第85章 大师
孙菲告知了童利贞事情的经过。
童利贞从一开始听就撇着嘴,一副很不屑的样子。
不过孙菲却不在乎他的表情,只是平平静静地说清楚,说完就安静地看着他,提出自己的要求:“我要见的是陈夕。”
童利贞说:“招来的是鬼差,已经是幸运了,还想继续瞎折腾,真是嫌命长。”
他看着孙菲,往自己的座位上一靠,说:“真要招魂,把生辰八字忌辰姓名拿来——代价你自己付,人民币也不能少。”
孙菲看了一眼林跃,脸上露出了一个笑容。
林跃却心生不详的预感。
孙菲这么执着的想要招魂到底是要干什么?
她是不是要害陈夕?
但除此之外,林跃心里有更深层的慌张和说不清道不明的恐惧。
看到了招来的鬼魂黄明,她知道世界上是真的有鬼。
可是如果是陈夕……
如果陈夕的鬼魂真的存在……
她想起这句话,竟然感觉从心底里掉进了一个深不见底的大洞,她自己也不知道洞里有些什么。
黄明坐在这儿,问童利贞:“我怎么回不去了?”她被困在了林跃身边。
童利贞看了一眼她围巾下面露出来的金铃:“把你从阴间招来,祭品都是孙菲准备的,可仪式是两个人一起办的,林跃还没有付出代价,你要等她付报酬给你才算两清。”
即使把鬼招上来,什么都没让她做,也是要付出代价的。
当然,要鬼做事,完毕之后要付出更大的代价。
他对黄明说话,用眼神示意了一下林跃。
林跃吓得一哆嗦,想起来还有个鬼跟着她,她慌张地摸遍全身上下,发现连手机都没有带。她跑出来的时候真的是吓得有点惨。
童利贞瞅了她一眼,拉开墙角的柜子的抽屉,拿出了两枚铜钱,圆形方孔,一看就是现代工艺品,崭新。他放到林跃手里:“拿着,感谢一下黄明,扔地上。”
林跃茫然照做,两枚铜钱滴溜溜掉在地上,转来转去。
她紧紧盯着两枚铜钱,却发现在一个眨眼间,两枚铜钱凭空消失了。
她后退了一步。
黄明捡起钱,揣进兜里。
她控制不住的嘴角上扬,她现在有四个亿了。
她盯着孙菲和林跃。以后有事多叫她上来几次的话,她就发家致富了……
不过黄明很快清醒过来,收回了目光,她对童利贞说:“以后别让她们乱折腾,有损自身,还是少接触这些事。”
童利贞一听,立马用一种新奇的目光看着她。
他还没听过有鬼这么为活人考虑的呢,哪怕是他打过交道的其他鬼差。这是个难得的好鬼啊。
童利贞转了转眼睛,觉得黄明可交,物美价廉,人也厚道,从柜子里扒出了一张纸币:“辛苦了辛苦了,以后常合作……”他经常接触些这些事,不妨叫黄明来做个打手,抓恶鬼,他给开工资!
跟黄明这么一说,她眼睛也亮了。
因为她收下了童利贞给她的辛苦费,竟然是五个亿。
尽管黄明已经没有食欲了,还是忍不住咽了口水。
报酬丰厚啊。
她严肃的点了点头:“有事找我,合作愉快!”
那边童利贞也说好,晚上再帮孙菲做法招魂。
一直在旁边听着的林跃却沉默的有些异样,不知道在想什么。
看事情解决,黄明就预备回阴间,顺便告诉一声陈夕,晚上有人要翻他的牌子把他拽上阳间。
此时童利贞的电话却响了起来。
黄明在打开阴路之前,看了一眼窗外。
早上四点。
童利贞真是业务繁忙,她想。然后就沉入了阴间。
太阳快出来了,她要赶快离开。
童利贞接的电话,来自一个陌生的客户。
那边是一个男人的声音:“是童大师吗?”有些犹疑畏惧。
童利贞坦然自若,气沉丹田的嗯了一声,极力在殡仪馆的办公室里,通过电话装出世外高人的气质。
那边的男人声音颤巍巍的,好像怕被人听见,声音微弱,气息散乱,似乎还用手捂住了话筒。
“童大师,我家……天顶上……有歌声……”
童利贞想说:你敲你家楼上邻居的门啊,大师也不管邻里纠纷啊,这事居委会都不一定管。
男人艰难的发出气声,悄悄说:“我家是别墅……”
童利贞一下子坐直了,道貌岸然地说:“地址给我,我这就来。”
别墅啊,有钱啊,出手大方。
男人几乎快哭出来,感激涕零的发了位置。
童利贞推门就出去了。
刚走出门又把头伸回来:“你们俩,走吧,把你们送到有出租车的地方,在殡仪馆没车可打。”
万幸,这次童利贞没开灵车。
他开的是一辆电能源的绿牌照小白车,看上去摇摇晃晃迷你可爱。
放下孙菲和林跃,他一个人开车到了别墅所在的小区。
进小区的时候还被门卫拦住了,直到屋主打了电话,他才被放行。
钱啊,万恶之源。
童利贞兴致勃勃地看着小区里的花花草草,感叹着绿化,还看到了院子里对着他咆哮的大型犬。
狗多,这地方好啊。
转来转去,找到了那栋小楼。
一个中年男人好像刚从冰箱里钻出来似的,面色青白,眼圈漆黑,一看就是一夜未眠,饱经折磨。他好像在屋子外面等了好久好久。
看见白色小电车,他一时之间不敢上前,十分迟疑。
直到童利贞探出头来,大清早的,太阳都没完全出来,带着墨镜和鸭舌帽,像个会开车的瞎子,不是正常人。
“停这儿行吗?”
这句话说完,中年男人小声说:“童、童大师?”他怎么觉得不太靠谱呢?
童大师就沉下嗓子来了个沉稳的“嗯”。
电话里就是这个声音……中年男人勉强笑了笑,指了指停车的地方,振作精神寒暄道:“童大师的车也很有个性……”
童大师把小车停到车位里,差点吹口哨。
院子里两辆豪车,他都不认识是什么牌子,就一看就很贵。
不过他还是稳住了,没进一步完全摧毁自己的形象。
中年男人看了他好几眼,不断劝自己,这是有门道的,这是他千方百计打听来的大师,欠了不少人情要来的电话号码,才恭敬道:“童大师……好几天了,我都睡不着觉,也不敢让孩子回家……”
他竟然抹起了眼泪,崩溃了,带着哭腔:“他天天晚上唱,他一唱,我就忍不住流眼泪,我……撑不住了……哇……”
第86章 别墅
童利贞没见过这么真性情的富人,墨镜下头眼珠子都快掉出来了。
不过很快他为自己宽心道,吓尿了的吓疯了的也不是没见过,现在在他脸前头吓哭了的虽然是个大老爷们,也没什么稀奇的。
不过中年男人也只是一瞬间的失态,很快抹了一把脸,清了清嗓子,郑重道:“我失态了,童大师,我是田征驰,这房子是三年前我儿子上大学的时候买的,离学校近,我也跟着搬过来住了,一直没出过什么问题……”
童利贞帽子墨镜也不摘,听着中年男人说话。
“几天之前,我半夜睡觉,突然被吵醒了……”
童利贞透过墨镜漆黑的镜片,看着他的房顶,看不出来有什么异样,不像是个能开演唱会的地方。
他示意田征驰进去看看房里的情形。
田征驰腿肚子转筋儿:“大师,里头有鬼啊!”
童利贞看他脸色煞白,吓得不轻,本着服务为先,顾客至上的原则,索性摘了头上的帽子,给他扣头上:“不怕,戴上帽子,没鬼敢靠近!”
他神情严肃地说着,把帽子往下扣——怎么扣不下去?
田征驰头大带不上,脑瓜子勒得生疼,虽然心存疑虑,还是宁可信其有,愿意相信一顶帽子能拯救他于鬼爪,连忙接过来,自己捂着帽子。
感觉到热气传到脑袋瓜上,田征驰咬了牙坚强道:“我就陪您进去!”
童利贞看了他一眼。这是谁的房子啊?谁陪谁啊?
不过他也懒得跟顾客争这口舌之利,推开了门。
温度没变化,也没有鬼气。
风水大概不太好,因为屋里挺乱的,地上好长时间没扫了。
“这么大的房子不请家政打扫啊?”童大师感叹道。
田征驰敬畏地说:“这就请,这就请,前一个被……吓跑不干了,一个礼拜没打扫。”
童利贞看了一眼田征驰,发现他弯腰驼背地跟着,一副鬼子进村似的偷偷摸摸的模样,情不自禁的挺了挺背,让自己显得比成功人士更伟岸。
童利贞掏出了手机。
开始“咔嚓咔嚓”到处拍照,田征驰跟在他背后,哆哆嗦嗦,越来越担心童大师一点都不靠谱。
“几点唱啊?”童利贞专心拍照,漫不经心的提问。
田征驰左右看了看,凑到童利贞耳边,温热的气息喷到他耳朵上:“两三点的时候!”
童利贞吓得差点把手机扔了,全身一阵恶寒,仗着墨镜的遮挡,恶狠狠的白了田征驰一眼,声音却显得很稳重:“嗯。”
他继续拍照,拍完了一楼能开舞会的客厅。
开始上楼。
童利贞走了两步,突然嘶了一声,在自己家里还有电梯呢!
他后退两步,给电梯门来了个特写。
田征驰:“……童大师,您在干什么?”
童利贞心想拍拍别墅长见识,他出师以来天天殡仪馆办公室待着,要不然就是在外头找个咖啡厅酒店或者会所见客户,还没进过别墅呢。
不过说是不能这么说,他郑重地看着电梯:“我有感应,问题一定是出在楼顶!”
田征驰虽然害怕,但是也不是傻子。他打电话的时候就说了,楼顶上有歌声,只好默默的看着他,死马当活马医。
毕竟离儿子学校最近的别墅区就是这个小区了,再到其他地方买,都不如这个便利。
田征驰悠长的叹了口气,出口发现声音响亮,又赶紧捂住了嘴,左看右看生怕招来什么东西。
童大师应该是有真本事的吧!他悄悄抓住了童大师的衣角,另一只手按住头顶戴不上的帽子。
童利贞懂的见好就收,也没必要挨个看人家每一间屋,直接上了顶楼。
在电梯里童利贞说了句实在话:“别怕,不是什么坏东西。”
田征驰缩了缩脖子。
真有东西?他回忆了一下把童大师电话号给他的老家伙说的话,不断鼓励自己,童大师说的都灵!
不然怎么办!反正自己家里这个东西是真的,要是找来的大师真是个假的他就崩溃了!
他儿子以后没有这么近的房子住,可怎么办啊!难道要委屈而儿子住鸽子笼?
童大师不知道有钱人脑子里的想法这么万恶,他翻了翻手机里的照片,还在想是不是应该发个朋友圈证明一下自己高尚又平易近人的高品质上门服务。
他是一点都不紧张,他还没遇见过收拾不了的恶鬼。
从外头童大师就知道,这屋里绝对没什么脏东西,进了屋一看,这现代化的格局,完全没有风水可言,也不会招惹什么污秽。
再加上屋主怂得要命,更不可能是干了什么坏事被恶鬼报复。童利贞想着,大概是个糊里糊涂的游魂吧。
到了顶楼。
田征驰开始紧张起来。
一开始楼上有歌声,他当场就恼了,大喊着家政阿姨:“大晚上听什么歌!”
阿姨从一楼跑出来,仰着头回嘴:“田先生你自己搞的吧?”
因为这歌声不吓人,反而是流行音乐的曲调,大家都以为是音响开了或者是电视出故障了。
田征驰跟阿姨打嘴仗,互相骂对方大晚上找事,顺着歌声传来的方向一路走。
走着走着两个人不说话了,面面相觑。
顶楼没有能发出声音的电器。
离顶楼越来越近,歌声也越来越清楚。
田征驰不知道什么时候红了眼眶,一眨眼,泪珠子啪嗒掉下来了。
阿姨目瞪口呆的看着他。
田征驰抹了一把泪,恶狠狠的说:“是谁干的好事!是不是你恶作剧!”
阿姨刚想呵呵,突然自己也流泪了。
这下子吓人了。
明明什么事都没有,为什么会哭呢?眼泪不由自主的流出来了。
接下来,两个人心里涌起一阵酸楚,相对哇哇大哭。
一边悲痛欲绝,一边惊恐万状。
田征驰就不想上去了。
阿姨心觉诡异,但是怎么都觉得是有人在捣鬼。她拽着田征驰,把他拖着(“你得跟着我!去给我壮胆!”)上了顶楼。
顶楼是个玻璃顶棚的小花房,因为没人爱种花,放了好几盆不用搭理的绿叶植物和多肉,还有一套小桌椅,供田征驰的儿子文青发作,在阳光好的时候上来坐坐。
虽然不一会儿他的儿子就会被太阳晒下去。
但是顶楼什么都没有,歌声却绕梁氤氲,直入人心。
阿姨大吼着壮胆,泪流满面扯着田征驰在顶楼逛了一圈,找了每一个角落也没找出印象,那歌声却仍在耳边。
两个人萎了,狂奔回了一楼。
“我受不了,这是哪门子怪事!”阿姨是田征驰家做了好多年的阿姨,跟着他们来的这里,感情也深厚,敢说敢做。
“我走了!你跟我走,回那边!”
田征驰苦着脸想答应。
结果第二天早上准备走的时候,儿子打电话:“爸,我明天回去……”
“不行!别回来!”田征驰大吼!
为了怕儿子自己回来,田征驰委屈的留下了。要是儿子回来了,起码他在,还能跟儿子一起面对。
阿姨撇嘴就走了:“害怕赶紧回去!”
田征驰撑着说:“我一大、大老爷们儿!害怕什么!”
然后好几天晚上没睡着觉,枕着夜色流着泪,听着歌。
儿子听话,真没回来。田征驰泪流满面,他留这几天是为了什么啊!
第87章 邻居
上了顶楼的童利贞一言不发,掏出手机来继续拍。
他没把手机静音,所以咔嚓咔嚓的声音格外响亮。
田征驰都有点害怕了,害怕童大师打草惊蛇,白天再把鬼惹出来。
童利贞拍完了,开始看手机翻照片。
田征驰凑过去,想在他耳边说话,被他嫌弃的躲开了。
田征驰只好使出九牛二虎之力朝大师使眼色:下去吧,大师,求你了大师。
童利贞把墨镜往鼻尖上一拉,用两个眼珠子看着田征驰:“别害怕,没事儿,白天你见不着鬼。”
哪有那么多能白日见鬼的人啊,想能看见,也是需要天分的。童利贞暗自嗤笑。
他扯开田征驰的手,往玻璃前走了两步,看着外面的景色。
狗在院子里跑,车停得整整齐齐,其他的小别墅也看得清楚。
田征驰只好自己贴在墙角。
他也不是觉得害怕!他就是觉得蹊跷!
童利贞把墨镜推到鼻梁上,看了看,指着一栋斜对角的房子:“那是谁家?你知道吗?”
田征驰振作精神看了看,说:“不、不知道。”
童利贞叹了口气:“你们这些有钱人,邻里关系太淡漠了。”
他把墨镜拿下来,手机递给田征驰,说:“看看这张照片。”
田征驰狐疑地接过来。
上面是他家的顶楼。
他一下子就把手机扔了老高:“!!”
童利贞演杂技似的快手接住了,斜了一眼:“干什么?摔坏了你得赔我个好的啊。”
田征驰好像被人掐住了脖子似的说:“上面有人!”
就在他们家顶楼照片上,有一个头发凌乱偏长的人。
他是看着童利贞拍的照片啊!田征驰恐惧的看着四周,花房里除了他们俩,没看到有其他人啊!是鬼吗?鬼在哪?
田征驰这下子是真吓坏了。
光听到唱歌,流流眼泪是没什么,可是亲眼看见照片上有人影,他就撑不住了。
童利贞就看到他顺着墙根往下出溜,显然是腿软撑不住自己了。
“别害怕,现在没有。”童利贞扶了他一把,几乎是一下子把他提起来摆正了,“这只是留下的影子。”
田征驰被这力气搞懵了,他已经很多年没有被人提起来双脚离地了,猛地一遭遇还有种奇怪的心理呢。
童利贞手指在那张照片上点了点,放大,看着这个人的脸:“想让你认认人,这应该是那栋房子的主人,既然不敢看,就算了!”
田征驰激烈的点头。他不想看了。看到自己家里、平白无故的出现一个人影,他决心卖掉房子。
不管是什么原理他都不准备住,也不敢让儿子住了。
儿子啊,委屈你了,先换个公寓住住吧,爸爸慢慢给你物色房子啊。
田征驰偷眼看了看童利贞指的窗外邻居那栋房子,心想,邻居家里有鬼,这小区风水太差了!
童利贞说:“你的房子没问题,他的房子也没问题,风水没问题。”
田征驰笑不出来,按开电梯:“大师,下去吧?”
童利贞享受着被服务的待遇,迈进电梯里:“我带你去看看吧,是你的邻居离魂了。”
田征驰没听清楚,不忿起来:“离婚了也不能变成鬼跑别人家唱歌啊!”
也不敢大声说,只是小声道。
童利贞只好说:“那是个活人,不是鬼!是离魂,不是离婚……相当于魂魄梦游离家出走了,人还活着!”
田征驰皱了皱眉头,严肃起来:“活人?”
他开始考虑起来。
他性格直白坦诚,可他毕竟不傻。
如果是有活人出现了故障,那这事儿会不会也发生到他们身上?
想到自己的儿子可能遭遇这样的事儿,田征驰由原本根本不想去的态度,转变成非去看看不可了。
毕竟儿子也在这儿住过,要是出现一样的问题,变成魂儿在家里唱歌,就太不好了。
田征驰和童利贞出了门,来到另一间别墅外面。
童利贞透过墨镜,可以看到白色的烟气一样缭绕的物质。他的墨镜是经过咒文加持的,能够捕捉鬼气,从而使有异感的活人看到鬼的踪迹。
不过这气是白色的,一看他就知道,这是活人。
田征驰按响了门铃。
没有人立刻响应开门。
这也在意料之中。
田征驰从看到那张照片开始就已经对童利贞完全信服了。不经历不知道啊,哭着听了几天唱歌,他已经对这些东西隐隐确信了。
一看门没开,他开始胡思乱想,是不是那个人变成怪物了,只会唱歌不会开门的那种。
他后退了一步,情不自禁。
童利贞却不紧张,他只是猜测屋里的人可能有重病,不然也不可能轻易离魂。
他挠了挠眉毛,伸出手去,在铁门上敲了三下。
一股隐隐的气浪荡开,活人却毫无察觉。
附近一直对着童利贞狂叫的狗突然不叫了,周围寂静的可怕。
田征驰看着周围的狗。他确信这些狗不是童利贞请来的狗托,那个叫二黄,那个叫翠翠,都是见了他还会打招呼的聪明狗。
他隐隐猜测,是不是发生了什么只有童利贞和狗知道的事儿。
正在他开始幻想到屋里的活人正在喝血吃人的时候,门口屏幕亮了。
一张脸出现在上面,头发微长,遮住眼睛:“是谁?”
田征驰此时却展现出了惊人的素质,并没有往后跑,反而松了一口气。他怕鬼,可是人他却不怕。
童利贞把他挤到一边去,说道:“最近是不是梦很多?”
田征驰瞪着童大师。开门见山,不愧是世外高人的风度。
里面的人头发盖着眼,看不出表情来,就想走。
童利贞急忙又说:“你晚上跑到别人家去了,把邻居吓得够呛你知道吗?”
头发该剪的人被他这句话叫的顿住了,按了一下开门键:“进来。”
田征驰看着童利贞大模大样地走进去了,突然觉得邻居真是十分好骗。他也不是跟他一样,费尽千辛万苦打听来的“很灵”的大师,人家在门口一说,他就信了。
他跟着童利贞走了进去,院子里连根草都没有,也没有车,窗户玻璃还脏,虽然都是一样的房子,但是比他们家差远了。
第88章 孟乘
很意外,屋主是一个很年轻的男人,看上去似乎就二十岁左右。
富二代。童利贞下定论道。
屋主还穿着睡衣,把他们接进屋里,往沙发上一屁股坐下去,把刘海往脑袋后面一撸,露出一双阴沉沉地、却又闪闪发亮的眼睛来。
童利贞还没开口说话,田征驰那边全然不怕了。
他指着屋主,激动道:“是他!是他!”
田征驰不好意思说他不记得别人的名字,但是他见过这张脸,他儿子的偶像!他没按捺住,当场就脱口而出了。
现在也不好意思问别人的名字了。
童利贞说:“你们认识啊?”
田征驰开始掏兜,一边掏一边发急,没有纸笔。他震惊的说:“居然住我们家隔壁!我儿子知道了非跳起来不可!”
更重要的是,有了签名,他就知道这邻居叫什么了!光知道是唱歌的没法称呼啊,他得赶紧往回找补。
童利贞不明所以,摘下了墨镜。
天刚亮,屋里光线也不够充足,带着墨镜对生活有点不便,既然没有鬼了,他就不用一直带着了。
田征驰恭恭敬敬地看着儿子的偶像:“没想到您住的离我们这么近!……”
童利贞瞧着他,他似乎完完全全都不记得,那个人有可能是能离魂在他家顶楼唱歌的“鬼”。
屋主脸上没什么表情,他对田征驰扯了扯嘴角,田征驰却收到了鼓舞似的激动道:“您一定得给我签个名!”
屋主还没反应,他就说:“您等着,我回去拿笔!”
屋主没张嘴他就跑了。
田征驰跑出门,一口气跑回自己家,拿了一支笔,掏出手机搜索。
“这是谁呢?最火的那个,唱歌的,新生代……”田征驰的手指划过屏幕,“孟乘。”
屏幕上一张苍白,面无表情的俊秀面孔,光看照片,就让人觉得他能用脸吃饭。
可说实在的,他本人比死板的照片好的多。
那边,孟乘和童利贞像正常人一样交换了姓名,平静的交流了起来。
童利贞看着孟乘的脸色,除了颓废点,没什么奇怪的模样,不像是重病垂死的人。
不过正常人是不可能离魂的。
童利贞看外面太阳都已经升起来了,也不过多耽搁,跟孟乘交流了一下他半夜里魂跑到别人家唱歌的事。
孟乘生魂离体,经历过的事自己是有印象的,只是在此之前,他一直以为自己是在做梦。
童利贞也没多费口舌,从衣服口袋里拿出了手机,翻到在田征驰家拍的顶楼照片,递给他。
孟乘看着上面自己的影子,捏紧了手机,坚硬的手机几乎深陷进掌心的肉里。
童利贞等了一会儿,想拿回手机,一扯却没拿动。
孟乘把手机攥的紧紧的,抬头看着童利贞,脸上的表情竟然在一瞬间像哭又像笑。
童利贞左手的手指弹了弹。这个人好像反应不太对啊。
孟乘说:“我就知道,人有灵魂……”
童利贞说:“大部分时间,我们还是应该遵守现代科技提出的各项规则办事。”
很是根正苗红的样子。
孟乘却听了好似没听见,对童利贞说:“我要见一个过世的人。”
童利贞说:“没空。”
他一般是不干这种事儿的。
孙菲和林跃两个人搜集了他网站上透露出来的一些信息,自己摸索着瞎搞,甚至唤出了鬼差,这是很严重的事,如果处理不好,两个人继续瞎搞,搞出大事来,他会损功德。
因此,他为了避免自己受牵连,不得不勉强答应替她们招魂。
除此之外,再多的钱,他也绝不可能把死了好多年,安安分分呆在阴间的好兄弟叫上来,。
这不是自己找事吗?钱好,也要有命花。
更何况他是一个视金钱如粪土的人。
……说到钱,这次出来接的活儿不知道能拿多少钱。
孟乘却自言自语:“我要见陈夕。”
童利贞脖子差点扭到:“你说的是那个陈夕?”
孟乘愣了一下,皱眉看着童利贞。
田征驰又跑来了,这次带着笔和本子,“孟先生,帮我签个名吧!”
童利贞看了两眼孟乘,这明星也认识这个叫陈夕的人?这人是干什么的?
早上七点,石头和石头妈妈周灵正趁着阳光不够热烈,在小花园里散步。
石头睁着眼睛,看着叶子发黄的树和衰败的草。
周灵微笑起来。
石头在她的心里,就是一个在正常不过的、心地善良的好孩子。
不管别人怎么看,她都不会离开石头。
石头牵着她的手指头,东瞧西瞧,黑色的大眼睛里映满了四周的景色。
逛了一阵子,他们离开了小公园,回到了附近的小区。
小区门口停着几辆早餐车,有人在排队,香气很浓。
石头看着排队的人,抓住周灵的手指紧了紧。
周灵有力的回握住他的手:“想吃吗?石头?”
他难得有喜欢吃的东西。
石头没说话。他看着长长的队。
周灵就认定他是默认,把他带了过去。队很长,他们排在后面。
石头歪头看着前面排着的人。
周灵说:“咱们不急,慢慢排队。”
石头就很乖巧的点了点头。
他低着头,看着前面排着的这一排人。
有高有矮有胖有瘦,太阳光强烈起来了,他们的影子也姿态各异。
石头的目光在地上一路看过去。
有一个人的影子,好像太细长了。
他看了看这个人,是个看上去很普通的中年人,唯一的不同就在于他的眼袋特别大,脸色也黄的发绿。但是不知道为什么,他前面后面排着的人都离他有些远,好像在躲他似的。
可是他们分明不相识。
石头看着那影子,目不转睛。
对别人没有恶意,不是坏家伙。你想说什么的?你在想什么呢?石头想着。
他们排队所在的早餐车,效率很高,几乎十秒左右就能为顾客打包好让他们带走。前面排着的人一个个减少了,她们靠近了早餐车。
中年人已经买了早餐,拿着东西大不走开了。
他的影子亦步亦趋跟着他。
石头看着。
周灵喊他:“想吃什么?”
石头茫然的点了点头。
第89章 见魂
这天晚上,西郊殡仪馆里聚集了三个外来人。
即使这个地点令人生怖,他们心中的执念却仍旧带他们来了。
孙菲一到场,就盯着孟乘不错眼。
孟乘低着头不做声,在旁边沉默着。
孙菲觉得这个人有问题。各个方面都是。
童利贞一开始不想带孟乘来,但是孟乘显然和陈夕有因果,甚至能说出他的生辰忌辰,童利贞就松了口。
此时看着孙菲一直盯着孟乘,他就假装没看见,一点都没有要解释的打算。
林跃被孙菲这个精神病缠了一天,家也没回,还穿着昨天的衣服,头发凌乱,模样十分狼狈。
她自己心里也非常乱,她觉得心火如灼,坐立难安。一点风吹草动都让她发愁。
童利贞不在乎他们是怎么想的,他只是数着时辰,擦着墨镜。
孙菲却不会含糊过去,她问童利贞,并不客气,可是态度有种习惯性的温柔和缓,没有让人感觉到被冒犯。
“这是谁?”
孟乘连头都不抬,他不知道在想些什么,只是安静的看着地板,过长的头发垂下来遮住眼睛,看不清神态。
童利贞说:“别管那么多,拿钱。”
孙菲把眼睛收回来,从包里掏出一个信封,放在办公室桌子上。这是谈好的价格。
林跃又愣了,她不知道孙菲什么时候取的钱,明明她们一直在一起,孙菲缠在她身边寸步不离,她心烦意乱根本没想到这个事情。
她努力回忆了一下,回忆孙菲到底是什么时候取的钱,总算想起了一个有可能的空档,她去了一次厕所,而孙菲没有跟着。
林跃心情复杂起来。
她竟然隐隐对孙菲产生了一些敬佩。她甩了甩头,想要摆脱这种感觉。
天知道,不久前,她差点被孙菲杀死……如果不是陈夕救她……
她的念头转到这里,像是被蜇了一下,感觉肿痛麻木,不敢多想。
孟乘则一直没有声音,他只是静静地等待着。
如果撩开他的额发,可能就能看到他的眼里有诡异的火焰在燃烧,但在场没人这么做。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了,孟乘抬起头,看了看墙上挂着的钟。
孙菲和林跃都在专注地等待,各自有心事要想,三个人互相没有说一句话。
午夜十二点,童利贞关了电灯,室内一片漆黑,窗外透进来来自夜空的微光。没有月亮,是个阴天。
童利贞在地上放了一个黄铜盆,里面装满了水。
他点了蜡烛清香,摆上供品,扔了铜钱。
圆形方孔的铜钱在地上滴溜溜的转,转了很久,却一直没有停下来,甚至没有要慢下来的迹象。
童利贞点燃了一张黄纸,上面写着陈夕的姓名和生辰忌辰。
黄纸燃起来,却是绿色的火苗,悠悠的照亮了在场活人的脸,却在火光明灭中,显得每个人都像是死人。
童利贞张开了嘴,他开始喊陈夕的名字,一声又一声,不是正常说话的腔调,有种诡异的韵律感。
孟乘抬起了头,侧耳仔细听着。
他是一个在音乐和声音方面有天赋的人,此时情不自禁被这个声音吸引了注意力。
这个音律似乎带动了气氛和环境的变化,不止能传到人的耳朵里,甚至能传的更远……或者说是更深。
他的目光停驻在那个水盆上,水中似乎传来了回声,除此之外还有细碎的异响。
有些他不能命名的东西正在水下翻腾。
铜钱还在原地打转,这诡异的情况让所有人屏息。
童利贞叫了三声,闭上了嘴,不再发出动静。
然而那声音却没有停,回音像有形的生物一般在狭窄的室内来回游动,慢慢的从闷响的回声,变成了一种好似嘶喊的动静。
三个人凝视着那个水盆。
铜钱转来转去的嗡嗡声突然停止了。
它凭空消失了。
水面上除了烛影之外,倒映出一个人的影像。
童利贞恭恭敬敬的低头致意,然后退到了旁边。
在场的三位主顾,都死死的盯着水盆里的倒影。
里面是一张皎洁如月,光华摄人心魄的面容。
那张脸上神情平和,眼里含着温情,他甚至有些好奇,水波流转的眼睛四处打量着。
他的目光在这三个人身上流过,没有人敢发出声音,好像都哑巴了似的。
陈夕就叹了口气。
黄明早上回去就跟他说了,没想到还真有人有这个本事做这样的事。
不过黄明也告诉了他,召唤他是需要付出寿命的,这并不是一件没有危害和风险的容易事。
陈夕看他们都不说话,也不知道他们要做什么,只有自己先开口:“不要召唤我了,会减损寿命,你们自己知道的。”
三个人看着死去的人面貌清晰的出现在水里,怎么说的出话来。
当初吵着要见陈夕的鬼魂,可真的见到了却又是另一种滋味,每个人心里都有心事,哽得他们一句话都讲不出。
就这么沉默了一会儿,蜡烛和香静静燃烧着。
关键时刻,还是比拼心理素质。
心理素质最强的人当然是孙菲。
她最先缓过神来,靠近了水盆。
林跃本能的扒拉她一下想让她离远点,可是她动作也不敢太大,孙菲灵活的顺势跪下了。
她降低了身高,和陈夕离得更近了。
自从在医院见到了陈夕的鬼魂,她就开始认真的确认自己不是在做梦或者是产生了幻觉。
摆脱了林跃报警带来的批评教育之后,她就去医院检查病情,结果是以她目前的病情,还产生不了自主能力这么强的幻觉。
孙菲也不可能跟别人说她差点干掉林跃的事,就在家里自己认认真真地考虑。
她想让林跃消失吗?想。
她有可能因为病情,心里感觉到后悔,从而放了林跃吗?
孙菲怎么想也是不可能的事。
她做事从来不后悔,撞破头也不会回头。她仔细的回忆前因后果,怎么都觉得是陈夕附了她的身,才救了林跃。
孙菲也隐约知道,陈夕似乎对林跃不一般。可是那又怎么样呢?她不在乎这些。
在陈夕死掉之后这些年间,她只想要把陈夕存在的痕迹统统抛到脑后。
可是现在她知道,陈夕死了却依然是陈夕,他有意识,有感情,甚至能和她对话,心里那些快把她压垮的痛苦和愧疚就瞬间消失了。
现在她就只想这一件事了。
她想拥有陈夕。
只要能把陈夕召唤出来,就能把他留在身边。
第90章 已死
陈夕看了一眼孙菲,但是没有跟她搭话。
他在看林跃。林跃已经很多天没有供奉他了。
他一开始觉得林跃身体没有康复,不方便。后来日子一天一天过去,他在阴间等着,却始终没听到林跃哪怕一句话。
供奉三年可通阴阳,他终于听到了林跃的声音,可是林跃似乎不再需要他了。
陈夕只是想,是不是他为林跃带来了困扰呢。
最初他是不希望被供奉的,然而成了鬼之后,每天能感受到的都是空虚,死人终究是死人,什么知觉都没有。
只有在被林跃供奉的时候,才感受到味觉嗅觉,感觉自己活着有意义。
几年下来,他慢慢的已经习惯了,甚至有种相依为命的错觉。
突然中断,反而让陈夕有些不该有的失落感。
他心里暗暗叹气,笑自己终究还是甩不开执念。
林跃却只是站在角落,她只看了一眼水中陈夕的倒影,就低着头,开始看地板。
她感觉心慌意乱,一时之间竟想离开。
林跃的手心渗出了冷汗。她的心跳激烈,耳膜充血,有一种失重的错觉。
陈夕就在她的面前,陈夕死了也有意识。
虽然她供奉了陈夕,可是她没想到陈夕真的能出现在她的面前。陈夕活着的时候,她都没有有幸亲眼见过陈夕。
说不出理由,但是她不敢再看水盆里那和生前区别不大的面容。
孙菲仍然在水盆前,她看着陈夕。
因为向来理智,孙菲能猜测到陈夕的想法和对林跃的关注,可是她不在乎。
她现在又看到了陈夕,就好像是回到了陈夕生前。
她曾经多次尾随陈夕,她甚至在陈夕家附近转过好多次,见到过陈夕戴着帽子口罩看路边树叶上的纹路。
陈夕依然是那样子。他甚至没有像上一次一样浑身染血,死相凄凉。他依然皎洁得如同月亮。
孙菲脸上露出了笑容:“你跟我回家吧,陈夕。”
林跃听了这句话,抬头看了她一眼,但是不知道为什么,不说话。
陈夕没有回答。
孟乘似乎被所有人忽视了。
但是他一直盯着水盆里的人。
他的嘴唇忍不住颤抖起来,脸色惨白,心沉重的跌进了浸入了咸涩的海水里。
陈夕听到了有人心里发出的哭声,凄惨的像是骨血被磨碎,痛的渗到骨髓里。
陈夕的目光一下子就寻找到了孟乘,他无奈道:“别哭了。”
孟乘喉结下咽,他瞪着眼睛,里面没有一滴水,似乎就是个面无表情的过客。
他不知道陈夕是不是在跟他说话,但是他发现陈夕正在凝视他。
他忍不住往前走了一步。
孙菲一下子就扭过头去,仔细盯着他,像是一只秃鹫,在寻找他身上能吃的腐肉,冷酷而灼热。
她脑中有隐约的影像翻腾,只是一时间她还理不清。
陈夕仔细的打量孟乘,发现他身上的白光极淡,这代表着生命力微弱,比林跃和孙菲都要弱。
他倾了倾身子问道:“你身体不舒服吗?”
他温和的看着孟乘,好像一个长兄,让人感觉到了真诚的关怀和善意。
孟乘说不出话来,他艰难地摇了摇头。他什么话也说不出来。
他是想见陈夕的,他是求着童利贞,花了大价钱才能来的,可是他什么话也说不出来。
陈夕是个好人,他知道的,可是他不想看到陈夕这么好,他不应该来的。
他的脚却牢牢钉在原地,一动都不能动,连手指都抬不起来。
可是他也不能离开。
陈夕看着他,发现孟乘心事很重,以至于完全没把他的话听到耳朵里,还是在在心里嗷嗷哭,只好叹了口气。
他对童利贞说:“劳烦您帮我叮嘱他,去医院查一查身体。”
童利贞点了点头。
孟乘终于听见了这句话,一直苍白的脸上又瞬间漫上了血一般的鲜红。他一句话也说不出来,手背上青筋暴起,心痛如刀绞。
陈夕就听见耳边的哭声更大了。
陈夕看了一眼林跃,发现她安静的在墙角站着,也听不到她的心声,看上去一副并不需要他的姿态,他心里有些怅惘。
只是孟乘哭的太惨了,他实在于心不忍,安慰道:“别怕,不哭了,没事的。”
他看着孟乘的脸,是个很英俊的小伙子了,眼睛漆黑,深处却燃烧着生命力顽强的火光。
眼睛跟以前一样,没有变,只是太悲哀了,蒙住了心里的光。
陈夕看着这个跟自己因果颇深的活人,感受着他心里的绝望和痛苦,几乎身受相同。
这滋味,难熬极了。
孟乘知道自己没有流泪,但是陈夕盯着他说这句话,让他觉得狼狈仓皇,情不自禁地伸出手在脸上抹了一把。
干涩的,没有泪水。他不会哭的,他不应当哭,他不配。孟乘的脊背佝偻了起来,好像是瑟缩的被人打怕了的野狗。
陈夕只是看着他,却无能为力。他虽然能感受到他的痛苦,却不能替谁走出来。
他的注意力几乎全被孟乘吸引了,只留着一些注意力时刻注意着林跃。
孙菲发现了这个事实,她仔细的回忆也有了成果,她看着孟乘,突然说:“孟乘,你是那个歌手孟乘?”
她狐疑地眯起了眼。来干什么的?
陈夕一听有些惊讶,没想到孟乘会选择歌手这个职业。他看着孟乘,形象好,气质佳。
多年前声音条件似乎也还不错。这不是不可能的事。陈夕笑了一下。能顺当的继续生活,很不错了。
孟乘看了一眼孙菲。
他的眼神里有隐约的怨恨。
他早就认出了孙菲。他对声音敏感,孙菲频频说话,早就让他回忆起了当年逼得他慌不择路的尖叫声。就是这个人,没错。
他和她,都是凶手。他刺了陈夕一刀,而孙菲冷漠的看着陈夕鲜血流干失血而死。
这个人怎么就能这么理直气壮,敢在陈夕的面前这么坦然自若。
她是欺负陈夕人好吗?
孟乘心里的绝望几乎化成了毒液,快把自己给毒死了,也想把其他人拉进深渊。
只是孟乘再陈夕面前说不出话来。
他也不必说话,他心里的哭声和绝望的喊叫,陈夕都听得清清楚楚。
于是陈夕终于忍不住叹气。
他不喜欢用“还是个孩子”为罪犯开脱,可孟乘当年也不过十六岁,走投无路,从家里跑出来,只是想要一口饭吃。
他当时慌了神,实在是不知道自己在干什么。
年少时的错误,他已经不想追究了。更何况他总是听着孟乘的哭声传到耳边,他知道,他是真的很痛苦,他真切地为陈夕感到悲痛。
孟乘的心里的绝望好像一座山,快要把自己压死了。
陈夕从来不想毁掉别人。
孙菲已经因为他的事陷入了深深的偏执,以前供奉他的林跃现在也似乎躲着他。
陈夕看着面前的三个人,突然觉得有种深沉的倦怠。
他已经死了,可是他的死,却不代表着别人的解脱。相反,他死的那一天,成了他们走进人间地狱的日子。
孙菲表现得最理智,可是她早就疯了。
孙菲仔仔细细地打量着孟乘:“我看你有些眼熟。”
孟乘心里冷笑。你是我的帮凶啊,怎么能不眼熟呢?可是他不愿意在陈夕面前失态,也说不出话。
陈夕叹了口气:“孙菲。”
他终于叫了她的名字!孙菲一瞬间眼睛发亮,盯着陈夕,把什么眼熟什么记忆都抛到脑后了。
孙菲殷切地看着陈夕,期待着从他的嘴里说出来的每一个音节。
陈夕说:“他是我的朋友。”
于是他又听见了孟乘嗷嗷的哭声。
陈夕束手无策,叹了口气。
那些东西不需要再翻开了。活人就继续生活吧,他自己已经放下了。
孙菲就认真的点了点头,说:“原来是这样。”
陈夕看了一眼林跃,她始终不说话。
陈夕眼睫颤动,低声说:“谢谢你,林跃。”
他想离开了。
他说:“都放下吧,我已经死了。”
水面摇动,蜡烛熄灭了。
陈夕站在鬼市里,看着天上漆黑翻涌的颜色。
林跃大概是真的不需要他,他只是想的太多了。
林跃回到了家。
她想到自己做的那些事,就恨不得把自己的脸蒙起来。
她怎么敢这么做,每天对陈夕啰啰嗦嗦。
真的见到陈夕之后,她甚至不敢吭声。
她怎么敢妄想?越珍爱,越不敢触碰。想想做的那些事,她觉得自己真的是疯了。
她和孙菲大概也差不多吧。
孙菲却在家里对着电脑。
她要查查这个孟乘是什么时候跟陈夕见面相识的,“朋友”这一说是从哪来。
可是她一查,才发现,陈夕死的时候,孟乘才十六岁,还是个孩子,也没有出道,根本没有机会见面。
这两个毫不相关的人,是怎么认识的?
孙菲脑子里突然闪过一个影子,是个仓皇狼狈跑走、手染鲜血的影子。
曾经单薄瘦小的身子如今长高了,但是下半张脸的轮廓却依然熟悉。
是他,是那个凶手。
第91章 嗨
孙菲手里握着这个消息,还没有准备好什么时候才适合放出来。
在童利贞拒绝她之后,她一直在仔细寻找可以把陈夕留在她身边的方法,还没有时间兼顾其他。
没过几天,孟乘在本市开了一场规模很大的演唱会。
孙菲查了一下,是半年前就前定下的行程。
她看着荧光屏,面无表情地划过这个消息。
演唱会很成功,网上的评论有些奇怪。
“从头哭到尾,全场都在流眼泪。”
“听这一场现场版,死而无憾。”
“安保都跟着我们一起哭。”
“为什么会流眼泪啊!好难过!明明省吃俭用买的演唱会门票,来之前还高兴的像过年!”
“每首都是新歌,真的值了。孟乘简直是我心里的神。”
“我真情实感跪地哭泣。”
田征驰的儿子田许章也去看了演唱会,回来就趴在沙发上哭。
哭得他爹精神紧张。
“儿子,别哭了,抬头看,你偶像住咱家隔壁!”
田许章蹭的一下爬起来,抹着眼泪:“哪?”
田征驰给他指:“就住那儿!”
屋里黑漆漆的,没有开灯,大概是孟乘还没回来。
田许章哭咧咧的说:“我明天不去医院了,我得缓缓!万一能看见孟乘呢?”
“好,好,不去就不去!”田征驰连忙说。
他就看不惯儿子读大学非读个医科,家里这么有钱干什么不好,整天对着一堆病人,值当吗?
要是他偶像能让他回归好吃懒做坐享其成的富二代正轨,田征驰就更高兴了。
他甚至都不介意孟乘再次离魂跑到他们家楼顶上唱歌了——虽然童大师已经送了他一张符,孟乘已经不跑别人家楼上唱歌了。
田许章自己淌了一会儿眼泪,又爬起来:“不行,我还是得去医院,黄老师会把我挂了的,他特别可怕!”
演唱会结束第二天的午夜,石头又从梦中醒来。
他睁着眼睛看着出现在他床前的人。
回到家之后,妈妈就不跟他一起睡了,他也不用担心吵醒妈妈。
他一直等着这位每天午夜十二点都回来给他唱一个小时的歌的朋友,他好几天都没有出现了。
今天他又出现了。
石头眼睛盯着他:“你来给我唱歌吗?”
那个人点了点头。
他走出了墙角的阴影,走到了石头床边。
石头看着他,他穿着干净的衣服,头发也修剪过,很有型的样子。
“很帅。”石头赞美道。
那个人就笑了一下。
石头静静的听着这个人给他唱的歌。
他们在好几个月前的一个白天,曾在阳光下见过面。
周灵陪在石头身边,这个人戴着口罩帽子顺着公园的干道漫无目的的走,神游物外,漫不经心,不小心碰了一下石头。
他马上回过神来,就说对不起,声音很好听,对石头道歉也十分认真。
石头说没关系。
然后这个人过了几天,却出现在午夜,来给他唱歌。
石头问他,你家很远吧。
这个人说,回去的路不太好找,他经常迷路。
可是石头住了一段时间的医院,他也照旧找到了石头,给他唱歌。
现在,他又来了。
可石头知道,这只怕是最后一次了。
他听的很认真,他听的懂歌里的感情。
以前这个人唱的歌老是让人哭哭啼啼。现在也是哭鼻子的歌,可是好像不难过了。
石头从来不哭。他听这个人唱完了歌,就非常严肃的鼓起掌来。
唱的很棒。他坚定的点头。
这个人就笑了:“我叫孟乘,再见了,石头。”
石头说:“再见。”
孟乘在石头眼里化作了一缕烟。
卧室的门被推开了。
周灵探出头来:“石头?”她听到了鼓掌声。
石头说:“吵醒你了吗?妈妈。”
周灵怎么会嫌吵,她只是嫌弃自己不够警醒,生怕石头有动静自己听不见。
周灵凑过来:“没有。”
她打量了一下房子,轻声说:“打扰到你朋友了吗?”
石头摇了摇头:“他不来了,我们告别了。”
“晚安,妈妈。”
白天,孙菲的手机收到新闻消息的推送。
孟乘去世。是重度抑郁后的自杀。
留下了一封遗书,上面只有几个字:我杀了陈夕,我去找他。
孙菲冷笑了一声。只可惜她手里捏着的这条有效信息派不上用场了。
她取消关注了孟乘。
一更声响,纸人笑眯眯的看着沉入鬼市的年轻人:“你也来啦?”
孟乘茫然的说:“啊。”
他看着灯火辉煌,抬头听到了震耳欲聋哭声。
他突然觉得很难堪。
陈夕能听到他的哭声,所以才对他说“不要哭了”吗?
他才没有哭,他没有流眼泪。
他迈步走出去。
黄明在鬼市上逛来逛去。
没办法,变成鬼之后太难熬了,大家都在鬼市玩,她一个鬼也很难熬,有没有活儿干,还不如出来看热闹。
她还在看一个卖虫子的摊主忽悠鬼:“蛊,你听说过吧……”
怎么看那个虫子都是只蚊子,不过她谦虚好学,继续侧着耳朵听。
听到一半被尖叫声打断了。
是周洋,他几乎是扯着嗓子在尖叫:“孟乘!孟乘!!!!”
黄明被震得模糊了一下,赶紧往过去。
做什么妖呢这个胆小的家伙。
胆小的周洋被刺激的鲜血狂飙,几乎像个被突然放了气的气球一样飞速的转。
他围着的那个人是个大明星。
“他怎么也死了,年纪这么小。”
黄明喃喃道。
孟乘死状很体面,起码黄明搞不清楚他是怎么死的,没有明显外伤。
孟乘站在原地被他的的小粉丝围着,叹气。
他也有粉丝了,不要被陈夕看到,太尴尬了。
陈夕刚好从那边飘过来。
他一直很忧郁,因为林跃似乎确有不再供奉他的打算。
他感觉自己多年的执念竟然一下子落空,这些日子一直怅然,甚至不知道要怎么继续下去,感觉鬼生没什么值得期待的。
然后他一抬头看见了杀他的凶手。
孟乘有些手足无措。
他扯了扯自己的衣服,说不出话来,却严肃地举起一只手,挥了挥。
黄明替他配音:“嗨。”
陈夕:“……”
第92章 附身
高庆芬突然叫了一声“阿黄”,从街角转过来。
她身上穿的是一件短袄,素面石青色,经纬细腻染色也很美,里面还衬着雪白的里衣,是吴娘子的手艺,狗尿的赔礼。黄明看着觉得像是明代的形制,可是她也不是很了解,只是觉得有点像。
高庆芬已经穿了几天了,精神都变得很不错。看来她自己也是很喜欢的,她甚至用手拽着两头拖着魂锁,不肯让这铁家伙磨坏了衣服。
黄明想,高庆芬喜欢新衣服,只是舍不得钱,宁愿一件衣服穿到稀烂,再换上寿衣,也不愿意换下来。
大概这才是真正的一毛不拔,比鬼市的钱串子还厉害。
黄明殷勤凑了过去:“今天有工作吗?”
她是很希望听到肯定的回答的,毕竟没有工作可以做的时候,也没有功德可以拿。
整日在阴间无所事事,她也真的很辛苦。玩得很累,更重要的是,干什么都没感觉。
吃不能吃,喝不能喝,玩没什么好玩的,见到的鬼还各怀心事,不乐意跟她说话。又没有网络,也没有可以玩耍的东西。没意思极了。
黄明想起来她活着的时候曾说过:“我死了也不可能喜欢工作的!”
这句话说错了。
死了以后她开始喜欢工作了。
高庆芬点了点头:“走,有个小鬼对没有因果的活人下手了。”
她们就朝阴阳井走去。
白鸡站在井边。
它一向默不作声,呆若木鸡,眼珠子都不怎么动。
此时它却对黄明看了两眼。
高庆芬注意到了这个细节,她顿了一下,在跳井之前问:“白鸡,有什么事?”
白鸡鲜红的鸡冠抖了抖,羽毛白的像雪,一尘不染,它眨了眨眼,看着黄明,并没说话。
黄明就谨慎地和它对视。难不成有什么“不可说”的事儿?
狗尿不知道从哪又冒出来了:“高大人!能给我带吃的吗?!”
抱住了高庆芬的腿。
黄明看了一眼,咽下了到嘴边的话。
她是觉得,高庆芬的上衣已经叫狗尿撕烂了,那这裤子可能寿命也不会太长,大概也就这阵子的事儿,眼看就要报废了。
要是狗尿再扯破了高庆芬的裤子,这就让人尴尬了。不光尴尬,还要背债,实在是不乐观也不合算。
不过经过她仔细观察,高庆芬虽然一脸嫌弃,但是却没踢开,狗尿的小眼睛里也存着晶亮的光,很显然,两个人都乐在其中。
她再说些不中听的话就是傻了。
黄明就知情知趣地闭上了嘴。
狗尿笑嘻嘻的咧着大嘴,模样丑陋又可笑。
高庆芬就说:“看情况!”
狗尿抱腿抱了半天,过了瘾才说:“高大人旗开得胜!”放开了高庆芬。
这次却没直接离开,而是站在井边,看着高庆芬跳下去。
黄明说:“有点怪。”
狗尿就对她狠狠的一呲牙。
黄明情不自禁地往后一躲。
狗尿虽然又小又丑,可确实是个老鬼,她感受到了强大的鬼气。
高庆芬也觉得狗尿有点反常,不过她没多想,反正一会儿就回来了,就径直跳进了阴阳井。
狗尿又在原地站了一会儿,才滴溜溜地跑开。狗尿也是有自己该做的事儿的。
黄明和高庆芬从闹市的十字路口出现。
黄明看着街上一团团的马赛克活人,再一次感觉到了一种隔阂。
他们已经不是同一种东西了。
指尖有游动的鬼气,好像是从冰水中捞起的长条状棉絮,让指尖都有些麻木。
她和高庆芬打开阴路,顺着鬼气寻找恶鬼。
周灵的脊背顶着房门。
里面是不停地拍打,和大力的撞击。
她用出了全身的力气,也只是勉强顶住。
她已经顶了很久,久到她的四肢都已经有些酸痛。
她没有时间去寻找其他的东西,比如大件的家具之类把门顶上,因为她一旦松手,里面的人就会跑出来。
这是她绝对不允许发生的事。
她现在唯一的庆幸,就是屋里没有尖锐物体,窗户也被封的很死,里面的人绝不可能从窗户跳下去,要离开只有从门出这一条路。
汗水顺着眉毛眼睫毛流进眼睛里,杀的发疼,但是她不敢眨眼甩头泄了力气。
她要撑住。
她心里默默数着,石头说过,天亮了就好了。
——可石头从来没说过,他自己也会变成现在这个样子。
她咽下了哭泣,一滴眼泪都不流。
石头需要她,她不会有一点软弱。
里面的撞击声停了,传来一个小男孩的声音。
“妈妈,你抱抱我,你理理我。”
是石头的声音。
周灵压紧牙关不回答。
石头不说这样的话,这不是石头。那个附在他身上的东西,又在骗人了!
“妈妈,我手疼,我不舒服。”里面又说。
隔着门板,就在周灵的身后。
周灵压着门,无动于衷。
她现在已经有些麻木了,只是不断的思考,谁能帮他们?谁能救他们?
她想起以前,石头会告诉她,要怎么摆脱这些怪事,可是这些事轮到了石头自己的身上,她不知道该怎么做!
那可是石头啊,是她的孩子,她怎么才能保护好他?
周灵脑子清醒,她只有这么做,不让那个附在石头身上的东西,把石头从他身边带走。等天亮,等石头醒来。
时间一分一秒地走过。
屋里的石头使出的力气早就超过了正常小孩拥有的极限,他拼命地推门,想要离开。
在假装石头说话,想要骗着周灵开门无果之后,他开始在屋里拼命的尖叫,疯狂地撞门,跺脚。
周灵勉强坚持住,连楼下邻居上来抗议敲门,她也没有回答。
邻居叫了几声:“别打孩子啊!已经很晚了!大家都休息了!”之类的话,听不到回声。
屋里只有孩子的尖叫。
邻居皱眉,石头她见过,从来是个安静懂礼貌的好孩子,没有做过这么出格的事。
她害怕是周灵单身带孩子的压力太大了,趁夜失常,毕竟现在成年人的情绪多变的多了。她忍不住又敲了敲门:“石头多乖啊,别打他啊!”
周灵苦笑,拼命抵住门。
她怎么会打孩子呢。
她只希望门里的东西放过她的孩子一马。
第93章 敲门
门外的邻居敲了一阵子门,好话坏话全都说尽,威胁报警也都说了,屋里的人却没个回声,只好下楼回家。
楼道里挺冷的,她总不能在人家门外僵持一晚上吧?物业也下班了,明早上播电话给他们,叫他们好好说说石头妈。
邻居走后,高庆芬和黄明到了门口。
敲了敲门。
周灵心想,又来了。
她依旧不回话。
高庆芬和黄明面面相觑。
屋主不做声,她们是进不去的。
黄明继续敲门。
周灵苦笑。
屋里的孩子却突然不做声了。
他安静下来,推着门板的巨力也消失了,周灵却更加警惕。
附身在石头身上的东西,花招多的很,周灵但凡松懈哪怕一点,他都有可能突然再次撞门跑出来。她吃过一次亏,绝不会再心软了。
至少要等到天亮。
她暗自想道。
已经凌晨两点了,再坚持几个小时,天就要亮了。
黄明和高庆芬却是三点之后就要准备下班的物种。她们不停的敲着门。
周灵渐渐的感觉到了不对。
屋里突然之间静的诡异,屋外的敲门声却一阵阵急促的响起。
其他的声音似乎都被消音海绵吸收了一样,寂静的可怕。
周灵有了个可怕的猜想,把自己吓得脸色发白。
门外……也是那样的东西吗?
黄明敲门敲得手都疼。
高庆芬在一边唉声叹气。
“哪怕她答应一声也行啊!我白天还要继续工作呢!”
时间已经不早了,等更声响起,人间百鬼就要退避。太阳出来之后,她们更是受到很大限制,除此之外,高庆芬还得赶时间跑回去酆都引渡自然死亡的鬼魂。
黄明体谅她工作辛苦繁忙,努力敲门,都快敲出花来了。三下五下,忽快忽慢,有轻有重,很有节奏感,黄明敲着敲着发现自己其实有演奏打击乐器的天赋。
不过死了之后,有天赋也没什么用了,只能用在敲门上。
而且被敲门的人还不开门。
周灵堵着门,戒备着门后敷在石头身上的鬼魂,一边又畏惧着敲门声,整个人冷汗频频,心里受到了极大的挑战。
她一度渴望楼上楼下的邻居听到敲门声怪异上来查看,却发现他们没有一点动静,好像这怪异的敲门声,只有她一个人能听到似的。
周灵一言不发,手指关节都发白了。
敲了半天门没开,五更声响。
凌晨三点了。
更声空远,黄明敲门的动作一顿,好像瞬间被那声音拽到了地下深不见底的深井里似的。
更声响起的时候,门外的黄明和高庆芬同时像掉线似的停住了。
高庆芬待得更声响毕,叹了口气:“不行了,我走了。”
“阿黄,你盯着吧,躲好阳光,把鬼抓起来,算加班费。”
黄明说:“加班可以要三倍工资啊?”
高庆芬看了她一眼,一个字没说。
黄明自己破译了,那意思是“想的美”。
高庆芬走了,黄明叹了口气。
她开始慌了,高大人,这是什么鬼啊?她还没问呢?
黄明摸了摸胸前挂着的从来不响的金铃,又掏了掏口袋,确保口袋里带着装鬼的小瓶子“囚笼”,稍微安心了一点。
太阳出来之后大不了躲在别人影子里,她还能撑住。
屋里已经不做声的“石头”,正趴在床底下,瞪着眼睛,看着地板。
他的表情是茫然的,透着惯性的恐惧,和一种过分单纯的执拗。
很显然,这一点也不像沉静到让人害怕的石头,反而像是个普通的小孩。
他捏了捏自己的耳朵,哆嗦了一下。
手指和手背都青紫肿胀,有不少细小的伤口,小伤口的血已经凝固了,还有一些血粘在他的脸上,好像他用手背擦过脸。
“你吓到我妈妈了。”
他脑子里直接响起了一个声音。
这是石头的声音。石头还有意识,只是被附身的鬼压的失去了对身体的掌控权。
石头非常不快,他心里很难过,妈妈从来没见过这样的事,这下子肯定又担心他又害怕,他第一次对一个鬼产生愤怒的情绪,可是他却没有办法。
他终于开始明白,为什么妈妈会害怕这些“朋友”。
他一直不懂,他以为没有伤人的意图,就是好的,可以接触和帮助的。他从记事起,就见过很多鬼,有好的,他就和他们做朋友,有坏的,他就赶紧避开。一直没出什么问题,他以为永远也不会出问题。
可是他错了。
这些朋友,哪怕被他认定是最无害的,也有可能对人产生伤害。
他不怕自己被伤害,可是妈妈受不了这些。
附在他身上,操纵了他的身体的鬼,用着他的嘴,嘀嘀咕咕的说话了。
“她不让我出去,可是我要出去。”
他理直气壮的说:“我要出去,我还有自己的事。”
“不行,我妈妈会担心的。”
鬼却生气起来:“你有妈妈,我看见了!不用老是说!”
说话的声音大了一点,他连忙捂住嘴,好像是生怕被人听见似的。
他在躲藏。他知道,外面有鬼差来抓他了,他不能出声。
看了一会儿,发现没动静,鬼又小声地说:“你有妈妈怎么了,我还有爸爸呢!”
“告诉你吧,我就是要去找他!你妈妈拦不住我!”
石头从很小就经常生病,成年人接触了不少,鬼也见过很多,可是会闹脾气的同龄人,还是第一次接触。
他不知道应该怎么应对这么奇怪的话,他感觉怎么说都没办法跟这个小鬼说通。
石头开始觉得自己做错了。
这个鬼就出现在他们小区,一开始是藏在一个中年男人的影子里,哪怕是大白天,也一直跟在中年男人的身边。
石头知道,这样做,对鬼来说是很痛的。
但是妈妈在身边,陪他买早餐,他什么话也没说,只是看了很久。
陌生的鬼也有很多,他们可能是永远没有交集的,石头明白这个道理。
可住在一个小区,周灵又总是带他下去散步,后来又见到了那个中年男人。
石头这次仔细看了看中年男人的气色。
他的脸色已经发黑发青了,眼袋几乎要掉到下巴上,反应也不怎么灵光,看上去好像不太好。
石头看他的影子,又细又长,颜色浓黑,那个鬼依然跟在他身上。
石头想:他想做什么呢?有什么故事呢?
当天晚上,他半夜醒来,在自己的屋子里见到了这个小鬼。
石头突然明白,在他没注意的时候,那个小鬼跟他回了家。
小鬼一下子扑到他身上。
他想后退,可是瞬间就看到那个小鬼进入了自己的身体。
他不能控制自己的身体了。
第94章 错误
石头在床底下和小鬼斗嘴,黄明一个人留在门外。
她又敲了一阵子,发现屋里的人的确是不会给她开门,索性不敲门了。
她安静的站在门外,等待着。
天快亮了,她已经感觉到了阴阳之气的波动。
屋里顶着门、一直很用力不敢松懈的的周灵开始发抖。
她很累了。
她知道门后面已经没有人再推了,可是她担心。
周灵的脑子飞速转动着,她拼命的想着,有什么人能够解除他们的困境。
周灵现在才彻彻底底地承认,她错了。
她犯了作为母亲绝对不应该犯的错:过分相信自己的孩子。
石头自打小时候拥有这样的能力,就一直和其他的孩子不一样。周灵一开始担心,但是后来发现石头不仅没事,还很快乐,她就慢慢的习惯了。
她甚至会认真听取石头的意见,遵从他的想法做事,甚至会出手,和石头一起帮助那些不知道自己现在困境中的人。
可是此时此刻,周灵全身如坠冰窟,恨不得回到过去狠狠把自己打醒。
石头再怎么懂事聪明,他也是个孩子。
他始终不知道自己做的是有多么危险,也不知道自己能不能控制住事态的发展。
周灵搞错了自己的位置,她不只是平等的朋友和伙伴,还是是监护人和保护者,事情应该由她慎重的考虑后做决定。石头作为一个小孩子,他需要周灵的指导和保护。
周灵的手指按在门板上,手背上鼓起青筋。
眼下她必须把石头从这种困境中拯救出来。
她爱石头。
天亮了,趴在床底下一直没动的小身体突然抽搐了一下。
石头的意识重新控制了这具身体。
他的眼睛因为一夜没睡充满了红血丝,干涩刺痒,他忍不住伸手去挠,但是伸到一半,看到了自己手上的血和伤口。
他把手放下了。有点疼,不过也不是很疼。
但是手这么脏,他不能揉眼睛。
受了伤,也不能让妈妈看见。
他从床底下钻了出来。
阳光透过半开的窗户照进来,落在地面上,形成一块窗格形状。
石头站起来,看到一个趴在地上的小孩子缩在阳光照不到的阴影里。
“你过来!”那个小孩尖声叫道,声音尖细。
石头看着她。
这是一个小女孩,短头发,穿着绿衣服,一直趴在地上,爬不起来似的。
石头看不清她的脸,因为她的头不是圆形的。
她的头被压扁了,五官在哪里都分不出,鲜血和脑浆涂满了她的上半身,胸腔、身体都是扁的,两条腿中有一条腿几乎被碾成了碎肉,骨茬和血肉混在一起,拖在地上。
她甚至根本支不起脖子。
石头睁着黑漆漆的大眼睛看着她。
他的眼神没有什么波动,一点也不害怕。
他见过太多形状奇怪的“朋友”,这一个小朋友的外表不足以让他惊恐。
他只是一直在想:啊,怪不得中年大叔的影子是细长的。
因为跟在他身边的鬼,被压的扁扁的。
石头不会过去。
他有要紧的事要做,他要把手上的血迹清理清理,不然妈妈会担心。
他不愿意让周灵为他难过。
他在房间里轻手轻脚地走来走去,想要找水清洗,可是房间里没有水。
石头扯了一张纸巾,擦手。
血迹干了,完全擦不掉。
他这才为难地皱眉。
小鬼尖声叫道:“你不是说要帮我吗?你是我的朋友!”
石头只庆幸小鬼的尖叫声周灵听不到,没把她叫进来。
他还没想好怎么处理好伤口和血迹呢。
但是一直在外面的周灵,也看到了阳光。
她松懈了一下,又马上生起了十二分的担忧和期待——石头要是恢复正常就好了,可是要是没恢复,怎么办?
她试探着低声问:“石头?”
石头正在蹑手蹑脚找东西擦手,一听,慌了一下。
他走到了阴影里。
一直躲在阴影的小鬼见状,像昆虫一样迅速的爬行了起来,她贴着地面,血肉糜烂的样子,像一只被拍了却还能敏捷活动的蟑螂。
她爬到了石头脚边,抱住了他的腿。
石头感觉到了被触碰的实体感。
他瞳孔缩小了。
第一次,有这种被实体触碰的感受。
他晃了晃,被拽着腿扯倒了。
哐的一声跌坐在了地上。
小鬼嘻嘻的笑起来,她残破的手指抓着石头的脚:“叫你不理我。”
屋里的周灵听到里面的异响,顾不得其他了。
她拉开门,冲了进去。
从门那边,阳光也照了进来,灼烧得小鬼蹭地一窜。
她来不及躲到阴凉的地方了,她也不愿意躲在阴影里,被留在空房间。
她爬进了石头的影子里。
“石头!怎么样?”周灵靠近了。
石头缓慢地把两只手背到身后,睁大眼睛,无辜的摇头:“没什么事……”
周灵看着他染上了血的小脸,咽下了到嘴边的话:“……你去洗洗脸,该吃饭了。”
石头躲着周灵用手在地上一撑,从地上爬起来,快速地跑到了卫生间。
周灵掏出了手机,翻出了一个联系号码。
她一直觉得,播出这个电话号码,就相当于对石头宣布,他是异类。
但是这些在安全和生死面前,都不重要了。
石头因为这些奇怪的东西已经受伤了。
石头快速的洗了手,抬头对着玻璃镜子一瞧,看见了脸上的干涸发黑的血迹。
他懊恼地洗了脸,被发现了。
被发现了,那他就乖一点,自己主动刷牙吧。
他在自己的小青蛙牙刷上挤了橘子口味的牙膏。
阴影里的小鬼说:“我喜欢巧克力味的。”
石头不理她。
周灵把牛奶燕麦放进微波炉里,就离开去拿药箱。
石头整理好,低着头,情绪低落的从卫生间出来。
周灵已经摆好了牛奶燕麦和烤过的吐司,打开药箱等着他,说:“让我看看手。”
石头把手递给她。
周灵没说别的,给他手上那些小擦伤用碘酒消毒。那青紫的肿胀让她满心怒火,恨不得把那个东西拉出来一顿暴打。
但是她看了看石头一直低垂着的头,没说话。
然后周灵把手机摆出来,指给石头看:“这个人,据说懂得很多事,我们去问问他,怎么才能保护你好吗?”
石头看着上面的数字和姓名。
他点了点头。
童利贞。他好像听鬼说过。
但是妈妈在气头上,他不说了。
小鬼在他的影子里冷笑。
第95章 阳光
黄明还在门外等。
她能感觉到屋里的鬼气波动。太阳出来了,鬼气变弱了。
她手里攥着囚笼,开始想用什么样的姿势把那个小鬼收进瓶子里。
“叫你一声你敢答应吗”这个梗似乎有点过时了。
不过黄明并没有等很久。
周灵带着石头走出了家门。
黄明站在阴暗处,一眼就看见了这两个人。
在她的眼里,这两个人没有马赛克。
一个是石头,一个是石头的妈妈。
她瞥了一眼石头的影子,细细长长,十分奇怪。
她靠了过去。
石头看到了她,想跟她问好。
但是周灵心思重重,他就没敢吭声,冲黄明眨眼。
黄明把脸往围巾里藏了藏,回以点头。
该把这个小东西抓起来了——
黄明一脚踩在了藏着鬼的影子上。
她听到了一声细小的尖叫,被她踩中的影子猛的扭曲起来。
黄明掏出了囚笼。这个鬼很弱小,她并不担心。看来马上就能抓起来回阴间交差了。
可以回到阴间,而不用在太阳底下被烘烤,真是太好了。
就在此时,那个影子拼命扭曲,突然化成了一股黑气,顺着石头的影子爬了上去,一窜,从黄明脚底下消失了。
黄明眨了眨眼。
那个鬼冲进了石头的身体。
石头自己看到了这一番,后退了一步,可是他毕竟是个活人小孩,动作比不上鬼的敏捷。
他没躲开。
他心里突然慌张起来。他没见过白天还能窜到人身体里的鬼。
太阳还很大呢!
他情不自禁的拉着周灵的手,冲到窗边,面对着阳光。
阳光照的他都眼睛疼,可是那个鬼却依然没有从他的身上脱下来。
他有些无助的望着黄明:“她去哪了?”
周灵紧紧地捏着他的手。
看到石头突然行动诡异,她的心又提了起来。
石头又对着空气说话,这让她更加胆战心惊。
她充满了恐惧和无力的看着石头注视的地方。那是什么?
那东西会伤害石头吗?
周灵决定快点把石头带到那个打听来的“大师”那里。
这种什么也不知道的感觉,让她受够了。
黄明对着石头的求助,皱着眉毛。
她冲石头招手:“到阴影里来。”
石头就要走过去。
周灵拉住了他的手:“石头……我们去找人来帮你好不好?”
石头听见了。他认为周灵在“人”这个字上加强了重音。
他有些困惑的歪了歪头。
不过他没有继续说话,他看着周灵的脸。
周灵的脸上写满了茫然和对未知的恐惧。
石头又看了黄明一眼,轻轻的点了点头。
他很听话的。
黄明就叹了一口气,坠在了周灵和石头身后。
他们走在了阳光普照的大街上。
黄明站在阴影里,看着地上反射的白亮光芒。
一线分割明暗。死了的人永远停留在暗处,不能见到天日。
她看着周灵拉着石头在太阳下行走。
这两个人的面容神情都让她看得清清楚楚。
从病房见到这两个人之后,她就知道,石头身上一直有死气,因此能把他看清。
而周灵大概也因为跟石头关系密切,生机薄弱,一开始在黄明眼里,跟旁的活人比起来就没有很厚的马赛克,现在或许是有了些因果或者是其他原因,周灵在她的眼里也变得清晰了。
黄明不知道他们是有什么特殊之处,但是她现在知道常识,鬼靠人太近,会对他们有害。
黄明不太愿意伤害这两个人,她自己也不愿意攀在别人肩头。
她只能自己行走在阳光下。
她伸出了指尖,像在试探阴影外的温度。
她眼睁睁的看着自己的指尖上被阳光灼烧,黑漆漆的冒着白烟。
像是手指被关到烤箱里的疼痛。
黄明反而松了口气。她想起来,她被火化的时候听到了家人哭声,心痛难忍,白天在鬼市的大街上晒过太阳。那个时候也感受过痛感。
这个程度来看,阳间的太阳比阴间的太阳更加灼热,可是也还在忍受范围之内。
黄明自从死后就时刻感受着被劈砍至死的疼痛,忍痛能力早就有所提高了。
她不怕的。她深吸口气为自己打气,又接着叹了出来。
石头和周灵已经走远了,他们身上还带着她要抓的小鬼,她要快点赶上了。
黄明一狠心,迈步走到了阳光下。
……
还是太疼了。
黄明眼看着自己的身体冒起了白烟,迅速变得焦黑,甚至开始在高温下慢慢蒸发气化。
根本不行啊!不趴在人身上借人的阳气受庇护,哪怕是鬼差也会被太阳烧死的!
黄明的心理建设都白费了。原来变成鬼之后,本能地对阳光的畏惧,并不是心理上的错觉。
那是作为鬼、更加灵敏的、对克星的预知感。
就好像动物都怕火,是因为在很久以前,感受过火带来的疼痛和毁灭。
她看着活人们悠哉悠哉的晒着温暖的太阳走来走去,甚至丧失了思考的能力,本能地从井盖窜进了下水道。
“……还是在这里舒服。”隔绝了阳光,黄明看着自己的皮肤上的伤口慢慢开始愈合了。
一开始她还想跟上去,趁着阳光好,阳气足,试探能不能把石头身上的小鬼剥下来带走呢。
看来是妄想了。
她看了一眼身下的下水道。
里面流淌着污水,漂浮着不明的脏东西,看上去漆黑粘稠。
黄明突然感到了庆幸。变成鬼之后不再拥有嗅觉味觉这一系列感觉了!她也不会碰到这些脏东西了!
否则她可能会吐出来。
下水道里基本上是排泄物和生活废水,不可能是好地方。
如果要在下水道行走,就要从这些恶心东西中经过。哪怕碰不到,她也很恶心。
如果要从这里出去,就要被太阳灼烧到融化,狼狈逃窜。
黄明陷入了激烈的思想斗争。
她拿不定主意,目光无意识的在周围扫视。
她突然看到肮脏的污水里有个东西沉浮。
是一个会扭动,有自主运动能力的物体。
它逆着水流游动。
黄明的视线艰难的聚焦起来。
她不知道是应该痛恨还是应该感谢这能看清一切、不惧黑暗的视觉能力。
她看到了很多恶心的东西,但是她也把那个游动的东西看得清清楚楚。
她竭力使自己盯着那活物,不去注意别的东西。
那东西在水里游动着,肮脏粘稠的水流从它的两侧被拨开,他的皮毛发着湿润的光泽。
黄明对上了一双漆黑的小眼睛。
这是一只在下水道游泳的老鼠。
第96章 下水道
黄明觉得自己要是活着,肯定全身的汗毛都炸起来了。
她第一次知道“惊讶”加“恶心”混在一起是什么感觉。
老鼠这种东西,居然会在下水道游泳吗?
黄明从这只生命力旺盛的老鼠,想到了外卖和小饭店。据说那里的老鼠是很多的。不知道那里的老鼠会不会在下水道游泳。
她的表情变得很奇怪,被恶心的恨不得吐一吐。
但是老鼠突然发出了吱吱的叫声。
不响亮,但是把黄明惊醒了。
她眯着眼睛——好像这样就能减轻恶心的感觉——看着老鼠,不知道它为什么要叫。
老鼠停止了逆流前进。
它扑腾着停在了原地,好像找到了它正在寻找的东西,一头扎进了污水中。
它很快又浮了上来,非常灵活。
黄明看着这只老鼠。她已经被这种生物的恶心刷新了三观,甚至还想继续观察下去。
老鼠叼着什么东西。
黄明露出了“恶心”的表情,这东西不会是在找东西吃吧。
老鼠四根短小的脚爪划着水,防止自己沉下去。
它不再逆着水流游动了,它放松了力气,飘向污水的下游。
黄明受不了这恶心的环境了,也受够了盯着一只老鼠看得津津有味的自己。
她鼓起勇气,打算上去,从大街上慢慢找阴影躲藏着走,去抓捕小鬼。
老鼠飘到了井盖的下方。
井盖的缝隙里透出一道阳光。老鼠被阳光照了眼睛,脑袋动了动。
一道折射出的星芒照进了黄明的眼睛里。
老鼠嘴里叼着的东西在闪光。
黄明愣了一下。会闪光的东西?这不可能是老鼠可以消化的食物。
她定睛去看。
老鼠飘过了井盖的范围,继续飘远。
她跟着走了两步。
她良好的视力让她成功看清了老鼠嘴里叼着的东西是什么。
那是一根戴着钻戒的手指。
裹满了奇怪的污渍,但是依然能够认出来这是什么东西。
黄明看着那根手指上的半片指甲,浑身抖了一下。
她情不自禁地追了过去。
老鼠为什么会逆流在下水道游泳,只为寻找一只手指?它目标明确,行动力惊人,老鼠有这么高的智商吗?
黄明看着身下肮脏浑浊的污水。
这里面……是否会有尸体其他的部位呢?
她看不清,但是她的直觉告诉她,老鼠不正常。
黄明追到了它旁边。
那只老鼠肥硕肮脏,靠近之后,黄明才发现,这只灰色的大老鼠,有将近二十厘米长。
她活着的时候从来没这么近距离看过这么大的老鼠,最多就是对着宠物店奶茶色、银灰色干干净净的小仓鼠夸一句萌。
这老鼠的外形超出了黄明的忍受能力。
要不是已经死了,她就要吐出来了。
可是她实在是想知道,这只老鼠到底是要干什么。
她打量着那只老鼠,目光移到老鼠的头部,突然对上了一双鼓鼓的黑色小眼睛。
像甲壳虫一样,又黑又亮。
更重要的是,在紧紧盯着她。
黄明的肩膀僵硬了。这老鼠确实在偏着头,叼着那根手指看她!
它能看到鬼?!
黄明还在那边跟老鼠一起玩,石头这边已经跟着周灵坐上了出租车。
周灵上了出租车以后,好半天没吭声。
司机说:“去哪儿啊?倒是告诉我个地方啊。”
周灵吸了口气,总算把那个奇怪的一般人不会去的地名说了出来。
西郊殡仪馆。
司机顿了一下,想拒载。
一般人没有去那地方的,那么晦气,出租车也不愿意去,大早上的惹一身脏。
周灵抓住了门把手:“我加钱,不然我就投诉。”
司机恼怒了:“投诉我也不愿意去!下车!”
周灵捂住了额头。
她应该学驾照出来,买一辆车开的。
她以为用不到,可是哪能想到大师住在那里啊。
她也是一晚上没睡,脑子昏了,说话这么气人,要搁在她身上,她也不愿意搭载说话这么讨厌的乘客。
周灵放低了声音:“不好意思,师傅,我们这是真有急事……一晚上没睡着觉,我也是昏了头了,您帮我们一把吧。”
司机看她服软了,又看带着个小孩,也不好意思继续发怒,只好僵硬的说:“不是我拒载,也不是加不加钱的事儿,你上路问问,大早上的去殡仪馆,谁也不乐意。”
周灵说:“我也知道,这不是实在没办法了吗。要不然您把我们送到附近,我们再自己走过去。”
司机犹豫了一下。
他从后视镜看到了石头,小小的一个孩子,睁着大眼睛乖巧的看着他们,也不说话,看着很可人疼。
他咬了咬牙:“行吧,走。”
石头笑了一下。
这是个好人。
那个钻到他身体里的小鬼却唧唧唧地笑,也不知道在想什么鬼事。
石头不理会她。
这个小鬼毫无礼貌的所作所为,已经让他不再相信她。所幸光天化日,小鬼也没有力气控制他的身体,他是安全的。
他听妈妈讲过东郭先生和狼的故事,大概这就是那样的事吧。
石头透过玻璃往后张望着。
阳光太强烈,黄明不会晒的跟不上来了吧?他还想要黄明帮他抓走身上的小鬼呢。
黄明感应到逃犯鬼的鬼气迅速地移动着,很快就离了很远。
她一想就知道,石头他们坐上了出租车。
黄明跟着老鼠慢慢的走了一段路。她也不着急,等到石头他们的位置定下来,她开阴路去就是了,刚好省去了一步一步跟着他们在阳光底下走的功夫。
老鼠在水里漂了一段,却没有像黄明以为的那样,一直飘着到出口直接冲进污水处理厂。
它在一个分岔口拐弯了,开始甩开腿游动。
黄明不知道这老鼠是靠什么认得路,心里很惊奇。
老鼠虽然看到了黄明,但也不太理会她,自己做自己的事,心智坚定,分毫不被外物所惑。
它从这条管道里游着,速度很快,很快来到了另一个井盖底下。
这个井盖没有透光下来,上面似乎被什么遮盖了。
黄明抬起头看,这个井盖好像破了个洞。
老鼠从水里靠近上升的管道,趴在竖直的管道壁上,开始往上爬。
墙壁黏湿肮脏,难以着力,老鼠却爬的飞快。
它滋溜滋溜往上爬,黄明跟着它飘。
很快就到了井口,它钻了出去。
第97章 抓住
周灵和石头下了出租车之后,司机给他们指了路。
“在走半个小时,差不多就到了,顺着路走,别抄近路。”司机说。
周灵和石头谢过他,就离开了。
太阳慢慢地升起来了,照在人身上,有些烧灼感。
石头觉得裸露在光线中的皮肤都开始发痒刺痛。
以前从来没有过这样的感觉。
他低头看了一眼自己的影子。细细长长。
而旁边周灵的影子比他的影子还要短——太阳升起来了,影子变短了。
石头突然明白了黄明为什么没有跟上来。
他只是因为有鬼藏在身上,就感觉照射太阳十分痛苦。鬼如果直接接触阳光,会更痛苦吧。
石头一步一步稳稳的跟在周灵身边。
周灵低下头问他:“累吗?我抱你走一段吧。”
就弯下了腰。
石头往旁边跑了两步:“不行。”
他身上还有个鬼呢。再说,周灵也一夜没睡,用全身的力气顶着门,现在腿和胳膊都在发抖。
周灵就紧紧的牵住他的手。
走了半个小时,他们来到了殡仪馆。
门卫室的门打开了,一个小平头带着墨镜跑出来:“来啦?跟我走吧。”
他诧异的对着石头和周灵看了好几眼,面色古怪。
石头看着他。
“童大师。”周灵恭敬地说。
这是她寄托希望的救星。谁能救她的孩子,她就能把谁供起来。
童利贞忙不迭地摆手:“哪用得着?太客气了。先跟我到我办公室去。”
石头看着他瞪大了眼睛。
他现在分不清,童利贞是个真人,还是他那些别人看不到的“朋友”。这种情况是很少见的,石头一直就知道他们之间的区别,就好像黑色和白色一样分明。
妈妈能看清他,他是活人。石头看着童利贞心想。
童利贞走在他们身边,给他们引路,打开了门。
石头盯着他,发现他也在不停的看自己。
他是在看我吗?石头想。还是在看我身上的那个鬼?
他低头看自己的影子,依然细长,脑子里却一直没有响起小鬼的声音。
他们来到了童利贞的办公室。
周灵有点失落,她觉得这就是一件普通的办公室。看上去不是什么大师的隐居住所。本来童利贞的年轻,已经让她感到意外了。
童利贞关上了门,然后背转手,用指背敲了一下门后面挂着的一个圆形的红色木头小挂件,像个动物,但是看不出头脸。
石头往后退了两步,他突然听到了小鬼的尖叫声。
小鬼因为恐惧和不满发起了脾气。
周灵要伸手扶他,被他躲开了。
他退了两步,跑到了童利贞身边,忍着脑袋里刺耳的声音,看着他。
大眼睛直勾勾的,好像在说:“帮我。”
童利贞伸出了手,摸了摸他的脑门。
冰凉,软中带硬。童利贞顺势又用手掌包住了他的脑袋,摸了摸。圆圆的。他想。
石头脑子里刺耳的尖叫声一下子就停止了。
童利贞就收回了手,给了他一个脑瓜崩。
石头睁大了眼睛,木呆呆地盯着他。
还没有人这么弹过他的脑门。他捂着脑门惊呆了。
周灵一直在旁边急切地看着,发现石头呆住了,忍不住叫了他一声:“石头,怎么样了?”
石头反射性的摇了摇头。
童利贞看看周灵,又看看石头,一下子笑了。
他走到自己的办公桌后面,蹲下翻柜子。
他背对着周灵和石头,瓮声瓮气的说:“看你们的样子,是懂行的。”
周灵绝对是知道她孩子的小秘密,并且不是一天两天,接受良好。
这孩子也习惯了什么事都说没关系,见鬼见多了,甚至不知道害怕。
很有意思。童利贞想着,从柜子里拿出来了一个小盒子。
他拿出一张黄纸,接了一杯水,手指一搓,那黄纸就自行燃烧起来,化成了卷曲的黑色纸灰。
童利贞把纸灰塞进水里,拿起杯子晃了晃,黑色的纸灰就融化了,水依然清澈透亮,好像是刚从饮水机里倒出来的。
“喝了吧。”童利贞说。
周灵接过那杯水,放在鼻子下面闻了闻。
没有任何味道。
童利贞说:“难道你也想尝尝?”
周灵尴尬的笑了笑。疑人不用,用人不疑。她一咬牙,问石头:“喝吗?”
石头就点了点头。
“妈妈,他帮我止住了脑子里的尖叫声。”
周灵这才郑重地点了点头。
既然石头验证过了,那这个人大概是有真才实学的。
她把水递给了石头:“慢点喝,别急。”
石头就喝了那杯水。
童利贞走回石头身边,接过杯子,推了石头一把。
石头踉跄几步,往前走去。
一个扭曲的影子留在原地。
“唉,挺惨啊。”
童利贞看着地上那个模样稀烂的鬼。
“死之前很痛苦吧。”
鬼的形貌会停留在死时感应到的状态和模样。
这个小孩子一副被压得稀烂的形状,意味着这孩子被碾压了之后,却没有立即失去意识,而是明明白白的知道自己腿被碾断了,身子被压扁了,脖子断了,脑袋碎了。
这很痛苦,成为恶鬼不是困难的事。
童利贞把手里的一次性纸杯压扁,隔空扔进垃圾桶里。
那个小鬼瞬间在地上爬动起来,像一只灵活的壁虎,想要穿过墙壁和门逃跑。
她一头撞到了墙壁上。
童利贞嘿嘿笑了两声。
他敲的那个门后挂件,可不是手指头闲的没事干随便敲的。
石头看着地上的那个东西,推了推周灵:“你站到桌子上去吧,妈妈。地上脏。”
童利贞不笑了,他的桌子是干净的,他不想擦桌子!
他匆忙说道:“不用!我马上就把她抓起来。”
他想要去抓,可是趴在地上迅速游动的小鬼动作实在是迅速,哪怕她不能逃出屋子,也靠着不停的闪避躲着童利贞的手,一时之间难以抓住。
石头已经在那边催周灵上桌子了。
童利贞看出来了,周灵不仅极为尊重石头的意愿,还非常相信石头的话。她已经要照石头的话做,非常不得体的爬桌子了。
他不得不快速抓到小鬼,伸脚去踩。
小鬼看到他伸出脚,突然发出了尖细可怖的尖叫声。她想要躲闪,却无法冲到石头身上。
她似乎无路可逃,尖叫声也越来越响亮。
突然之间,尖叫声戛然而止。
小鬼变成了一只灰色的老鼠。
第98章 要人
童利贞吃了一惊,石头也踮起脚尖看。
周灵指着地上的老鼠:“怎么凭空出现了!”
原本肢体残破的小鬼变成老鼠之后反而完好无损、四肢俱全,她站在原地吱吱的叫了两声。
连普通的活人都能看到,她似乎真的成了一只随处可见的老鼠。
变成了老鼠的小鬼爬得更快,她朝缝隙钻过去,灵活迅速,童利贞完全抓不着她。
不仅如此,老鼠一头撞在墙壁上,竟然穿过了墙,消失了。
她跑掉了。
童利贞摸了摸自己的鼻子。
“一时疏忽……让她跑了。”童利贞嘀咕道。
周灵顿时明白,这老鼠就是那个鬼东西。
她眼睁睁的看着老鼠用穿墙术这种不普通的方法跑掉,眼睛瞪的很大。
跑了赶紧抓回来啊!万一她再回过头来害人呢?
童利贞有些不自在,故作轻松的转移话题说:“我有一个物件,给这孩子带在身上,能保他不被附身。”
他拿起了那个从柜子里取出来的小盒子。
打开盒子,里面是一根小指粗细的长方白色玉条,玉质极好,温润生光。
周灵有些不自在的说:“不知道童大师这个物件,要多少钱才能请回家?”
看上去有些贵。
虽然如果有效,她咬牙也得买,但是一时之间,她还真拿不出那么多钱来。
家里的小厂子收益只能供他们两个温饱加看病,多余的钱一时之间不好拿。哪怕她现在去赚,去积攒,也需要一段时间。
童利贞摇了摇头,说:“如果是别人,我要钱。可如果是这孩子,钱我不要。”
“我要人,让这个孩子跟着我吧。”
周灵一把把石头抱进了怀里,看着童利贞的目光好像在看一个该枪毙的人贩子。
“童大师说笑了。”周灵脸上一点笑意也没有,防备地说,“您那符水的钱,我这就给您结算,打扰您很久了,我们得先走了。”
童利贞一看就知道,自己说的话吓着人家了。
他摇了摇头:“周女士,你懂这些,我也不跟你遮遮掩掩。你这孩子,和旁人不同,天生阴阳眼,招惹恶鬼。”
周灵把石头抱得更紧了。
她摇了摇头。
石头看着周灵的脸,摸了摸她的头发。别害怕,别着急。他心想。童利贞是个好人。
童利贞走过去,他上前一步,周灵就抱着石头后退一步,两个人都已经退到了墙边。
童利贞只好停下:“周女士,我不说别的,就只问你一件事,你活这么大,见过那么多人,有几个人是能见鬼的?”
周灵低下头。没有,但是石头有这个能力,也不是他的错。
童利贞双手抱臂,撇了撇嘴:“就我所知,整个市里,天生肉眼见鬼的成年人,只有三个。知道为什么只有三个吗?因为这样的孩子,一般活不到成年。”
周灵又后退了一步,脑袋磕到了墙。
她的眼里一下子就蓄满了泪水。但是她坚持不叫它们流下来。周灵这么多年,害怕的就是这个,心里一直猜想,夜里辗转反侧,却始终不愿意信。
她紧紧的抱住石头。这种猜想被别人从嘴里说出来,得到了确认,瞬间产生的感觉让她几乎崩溃。
她想大喊别说了,却懂得自己这样逃避矫情是没有用的。
她勉强镇定下来,声音颤抖的说:“那你说……要怎么办?”
童利贞却也不说要怎么办:“这样的孩子,一般刑克六亲,命主孤独——你不是他亲生的母亲吧。”
周灵惊慌失措,她低下头看着石头,不知道应该捂住他的眼睛还是捂住他的耳朵。
她从来没跟石头说过。这是她想要保守一辈子的秘密。
慌乱使她来不及怨恨童利贞。
石头睁着黑黑的大眼睛看着她,摇了摇头:“妈妈,没事的,别怕。”
他用手抓住周灵的手,摸了摸,安抚她,又加上一句:“我知道,没事的。”
周灵一下子崩溃了:“你……你知道?”
石头尽力微笑了一下,安抚周灵。
他低声说:“我早知道呀,因为她一直想杀我。”
他的亲生母亲,因为生孩子死了。
大好年华,人生刚开始,却死于难产。她怨恨。
她想不透。明明胎位是正的,怀孕过程也一直很顺利,怎么就生不出来?怎么就生生的把她拖死在产床上,这个孩子却安然无恙?
她痛恨极了,因为这份极致的痛恨,她把自己系在了石头身上。石头不死,她不去阴间。
“我知道,妈妈,你是从路边把我捡回家的。”
周灵站不稳了,但是她依然紧紧的抱着石头。她低声问:“她还在吗?她去哪了?她还想伤害你吗?”
童利贞笑起来:“大家都说这样的孩子刑克六亲,但是其实一开始,所有的孩子们都有些异感。如果没有外力作用,这种异感会随着长大渐渐消失。慢慢大家就都正常了。”
“不是孩子刑克六亲,而是六亲死绝的孩子,受到死去亲人的怨恨,被恶鬼诅咒围绕,就再也闭不上能够看到另一个世界的眼睛。”
石头一开始只是个正常的孩子,后来,他的亲生母亲为他打开了能看到鬼的眼睛。
童利贞走过去拍了拍石头的脑瓜:“石头很有才能,他能活到这么大,很少见。”
襁褓中的石头受到了周灵的精心照顾,生母找不到下手的机会,她把目光转向了周灵。
石头没理他,他抓着周灵的头发,认真的说:“她不在了。那次她想杀你,把你推下楼,黑狗把她带走了。”
童利贞哦了一声:“还见过莫大人,小孩儿经历真丰富。”
周灵则一下子想起来一件往事。捡到了石头后,第一个月,她从楼梯上莫名其妙滚下去摔断了腿。
她感到恐惧,把石头的脑袋按到她怀里。
她恍惚了一下,对着童利贞说:“石头要怎么办?他能不看这些吗?健健康康的活着!”
童利贞撇嘴:“不行啊,要是能选择不看,我也不想看啊。能看到鬼,我们就像一座灯塔一样,源源不断吸引鬼魂——你可能不知道,你自己都因为身边鬼太多,离死不远了。”
石头抬起了头:“什么?”
童利贞把红绳缠在手上,甩着那枚玉条:“你在普通人身边,会害死他们。你养母能活到今天,已经算是福报深厚命运眷顾了——离开她吧,跟我过。”
第99章 鼠会
周灵把石头抱得紧紧的。
“不行……”她喃喃地说。
童利贞说:“唉,我要是有你这么好的母亲就好喽。可惜,没那个命啊,注定孤独一生啊。”
“不行!我不能让石头孤独一生……”周灵说。
石头却打断他们的话:“妈妈怎么了?”
童利贞说:“你招来的鬼太多呗。你能受的了,我能受的了,因为咱们都是一只脚踩进阴间的人了,可你妈妈就是个正常活人啊。她受不了这个。”
石头抓住周灵头发的手不由自主地松开了。
他把手指送进了嘴里,因为情绪紧张咬了起来。
童利贞哈哈笑了两声:“舍不得?舍不得就有你们哭的时候,别到时候养母也成了恶鬼,哭着求我救你。”
周灵反而情绪稳定了。她不在乎童利贞这些吓唬人的话,她只在乎一件事:“你有办法救石头,也有办法救我,只要代价我能付出,多少钱都可以。”
童利贞歪脖子,说:“把石头给我就好——石头这个名字挺好,谁取的?”
周灵不理会他。
童利贞说的太绝了,但是她为了石头,为了自己不死,她都必须变通一下接受童利贞说的话。
这并不难想出办法:“如果我让石头跟着你,我可以来看他吗?”
周灵恢复了冷静,找回了理智。
就相当于让石头上寄宿学校。
一想到石头会早死,还有可能把她害死,然后毕生愧疚,她就心痛。
可这并不是没有解决方法。
“想的挺好。”童利贞说,“你想这么办,也行。”
周灵把石头抱紧,感觉重新有了力气。
暂时的分离,和生死比起来,好选择的多。
虽然不舍,但是想到不这样做的后果,也没有什么“不舍”了。
周灵摸了摸石头的背。
童利贞突然又说了一句:“就怕,你到时候不敢来了。”
石头重新攥紧了周灵垂下来的头发。
周灵对童利贞的话无动于衷。
他们已经谈好了石头的事宜,黄明还在跟着那只老鼠,突然发现感应到的鬼气再次飞速移动起来。
竟然是冲着她现在所在的方向移动。
黄明觉得有些奇怪。这移动的速度,已经超过了刚才坐出租车的速度。
走阴路都没有这么快,更何况恶鬼在阳间开阴路会被巡逻的莫大人们抓住。
黄明想不到恶鬼是怎么来的,然而眨眼间,鬼气就到了她的身边。
她的指尖相互摩擦,寻找附近的鬼气,眼睁睁看到阴暗的角落里,又钻出来了一只老鼠。
紧接着,这只老鼠冲她嚣张地叫了两声,跟在了她一直跟随的老鼠身边。
黄明愣了。
这是她要抓的恶鬼,还是老鼠?
她一直跟着的这个老鼠,又是个什么东西?
不过不管是什么东西,黄明都需要把她抓起来。她掏出了囚笼,准备把目标小鬼装进去。
那只小鬼变成的老鼠小一些,却十分多话,对着她吱吱叫个不停。
黄明想要把她收起来,两只老鼠缺突然加快了速度。他们迅速的朝着某个既定目标奔跑。
黄明连忙跟上去。
她跟着老鼠来到了一个废弃坍塌的库房里。
墙皮都剥落了,模样十分陈旧,地上的土都有一指厚。
黄明光明正大的跟在两个老鼠身后,听着那只小老鼠的吱吱叫声,觉得这个小鬼话多得要命。
两个老鼠停下了。
较大的那个老鼠把嘴里的断指吐在了地上。
它张开了嘴。
黄明以为会听到吱吱的叫声,却没有料到,听到了人的说话声
它说:“许靓的妈妈,死了。”
黄明听到人类的声音从非人的动物嘴里冒出来,悚然一惊。
她捕捉到了一个熟悉的名字,可是她不敢确信是不是那个她知道的许靓。
老鼠嘴里是一个苍老的声音。
老鼠话音落地的一瞬间,坍塌的小矮房里,所有的阴影和角落,都传来了可怖的吱吱声。
在黑暗中亮起了一双双红色的小眼睛
那里全都是老鼠。它们一口气涌了出来。
黄明头皮发麻,盯着老鼠遍地,密密麻麻。
她现在开始发慌了。这诡异的情景比起她这个鬼更加让人害怕。她缩起了脚尖,说不出是恶心还是恐惧。
有一个老鼠突然叫道:“你来啦!”
声音清脆,是个小孩子的声音,十分欢快,好像是他乡遇故知一样,充满了喜悦和欢乐。
黄明的脑子里浮现出了一个人影——她不知道自己的记忆变得这么好,对声音如此敏锐。
似乎是她刚死的时候,见到的那个吃掉了杀她的凶手的答题小鬼。
她看着那个老鼠,发现它个子小小的,身边还有一只只剩了一只胳膊和一条腿的小老鼠,那只残疾老鼠对她点了点头,但是没说话。
黄明猜想到:“这不会是那个出题小鬼吧。”
大老鼠的体型在这一群老鼠的包围下显得格外硕大,几乎像是另一个品种的巨鼠,他黑色的小眼睛看了看黄明,继续对着他的鼠众发言。
“许靓的母亲,长期虐打许靓,每次打她,都要堵住她的嘴,不许她出声。一年前再次结婚,许靓受到了继父的猥亵,她却只打许靓,责怪许靓勾引她的男人。许靓横死之后,跟我做了交易,给我吃了她的一只耳朵,让我帮她杀掉母亲。”
老鼠大声说,“她付出了代价,我就会为她报仇!”
黄明怀疑底下这些没文化的鼠能不能听懂头领的煽动,却发现他们全场欢呼,连那个答题小鬼都在吱吱吱。
场面热烈得像是传销组织开大会。
黄明背后发凉,狐疑地看着这怪诞的老鼠大会。
老鼠却突然抬起了头,对她说:“即使许靓消失了,我也会做到承诺过的事情。”
黄明收紧了手指。
看来这个许靓,就是那个被她装进囚笼里,又丢在了荒地的轮回里的许靓了。
黄明不是很同情,因为这个许靓在医院杀了周洋,还想杀掉其他的受害者。
不管她的童年怎么悲惨,她都没有理由伤害无辜的其他人。
大老鼠也并不是想要让她感同身受,说:“我从来诚实守信——黄明,你留在我身边吧,跟我一起,帮帮这些孩子。”
黄明觉得莫名其妙,但是突然之间,她感觉到脖子上似乎有一条绳索束缚住,牵住她,拉住她低下了头。
黄明瞬间明白了。
这种像狗一样被牵来牵去的感觉——
正是这种感觉,在她第一次随着更声沉入鬼市的时候,把她拉回了阳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