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0章 求生
在监控视频里,假护士一直留在陆宁的病房,林医生不断快进,发现一直到凌晨三点四十八分,这个不知身份的人才推门出来。
所有看着监控视频的人都毛骨悚然。
几乎是大半个晚上,都在陆宁的房间里——她在干什么呢?
想象不出来,可是可怖拢在每个人心头。
林医生一张嘴才发现自己嗓子哑了。
他从来没见过这么奇怪的事,这让他镇定不下来:“陆宁,你身上有没有针孔,或者吃了什么……你跟小崔一起去化验一下。”
小崔摸了一把脸。
她一夜没睡,现在也睡意全无:“好,我带她去。”
化验结果要等到下午,小崔眉头紧皱,也不打算回家了,把陆宁送回了病房,就准备去宿舍睡一两个小时再上来。
陆宁在病房里转来转去,饭也没有吃。
林医生还有工作要做,一整天陆宁都心神不宁,等待一个结果。
一直到外面传来喧哗声,已经到了下午五点多。
冬天到了白天短,天已经黑了,陆宁打开了病房里的灯。
走廊里的争吵声隔着门板依然尖利。
这一天都非常寂静,陆宁一直竖着耳朵听着门外的声音,却听不到什么动静,静的吓人。
猛的出现了人声,陆宁扑倒了病房的门板上。
她身子抵着门板,手抓着把手,一时担心有什么怪物会突然闯进来,一时又担心外面发生了大事应该出去看看。
陆宁壮了壮胆子。外面有人,没事的。
她屏住呼吸,打开了一条门缝。
一只惨白的手突然从门缝里伸了出来,抓住了陆宁扭开门把手的手。
陆宁失声尖叫。
外面争吵的两个人是一对夫妻。
丈夫是刁复德,肺癌晚期病人,妻子是大萍,两个人争得面红耳赤,互相撕扯,甚至还打过架,衣衫凌乱。
刁复德大喊:“医生!医生!护士!我老婆疯了!你们快来看她!”
拿了查不出任何问题的化验单上来的小崔睡了一天,值夜班值得精神恍惚,头脑发懵。
她手里还提着两份盒饭,一份自己吃,一份给陆宁带。她觉得那姑娘应该还没吃,也没人照顾,就顺手带了一份。
陆宁不吃的话,她就吃两份,养足精神今晚上仔仔细细地盯着。
作为医护人员什么没见过,她就不信这怪力乱神的事儿还能一晚上紧接着一晚上糊弄她。
小崔下了电梯就听见了中年男子的呼号。
中气十足。
她跑过去,看见夫妻模样的两个人打成了一团,丈夫死死的抓着妻子的双手,而他的妻子疯狂的甩身子蹬腿儿不断挣扎,看起来可怕极了。
“这怎么回事!”小崔震惊地跑过去,发现其中的丈夫竟然是肺癌的刁先生。
刁先生肺癌晚期骨转移,好多天了缠绵病榻,下床都困难,还咳血、喘不过气,此时竟然有力气和一个疯狂挣扎的健康人撕扯。
小崔都惊呆了,心想人的潜力真是无穷大。
“刁先生,您身体还好吧?”小崔把化验单子一折放在兜里,迎上去,张着手不知道拉这个还是扯那个,围着转来转去。
“不行,她疯了!大萍!大萍你别动!”刁复德气喘吁吁,喘气活像拉风箱,“你看,她听不见我说话!”
大萍自顾自地挣扎。
“大、大萍姐!”小崔试着劝说,“你看刁先生身体这么差,您就听他的话,别让他受罪了,先冷静一下……”
不过话说到一半,她就没办法了。
大萍的的确确听不进任何人说话。
“林医生,林医生?”小崔开始扯着嗓子喊援兵。
没有回应。
小崔大叫:“有没有人帮个忙?拉一拉这位大姐让我去找大夫?或者你们去找大夫?”
整层都没有人探头出来看一看。
小崔这才发现除了这两个人的撕扯争执,其他声音一点都没有,静的好像所有病人和陪伴家属都死掉了。
小崔背后发凉,硬着头皮说:“刁先生,大萍镇定剂过敏吗?”
刁先生说:“我也不知道啊!”
小崔擦了一下冷汗:“您还能撑住吗?”她一咬牙,“你再坚持一会儿,我去拿药。”
刁复德连声说快去。
刁复德感觉被大萍撞的全身疼。
他苦笑着咳嗽了两声。
一直躺在床上的时候,觉得全身无力。怎么今天这么折腾,他还能撑得好好的?真是命贱。
石头妈小心翼翼的从病房里探出头来。
石头跟她说,救那个姐姐。
石头妈就抱紧了石头,慢慢的顺着走廊来到了陆宁的病房前。
陆宁开了一道门缝往外看。
石头妈一把抓住她的手,把她扯了出来。
被刁复德紧紧抓住的大萍顿了一下,突然抬起了头。
陆宁一下子满脸冷汗。
这张脸,是那个假护士
石头妈抱着石头,另一只手拉着她:“快走!”
陆宁恍惚了一下,看到石头盯着她看,立马跟上。
“这边这边!”石头指挥道。
大萍不动了,刁复德紧紧抓住她,一点都不松劲。
刁复德听见大萍在小声嘀咕,凑过去:“你说什么?”
大萍突然转过头对着他笑了一下,说:“你等着,我救你!”表情空洞,眼里却发出了让刁复德胆寒的光。
刁复德一愣。
小崔举着注射器匆匆跑过来。
刁复德犹豫了一下,大萍这是好了吧?
下一秒,趁着他力道松懈,大萍猛地争夺,直追陆宁。
“大萍!大萍!”刁复德大喊,追了上去。
小崔咬紧牙关,心里暗想:这都是什么事儿啊!快跑跟上。
陆宁跟在抱着石头的石头妈身后,听着大萍的脚步声灌满耳朵。
“姐姐,快跑!”石头抓紧他妈妈的胳膊,给她加油。
陆宁心慌意乱,随着他们从楼梯上往下跑。
可是他们没有一直跑下去。石头妈带着她转进了八楼,在走廊上拔腿狂奔。
“宋叔叔能救我们!”石头跟他妈妈说。
石头妈认真对待,她很严肃的对待石头说的每一句话。
石头之前已经告诉她,带陆宁跑到八楼找到一个人,就能救下她。
石头妈并不是铁石心肠,在保护得了自己的孩子前提下,能够帮助儿子保护另一个无辜的人,她很愿意。
“快到了,快到了……啊,周哥哥!在这间!”石头大喊。
周洋在病房外面的窗户前头往下看。他在有太阳的时候躲起来,晚上就出来,在人间留了好多天,找不到去处,正满心茫然。
他看见一个小孩叫他,愣了:“哎哟,是你?”
“周哥哥!跟我们一起进来!”石头严肃道。
石头妈拉开了宋毅斌的病房门,带着陆宁冲了进去。
宋毅斌正在吃盒饭,见状愣了一下,还是把送到嘴边的一勺饭塞进去。
周洋莫名其妙的跟了过来:“哎?什么情况?”
“宋叔叔!拦住她!”石头大喊。
大萍急促的脚步声越来越近。
宋毅斌擦了擦嘴。
第71章 索取
宋毅斌一口饭还含在嘴里,门就被扑开了。
大萍直直的冲了进来。
宋毅斌一跟大萍对上脸,就想起了被挠的感觉。
他腾的一下子站起来,咕咚把饭咽下去,噎得伸了伸脖子,拦到大萍面前。
过去他就觉得不对了,大萍的表情透着一股狠劲儿,他很少从正常群众脸上看到这种神情,甚至有些像精神不正常的病人。
宋毅斌衣服下的肌肉鼓动了一下,有了上次大萍靠着挠他救了自己丈夫的经验,躲开了她的手,也没叫她推的后退,灵活的一闪躲把大萍让过去。
大萍根本不搭理其他人,她盯着躲在墙角的陆宁就冲过去。
陆宁面色苍白,大萍快要冲到她脸前头了。
石头却很有信心,认为陆宁绝对是安全的。
宋毅斌并不是要把大萍放过去。
他扯了大萍的胳膊,翻转擒拿,从后面一踢她的膝盖,大萍马上跪在地上双手背负,动都不能动。
他从上次处理了医院的邪门事儿,就知道怎么对付这些奇奇怪怪、蛮力大的连他都抓不稳的人了。
硬碰硬是没必要的,但是只要还是人的身体结构,只要从关节上下力气,使一套擒拿,就能让他们有再大的力气也使不出来,只能束手就擒。
周洋好奇地凑过去。
石头说:“周哥哥,别过去。”
周洋只好缩远点。
这几天变成鬼,无事可做也没人能看见他,是以这个能看到他、听到他的有点邪门的小孩已经跟他相识了。
周洋自己本身也是个孩子,性格也好,并不介意听从这个有点奇怪的孩子的指挥。
只是周洋也没想到,石头好像比他这个鬼知道的还多一些。或许是传说中的特异功能吧,周洋想。
宋毅斌倒是抬了抬头:“周洋也在?”
他知道石头是个有点奇怪的孩子,但是这并没有什么,他小时候也因为脾气上的奇怪显得很特殊。更何况,石头虽然显得怪,但是不说假话,是个明事理的聪明孩子。
周洋挥手大喊道:“大宋哥!”好像是穿过一条长长的隧道从这一头向那一头发出呐喊似的。
然而宋毅斌并不能听见,倒是石头捂住了耳朵:“宋叔叔,周哥哥在打招呼。”
宋毅斌点了点头,看着大萍:“这是怎么回事。”
石头看着大萍。
她就是她,她还活着,是活人。
石头皱眉。他没见过思路奇怪的活人,说不出这是怎么回事。
但是他知道是危险的。
看石头不说话,石头妈就把他搂在怀里,怜爱地摸了摸石头的小脑袋,她的孩子是个好孩子。
石头妈说:“宋先生,石头是要保护这个女孩子。”她指了指陆宁。
陆宁看着宋毅斌,长出了一口气。似乎她现在是安全的了。
追在后面的刁复德和小崔护士匆匆赶来。
“大萍!大萍!”刁复德大喊着,冲进了门户大开的病房,看到她被宋毅斌制住,愣了一下。
宋毅斌有些尴尬。
他记性很好,尤其对人脸过目不忘。他还记得上次发疯的是刁复德,大萍出现为了“救”他把自己推到一边挠了一顿的事。
现在情景反过来了,刁复德不会也要打他吧。宋毅斌苦笑,可是没松开手。
刁复德低声说:“谢谢你,谢谢你,大萍她突然疯了一样跑出来,我抓都抓不住她。”
一直盯着陆宁的大萍扭过头,看了他一眼。
刁复德迅速凑过去:“大萍,你认出我来了?你清醒了?你个傻娘们啊!”
他跪在大萍面前,让大萍好好看清楚他。
大萍盯着他,眼神直勾勾的,好像在发出寒光。
就是这个眼神——刚才也是这个眼神。
刁复德一时竟然被她震住了,说不出话来。
大萍说:“自己滚回去呆着,别给我添乱!”
刁复德说:“大萍!你是要干啥啊!”
周洋和石头对视了一眼。
只有他们两个能看见,大萍身上好像缠着奇怪的东西,在她说话的时候,看得很清楚。
随着她说话,她身上有白亮的光芒蔓延到刁复德身上。
周洋咽了口口水,一句话也不敢说。这是什么情况啊!他在心里喊道。
宋毅斌却没有松手,他来回看这两个人。
小崔护士手里还拿着镇定剂,看这情况暂时也不需要了,她放到衣服口袋里,凑过去,也不敢凑得太近:“刁先生,您身体怎么样?”
这个重病人也是够折腾的了,现在还能撑住真是个奇迹。
刁复德愣了一下。
他觉得很好。甚至自从和大萍闹起来,他都没咳嗽一声。
他脑子里闪过了一个怪异的念头,可笑至极,让他甚至掀了掀嘴角:“大萍,你之前说是救我?”
大萍眼睛一闪,看向陆宁:“你要死,还没问过我呢。”
陆宁咬了咬嘴唇:“你见过红衣人吗?”
石头和周洋顿时发现,陆宁一对大萍说话,她身上的部分白光就被大萍吸了过去,然后到了刁复德身上。
刁复德脸色变得红润,而陆宁却晃了晃。
“别对她说话,姐姐!”石头大叫。
大萍看了他一眼,冷笑:“小孩也活不久,少管闲事。”
石头妈悚然一惊,狠狠地把他抱紧。石头一时间喘不过气来,勒得肚子疼,也没吭一声。
陆宁一时忘情脱口而出,此时回过神来有点后悔,但是更多的却是疑惑。
即使是有家人、有理智的活人,也能做到夺取功德这样的事吗?还是通过接触、说话这样的形式。
“刁复德你滚回去呆着,老娘能救你。”大萍说话了,“只要把她的功德分给你一点,你就能一年一年活下去。”
崔护士气坏了:“你们这些愚昧的家属!有病好好看病!刁先生,你老婆到底是什么思想!”
大萍置若罔闻,她看着陆宁:“你还能活很久,他已经要不行了!”
“我一开始找的是这小孩,可这小孩天生就活不长,我拿了其他人的功德他们就会死,但是你不会死。”大萍说。
“整层楼都是重病人,只有你还有希望,你有富余!”大萍很冷静地说,可是从内容上来看彻头彻尾是个疯子。
“我拿点给他,你不会死的!”
刁复德怒道:“你说什么怪话!蠢货!我得好好教训她!你跟我走!”
他心慌意乱,感觉自己从来不认识自己的老婆,凑上去从宋毅斌手里拉扯大萍。
宋毅斌却没有松手,说:“你抓不住她,我帮你送她回去。”
大萍却强硬的留在原地不走:“陆宁!我知道你叫陆宁!”
她看着陆宁:“你是个好人,你功德多,你给我一点吧,我男人一辈子胆小怕事,做的最坏的事就是背着我偷偷抽烟,他啥坏事也没干,他不应该死!”
陆宁想起了自己,想起了卖艺的红衣老人,想起了追着他的红衣人。
人世多艰。
陆宁只能说:“不。”
她因为心中过剩的怜悯,被弹琴的红衣老头欺骗,在梦中施舍过多,欠下了巨额功德,甚至因为透支了自己的生命力得了白血病。
她不能因为怜悯,让自己继续去死。
第72章 复原
在陆宁明确拒绝的时刻,周洋和石头都清清楚楚的看到,大萍身上的缠着的奇怪东西消失了一半。
剩下的一半依然明显,将大萍和刁复德拴在一起。
大萍愣了一下,感受到陆宁和她之间的联系断了。陆宁明确拒绝之后,她再也不能从她身上偷到功德。
刁复德身上的那些从陆宁那里得来的功德,也回到了陆宁身上。
刁复德突然爆发了剧烈的咳嗽,大萍挣扎了一下想站起来照顾他,却被宋毅斌抓着动都不能动。
崔护士听了满耳朵的奇闻怪事,此时心思纷乱,但是还是恪守本职,扶了刁复德一把。
刁复德咳出了血。
这才是刁复德病情应有的状态。
刁复德擦了擦嘴,把血抹到了衣服下摆,勉强笑道:“护士,别笑话我。”
小崔摇了摇头。
大萍看着刁复德,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她对宋毅斌命令道:“松开我!”
宋毅斌无动于衷,他需要为周围的无辜人负责,确定大萍的确不会再产生任何威胁。
石头小声说:“放了她吧,宋叔叔,她不能伤害陆宁姐姐了。”
周洋看稀奇似的围着陆宁转了两圈。
陆宁的面色红润起来,整个人的精神都变好了。
“挺有意思啊,小石头。”
石头眨着大眼睛点了点头。
大萍说:“快放开我!”
宋毅斌又审视了一下大萍的精神状态,并确保她没有携带凶器,也不会暴起伤人。
他检查过后,才谨慎地放开了大萍,并随时预备着在大萍出现特殊的情绪倾向的时候,再次把她按倒。
大萍连看他都没看一眼,活动了活动肩膀,重新站了起来。
她一下子就把小崔护士挤开,自己过去扶着刁复德。
大萍对刁复德说:“你活不了多久了。”
刁复德咧了咧嘴,看这个又丑又蠢的老婆:“我早就知道。”
大萍说:“我不能再给你功德了,再继续下去,我也会死。妞儿没人照顾了。”
刁复德抓住了大萍的手,狠狠地攥了一下,笑了,松开手说:“撒手吧。”
大萍回头看了一眼陆宁,扶着刁复德准备出去。
陆宁追了过去:“你见过那个红衣人!他是鬼,别相信他。我因为这些怪事得了急性白血病!”
她不擅长和人说话,大声的喊了之后觉得心虚气短。
崔护士强忍着才没有训她胡说八道,打算回去给她好好做做思想工作,让她理解一下发病机制和科学原理。
大萍摇了摇头:“神不管,人也救不了,只能求鬼。”
大萍仰起头,神色泼辣:“你说不愿意,竟然就断了。本来是应该能继续拿到的。”
大萍哼了一声:“你小心自己的小命吧。”
陆宁情不自禁退了两步。
即便都是活人,大萍的眼神却表示着,她把她看成了一种可以利用的资源。
大萍并不顾虑她是个有家庭、有情感的独立个体,在亲人面前,她毫无疑问不会选择陆宁。
陆宁强迫自己镇定下来,就如她人生中的每一个时刻的坚强。她说:“我不会愿意,我不会再因为心软害死自己,这是愚蠢。”
大萍摇了摇头。
陆宁不再劝说大萍远离那个红衣鬼。大萍知道和那个红衣鬼合作是与虎谋皮,可是她不会拒绝哪怕是一点的希望。
陆宁一瞬间脑子里面闪过一个念头:快死的人已经把活人逼疯了。
大萍把刁复德送回病房。
她耳边响起了一个声音:“你要功德吗?”
大萍眼睛一闪,脸上没有一点表情,平静的安置刁复德,好像没听见似的。
那个声音笑了一下。
大萍给刁复德盖上被子,拿湿毛巾擦脸,又给他倒水喝。
刁复德躺在床上,失去了不应当有的过分的活力,他现在十分虚弱。
他一直在盯着大萍。他知道,大萍知道他不想死,就会自己想办法让他活。
是他让大萍做出这种事的。
大萍若无其事的说:“我下去拿饭,小馆子做好了。”
刁复德说:“不吃了,你陪我说说话。”
大萍说:“不吃饿死你。我去拿,你躺着。”
刁复德说:“大萍。”他看着大萍往门口走,叫住她。
大萍回头,看到刁复德笑着看着她,说:“人都是会死的,我就这个命。”
他脸上的表情更像是哭。
“还有妞儿呢,我给你们留下钱,你们好好过。”刁复德说。
大萍真恨不得捶他一下。
刁复德看出了大萍终于生气了,反而松了口气。情绪激烈,一生气马上就想翻脸的大萍,才是正常的大萍。刚才的她太平静了。
刁复德躺好,跟大爷一样伸开了腿:“快去拿饭,我饿了。”
大萍砰地一声关上门走了。
刁复德笑了起来。
大萍乘电梯下了楼,走在路上。
那个声音一直在跟她说话。
“想要功德吗?”
之前也是这个声音,告诉她可以去取陆宁的功德。
大萍面无表情地听着,也不搭话。
她想要功德,但是自从这个声音给了她收取功德的能力和识别人的功德的眼力之后,她知道不能随便来,不然就会害死别人。
她只是想让刁复德活着,但是不想让刁复德踩着别人的尸体活。
那个声音诱惑道:“医生、护士,他们有很多功德。”
大萍眼神一动,仍不搭话。
在病房里的刁复德却开始大口大口的呕血。
终究在使用了不属于他的功德,获得了短暂的健康后,刁复德透支了自己的本来就不多的生命。
他看到床前冒出了一丛花白的杂草养的丝状物。
那东西慢慢升高。
刁复德眼睁睁地看着床边升起一个老头的脑袋,然后是脖子,肩膀,上半身。
老头穿着红衣服,上半身扒到了床沿,对着他伸出了手:“陆宁的味道。”
他吸了吸鼻子,在多层褶皱下掩盖的嘴唇像一道用刀劈开的缝隙,咧开后露出牙龈。
刁复德咳的心肺剧痛,此时看到这个莫名其妙出现的不只是人是鬼的老头,脑袋发出嗡嗡的响声。
“给我吧,给我吧。”
红衣老头伸出了骨爪一样的手,眼皮下露出了浑浊灰暗的瞳孔。
大萍提着保温饭盒回到病房推开门。
那个声音在她耳朵边上嗡嗡地吵了一路,她一直没应声,想套出点更有用的东西。
然而到了病房内,那个声音戛然而止。
刁复德无声无息地躺在病床上,被子上都是呕出来的血。
——他死了。
大萍快速走过去,摸了摸他的手,冰凉,无脉搏,没有呼吸。
她快速按响了床头铃。
救救他吧!她在心里哀叫,脸上却没有流一滴眼泪。
她的表情冰冷坚毅,似乎刁复德的死亡对她来说什么都不是。
她一言不发,紧紧抓住刁复德的手。
他死了,他死了。
大萍嗓子闭锁。心里却觉得尘埃落定。
这个狗东西,他真的说死就死了。
黄明这个时候正要跟着高庆芬跳井来阳间。
她问道:“陆宁有什么特别的?”
第73章 命也
高庆芬先踢了一脚把黄明踹下去了,自己也跳进来,来到了阳间的闹市区,才跟她说话。
“陆宁身上功德比普通人多不少。”高庆芬打开了阴路,对黄明示意边走边说。
黄明从善如流紧跟上。
高庆芬之前所说,陆宁身上的功德被许多鬼垂涎并夺取,好像她是一块美味的蛋糕,吸引着许许多多渴望功德的恶鬼。
高庆芬说:“这些鬼通过欺骗得到她的许可,从她身上夺取了很多功德,甚至让她赊账,让她得了绝症、面临必死局面,也要继续盘剥她——这意味着陆宁即使失去了功德,对恶鬼而言也有比其他人更强的吸引力。”
黄明皱起眉头:“我看不出来,就她目前的状况,还不如一个普普通通的活人,连鬼都不如。”
高庆芬说:“我也看不出来……”高庆芬想到了不好的事,皱了皱眉头,“或许是她的八字有些特殊,不过并不是谁都能随便查活人的八字。”
高庆芬没说的太清楚,但黄明的脑子里一下子冒出了两个大字:阴谋。
阴间有地位特殊的人得知了活人的八字,并且众多恶鬼都得知,这说明有一个目的邪恶、势力庞大的未知组织。
黄明说:“因果殿不能查清楚这群恶鬼之间的联系、追查到这个组织吗?”
她这阵子在鬼市听闻,因果殿是能看到一个人一生中的一切因果联系的。
高庆芬摇了摇头:“因果殿只管活人。或者是活人和活人之间的因果,或者是活人和死人的。像我们这些死了的鬼,只要没有把活人害死,因果殿一点都不清楚。”
黄明很烦。她发现阴间这些事完全是糊涂账,哪怕是鬼使阴差,都并不对恶鬼加以严格管理。
颇有一种让恶鬼们生死随意的感觉。
甚至连恶鬼害死了人都很随意,非常明确就是有种该死的就死了,活人被鬼害死也是他们的命这样就的感觉。
那阴间到底在庇护谁呢?维持这种稀烂的秩序有什么用呢?
但是这些黄明都想不透,只能做好眼前的事。
高庆芬继续说:“这一次有三个鬼逃出来夺人功德。”她握了握手心,里面还有莫榭给她标记的红衣老鬼的气息。
高庆芬即使一向懒怠干活消极怠工,不过多找事,只是埋头干活,此时也不禁神情严肃。
她为了她自己接下来一段时间看得见的忙碌工作,提前就感到了疲惫。
“这阵子打更的不是魏大人而是莫榭。莫榭没有资格打更,阴阳界限松动了,大概有不少鬼爬到阳间活动。除了这三个鬼,还有其他的。”
高庆芬愁眉苦脸:“我得把他们都抓回来。”
黄明感觉非常紧急:“这么多恶鬼在阳间,我们这样一天一个慢慢的抓,会有无辜的人被害,怎么才能加快速度?”
黄明说:“要不然我们分头行动?”
高庆芬新奇的打量了她一眼,才上岗一小会儿,就开始忧国忧民操心领导安排了?
不过她懒得说,只是告诉她自己定下来的做法:“一天一个就一天一个吧,慢慢把他们抓回来,让他们接受惩罚就行了。活人怎么死都是死,被鬼害了就变成鬼再讨公道,不用管这么多。”
黄明紧紧皱起眉头:“高大人——”她再次听到鬼差重复这个观点还是感到十分不快,但是她没有资格反驳,只能提出自己的建议。
“高大人,我会尝试找到更多的鬼,作为助手我是有用的。”黄明说,她已经做好了决心仔细寻觅。
高庆芬看了她一眼,理解了她的意思,反而叹了口气:“活人被鬼害了那是他们的命,你怎么不懂呢,那是写在生死簿上的。我们只要做好自己的工作就好。”
“做得多会害人害己。”高庆芬说着,目的地已经到了。
一堆人挤在B815。
黄明一眼就看见了陆宁——她浑身都发着柔和的白光,明亮炫目。她现在不再晦气缠身,不再能看到黄明和高庆芬。这是好事。
“……功德真是多。”黄明对比陆宁和旁边穿白大褂的崔护士,她身上也有功德,但是绝没有这么多,这么明亮。
陆宁身上的功德都回来了,这是一件很奇怪的事。
那个老头鬼还没抓住呢。
根据鬼气的指示,他应该还在陆宁身边的,现在却不见踪影。
高庆芬捻了捻手指,抬头看。
石头对着黄明说:“你来啦!”
黄明把脖子上的围巾往上拉了拉,遮住伤口,点了点头,比了个“嘘”。石头还是不要总是说些别人不知道的事情好。
石头就小大人儿似的点了点头,抓住了石头妈肩膀上的衣服:“安全了,妈妈,我们走吧!”
他眼睛亮晶晶的很开心。
石头妈松了一口气:“陆宁,你和我们一起回去吗?”
陆宁收起来小崔递给她看的药物化验结果,上面没什么异常,两个人已经头碰头的研究了一会儿,她点了点头。
宋毅斌把盒饭吃完了,捏着要拿去洗的筷子,早就等了好久。
于是几人各自散去。
高庆芬身上的魂锁沙沙作响。她低声说:“跟着陆宁。”
黄明点头就要跟上,高庆芬拉她一把,往她的手里塞了一只瓶子:“你先拿着,碰到了就抓起来就放进去。”
黄明说:“你去哪?”她有点不踏实,毕竟看高庆芬的意思,是真的要让她第一次独立行动了。
她握紧了瓶子。拼了,一定要做到。
高庆芬说:“他会来找陆宁,我马上就来。”
黄明应了一声,跟上陆宁离开了。
黄明盯着陆宁的后脑,心里演练了好几种可能出现的场景。
高庆芬感觉到红衣老鬼曾经在上面的某个房间停留过。
她的魂锁有感应,这里有一点滞留的鬼气。
她站在一个空荡荡的病房里,里面没有一个人,也没有鬼的踪迹。
床头摆着一罐凉透了的排骨汤。
已经死了的刁复德的鬼魂,跟在大萍身后。
高庆芬叹了口气:“命,都是命。”
她拖着锁链,很快回到了黄明身边。
陆宁和小崔护士一起往自己的病房走去,黄明感到了越来越强的鬼气。
黄明站在房间门口。
她看见了那个红衣老头。
第74章 鬼力
红衣老鬼正在病房里等着陆宁回来,他坐在陆宁的床上,眼皮垂着,脸上没有一点表情。
黄明凭借鬼魂之身穿过门板进了病房,而陆宁和小崔护士也马上就要跟上来进屋。
黄明看着红衣老鬼,没有经验不知从何下手,红衣老鬼却已经出招了,她感觉到似乎有昆虫一样的东西窸窸窣窣顺着她的腿爬了上来。
黄明的眼珠一下子变得漆黑,本能放出了冰冷的鬼气,那些鬼气好像是她死后长出来的肢体,灵活而无影无形形制特异。
鬼气仿佛有自己的生命和意识,甚至都不用主体意识的过多注意,就好像人想拿东西手立刻就会动,而不需要刻意安排指挥。
黄明的鬼气冰冷寂静,边界的两边是鬼也能感受到了冻结般的低温,笼罩了整个病房,也包括红衣老鬼的全身。
她自己的情绪却因为红衣老鬼的鬼气变得混乱起来。
她感受到了一片无边无际的恐惧和虚无。
什么也没有,什么也留不住。
眼前什么东西都没有,黄明看不到病房了,她的视觉失效了一瞬间,这让她毫无意义地采用活人的本能动作甩了甩头,意图找回视觉。
她想起了魏甲的鬼气带来的黑暗,但这次相似却不同。
她感觉到有人抓住她的手。
“卖了吧,这东西你留着又没用!”有人对她很粗暴的吼着,甚至是用抢夺的方式把她手里的东西抢走了。
黄明眨了眨眼睛,眼前很快出现了模糊的图像,闪了两闪,很快清晰稳定下来,好像是终于接上了线路接收信号的电视机。
黑暗褪去。
面前是一个穿着破烂麻衣,衣服不知道是几百年前的形制的小伙子。
他长头发非常随意的披散着,格外凌乱不羁,露着胸膛,脸色是一种憔悴的惨白,眉毛倒竖,神情凶悍。
“你是想好了才给我送来的,拖延了好久好,结果现在到了我面前了又想反悔,耍我呢?”
这个人让黄明感到气愤甚至怨恨,黄明暗自运气。
小伙子把她手里抱着的东西夺到自己怀里搂着,非常迅速地变了脸,一改之前凶悍粗鲁的神情。
他对着那东西一脸的和颜悦色,好声好气,甚至对情人似的不停抚摸轻拍,生怕那东西被吓着了似的,一脸柔情蜜意。
黄明这才发现,那个被抢走的东西是一个封口的坛子,圆圆的,看着非常沉重。
她看着那坛子,心中就涌上千般不舍,万般珍爱,有一种不能宣泄倾吐的憋闷和绝望压在心头。
“酒仙。”她听见自己的嘴张开说话了,从嘴里发出来的是一个苍老的声音,气力不足,声音断续,好像随时都可能咽气。
“别吵!”那个被称作酒仙的小伙子恶狠狠使个眼色,好像生怕她的声音太大,吓着那只坛子似的。
黄明的嘴继续说:“酒仙,钱。”
她想大叫,想跺脚撒泼,想把自己的东西抢回来,可是她不能做,她只能两只手互相抓着,防止自己做出任何举动。
酒仙听若未闻,仔仔细细地把坛子摸了两个来回,不停的咽口水,缓过了这一阵子,才终于赏脸给了一句话:“还有吗?”
黄明胃里好像有个东西堵在那里,硌得她五脏六腑都疼,好半天才说出话来:“这是最后的一坛。”
酒仙闻言狠狠瞪了他一眼,眼睛浑浊朦胧,带着一种醉汉般地蛮横的酒意:“这么少!”
黄明低下头,弓着背,说:“酒仙,钱。”
好像不会说其他话一样。
显然酒仙也是这么想的,他对黄明非常瞧不起,挥了挥手:“说好的,八十亿一坛,你自己去找麦粒子拿。”
黄明不知道麦粒子是谁,可是她也不在乎。她只是死死盯着酒仙,十分怨怼:“三百亿!我要三百亿!”
酒仙紧紧的抱着坛子:“你满口胡言!怕是疯了!阳间酒都是八十亿,你竟然漫天要价!”
他表情十分凶恶,逼近了一步,黄明肝颤了一下,心生惧意,退了一步。
酒仙很可怕,很凶恶,很危险。
黄明脑子中冒出这个念头,可是她却不走,反而坚持着低声说:“三百亿,必须三百亿,你知道这个和那些酒不一样……三百亿已经很少了……”
黄明说话的声音又低又快,难听极了,完全是个念念叨叨的啰嗦老头。
酒仙冷笑了一声:“你这种鬼有什么好酒,你这些年毁了多少酒的灵气,还需要我提醒你吗?”
酒仙冷眼看着她:“这一坛子酒,你要是再不给我,也是要灵气散尽了,我做个好事收下来,救他一命,是我心善!你可别欺人太甚!”
“再过一阵子,他就死透了!你还想要钱?你直接就可以大寂了!”酒仙咆哮着,手里还捂着酒坛子的泥封,好像捂住小孩子的耳朵怕吓着他似的。
黄明心里酸楚哀痛,哆嗦着嘴唇:“三百亿,不然我不卖。”
酒仙气怒无比,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你信不信我灭了你!”
黄明开始隐约后悔,害怕酒仙真的动手,可是她又很快坚定下来。
没有三百亿,她卖了酒也不能救自己,她必须争一争这个价格,酒仙不会舍得能化形的酒。
不然她就不卖了,带着酒一起大寂!
黄明垂下眼皮,像个木头似的不动了。
酒仙死死地瞪着她,突然摸在酒坛子上的手停了一下。
他弯折了脖子低下头,把耳朵贴到坛子上。
酒仙皱起眉头抬头,不情不愿的说:“你去找麦粒子说吧……三百亿,真诚心是来坑害我的,活该你坟被刨开、骨头扔粪坑……”
他抱着酒坛子扭头就走,步伐还不敢太大,生怕晃着手里的酒,嘟嘟囔囔,然后走了两步,回过头咆哮:“快滚!”
黄明心疼的手都在哆嗦,但是听到可以拿到钱了,眼睛一亮,心头一松。
有三百亿,她能买那个东西了,她能继续在阴间存在了,他不用大寂了!
画面一转,黄明从灯火通明的鬼市摊子前,接过了一个雕花木头盒子。
和活人交易,你情我愿,合理合天道,可以收纳功德,使自身长久存续。
黄明的手不断摩挲着盒子上润泽的雕花。
她不用大寂了!她还能长久存续!
第75章 异
黄明把那个宝贝盒子放在前胸,期待着使用它。
一个人给她一点功德,她就能一直存在,既不用去投什么胎,又不用大寂,说是鬼,可是成了仙也不过如此。
她拿到那个盒子没多久,就等来了一个机会。
魏甲扔了打更的梆子,咚的一声短促又响亮,众鬼皆知。恶鬼们的收到的约束被削弱了。
阴阳之间的界限变得模糊。
黄明趁机溜到了人间。
人间变得很奇怪,可是她如今也不在乎这些了。不管怎么变,本质是一样,活人还是活人,功德还是功德,盒子还是能储存功德,化为己用。
这需要一点特殊的交易形式,就能从活人那里把功德名正言顺的“换”过来。
在漆黑的夜里,黄明弹起了琴。
城市里众多生魂被鬼气侵扰,懵懵懂懂昏昏沉沉的入梦。
在梦里,他们听了黄明的琴声,作为回报,他们贡献出了一点自己的东西,当然是以他们能理解的外壳:纸币。
很快,众多的功德填进了盒子,黄明垂着眼皮,脸上的每一条皱纹都井井有条,波澜不惊。
只有她自己知道,自己在心里裂开了猩红贪婪的巨口。
有一个身上功德浓厚的女人,她总是会大量的给她功德。
黄明心中喜悦,无以为报,只能为她弹奏独属于她的琴音。
好女子。黄明粗而重的手指拂过琴弦。
给我吧,多给我吧。
直到黄明看到了一个浑身发着盈盈光华的人。
和其他进入梦境予她功德的人不同,这个人身上的光芒在一片漆黑中,现出了一种特异的、翻着微蓝的银白色。
但那奇怪的光芒一闪即没,似乎又和其他人没太大差别。
黄明看着那个背影,感觉到了从心底发出来的渴望和狂热。
她想要这个人。
那个人听到了她更加卖力的琴声,却不回头。她抬起头看看上面,看看四周,似乎在辨认这一片虚无四面黑暗的地方是哪里。
她似乎认定这里是一个具体有形的地方,下一刻,黄明看到周围的环境迅速变换,宽阔空旷的长廊似乎没有尽头,琴声荡开碰到墙壁发出回响,墙上有奇怪的发光的画。
其他同样被拉入梦境中的活人茫然地四处看看,接受了这个场景,非常自然的在其中排队游走。
黄明不知道这是哪里,可是她的口水都要流下来了。
她感觉到了奇怪的气扑在了她的身上,带着活人的温暖和心跳,带着活人的生命力。
这个能凭借意愿改变别人构建的梦境,甚至从虚空之中无中生有的人……
不,她不是人,她是一个从来都没有人见过的宝物……
那个人回过头来,眼角微扬,眉梢乌黑又尖利,好像是黑夜中飞行的鸦翼。
黄明猛的一哆嗦,一下子全都醒了。
王岱岳!
这不是什么宝物,她也不是什么贪婪的需要续命的鬼,她是被别人的意识模糊了心智的黄明!
黄明一旦明悟,很快就变成了旁观者,虽然还是在这个人的身体里不断受他的意识影响,却能理智的分清,那些情感都不是属于她的。
她看到王岱岳的时候只觉得焦急,而这具身体的主人垂涎欲滴。
黄明的心头压上了沉重的大石。
她已经全然明白,她现在的状况,是似乎是进入了红衣老鬼的意识中。
她想起高庆芬曾对她说,大家都害怕魏甲,是因为魏甲的感情和执念能够完全压制他们的自我意识,并让他们随着不属于自己的感情不断沉沦,感受魏甲的感受。
鬼的杀招不是肢体的厮杀,甚至不是鬼气,是执念和感情。
黄明清醒过来,能感受到自打她代入到红衣老鬼身上,忘却了自我后,一直压在身上、几乎把她逼疯的恐惧、绝望和孤寂,以及贪婪和狂喜,现在都轻松了很多。
她找到了她自己的感情和记忆,这些都比红衣老鬼强加在她身上、她自己却并不非常在意的情绪重要的多。
可黄明并不能感到放松和欢喜。
因为脱离了朋友的视角,用恶鬼的眼光打量王岱岳,带来的那种渴望和狂热让她胆寒。
这意味着,王岱岳不是一个普通人。她对恶鬼有很强的吸引力——她的人生不会平安。
黄明努力让自己镇定下来,她不知道王岱岳究竟是怎么了,她翻找红衣老鬼的意识,发现他也并不清楚王岱岳的情况。
但不管怎么样,王岱岳需要她的保护。
陆宁从具象化的梦境中地铁通道的那头走过来了。
她身上的功德已经很单薄,但是她还是在看到黄明寄居的红衣老鬼时,感到不忍。她掏出了纸币,放进老鬼的匣子里。
王岱岳却没有被这种老鬼构建出来的交易氛围蛊惑,她一心想着自己的事。
她想离开了。
地铁通道从两头开始慢慢溶解,漆黑的梦境慢慢露出了虚无的原型。
王岱岳即将从梦中离开,全身而退。
黄明所在的红衣老鬼的身体却动了一下,他像一缕青烟来到了王岱岳的身后,伸出了手。
“一块两块都可以……”
但是他的手势是一个想要把王岱岳攥入掌中的手势,他急切又贪婪地触碰王岱岳。
黄明的眼珠发痛。她不知道自己是不是旁观者,也不知道这是不是已经发生过的事的回放——但是在她的眼皮底下,她绝对不容许老鬼对王岱岳做些什么!
她的心中升起了刀锋一般杀意,带决然的刚毅,攻击与自己同在一处的老鬼。
她的意识十分激烈,却没有泄露一丝一毫属于她的鬼气。由老鬼构筑的梦境却开始抖动坍塌。
王岱岳不知道感受到了什么,回过头来。
黄明看到了王岱岳明亮惊讶的眼睛。
她的眼白微微泛着银光。
出去吧!黄明拖了她一把。
梦境破碎了。
黄明眼前一黑,眨眼间,她发现老鬼坐在病床上,就在她面前。
他的眼皮撑开,却毫无焦距。他意识全无,发出垂死一般的喘息,蜷缩了起来,全然没有一点杀伤力。
黄明迅速地掏出了名为囚笼的小瓶。
她把失去战斗力的红衣老鬼收了起来。
陆宁和小崔护士打开门走了进来,高庆芬飘在他们后面。
“嗯?”高庆芬惊讶的看着她手里的小瓶子,“没想到,你还不算是个废物?”
第76章 杂事完
高庆芬对黄明的高度评价让她十分尴尬。
而高庆芬那边已经下了决定:“看来以后可以派你独立行动,挺好,果然选你没亏。”
她的眼睛仔仔细细地打量了一圈黄明,神色若有所思,黄明被看的有些茫然,不知道她在看些什么。
但是高庆芬什么也没说。
之后高庆芬确认陆宁身边目前已经没有阴间逃出来恶鬼,就预备带着黄明回去,结束今天的工作。
其他的鬼魂暂时没对活人做出什么事,因果殿也没有消息,高庆芬一介小小鬼差,想要自己找出来那些不知道躲在哪里的恶鬼,也是大海捞针,无能为力。
只能像救火队员似的,出了事儿再去灭火了。
黄明了解了阴间的办事态度,即使心里十分担心王岱岳,也只能沉默下来。
她随高庆芬回了鬼市,而时辰尚早,鬼市里依然灯火通明,鬼影幢幢,热闹极了。
黄明甚至看到了熟人。
“周洋?”她喃喃道。
那个脸上疤痕狰狞的男孩鲜血淋漓地被吴娘子拽住:“你肯定需要布缠住伤口止血,一直流血流个不停,多么伤身啊!”
被鬼附身的病人杀死的王医生也站在吴娘子身边,好奇的看着,他也是被刀砍死的。
黄明摸了摸自己的伤疤,皮肉翻卷,时刻伴随着她的痛苦感觉已经让她渐渐习惯,除了摸上去的时候感觉有一种生理上的恶心,别的都挺好的。
她的伤口是为什么不流血了呢?
黄明回忆着死后那段时间的事。
她的脸色不是很好。是王岱岳生魂离体之后,在她的身边呆了一阵子,她就不再流血了。
黄明徒劳地吞咽了一下,她现在没口水、没味觉,这只是个活人残留下来的本能动作。
红衣老鬼说王岱岳是个宝物。
黄明隐隐约约地知道,那是很可怕的事儿了。
她因为心情沉重而焦急,甚至因为担心王岱岳,连一直都能听到的来自父母的哭泣声都忽略了……
黄明猛的抬起头。
不是她忽略了亲友的哭声。
是真的消失了。她的父母已经不再哭泣了。
阳间,黄妈妈和黄爸爸在沙发上相对而坐,一张银行卡里,装着黄明意外死亡的保险金,二百五十万元。
因为突如其来的钱,两个人不知道什么时候,顾不上悲伤了。
而阴间的黄明不知道人间发生了什么,只是没有想到这让她内心悲伤忧惧的哭声,还没过一个月就停止了。
黄明不再受折磨,松了一口气。可是她心里又隐约的感觉非常不是滋味。
她记得从吴娘子哪里听说过,陈夕死的时候,为他真心悲伤的哭泣一直持续了三四个月,之后也时不时的有零星的哀伤传下来。
当然……她不是说所有的人应该沉浸在悲伤中不能自拔,只是突然有点失落而已。
黄明心情复杂,一边失落,一边又担心,一边还想起了自己没着落的房租,和欠下的一只九百九十八年的鸡蛋。
顾不上多矫情,黄明决定还是找个日间工作赚取房租的好。人还是要多看着眼前,哪怕是死人。
狗尿不知道是什么时候从哪里冒了出来,拉住了高庆芬的腿:“高大人!”
高庆芬惊讶地叫了一声:“哟,怎么舍得出现了?”好几天没看见这个小崽子,感觉非常不适应。
以前狗尿像身上装了监控雷达似的,高庆芬但凡一露头,狗尿就能准确出现扒在她身上,踢都踢不走。
猛的一消失,再出现的时候,高庆芬竟然舍不得踢开狗尿了。
狗尿脸上带着一种非常骄傲自豪的深情,黄皮的小脸上几乎在放光:“走走跟我来!”
狗尿扯着高庆芬的腿,像拔萝卜似的用“拔”的手势拉她。
高庆芬今天收工得早,也不急着走,就跟上了。
黄明心里有点好奇,就跟了过去。
她心里隐隐有个猜测。
狗尿把高庆芬带到了吴娘子的铺子外面。
“吴娘子!”狗尿说,“布!做衣裳!”
吴娘子把脸从周洋面前抬起来,说:“高大人来了,来,量量!”
总算是放开了拽着周洋和王大夫的手,让他们俩松了口气。
高庆芬一下子就明白了,却沉了脸:“狗尿,哪来的钱?”
吴娘子根本无利不起早,狗尿肯定是给了她钱,她才会笑脸相迎。
可是狗尿从来就没有钱,也从来都没有工作。
高庆芬觉得狗尿没干什么正当的事。
狗尿却一点都不怕,理直气壮,挺起胸膛:“我冲十七老爷借了点,又从齐先生那里捡了点,吴娘子说够了!”
高庆芬肩膀松弛下来。没听说过十七老爷有钱,可是这个名字一出现就让她觉得放松,觉得没事。
齐先生也是出了名散钱好鬼,向来功德深厚的一个人,拿了他的钱只要帮他一点小忙就行了。
不算出了大岔子。
不过高庆芬还是问吴娘子:“多少钱?”
吴娘子挥了挥手里的布条:“别这么小心,这两个人还会坑狗尿不成?一件普通的衣服,仅能蔽体,才一亿五千万,还不如缠脖子的止血布条值钱呢。也就你,又穷又扣,十年了不换一件衣服。”
高庆芬松了松眉头,对狗尿说:“那你好好为齐先生做事,拿了钱就要用工作还回去。”
狗尿说:“我知道,我替他办。”
高庆芬这才在愁眉苦脸之余笑了一下。
真赔了她一件衣服,高庆芬没想到狗尿这个活土匪还有这等觉悟。
吴娘子把高庆芬请进了布幔下的店面,为她量体裁衣,狗尿蹦哒着跟了进去。
店铺外周洋、王医生和黄明一番寒暄。
王医生王岗走到了布店旁边的摊子前面。
一条条头尾俱全的整张毛皮铺的平平整整,在灯火下,显得好似活物。
王医生喃喃出声:“这是狗皮?”
摊子的主人是孙猎户。
他手里拿着酒杯,酒香浓郁,美滋滋地说:“没错,来一张?”
黄明狐疑地看着他:“孙大哥,什么喜事,竟然喝酒?”
孙猎户不屑地摇了摇头:“我喝酒还需要喜事?——吴娘子刚买了一壶,酒仙搞了一批很便宜的酒,我们尝尝。”
黄明想起了红衣老鬼的记忆中,那一坛子被视作珍宝的酒。
第77章 皮
但是王医生却对孙猎户摊子上的狗皮很感兴趣。
“这有什么用?”他问道。
孙猎户捏着酒杯:“披上就能变成狗。”
黄明和周洋面面相觑,搞不懂变成狗有什么好追求的。
周洋问:“变成狗干什么?”
孙猎户嗤笑了一声:“变成狗,就可以被活人看见了。”
周洋愣了一下:“我们还能上去吗?”
孙猎户说:“初一,十五,中元节,莫爷审批通过,凡间有相识的亲友活着,还是能上去看看的。”
刚死的就是好,像他这种死了好几百年的,连上去跑到阳间的理由都找不到。
黄明对此不太热衷。死都死了,父母似乎也已经走出悲伤,她叹了口气,更何况她一点钱都没有。
周洋想起了姐姐周雨,也摇了摇头:“我姐姐从小就不喜欢动物。”
只有王医生死死盯着狗皮。
因为魏甲一直在休假,死了好些天的周洋和王医生一直在人间游荡,直到今天的一更,横死的两个厉鬼才到了鬼市中。
这几天中,王医生一直呆在家人身边,她们似乎走不出悲伤似的,整日哭泣。
他如果穿上狗皮,是不是能去安慰她们呢。
他的女儿只有十二岁,每天上学的时候都板着小脸,面无表情。
她喜欢小狗的。
孙猎户看出这有一个买主,他拍了拍摊子上的狗皮:“这些狗皮,都是只能穿一天的,最便宜,五个亿。”
“里面还有能穿十天的,五十天的,一百天的,还有其他动物皮,不过还是狗皮最方便行动。”孙猎户挑开了布幔,邀请他们进去。
黄明和周洋虽然不打算购买,但是都觉得很新鲜,跟着挤进去长知识。
黄明之前为了帮陈夕阻拦魏大人,曾经进来过一次,里面照旧是空旷的柜台,墙上挂着的、柜台上摆着的都是整张动物皮毛,照明的火是绿色的。
这些日子众事纷纭,她一直没来得及探索鬼市的神奇之处。
孙猎户的皮毛铺子,原来很不简单。
这都是鬼披上身就能变成动物、在阳间行走的皮毛。
孙猎户把他们引导柜台边上,大大小小、四肢俱全的整张狗皮摊在上面,黄明瞧着觉得十分怪异,却并不觉得血腥。
“孙大哥,这些狗皮是哪来的?”这毕竟是阴间啊,她见过的阴间狗——都是大老爷,比如白狗白十七白三,还有黑狗莫榭。
她打了个哆嗦。虽然柜台上的狗皮黑白黄杂色各种花都有,但是说不定就跟狗老爷们有亲戚关系呢?
黄明觉得皮肤生痛……扒皮是很残酷的行为。
她用一种怪异的眼神看着孙猎户,不知道是敬畏还是恐惧。
孙猎户看她那眼神就知道她胡思乱想,还好这阵子熟悉起来,知道这个小鬼就是这个直通通脑回路,也没恼:“鬼市做生意,讲究个你情我愿,钱货两清。”
“我门口还挂着莫爷认证的‘合法经营’的灯,你去瞧瞧,只有这种灯的颜色才是阳间灯火的橙红,鬼灯可点不出这颜色,都是绿的。我做的可不是什么邪道生意!”
孙猎户解释了一下,在场的新鬼们才明白,这些都是阳间的狗横死了以后带下来的。
凡间流浪猫狗、各种动物都多,横死的也不少,他们死后也会下到阴间。
可是它们下来和人死了又有不同,他们能带下来自己的皮。
如果不愿做人,就会继续带着皮投入轮回,也不一定是什么动物,只是下次轮回还是动物。
皮在这里是“畜”的象征。
如果不愿再做动物,他们就会把皮丢掉或者卖掉,钱货两清,孙猎户再加上他自己独门的处理方法,成了鬼可以使用的器物。
黄明心里转了好半天莫榭、白老爷们,还有阴阳井口的白鸡,不过还是没问出口。
他们大概是特殊的,孙猎户对它们只字不提。
孙猎户正在劝说王医生买一张。
王医生十分心动。他在家人身边的时候,怎么劝,做什么,家人都感觉不到。他想,穿上狗皮,家人能看到他,就会变好吧。
不过王医生也是刚死下来,也不允许烧纸了,包括周洋、黄明,他们都身无分文,只是好在鬼没有感觉,不吃不喝,怎么都能存在,没有开销。
只是遇到想买的东西就很为难了。
王医生咬牙决定艰苦奋斗,攒钱来买。
孙猎户知道他们没钱,也不着急,摆出和善老板的面容:“行,攒够了钱,什么时候来买都行!”
王医生就撸袖子去找工作了。
周洋和黄明对视了一眼,也决定去找工作。必经鬼市的东西千奇百怪,既然做了鬼也不可能一直自给自足。
第二天,阳间的陆宁听到了一个决定的好消息。
林医生微笑着对她说,配型成功,找到骨髓捐献人了。
陆宁尽管经历了见鬼、快死掉这一系列的事,此时也忍不住原地跳了跳。
崔护士也为她高兴,大家都觉得很好。
大萍带着女儿来收拾刁复德病房内剩下的东西。
妞儿是个初中的姑娘,大名叫刁淑怡,跟母亲大萍一样,性格坚毅,容貌秀丽。
她一句话也不跟大萍说,只是沉默的收拾着刁复德的衣物和各种生活用品。
刁复德的鬼魂跟她们身后,唉声叹气:“妞儿啊,你怎么能这么对你妈妈啊,她又不是害你。”
妞儿当然听不见,她冷漠而麻利的帮着大萍做好一切该做的事,只是冷冰冰的。
大萍的性子也很硬,女儿不理她,她就不理女儿,两个人各做各的事,效率还挺高,都没流眼泪,气氛僵硬而怪异。
刁淑怡不是闹脾气。
她只是不想和大萍说话。
只是因为让她安心上课,大萍一直不让她来看刁复德。
直到刁复德昨天死,都不愿意告诉她,让她从学校回来送一送。
刁淑怡不知道说什么。
刁复德无能为力的叹气。这对母女一个脾气,他总是没办法的。
入夜了,市立二院中,B919病房。
石头在凌晨一点睁开了眼睛。
石头妈妈已经睡了。隔壁病床的老头还在苟延残喘,护工也休息了。
石头盯着黑暗中的某一点,看到了没有人能看到的东西。
他怕吵醒别人,如同耳语一般轻声说:“你来给我唱歌了吗?”
没人看到的东西似乎给了他肯定的答复。
石头的脸上绽放出欢快的笑容。
第78章 心事
林跃睁开眼睛,看到墙上陈夕的海报。
但是她并没有像平时一样道早安,只是沉默的起床。
距离她被孙菲绑架已经过了很多天,她的身体康复了。
可是正如孙菲说的,由于精神疾病和一些其它因素,林跃也没有受到不可挽回的伤害,孙菲只是被关了几天,并没有被判刑。
林跃去律师事务所询问过,律师表示可以帮她做民事诉讼,寻求经济赔偿,但是刑事责任的追究很难。
孙菲在派出所说话颠来倒去,装疯卖傻,分不出哪句话真,哪句话假,警察也无法采信她的话作为多年前陈夕案件的证词。
似乎一切都是徒劳的,孙菲做过的事就像没做过一样,像一滴夜里凝聚起来的露水,太阳一出来就蒸干了,没留下任何痕迹。
林跃只是觉得这些事情都非常没意思,她疲倦极了。
早上起来,她继续去上班。
她看着陈夕的海报,看着海报前的鲜花,转过头关上了门。
陈夕抬起头,看着鬼市的上空,为了遮蔽透下来的阳光,孙猎户的住宅上也拢着遮光的白布,只能看到布面垂下的柔软弧度。
他眉头紧皱。
孙猎户用鼻子靠近陈夕,使劲闻了闻,好像不敢相信似的,又闻了闻。
吴娘子也在他的院中,使劲瞪了他一个白眼球,嫌他动作太大。
孙猎户理亏的摸了摸鼻子。
陈夕神情忧郁。
孙猎户也看出来了陈夕心情不好,知道自己不该使劲闻引起他的注意力惹他伤心,可是他实在是不敢相信。
常年周身围绕果香花香、从不断绝的陈夕,此时竟然只有花香。
还是香味很淡的花,还不如黄明带到阴间的玫瑰的香味浓烈馥郁。
他的供养人真的不供养他了。
孙猎户不知道是应该遗憾以后再也不能轻易闻到水果的香气,还是为陈夕抱不平的好。
明眼人都能看出来陈夕的心情非常不好,几乎比他刚死的时候整天听到哭声的心情还要不好,好像丢了什么重要的东西似的,看上去甚至有些失魂落魄。
黄明玩着自己围巾垂下来的一角,低着头也不说话。她感觉气氛不对。
虽然她是被吴娘子带过来活跃气氛的,可是很明显现在并不需要活跃气氛。
她觉得如果她乱说话,陈夕马上就会更不高兴,然后这两个陈夕的小弟——黄明认为这个形容词形容两个大恶鬼再适当不过——就会对她不客气。
黄明才不会自讨苦吃。
她把围巾的角揉两下又抚平,然后又开始折腾自己的手指头。
陈夕只是恍惚了一会儿,很快又对着他们展开了笑容:“孙大哥,你说的酒呢?”
孙猎户把他们叫过来的理由是有酒喝。
孙猎户被吴娘子踹了一脚,清醒过来。他往前扑了好几步,又顺势一路扑过去,拿了一壶酒。
黄明看了两眼。
这阵子她也见过几次恶鬼们买回来的酒了,一般买回来的都是论瓶装着,批量生产的小酒瓶,并不是酒坛。
她回忆了在红衣老鬼的记忆中见过的酒坛,垂下眼睛。
孙猎户拿出来的酒是劣酒,气味单调寡淡,还有些刺鼻。
可是对于长时间没有味觉嗅觉的鬼来说,还是会带来欢喜。
“这就是酒仙最近琢磨出来的酒,比起他其他的酒便宜的根本就像是白捡的,”孙猎户给每个人倒了一杯,“味道不怎么样,但是好歹有味道啊!”
陈夕微笑。孙猎户一直是一个很执着于阳间的口腹之欲的鬼,最开始孙猎户跟他关系好起来就是因为他身上的供果滋味。
孙猎户自己先喝,仔仔细细地品尝着,神情认真,十分陶醉。
黄明也端起酒杯。
她并不懂酒,可是变成鬼以后大家都爱喝两口。
阳间的食水极度难得,唯有一个会酿酒的酒仙能给他们的舌头来点滋味。
舌尖尝到的味道苦涩寡淡,隐隐的有种什么东西糟烂掉的味道,还掺杂着没过滤干净的粉质固体杂质。
并不好喝,可是好久没尝到滋味的客观事实,还是让黄明把酒喝干净了。
酒液入喉,甚至有点拉嗓子。黄明低咳。
吴娘子品了品,反而接受度挺高:“比我活着的那个时候的酒,也差不多。”
大概她活着那个时代的酒真挺粗糙吧。黄明暗想。
陈夕端着酒杯,慢慢的喝,还是有些心不在焉。
他已经很多天没听到林跃对他说话了。虽然有因果联系,让陈夕知道林跃平安无事,但是他很担心林跃的心情。
喝了一杯,他没尝出任何滋味。
孙猎户问他怎么样的时候,他心里一片茫然,只好笑了笑。
用很好看的笑容蒙混过关。
孙猎户和吴娘子对视一眼,达成共识。这次哄陈夕高兴的行动再次失效了。
黄明白赚了一杯酒,假装自己不存在。
这种事情,别人做什么也影响不了的。这两个恶鬼是关心则乱了。
黄明心里略微有点羡慕这恶鬼们之间的友情,转头就想到了王岱岳,这让她也高兴不起来了,脸拉的老长。
她想念自己的朋友,但是怎么也不想在这看见她。可王岱岳这个活人,偏偏就很怪异。
吴娘子和孙猎户已经无心继续喝酒,心中烦闷的黄明索性端起酒瓶,给自己和陈夕满上。
碰了一杯。
大家都愁,别的也不说了,都在酒里了。
喝过酒,吴娘子回过神来,若无其事的说:“这个就也不贵,一个亿,便宜的像水一样,阿黄,你喝的多,记你账上。”
黄明剧烈咳嗽,差点把自己呛死。
吴娘子冲她阴冷一笑,黄明马上缩了脖子:“……先记着吧,我还没找到兼职。”
吴娘子看她这个样子心情反而高兴了一点:“我知道酆都的差事给的是功德,功德换钱傻子也不干,行,给你记着,你赶紧找其他活儿,月底连房租一起给我。”
黄明愁眉苦脸,她终于知道为什么高庆芬总是满面愁容唉声叹气了。做鬼真的不容易,压力很大,找不到工作。
陈夕却眼睛一亮:“功德……”
他可以为林跃积攒功德。
孙猎户说:“别想了小夕,你的金铃都被魏大人收回去了。”
陈夕仔细想了想:“我再去申请一次。”
孙猎户和吴娘子对视一眼。
以前跟他说了多少次,陈夕都因为觉得自己是个死鬼,什么都不需要,什么都不干,就等着没了执念投胎。
现在他供养人不对头了,就变了一个鬼。
这傻小子要为供养人拼命啊。
第79章 歌声
林跃下班了,她背着包走出电梯,顺着汹涌的人流去乘电梯。
但是今天不知道怎么回事,总是觉得身后有人看着她。
林跃频频扭头,后面众多的行人组成了人墙,她被裹挟着往前走,什么都看不到。
都是神色木然的陌生人,没有人有特殊的表情和反应。林跃应该觉得安全,可是她没有。
她顺着人流进了到地铁站,艰难地挤进了车厢。
林跃感觉露出来的脖子后面汗毛都竖了起来,她看了看挤在她周围的人,并没有看出来他们有什么异常。
林跃拉了拉领子,捏紧了手机和包。
可能是她被孙菲害过一次之后留下的后遗症吧,心理可能出了点问题。她自己为自己找着理由,沉默地等待着地铁到站。
下班的人潮挤满了地铁的通道,林跃只能挤在中间慢慢走,她频频回头,惹来了排在她身后的人的瞪视。
林跃只好忍着后背上针刺一般的麻痒,抑制住回头寻觅的渴望。
这么多人,哪能有什么事发生。林跃咽了口口水,劝说自己。疑神疑鬼的,难不成是疯了?她嘲讽自己,却没有变得轻松一些。
林跃终于走出了地铁站,在大路上,她可以快速的走出去回家了。
她时不时的回头,什么可疑的人也看不到。
林跃决定一口气跑回家。
她跑的飞快。
不远处的角落里,一个穿着灰色外套的人抬起了头。
露出了孙菲的脸。
传来沙哑的嗓音,是近几年的当红歌手,孟乘的歌声。
“run,run,run……”
孙菲低下了头,慢慢的走着,远远跟在林跃的身后。
石头在病房里睁着大眼睛看着来找他玩的陆宁。
陆宁看着小石头,年纪这么小,为什么会重病住院呢?
石头妈妈告诉她,小石头是查不出理由的身体衰弱:“石头刚出生的时候还是好好的,那个时候在老家,我带着他,没出生多久就会笑。”
“后来不到一岁的时候,他的身体就有点小毛病。”石头妈妈说,“我把石头从老家带出来,心想大城市医疗教育条件都很好,结果他的身体越来越弱,医生也查不出来是怎么回事,说是像老年病,器官衰弱,只能慢慢养,我就只能时常带着他住院维持。”
“这次住了一阵子,石头感觉好多了,我们过几天也出院了。”
陆宁有些好奇石头妈妈的职业,似乎石头妈妈是一个人抚养石头的,但是长时间住院的费用可一点都不低,陆宁这些年攒的那点积蓄,这一次住院大概就要花得七七八八,还好她一直有大病保险,出院可以去拿保险费。
石头妈妈笑了一下,有点不好意思:“我在老家投了个厂子,雇了经理管理,钱不多,但还是有的。”
陆宁肃然起敬,原来石头妈妈是个老板。
石头妈妈摆手道:“我什么也不懂,别叫老板,我叫周灵,你叫我名字就行。”
陆宁就叫她周灵姐。
石头妈妈就有点不好意思地把头发顺到耳后,脸上泛出一点红色,看上去很久都没有和陌生人交谈过了,十分羞涩。
“石头还小,离不开人,再说我性格也不大好,不太喜欢和陌生人说话。”周灵说了两句,就去看小石头,看见石头眼睛睁得大大的,就凑过去问他:“石头?”
石头就眨了眨眼睛,说:“妈妈。”
周灵就知道这是没什么事,坐下安心和陆宁说话。
她确实也太久没和别人说话闲聊了。
陆宁看着周灵,觉得她看上去脸色苍白憔悴,可是肤质细腻,也没有皱纹,眼睛也黑白分明,分明年纪不大。
周灵听她这么一说笑了,摸了摸自己的脸:“哪儿呀,都三十二了,石头都六岁了。”
石头听着就笑了:“我妈妈很漂亮!”
周灵心情好了很多。
她就是担心石头,石头因为身体和性格的双重因素,也非常不爱和人交流。
他喜欢陆宁,陆宁也喜欢他,他们能说说话玩一玩,总是比……要好一些的。
陆宁这几天情绪饱满,知道自己的病要被治好了,就很高兴。她看石头的精神还可以,同病房的老头和护工也欢迎,就一直在石头的病房里呆到八九点才离开。
她一个人住一间病房,还是有点害怕的。
等到夜深人静的时候,石头突然说话了。
他低声说:“今天唱什么歌?”
周灵白天聊了很多,此时也疲倦睡去了,石头的声音有意放轻,她一无所觉。
护工也睡着。
只有隔壁病床的老头一直没睡。
他开始睡不着了,身体不好,不舒服。
他安静的看着天花板,听到石头的轻声自语,没有转过头去,却竖起了耳朵。
石头说:“有新歌了吗?”
老头听不到回答,但是睁着眼睛,一眨不眨。
过了一会儿,石头说:“先等一下。”
说完之后,石头躺在床上歪过头,扭头看着老头。
病房一片漆黑,可是他的眼睛却闪闪发亮。
他看了老头一会儿。
老头的样子就好像睁着眼睛睡着了。
再看护工和周灵,都睡着了。
石头说:“你唱吧,别把他们吵醒。”轻的好像在耳语。
老头竖起了耳朵。
这个叫石头的孩子,在嘀咕什么呢。
他年纪大了,有些联想,自己将信将疑。
老头仔细听着,慢慢的,果然听到了声音。
他侧耳去听,那歌声越来越清晰。
令人感到意外,并不是透着森森鬼气的老歌或者是戏曲,而是一种缓慢的有旋律的吟唱。
他听不懂词,但是觉得那沙哑的歌声非常绝望悲痛。
“run,run,run……”
石头眼睛瞪得大大的,他看着空中的某一点,安静的听歌。
老头的手指搁在床单上,粗糙的手指也能摸出床单上经纬线络。
他叹了口气。
这孩子。
这孩子可能命不长啊。
而在鬼市的陈夕,正和黄明在鬼市上转来转去。
吴娘子和孙猎户要黄明逗陈夕开心。能怎么办呢?黄明还欠着这两位的债呢。
黄明说:“一整天了,开心点。”
陈夕苦笑,怎么开心,林跃一直不理他,听不到她说话,也不给他供果。他不知道林跃是怎么想的,也开心不起来。
突然陈夕抬起了头。
他听到了一个男人的哭声。
陈夕叹了口气。这家伙又在哭了。
第80章 感觉
林跃从梦中惊醒,冷汗频频。
好几天了,她一直有被人跟踪的感觉。
林跃摸了一把额头,头发被汗水湿透,都贴在了脸上。
梦里也感到惊悸,夜不安寝,食不甘味。
她仔仔细细的观察过,却找不到追踪她的人,反而是她自己神经质的表现让别人频频翻白眼。
人潮汹涌,满大街都是,她始终觉得有一双眼睛在盯着她,却找不到那双眼睛在哪里。
一个猜想总是浮现在她的脑海里。
是不是真的有人在跟踪她……孙菲。
可是她真的一直都没找到。而她的状态也越来越差,现在晚上在家里哪怕睡着了都会惊慌害怕地醒来。
是她疯了吗?林跃请了假,准备今天去看看心理医生,有可能是被孙菲囚禁的后遗症,她必须得理智的对待这些问题。
林跃冷静下来,收拾好准备去医院。
出门前,她看了一眼陈夕的海报。
陈夕依然那么好看,他面前摆着的雏菊早就开过两轮已经开始显现出枯萎颓败之相。
林跃总觉得海报里的陈夕看起来很委屈,她抿了抿嘴唇。
她不能真的变成一个疯子。陈夕已经死了,这个世界上没有鬼,不要被孙菲这个疯子带到精神病医院!
可劝自己世界上没有鬼,那她这些年对着陈夕的海报百般伺候,又真的完完全全像是疯了。
她大概早就疯了。林跃苦笑,逼迫自己不再理会陈夕的海报。她暂时无法再面对陈夕。
她走出了家门。
此时是九点多,上班高峰期已经过了,路上的人比她上班的时候少了很多。
林跃走在小区里,太阳照在她身上,很温暖,她感觉到了久违的安全。
今天的状态很好。她对自己说,并戳了戳自己的嘴角,企图露出一个微笑。
她成功了,就是笑容有些僵硬。
她去了医院,一路上都没有被人监视跟踪的那种怪异感觉了。这让她有些惊喜,放松下来。但是随即她又开始想:是不是今天没有人跟踪她她才会这么放松呢?
林跃摇了摇头,对自己的被害妄想症感到难堪。
人很少,挂号很顺利,轮到她也很快。医生诊断过后,认为她这是情绪问题,并不严重。
大概是这阵子精神紧张压力过大了,规律作息,合理饮食,多休息,不妨请假休息一段时间,放松放松。
医生这么嘱咐。林跃就谢过医生离开了。
她刚恢复上班没有几天的,再请假真的要被开除了。没有问题她就再自己调节调节,总会好的。
林跃走出了医院。
出去的感觉也很好。
外面阳光灿烂。直视太阳的时候眼睛都睁不开,她感觉身上抑郁阴暗的情绪都被光箭射穿了,安逸又平静,不再慌张。
她甚至在外面吃了顿饭,买了新鲜的水果,才往家走。
没有感觉到有人在跟踪她那种芒刺在背的感觉。林跃呼出口气。
很快,她到了自家楼下。
按下电梯键,包裹得严严实实的外卖小哥提着外卖走了过来,跟着她走进去。
他脸上带着面罩,仿佛从内到外都冒着寒气。
林跃示意外卖小哥先按楼层。
外卖小哥按了15层。
林跃没有再按。
她也住在十五层。
很奇怪,林跃默默的想。
十五层一共六户,两户暂时还没有找到新租客,是空置的,还有两户住的是自己做饭的情侣,一户是上夜班的,这个时间应该不在家。
哪一户叫的外卖呢?
林跃沉默的看着数字一路往上升。
订不订外卖总归是别人的事,她还是不要打探了。林跃这么劝自己,她垂下眼睛,摸了摸口袋。
一摸,她就心里咯噔一声。
钥匙没带,她真是太蠢了。皱起了眉头,为难的要命。
骂自己猪脑子,气愤的功夫,十五层已经到了。
外卖小哥赶时间送餐,先一步出了电梯。
林跃垂头丧气地跟在后面,走出电梯间。
外卖小哥大步流星,一路看着房门号一路走。他抬起手敲了敲门。
林跃站在他身后,一下子去全身都僵硬了。
这是她家。
她勉强笑道:“……你……你送错地方了吧?这是我家,我没订外卖。”
外卖小哥一听,扭过头来看了她一眼。
他把面罩拉下来,仔细看看外卖上的地址,还让林跃看:“这是你家地址吧?”
林跃说:“是啊,可是我没订外卖,我刚回来,在外面还吃了饭。”
外卖小哥发出了叹气声,十分懊恼。如果再重新送别的地方,可能要超时罚钱了。
“可能是地址写错了,我打电话问问。”
林跃的家门没有动静,林跃也因为没带钥匙十分尴尬,进不去家门。她守着外卖小哥打电话。
电话拨通了:“喂?你地址是不是错了?什么?没有?可这家人说没订……放门口?行,你说的,丢了我不负责,别差评啊。”
外卖小哥电话被挂了。
他叹了口气,把面罩重新拉上:“她让我扔这儿……行吧,别差评就行。”
他也不跟林跃多说话,登登登跑下去坐电梯。他还有其他的外卖要送。
林跃摸不着头脑,但是她的身体突然开始发凉。
好像有什么地方不对头……
但是她没带钥匙,还得叫人开锁。
林跃摸出手机。
屏幕一亮,上面依然是陈夕的脸。
她无意识用手摸了摸,打开了锁屏。
她家的门,一下子开了。
一线灯光照出来。
林跃蹭的一下倒退好几步,直接退到五米外。
她整个人都惊呆了,不敢置信的看着自己家的门。
开了一条缝的门里露出了一张人脸,脸上带着意味不明的微笑。
“你回来了?”那个人笑着把门口的外卖拿了起来。
林跃咽了口口水,险些失声:“——孙菲,你怎么在我家里!”
孙菲的脸在灯光下显得气定神闲,文雅安静。她笑着说:“钥匙插在门上。”
她眸光一转,侧着脸睨着林跃,有种病态的风情:“你果然把陈夕藏在你家里。”
林跃后退了两步,说不出话来。
这个精神病——
果然,不是她疯了。
林跃现在清楚地意识到,前几天被人跟踪不是她的幻觉,那是孙菲,一直在跟着她。
她望着孙菲仿佛在自己家里似的安然自若,哑口无言,不知所措,脊背发凉。
第81章 海报
孙菲把外卖拿进了屋,转头对她说:“进来吧。”
林跃勃然大怒。
这是她家!
孙菲这一副主人翁的样子,是要干什么!
不经允许闯到她家里,还光明正大地订外卖!
……虽然是她今天神不守舍,出门以后忘记了把钥匙拔下来,孙菲才能进门。
林跃掏出手机要报警。
孙菲却在屋里说:“陈夕,你喜不喜欢吃……”
林跃一瞬间简直失去了理智。
她推开门就冲了进去,为了不被孙菲再害一次,她留了个心眼没关上门,让声音能够传到外面。
林跃说道:“你住手!你要对陈夕做什么!”
话一说出口,她自己就愣了。
原来她真的觉得陈夕还有灵魂,一直就在她身边。
顾不上多想,径直冲到孙菲前面。
孙菲叫了很丰盛的外卖,她已经掀开了一次性包装盒的盖子,里面撇去了油脂颜色浓白的猪肚汤散发着香气。
“你胃不好,喝点这个。”孙菲柔情似水的轻声说。
她盯着海报的眼神,有种让人发寒的阴冷癫狂。
林跃看她把猪肚汤稳稳的放在海报前,她放在原处有些枯萎的雏菊已经被扔掉了,取而代之的是颜色鲜亮的一大束鲜切花。
她心里不知道是什么滋味,却收回了手,突然冷静了。
“孙菲,我知道跟你说这是犯法你也不会在乎。”林跃站在旁边看着她拆开一个个包装盒。
外卖小哥加送来的很快,饭还是热的,冒着白气。
孙菲假装根本听不到她在说什么,动作轻巧地布置着小桌子。
林跃扫了一眼自己的家,孙菲没动什么别的东西,她来了之后就蹲在陈夕的海报前面。
林跃说:“我也不说那些对你来说没用的话,就只问一句,你到底来干什么。”
孙菲笑了笑,有些恍惚,眼睛盯着陈夕的海报,漫不经心地回答:“我来,当然是来找陈夕。”
林跃在心里对自己说:她是个疯子,她没法沟通。
她忍着情绪,说:“这几天,是你跟踪我?”
孙菲冷笑了一下。她觉得林跃很蠢,并不想回答这个问题。
林跃看她的样子,就知道答案是肯定的。她松了口气,自己的神智是清醒的,心里没出问题。
她还记得上次孙菲从她背后偷袭让她失去反抗能力的事,并不靠近,只站在门口。
林跃觉得有些好笑。主人站在门口,疯子登堂入室。林跃想了很多方法怎么对待孙菲。
最明智的办法是报警,可是她还记得不久前的事。她报警后孙菲被带走,可是由于她的精神状况,还有并不严重的后果,孙菲很快又出现在了她的生活中。
虽然听起来很荒谬,但是林跃很明白,孙菲不会做过分的事,她是疯子,不是傻子,孙菲自己很清楚,只要她不做什么事,法律就拿她没有办法。
其他的,孙菲什么也不在乎。
林跃想起孙菲对她说“离开我的生活”,但是现在,孙菲却自己拼命往她的生活里掺和。
她决定跟孙菲谈谈,这是目前最可行的办法。
林跃心里知道,孙菲是来干什么的。事到如今,她在一个精神病面前,也没什么好说的。
林跃开门见山:“你如果来我这里找陈夕,是没用的。陈夕不可能在我这里。”
孙菲听了这么直截了当的话从林跃嘴里说出来,温温柔柔的看了她一眼,说:“你自己也知道我是来干什么的啊。”
却选择性忽略了“陈夕不在这里”的后半句话。
孙菲看着陈夕的海报。
从那一晚看到了陈夕的鬼魂开始,她有了些模模糊糊的猜想,对陈夕,她有朦胧的感应。
一开始她以为是吃了药或者犯了病产生的幻觉,但是她慢慢地分辨体会,现在非常明白,那并不是幻觉,那是真实。
孙菲看着陈夕的海报,露出微笑。
她看别的东西都没有这个感觉,不是错觉,是真的,她能感觉到海报上的陈夕,眼睛里有灵魂和感情。
这就是陈夕,陈夕就在这里。
林跃看着她入神的看着陈夕的海报,心情非常差劲。
虽然陈夕曾经是偶像,可这些年,陈夕生活过的痕迹在网上销声匿迹,周围已经不再有人听说他。林跃独自享有陈夕的一切,仿佛是自己的独占。
她平复了一下自己这畸形的心态,心平气和地对孙菲说:“你在这里找陈夕是没用的,陈夕已经去世了。”
她现在只希望摆脱这个进了她家门就不打算走的精神病。
孙菲垂下眼睛想了想,笑了,仰起脸来看着林跃,狡猾地说:“你把海报给我吧。”
林跃心里想:身外之物,给了她算了,只要能甩掉她,怎么都行。
嘴上却冲口而出:“不。”
孙菲若有所思的打量着林跃。
林跃看着陈夕的海报,又一次摇了摇头肯定语气:“不行,我不能给你。”
孙菲说:“我早就知道。”
她站起来,和林跃平视:“我知道,你觉得我精神失常,是个疯子。”
林跃不躲不闪,回望的表情是“很显然”。
孙菲也不怎么在乎,她只是说自己想说的话:“我知道,陈夕跟在你身边,可到了你家里,我才明白,你是怎么把陈夕留下的。”
孙菲神色自若的看着林跃:“我看你根本不相信陈夕在这里,不如把海报给我吧——”
话没说完,她伸手一下子把海报摘了下来。
因为不舍得用胶带粘起来,林跃只在海报背面四角用粘土粘合,孙菲摘下海报简直轻而易举。
一瞬间,墙上就空了。
林跃一下子就懵了,她扑了上去:“你还给我!”
孙菲背对着她躲闪,把海报飞快地卷起来想要带走。”
林跃冲上来抢,孙菲却也不松手。
争斗的时候两个人都起了真火,手上的力道也根本拿捏不准。
孙菲终于失了平静淡然的姿态,大叫着:“你松手!”
林跃却倔强地咬着牙,怎么也不愿意把林夕拱手让人。
四年多的海报,常年日晒,纸质早就变得脆弱了。
争夺之间,海报非常轻易的被撕开。
两个人松开手,海报飘落在了地板上,铺平展开。
陈夕俊秀的面庞被撕裂成了两半。
第82章 招魂
林跃一直开着的房门外伸进来一张脸。
是隔壁的邻居,听见了争执的动静,担心出了事,进来瞧。
“怎么样?林跃?”邻居问道。
林跃说不出话来,苦笑着摆了摆手,好像失去了全身的力气,蹲下来把海报轻轻地捡起来抚平。
孙菲冷眼看着,海报上的陈夕已经没有那种灵动的神采,她站在原地,神情莫测,却抽空扭过头对着邻居笑了一下:“没事,我们两个是朋友。”
她一笑,温柔秀丽,让人好感倍增。
邻居看林跃不反驳,放下心来:“那就好,我多事了,有事儿叫我,我和我女朋友就在隔壁。”
林跃苦笑着冲他点头。
反倒是孙菲,精神病的心理素质就是强大,她甚至十分周全地到门外送走了邻居,频频道谢,回来的时候关上了房门。
然后指尖一掰,反锁。
孙菲回到林跃面前,安静的看着她。
林跃很厌倦的说:“你还要做什么,快说吧。”她已经没什么好说的了,让精神病控场吧。
孙菲却真的还有别的想法。
她的想法符合她的病症,十分疯狂。
林跃一听就皱起了眉头:“孙菲,你不是真的脑子有问题吧?招魂?”
她说完就觉得自己又说了句废话。孙菲可不是脑子有问题吗。
孙菲柔和的看着原先挂着海报的空白墙面,微笑道:“我知道他跟在你身边,你敢不敢试?”
林跃看着手里残破的海报。
她把海报慎重收好,沉默了一阵,答应了。
“这世界上哪有鬼呢,孙菲。”她说着,看着窗外的夜色。
午夜,月光从窗户外面撒进啦,林跃和孙菲站在了镜子前面,关了灯,点上了白蜡烛,甚至还点上了香。
蜡烛和香是孙菲带来的,林跃发现她是有备而来,此时却不知道说什么好,只是沉默的看着精神病,让她爱做什么做什么。
林跃和孙菲都很精神,也不害怕,毕竟往日的十二点就是上床玩手机,夜生活刚刚开始,其他居民家甚至还亮着灯,有什么好怕的呢。
孙菲准备了酒,搁在镜子前面。
她又掏出了两个铜钱。
林跃心想,准备充分,真能折腾。
十二点那一秒针跨过的时候,孙菲把那两枚铜钱扔在了地上。
“叮叮”两声响。
林跃不知道什么时候紧张起来了。她不觉得孙菲这不知所谓的举动能有什么用,可是气氛让她脊背僵直。
烛火突然摇曳起来。
烛光下凭空出现了一个黑色的影子,那个影子是蹲着的姿势,似乎伸出手去在捡地上的铜钱。
落地镜里,出现了一个染血的长发女人,她蹲在镜子前,一抬头,眼眶里被黑色占满,仿佛两个被挖空的黑洞。
最可怕的是,她的脸竟然长的十分秀丽,配合着她动物一般的姿势,带给人无法名状的诡异邪恶感。
镜子里凭空出现了人,形象可怖之极。
背上窜过冰寒的凉气,林跃情不自禁失声尖叫。
孙菲眉头紧皱,喃喃自语:“陈夕?陈夕呢?不是应该是陈夕吗?”
女人蹲在地上,摸索着从落地镜的低下掏出了另一枚钱币。
她看了看,激动的眼珠乌黑。
两个铜板,拿到手里竟然是两个亿。
她裂开了嘴,下巴上的伤口露出了围巾的边缘,皮肉朝两边翻卷开,好像整张脸皮都要被撕开了,更加惊悚险恶。
林跃尖叫到失声。
她后退几步,咣一声跌坐在了床上,又因为床的触感都刺激的让她陌生,一下子弹了起来。
林跃整个人死死盯着镜子里的女鬼,烛光下的影子。
这……这不可能。
没什么不可能的。
被召唤上来的黄明把两个铜板塞进兜里,又喝了那杯酒,对还能站在镜子前念念叨叨的孙菲说:“有什么事?”
两个活人听到耳朵里,如同风吹树叶,沙沙作响,仿佛有千万个人在远处窃窃私语,又仿佛临死前的叹息和呻吟。
能听明白意思,但这听到耳朵里的效果却让活人本能发寒。
孙菲也顶不住了,她后退了好几步,离开了黄明的影子范围。
她瞪着黄明。
黄明看孙菲很眼熟,看林跃也很眼熟。
很意外,这两个人目前在她的眼里都不是马赛克了,这意味着黄明甚至可以对她们施加影响,她们之间有了由活人牵头造成的因果。
黄明回忆过后,想起来孙菲是陈夕附身过的人,林跃是陈夕逃出鬼市也要救的供养人,一时之间和她们大眼瞪小眼。
两个小姑娘竟然有这种能耐,会召唤鬼差。
黄明把手伸到兜里,摸了摸两个铜板。还会给报酬。
她十分敬业地站在镜子前面,让她们两个人能看到她:“有什么事我可以帮你们办?”
孙菲强撑着说:“我要见陈夕。”
黄明一听,摇了摇头:“不行,换一个。”
她已经被高庆芬培训过了,说是有可能会有懂行的活人把她们召唤到阳间,付给酬劳让她们帮忙。
可是他们的业务范围是抓走恶鬼,其他的都不行。
更何况要见陈夕这个要求简直是不可思议。
陈夕又不能随便来阳间,把他叫上来回头再被抓住被送到地狱怎么办。
她可是还记得有个被送到地狱的李丁,哪怕李丁和魏大人关系好,都没能脱罪。
“有什么恶鬼需要我带走吗?”陈夕说。
两个人都听懂了,林跃也逐渐放松下来。
她只是害怕那一阵子,有种世界观被颠覆的冲击感,再加上黄明的出场方式太过惊悚。
过后黄明站起来样子正常多了,看着就是个漂亮小姐姐,还能正常沟通,林跃就缓过来了。
毕竟林跃是个敢在家供奉鬼一供奉就是快要五年的女人,还敢和精神病玩招魂游戏,胆量还是有的。
只不过林跃和孙菲彼此看一看,竟然不知道招出来的不是陈夕应该怎么办。
黄明在旁边看,觉得十分奇葩。
她跟着去抓陈夕的时候,明明是林跃要被孙菲害死了。陈夕还豁着被扔进地狱里去要弄死孙菲来着,虽然最后没成功。
现在怎么两个生死仇敌混在一起玩游戏了?一笑泯恩仇?黄明不懂这两个人。
孙菲还是最镇定,她说:“我要知道怎么才能见到陈夕。”
林跃张了张嘴,说不出口。
陈夕……
第83章 缠身
黄明对此只能说是无能为力。
她既然拿了钱,服务态度就很好,一点也没有不耐烦。她凑近镜面,林跃和孙菲两个人都能从镜子倒映的影像中看到她清晰的影子,而房间内却空无一人,这让林跃忍不住胡思乱想,脸色发白。
孙菲作为一个合格的精神病,情绪非常稳定健康,明确了招来的人不是陈夕,她就跟黄明说让她回去。
黄明已经明确表示只会为她驱除地狱逃来的恶鬼,绝不会做其他的事,那她们就没有什么和黄明好说的了。
黄明听了觉得正常,不过两枚铜钱是不会还回去了。
她在阴间的时候也明白了为什么会有两种货币并行,功德是功德,而冥币指的是人的寿命。
最初通行的冥币就是来源于那些命数未到而先死,有剩余寿命的恶鬼。
后来就是来源于活人招魂。他们糊里糊涂招来了像黄明这样的好鬼、算是官方的鬼差还是运气好,她只会拿应得的劳务报酬,两个亿。如果碰到了恶鬼,人家多拿多少,活人自己只要不死也没感觉。
人寿有定数,一个亿就是一个月寿命,尤其对活人来说更是这样,想要招鬼,总不可能是没有代价的,除非鬼魂主动不要。
黄明也不想不要,谁会把应得的东西往外推呢?
她就准备离开。
但是黄明突然发现,阴路打不开了。
她又想先离开这里,却发现也离不开这间屋子。
林跃和孙菲警惕地等着气氛恢复正常,却发现温度越来越低,寒意侵袭了全身。
黄明回到原位,站在镜子前面,面无表情的看着两个人,这把两个等着她彻底离开的活人吓得脸色发白。
“我离不开。”黄明表面平静,实际非常尴尬的说。
孙菲眉头一皱,立马站了起来:“我先走了。”
林跃本来还有点害怕,此时被怒火冲的忘记了担心,她一下子抓住了孙菲:“你做的好事,居然想自己跑!”
她算是知道为什么孙菲想要在她家招魂了,这是存了心的想害她,好处孙菲得,实验了招鬼的办法,坏处都留在林跃家里!
黄明觉得十分尴尬,眼睁睁的看着两个活人打了起来,她转了个身,不再从镜子里看着两个人,直接用眼睛看。
她们之间有了因果,两个活人在黄明眼里清清楚楚,她们呲牙咧嘴相互撕扯。
黄明欣赏着这幅画面,着重看了看陈夕的供养人。战斗力还是很强悍的,那股豁出去的狠劲儿直接把孙菲压制在了下风,硬碰硬孙菲根本打不过她。
黄明心想,上次被孙菲阴了差点死掉的林跃真是有点运气差。
她这边看着很热闹,孙菲却觉得很不快。
她觉得林跃没脑子极了,打着打着,突然在林跃耳边说:“一起出去!”
干嘛非要跟鬼呆在一个屋里呢?鬼不走她们走不就完了吗?又不是买的房子,租的房子直接退租,离得远远的多好?林跃简直是个蠢货。
林跃愣了一下,孙菲又厌烦至极给她使了个眼色。
两个人顿了一下,偷偷的望镜子里瞧,发现一个漆黑的后脑勺被头发包裹着,看样子,这个鬼正在站在镜子前盯着他们。
林跃身上寒了一下,紧跟着孙菲跑出去了。
她们跑出了屋子。
黄明看着热闹,津津有味,看她们俩跑出去还意犹未尽。
却突然感觉到有绳子拴在她腰上似的,把她一扯。黄明站到了两个人身后。
这次没有镜子,孙菲和林跃都看不到黄明,两个人疯狂地往楼下跑,黄明被拖着跟在她们身后,一步也不曾远离。
黄明甚至没来得及跟她们说:“拿上钥匙,关好门。”
黄明飘在地上,脚不沾地,这让她比两个活人高了半头。她低头看着两个活人的发顶,叹了口气。
一阵刺骨的凉意让孙菲和林跃都忍不住地打颤,孙菲想甩开林跃自己跑,可是林跃紧紧抓着她。
林跃穿着粗气,牙齿被冻的打颤,说:“你别想跑!”
孙菲冷声道:“万一缠着的是我,你还可以安全,一个人受害总比两个人都死了好。”
林跃却知道,孙菲脑子好使,冷静理智,却绝对不会做对别人绝对有利的事,她说的话不能这么理解,应该反过来听。
这样理解,孙菲的意思就是缠着的是你跟我没关系我要快点逃。
林跃紧紧的抓着孙菲:“你别说这些!你招来的,你看看怎么能把它送走!”
孙菲甩了两下没甩开。
她们都能感觉到,鬼魂没有远离,因为寒意透骨,一直笼罩在她们身边。
两个人简直像在冰箱里走,每一秒都比下一秒更僵硬。
孙菲不说话。
林跃叫道:“到底有什么办法!你说啊!你不是会招鬼吗?还成功了?”
孙菲低声说:“我不知道!”
要是知道她早就做了,还用得着林跃说。
林跃简直想冷笑。孙菲不是想专程来害死她,就是精神病发展到了晚期,一点后路都不给自己留。
她看孙菲这样继续下去,死掉也就是这两天的事了。
两个人已经跑了很远,此时已经是凌晨两点,黄明一直被拖在她们身后,她抬头看了看天,一声叹息。
凌晨三点是五更,魏大人要打更了,阳间众鬼需要退避,不然会被白天的阳光灼伤。
黄明还记得那被烈火灼烧的痛感,她不想被太阳晒的话,可能要扒在某个人的身上,藏在她的影子里寻求庇护了。
黄明眼睛打量两个人,想挑一个合适的人选。
孙菲被鬼上过身,有些异感,林跃是陈夕的供养人,也和阴间缘分不浅。一时之间,黄明对这两个都很不错的选择难以抉择。
黄明那声长叹响在了两个人耳边,她们对视一眼,又用八百米冲刺的速度跑出去好远。
街上只有路灯还亮着,四周一片漆黑,行人车辆全都没有。
她们跑了好久,肺都快喘出来了,因为黄明的寒气,两个人眉毛睫毛和头发上都结了一层霜。
林跃无意识地说:“好冷……”
孙菲也没力气动脑子了,她看到了远处红色的街边店:“不跑了,进去!”
想也知道再跑下去没什么用。
两个人互相拉扯,跌跌撞撞,闯进了二十四小时营业的炸鸡店。
第84章 灵车
炸鸡店的服务员一看两个好像从冰柜里跑出来还哆嗦着的人,虽然从梦里醒过来迷迷糊糊的,也瞬间惊呆清醒了。
他看了看窗外街上,来往无行人,夜色蒙昧,是最没有人出没的时间,突然就感觉到一阵寒意顺着脊背爬到后脖子。
他不知怎的不敢靠近了,作势重趴回桌子上,假装睡觉,露出一只眼睛偷窥两个奇怪的女人。
“太……太冷了……”林跃一张嘴,就呼出了一口带着霜的雾气。她哆嗦了一下。
孙菲喘匀了气,镇定了下来,掏出手机:“我查查怎么办。”
林跃好奇她的神通广大,想知道她是从哪查的精准信息,竟然真的能把鬼招出来,凑过头去看。
孙菲坦然自若,并不躲开。
黄明就也按捺不住好奇心,把脸凑了上去看。
普通浏览器搜索。
黄明一时无语,只能感叹,网上真是奇人颇多啊。
林跃却屏住呼吸,看着孙菲点击其中一个网址,进入了一个个人网站。
童……利贞。心理咨询室。
孙菲发送了私信。
此时已经是凌晨两点多,网站的主人却回复得极为迅速。
“在哪?”
林跃屏住了呼吸。
有人两点不睡觉,蹲在电脑前面秒回信息?她感到了怪异和不详。
孙菲目不转睛地打字,手指有条不紊按出一个又一个方块字,然后发了个定位。
“三分钟后到。”
孙菲眼周的肌肉抽动了一下。
林跃深吸一口气。
三分钟,这么近,他会在哪里?林跃坐正身子,伸出头往窗外看。
一分钟,两分钟,路上安静,路灯灯光稳定,没有任何声音传来。
两分半亦如是。
两分四十,路灯突然暗了一下。
林跃听到了车辆发动机的动静,可是却看不到车在哪。
她感觉到了加倍的寒冷,是黄明放出了鬼气。
黄明抬起头看着天空,有鬼过来了。
三分钟,炸鸡店门口停了一辆长长的黑车。
是一辆灵车。
黄明看见灵车顶上坐着一个长发女人,皮肤白的发青,离得太远看不清五官,只知道骨架细小,弱不禁风。
副驾驶的玻璃下降,驾驶座的人伸出一只带着皮手套的手,招了招。
孙菲起身走了过去。
林跃没见过灵车,看着这辆黑车,还有些好奇。看到孙菲走过去,她犹豫了一下,没靠的太近。
虽然看不到车顶坐着女鬼,但她总觉得这情形比见到鬼还要诡异。
准时三分钟到的黑车,气氛怪异。
服务员从桌子上爬起来,连滚带爬跑到了后厨。
林跃被这大动静吓了一跳。
“快上来,嘿!”
知道车里有人说话。
很正常的说话声,还带着一点不知道是北方哪个地方的口音,中气十足,还带着一点痞气。
林跃听到这说话声,就情不自禁大松了一口气,她多走了两步,走到了车边。
孙菲拉开了车门,车内空间看起来很大,座位却很少。
“坐吧,坐上赶紧走,我赶时间。”司机说道。
林跃循声望去看到了驾驶座上的司机,很奇怪,这个人带着黑色鸭舌帽,带着墨镜,带着黑手套,活像个社会混混。
露出来的下半张脸却不让人害怕,因为他撇着嘴角,生动之极,充满了烟火气。
“童先生你好。”孙菲打招呼,在车座上坐稳。
童利贞点头:“好,都好,您三位请上车。”
刚坐好到副驾驶的林跃在座椅上弹了弹,一副很想再跳下去的样子。
黄明看着司机,总觉得他眼熟。
她摇了摇头,坐到了车顶上。
车顶上的女人脸色发青,看了她一眼,一句话也不说。
黄明扫了她一眼,模样娇媚,头发卷曲,一看就是精心打理保养的。
车开动了。
黄明坐在车顶,离孙菲和林跃远了不少,两个人感觉到体温回暖,不再像之前一样简直冻住了五脏六腑。
司机就咧了咧嘴角。
车上好像有种奇怪的气氛,孙菲和林跃一路都没有说话,司机也是沉默着。
一直到车慢下来,开进了一个院子。
林跃看到院子上挂着的牌子。
西郊殡仪馆。
林跃喉咙哽住了。
可能是心理作用,她感觉又变冷了。
司机停在了某个建筑物前。
外面有两个穿着黑衣服的人等着。
没有人说话,司机安静的打开车门下车,林跃和孙菲都走出去,车子后面的门被打开了。
林跃和孙菲站在不远处。
屋外接应的人从车里拖出了一个长条形的物体。
林跃血液凝固了。
那是一具尸体。
黄明身边的女人离开了车顶,跟在自己的身体旁边。
司机摘了帽子,对她点了一下头致意。
黄明还坐在车顶上,她盯着司机的脑袋瓜,熟悉的感觉几乎爆棚。
这是她刚死的时候,那个对她泼水的小平头。
司机把车停到该停的地方,对车顶上的黄明挥了挥手:“美女,下来吧。”
黄明跳了下来。
林跃全身都僵硬了,因为她又感觉到了熟悉的冷意。
“咚!——咚咚咚咚!”
三点了。
黄明在原地顿了一下。
她感觉到了更声响起的时候,阴阳之气都凝滞了。这让她本能的动作停顿一瞬。
紧接着她就发现在更声响的时候,小平头也停在原地,一动不动。
林跃和孙菲奇怪的等着小平头。
更声完毕,小平头继续带着她们走,推开了一间屋门。
“请进。”他摘了墨镜,露出一张让人觉得放心的年轻朴实脸。
孙菲好像一个幽灵遛着墙根,默不作声地进了这间小屋。看到有凳子,她很坦然的就坐下了。
林跃则打量着小屋,像个办公室,还有电脑,饮水机,没有植物,窗台上却摆着一尾黑色的不知种类的小鱼。
“自我介绍,我叫童利贞。”小平头把帽子挂在门后面,墨镜放在门口,说道。
林跃看了看他,不知道是不是自己也要自我介绍。
童利贞却没有看着她。他看着林跃看不到的东西,那东西就站在门口。
林跃抖了一下。
黄明看着童利贞,突然说:“谢谢,你救了我父母一命。”
那个时候刚刚横死神智不清的黄明,执念就是父母和朋友,很可能糊里糊涂把家人杀死。多亏了童利贞泼了她一矿泉水瓶的“水”,她才及时清醒过来没有犯下大错。
童利贞笑了笑,笑起来嘴歪,显得很痞气:“不用谢,黄明。”
黄明盯着他。
童利贞赶走了坐得稳稳当当的孙菲:“你起来,让贵客坐!”
黄明犹豫着走过去,真的坐了上去。
在阳间根本没有能让鬼着力坐下的凳子,她看了看这普通的破塑料凳子,心想,这是个真有门道的人。
只是她耳朵或许有点不好,“贵客”怎么听怎么像“鬼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