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我问
老鬼被高庆芬装到了瓶子里。
黄明看着外面的宋毅斌。她非常关注宋毅斌的手指,担心有所损伤。
宋毅斌被大萍推开,他苦笑了一下,绕过刁复德,过来扶起瘫在地上一动不动的老头。
好像就在一瞬间,所有神志不清的病人都恢复了正常,激烈的撞门声停止了。
宋毅斌抬起头,看到值班室的钟表。已经过七点了。
医护人员们开始纷纷拨打离开的医生们的电话,喊他们回来救人。警察们也通过恢复了运行的电梯上来了。
莫榭扭头就要走。
人太多,电梯开始投入使用。他们走了楼梯。
从九楼下来,经过八楼的时候,听到了一阵嘈杂的声音,有大声的哭泣。
黄明往楼梯间外看了一眼。
莫榭冷酷的说:“不管你的事,别乱看。”
黄明抿紧了嘴:“有人出事怎么办呢?”她虽然怯弱,却一定要说这句话。
莫榭嘎嘎地笑了:“黄明,你死了。”他轻蔑道:“你又能干什么呢?”
黄明低下了头。
他们离开了。
八楼窗口,夏玉衡注视躺在地上连哭带闹的李芮。
隔壁病房的人也逐渐惊醒,跑出来看发生了什么事,人很多。
李芮哭喊:“为什么连窗户都做得那么小!我要跳楼!我要跳楼!我的脸变成这样子!我不活了!”
夏玉衡在心里叹了口气。她找到李芮的时候,她在走廊里不停游荡。她不敢靠近,但也不放心,一直远远地跟着。
直到刚才的一瞬间,李芮好像突然惊醒似的开始四处找窗户,开始胡闹。
医院的窗户都非常小,而且也有防盗网,根本不可能让人跳下去。李芮就哭了起来。
她的家人赶来了,围着她哭着哄她。夏玉衡转头回去了。
黄明他们,慢慢的除了医院,停在了外面。
黄明纳闷,莫榭好像不急着找剩下的那个恶鬼了——甚至让人觉得他在拼命拖延。
刚才在医院里都没有直接开阴路,而是走楼梯下来,还越走越慢。现在又停了下来。
高庆芬也不催他,他走多慢,她也就这么跟着。好像他们两个人,都知道某个心照不宣的秘密。
黄明偷看他们两个的表情,觉得好像这个秘密关系到自己的小命,连脑中时刻回荡的哭声引起的悲痛绝望,都压在了后面。
她的脑子在这种猜疑和戒备中变得清醒起来。
高庆芬和莫榭对视一眼。
莫榭的一只后爪不安地刨了刨土。
他对黄明说话了,有一种咬牙做决定的决断感,语气和善到让人毛骨悚然:“黄明,你来。”
高庆芬叹了口气。
黄明戒备的看着他:“什么事?”
莫榭呵呵了两声:“你是刚死的,又有文化,知识面又广又新。”
他对黄明说话的语气,好像是她任职公司的老板骗她说“明年就升职”的口吻。
黄明说:“并没有,我连字都不会写。”
打字打多了提笔忘字。
莫榭说:“太谦虚了,有学问的人就是不一样。”
黄明恨不得立刻消失:“真的不是,我没有!”
莫榭蹦了两下走到她身边:“别推托啊,等会儿,他问你,你就回答他啊。”
黄明说:“我不。”
莫榭用水灵灵红彤彤的邪恶狗眼看着她。
黄明绝不屈服。
莫榭没发火,只是无视了她的反对说:“我知道你行,你可以。”
黄明:“我真不……”
莫榭置若罔闻,打开了阴路。
他踌躇了一下,先是放进去了一只爪子,然后一狠心,整个狗果断地钻了进去。
高庆芬没立马跟上去。她像是怕黄明跑了似的,来到她身后,推了她一把,先把她推了进去。
走在了她身后。
黄明觉得自己像是一只替罪羊。
她终于知道,为什么都说她一点用都没有,还要带上她来了。
不是因为别的,是因为要让她替死啊!
黄明再不情愿,也不得不被莫榭和高庆芬两个人夹在中间,很快来到了一片空旷的荒地。
草有半人高,没有路灯也没有人家,天上的星星看的格外清楚。
黄明暗自吃惊。人口稠密的城市里找到一片望不到边际、也没有任何经济作物的荒草地,几乎是个荒谬的笑话。
她迷惑的抬头看着细窄的月亮,心想,这是哪啊。
莫榭站在荒草中间,纵然他身体巨大体长可观,毕竟是条四只爪子着地的狗,勉强露出了一个头。
他喉咙里咽下半声细小的犬吠,咳嗽了两声掩饰慌乱。
声音像是个心虚气短的病人。他提高声音说:“李丁!”
黄明看着他。第三个恶鬼,这么叫一叫就能叫出来吗?
莫榭闭上了嘴,没有第二次再叫。
高庆芬身上的魂锁一动不动,黑沉沉的没有一丝反光。
二十米开外的草里,传来了回应:“哎!”
黄明抬起头看着。荒草摇动,一个人形从里面冒了出来。
月光照亮了他的脸,是个三十多岁,头发就有些发白的男人的脸。
他伸头看了看,看到了莫榭伸出草从的狗头,脸上立马堆满了笑。皱纹挤在他眼角。
他弯腰驼背的跑过来,像个孙子似的恭恭敬敬,一路摇摇晃晃地挤开发黄的草,样子格外笨拙,一点都没有恶鬼的样子。
他陪着笑脸:“莫大人!——高大人!您二位来接我了?还有这位大人……”他恭恭敬敬的挨个作揖,轮到黄明的时候,慌得她几乎跳起来。
黄明连连摆手:“不,您太客气了!我不是大人……”
李丁格外敦厚,甚至热情的有些谄媚:“您客气,我不能不识好歹,您来找我一场,我得领情——”他一个鞠躬到底,“您三位辛苦了!”
黄明已经被吓的爬到了高庆芬背上。
高庆芬悄悄地叹了口气,使劲掐了一下黄明的屁股让她下来。结果黄明借着这股疼劲儿反而往上窜了窜。
都快骑到她头上了!这个废物!高庆芬心里生气。
要不是怕李丁缠上她,她现在就把黄明修理出蛋黄来。
可为了逃避李丁的注意,高庆芬目前不得不忍气吞声,悄悄地鼓捣黄明,总算把她戳下来了。黄明站在她身后,捏着她紧身的针织衫,恐惧的看着李丁。
这个恶鬼……他不按套路出牌啊。
李丁态度好的像个刚改造好了放出来的罪犯似的。
不光一叫就出来,出来了态度还这么好——他跑出来是干嘛的!
不应该见了抓他的赶紧跑吗?在着大荒地蹲着干什么呢?找金子?
黄明小心翼翼地看了看荒草掩盖的土地。她怕等会走两步踩到粪便。
莫榭张了两次嘴才找回自认为比较威严的语气:“该走了,李丁。”
李丁马上连连点头:“哎,行,我知道您来就是接我回去的,我坚决配合!”
黄明怪异地望望他:这跑出来是干什么的?又看莫榭,并没有松了口气的样子,反而浑身的肌肉都拧了起来,似乎很紧张。
而那边的高庆芬致力于把自己伪装成什么不起眼的东西,一句话不说,动都不动。
黄明暗生戒备。
果然李丁下一秒还有话说。他说:“说走咱就能走!可是莫大人——”
莫大人耳朵竖得像天线,紧张极了,好像随时都要咧开嘴发出猛犬的咆哮。
“——这儿是哪儿呢?”
莫大人语气急促:“黄明知道,你问她,你问她!”
李丁扭头看到了黄明,笑了:“原来这位新来的大人姓黄,知道的还多!黄大人!小的失敬了!”他又弯腰。
黄明颤颤巍巍:“我……”
高庆芬狠狠捅了她的腰一下子:“别说不知道!争气点!回答!”
黄明恨不得踢他:她哪知道正确答案是什么啊!她刚死不久、什么都不知道啊!
李丁没有饶了她的想法,用洗耳恭听的姿态望着她。
黄明最恨的就是被点名回答问题。她破罐破摔:“一片荒地。”
李丁深以为然的点了点头。他看着黄明,继续殷切地问:“以前这是哪儿啊?”
黄明看了看四周,没有开发过的迹象,连路灯都见不到。能见到的唯一的人工痕迹,竟然是天上闪烁的卫星。
黄明推测道:“大概还是荒地。”
李丁脸上不笑了,他点了点头:“是啊,这儿,一直都是荒地。”
莫榭和高庆芬交换了一个眼神,沉默的抬起头看着月亮。
黄明突然感觉起风了。
自从死后,她很久没有这个感觉了,狂风迷眼灌喉,让她情不自禁的挣扎。
她联想到了在戾气涌动的陈夕面前皮肉的刺痛,顿时明白这并不是风,这是李丁的鬼气。
她心中惊骇,觉得格外可怖。难道,莫榭都没吃掉她,是为了送到这个恶鬼嘴里给他吃掉吗?
她眼眶里眼黑扩大,怨气横生。
耳边还能听到家人的哭声,凄切心痛。
她自打火化后,听到这个声音,一直觉得恨不能直接消散,以逃着哭不出,咽不下,剜心裂肺的苦楚,只是因为突然有了欠债、又众事纷纭,姑且压抑下来。
可在此刻将要彻底消散的时刻,黄明明悟了。
她不想消失,哪怕她已经死了,五感都和常人不同,日日都被悲伤和分离之苦、永远无法分离的死时经受的肉体之痛折磨,她也不愿意消散。
她还在这里,她还能思考,能感受。她要继续存在。
黄明十指如刀,准备拼死一搏。
她没有发现,属于她的鬼气,无声地蔓延,察觉不到鬼气的形和意,却使温度骤变,在场所有的鬼,都感到了渗到魂魄中的冻结般的感受。
高庆芬叹了口气,搓搓手臂:真冷啊。
李丁面无表情,维持着弯腰的姿势,低声的追问:“你知道……我的骨头埋在哪儿吗?”
黄明决心豁出去,也不再畏畏缩缩。她说:“随它在哪!”废话少说,要杀要剐赶紧的,别再提问了!
李丁直起了背。他看着月光下这一片荒地,喃喃道:“我找不着,我找不着……”
他抓住了一把草,荒草摇动起来——黄明才意识到他竟然能碰到阳间实物——他扔掉了手里这把草,又去拨开另一边:“我的骨头埋在哪儿,我找不到它。我找不到它,我就不知道——我是怎么死的?”
高庆芬和莫榭一直望着的月亮,好像轻轻转动了一下。
那一弯细窄的月突然被乌云笼了起来,在鬼的眼里,原本亮如白昼的周围变暗了。
李丁紧紧攥着一把草,看着黄明:“我是怎么死的?你知道吗?是谁杀我?是谁杀我?”
月亮被盖起来了。周围黑了。
莫榭看着月亮,发出了一声呜咽,缩了起来。
高庆芬突然蹲下了。
黄明盯着李丁,一语不发。
就在这时,天色未明,时间难辨。
黄明突然听到了一声“咚”。
只有这一声,并没有更声该响的时候响亮,也没有上下文,来的短促又没头没尾。
好像是有人把那打更的家伙扔在地上,掉在地上磕了一下发出了声音。
李丁“是谁杀我”的疑问中突然想起了另一个人的声音:“我是怎么死的?”
黄明看到另一个鬼,在黑暗中现形。
莫榭压低了身子藏在草里,高庆芬也死死蹲在原地,活像一只蘑菇。
黄明看到这两个鬼的举动,心里闪过不妙的预感。她也想蹲下。
可是来不及了。
那个人形已经成型,身材高大,目测甚至接近两米,在暗下来的光线下面目模糊,好像一头怪异的人形野兽。
可是他在说人话:“我是怎么死的?”他又说了一遍。
你爱怎么死的怎么死的,反正你死了!黄明想这么说,可是她说不出话来了。
李丁看见他了。他突然冲了过去,一下子抱住了那个人的腰。
因为来人的身高不正常,李丁趴在他身上,好像一个挂件。
李丁殷切地看着他:“魏大人!我是怎么死的?”
魏大人低下头看着他:“李丁。”
李丁说:“哎,您说!”
魏大人叹了口气:“你又上来了。”
李丁说:“我想不透啊!魏大人!我就想知道,我到底是怎么死的!”
魏大人沉默了,他看着这片荒地。
天幕彻彻底底一片漆黑。黄明什么都看不见了。
她听见魏大人说:“我也想知道。”
霎那间,四面八方传来鬼哭声。
莫榭发出了幼犬似的哼声:“高庆芬!跑吧!”
高庆芬看了一眼黄明,还是点了点头。
黄明恐惧着这片未知的黑暗——她成为鬼之后,在没什么地方对她来说是黑暗的了。
但是现在,她像瞎了一样,什么都看不到。
未知的危险,或许随时都会出现。
第36章 荒草
黄明试探地伸出了手。
她不希望摸到任何东西,那只是一个作为曾经的活人,残留下来的本能动作。
李丁说:“魏大人,我的骨头应该就埋在这儿。”
他谈起骨头的语气就好像谈起若干年前埋下的黄金古董,如今已经价值连城。
李丁的声音透着一夜破产的遗憾,他说:“每隔十年,左右我就爬上来找。您没跟我来,要不然可能早找着了。”
魏大人说:“我来也不一定能找到。”他似乎拂开了面前的荒草查看,黄明听到了草叶摩擦的沙沙声。
魏大人问李丁:“你的尸骨,埋在哪一层?”
黄明是个睁眼瞎,她也不敢乱动,只盼着莫榭或者高庆芬来找她,赶紧把她带走。
她虽然在现场,可是她是无辜的,她什么都不知道!
李丁高兴的好像中了彩票似的,兴奋地说:“就在这底下!我不知道在哪一层,您把地都翻起来,一眼就看见了。”
黄明瞪大了眼睛:把地都翻起来?
“李萌,天都黑了,怎么还没走到你家啊。”
杜云飞看着四周,每走一步都要回头。
连个灯都看不见,黑漆漆的,她实在是害怕。
好在今晚天气还好,没有风,温度也不低,不然她非得冻病了不可。
耿佳说:“好了杜云飞,一会儿就到了,你再忍忍吧。”她拉了拉杜云飞的袖子,小声说:“别催了,让李萌慢慢找路,很快就到了。”
李萌觉得焦头烂额。
她们三个是同一个宿舍的好朋友,同在本市上大学。
已经大四了,宿舍里的一个姑娘已经在暑假出了国。想到再过一年大家就各奔东西,再难相聚,大家就想好好聚一聚,一起出去玩。
第一站就是在本市郊外的李萌家。
李萌说:“我家乡下地方,荒凉的很,公交车一天只有一次,也没什么好玩的,不如去别的地方玩吧。”
杜云飞不信,很惊奇地说:“郊外竟然还有荒凉的地方?现在开发的都这么充分了,去哪儿都差不多,最多是条件简陋点,没关系的。吃过你从家带来的柿子之后,我想去你家好久了,这么近!一天有一次公交车?明天我们就去!”
耿佳一向没什么主意,有人提议了她就随着去。
李萌说道:“又没山又没水的,就一片大荒地,真没什么好玩的。哪怕去龙王庙,好歹也有个景点啊。”
耿佳就看杜云飞是什么个意思。
杜云飞却不应了:“咱们大学里同吃同住,关系这么好,你家又这么近,我却一次都没去过,这像什么话!去你家看看叔叔阿姨都不行吗?”
李萌看再推拖下去杜云飞就要恼了,不得不答应下来:“那好吧,想什么时候去都欢迎,我给我妈打电话收拾屋子。”
杜云飞笑嘻嘻的说:“哪用收拾屋子,我和耿佳跟你挤一挤,你不嫌弃吧。”
李萌叹气:“行啊,都行,就是到了我家没什么好玩的,你可别闹。”
杜云飞说:“你觉得不好玩我觉得好玩!你家养狗了吗?养猫了吗?”
李萌说:“都没养,只养了几只鸡。回去给你们杀一只吃,都是吃粮食的鸡,味道不一样。”
杜云飞就高兴了。
她们三个就收拾了背包,清早起来,搭三个小时公交车回了李萌的家。
下了车杜云飞就惊了。是真荒,土路,连路灯都没有,全是小平房。
李萌的三表哥骑着电三轮来载她们。
不过李萌家的人都很好,三表哥长得还有点小帅,看见陌生的大姑娘就脸红了,一路也不说话,杜云飞很想逗他,叫李萌瞪了一眼罢休了。
李萌的妈妈也果然炖了家养的土鸡给他们吃,滋味鲜美,肉质细嫩。
吃过了午饭,杜云飞就开始闹妖了,说要出去玩。
李萌的妈妈说当地的方言比较多,讲起普通话来也有点口音,但是一字一字咬的很努力:“没什么好玩的,小姑娘吃点水果,在家休息休息。水果都是自家种的,你们亲手去摘。”
杜云飞很有兴趣,拉着耿佳摘了柿子、山楂、猕猴桃。
大吃了一顿牙都酸倒了。
过了一会儿杜云飞又觉得无聊了,大概是太偏了信号不覆盖,一进村里手机就不能联网了,她玩不成手机,也不好意思一直折腾,跟李萌说:“我们出去转转呗,看看李萌萌从小生活的地方。”
耿佳看了看李萌,说:“我都可以的。”
李萌说:“祖宗,你进来也看见了,哪有玩的地方啊。”
杜云飞说:“就随便看看嘛。我听说野地里能找着兔子,刺猬那些野生小动物。”
李萌想了想:“兔子没看见,刺猬可能有。”
杜云飞就说:“就在村里走走,你陪我玩玩呗,好不容易来一次。”
李萌跟她妈说了一声,要带她们出去玩。
李萌妈妈看了看她们,拉过李萌来:“别往荒地跑。”她意有所指的使了个眼色,“小心被虫子咬了。”
李萌点了点头,回答的很认真:“我知道的,天黑前就回来。晚饭给我们做点好吃的,杜云飞喜欢吃米饭,你给她单独蒸一点。”
她又对耿佳喊:“你吃米饭还是吃饼?我妈会做馅饼,荠菜馅的,新鲜荠菜。包子饺子也行,点菜。”
耿佳说:“太辛苦阿姨了,简单点就行,不用这么麻烦。”
李萌嫌弃她:“好不容易来一次,辛苦就辛苦吧,你快点菜,不然还不好办呢。”
她主动选了一个:“吃饼吧,我看你经常买,应该喜欢吃。”她帮着定下来了。
三个人就出了家门。
走着走着,杜云飞突然“噫”了一声:“你们村,怎么一个养狗的都没有啊。”
李萌也不知道:“从我小时候就一直没有。”
杜云飞说:“那挺怪的。”
李萌说:“去你的吧。”
村子不大,她们顺着一条小路走,很快就到了村子的尽头。外面是大片的荒地。
杜云飞惊讶道:“这么多地!都荒着?有你家的地吗?”
李萌说:“没有,谁家在荒地里都没有地。”
杜云飞开玩笑道:“买啊!等到拆迁你就成拆二代了!发达了别忘了姐妹啊!”
李萌说:“你可算了吧!可怜可怜贫农吧,大小姐!”
耿佳看到不远处,独立于荒草之外,有间房。建的和村里的房子都不一样,奇奇怪怪的。
她举手指了指:“那是什么?”
李萌看了一眼,不在意道:“庙吧,不知道供的哪位,没去过。”
杜云飞说:“我看看!”来劲了。她踮着脚尖看,说:“都快倒了,很久没维修了吧,废弃了。”
她对李萌说:“真行。长这么大你都没去过?你真是没意思极了!还好意思说没有好玩的东西。这不挺好玩吗?”
她就要过去。
李萌想叫住她:“哎,别过去了,穿的干干净净的。”
杜云飞一把拉住耿静:“我们俩去看!就是来玩的,你还不让看看稀奇?”
李萌叹了口气。好在那破庙并不在草丛里。不算荒地。
去吧,再拦又要费工夫,反正杜云飞铁了心要去。
破庙墙塌了一半,根本进不去。
杜云飞往里看,也看不出来什么,只是信誓旦旦的说:“肯定有年头了,清朝的吧?”
李萌对她的奇妙幻想嗤之以鼻:“怎么着?鉴宝栏目,考古专家啊?”
耿佳脚底下突然被什么东西扎了一下。她也没叫疼,抬脚看了看。
一块白色的东西,不知道是什么东西的碎块。
杜云飞扶了她一把:“怎么样?没事吧?”
李萌说:“我就说别来,扎着脚了?”
耿佳摇了摇头。她迷茫的看着那块碎块,一抬头,突然抓紧了杜云飞的手。
杜云飞被抓疼了,哎哟叫了一声:“干嘛呀耿佳!手劲太大了!”
耿佳眼睛瞪的很大:“杜云飞……”
李萌一抬头:“这!”
庙不见了,村不见了。
周围是高高的荒草,望不到边际。
天黑了。
她们迷路了。
第37章 迷惑
在黄明全神贯注地注意下,魏大人和李丁在黑暗中都没有继续说话。
黄明眼前一片漆黑,李丁的鬼气也平复了。听不到、看不到,感觉不到,她现在又感到了一片真空版的虚无。
黄明谨慎的戒备着,等着下一刻变化的到来。
气流突然动荡了一下,黄明吸了吸鼻子:是生气。
这偏僻的地方竟然有活人?然而就是一瞬间的事,下一刻,黄明什么都感受不到了。
她眼前的黑色淡去,就好像遮住她眼睛的幕布已经拉开。
黄明看到了地上的黄土。
她一阵恍惚。她是谁?她在哪?她在干什么?
突然,她发现身边有个热乎乎的东西靠着她,离得有点近。
黄明迟钝地看过去。那边是一个坐着一个穿着破烂脏污的麻衣,胳膊上绑着黄布条的人。
这个人的脸出乎意料的年轻,甚至格外秀气。她垂头看着地面,好像有些恍惚。
黄明发现这个脏兮兮的人是个姑娘。
有点不对劲。黄明想。但是哪里不对劲呢?她察觉不出来。
耳边传来各种细碎嘈杂的响动,好像是之前完全没有,突然释放出的,黄明侧耳听了听,那声音越来越嘈杂,各种人语、脚步声,都十分清晰。
黄明仰头看了看天,大日炎炎,刺眼的让人目眩,天空泛着灰白。
她看了看自己的手,也是脏兮兮的。黄明偏头盯着自己的双手使劲瞧,觉得自己应该不可能这么脏。
她在身上擦。她身上也是粗糙令她皮肉发痛发痒的破烂麻衣,比她的手还要脏。她甚至光着脚,脚上全都是土。
一切都不对,但是不知道是哪里不对。
旁边的姑娘突然猛的醒过来似的,她一下子抬起头,环顾四周。
她看了看四周,突然懵了。
黄明瞅着她,心里一片茫然。
“干什么呢!在这里偷懒!给你们脸了?”
突然有人爆喝,一鞭子抽了过来。
黄明下意识地躲了一下,本来自以为躲不过去,没想到自己竟然出奇的灵敏,竟然真没叫鞭子抽上。
来的是个穿的衣服挺整齐的人,长头发包头巾的男人,晒的看不出鼻子眼睛,长相很粗糙,几乎像个泥人。
黄明觉的她从来没见过长成这样的人。
但是黄明说不出来应该是什么样的,而那个人得下一鞭子又抽过来了。
黄明脖子一缩,看到那个姑娘从地上爬起来,弯着腰快速的往某个方向跑。她急忙跟了上去。
那个男人骂了两句,收了鞭子,跟了过来。
他也很累了,打这些猪狗一样没用的人也是需要体力的。
黄明和那个姑娘逃到了一群衣衫破烂的人中间,这些人枯瘦干瘪,神情憔悴,头发枯黄,坐靠在地上,可是留给他们休息的空间实在不够,他们不得不紧紧挨着,像一笼待宰的牲畜。
有一些人身上有伤口,有些人甚至断了胳膊。
这让黄明觉得陌生又害怕。
她似乎觉得,正常人类不应该是长这个样子。可应该是怎样她也说不清,完全解释不了自己心里无端竟升起了怜悯。
有个人拉过了那个姑娘,把她拽到了人群里,两个人使劲往里挤。
没人拉黄明,她也发挥了自己的聪明劲,钻到了人群里蹲下了。
那个男人没追上来,他坐在了不远的地方,并不和他们挤在一起,但是似乎监视着他们。
还有一个也在腰上别着鞭子的瘦子,慢慢的走过来。他们俩坐到一块了。
黄明竖着耳朵听,听到了几个“畜生”、“听不懂人话”、“得使劲儿打”、“快死的贱命”之类的词。
拉过她身边那个姑娘的人说话了。那个人也是个年轻姑娘,肌肤丰润饱满,健康有活力,完好无缺。并不和那些枯瘦的人一样像长期营养不良的样子。
黄明偷偷地侧过耳朵偷听。
她说:“李萌,我说了你找不到吃的,别跑出去了,被他们抓住了会被打的。”
李萌说:“总得去试试啊,不光杜云飞饿了,你也得饿了吧。”
耿佳摇头:“不行,不吃就不吃,这些人都没有吃,总是饿不死的。你别出去找苦头了。”
另一个人挤了过来,有气无力地说:“是啊,所有人都这样,他们能忍我们也能忍,当减肥了。”
黄明觉得不对头,这三个人,包括她自己,从样子到行为都格格不入。
可那些零里八碎的人,就好像没有发现一样,将他们视作自己的一份子。
黄明假作无意,胳膊肘碰了一下身边的人。
那个人神情麻木地看着她,眼神毫无波澜。
黄明收回手,从脊背上窜过一股凉意。
尽管她没有记忆,但是她确信,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眼神。
像是已经死了,从腐朽坍塌的坟墓中爬出来的尸体。
黄明在人群里蹲着,蹲了一会儿,还是席地坐下了。
她抬头看了看太阳,已经西斜了。黄明慢慢感到了饥饿。这感觉也十分陌生,让她一时不知所措。
在这期间,没有人动,没有人说话,明明是一群会呼吸有心跳的活人,可是却连眨眼这个动作都很少发生,活像一群形貌扭曲丑陋的假人。
两个看起来像是看守他们的人在太阳落下之前,从怀里掏出来一个破布口袋。
布袋子又黑又脏,可是主人却很爱惜。
他们小心翼翼的从里面掏出一把土一样的东西,塞到嘴里往下咽,嘴唇随着他们张嘴都干裂出血了。
黄明看着四周,发现一个事实。这么长时间,没有人喝过水。
地上寸草不生。有一个人伸出手,在地上摸了一把,塞到了嘴里。
他看黄明盯着他,害怕她叫嚷似的,快速的塞到嘴里咽下去了,还因为动作太急,蹭的脸上嘴边一圈都是黄土。
黄明没有移开目光。这个人眼熟,头发发白,甚至还比其他人稍微胖一点。
她一定见过这个人,只是她不知道为什么不记得了。
另一个人从背后拍了他一下:“李丁,吐出来!”
这个人咳嗽了一声,根本咽不下去含在嘴里的干土就喷出来了。
因为缺水,口水分泌不足,这些被吃到嘴里的土根本顺不下去。
李丁闭着嘴,用手捂着摇头,表达了“绝不”的意思。
那个拍他背的人年纪好像很大了,瘦得像个骷髅,脸上的皱纹层叠,脸色黑黄,饱经风霜。他眼角有一道没愈合的伤口,眼里有一点活气:“吐出来,这些吃进去会死的。”
他又拍了李丁一下。李丁屈服了,哇一声张开嘴,吐出来了。
李丁喃喃地说:“我饿。”
这是他们到这片荒地的第二天,水源断绝,方向不辨。
敌军在前,唯有死战。
第38章 等待
李丁本来是个庄家汉子,洪水之后成了流民。
他一路往据说有地种、有活干的地方走,沿路吃草吃树皮,喝点污水活着。路上孩子死了,父母死了,婆娘死了,就剩他一个了。
有一天他躺在大街上休息,有人叫他乞丐。
李丁翻了个身想:我会种地,会干活,我才不是乞丐呢。只要我到了大城,我比你过得还好。
可是有人扔了点馊饭,看到身边的人都扑上去抢,他也扑上去了。
管他的,只有的吃,是什么都成啊。
李丁又从流民变成了乞丐。
他很聪明,会说漂亮话,更会看人。
心肠软、假装慈善的,他就摆上可怜得让人满意的脸,带着一套背熟了的说辞靠前。
这些人都会施舍他一两个铜板。
不好惹的那些他就悄悄的躲得很远。
个把个乞丐被打死,理都没人理的。
他的生活过得居然还不错。虽然没有片瓦遮身,却能填填肚子,甚至稍微胖了点。
有的时候他也想,就这么着呗,还去什么大城。
能活着,怎么不是活啊。
李丁天天蹲在街上,也看见不少事儿。有富人开始悄悄的收拾细软,一个个的跑了。
李丁心想,不妙。也想跟着跑。
两条腿没来得及跑过征兵的马,被征到军队里去了。
打了三次仗,李丁受不了了,他跑了。也有其他人想跑。不巧,其他人跑了,他没跑成功,李丁被抓回来,编到了战俘营。
成了送死的杂鱼。
又快上战场了。李丁数着日子想。
李丁也害怕,他怕得肝颤。可是他更怕饿。
不打仗用不着战俘营的时候,就不给饭吃。这比当乞丐饿多了。
他抓了把土就往嘴里塞。
许老头拍了他一把,不让他吃。
李丁说:“我饿。”
他是真的饿啊。
他盯着那两个看守他们的兵。他们在吃东西呢。
瘦子感觉到了他的视线,抽出鞭子走过来,劈头盖脸有一个算一个,那一片都抽:“看什么看!”
李丁低下头了。
黄明胃里饿的绞痛。她出神地看着地上的土。真的和那两个人吃的东西样子很像。说不定真能吃呢。
她抱住自己的腿,缩紧一点,说不定就不会饿了。
那三个姑娘围成一团。黄明发现了,其他人都是男人,可没人发现有四个女的。
大概是都疯了吧。黄明饥饿地想。
不管疯不疯,这一群人的确分不到一口饭。
夜黑下去了,天上没有月亮,一群人就地躺下,就这样睡觉。
黄明躺在土地上,缩成一团。
过了一会儿,她动了动脚,一不小心踢到了一个人。
对不起了。她无声地说。好在这些人碰一下是没有反应的。她抽回脚——
——抽不回来!
黄明吓得一下子爬了起来。
有个人抓着她的脚,在黑暗中看不清方位。她伸手去碰。
抓到了一只温热的手,手指很长,手出奇的大。
“谁!”她低声说。
那只手把她的脚提起来,往旁边一扔:“不要踢我的头。”
黄明被抓住脚提起来之后,差点倒下。不过的确是她的不对,她从警惕变成了羞愧,道歉:“不好意思,我不是故意的,对不起。”
那个人不再说话。
夜里没有灯,没有月亮,没有光。黄明什么也看不见,只好小心翼翼地转到另一边,缩起来。
她不想睡,一点都睡不着。她茫然的看着黑夜。
这到底是什么地方,她要做什么?
也并不长,很快天亮了。
看守他们的人把鞭子抽出响声,叫起这群瘦骨嶙峋的人。
他们一个一个站了起来。
黄明吃惊地长大了嘴。
离她不远的地方,有个非常、非常高的人,他一站起来,其他弯腰驼背、瘦小萎缩的人感觉就是另一个次元的。
高的让人害怕,肩背宽阔,身材壮实,棕色的头发竟然柔软发亮。
这个人跟她和那些姑娘一样,看上去都不像该在这里的人。
黄明忽略了没用又莫名其妙的熟悉感,看了他好几眼。昨天竟然没有发现。
看起来武力值很高,很可靠。黄明想:如果是他去搞吃的,抢也能抢来吧?
她越来越饿了。
那个人转过了头,在一众活骷髅般狼狈的人群里显眼的像个灯塔。
经历过阳光焗烤的浅褐色皮肤紧实饱满,有种珍珠般的光泽,眼睛是一种透光性极强的琥珀色,眉眼距近,神情慑人——这是个有异族血统的人。
黄明咕咚咽了口口水,仰着头看。
好吃。
那个人沉默的看着天空。
灰白的天,烈日灼目。
好像很久没有见过了。
“咦?”杜云飞从嘴里露出了惊异。
天色明亮起来,她们饿了一晚也习惯了,杜云飞又开始东瞧西看。她看到了一个根本不可能出现在这个地方的人。
李萌捂住她的嘴:“又想挨抽?”要不是她昨天真被抽了一顿背上还有伤,她才不管呢。
虽然她不明白为什么自己根本不知道为什么要在意她,但是就好像本能,她们聚在一起,习惯了互相照顾。
耿佳小声地说:“昨天,没有这个人存在。”她确信。心思缜密的她,早就观察过了在场的每一个人。
昨天最可疑、最格格不入的,是不远处那个长头发的女人。
除了她们,这里没有任何一个女人——更何况还是个满脸泥灰都能看出来底子不错的女人。
头发长而乌黑,肤色洁白,手脚纤细,最重要的是眼里时时刻刻都流光闪烁,时不时露出怀疑和警惕的神情。
耿佳知道她一直在打量她们,她也在偷偷打量这个女人。
她隐隐认定,这个女人是个关键线索——让她们找回记忆,搞清楚这到底是怎么回事的线索。
现在,线索又多了一个。
她看着那个高大的男人,心生警惕。
太危险了,论武力值,没有人能制服他。她们会遇到危险吗?耿佳心生焦虑。
最终,耿佳其他的猜想什么也没说,她来到杜云飞身边扶住她,小声说:“别看,小心点。”
杜云飞压低了声音,不服气道:“真的帅啊……”
李萌又一次用刚放下的手捂住了她的嘴。
看守他们的人说话了。
“回来的可以吃饭。”
人群突然气氛变了,一个个骷髅样的人,眼里冒出了火焰一样的光。
第39章 炮灰
其他人都开始动了。
黄明混在人群中,尽量让自己的行动和大部分人一致。
大家都知道要去干什么。他们没有说话,但是气氛紧张起来了。
黄明沉默地跟随着。她注意到那三个小姑娘嘀咕了一会儿,也跟了上来。
是军队。
他们看到了许多人,身上有布甲,绑腿草鞋,有刀有棍棒。兵刃上并不反射寒光,上面有黑色的的污渍——都是见过血,杀过人的凶器。
连胆子最大、无法无天的杜云飞,都放轻了呼吸声。
这是饮血的军队。
比较起来,电视剧里的那些精兵战马,那些寒光闪闪的刀剑盔甲,就像是塑料一样可笑。
他们站在那里,就让人心里发寒。
人数并不多,这只是大部队中的一支,大概五千到一万之间,有不少士兵看上去已经参加过战斗,受了伤。
伤口没有好好处理,脏布条捆了捆就罢了,感染的风险很大。
黄明谨慎的猜测着:大概是要让她们上战场了。
她悄悄捂住自己的肚子。饿的甚至没什么感觉了,只是直不起腰而已。
黄明想起了那句“回来的吃饭”。回不来的,就是死了,或者等于死了,用不着吃饭了。
她们被驱赶着挤到一起,排了一个根本没人在意的极度混乱的队形。
排队的人都心不在焉,有些人甚至眼里发光,好像在想着回来之后的饭。
黄明他们这群面黄肌瘦、手无寸铁的人排在了最前面。
一瞬间,黄明脑子里想起了“炮灰”这个词。
她悄悄的回头看了一眼,身后是拿着兵器的友军。
可是他们面无表情,乌漆漆的兵刃令人生畏,好像传达着“逃跑就杀掉”的信息。
黄明觉得情况非常不妙。
可没有时间让她继续猜想,接下来他们排兵布阵。
黄明看到了敌军。
敌军的前方,是和他们一样,手无寸铁,形容凄惨的人。
鼓声突然响起来了。来不及思索,黄明被身后的人推着,往前跑去。
开什么玩笑!
杜云飞整个人都懵了。
这是什么情况?她被挤在中间推着跑,眼看对面的敌人越来越近,而对面的敌人,虽然没有兵器,但是眼里冒着能手撕活人一般、狼一样猩红可怕的光。
不知道她以前是谁,可是她绝对没想过这样的事会真实发生!
杜云飞一手一个,抓住了李萌和耿佳,大叫道:“还等什么!跑啊!”
耿佳却反手拽住她:“不行!有弓箭手!”
她指了指身后的友军:“当逃兵的话,他们会直接射箭的!所以没人跑!”
杜云飞说:“那也不能!我靠!他们为什么叫起来了!”
不光对面冲过来的敌人发出了吼叫,连友方也传来了高声的呼号。
这声音离她们太近,让三个状况外的姑娘不知所措心慌意乱。
那声音是:“杀!!!!!”
李萌抽出被杜云飞抓住的手:“不行!你们俩往后!往后躲!拼了!”
杜云飞大吼:“你开什么玩笑!”
然而两军中间的这段路并不长,很快,两边赤手空拳的炮灰们就混到了一起。
黄明茫然的被赶鸭子上架,跟着一起跑。她看到了没有凶器的人类,也怎样互相杀戮的。
排在她前面的两个友军相视一眼,几乎是瞬间就心灵相通,两个人抓住了一个敌人,把他抬起来,快速举高,狠狠的摔下去。
那个敌人惨叫一声爬不起来,很快就被众多的人踩踏到没了声息。
但是我方与对方敌人人数相当,大多数人需要独自一个人面对至少一个或者两个敌人。
黄明眼睁睁的看着,一个敌人把手捅进了友方的眼睛里,掏出了眼珠,手中用力将其捏碎。
攻击下三路、戳眼睛、挖鼻孔,用牙齿咬、用手撕、用头槌。
有精明的人在手里抓了一块石头,一根尖锐的树枝。这些随处可见的东西加上足够果断的决心和力气,拥有了足够的杀伤力。
明明是泼妇打架的路数,却能够在最短的时间内解决掉敌人,换取生存的机会。人们眼里闪动的疯狂的光芒,鲜血四溅,白日昭昭,这一切显得血腥又残酷。
黄明摸了一把溅到脸上的血,她茫然地眨了眨眼睛。
那个个子极高的男人捏爆了一个人的头。
黄明看着他巨大的手掌,突然想到了昨天被她摸到的那只温热的大手。
敌人向她扑来。
黄明脑子里似乎是一片空白,但是身体好像有它的本能。
她实践了刚刚看到的最简单易学的路数:下三路加掏眼睛——力气不足,这是最好的制胜秘诀。
可是当她的手指戳到了敌人眼窝里,触碰到那有弹性的、温热的眼球时,她犹豫了。
她收回了手。
敌人眼睛被戳痛,看不清东西,依然在怒吼着挥拳,用攻击的方式换取活的可能性。
黄明灵巧的弯腰躲开。
在原地乱转的敌人很快被打击后颈,失去意识扑倒在地,显然是活的可能性不大了。
下一个敌人又赶来——
黄明顾不得思考。她现在只知道,她也想活。
李萌、杜云飞和耿佳三个人眼见退无可退,生命安全迫在眉睫,不得不硬着头皮上。
耿佳心思细腻,早就偷偷藏了几块石头,分给两个同伴。
李萌愣了一下,想这个从来不惹事的面瓜说:你什么时候藏的?却来不及问。敌人已经到了。
她咬牙使出先手,一往无前破釜沉舟的气势竟然让她比敌人还快一步,一石头敲在敌人脑门上,让他头破血流。
然而敌人血顺着额头流到眼睛里,却依然怒吼着发出攻击,他抓住了李萌的肩膀,另一只手狠狠的给了李萌肚子上一拳。
李萌甚至发不出惨叫,嘴里喷出水来。
一向敢说不敢做的杜云飞也不再犹豫了,她尖叫一声,狠狠的在那个人的伤口补敲。
耿佳回忆着人体要害。
后脑,颈椎,腰椎。她狠下心,在后脑用力敲下去。
敌人倒下了。
杜云飞开始发抖。
李萌还缓不过来,站都站不住。而敌人又到眼前。
杜云飞眼泪一下子掉下来了,她红着眼睛,恶狠狠地吼:“来啊!”她冲了上去。
人明明没有多少,可是打起来,人真的太多了。
杜云飞被扭断了一只手,另一只手肿的老高,脸上也有被拳头重重打的青紫,很痛,可是她顾不得了。
耿佳虽然心细谨慎,力气却最小,被一个人举起来摔在地上,伤得不轻,好在她知道严重性,强撑着爬了起来,努力躲闪。
李萌还没完全缓过来,就忍着疼拼,不过她一向果断又有冲劲,体力足力气也大,下了狠心之后战果颇丰。可是她咳嗽了两下吐出血来:大概是已经被拳头打出了内伤。
正规部队们冲了上来。
黄明看到了刀。
他们这些人,都不能退。
第42章 炒面
黄明发现她完全想的多余。
行动得慢的人根本摸不到边。
没有人有容器,都是跑到前面用手捧着。
好在看守一直冷眼看着,不然看他们的神情,非常有可能打起来。
袋子里面是之前黄明看到两个看守吃过的东西,土一样,里面还有沙子、草屑和小石子。她凑到前面去吸了吸鼻子,闻不到任何味道。
黄明真的疑心这些其实是土。
但是那些冲得快的人已经飞快的连吸带舔吃完了手里的一捧,他们根本不离开,继续伸手去拿。
杜云飞很害怕瘦子,他打过她。但是看了看动弹不了的耿佳和只剩单手的李萌,她咬了咬牙,使劲推开前面的人挤上去,抓了两把就跑回去递给两个同伴,然后再去抓。
黄明也抓了一把,她怀疑的看着这东西,但是肚子真的很饿。
她也很渴,可是没有水。有人被这东西噎得伸脖子咳嗽,也拼命往肚子里塞。
李丁就是这样的人。
他以前还有地的时候,村里有人养猪,他去看过,在当乞丐的那些年,发现猪吃饭的方式十分快速。
他张着嘴,根本不抬头,用拱的方式往嘴里使劲吸,就算呛了一下也很快平复过来,迅速的像一头猪一样进食,很快就吃了三捧,继续伸手。
黄明观察着这些已经食用了的人,发现他们并没有不良反应,躲到一边,小心翼翼地捏起来一搓,放到嘴里。
没有味道。但是如果是土的话,应该不是这个感觉。
她不知道该不该往下咽,皱着眉头,不一会儿,舌尖尝到了属于粮食中淀粉的甜味。
是吃的。她仔细体会。虽然脏,还混着杂物,但是能吃,而且还经过处理已经熟了。
大概是一种粮食磨成的粉,炒制后做成的炒面。
她看了看聚在一起抢食的人,那边的两只口袋已经扁下去了。
她思考了一下,觉得自己不需要更多了,就开始认认真真的捡走里面的草叶,挑出砂石,慢慢往嘴里放。
李萌“唔”了一生,牙齿碰到了小石子,像是要被硌碎一样。她吐出了小石子。
李丁也吃了不少石子,但是他一向命贱,直接吞了,填了肚子感觉极好,甚至因为担心着没有影子的下一顿,李丁在吃饱后继续往嘴里送,似乎胃袋连接着另一个空间。
饱经饥饿的人们都和他一样,往嘴里贪婪的送食物,哪怕撑破肚皮,都根本不会停下来。
黄明吃完了手里那一把,饱了。
她摸了摸肚子,觉得很奇怪。
她的饭量没有这么小,可是现在稍微吃一点东西,就好像非常不适,身体无法接受一样。
她经过考虑,还是放弃了再去抓一把的打算。
她吃不进去了,身上也没有地方放。没有必要再去抓了。
黄明回到了原来坐着的那一片,席地坐下了。
她看着自己沾满了土和血泥的脚。
她原来的生活肯定不是这样,她想。她抬头看了看在人群边缘的那三个形容狼狈的姑娘。
然后她又看了看那个高个子男人。
他没去拿食物,他坐在地上,虽然还是比别人高一截,身材壮实,但是体型带来的压迫感不重了。
他侧面对黄明,眼睛在光里折射着明亮的辉光。
黄明盯着他看。这是一个特殊的人,和战俘们、她和那三个姑娘都不一样。
高个子感觉到了她的视线。他把头转向了黄明。
他也早就发现了黄明和那三个姑娘,与其他人的不同。那三个姑娘好像怕他,离的一直很远。
黄明却坐在他附近,现在还盯着他看,看了很长时间,似乎一点都不怕。甚至有一点奇怪的神情。
黄明看到他转过来了,更认真的盯着他。她明明已经吃不下东西,此时却觉得腹中饥饿。
高个子开口说话了,说的却是:“你知道我是谁吗?”十足的困惑。
黄明愣了一下,忍不住笑了。她说:“我不知道你是谁。我是黄明。”
高个子点了点头:“黄明,我记住了。”他好像早知道问他自己是谁只是徒劳一问,不再追究。
他说:“我这里很痛,是为什么?我没有受伤。”
他指的是他自己的肚子。
黄明瞪大了眼睛:“饿了吗?”
他想了想,迟疑道:“可能是。”他突然笑了一下,淡棕色肉感的嘴唇动起来露出牙齿,又很快抿起来,“见笑了,我只是觉得这种感觉太陌生,一时困惑。”
黄明一把捂住了自己的心口。砰砰的跳。好想……想揉一揉他。
她呼一下爬起来:“你等着!我给你拿吃的!”
高个子站了起来:“太劳烦你了,我来吧。”他也跟着走过去。
黄明把头摇出了残影:“你坐着!坐着,我来!”
高个子还是跟在她后面,于是黄明抢着冲过去,生怕自己派不上用场。
袋子已经空了,有个家伙正在搜刮空袋子缝隙里的残留物,找了半天找到好几颗石头子儿。
黄明一下子来气了。这群猪!太能吃了!这么快就全吃了!
她看到了一个手里还有一小把炒面的人,一步就冲过去,捏住这个人的手:“你吃的太多了!这些给我!”
李丁惊愕地瞪着她。
乞丐做久了,已经很久没人跟他要过吃的了。
李丁非常不情愿,表情凶恶:“不可能!”
黄明早就看到李丁拼命的吃。现在他的肚子甚至都鼓起来了!这手里剩下的一小把,也是实在吃不进去了,暂时拿在手里缓一缓,才让黄明看见的。
可是有本事杀了他!他只要活着,绝不会让出手里的吃的!李丁面露狰狞。
高个子跟了过来。
他发现黄明和人在对峙。他看着李丁。这个人他一直觉得很眼熟。
李丁也看见他了,和黄明僵持的手劲松了一下,黄明趁势全抢到了自己手里,小心翼翼的攥着,一点都没撒。
李丁想,熟悉,这个人真熟悉。在哪儿见过呢?他又想不起来了。
高个子的人对李丁说:“我应该见过你。”他的态度很好,“你知道我是谁吗?”
李丁甚至连黄明拍打他的手心,从手上把最后一点炒面沫儿都弄到手的动作都忽视了。
他看着高个子,喃喃道:“魏大人。”他一激灵,他什么时候认识的大人?但是这个名字,一下子就冒出来了。他们之前真的见过吧,只不过他忘了。但情感上仍然有印记。
高个子点了点头:“你果然认得我。我看你也觉得熟悉。我叫魏大人吗?”
李丁眨了眨眼,摇头:“不不,您叫魏甲,魏大人是大家尊称。”
李丁对自己很惊讶。竟然真的认识,还觉得很亲切,全名也知道。
他从小记性就好,连在村里小时候养的母鸡叫翠花都记得,怎么记得这个人的名字,却一时记不得这个人,记不起他们的相识呢?李丁想,这是出了什么问题?
黄明一边把那一小把炒面里面的杂质都挑出来,一边竖着耳朵听。
她还真没想到,这个破破烂烂的狡猾中年竟然还真认识高个子。他还说出了高个子的名字。
魏甲。她记在心里。黄明举起手来:“来,给你吃。”
魏甲下眼睑柔软的卧蚕弯了起来,他伸出手:“谢谢你。”
李丁哼了一声。那可是从他手里抢的。
第44章 无水
黄明就盯着太阳。
又走了很久,三个姑娘已经快要撑不住了,大部队停了下来。
安营扎寨,整顿休息。
周围的景色依然那么荒芜,地上的土腾起尘埃,地面没有一点湿润的迹象。
有四个斥候回到了营中,他们既没有发现水源,也没有发现明确的道路。
好在他们还可以回来,路上也避开了敌军。敌军似乎也要离开,其中一个斥候远远的跟了一段,发现他们也没有找到去路。
天色已晚,人员困乏,军队不得不停下来,再次休整。
黄明恍惚了一下,发现天色又迅速的暗下来,太阳也好像一眨眼就消失了,周围再次一片漆黑。
没有战事,不会有人给他们其他的食物。
黄明又开始感到了饥饿。
她知道魏甲就在她旁边,伸出手去试探地碰了碰。
魏甲抓住了她的手,给她摆回正确的、碰不到他的位置。
黄明觉得很好玩,被放回来以后捏紧了自己的手。
她想起昨天魏甲说肚子饿,觉得他现在可能也饿了,就想问问他感觉怎么样。
黄明小声说:“你又饿了吗?”
魏甲点了点头,又想起来漆黑一片黄明看不见,低声说:“嗯。”
他的肚子里有一种烧灼感,透着空虚的疼痛。但是可以接受,并不难熬。
黄明说:“我去给你偷一点?”她知道那两个看守身上有炒面。
魏甲错愕,笑了起来:“不用,真的。”
他想起来之前黄明说要给他找水,腾的一下说行动就行动的模样,甚至有点慌张。他担心黄明说到做到真的跑出去为这些小事折腾,觉得十分不放心,抓住了黄明的袖子:“不要去。”
黄明觉得更好玩了。但是她并不想戏耍魏甲。她说:“行,我不去。”魏甲就放下了她的袖子。
但是三个姑娘真的一点都不舒服。
事实上,她们三个觉得自己快死了。
李萌断了手后昨天高热一晚上,今天能够清醒着并且强撑着跟着行军一天,已经筋疲力竭,全靠意志强撑了。
一整天没吃没喝没休息,精神高度紧张,大概是激发了她身体的免疫能力,她竟然一直挺着,没有倒下。
李萌都不能相信,没有任何医药,感染的伤口并没有导致她立刻死去。她持续低烧着,心里默数着秒。还能活几天呢?
唯一的欣慰就是她现在还意识清醒,并且强忍疼痛的能力增强了。
她尽量缓慢的呼吸,以免多余的动作扯到身体上为数众多的伤口。还是不要让别人知道了吧,该死的时候就直接死,不要提前预告了。
杜云飞好像有点吓破胆子,她缩在李萌身边,脸上的伤和身上的伤都是皮外伤,过了一天之后,开始缓慢的好转了,就是整张脸都变成了青紫色,手关节也因为错位后没有及时接回原位扭曲。
她连饥饿都感觉不到了,只是觉得周围漆黑的可怕。两个对她来说陌生又熟悉、却是唯一的依靠的伙伴,静得连呼吸声都听不到。
耿佳压抑着咳嗽,但是嘴里已经嚼到了凝固的血块和组织碎块。
耿佳心想,内出血之后,很快她就会死了,或许是一天,或许是两天。
她还能动,这或许是个奇迹。但是这就表示着她还有时间。她想,她至少要问一下黄明,问问她有没有办法离开。
李丁闻到了骚味。
他狠狠的推了一把旁边的人:“许老头!你尿裤子了!不会出去尿啊!”
许老头在黑暗中翻了个白眼:“你真是屁都不懂!”许老头是在心里吹哨,嘘了好半天,才憋出来的这一点尿。
沿路都没有哪个人尿尿了,两天有余没喝水了,哪有尿呢?这是硬憋出来的,这是救命的宝贝。
他从衣服上撕了本来就残破的一角碎布,吸饱了好不容易挤出来的那一点尿液。
他不想死。没有水,又吃了那么干的炒面,那东西吸水,让他渴得受不了。
渴一点原本不算什么,只要能找到水源,也就是忍着点难受。
可是许老头眼尖,他看见了出去又回来的探子,看见了走了一整天却没离开这片荒地的真实情况。
许老头经历过洪灾、雪灾、蝗灾,也经历过旱灾。
人没有水,就得去扒树皮,吃草根,吮干巴巴的植物那里面仅存的一点点水。
可这里没有植物,没有水,什么都没有。人不喝水,很快就会死了。
他们短时间内走不出去,他得喝水。
不管是哪儿来的水,也是水。
他得活着,他都活了这么多年了,哪一次人都快死了的时候他也没死。
只要他活着,他就能想办法继续活着。
许老头捏起那块布料,伸出舌头,把那点稀少的液体挤进嘴里。
李丁听声音猜到了他在做什么,翻了个身假装什么都不知道。虽然他是乞丐,但是他到目前为止,还不能接受这样的事。
许老头哼笑了两声:”老头子又能多活两天喽。“
李丁不做声。
第二天早上,天亮了以后,黄明发现,两个看守不见了。
她看了一眼那三个女孩,她们三个精神萎靡的缩在角落,看上去进气多出气少。
黄明觉得,再不送医院,这三个姑娘就要死了。
她脑子里跳出医院这个词,愣了一下,然后悄悄站起来,过去看了看她们三个的情况。
耿佳和李萌都已经陷入昏迷了,杜云飞缩成一团,眼睛紧闭,不断的哆嗦。
黄明看着李萌鲜红的脸,伸手想去摸一下发烧是不是很难严重了,杜云飞却腾的一下睁开了眼睛。
她眼眶漆黑,显然是整夜惊悸,睡都睡不着,眼珠通红,一下子伸出手把黄明的手打开了。
打黄明的那只手是她扭伤的手,这一下黄明没觉得怎么样,倒是让她自己疼的龇牙咧嘴。
她看清楚了是黄明,认出来是之前帮助过她们的人,稍微放松了一点,但是还是不允许黄明伸手去碰。
她说:“没办法啊,没办法了。”
黄明收回了自己的手,心里同意这个观点。
她想了想,安慰道:“别害怕,死了也没什么好怕的。”
说完她自己愣了一下,这不是诅咒别人吗。她归功于自己一时神经错乱,捂着饥饿的肚子,在她们身边坐了下来。
她原想带她们逃,但是怎么想都不可行。
去哪儿呢,连军队的探子都找不到路,黄明带她们离开的话,估计死的还要更快些。
魏甲坐在原地,李丁一直瞅着他。
他怎么都觉得,好像魏甲非常让他信赖。可是这没有水、找不到路,信赖谁也没有用啊。
他感觉到许老头在他身后喘气,那一股子尿骚味从嘴里随着呼吸喷出来,让他恶心的够呛:“离我远点!”
许老头笑了。
他们衡量过得失没有跑,但是战俘营不见得都是一个想法。
有四个人偷偷的弯着腰走了。
没有人发出声音,只是静静地看着他们。有些人脸上浮现出了犹豫着要不要跟着一起走的神情。
四个人走出去了很长一段路。战俘营的其他人一直沉默的看着。
没有人来追,他们就用尽体力,用最大的速度开始奔逃。很快消失在了视线中。
有些人意动了,也起身跟了上去,不一会儿,消失了七八个。
杜云飞脸上露出渴望,但是她有两个不能行动,清醒不过来的同伴。她不能离开。她不断告诫自己。
不久之后,两个看守出现了。
他们看着少了几乎一半人的战俘营,神情有些怪异。
瘦子跑去跟一个人说了两句话,那个人拿上刀,立马叫了七八个拿到的人,顺着他们离开的踪迹追去了。
战俘营剩下的人头都不敢抬。瘦子似乎别有意味的目光从他们身上扫过。
很快,那逃跑的人被抓回来了大半,只有最先出去的四个人没有回来。
带头抓人的那位和瘦子说话:“那四个跑到敌营去了。晦气,早知道应该捆起来,没追回来,亏了。”
李丁疑惑地想着:从语气听,他们好像成了什么抢手货。
过了一阵子,又有人带着新抓到的陌生人回来了,面黄肌瘦形似骷髅,眼里燃烧着一点用都没有的野火。
这一串人被抓着,带到了战俘营。
抓人的头儿跟瘦子说:“看好了,绑起来,别跑了。”
瘦子连连点头。
他说:“你准备准备,我去拿水囊。”然后就带着人离开了。
一直警惕地竖着耳朵听的杜云飞突然不可置信地笑了。
她脑中浮现出了一个荒谬的想法。
她们成了临时的珍惜水源。
意识到了现在的情况的人不在少数,虽然没有武器,战俘营里的人又怎么甘心做畜生。
他们扑了上去,很快就把两个看守围起来了。
瘦子和另一个看守靠在一起,使劲挥着鞭子,抽的啪啪响,却不敢盯着某一个人打。
因为如果对付了一个人,剩下的人就会趁他无法分心扑上去。
还有活路就能一直忍住,可被当牛羊屠宰了都无动于衷,那根本是不可能的事情。
黄明明白了他们的意思,也浑身发寒。
她从来没想过,一个人身上的鲜血,能成为其他人解渴的饮料。
她觉得很愤怒,比被栓起来当狗扯来扯去更恼怒。
她也凑了过去。
愤怒的战俘把两个看守打的骨裂肉碎,瘫倒在地。
当营里注意到并赶过来的时候,就看到了一群宁可死掉也要拼命和他们同归于尽的战俘。
来的人陷入了犹豫。
他本来也是不赞成这个做法的,可是很多兄弟,已经因为缺水陷入了昏迷。
在同等缺水的状况下,的确是身强体壮、新陈代谢旺盛的人,失去生命的速度更快。
耿佳醒了过来,她谨慎的评估猜测着眼前这一切。
第45章 疯了
不一会儿,又来了一个人。
这个人穿着皮甲,衣着整洁,脸也干净,一副没受多少伤的样子。
所有人都能一眼认出来,这是个等级较高的军官。
躁动稍稍平息。
这个军官来了之后,张嘴就说:“身有残缺,无法参加战斗的人带走。”
战俘营还有战斗力的都是尚且未受重伤的人。他这句话一出口,这部分人知道自己没了危险,汇聚成的那一股虚弱的、不成形的反抗战力立马就瓦解了。
杜云飞紧张起来,她跟不知道什么时候醒来的耿佳对了一个眼神,悄悄的把李萌的那只断手藏在她们俩身后。
李萌醒了,意识模糊地苦笑。哪能藏得住呢。
身有残缺的战俘们费尽了全部心力才跟着大部队回来,没死在战场上,怎么也不甘心被带走,可是因为伤残失去了反抗的力量,一时之间眼神都死了。
穿皮甲的军官这时又说:“你们不会死,只是需要提供一点血,很少就够,我向苍天起誓,绝不危及生命。救了兄弟们,很快就能回来了。”
伤员听了,又从心里升起了希望。他们一个个配合着上前,拴上了绳子。
李萌发现有个小兵盯着她们看,叹了口气,挣开两个人,不顾他们的阻拦,上前汇入供血的人群。
李萌看着自己的断手。
又回头看了看自己的两个朋友,摇摇头,示意“别担心”。
杜云飞想冲上去,被耿佳拽住。
这些人明显只嫌人少,不嫌人多,如果他们真的有危险,那杜云飞这一去,也就是毫无理由地陷进去了。
耿佳用了最大的力气抓着她:“杜云飞,不要闹。”她说的很严肃。
杜云飞回头看着她。耿佳脸色苍白,气若游丝,嘴唇下面还有没有擦干的血迹,已经干涸发黑,拉住她的力量微弱的一动就能拂开。她也受伤颇重,命在旦夕了。
她又看看李萌,她身躯半残,马上就要被拉出去像牲口一样被放血。
杜云飞喉咙生痛,一字难言。
她还是决定先去照顾李萌,耿佳在这里暂时还是安全的,而李萌如果真的不行了,她还能帮上忙。她慎重的拉住耿佳的手:“自己小心。我会和李萌一起回来的。”
耿佳看着她,收回了手。
带走了这批人之后,皮甲军官示意拖走了两个看守,换了一班带刀的人来看守他们。
黄明心里明白,虽然他现在说的好听,但是再进一步进行下去,他们这帮人还是逃不脱用血换别人生存的命。
不然为什么要人看着他们呢?
过了不久,这一行被放血的人被放回来了。
肢体健全,神志清楚。就是少了些血。
耿佳看到同伴安然无恙地回来,心里也并没有放松。
全军有多少人?这里才多少人?哪怕只是沾沾唇,这些人都能变成干尸。
现在是只有部分人倒下了,很快其他人也会支撑不住,这些被放血的人也会更迅速的失去意识。
这是饮鸩止渴,但是没有人想眼下就放弃机会。
她看到了战俘营其他人的目光。
所有人都没有水喝,所有人都很渴。
一旦有人提醒,可以这样获得水分活下来,还不需要伤害别人的性命,事情就变得无法收拾了。
这显然是一个诡计,但是没有人想死,所有人都选择忽视。
耿佳心想,或许再一次的战斗又要开始了。这一次不是为了两方势力的胜负,是每一个人为了自己能获取资源活下去搏命。
再也没有回旋的余地,也不会有人溃逃了。
耿佳猜想的没错,没过午后,全军就急急的趁着还没有更多的士兵倒下,点兵集合,准备出站。
老弱病残、失去意识的人没办法参与战斗,李萌和耿佳行动不便,一上战场就会失去性命,权衡过后,她们留了下来。
杜云飞也没法战斗了,她眼眶干涸,可是眼珠子泛着瘆人的银光:“我跟你们在一起。”她要保护两个动不了的朋友。
之前那一次战斗,即使是病残,也没有被允许留在营里不出去。这次却被允许不去送死。
她们身体里的血是宝贵的资源,不会被允许轻易地送死。
耿佳沉默不语,不能做出任何决定。
两个选择都是死。没有人帮助,杜云飞还扭了一只手腕,她脑子又不好使,一个人到前线交战,很有可能回不来。
可是杜云飞都能猜出留下来几乎是个必死的局面。
剩下的这些人也会抓住每一个活下来的机会。
他们的神情已经开始有变化,耿佳也能感觉到,缺水到现在自己的意识已经有些模糊。
他们会在完全失去意识、任人宰割之前做些什么的。
一旦监管的人离开,大部分人都出营,就是地狱大门打开的时间了。
黄明在跟着大部队出营之前,看这三个姑娘。
她们三个已经意识模糊,行动不能了。她们之前就收了很重的伤,可自认为和她们一样的黄明却一点伤都没有受到。
黄明自己也觉得非常渴,但是并没有虚弱的症状,也没有意识恍惚。
她觉得自己不对劲,不正常。
可是她说不出。
困惑烦躁的时候,她觉得太阳晒的恼人。
她抬头看了一眼,然后决心不再想这想不透的一切,扭头出营了。
营中人大多都走了。
安静了一阵之后,有人向同伴看去,还有帐篷里那些失去意识昏沉而睡的兵们。
眼里一开始是对自身想法的畏惧,很快被渴望又激动的光压倒了。
耿佳苦笑。
黄明这批人是准备偷袭敌军军营的,因为正规军的减员,武器有富余,战俘营也配备了布甲和武器。
所有人都准备好了,他们想象着即将到来的胜利,就好像已经看到了他们像一把尖刀,插入一个果汁丰沛的橘子,溅出鲜甜解渴的蜜汁。
这是美妙的幻梦。
敌军却也有同样的想法。
他们两拨人迎头碰面,没有人在击鼓号令,一个照面,所有人自动自愿的扑了上去。
这是为了自己而战。
黄明看着上次战斗中秉持着保命为上理念的同伴主动地冲在最前面,用尖刀划开敌人的喉咙,对着喷溅如注的血液,伸出了干枯发白的舌头,作出贪婪舔舐的动作。
这是大部分人的行动。
许老头躲在角落里,谨慎地看着人群的疯狂。
第47章 埋了
战斗从一开始的敌我厮杀很快演变成了自相残杀。
耿佳紧张起来,嘱咐李萌和杜云飞紧紧的跟着魏甲和黄明,千万不要大意。
许老头蹲到一边拿起了刀。
李丁心里有奇怪的预感,这让他眼疾手快地一把拽住许老头:“你疯了?”
许老头叹了口气。他看了看天空,太阳依旧刺眼。
他啐了一口,说:“蠢货。”
李丁狐疑地望着他,他总感觉许老头在这种时候拿刀是要自杀。
两边杀的神志癫狂,敌我不分,血流成河。
而魏甲却没有撤退,毫发无伤。
许老头看了好一会儿,发现魏甲连身后的人都护得严实。
许老头沉默了一会儿,心里突然生出了一点希望。他说:“我求你一件事,把我埋了行吗?”
李丁说:“你说什么?”
许老头看着魏甲,手里紧紧的攥着李丁的手,按出紫印:“我死以后,把我埋了。”
李丁说:“你死什么死,你这么鬼,跑得比谁都快,死个蛋。”
许老头盯着他:“你就不能感恩吗!上次是我埋了你,我救了你!”
李丁说:“什么?”
许老头说:“蠢货!”
他不愿意跟李丁说话了。他盯着魏甲。他看出来了,魏甲不会失败。他能一直活到最后。
的确是这样的,魏甲的战斗力超强,渐渐的,没有人敢再扑上来。
慢慢剩下不多的人,他们不知不觉不再扑上来,拖了地上的尸体,快速离开了。
魏甲并没有去追。
两边加总近万人的队伍,大部分相杀殆尽。
地上的尸体积累了好几层,血浸入黄土,泛着湿润甜腻的腥气。
黄明此时才松了口气,一把就扔了手里的刀。
她看到鲜血顺着魏甲的手指往下滴,十分关切,竟然说:“我给你擦擦吧?”
杜云飞不敢置信地看着她:她疯了吧?
扑上来的人统统杀掉,面不改色神态坦然,这么可怕的杀人魔……
若不是被他保护着,她们早就跑得远远的,而这位大姐竟然想帮杀人魔擦手上的血?
她不是不懂这是迫不得已,她们也不是手上都干干净净,可是,她就不觉得魏甲这个样子诡异的可怕吗?
她这样子也太恋爱脑了吧?
黄明确实也没什么感觉。
与其说只有魏甲即使杀人也面不改色,不如说他们都没什么感觉。
当生命在眼前消逝的时候,黄明觉得就像叶子到了秋天应当落下一般自然。哪怕是自己动的手,也没有什么太多的情绪。
她更关心魏甲觉不觉得手上沾满了血的触感难熬。她隐约觉得魏甲应该是很敏感的,一点点异样的感觉都会让他陌生困惑。
魏甲躲了一下,经过长时间的搏杀,他竟然并不疲惫,脸上也没有太多波动,此时甚至露出了些羞涩腼腆的神色。
他摇了摇头不让黄明碰:“太脏了,不要摸。”
黄明抬起手来看了看自己的手,也染着鲜血,十分可怕。确实自己也不干净。还是不要撩起衣服来给人家擦手了。
许老头推开李丁,扑了上来。
但是他不敢靠近,因为魏甲看了他一眼,手指的肌肉牵动重新拾起了刀柄。
周围没人了,许老头放心的跪了下来:“求求您,埋了我吧!不用挖太大的坑,把我的头埋了就行!”
李丁跟了过来,说:“许老头,你真疯了?”
他看着魏甲:“魏大人,这老头疯了。”
魏甲怔了一下,又被李丁给他带来的熟悉感拽入了怔忪。
李丁赶紧自我介绍:“魏大人,我是李丁。”
魏甲点了点头,回过神来看着许老头。
许老头手里拿起了一把破刀,期盼的说:“救救我,把我的头割下来,埋到土里吧。”
三个姑娘悄悄的探出了头。
李丁说:“许老头,我们再找找路,肯定能出去的,找到水就能活下去了!”
许老头狠狠的推了他一把:“你这恩将仇报的东西!我把你送出去,你倒回来害我!我也想出去!我受够了啊!”
所有人都看着他,而李丁摸不着头脑,怎么也戳不破脑袋里那层薄雾。
许老头看了看天,太阳依旧高悬。
他咬牙,看着魏甲:“大人,您要快点埋了我……”他又紧张的看了一眼太阳。
魏甲注意到了,他郑重起来。
太阳的确有问题,他早就发现了,每次看到太阳,他本来就不清明的记忆就会模糊,经过多次尝试已经能够确认。
这也是他一直阻止黄明看太阳的原因。
许老头跪着往前爬了两步,一咬牙:“这话不能在太阳底下说出口……您听我的没错。”
黄明说:“你说,我做。”
她隐隐觉得这个场合下,并不会一个疯老头会出来搞事。
他表现得非常明显,心有疑虑,不能开口。
许老头磕了两个头,头上沾满了血泥,开始一句话不说的挖坑。
黄明立马蹲下来跟着一起挖。
李丁说:“你也疯了?”
黄明看了他一眼,或许这个许老头不能说出口的话,就是他们一直记忆模糊、感觉怪异的根本原因。
耿佳推了李萌和杜云飞一把,同样加入了挖坑队伍。
许老头一边挖坑,一边发出了“吭”、“吭”的声音,杜云飞奇怪的看了他一眼,看到了他脸上奇怪的表情,看不懂。
李萌感觉到了他的怪异感受,那是狂喜和剧烈的痛苦夹杂在一起的感情。
“挖大点,挖大点。”许老头说。
许老头用力刨土,有一种豁出去的狠劲和狂喜,不像是在为自己挖坟,反而像是挖一条通向外面的逃生路。
耿佳心里隐隐信了许老头的话。她只是心里又升起了另一种顾虑——如果要割下许老头的脑袋埋起来他就能出去,那他是死了还是活着?他们呢?他们怎么出去?
这个问题有解答了,李丁问了这个问题,许老头捡起刀来冲他的头比划了一下。
李丁伸出脚把他踹倒了,把许老头气的够呛,决定继续挖坑,不再跟李丁说话。
许老头这个坑挖起来又大又长。黄明突然明白了他的意思。
这是要把他们都埋起来啊。
那谁在上面填土呢?难道自己埋自己?
就现实所能看到的一切而言,许老头所说的一切,都像是在自寻死路。
杜云飞开始精神恍惚,坐倒在地上。她缺水的时间太长了。
第48章 出来了
突然,许老头顿住不动了,他伸手止住了其他人的动作,贴在地上。
他感觉到了土地的震动——有人来了。
胳膊上缠着红布,穿着皮甲,带着五六个亲兵。是敌军的重要人物。
“将军!”
他们在叫,完全不担心会有人突然冒出来。
“少将军!”
这伙人似乎是在找人。
黄明她们趴伏在地,李丁也滚到她们旁边,看着这一群人由远至近,逡巡而来。
魏甲握紧了刀柄。
但是他们并没有靠近战场,只是在远处看着层叠的尸体,又离开了。
似乎确信吴将军不会在这里。
许老头静静地感觉着他们走远的震动,确定安全,又一次爬起来了。
“快点、快点!”他紧张地说着。
被他郑重的模样感染,本来觉得这些人都疯了的李丁也犹豫了。他在地上趴了一会儿:“你可别想着杀了我,我不想死。”然后爬起来跟着一起扒土,都没人稀罕搭理他。
魏甲放松了戒备不再警戒,把刀轻轻放在一边,蹲在黄明对面,发现她的手指上沾满了土,却动作迅速,比另外的三个姑娘挖的更快更深。
似乎她们并不是一样的。
魏甲说:“这样太慢了,一直用手挖,会花很长时间。”
李丁说:“魏大人,您可别信这个疯老头,把头割下来埋了,人还能活?他绝对是疯了。”李丁说着,把手里的土一摔,觉得自己跟着挖真是有病。
许老头紧闭嘴巴,摇头示意不可说。
许老头说:“快点,总能行的。”
魏甲看着已经失去意识的杜云飞,又看着也不怎么有力气的其他两个小姑娘,说:“让开吧,我来。”
起码他力气大一些,总不能让三个姑娘死在这里。
黄明说:“我跟你一起吧,你自己挖太吃力了。”
魏甲是有痛觉的,也会感到疲倦。他在刚才一直护她们周全,已经非常吃力了。
魏甲摇了摇头:“不用,我来。”
他叫其他人躲远了。
然后他把刀插进了土地里,像切蛋糕一样拉了一条缝,然后切出了一个方形。
“……”
魏甲有超越常人的力气,以致效率惊人得不可思议,在许老头的比划下,他可怖的速度挖了一个颇具规模的、有坡度的深坑,像是一口斜放的井。
如果是黄明她们刚才那样用手去挖,一辈子都挖不出来。
许老头心里有规划,这样等会人一进去,从里面把洞口一堵,就成了。
许老头催着他们:“快进去!”
李丁说:“真是疯了。”然后被一脚踹了下去。
许老头不断的催促三个姑娘。
时间太久了,她们衰弱的很快,现在已经失去了意识。
所有人都勉强进去了,空间狭窄、空气稀薄,魏甲开始从外面拔土进来,填起洞口。
黄明和李丁面面相觑,觉得自己可能是疯了。
李老头嘀咕:“三带三个,一个换一个……”他看着洞口进来的光线越来越少,看着那光线迅速地变暗,魏甲加快了填土的速度。
李萌和耿佳开始呼吸困难。
李老头嘶哑的笑了一下,突然在魏甲合拢最后一点缝隙的时候,扔出去了一个小瓶子。
黄明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身上。
她怎么觉得那个小瓶子那么眼熟?
洞口合拢了。
黄明眼前漆黑一片,陷入了茫然。
似乎只是一瞬间,又或许只有三四秒,她眼中看到了耀眼的银光。
她站在无边的荒草中,天空中弯月高挂,明明是黑夜的景物,眼中却觉得光线充足,看得清清楚楚。
她想起来了自己的记忆,想起了自己是个鬼,可是心中却充满了更深的迷惑。
身边站着许老头、李丁和魏甲。
许老头抚摸着地上的荒草,李丁和魏甲两个相对茫然。
再往远处一点,她看到了三个女生——她们在她眼中清晰极了。
“杜云飞、耿佳!”
李萌大喊着冲了过去。
她们三个相对奔跑跑,很快聚集到了一起。
速度快的奇怪。
她们三个现在是生魂。
许老头嘿嘿地笑了两声:“上天眷顾,数量正好,我们才能都出来。”
一带一,一换一,是许老头摸透的两条获救的规则。
若干年前,两军行至此处,再也找不到出路。
天上只有白色的太阳,永远高挂在最高的位置,不会移动,却没有任何人能够发现这个诡异的现象,因为所有的人都不能记清楚,到底是什么样的。
晚上漆黑一片,一点光亮都没有。军中试着燃起火把,火焰的高热度把人灼伤,可是一点光都透不出。
在这个诡异的地方,所有人不断的重复进入荒地到最后全部相杀殆尽的这几天,日复一日,没有尽头,没有变数。
所有的人在第一轮就已经死掉了,但是或许是诅咒,或许是这诡异的荒地,他们的魂魄依然在轮回中受尽折磨。
没有人发现这个事实,因为他们每一次轮回都会失去记忆,只有许老头除外。
他在第一轮会结束之前,就提前自行结束了自己的生命。所有人都想活,可是第一次轮回的许老头看到同类为活命相杀甚至喝血,他疯了。
自杀之后,他却发现自己又醒了过来,回到了几天前。
他不断自杀,为了摆脱这摆脱不掉的可怕经历,他有的时候一醒来就自杀,有的时候走着走着突然自杀,可是醒来还是在一开始进入荒地后休息整顿的地方。
三次自杀后,他发现所有人都死过三轮,再也没有人有影子。
在他“死掉”失去记忆的时候,轮回依然在继续。
不是自杀的那些人没有记忆,也因为太阳的照射意识恍惚,但是情感一直留存,他们饥渴的感觉越来越严重,行为越来越过激。他们承受着比正常人所能承受的最大限度、还要多千万倍的痛苦,永远没办法解脱。
死和活在这里不再有明确界限,不论是否具有生命,他们都茫然如行尸走肉。
许老头留住了记忆,自杀多了,绝望过,疯癫过,最后平静下来。
他冷眼看着这一切。
直到有一天,他看到一个陌生人。
陌生人非常不引人注意,但是许老头努力记忆、努力寻觅,他发现这个人有影子。
这是个活人。
许老头死过千百次,也不由得狂喜。
死水一样的困境,终于有了变化。
第49章 原委
或许是太阳的影响,许老头总是忽略掉这个人。
但是他很聪明,一直紧跟着这个人,不断提醒自己,总是能很迅速的想起来。
许老头尝试跟这个人搭话,但是可能他的形象太可怕,这个人一直躲着他,也不愿意说话。
还没等许老头想出对策,找出出去的秘密,这个人就死在了战场上。
许老头在他死了之后干脆的自杀了,等他的第二轮复活。
第二轮,这个活人仍然有影子,没有死透,只不过样子变的破破烂烂,和他们这些人接近了不少。
许老头记起上一个回合的大意,这次寸步不离,努力保护他。
可是这也没有什么用,在最后喝血解渴的环节,活人向许老头举起了刀。
许老头没那份武力和别人相争,为了保住记忆不一不小心被别人杀掉,眼疾手快自杀了。
他死前看到活人喝了他的血。
第三次轮回,这个活人已经没有影子,活人在上一次轮回也被杀掉了,他真正的陷入了轮回中。
他变成了一个死人,和其他人没有区别,连木然的神情都没有二致。
喝过血的人,都不会再有任何机会。
许老头非常恼怒,发了几个轮回的疯,安静下来,他静静的等着。
有一个活人,就会有第二个活人,关键就在活人的身上。
许老头等来了又一张陌生面孔。
可是这次进来的陌生人,并不是活人。他没有影子。已经是一只鬼。
许老头提高了警惕,也不敢再像上次那样,离得太近。
如果不是自杀而是被别人杀掉了,他的记忆就保不住了。
这个外界来的鬼也没有记忆,恍恍惚惚的跟着轮回的时间线行动。
许老头一直警惕的看着。
李丁是跟他一波进来的倒霉鬼,总是一脸憨厚相,跟在他身边。当乞丐当久了,弯腰驼背挺不起腰。
许老头对他还有几分关注,因为李丁是个非常难得的机灵鬼。他一次都没被别人杀死过,都是躲起来渴死饿死的。
其实与其说是机灵,不如说是会躲藏,就是怂。
不过就许老头的观察,渴死饿死也没有记忆。李丁除此之外仅有的特别一点的就是没有喝过血。
李丁老是骚扰他,跟到他身边叨叨叨,时间太久,他也习惯了。
他注意到许老头对这个鬼有特别的关注,李丁就也跟着李老头偷看,还时不时的问:“看什么呢?有什么好看的?”这种骚扰人的话。
许老头不想说。他自己也不知道会有什么事情发生,一切都要试探着、猜测着来。
结果这个鬼比较猛,混战的时候李丁跟着许老头,离鬼稍微近了一点,被他推了一把去挡刀,头被人砍掉了。
许老头吓了一跳,第一次看到李丁头身分离,离这个鬼离得远远的。
人都死的死,散的散,确认了安全之后,许老头才从尸体堆里爬出来不在躲藏。
他看见李丁的头摆在地上,眼睛还睁着,鲜血淋漓,脸上还有凝固的表情,突然就觉得心里不是滋味。
这是在这里,他唯一一个能说得上几句话的人。
虽然是个蠢货。
许老头心软了。眼瞅着漆黑的夜又一次即将降临,高挂在天上的太阳光芒开始减弱,他把李丁的头抱起来,给他挖个坑,埋了。
再一次轮回时,许老头发现,李丁不见了。
他再也没有见过李丁,代替了李丁的,是那个已经没有记忆的外来鬼。
许老头眼睛瞪得溜圆——李丁出去了。
这小子解脱了!
他排除了各种因素,把自己埋了,或者把自己的头割了,都再没有变化。
他沉下心来,等着下一次机会。看来关键因素没有错,只要有外来的活人或者魂魄,就有机会!
成功了一次,就会有下一次!他给自己打气。
下一次不知道隔了几千几万个轮回,许老头发现同时进来了一个活人和一个鬼。
他欣喜若狂,已经做好了准备,这次就能出去。
可是他又没赶上。
就那么巧,这两个家伙是一伙的!
即使失去了记忆,心里还有对彼此的情感,两个人为了活下来商量了个办法,挖了个地窖躲了起来。
下个轮回开始后,许老头发现,活人出去了,带上了他身边的鬼,他们俩一起出去了!
许老头观察了好几次,错过了好几次,在无数次的懊悔和退却中摸清了这个规律。
活人只要能在三个轮回之内保住命赶紧出去,就能离开,离开的时候还能带一个鬼。
外界的死鬼进来,就能一换一。
只有没喝过人血的能出去,喝过人血的永远出不去。
许老头等啊等,因为厌烦,他甚至每次轮回开始,看一圈没有陌生人就立刻自杀,保存体力等待机会。
过了太久太久,他重新见到了李丁,和五个陌生人。
他按捺住狂喜,等待机会。
终于,他等到了。
许老头静静地观察着。
一下子进来五个机会!这是多么让人亢奋的事情!
他热切地等待着,评估着每一个人。
三个姑娘是活人,但是死得非常快。许老头不觉得能被这三个活人带出去。
许老头也观察了黄明,他想对黄明下手,可是黄明却表现出了惊人的镇定,对他也十分提防,警惕性高极了,后来还跟在魏甲身边,让他无从寻找机会。
魏甲,他不敢靠近。
许老头只好瞄上了李丁。
谁叫你回来了呢?你那点斤两,我知道的清楚。
许老头在黑暗中无奈的看着天。
第一个轮回很快在三个活人死亡后结束了,太阳碎成一片一片,那是因为还存在活人产生的奇特扰动。
第二个轮回,许老头打算向李丁下手。
——直到他突然捡到了一个小瓶子。
而耿佳做出了正确的选择,依附了魏甲活了下来。
许老头想,是时候了,冲出来说了自己能说的话。
许老头进入荒地之后,被困这么多年,日日夜夜受到折磨,可是他从来没有喝过一滴人血,丧过一次良心——虽然有之后他明白了喝过人血就出不去了的原因。可是不管是不是被迫,许老头都觉得他是个好人。
好人会做好事。
可是黄明发现三个生魂状态的姑娘完全没发现自己的不同,她们抱在一团一句话都不说。
黄明发现她们在她眼中形象越来越凝实鲜明了。
那是快要死亡的征兆。
黄明喊道:“你们的身体在哪里?”
耿佳猛地抬起了头,她紧紧的攥住了李萌和杜云飞的手。
第50章 暂时的结束
生魂一旦意识到自己并不在身体里,很快就身影变淡,消失了。
黄明往前走了两步。
不知道这三个姑娘的身体在哪里,安不安全,她想去看看。
魏甲神情恍惚的盯着荒地。
他叹了口气。
李丁知道他是怎么死的了。可是他的故事,大概暂时还不会揭开。
魏甲不叫魏甲,他不记得自己的名字,甚至生死簿上也没有。
他的来历和身世,死了这么多年,自始至终是一个谜。
魏甲知道,自己不是什么大人物。可是他想不透——这是他的执念。
虽然在阴间呆的久了有了职位,大家尊一声大人,但是他终究不过是一个没有姓名来历,却对此充满执念无法解脱的恶鬼罢了。
李丁得知了自己心心念念的真正死因,脸上的表情定格在一个滑稽的笑容上。
所以,他是因为这个奇怪的荒地死的。
他是渴死饿死的。
李丁突然抬起头大笑起来。
荒地上高高的草叶被风吹倒,几乎贴到了地面。
他一声大叫,地上的草被连根拔起。
黄明看到了一座庙。
魏甲回过神来,说:“该走了。”
李丁发出了呜呜的哭声,脸上没有泪。
黄明站住了。
她有了记忆,想起来,她只是一个刚死没几天,却被莫榭和高庆芬拖出来、又扔在这里的可怜的鬼。
黄明垂下了头,感觉心情浸入了凉而沉的深水。
李丁擦了一把脸:“哎,听您的,魏大人。”
魏甲说:“黄明,过来吧。”
黄明有些犹豫地看了他一眼。
魏甲的样子并没有什么改变,神情也很平静……但是李丁叫他魏大人。
大概是可以把黄明当一毛钱两块的硬糖咬碎吃掉的那种厉害鬼。
许老头拱着手:“劳烦您带我一程!辛苦您了,魏大人!”
他脸上喜气洋洋,高兴得几乎蹦蹦跳跳。
黄明叹了口气。那三个女孩应该会没事吧。
魏甲打开了阴路。
黄明望了一眼,跟着走了进去。
鬼们离开了。
荒草地外的破庙前,有一个人蹲了下来。
他伸出手,拂开了倒塌的石碑上的厚重灰土。
大日之下,曝尸于野。血罪之人,永不得脱。
他低声说:“我回来了。”
手指一用力,碑上的字迹竟然被抹去,留下了一道深刻的刮痕。
耿佳睁开眼,眼前一片漆黑。
她摸到了李萌和杜云飞温热的身体。
她慌张的摸索两个人的手,发现心跳平稳有力。
她松了一口气,猛地起身,碰到了头。
耿佳呼吸猛的急促起来。空气渐渐稀薄。
她们被埋在地下的土洞里。
耿佳的冷汗瞬间浸湿了额头。
突然,李萌动了一下,呓语说:“妈……”
耿佳低下头看她,眼前却什么也看不见。
耿佳侧耳细听,听到了好几个隐约微弱的声音。
“萌萌……”
耿佳咽了口口水,喉咙里都是奇怪的甜腥味。她嘶声喊:“我们在这里!”
走在阴路里,黄明突然摸了一下自己的口袋。
必然是空的。
她心念一转,抢先在被要求赔偿之前告一状。
黄明抬起头来直直的指着许老头:“魏大人!那个装鬼的瓶!是他扔的!”
不要找她赔偿啊!她还欠着老太太一个九百九十八年的鸡蛋呢!
魏甲点了点头:“好,我会告知理器司,那只囚笼损失的责任人的。”
黄明松了一大口气。她一想到鬼市吴娘子卖一个破布条都用“亿”做单位,她就肝颤。
家里有矿的鬼也不能这么花啊。
她有些幸灾乐祸的看了看许老头。希望这个老头不要被债务压垮。
黄明没有料到,魏甲开的阴路没有回到她所熟悉的鬼市。
他们来到了酆都城内黄明从来不曾涉足的地方。
四周景色都在幽深的黑暗中,只有高耸的黑漆牌坊。
地狱。
黄明看着扭曲的字符,明明不认识,却瞬间就明白了意义。
她后退两步。她是无辜的!她没做什么坏事!
——虽然她把许靓搞丢在了那个可怕的轮回之地。
……她突然觉得自己清算起来大概也是有罪的。
黄明神色躲闪,姿态畏缩,好像一个在家下了小黄片的人来到了派出所,浑身都透着心虚。
魏甲对着李丁说:“私入阳间,老规矩,去领罚吧。”
李丁哭哭笑笑,精神不大正常。
这次他真的知道了他自己的死因,可是这死因,就让他这么憋屈。
他抽了抽鼻子,乖乖的吹着脑袋答应:“哎。我去了,魏大人,您自个儿多保重。”
魏甲看着他一个人走进那扇直通天际的黑漆牌坊,消失不见。
许老头凑了过来:“魏大人,李丁他——地狱——”他自己也心里忐忑,人生在世没有谁完完全全问心无愧。
一方面,许老头觉得李丁进地狱受罚让他有点担心,另一方面,他也害怕自己做出点什么事儿也要进去走一遭。
魏大人说:“我送你去找白三。”
黄明竖起了耳朵。
她见过白十七老爷那只大白狗。黄明的手指指腹相互摩挲,想要止住蠢蠢欲动的痒意。
白老爷们,真的看起来很好摸。
白三的编号靠前,管的事情更加复杂特殊。
像那块可怕的囚住了那么多魂魄的荒地,不知道便罢了,但是既然已经亲身前去探知,作为阴间的公务员,魏甲也有责任立即上报。
魏大人带着黄明和许老头钻了茅草屋,在一个和白十七的办公室很相似的大殿里,见到了另一只大白狗。
白三。
白三听了许老头哆哆嗦嗦、老老实实的汇报,和一些夸张的夸奖和恭维后,说:“记档。”
一个小脑袋噗地一声从它堆叠的厚厚皮毛里冒了出来。
紧跟着,手脚也伸出来,蹦出来一个四五岁的小孩。
小孩穿着白衣服,干干净净的,手里拿着白尖毛笔,上面也没沾墨,跑到平整雪白的墙边,画起来。
黄明好奇地偷看。
她发现小孩写出来的笔画竟然墨迹醒目,是那种弯弯曲曲的未知文字,却让黄明一看就懂。
西郊李村西,荒草地,鬼众,险。
险字写出来竟然颜色鲜红。
小孩写到这儿,大声问:“三老爷,安排哪位大人?”
白三想了想,说:“莫楼。”
小孩“哎”了一声,写上了。然后在句尾画上了一个不大圆的圈,对着黄明三个鬼说:“过来把记忆放进去。”
第51章 掩护陈夕(1)
小孩因为身高不超过一米,写的很低,魏甲蹲下来才够到了那个圈,把手放了上去。
那个圈像一张嘴,扭曲了一下,做出了一个形象的“吸”的动作。
黄明谨慎的看着,魏甲放下了手,那个圈里有流转纷乱的影像,像一只肥皂泡泡一样鼓了起来。
紧接着是许老头。
黄明最后把手放了上去,那个圈一吸,她的神情一阵恍惚。
在荒地的记忆一瞬间涌上心头,那个肥皂泡上顿时多了一份的记忆。
这条字一闪,在白墙上淡去了。
好像从来不存在过一样,依旧雪白。
小孩哒哒哒地跑回白三那里,撅着屁股拱啊拱,最后挤了进去,连个头也没冒出来。
魏甲带着他们告辞,白三却还有话说:“魏大人,执念勿深。”
魏甲说:“心情实在是不好。”很坦然直白,话说的有点任性。
黄明偷偷看他。
白三也就直说了:“可别误了打更,五更还有半刻。”
这事要是扔下了,得混乱一阵子,给他们增加工作量。
魏甲说:“我要休息。我心情不好。”
白三无语,最后只好喃喃地说:“我安排。”
魏甲带着黄明和许老头离开了。
白三抖了抖皮毛站了起来,大喝:“谁把他招惹到那个鬼地方去了!叫来!”
小孩不得不暴露在了空气中,他叹了一口气,万般哀愁,爬到地上对着地板。
他一巴掌拍到地上,地上浮现了一行字迹。
小孩说:“莫榭。他溜得很快,没让魏大人注意到。”
白三说:“叫他快准备,魏大人心情不好,就让他去替!不许让白鸡帮他!”
小孩嘟嘟囔囔:“又要听莫榭的破嗓子了。”
白三冷笑:“溜得快?魏大人看不到,我能查到。还想躲事……”
黄明和许老头跟着魏甲,魏甲把他们送到了鬼市。
一进鬼市,黄明就看见了吴娘子。
吴娘子手里拿着一把剪刀,笑嘻嘻地迎上来:“魏大人……您怎么来了?辛苦了!”
魏甲看着她:“吴娘子,你有什么事?”
吴娘子向来不会凑到他跟前说些没用的话。
反倒是莫榭没有来。
“没什么事,就是今儿天气真不错,看见魏大人啊,就觉得今天会有好运气——我过来沾沾喜气。”吴娘子转了转眼睛,笑嘻嘻地说。
魏甲说:“你是不是有什么事要瞒着我?”
他扭头看了看周围。
黄明紧闭着嘴跟在后边,她一眼就看见穿着橘红色针织衫的高庆芬蹲在旁边不远处的摊子下的阴影里。
高庆芬头都不敢露,黄明赶紧转移了视线,眼观鼻鼻观心。
虽然她不知道他们在搞什么,但是不能坏了事。
孙猎户一巴掌拍在脑门上,觉得吴娘子连转移话题都不会,一张嘴就令人生疑,他赶紧凑了上来,两个人把魏甲围得严严实实的:“魏大人!我有点事要问您。”
魏甲笑了一下:“你们……”
孙猎户连忙打断,伸手拍掉吴娘子戳他的手:“我搞了一只好东西——”他义正言辞,神秘兮兮地比出一个数字:“六十年的狐妖!”
魏甲说:“六十年也值当说?”他已经知道这两个人在搞些不让他知道的勾当,也罢,闹不出什么大事也随他们,只不过理由可不能随便糊弄。
他露出微笑。就看孙猎户舍不舍得了。
孙猎户咬了咬牙,脸上青红不定,最终一跺脚,狠下心:“六十年的狐妖不算什么,主要是想请魏大人看看这个。”
他做了一个“请”的手势,把他的摊子上破布撩开。
魏甲心里想着:我看你怎么糊弄我。走了进去。
吴娘子脸上笑嘻嘻的跟进去了,孙猎户一脸肉疼。
“哎,这位小大人。”许老头对黄明小声说:“咱们去哪儿啊?”
黄明按了按太阳穴。
离开了那片轮回颠倒的荒地之后,她脑中不停回荡着亲人的悲声,这让她心情沮丧又头痛。
再加上魏甲居然是个可怕的大鬼,更让她活像霜打了打茄子。
她说:“随你吧。我自己也不知道去哪儿。”
许老头笑了:“那咱们俩搭个伴儿,去问问?”
黄明想起这几天自己一到白天就只能找个破烂地方躲一躲的惨象,表示同意。
不过高庆芬还在那儿蹲着,她说:“你先等我一会儿,我去找个人,一会儿就回来。”
然后走向了那个桔红色的人影。
高庆芬身边蹲着一小团的狗尿。他们俩叽叽咕咕不知道在说些什么。
黄明小声提醒说了一句:“高大人。”
高庆芬吓得整个鬼都跳了一下,才小声说:“阿黄,你蹲下!过来藏起来!”
黄明发现自己多了一个外号,只好坦然接受当没听见,躲到高庆芬身边。
狗尿推了她一把:“你躲好一点!”
黄明只好缩成一团。
高庆芬说:“怎么样?魏大人心情还好?”
黄明斜眼看她,把她扔下,现在又来打探情报。但是做一个小鬼没有权利反抗,她只能老老实实地说:“他说心情不好,要休息。”
黄明说:“原来打更的是魏大人,我才知道。”
高庆芬说:“只是要休息?那心情其实还好。”她扶了扶胸口,“这我就放心了。”
狗尿说:“那你就不用在这儿蹲着了吧,高大人。”
高庆芬说:“不行,我得在这儿看着,陈夕的腿还没长出来,等会孙猎户和吴娘子没拖够时间,去了莫榭哪儿一看就会把陈夕扔地狱里,到时候我得通风报信。”
高庆芬看着黄明:“要是来不及,你就再拖一轮,去找魏大人开个头七回家的条子,能多慢就拖多慢。”
黄明说:“开条子找魏大人啊?”
高庆芬说:“其实应该去酆都的阴阳司开,你就说你刚死不认路,啥都不知道,让他给你开一个,阴阳井的白鸡也认。”
一说什么什么司,黄明就想起来那个被许老头扔了的装着许婧的瓶子:“高大人,那个瓶子值多少钱啊?”
高庆芬说:“丢了?”她不可思议,“胆子挺大啊?”
“不是故意的……那片荒地里有很奇怪的事儿,我记不得那个瓶子,就落在里面了。”黄明壮着胆子辩解。她看了一眼路上跟一个摊主侃起来的许老头,“再说,魏大人说这个瓶子让许老头赔——就是那个。”
高庆芬说:“那你就别管了,理器司会跟他算账的。”
黄明有点忐忑:“我就想问问,是不是很贵啊。”
高庆芬说:“一个囚笼,大概就不到三十个亿,又不用你还……他出来了!废物!你快出去拦住魏大人!”
高庆芬一脚把黄明踹出了阴影。
第52章 掩护陈夕(2)
黄明心神还沉浸在高庆芬所说的“不到三十个亿”这个天文数字上,就被踢到了路中间。
魏甲撩帘子出来了,手里拿着一个匣子,孙猎户和吴娘子跟着挤出来,唧唧查查绞尽脑汁想要把他留下来。
黄明记着要拖时间救大美人陈夕,像个球一样连滚带爬:“魏大人!”
魏甲停步了。
他觉得挺有意思。这是外面还有接应的,趁他进了孙猎户的铺子把黄明也说动来拦他了。
他等着黄明要说什么。
“魏大人,我过几天头七,想找您帮我写个条,回阳间一趟。”黄明故作镇定的说。
许老头也不跟别人瞎聊了,凑了过来,啧啧道:“原来头七还能回家看看,唉。”他想起了自己,死了无数次,过了不知道多少年,家里人估计早就化成灰了吧。
“真羡慕。”许老头说。
“可以。”魏甲点头。
黄明大松了一口气。
魏甲看着吴娘子和孙猎户也不拦他了,一副要围观的样子,不让他走。他甚至看到吴娘子偷偷给黄明抛了一个意味深长的眼神。
魏甲促狭之心一起,说:“没有笔墨,我去莫榭那里取来。”
吴娘子吓了一跳,大声说:“哎哟!怎么能劳烦您跑那么远!不就是笔墨吗?孙猎户!跟吕瘸子拿点过来!”
孙猎户一听,一下子就说:“我这就去!”奔向了街尾的摊子。
她催着魏甲:“您进去坐,进去坐!坐着写!”
魏甲觉得好笑,顺势被推了回去。看在他们一群懒鬼那么卖力的份上。
然后她一把把许老头也退了进去:“这位也请进,休息休息,辛苦了,辛苦了!”
许老头受宠若惊连连摆手被推进去了。
吴娘子说:“多拖他一会!快好了!”生若蚊蚋。然后把黄明也推了进去。
黄明一个踉跄跌进了摊子上搭着的布缦,一抬头吓了一跳。
她猜出来了布幔后面有一个类似铺子的空间,却没料到这么豪华。
大小简直像个大仓库,墙上点着幽蓝的火烛,里面是长长的柜台,各种大小的盒子堆到了顶,规模大的让人不敢出声。
可是黄明看到挂满了动物皮毛,那些动物的头颅形状还在,似乎随时都会活过来,让觉得有些害怕。
吴娘子说:“人多了,我再拿套桌椅。”
她一脚踩在柜台上灵敏的翻了进去,从孙猎户放账本的柜台后面捞出了一个小盒子,打开抽出了一沓纸。
往地上一扔,那些泛黄的单薄纸片飘飘忽忽地落到地上,从扁扁的平面,变成了立体的桌椅。
并不怎么讲究,看着也就是四条腿俱全,桌子椅子的面还算稳当。
“请坐,请坐各位。”吴娘子说。
黄明用手摸了摸拿个凳子,加了一些重力试了试。
许老头觉得很有趣——事实上他出来以后亢奋极了,干什么都觉得有趣,性质饱满——他已经一屁股坐到了凳子上:“这个有意思,我当年活着的时候没这东西。”
吴娘子笑了:“谁说不是呢,我死的时候也没这东西,这些桌椅刚出现那会儿还贵着,又是雕花又是好木,我也没舍得买。后来齐先生来了以后帮着剪了几套,大家就都用上了。”
魏甲坐在凳子上,端端正正。
黄明觉得他的姿势有点奇怪。
仔细一瞧,才发现他坐着的那个凳子大概是有出厂问题,有条腿剪的不够长,一施力可能就会侧翻。
魏甲根本没有踏实坐上去。
即使这样,他也没有说什么,只是平静接受了。
黄明突然觉得,魏甲虽然是可怕的大鬼,却也没有她想的那么可怕。
人人都叫着魏大人,也并不畏惧回避他,反而会耍些自己的小心眼。
魏甲看出来了也捉弄着人配合他们的小动作,甚至受了委屈也并不会说。
魏甲发现黄明又开始盯着他了,这个举动自打黄明从荒地出来找回记忆都没有再出现过。
他觉得黄明的目光烤的他脸皮疼,偏过头去予以回视:“怎么不坐?”
他已经看过了,剩下那三张凳子都是好的。
黄明搬起那个凳子放到他身边:“魏大人,你坐这个。”
只是此刻,她还是想照顾魏甲。
魏甲坦然接受:“多谢。”
黄明被沉重乌云压抑的心,突然透进了一点光。
“魏大人——我拿纸笔回来了!”一线橘红色的火光透进来,孙猎户撩起了帘子,他的声音很虚假又很大,透着一股喜气洋洋的味道。
吴娘子一时间松了一大口气。
孙猎户进来了,跟在后面的是完好无损、风度翩翩的陈夕。
陈夕拱手:“魏大人,多日不见。”
黄明猛然发现,在收敛了那能够让她感受到剥皮一般锋利疼痛的鬼气之后,在红绿火光下神情安宁的陈夕,有一种格外寂静的美感,洁白的皮肤光华皎皎,仿佛一轮光晕漫天的孤高明月。
高庆芬说的一点不错,真是……轻飘飘的仙人一样,漂亮的不同凡响。
黄明盯着陈夕,摸了摸自己的脸,结果摸到了下巴,伤口深而且皮肉翻卷,糟心极了。
魏甲笑了一声:“嗯,确实好久不见了,陈夕。把纸笔拿来吧。”
孙猎户递上来,喜气洋洋。陈夕完好无损,又没有扰乱阳间事……反正是没出大事,就没证据证明陈夕出去了,不用受罚,哈哈。
魏甲接在手里,放在桌上。
他看着黄明:“生辰忌辰,都告诉我。”
黄明一一答了年月日。然后说:“具体几点不知道。”
魏甲说:“不碍事。”写完了最后三个字“魏甲字”,拿住那张纸条在指尖一抖,纸条迅速燃烧,在魏甲的手心里凝结成一个金色铃铛。
“拿好,头七过后,可以通行酆都。”他摊开手掌。
黄明讷讷地说了句:“我审核合格了吗?”
高庆芬说不能随便去酆都,要经过测评合格,被认可是个安全人物,才能去酆都通行。
魏甲说:“我认为目前合格。”他看了一眼陈夕,对黄明继续说,“如果你有危险,它就会把你关起来。”
黄明一时之间竟然不知道是不是应该高高兴兴接过那个铃铛。
最终她还是伸出手去,拿起了那颗铃铛——顺便假装不经意地碰了一下魏甲的手心。
不是温热的了。黄明暗想。但是……还是软的。
吴娘子眼神古怪的看着黄明。
她发现了一个胆大包天的小鬼。
第53章 庆祝
不过很快吴娘子就没空管黄明了,因为魏甲开始专注的看陈夕。
陈夕在心里叹气。
瞒不过魏大人的,他早就知道,也早已经做好了被惩罚的准备。
只是大家都不甘心,想试着救他。
孙猎户一看气氛有点奇怪,说:“魏大人,您不是还要去找莫爷吗?快去吧!别误了您的事!”
想把魏甲支走。
魏甲笑了一下。
这时候,在外面蹲着看等急了的高庆芬生怕事情不妙,撩帘子进来了:“魏大人!我找您好久了——”
“莫榭跟我抓住了一个逃出阴间的恶鬼,您把他带走吧。”她举着手里装鬼的小瓶子。
孙猎户闭上了嘴。沟通不畅啊。
高庆芬察觉到自己好像进来的不是时候。
魏甲摊开手:“给我。”
高庆芬不敢多说了,只好乖乖的说了声“是”,把瓶子送到魏甲手上。
这时,外面传来了像是扩音器传播的巨大犬吠。
“汪!汪汪汪汪!”
这声音不光在阴间传遍,阳间的鬼怪也听得清清楚楚。甚至活人都隐约可以听到。
五更了。
魏甲侧耳一听:“莫榭?”
他说:“叫得挺好,莫榭嗓门最大。”
黄明脸上表情复杂。说吃鬼就吃鬼的莫大人汪汪叫起来,叫人不知道该不该笑。
一打岔,吴娘子噗嗤一声笑了。
气氛顿时和缓了。
魏甲说:“天快亮了,你们收拾吧,我也要回酆都了。”
他起身离开,吴娘子、孙猎户和高庆芬三人一听他不追究陈夕,问都没问一声,高兴极了,殷勤的送他出去。
反倒是陈夕吹着眼睛,似乎心有不安。
走到门口,魏甲回头:“陈夕,铃铛给我,你在鬼市呆着吧。”
陈夕解下了腰边垂挂的铃铛,送到魏甲手里。
以前的他也是被魏甲批准合格,允许进出酆都的。可是他终究是没能对得住魏大人。
陈夕说:“陈夕辜负魏大人了。”
魏甲接过金铃,手指一捻,铃铛顿时变成了粉末消散在空中。
他说:“哪里就叫辜负我了,下次审批自己去找莫榭吧。”
魏甲走了,陈夕成功蒙混过关,没有被惩罚。
他看着喜气洋洋的吴娘子、孙猎户以及高庆芬,郑重道谢。
“客气了,哪用得着谢,大家都是鬼,随心所欲,都是自己愿意。”高庆芬说。
陈夕笑了笑,对黄明说:“也多赖你的帮助,谢谢你,黄明。”
黄明对着这么漂亮的人的衷心感谢,顿时把心里对魏甲的各种盘算扔了,受宠若惊:“不用不用,我没做什么!”
其实只是魏甲网开一面罢了。
除了在场一头雾水不敢插言的许老头,所有人心里都清楚,可是这事儿不能拿到明面上说。
吴娘子决定庆祝一番。
“孙猎户,趁鬼市还没散,你去买瓶酒,我出钱,多少钱都买!”
孙猎户嘿嘿嘿地搓着手去了:“几十年了才大方这一次!因祸得福了!”
吴娘子除了邀请高庆芬,甚至还邀请了黄明和许老头:“一起来,大喜事,庆祝一下!”
高庆芬苦着脸叹气:“天亮我还要去引渡生魂。”
吴娘子愣了一下:“你那么拼命干嘛?大家都死了多少年了,痛痛快快的不好吗?”
高庆芬摇头摇的很坚决,没有被诱惑:“不行啊,我必须得去。”
吴娘子只好说:“那你去吧……”
高庆芬拖着魂锁离开了。
吴娘子看着黄明和许老头:“你们没事儿,必须得去。”
许老头一口应下:“既然有大喜事,那我们肯定不能扫兴……敢问是什么喜事啊?”
黄明紧闭着嘴。
吴娘子知道什么话不该说,她大笑着说:“我今天成为寡妇二百七十年!”
陈夕被逗笑了。
吴娘子光死的年头怎么也不止五百年了,她完全是在信口胡言。
许老头愣了一下,肃然起敬:“恭喜恭喜。”不知道他脑补了些什么。
吴娘子看了黄明一眼,笑着说:“前几天看你找不到地方住,真是可怜极了。今天啊,姐姐带你去看看,我们这些恶鬼们,是住在哪里的。”
黄明点头不迭。既然有人愿意帮帮她,她怎么会愿意继续白天随意找个地方躲藏。
昨天就因为她不谨慎,欠了个鬼的蛋。她不能再出这样的事儿了,指出了一桩,就让她焦头烂额,束手无策。
许老头也是好运道,自打出了那个荒地,就一路都顺,连黄明受过的那些惶然流离、在烈日下无家可归之苦都不用在受,直接跟着老鬼去喝了酒。
孙猎户抱着一小瓶酒跟上来了,他腿上缠着一个小矮子,把自己的摊子上搭的布幔一扯一挥,卷起了摊子上摆出来的那些皮毛,把布幔塞进了袖子里。
吴娘子也收了摊。
黄明这才明白,鬼市上的摊子摆出来的都是给人看的,真正的店面在布幔里,另有空间。
此时鬼市上各个摊位上,橘黄色的灯火已经熄灭。
天上已经渐渐发白。
“走喽。”孙猎户踢了一脚腿上的狗尿,吆喝。
狗尿抱得紧紧的,像一只树袋熊,就是不撒手:“我也去!我也去!我也出力了!”
吴娘子瞥了狗尿一眼:“也行,当是你替高大人喝了吧。”
狗尿一听高兴了,理直气壮地抓住孙猎户的裤腿,蹭蹭蹭攀上去,抓到了孙猎户的胳膊,就挂在那儿。
“快快快!喝酒!喝酒!”狗尿兴奋地大喊。
吴娘子带他们穿过鬼市的长街,在天亮之前,来到了一条阴暗狭窄的小巷。
天上的光似乎都照不进这狭窄的小道,昏暗的光线下只有陈夕熠熠生辉。
吴娘子踩了一脚趴在地上伸出手拉她脚的鬼,那个鬼被踩了一下之后呜呜地叫了两声,扔下了一截断手用五只手指在地上敲打。
黄明感觉喉咙里哽住,小心翼翼地绕过,看着那只还在活蹦乱跳的手。
陈夕看到黄明戒备的样子,解释:“只要不是死前受到的致命伤,都会能够恢复。比如我的腿。”
黄明不合时宜想到了莫榭的瘸腿。
吴娘子停下了脚步,她伸手推开了一个很矮、很不起眼的小门,包括她自己,都需要弯腰才能不磕到头进去。
黄明低下了头,钻了进去。
她看到了十八张织机,六七个大染缸,和满院漂浮的布幔。
吴娘子把怀里的布幔铺子扔到墙边,挽起了袖子一指墙角的桌凳:“坐!我去拿酒具!”
黄明感觉不到太阳的光芒,她抬起头,看到天空被巨大的白布遮蔽,然而不透光的白布一遮,却透不进一丝阳光。
鬼在黑暗中依然清清楚楚的视觉,让他们行动自如。
孙猎户把狗尿撕下来扔到地上,举起那罐子酒:“把你最好的那套酒具拿出来!”
狗尿爬到了桌子上,垂涎的望着,双手托着下巴,看起来丑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