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二更
救护车上没人知道,当他们穿过市区的时候,车顶上堂而皇之地趴着三个鬼和一个狗鬼。
救护车上也没人知道,他们以为拨打了救护车电话的那个突然昏倒的女人,是害林跃的凶手。
不过鬼们都并不是很在意。
大概鬼的脑回路很简单,陈夕只需要满足林跃活着的愿望就很好。就黄明看来,他并没有分给孙菲更多的关注。
他只是为了林跃的痛揪心不已,眉头紧皱。
狗鬼的耳朵被风吹得往后翻,他十分烦躁:“我根本不爱走人间的道!”
“所以这就是你带着我们走阴路却走了更久的原因?”高庆芬表示不满。
眼前的医院,正是他们离开没有几个小时的市立二院。
走阴路走了一刻有余,救护车十二分钟。
“也没远多少啊!”莫榭理不直气也壮。
黄明低下头,对这个强权社会表现屈服。毕竟——黄明看了一眼陈夕——莫大人真的是吃鬼的。
陈夕被他吃掉的一条腿,到现在没有再长出来。还好陈夕走路也是飘的,不然他只能在地上爬。
不过陈夕一点都不在乎。黄明不得不承认,这是个真汉子。
经过初步诊断,医生们发现被扭曲塞进小柜子里的林跃,身体并没有实际的骨折或关节错位。而把陈夕吓得直哭的全身捆满胶带让林跃一动不能动,也不是多严重。
秋天到了,林跃换厚衣服换得早,真是个好的不得了的习惯。如果衣服穿的少,很可能血液不流通,直接组织坏死了。现在的情况,胶带的作用仅仅是让林跃动弹不得而已。只是她姿势长久不变,需要按摩慢慢治疗,才能恢复如初。
在得到及时的救治之后,林跃的问题都不算问题,她被孙菲打得那一下都只是让她当场蒙了无力反抗而已。
陈夕松了一口气。鬼们都感觉到,林跃的生命力,开始慢慢增强了。
“唔,生死簿改了。”莫榭说。
黄明看着他:真有生死簿这个东西啊?还能改?
莫榭注意到了她的目光:“看什么?闭上眼!”他发现黄明这个胆小鬼即使不说话,也能准确表达她的意思。但是他想不回答就不回答,看也没有用!
黄明乖乖的扭过了头——她可不能闭眼,等会没办法跟上大部队又要被狗咬了。
陈夕看着林跃,眼珠子都不舍得动一下,嘴上道谢:“多谢莫大人、高大人通融。”
陈夕说完了想起来还有个打酱油的黄明,寒暄道:“也多谢你。”
黄明垂头。唉,真是敷衍,连名字都不问,很明显的她是搭上的。
孙菲醒了。
她本来就没什么病,只是被陈夕上了一下身,陈夕被冲出她的身体的时候,她意识还没醒,医生查不出毛病她又怎么叫都没反应,救护车才顺路把她也带来的。
医生给林跃急救处理、送到了普通病房过后,她才躺在旁边的一张病床上转醒。
“你醒了!”大夫的小助手,实习的医学生看到她坐起来了。
孙菲捂住了额头。她觉得头很痛。
“我的药呢……”她到处找。可是她包里的东西撒了一地,救护车匆匆离开的时候根本没人给她收拾。
“你是病人的朋友吗?我们从她随身的钱包里找到了身份证和医保卡,不需要你垫付医药费的。”实习生看她到处找,以为她是要找钱垫付医药费,善解人意道。
孙菲根本听不见。她觉得她似乎听到了奇怪的杂音……让她想起鬼……窸窸窣窣像是说话,可是完全听不懂的古怪声音……
她没听错,确实有鬼在说话。
黄明围着她看:“忘了报警了,应该报警把她抓起来。”她说话的声音很小,跟高庆芬说的,害怕被莫榭听见。
高庆芬点头表示同意:“现在打电话不知道来不来得及。”
黄明小声说:“哪还能打电话啊,我们一个能拿手机按号码的都没了。”
高庆芬叹气:“那就只能等林跃清醒过来自己报警了。”
陈夕听了这话,侧了侧头,看了孙菲一眼。
但是也只有这一眼而已。
黄明说了两句就不敢再废话了,她偷偷去瞧莫榭在哪里,害怕惹得他不高兴又口出恶言。
一回头惊讶的整个人都转过去了。
莫榭不见了。
“……高、高大人。”黄明结结巴巴地说。
高庆芬还在围着孙菲看,她发现孙菲在被鬼上过身之后,好像有了些通灵的异感。她漫不经心地答应道:“嗯?”
黄明眼珠子瞪得老大四处看,甚至停留在垃圾桶里看了三四秒,好像害怕莫榭藏在里面似的。
“莫大人不见了!”
高庆芬转过身来。她发现莫榭确实不见了,不是黄明瞎了或者怎么。她想了想,说:“大概是去找那一只了吧。”
黄明听到“只”这个形容词,偷眼看了看陈夕,发现他并没有被这个词戳到神经,松了口气。
她点了点头:“嗯。”然后犹犹豫豫地说,“我也需要去找吗?”
高庆芬惊讶的看着她:“你去?你去找死?”
陈夕一直飘在离林跃不远的地方,林跃生气增强了之后,他放心的靠近了——只是不敢太近。他看着林跃慢慢好起来,心神放松了不少,似乎慢慢的变回鬼市那个人人爱的样子了。
他闻言调侃道:“不说是其他需要莫大人、高大人亲自来抓的恶鬼,即使是我,你也对付不了。”
黄明只好捂住自己的脖子缩成一团。
……变成鬼之后,每时每刻都感觉小命堪忧。
莫榭懒得看他们温情大团圆完美结局的场面,一进医院就东看西看。
等到林跃无恙,而陈夕整个鬼都绝对地粘在那个地方之后,他就不打算多在陈夕身上费心,径自寻找那个躲在医院里的鬼了。
医院里生气死气纵横交错,正气邪气难以分辨。莫榭连路都看不太清,更别说清晰地嗅出隐藏的恶鬼了。
他躲过了一个魂魄离体的生魂。
“好大的狗!医生!护士!谁带宠物进医院了!干净不干净啊!”一个生魂根本没意识到自己是个什么状态,戒备的看着莫榭大喊。喊了半天,才发现自己莫名奇妙地站在走廊上。
他摸着头,说:“我得去尿尿。”然后往卫生间走。
莫榭暗自发笑。只怕这位今晚要尿在床上了。
他在住院部徘徊。
一路走来莫榭发现了许多离体生魂,也发现了几个死魂。医院里气息纷杂,难辨生死。
他不快的磨牙。
转过一层,他来到了外科住院部。
一个新鬼飘飘荡荡,在走廊里徘徊。
莫榭眯起了眼仔细瞧了瞧。怎么瞅着,有点怪呢。
周洋觉得很蹊跷。他不知道怎么回事儿就到了这里。走了很久,却觉得一直走不出去。
他不觉得疲惫,只觉得烦闷。
月光洒下来,格外明亮。
二更了。
而孙菲清醒过来,她拨开实习生,来到了林跃病床前。
第20章 是你
陈夕的全部注意力几乎都凝聚在林跃身上。当孙菲突然动了的时候,他就警惕而紧张地挡在了林跃前面。
高庆芬几乎是绝望地叹了一口气。
这一次,如果孙菲要做出伤害到林跃的事,只怕陈夕不会再有所顾虑,会直接动手杀人了。
无间地狱的威胁,也比不上眼前的切肤之痛。
孙菲失态了一瞬间。
实习生却托了她一把:“别紧张,你朋友已经脱离危险了,没事儿。”他关怀的看着孙菲,“倒是你,你有没有什么事?有哪里不舒服?有过往病史吗?刚才黄主任帮你检查过,说没有问题,但也没有详细检查,我觉得你需要重点关注一下。”
孙菲立马清醒过来,反应速度堪称迅速。她勉强露出了一个带着忧虑的微笑:“谢谢你。”
实习生看花了眼。
实话实说,虽然孙菲在黄明和其他鬼眼里是一坨形状普通的马赛克,可是在有肉眼、能看到的活人眼里,却别有一种冷淡、沉默而又柔弱的风情。她实在是长了一张好面皮。
“那、要不你先坐下休息一会儿?需不需要喝点热水?”实习生脸皮有点发红。
孙菲沉默地低下头,那边实习生已经兴兴头头地冲去热水房,完全把真正需要看顾的病人林跃抛在了脑后。
普通病房里摆了好几个床,可是目前床都是空的,病房里只有孙菲和林跃。
孙菲看着林跃,目光从她的手脚,流到她擦破的脸颊。
她盯着输液瓶,里面的药液从透明的塑料管里流进林跃的血管。
孙菲在思考,眼珠凝固在林跃因为饥饿显得干瘪苍白的手上。
她这幅安静等待然而内心却在盘算的模样让陈夕非常恼怒。陈夕看着孙菲,看得清清楚楚。
实习生端着一个装满了热水的一次性纸杯很快回来了。
他细心的嘱咐:“有点烫,小心。”
孙菲慢慢的抬起头来接过道谢。她的思绪被打断了,这让她很不快。可是她神情平静,实习生一点也看不出来。
然而实习生还要值夜班好好工作,纵有万般不舍,也不得不告别了这个“帮朋友拨打救护车结果自己太难过昏倒”的漂亮姐姐。
孙菲的手机也不知道扔在哪里了,她看不到时间。她往窗外看去,月亮高高地挂着,在没有路灯照射的地方,也非常明亮。
今天天气晴朗,空气也不错。孙菲想着。
想让讨厌的东西消失,没能成功。孙菲仿佛忧愁似的叹息。
可是她今天也不想去上班了,她觉得很疲惫。
孙菲静静的看着林跃,等待着,没有再上前。没有谁知道她在想些什么。
陈夕盯着她,整个鬼都准备着风吹草动就把她结果在当场,唯一的顾虑就是林跃醒来看到屋子里有死相凄惨的尸体会害怕。
病房的灯光因为陈夕持续低沉的心情变得黯淡。
过了一会儿,值班护士过来看了看林跃输液的进度:“大概还有半个小时,等会叫我过来拔针——按这个铃就行,只要我听到就马上赶过来。”
孙菲轻声应下。
高庆芬已经躺到了一张空病床上,四肢摊开,大声深呼吸,好像一张奇怪的海蜇皮。
黄明缩在她的床脚,蹲在床底下,抠手指头玩。
她心里是有点偷懒的歉疚,毕竟莫榭一个狗出去辛辛苦苦找鬼,他们俩却在这里无所事事,高庆芬甚至躺下了。
不过想必莫大人也知道,她去找鬼的话,找到鬼就是外卖上门——她真的会被一口吃了当加餐的。莫大人一定会体谅的吧。黄明有点狡猾的想:反正高大人都已经躺下了,看样子会好好歇歇。
莫大人来找她们再说吧!
“黄啊。”高庆芬躺着哼唧道。
黄明竖起耳朵,有点担心有什么大事要嘱咐她。
高庆芬吐了一口气,完全不辜负期待,说:“你也躺会儿吧?”
黄明吃了一惊:“这样好吗?”莫大人回来看见会啃掉她一条腿吧。
高庆芬翻了个身,趴得结结实实:“唉,你以后就知道了,没房的人,想躺在床上几乎是不可能的。”她像个半身不遂的病人似的勉力举起三根手指,“只有三种床鬼能躺,一个是棺材——现在哪还有棺材,一个是火化炉——就是灰多,还有一个,就是医院的空病床了。”
高庆芬说道:“我有个两三年没好好躺躺在床上了,珍惜啊黄!”
黄明小心翼翼的爬起来,蹭到另一张空床上去。屁股挨上了。果然是软的!好久她都没有碰到实体了,毕竟墙都能穿过去。她打算听高庆芬的话,好好享受一下。
结果刚完全坐上去,听到了一声凄凉的狼嚎。
炸在耳边,吓得她像坐了仙人掌似的跳起来。
高庆芬一骨碌爬起来:“走!狗榭叫咱们了!”
“……”黄明紧张中听到了一个敏感词,捂住了自己的嘴。狗榭,狗榭,哈哈哈。不行不能说顺嘴让狗知道。
两个鬼像被风吹走的烟一样扭曲着离开了林跃的病房。
陈夕沉默地守着林跃。
半个小时后,孙菲看着点滴。已经空了。
她露出了一个微笑。如果她不叫护士,等到点滴打空,就会倒吸血液。她眼里有光一闪。
陈夕也想到了这一点,他皱起了眉头。
但是孙菲笑过之后,面无表情的按了铃。
护士赶过来拔了针:“好了,好好休息吧,有事按铃找我。如果睡觉就把灯关了,开关在门口,贵重物品贴身放好。”
她收拾好了空药袋输液管,一个托盘端走,一出走廊眼前一亮。她回头看了看,嘀咕:“灯坏了?这屋怎么这么暗。”
林跃手背上贴了一个止血贴。
陈夕觉得她肯定觉得很疼。
孙菲来到门边,啪地一声关了灯。陈夕盯着她。有没有灯对他没有影响,黑夜白天,他都看得清清楚楚。
她坐到了林跃旁边的那张床上,渐渐适应了黑暗,看着林跃。
她看了很久,眼睛眨动的也很迟缓,一动不动,呼吸的起伏都很微弱,好像是个塑料假人。
又过了不久,林跃突然睁开了眼睛。
孙菲看到因为没拉窗帘透进来的月光照在林跃眼珠上,反射出银光。她发出了短促的一声笑。
林跃清醒过来:“……”她看到了背光坐着的人。
全身都没有力气,她喉咙干哑,声带枯竭:“……孙菲。”
她一时间搞不太清楚。如果说是被救了,那么孙菲还在这里。如果说还在孙菲掌握之中,她又为什么要这样做?林跃尽力让自己平静下来。
在被困的时间里,她想了很多。她们平时没有交集,也没有利益的冲突。
比较可能的结论只有两个,一是孙菲精神病,二是孙菲是个隐藏的杀人狂。
林跃觉得荒谬绝伦,大概差点死了的经历起因都是这么“不可思议”。
孙菲说:“你自己消失吧。”
林跃有点震惊,以为自己没听清楚。
她的惊诧即使没有说出口也被察觉了。孙菲调整了一下姿势,看着林跃:“你从我的生活中消失,能做到吗?”
林跃觉得很可笑,她看了看周围的环境,即使是在黑暗中也能确认是在医院病房里,床头上还有呼叫护士的按铃。“如果我去报案,你立马就会被判刑。”林跃说,“你犯了罪。”
林跃看着她:“这也是从你的生活中消失吧?”
孙菲没有被林跃话扰乱心态。她情绪很稳定,显然在林跃苏醒之前已经做好了各方面的设想和准备。
“我对你没有造成实质性伤害,医生已经检查过。而且,是我拨打了救护车电话,我救了你。”
孙菲低声说,“你大可以去报警,我甚至可以帮你报警。根据刑法规定和相关案例,相似的情况加上我的自首情节和良好态度,大概会轻判,加上减刑和缓期执行,对我没有太大的影响。”
孙菲从来不是一个莽撞的人,她知道后果。在昏迷后醒来发现林跃已经被救治过后,早就明白她会失去新工作,可也不会有其他的后果。
只是林跃,真的很讨厌。
她一次又一次让步,退到人生的边缘,可陈夕始终阴魂不散,如影随形。她不愿意让这个再次把“陈夕”带到她生活里的人就这么轻松的生活。
五年了,她心里的野兽越养越大,咆哮着不想再被克制。
她几乎是愉快的撕下了面具,看着林跃恼怒起来。
“你是有精神病吗?”林跃气道。她也不是法盲,孙菲说的每一句话,她都能意识到,那是最大的可能。
孙菲笑了:“你猜到了。”她几乎嘲笑地看着林跃,“快五年了,我有白纸黑字的病史,你信不信有了精神鉴定结果,我一天牢都不用坐?”
林跃看着她,一时说不出话来。
孙菲看着她的反应,一向沉默忧郁的脸上竟然露出了癫狂的喜悦:“啊,你还可以告我,告我什么呢?向我索要精神损失赔偿和医药费?”她作势从兜里掏钱,这只是个表演的动作,她的钱包还在悦华大厦的地板上,目的只是为了嘲讽林跃。
可是林跃冷静了下来。她没有像孙菲猜想的那样,被刺激的勃然大怒、痛恨绝望、悲惨哭泣。
她敏锐地注意到了五年这个时间,然后迅速联想到了她被伤害之前她们的对话。
电光石火之间,她突然鬼使神差地说出了一个自己都不敢相信、也从来没有说出口的疑问:“你是不是……因为陈夕?”
说出口她有些后悔,不该把自己喜欢的人扯进来。这个话太荒谬了,她恨不得回到说这句话之前把这句话像撕碎废纸一样撕掉。
然而林跃更荒谬的发现,孙菲脸上的表情几乎是瞬间就变了。
像被刺伤了一样一下子站了起来,满面难以辨认的狰狞情绪。孙菲甚至慌乱的四处看了看,好像在找什么。
陈夕在一旁沉默的看着,此时不可思议的笑起来。这个笑,是可笑的笑。
孙菲慌张只在一瞬间,她好像眩晕一样捂了捂额头,坐了回去。但是很快她就再次平静了下来,至少表面看是这样的。
林跃悄悄缩起了肩膀,她再次听到了孙菲沉重急促的呼吸声——和她被袭击之前听到的一样。
孙菲的声音变得低了。好像是在做梦一样,透这一种一听即知的怪异。
她说:“你知道了。”
语气可怕的像是在说“你要死了”。
林跃戒备地看着她,脑子里有一万句话想要喷薄而出都是些“你真是疯子关陈夕什么事你还真敢说”、“太讨厌了竟然说是因为陈夕伤害无辜的人”、“气死我了”之类的没用话。
她还是冷静下来:“你不正常只是因为你自己。”
孙菲却没搭理她。孙菲神经质的到处看好像能看到什么不存在的东西,甚至往陈夕所在的地方不断的反复看,好像真的能看到什么似的。
陈夕看着她,确信她的确是有了能够看到鬼的一点点能力。尤其是对他,感应特别敏锐。
孙菲怎么看都觉得林跃床边有个黑影,这也是她不敢靠过去的主要原因。月亮越高越明亮,那个黑影的轮廓越明显。
她突然张口说:“陈夕,是你吗?”
陈夕冷眼看着她,无论她做什么都只是看看而已
林跃却怔了一下,莫名其妙的也跟着看过去,眼里甚至带着自己也不知道的希冀。
不过很快她就冷静下来,看着孙菲,看她到底是要干什么。
孙菲笑了起来,她声音低的像是耳语,仿佛在说悄悄话:“我就知道你不会放过我的。”
孙菲认准了那个黑影就是陈夕。在她的脑海里,错乱的神经和的确慢慢产生的异感纠结成一团,通过她的脑补产生了一个越来越鲜明的“陈夕”应该有的形象。
浑身鲜血,垂死挣扎,宛如厉鬼,在死亡的边缘发出垂死的喉间嘶鸣,可怖至极。
——那是她亲眼见过的,陈夕真正死亡时的样子。
孙菲猛的往后退了一步。在她的幻觉中,陈夕的鲜血已经流淌到了她的脚下。
第21章 目击者
孙菲大叫道:“不是我!不是我杀的你!不要过来!”
林跃看着她,突然觉得她的大叫能把整层楼叫醒。她竖着耳朵听着,除了空旷的房间内孙菲说话声的回音,连一声异响都没有,寂静的像是死亡。
室内一片漆黑,只有月光照得惨白。林跃恍惚觉得,月光下的孙菲面庞白的像白骨一样。
孙菲深吸一口气,又冷静了下来。她重新压低了声音,柔声说:“林跃,你看,陈夕。”
她用手指着。
林跃露出难以言喻的表情。她什么也看不到。这一方面让她觉得自己精神正常还算不错,另一方面却是千百种不能说出口的复杂滋味。
精神病竟然口口声声说陈夕一直缠着她、不放过她。
这种美事,她也真的好想要。
陈夕看着林跃就猜出了她的心理活动,忍不住笑了。
孙菲看出了林跃一点都不相信,神态轻松的让她嫉妒。她看了一眼自己想象中的鲜血横流死相凄惨的“陈夕”,决心破坏林跃莫名其妙的向往。
“我知道,你喜欢他。你们都喜欢他,他多么好看,多么温柔,多么善良。”孙菲柔声说,“可是他死了。”
林跃知道陈夕死了,都死了五年了。陈夕死了几个月,她就接受这个事实了,家里还天天给陈夕烧香摆水果呢。她无动于衷的看着孙菲。
“可是他死的时候,一点也不好看!什么温柔善良,死的时候翻滚挣扎,什么都没了!”孙菲说道。
林跃一下子高度紧张起来。
她说,陈夕死的时候的样子!
她是陈夕被害的案发现场目击者!
林跃强烈的渴望让她挣脱了身体本身的疲惫和疼痛,她艰难的坐了起来。
“你见过陈夕受害的场景!”
孙菲定睛看着陈夕:“血流的到处都是,漫过来了。表情也变得很狰狞,脸上也有血,很可怕。”
陈夕看了看自己,虽然刚刚被吃了了一条腿,但是凭借鬼魂的漂浮能力,还算是长身玉立,风度翩翩。他情不自禁的擦了擦自己的脸,发现没有什么血液喷溅上去才放下手。
他悄悄看了一眼林跃。
林跃完全看不到陈夕的这些小动作,她的精神完全激动了起来。
她面前的这个人,如果不是精神失常导致脑补过度胡言乱语,竟然有可能是陈夕死亡现场的目击证人!……更甚至有可能是凶手。
林跃深深地看着孙菲,像是要把她刻在脑海里。
她等了太久,此刻真的发生在眼前,竟然让她感觉到恍惚的不真实感。
陈夕当年身中数刀、死在暗巷中,死后数个小时才被发现,经过法医鉴定,是失血过多没有得到及时救治死去的。
然而事发地并没有安装摄像头,只是陈夕住所附近的一个小巷,也没有行人经过。
虽然当时的陈夕不是顶级流量的明星,但是也拥有众多的粉丝,也有路人叹息。
林跃当年甚至因为想看到犯人落网、早一日看到案件的进度,离开原本发展的省会城市,来到了陈夕的城市生活居住。
她多次去派出所询问案件进展,但是发现和自己一样关注的粉丝有许多,因为人数众多,派出所不得不把他们全都拒之门外,只是让他们关注公示的进展结果,在家等待。
然而一两个月过去,根本没有进展。
大家最初也发挥自己的微薄之力找了一段时间的凶手,然而即使粉丝们有“人肉”的力量,却无法找到似乎是在另一个空间发生的案件真凶。
林跃等待着,哭泣着。
警方排查了陈夕简单的社会关系,发现并没有可疑人物。而作为一个公众人物的演员,也不能排除是基数众多的人群中有人有动机行凶的事实。
只是现场实在是非常干净,没有留下的凶器,没有指纹,没有脚印甚至没有毛发,只有血液喷流的时候有一个区域没有沾染到喷溅的血液,从尸体的锐器创口推断出凶器是一把水果刀。
茫茫人海,大海捞针。
又过了一阵子,警方不得不暂时封存了这桩本来应该很好破获,但是明明在市区却偏偏一个目击者都没有、一点证物都没留下的“什么都没有”的凶杀档案。
粉丝们口口相传调查结果,不知道是谁把一鳞半爪的“什么都没有”传来传去,传成了抢劫杀人案。
大家都不了解内情,唏嘘一阵子。哀伤的也哀伤了太久,看热闹的也就是添一两声叹息,陈夕这个名字和他的故事,终于在活人的世界戏终散场了。
林跃等啊等,从一个胖子两个月消瘦成了一个不怎么好看的瘦子。有一天早上,她对着镜子看自己的样子,洗了一把脸,突然就对镜子说:“吃是多么重要的事。”
不能让陈夕没有东西吃。
她不懂什么供奉祭祀,也不敢问,不敢说,偷偷上网百度了一些中西、佛道、各大流派结合的看着就不靠谱的法子,在出租屋贴了张海报,闭着眼睛凭着本心瞎折腾。
她只是想,陈夕死在那么灰暗、那么寂寞的小巷子里……她只是想一想他会饿,就难过。
日复一日,她对找到凶手越来越绝望,越来越无能为力。只是这仅有的一点坚持,她始终坚持着。
三个月前,她深爱的长辈去世了,平时好好的,开开心心,都因为年岁已高,不得不离开。
她悄悄的想在家供奉亲人。
然而想留一张遗像供奉的妈妈,却被协助办丧事的四姑婆一顿臭骂:“你是不想让她往生了吗?!这里已经没她的位置了,你还想让她牵挂着你们不能走?”
林跃突然感到了害怕:她是不是也无意中办了坏事,害了陈夕呢?
多年未见的四姑婆站在她身边的时候,对她说:“你在家搞什么呢?”
林跃恍惚地说:“……还在上班,没遇到合适的对象……”
四姑婆看着她,好像别有深意。
林跃对上他的目光,突然恍然大悟,四姑婆不是问她结没结婚找不找对象、工作如何。她是在问……陈夕……
林跃不敢跟她对视。四姑婆叹了口气,终究没说什么。
林跃回到自己的小窝,看着陈夕的海报,马上就高兴了。
可是因为很高兴,她又在心里难过。再等等吧,陈夕五周年到了……她就……放陈夕走。
……或许只是胡编乱造,人死如灯灭,根本没有这回事呢?
可是她真的,希望人死之后有灵,也希望……什么都没有。
陈夕遇害的日子,是快到春天时最寒冷的冬天。还有四个月。
林跃目光明亮地看着孙菲。
她碰到了这个人——陈夕死亡的真相,或许真的在时隔多年后,能真相大白。
第22章 死活
陈夕无动于衷。
他从来就知道他是怎么死的,也从来不觉得凶手没抓到有什么难以忍受的痛苦怨恨。
受到了林跃质问,孙菲却答非所问,神志恍惚。
她一直都盯着陈夕,心里既害怕,又怨恨,嘴里喃喃自语:“都是骗人的,你一直缠着我,你根本就不放过我!”
孙菲在衣服口袋里摸索着,脸上露出惊慌的神色:“我的符咒呢?我的药呢?”
林跃的身体一直没有力气。她这几天一直没有进食,胃因为过度饥饿都没有了知觉,她紧紧地盯着孙菲,强烈的意愿让她慢慢积攒了力气:“孙菲!”
她提高的声音似乎唤回了孙菲的神志,孙菲看了她一眼,冷冷的说:“闭嘴。”
她全神贯注的看陈夕:这才是她需要注意的对象。
林跃觉得孙菲精神不正常的样子很好笑,可是又很痛恨——如果她真的是目击者,如果她早说出来,杀害陈夕的凶手可能早就落网,不,如果她及时报案叫救护车,陈夕可能都不会死——林跃想到了报警。
她发现房间中没有手机。
陈夕发现了林跃的焦急和恨意,他叹了一口气。他死之前,之后,都没想过追究。可是林跃深深的介怀着,听到就生了怨恨。这事成了林跃的心魔。
孙菲看到陈夕在叹气,她缩在病床上,双手撑着又往后退了退。
“你现在的样子真难看,你知道吗?陈夕。”孙菲小声说。
陈夕又叹了一口气。说来不好意思,虽然他没有现身,林跃看不到他,可是总被孙菲当面说难看,他真的有点不好意思。
……他应该不难看吧。陈夕不确定的想着。
无力的两个活人都不知道有个鬼正在想这样不靠谱的事。
孙菲盯着陈夕,渐渐的不说话了,神情平静了下来。她发现陈夕的鬼魂好像也并不能对她做什么。
林跃在不停的思考。
正如孙菲所说,她显然有精神疾病。即使报了警说孙菲可能是此案的目击者,被采信、作为证据的可能性也不大。更何况,就孙菲的表现而言,她根本就不会清楚的说出凶手。
林跃暂时放弃了按床头铃呼叫护士报警的想法。
她想试试看,孙菲会不会说出凶手。
就林跃观察,孙菲虽然有精神病,但是冷静理智,智商很高,她的心理素质也很强大,等闲不会慌乱。就像目前的状况,她开始慢慢镇定下来了。
然而一旦经受刺激——这些刺激常人根本看不到,似乎是孙菲疾病看到的臆想幻象——她又会恍恍惚惚,说一些根本不能让人明白的事、莫名其妙一听就不能相信的话。
想让孙菲说出凶手,真的非常困难。林跃咧了咧嘴唇,干裂的嘴唇被扯破,流出了一点鲜血。
孙菲一直在观察陈夕,发现陈夕其实并没有什么动作,反而是每当她看林跃时,有一点微妙的紧张。她觉得,死后的陈夕或许还是那个陈夕,虽然一直跟着她,可是还会为无辜的人的生死安危挂心。
“一向这么……优柔寡断地多余……”孙菲低语道。
林跃一听都是无关紧要莫名其妙的话。
她开始试探:“孙菲,是你杀了他吗?”
孙菲的目光转到她身上了,但是很平静,很坦然:“不是我。”
林跃皱了皱眉头。一点慌乱都没有,还非常配合的回答了。这实在是很奇怪。就她刚才的表现而言,可不是能用这一句“不是我”轻易推脱的。
“你看到了陈夕被害的现场?”林跃的话冲口而出。她咬了咬嘴唇,觉得说的太快——她一向没有多余的脑子,成了习惯之后再谨慎也没有用。
孙菲却依然平静,她说:“没有。”她早就设想过千万次被问过这句话后要怎么回答。虽然从来没有人问过。
林跃皱眉。
孙菲看了一眼陈夕,发现他依然看着林跃,觉得好笑:“怎么?你要用多年前的事诬陷我吗?”
林跃下巴绷的紧紧的。她再次看了一眼床头的呼叫铃。
陈夕看着林跃,皱着眉头。他觉得,林跃一直是个性格温柔活泼的姑娘,要对付油盐不进神志失常的孙菲,太吃力了。
不要再追究了。陈夕觉得很忧愁。是不可能有什么结果的。
林跃说:“你害怕陈夕。”她理清了思绪,不能被孙菲牵着鼻子走,思及孙菲一开始恍惚中冲口而出的那些话,断言道。
孙菲睫毛一抖,但是她瞄了一眼根本不动的陈夕,有一种慢慢增长的镇定感。她说:“与你无关。”
林跃的目光隐蔽,四处查看。病房里很干净,没有多余的东西,也没有致命的凶器。多亏孙菲不知道产生了什么幻觉,没有把注意力集中到她身上,才一点都没有发现。
这样,她就一点都不用担心孙菲会做出什么其他的举动了。
事实上,现在的孙菲做不出任何能够伤害到她的事,在公共场合,收到庇护的是林跃。
林跃继续说:“你应该一直有关注陈夕被害的案件。”
孙菲听了这句话,微微偏过头。这是一个潜意识的拒绝和回避的姿态。她不再说话,甚至做出什么也没有听到的样子。
林跃说道:“陈夕被袭击之后根本没有死,只是失去了行动能力,如果目击者及时报警,他得到了及时的救治,极有可能安然无恙。”说这样的话对她来说有锥心之痛,可是她不得不说。她想寻找刺探能够使孙菲动摇的某个点。
孙菲的确关注过调查结果,林跃说的,一个字都没有错。她早知道的事又被说出来,让人觉得无聊又心烦。她用侧脸对着林跃。尘埃落定之后,她有一种超越了常人的镇定和解脱感。
不过如此,没有任何人有任何办法。就连陈夕的鬼魂,也不过只是站在那里,罢了。没有任何人,能对她做任何事。
林跃发现了孙菲的无动于衷。
她不断的思索着,脑中突然闪过在意识模糊中看到的模糊不清的图像。
任何常规的对话都不能让神志失常的孙菲有所触动,她只有用一些猜测性的话语试探:“不是你送我来的医院。”
孙菲眼珠剧烈颤抖了一下。她扬起了下颌,是一种故作轻蔑的防御动作。
孙菲在潜意识中故意遗忘了,她究竟是怎样失去了意识,她不知道是林跃被救送进医院是怎样的过程。这个事实被林跃揭破了。
林跃发现她终于有了反应,顾不得意识模糊中看到的究竟是幻觉还是真实,只想打破精神病的防御外壳,让她能够正常沟通,说出真相。
林跃说出她根本自己都不确信的话,但这必须十分小心,不能有任何孙菲能够确信的因素。
她在昏沉中看到的事不知道是真实还是幻象,说出的话真实性是无法求证的。但是她怎么想,都不认为是孙菲良心发现,主动送她来的医院。
花费这么大的力气、困了她这么久只为了恐吓她?林跃一点都不相信。她之认定孙菲表达出的“要她消失”,是真实的消失。
林跃非常迅速地思量过后,说道:“你知道吗?送你和我来这里的,是陈夕。”
孙菲突然动了一下身子,她完全转向了陈夕所在的方位。她被林跃的话语扰乱了。
如果是陈夕送她们来的医院,难么陈夕就不是仅仅只会站着吓唬人——他能做到能多。孙菲戒备极了。
她开始考虑离开这里,离陈夕越远越好……但是陈夕是跟着她的……孙菲捂住了额头。她在镇定下来之后,再一次感到了头痛。
没有药。她缺乏安全感。
林跃觉得完全是一派胡言,她那时意识模糊什么都不清楚。但是发现这对孙菲很有效。她不得不继续编造:“陈夕就在这里。”这是顺着孙菲好像出现的幻觉说的。
陈夕看林跃凭借着猜测、三言两语刺激到孙菲动摇,又想起之前为了让孙菲心神恍惚让他能够附身几个鬼轮番上阵作出的努力,他忍不住笑了。真是会编瞎话——他与有荣焉。
孙菲知道陈夕就在这里。她沉默着思考对策。
林跃说:“当着陈夕的面,你承不承认,是你害了他。”
孙菲厌烦地说:“不是。”
林跃进跟着说:“你在现场,害死他你也有份。”
孙菲烦躁极了,她不安的看着陈夕,不断猜测陈夕的意图,而一个毫无威胁的苍蝇一样的人,却不停的飞来飞去。她头痛不已,一句话顺嘴而出:“不是我。”
林跃说:“那是谁,你告诉我凶手是谁?”她终究还是没忍住眼泪,迫切地问。
孙菲不愿再搭理她。
林跃无计可施了。
陈夕叹了口气。他对林跃说话了:“与她无关。”
孙菲哆嗦了一下,她没想到陈夕能说话。但是听清楚了内容,她猛地往后一缩,竟然好像有谁高抬了手要打她,做了一个躲避的动作。
林跃听不见。但是她看到了孙菲莫名其妙的动作,渐渐的在这奇怪的气氛中,也被带了进去。她目露希冀,情难自已:“你能看到?他真在在这里?”
孙菲不再理会她,她露出了好像被猫追赶到绝路的老鼠似的,恐惧而绝望的表情。
她想,她准备好了的,她准备着时时刻刻接受陈夕的报复,她准备好了遭到报应去死,准备好了被日日夜夜诅咒唾骂。
可是她没准备好陈夕说不关她的事。
她像个怪鸟一样大叫:“什么叫不关我的事!你怎么能这么说!”
孙菲情绪太过激动,林跃支着身子,期盼的看着她。她一点都不愿意再次想到孙菲精神有问题,万一是真的呢?万一是真的呢?!万一陈夕真的在呢!
陈夕担心林跃撑不住,但是无能为力,只好对孙菲说:“让她躺下吧。”
孙菲一听,怪笑了一声:“你太多情了!”但是竟然配合了陈夕,对着林跃命令道:“躺下!”
林跃摸不着头脑,但是看到孙菲一脸“你不躺下我就来打你”的表情,气力不足也支撑不了,还是躺下了。
孙菲看着陈夕,十分殷切:“怎么能不关我的事!我在场!我在看啊!”
陈夕看到林跃好好的躺下了,才看着孙菲。他的感触十分复杂。最初他在阴间那三个月的日日夜夜,他听到孙菲的哭泣。他说道:“你当时无能为力。”
孙菲捂着脸尖叫:“我看见了!我看见了!我有办法!我能去报警!”
陈夕沉默着。
林跃明白了。孙菲确实在现场,然而既没有报警,也没有叫救护车。
她太害怕了,她跑掉了。
陈夕一个人,就慢慢的死去了。
“你本来不用死的!”孙菲还不罢休,她沉默了太久,好像要一口气说个痛快。
“你已经把钱给他了,他已经拿到钱了,他要走了!”孙菲说,“他本来不想杀你……”
陈夕性格很好,从来没有跟人争执。他被抢劫,看到抢劫犯一直在抖,也只是叹息了一声。
孙菲指着他:“是我啊!是我过去看到了!”
抢劫犯一阵惊恐,听到了尖叫,拔腿就想跑。
就在他要跑走的时候,陈夕看着抢劫犯手里的刀,犹豫了一下,不由自主的拉住了他的手。
抢劫犯惊慌之际,眼睛充血,神志混乱。
在孙菲的尖叫声中,陈夕倒在了血泊中。
然后抢劫犯向她走来,孙菲不假思索地跑了。
抢劫犯并没有追上去,他跑掉了。
孙菲鬼使神差地回来了。她慢慢凑近陈夕,却没有凑得太近。
她本来只是尾随陈夕的一个私生饭。
然而此刻,看着陈夕垂死狼狈的样子,她只是看了一会儿,拿起了自己掉在巷口的手机。
再也没有回来。
于是陈夕被害的现场,什么都没有。
没有证物,也没有目击者。并没有被命中要害,却因为失血过多死掉了。
林跃在孙菲疯疯癫癫对陈夕的单方面陈述中整理出了事件的经过。她出乎意料的理智了起来。“孙菲,他长什么样子。”
孙菲张开了嘴。
陈夕却说:“不要说。”
孙菲瞪大眼睛闭上了嘴。
陈夕看着林跃,有些无奈:“他……不是故意的。”
圣父吗?或许吧。但是他一直记得那个孩子颤抖的双手,还有隔三差五梦回的哀哭。
孙菲不再说话。
林跃按了床头按铃,报了警。
孙菲不断频频回头看着陈夕,小声说:“你不跟着我吗?”
陈夕无言以对。
孙菲垂下了头。
她对林跃说:“他跟着你,我会找你的。”
尘埃落定后,林跃眼里含满了泪水,她试探开口,像一个随时准备着讨糖不成反被打的孩子:“陈夕……”
陈夕抬起了头。
五更声响。
莫榭骂骂咧咧出现在林跃病房里:“快走!没找到那个东西!等老子明天抓住他……”
高庆芬拉了陈夕一把。
林跃等了好久,慢慢的,她能够从窗户中看到西沉的弯月。
天光渐白,月亮也隐没不见了。
第24章 9楼
黄明慌乱了一瞬间,但是很快又镇定下来。
因为她明确的感应到了鬼气,并且迅速用本能识别出,鬼气的主人,好像打不过她。
周洋紧紧抓着她的袖子,疑神疑鬼上看下看,完全察觉不到这股鬼气。他扯了扯黄明:“黄明……这是不是……鬼打墙……”
说完了这个词,他就被自己吓得一哆嗦。
黄明指尖的鬼气动了起来,她抬起头,看着天花板。
好像,就在那上面。
周洋又扯了扯她的袖子:“不行,不能停下!我们快走吧!”
黄明看了他一眼,抿了抿嘴,心情复杂。
周洋拽着她就想往前跑,他脖子上都起了鸡皮疙瘩。
黄明顺着他因为动作幅度略大敞开的领口,突然看到了一道皮肉翻卷、新鲜狰狞的伤疤。
她眨了眨眼,目光认真地放在了周洋的脸上。
大眼睛,像是黑夜中飞行的猫头鹰。她见过这双眼睛。
周洋摇着她:“快走啊!快走了!”他急的要命。
黄明反手拉住他的手:“跟我走。”
升腾而起,向天花板冲去。
周洋发出一声撕心裂肺的喊叫。
周洋发现自己被拽着双脚离地飞了起来!眼看天花板越来越近,他的高声喊叫几乎唱出了美声男高音的味道。
他瞪大了眼睛,穿过了天花板。眼前一亮:这是上面一层。
黄明发现让她察觉得到的那股奇怪的鬼气,像蟑螂一样快速爬行,从缝隙中一眨眼就溜走了。
周洋还在尖叫。
黄明看着他。中气真是足——活人里最顶尖的歌手都不可能一口气唱这么久都不换气。
她忍不住扑哧一声笑了。
周洋的尖叫终于停下了。他因为恐惧肌肉收缩,竟然紧紧地攥住了黄明的手:“这是什么!这是怎么回事!”
他的声音近似咆哮。
黄明说:“小声点!”别把大鬼招来了。
周洋呜咽道:“这是什么情况呜呜呜……”
黄明干脆地捂住了他的嘴:“你看。”
周洋瞪着大眼睛,看着前面。空空的走廊,格局和下面那一层一模一样,两面是墙,病房一个挨着一个。安全通道的标志发着盈盈绿光。他举起手弱弱地指着那边。
黄明要他看的就是这个。刚才在下面,没有安全通道的标志,没有楼梯,没前没后。
现在都有了。
她放开了捂着周洋大嘴的手。周洋已经闭上了嘴,他仓皇的看着两边的病房:B912,B913。
他猛地转过头来,盯着黄明:“你是人是鬼!”
因为害怕得过头、又没办法跑掉,他表现出来的情绪成了莫名其妙的愤怒。
黄明不知道作何回答,充耳不闻。她看着两边的病房。
那个刚才溜掉的鬼,就藏在某一间里。
希望莫大人和高大人把她一个鬼扔下,的确是让她把这个小鬼找出来的意思。
她动了动指尖,上面属于恶鬼的气息粘稠滞重得让人恶心。黄明想,她绝对不要碰上这个大家伙。
周洋瞪了她一会儿,终于破罐破摔,又回到了她身边。
挨着她蹲下:“你……你别乱来!你就算是鬼我也不……不怕你!”
一点都不像是不怕的样子。
周洋看她蹲着一动不动,问道:“……你蹲在这里干什么?”
黄明斜眼珠。周洋躲了一下,又一咬牙抓住她,捏了捏她的胳膊,感觉到实体触感,松了口根本不应该松的气:“你别那样看我,太吓人了!我才不怕呢!”
黄明在嘴前面比了个叉号,凑到他旁边,小声说:“这里有个鬼!”
周洋咕咚一声坐到了地上,自己捂着自己的嘴开始蹬腿挣扎。
但是看在他没发出声音的份上,黄明不理会他了。
她双手合十,闭目祈祷:她抓住这个小鬼,莫榭回来不要咬掉她的腿。
然后又祈祷:千万不要碰上恶鬼。
她蹲在地上用手指虚虚的画了几个圈,给自己鼓鼓劲。
一鼓作气——站起来了。
周洋一骨碌爬起来,怯生生地跟在她身边。拼命比口型:你去干嘛!他不敢出声了。
黄明神情严肃,仔细感应变成鬼之后拥有的那一项特殊的触觉。
12,13,14,15。
她无声地飘着。
周洋急的咬自己的拳头,但是挣扎了一会儿,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不敢落单,跟在她后边,脚尖踮的能跳芭蕾。
16,17,18。
黄明也有点害怕,她悄悄看了看周洋,有这么个比她还胆小的胆小鬼跟在她身边,心里竟然觉得有点踏实。她努力镇定下来,静气凝神,仔细感应。
19,20……
黄明突然倒了回去。
B919这间病房。
干净的有点过分了。没有鬼气,可是连人气都没有。
黄明紧张的全身僵硬。她捏紧指尖,看了一眼周洋,做了一个推门的动作。
门当然没开。黄明根本摸不到门。
但是她进去了。
周洋吓得把拳头塞进了嘴里,另一只手使劲拽自己的头发。
他紧紧地贴在门边的墙上,无声呐喊:她进去了!门没开她怎么进去的!她不是人!啊!
黄明已经站在B919的室内。
一间四张床的病房,有三张床上有人,还有一张干干净净的空床。
很奇怪。黄明想。她打死掉以来,没见到形貌清晰的人了。然而房间里的这三个人里,有两个都不是马赛克。是因为都要死了吗?她看到的垂死的人也是清晰的。黄明心思慌乱。
她定下心神寻找那个藏起来的鬼。
她看到了一个头发花白满脸皱纹的老人,身材干瘦,皮肤黑黄,深深的陷在被褥里,张着嘴发出嘶鸣般的沉重呼吸声。
另一张床上是一个青年妇女,穿着日常衣服和衣躺在床上,腿上很敷衍地搭着医院的被子,是陪床的家人。只有她的面目模糊不清。
还有一张床上,是一个小孩。
黄明看过去的时候,目光就碰上了他漆黑的眼睛。
小孩面无表情地和她对视,镇定的让黄明捂住了自己脖子上的伤口。
别吓着孩子,她想。
小孩偏了偏头,盯着她瞧。
小孩张开了嘴,缺了两个门牙:“你有事吗?”
声音很脆。
黄明往后退了一步。她不再看小孩,仔仔细细的感应病房里的气流。
太干净了,不仅没有死气,甚至都没有生气。而这间病房里,却的的确确有三个大活人。
黄明不忍深想。如果说没有生气是因为病人都命不久矣,那么陪护的健康人生气也不见了是什么原因?她认为这没有道理。
小孩一直看着她,见她不理会,又说:“你会唱歌吗?”
黄明瞟了他一眼。虽然在鬼的眼里晚上也很亮,但是这毕竟是大半夜。大半夜不睡觉唱什么歌,蠢小孩。
小孩说:“你唱歌给我听吧?”
黄明懒得搭理她。旁边病床的妇女突然从床上一下子爬了起来,在漆黑的夜里动作迅速的简直像是电影里的异形。
她穿上鞋就凑到了小孩的病床边,小声说:“石头,怎么了?”
她伸手拉住小孩身上盖的被子,往上扯了扯,给他盖到脖子根:“想喝水吗?我给你倒。”
石头缩了一下脖子:“好凉。”
第25章 魂魄
女人马上收回了手,自己两只手握在一起,呵气,不安道:“是凉了。”不敢再伸手碰他,轻声说:“不舒服吗?”
男孩摇了摇头。黑黑的大眼睛看着黄明。
女人就不说话了,小心翼翼地走到床头柜旁边,提起保温壶,倒热水。
另一张病床上困难呼吸的老人似乎被水声惊扰,可怕的呼吸声停了好几秒。
黄明望着他,几乎担心他一口气上不来把自己憋死。
好在他咳嗽了一声,又大声地喘气了。
女人把沉重的叹息转化成无声的出一口长气。她背着身子,凑到杯子边缘用嘴试了试水温,才回到男孩床边:“喝点水。”她低声说。
男孩坐起来,伸出了一只惨白的小手,拿住了那只杯子把手。没什么力气,水杯在他手里摇了摇。
男孩垂着眼睫毛看着杯子里的水反光。
女人怕他撑不住,自己帮他拖着杯子底部:“喝两口润润嘴。”
男孩张着大眼睛看她,点了点头。
黄明看着女人,发现她离男孩越近,在她眼里越清晰。
她皱起了眉毛。
“哎唷!”
门那里又一次跌进来一个人。
是一脸熊样的怂包周洋。他的脸都害怕得皱在一起,眼睛都不敢睁。
他扑了两三步才稳住,看到了黄明:“你!你怎么还不出来!”他似乎根本没发现,他自己进来也没有碰到合着的门。
叫石头的男孩看着他,好奇极了:“你也是来唱歌的吗?”
他的妈妈手抖了一下,险些把水泼在杯子上。她连忙稳住自己,低声说:“石头!不许说话!”
石头惊奇的看着她:“妈妈,他们自己进来的。”
女人喘了两口气强自镇定。她看着黑漆漆的屋子,把水杯放在了床头柜上。她咽了一口口水:“咱们不管他们。”她缓和了一下语气,哄道:“很晚了,不唱歌了。爷爷睡着了,不要说话,会把他吵醒。”
石头很懂事地点点头,滑了下来再次躺到被子里:“我不说话,妈妈。”
女人松开了紧攥的手,帮他把被子盖到脖子根。
“石头,闭眼!”
她看着小男孩黑亮的大眼睛,催促道。
石头不情愿的看着黄明,眼里露出期盼,好像在说:我不想睡。
周洋倒是很愧疚,拉着黄明,很弱气地弯腰道歉:“不好意思、真不好意思,你们休息,打扰了!我们这就出去!”
石头看着他笑了。
周洋看女人一副听而不闻的样子,感觉非常不好意思,以为自己真的得罪透了这位大姐,使劲扯黄明:“走了!走了!”
黄明最后看了一圈整个房间。
很奇怪,但是似乎没有那个鬼。她点头同意,被周洋使劲拽出去了。
出了门周洋“哎呦呵”一声,质问黄明:“你有特异功能吗?怎么能穿墙?”
黄明匪夷所思。为什么周洋就能忽视他自己进来的时候也是穿门而入的?难道是因为特别傻?
周洋似乎一点也不害怕她了:“哪里有鬼,屋里大姐和她家小孩都被你吵起来了,别那么不礼貌,随便进别人房间……”
黄明觉得头大。他亲姐姐一定被他烦的要命吧。
他亲姐姐是不是烦透了暂时没人知道,莫榭现在是真的烦透了。
他和高庆芬再一次走了个对脸。
他狂吠:“我叫你往那边走!你怎么又过来了!”
高庆芬很委屈:“是你走过来吧?我就一直在这边啊。”
“说了你在西边走廊我在东边走廊,分头找!你看这是西边吗?”
高庆芬分辨了一下方向,又看了看墙上的指示牌,大怒:“是啊!这就是西边啊!”她指着门牌,气焰嚣张,“西边的病房号都是一到三十号,这就是西边啊!是你走错了你这迷路的老狗!”
莫榭张口结舌:“我、我怎么会走错?”他软了一下,又吼道,“肯定是门牌错了!”
高庆芬伸脚去踢他,莫榭灵活地躲开了。她道:“我走的一直是这边,根本不可能有错!医院的标志也没错!是你自己不认识字!”
莫榭磨牙:“我没错!”
两个人不欢而散,各走一边。
莫榭整张狗脸都发皱,他烦躁极了,怎么也想不透,怎么转了半天总是莫名其妙的和高庆芬碰在一起。
医院他也去过不少次,虽然因为生死混乱气场特异,让他不能铺开鬼气仔细搜寻那个躲起来的家伙,但是也从来没这样转来转去。
他想着,一定是那只藏起来的恶鬼搞的鬼,这种情况和之前他派黄明去看的那只转来转去的傻鬼不是很相似吗?等他抓住了恶鬼,一定要吃掉它半个身体,让它用剩下的那半个身体再去受刑!
再说那个在下面一点用都没有,还要他费心安置到安全地方的垃圾鬼黄明——也得吃一条胳膊!
莫榭不高兴,想到谁,谁就在他心里先演练一遍倒大霉痛哭的模样。
他可能不知道自己这种行为叫阿Q精神。
高庆芬能感应到恶鬼的气息,这气息仿佛无处不在,细寻根底却又无从寻觅。她的魂锁游动着,在气息纷杂的医院里显得格外躁动,也不能辨清方向。
高庆芬刚才已经冲莫榭撒完了火,此时看着窗外月亮,开始叹气。
作孽啊。她想。天亮了还得干活……变鬼之后,昼夜无休,太不人道了。
不过她想了想,莫榭在白十七老爷那里提到过,魏大人这两天心情不好,又长叹一声。还是赶紧把事儿平了吧,不然谁都讨不了好。
恶鬼啊,非要逃出来,在想什么呢。她唉声叹气的在走廊里游荡。
这间医院里有很多奇奇怪怪的东西。
黄明和胆小傻瓜周洋离开了那间病房之后,就遇到了好几个生魂。
周洋第一次在黄明身边看到人,就一下子松了一口气:“哎,能看到人,这才正常啊。刚才太安静了,我都差点害怕了。”他扭头看黄明,发现这些“人”来了黄明也没消失,姿势也很正常,没突然变形,就更放心了。
“黄明,你刚才可吓我一跳。我还以为你真是鬼呢!”他抱怨着。
黄明紧闭着嘴,生怕自己一张嘴就告诉他他已经死了。
周洋似乎在用尽全身力气欺骗自己他还活着。他忽略了这些生魂身上跟他们完全不同的像日光一样明亮的光辉,只是看到是人形,就不停的强调,以此劝服自己。
一个生魂不停地摸着口袋,神不守舍的飘过去。
周洋看着人家,还冲人家点头,给人家让路。
那生魂心不在焉地看了他一眼,然后又看了一眼,才回过神来。
他搓了搓手:“小兄弟,身上有烟吗?”十分期待。
周洋尴尬道:“我没有。再说医院也不让吸烟。”
生魂垂头丧气:“是啊,我也是怕我老婆看见,才偷偷跑出来想来一根。”他抹了一把脸,“没有就算了,我再找找。趁她睡觉还没醒。”
周洋挠了挠头,看着生魂飘走了。
他小声说:“估计整个医院里都没人有烟。”
黄明听了这话,把目光从生魂身上收回来。周洋一点都没发现,生魂的魂魄上肺部映射到身体表面的那一块区域,光芒黯淡,颜色乌黑,大概是个有肺病的病人。
然后她们又碰到了有心脏病的生魂和胃病的生魂。
周洋还很爱和人搭话,搭完了话就悄悄跟黄明嘀咕。
“那个人脸色不好,嘴唇发乌,看来真不舒服。”
“这个人也太瘦了,简直像个骷髅,还能走路真了不起。”
黄明简直想叹气。
在这一层,她完全感应不到,那个曾困住他们的小鬼的气息了。
黄明想到了莫榭,想到了他虽然没说但是可能是要让她抓住小鬼的行为,为了自己不被吃掉,决定做出一点点努力。
她扯了周洋一把,两个人从安全通道下去,回到了刚才被困住的八楼走廊。
再次回到这个地方,周洋有点紧张。他再一次抓住了黄明的袖子:“又到这儿了……这次不会又迷路吧?”他心有余悸的瞅了黄明一眼,“你可千万别再施展特异功能,带我冲破天花板了……万一失灵了再把我头撞破了……我回学校上学的日子就更遥遥无期了……”
他的话太多,黄明不得不假装自己是个聋子,才能哄骗自己得到一点虚假的宁静。
他们走出了楼梯,在走廊上寻觅着。
“哎!”周洋说道,“你看那有个人。”他松了一口气。
“有人就好,有人我就放心了。光天化日的不会出什么怪事了!”
光天化日?四周没有窗户,可是黄明知道,外面月亮升得很高。
周洋眯着眼看:“我今年稍微有点近视——我看看,这个人怎么有点眼熟?”
黄明看他眯着眼睛的猥琐样子,竟然有种身边带了个傻瓜智障的错觉,快走几步,带着他离得更近了一些。
周洋还是眯着眼看。他想努力克服只有一百七十度的假性近视。
那个人也往这边走,离得近了。他突然抬起手,大声说:“哎唷!你小子怎么也在这儿!”
一个高大健壮,身姿挺拔的男青年。他非常意外的看着周洋:“我怎么感觉好久没看见你了!”
周洋“啊”了一声,说:“大宋哥!”他转过头来跟黄明介绍,“我们俩病床挨着!大宋哥人特别好,特别照顾我!”一副大宋哥真的好、你快吃我安利的样子。
大宋哥被他逗笑了,这才看到了黄明:“你好,我是宋毅斌。”他看到了黄明的伤,突然愣了一下。
周洋赶紧说:“别害怕,大宋哥,我检查过了,虽然伤口吓人,但是她是活的!”
宋毅斌哭笑不得:“周洋,哪有这么说话的。我是看她——”他转向黄明,说,“太瘦弱了,你这样不行啊,不安全的,遇上危险跑都跑不掉。”
周洋觉得大宋哥这句话也有点不像话。初次见面说人家不安全是什么操作。他胡思乱想,突然露出了一个豆瓣眼的滑稽表情。大宋哥是不是对黄明有意思啊。
黄明看着宋毅斌,有一种恍惚的面熟感。
肯定不认识,也没有说过话,但是一定见过。是这种感觉。
她努力回忆着,仰头看着这个的确有资格说别人瘦弱、不安全的汉子。
宋毅斌也是有种面熟的感觉。明明就他的标准来看,黄明并不算矮小瘦弱,他也从来没有跟陌生的女孩说过这样的话,可是不知怎么的,这句话就好像在他心里存了很久,此时突然就脱口而出。
说完之后,他自己也迷茫的摸了摸脑瓜。
宋毅斌想不透就不想了,他转向了周洋:“你跑到哪儿去了,今天周雨找不到你,急的都哭了。”
黄明意识到,宋毅斌的生魂说起话来毫无逻辑,随心所欲。大概这是离体生魂们共有的特点,说的都是心里最真实直接的想法,做的都是最迫切的渴望。
周洋一听就急了:“啊?我姐姐急哭了?”他立马就想去见他姐姐,“我姐姐还在吗?我这就去找她!”
宋毅斌拉了他一把:“等等吧,她回家去了。等她明天来看你,你就好好哄哄她。”宋毅斌安慰的拍着他的肩膀,“别担心,别着急。你的伤还没好呢!”
周洋根本不是个能淡定下来的小孩,他不停的嘟囔:“我姐都哭了……她那个泼妇样,都哭了,得多难过啊,我哪能不急啊……”
宋毅斌听的好笑,轻锤了一下他的肩膀:“你姐姐是泼妇啊?小心我告诉她。”
周洋捂住胸口,嘀咕道:“我胸口伤口还疼呢,大宋哥你能不能对我照顾点。”
宋毅斌连忙赔礼道歉。
周洋这才罢休。
黄明看着他们嘀咕到了一起。
她对这种熟悉感有些迷惑。就在她思索的时候,一阵鬼气突然的扰动让她迅速看向了墙角。
一缕黑色的幽魂一闪而过,失去了踪影。
宋毅斌虽然是个生魂,却似乎也有所察觉。
他咬肌一动,突然循着那缕黑色的踪迹跑去。
黄明立刻跟着追了上去。
生魂状态的宋毅斌飘得飞快,比活人肉体快无数倍。
周洋生怕被丢下,虽然不知道他们跑去做什么,还是连跑带颠得跟上了。
黄明紧跟着宋毅斌,根本来不及分辨那鬼的气息,但是宋毅斌却用一种确信的态度穷追不舍,认准了那个鬼。
黄明猜测道:大概宋毅斌生魂离体本来的目的,就是追到这个鬼。
宋毅斌飘在前面,两魂一鬼穿过了长长的走廊,从楼梯处拐弯,顺着楼梯一层一层向下飞奔。
周洋在后面跟的辛苦,喊了句“哎……”还没来得及说完“等等我”,前面的两个就不见了。他只好扶着楼梯停了下来。
黄明紧跟着宋毅斌。
一层一层往下走,似乎没有尽头。就在黄明疑惑是否真的能跟上那个鬼的时候,宋毅斌离开了楼梯,他进去了这层的走廊,然后十分准确的扑倒在走廊西侧的地上。
黄明看到,他手心里按着一团小小的漆黑。
那团漆黑的颜色不停的翻滚挣扎着,然后突然膨胀变大。
变成了一个瘦弱的妹妹头女孩。
红光映在她的脸上,像是流淌的鲜血。
黄明一抬头,看到他们停在了手术室门口。
女孩仰起头,一脸倔强地盯着宋毅斌,眼珠子血红。
“松开手!给我!”宋毅斌面对着这个被他反折手臂按在地上的真瘦弱女孩,一点都不联系,他无情地掐住了女孩的脖子,喝道。
女孩紧紧握着手,手里似乎有个东西不断发光。
黄明看着女孩,发现这女孩也眼熟。
宋毅斌不再跟她废话,看到她并不配合,二话不说折断了她那只手臂。
女孩哀叫一声,手指无力地松开了。
那个发着微弱光芒的物体滚落到了地上,在地上弹了两下,变成了一个人。
是个穿着病号服,脸上有可怕刀伤的长发女人。她神色茫然,不知所措。
黄明的目光定住了。
她明白了,这是那天晚上,和她一同被罪犯砍伤的被害人。
第26章 嫉恨
刚被从手心里放出来的长发姑娘晕晕乎乎,根本搞不清状况。
她看看这个,看看那个,最终只看到了宋毅斌这一个熟悉的人。
“宋先生,这是怎么回事?”她困惑道。
宋毅斌捏着鬼的脖子把她提在手里,站了起来。他对隔壁病床的病友态度还是很好的,笑了笑:“没事儿,就是抓个老鼠。”
夏玉衡竟然在宋毅斌随便说出一句话之后,立刻就接受了,一副很是信服的样子:“宋先生,真是辛苦你了,这么晚了还要起来捉……老鼠。”
黄明你有点搞不懂他们生魂的脑回路。即使她知道生魂离体的感觉,和做梦的时候一样毫无逻辑又随心所欲,也觉得颇为搞笑。
夏玉衡看着黄明,说:“啊,姐姐,你也在这里。感觉怎么样?”
黄明看着她,发现她的目光停留在她脖子上的伤口。
黄明猜测夏玉衡大概是被害前看到过她的脸,也心中一暖。虽然她已经死透了,但是还是宽慰道:“我没事,谢谢你的关心。”
怎么会没事呢,变成鬼之后伤口依然在魂魄上,死时的尖锐疼痛,如影随形,不能入轮回,也不知道会持续到何时才会解脱。
黄明有时候也会疼的想哭,可是又哭不出来,只能忍着。还好死后随时会被吃掉、然后彻底消亡的恐惧让她无暇顾及这些。
夏玉衡看上去还是很担心,她说:“你要努力保重啊。”
黄明笑了起来:“好。”
被宋毅斌提在手里的鬼突然说话了:“你死了,你死了!你为什么跟他们说这些废话!”
黄明懒得回答她,她往四处看了看,发现周洋一直没跟上来。
宋毅斌看她四处寻觅,也想起周洋来了,他对夏玉衡说:“周洋没赶上来,他这小子,长得也不高,体力也不行。”
夏玉衡笑了:“你找着他了?他姐姐可真是折腾的够呛。”即使以为是在梦里,夏玉衡也情不自禁地吐槽。
鬼不甘心被忽视,怨气沸腾,一直在挣扎。
她被宋毅斌握住的脖子开始发出缭绕的黑气,很快又发出了滋滋烧焦的声音,她发出一声哀叫。
黄明突然反应过来,她走到宋毅斌身边:“我疏忽了。你还活着,一直这么抓着个鬼,对你不好。”她伸出了手,用一种本能的姿势捏住了鬼的脖子,把她接了过来。
黄明的手指收紧,那个鬼就尖叫了一声,越缩越小,成了一个寸许长的小东西。
黄明看了她两眼,发现她脖子上有宋毅斌握住的漆黑的手印。
宋毅斌和夏玉衡都惊奇地看着。夏玉衡说:“她还能变小呢?”
黄明点了点头:“毕竟是鬼,我吸走她的气,她就缩水了。”她把小鬼抓在手里,解释道,“这样也好拿。”
鬼愤恨怨毒之极,可是又挣扎不出去,开始流下血泪,发出呜呜的鬼哭声。
宋毅斌嘱咐黄明:“抓好她吧,不能让她跑了。”他脸上露出愤怒,“她一直在试图害人,昨天我发现迹象,把陈欣抢了回来,结果周洋伤势太重被她抢走藏了起来,我怎么都没找到!”
黄明捏紧了手指点头。周洋的魂魄被困在那个走廊里,又因为伤势太重并发症感染,身体也无力支持,所以才没熬过去,成了死鬼。
被黄明捏紧的小鬼却非常不满,她流着血泪,尖叫道:“你们都该死!为什么我死了,你们还能活着?你们该死!”
黄明用力气掐了她一下,小鬼发出一声尖叫。
宋毅斌不做理会,他见过太多罪大恶极又觉得自己站在道理那一头的人。这些人都从心里烂掉了,或许日子过的风平浪静的时候看不出来,一遇到点事儿,马上就像照了照妖镜,原形毕露。
心病难医,烂了的芯子,怎么也救不过来。
夏玉衡却要跟她辩一辩:“许靓,是你吧?我听说当场被害抢救无效的人里面有个女高中生,是你吧?”
小鬼尖声尖气,声音里都浸着毒汁:“你最该死!凭什么你没有死?凭什么?”
夏玉衡说:“我没死不是因为凭了什么,是宋先生来得及时,救了我一命!”
小鬼更怨恨了:“他为什么不救我!他为什么不早点来?!我不想死!我不想死!我很痛!我好痛啊!”
夏玉衡说:“你被杀死不是我们任何一个人动的手,我们都是被害人。我的脸毁了,毁成这样,你看吓不吓人!宋先生为了夺刀保护我们,被削断了两根手指,陈欣伤得很重现在起不来床,李芮更是精神出了问题需要慢慢恢复,每个人都已经被毁掉了原本的人生,可我们却没觉得别人要比自己更惨。”
宋毅斌苦笑:“小夏,你不提醒我,我都忘了我缺了俩手指头了。”他举起手来看了看,黄明看到他的手指从刚才的完好变成了残缺的样子。
生魂认为自己在梦中,反映出来的是他们自认为的样子。宋毅斌刚才好好的,如今被戳破了真相,变成了现实中真正的样子。
黄明低下了头。
结果夏玉衡点到了她头上:“黄明姐姐也是大好年华,人生赢家……”
黄明尴尬至极,只想说“我不是我没有”。
“还有孩子不满周岁的吕瑶……”
黄明想起了那个对着杀人犯流血泪的女鬼。原来她是吕瑶。
“你只是自己心里怨恨,心思阴毒罢了,同样成了鬼,没有人和你一样!”夏玉衡冷笑,“退一万步说,医院里每天重病不治死掉的人那么多,难道还有鬼找大夫索命不成?”
许靓咬牙切齿:“你们都该死!你们都该死!你们都该尝尝,这恐惧绝望!疼痛缠身的滋味!”
黄明对夏玉衡摇了摇头,示意她这个鬼无可救药。
夏玉衡性格爱憎分明,非黑即白,当时就放下话:“就是你没死,我也瞧不起你。”
许靓怨恨的嚎叫起来:“你去死!你去死!”
然而另一声长长的惨叫竟然压过了她的嚎叫声。
黄明和宋毅斌竖起了耳朵。
宋毅斌说:“周洋!”扭头就往安全通道口的楼梯跑去。
第27章 夜尽
周洋觉得前面那两个跑的奇快的成年人,一定是属兔子的。
他累到像狗一样喘,都追不上。明明每天都在学校乖乖跑完操的他,应该比两个每天坐办公室不活动的工作狗体力好啊。
话说回来,周洋停在这里休息的时候,才发现,自己根本不知道他们在跑什么。
他不得不体会到少年沧桑,叹出了一口气。
这是到几楼了?他上看下看。
就在他迷茫的时候,下面那层楼突然从楼梯间冒出来一个影子。
沉重的脚步声格外响亮,周洋趴在楼梯扶手上,探着头往下看。
一看他就懵了。他一只手紧紧捂住自己的嘴,看着那团马赛克。
另一只手拼命揉眼睛,在心里嘀咕:近视怎么这么严重了?这莫非就是一千度近视的人眼中的世界?
可是不对啊,除了那一团白色的马赛克,楼梯、墙壁、栏杆,都清清楚楚的呀。周洋惊恐了起来:不、不会是鬼吧!
那团白色的马赛克跌跌撞撞地往下跑,紧跟其后的,是一个在他眼里形貌清晰的中年男人。
中年男人喘着粗气追赶,手里的寒光照亮了周洋的眼睛——是一把水果刀。
周洋一看到刀就全身一哆嗦,他有种本能的害怕,似乎被伤害过似的。可是他来不及细想,只觉得要发生不好的事情。周洋不再像个死狗一样趴着,手一撑扶手,脚步匆忙地跟着追了下去。
“你要干什么?”他对着那个拿刀的人大喝。
拿刀的中年男人充耳不闻,死死盯着马赛克,步步紧追。
“你别冲动!”周洋大声喊,一边疯狂地往下跑,只恨自己没有多长两条腿。
白色的马赛克好像根本没有听到他说话,一边扭头看一边拼命往下跑。跟拿刀的人距离逐渐缩小了。
拿刀的人突然开口了,他喘着粗气:“大夫,我的病怎么还不好啊?”
马赛克磕磕绊绊往下跑,并没有回答。
拿刀的人拼命追:“大夫,我都吃药了,我也好好养病了。”
“我怎么还不好啊?”
周洋心里急的要命:“你冷静点!别追了!”
没有人听到他的话。
马赛克突然绊了一下,摔下了最后三阶楼梯。倒在地上一时没爬起来。
拿刀的人已经赶到了。
他一下子骑在了马赛克身上,按住他,举起了刀靠近。
“你住手!住手啊!”周洋的喊叫已经破了音,带了哭腔。
马赛克发出了声音,急促又恐惧:“你别这样,你冷静,你好好配合治疗……”
拿刀的人大哭了起来:“我怎么还没好啊?我难受啊!我太疼了啊!”
马赛克慌乱无比:“这、这有一个过程……”
“你每次都这样说。”拿刀的人声音一下子平静了下来,他说,“你骗我。”
刀刺进了马赛克的脖子,鲜血涌出。
周洋一瞬间看清了马赛克的形貌。
是穿着白大褂的一位男医生。他徒劳的捂着脖子,一只手按着动脉想要止血,另一只手抓着插在脖子里的刀柄,口中流出鲜血。
他快死了。周洋脑中闪过这个清晰的想法。
周洋绝望的惨叫了起来。
拿刀的人脸上似乎有另一张脸的形貌闪过,一闪即逝。他松开了手,神情茫然,看到了被他按在地上的大夫。
他用沾满了鲜血的手捂着脸,哭了起来。
周洋的喊叫声歇斯底里,痛彻心扉。
听到了声音黄明和宋毅斌立即赶过来了,夏玉衡也非常迅速地跟了上来。
在这惨烈的现场,高庆芬和莫榭也出现了。
莫榭动了动鼻子。他说:“是他。”
高庆芬看着被害的大夫白袍上渐渐浸满了血色,叹了口气。
周洋蹲在地上捂着脸嚎哭。
宋毅斌在医院看到大狗也很惊讶啊,但是目前他有更紧急的事情要做。
他一个箭步冲上去,想要掀翻凶手然后要替大夫止血急救——即使经验让他明确医生能够生还的几率不高。
可是他没能做到,他的手穿过了凶手的身体,就像摸到了一片空气。
宋毅斌愕然。他回头看了看这些人,目光停留在黄明身上,突然喃喃道:“……是啊,你们已经死了。”
他一旦明悟,身体就像云雾一样散去了。
夏玉衡也跟着消失了。
周洋猛的抬起了头,大喊道:“医生!医生!救人啊!有人吗?有人被砍了!”
他的话只有死人能听到。
他期盼的看着黄明,说:“救救他!”
莫榭冷笑了一声。高庆芬叹了口气。
黄明不得不说:“周洋,我已经死了。”
周洋他大声嚎哭起来,通红的眼里却流不下一滴眼泪。
三分钟后,宋毅斌从楼上扛着一个护士、胳膊底下夹着一个床单包起来的急救用品下来了,一路狂奔,效率惊人。
他风一样到了现场,动了动嘴,说:“救救他……”
护士发出一声尖叫:“王医生!”训练有素的她在看到了这个出血量就顿时明白,王医生活不了了。她强忍悲痛上前急救,大喊道:“你去再叫人来!说卢护士叫你叫人的!快去!我信你了!我不该不信你!”她紧紧地咬着牙,止住哭声。。
宋毅斌飞快的去了。
凶手呆呆地坐在旁边,一言不发。
周洋看着护士,现在护士在他的眼里就是一团马赛克。刚才的宋毅斌也是如此。
周洋低下了头:“原来,我也是鬼。”
黄明不知道怎么办,她攥紧了手里的小鬼许靓。
周洋再次抬起头的时候,他不再是那副清秀稚气的样子,脸上刀伤可怖,皮肉翻卷,被遮盖在病号服下面的伤口,也流出血来。
不再自我欺骗,这才是他死时真正的样子。他很快满面鲜血,状若厉鬼。
可是他的眼睛还是漆黑,眼眶泛着想要哭泣却流不出眼泪的通红。
周洋哽咽着说:“医生,不要死啊……”
在鬼的眼里看得清清楚楚。王医生的魂魄,离开了身体。
他茫然的站了起来,站在为他做急救的卢护士身边,目光望向楼梯的尽头。
黄明声音都哑了,她第一次主动和莫榭搭话:“莫大人,能救他吗?”
莫榭说:“时辰到了,上路吧。”
王医生一听这话,突然全身一激灵,神志清明了。
他目光落在了莫榭身上,眉头一皱,条件反射道:“谁又把宠物带进来了?”
莫榭露出了牙齿。
周洋不知怎么的,本来鼻涕泡都快哭出来了,一听这话,竟然噗嗤一声笑了。
王医生听到了动静:“是你带的狗?你这小伙子……你伤的也太重了……”就想过去,“怎么不包扎一下?在这干嘛?!你不疼?”
周洋脸上疤痕可怖,扭曲成了一朵花。
宋毅斌带了更多人来了,夏玉衡也慌慌张张头发蓬乱跟在后面,脸上的疤痕被厚厚的纱布包着,透出颜色恶心的药色。
她也是一醒了就慌慌张张的去找人,她说话条理清晰,人又柔弱面善,比因为高大魁梧不像善茬、找人人都不信的宋毅斌带来的人更多,两边正好碰上了。
王医生被抬上了病床,匆忙推走了。
宋毅斌让夏玉衡跟上去,他走到了凶手身边。
凶手瘫坐在一边儿,双眼无神,存在感极低,刚才几乎大部分人都忽略了他。
宋毅斌一点都不客气的把他狠狠的按在地上。
咚的一声,凶手一声惨叫,黄明听到了清晰的咔嚓声,好像有骨头断了。
宋毅斌面无表情的把他提起来,凶手在他的手里就像是个死狗。
黄明看到他右手上绑着的纱布渗出血来,被接上的手指微微抽搐。
王医生一言不发的看着自己的身体被带走,又看着被扯了起来的凶手。没有人能从他复杂的表情猜出他的心情。
周洋恨恨的抹了抹流进眼睛里的鲜血:“大宋哥,打死这个畜生!”
宋毅斌听不见。他提着凶手就要走。走了两步,又停下来,低声说:“周洋,别哭了。”
周洋咧着嘴,想答应,结果又发出了呜呜的声音。
王医生脖子上不断的往外涌血,过了一会儿,他说:“真是成了鬼了,要是还活着,这个流血法,血早就流干了。”
黄明和周洋面面相觑。
高庆芬突然大声叹气。她说:“时辰快到了。”
莫榭从喉咙里发出低吼:“要不是你不管用!会没抓住他吗?”
高庆芬愁眉苦脸:“我不跟你吵,我还得留着力气上白班呢。”她看着周洋和王医生,说,“你们还有时间,想去哪去哪,一更再来阴间吧。”
“黄明,走了,带上陈夕回去。快五更了。”
黄明抬起了一只手:“……我抓了个这个。”
高庆芬抬抬眼皮一看:“小鬼,扔了吧。”
周洋不敢相信:“她、她杀了我!还想杀别人!”
高庆芬抹了把脸:“活人,都会死的。怎么死的,都无所谓。”她对黄明说,“她没去阴间,不归我们管。”
黄明咬住了嘴唇,她看了看手里的小人,又看了看周洋。她摇头:“我要把她带下去。”
高庆芬说:“随你吧。不过她有罪,你送她去判。”
黄明不知道这是什么意思,但是她又看了看那个不断在她手里挣扎的小鬼。怎么都不能放了她。黄明点了点头。
第28章 白日
王医生没抢救的过来。
夏玉衡和宋毅斌坐在急救室外等了一会儿,等到了这个没有发生奇迹的结果。
宋毅斌看了看手机上的时间:“才三点多点,我送你回去休息。”
夏玉衡双手握在一块,她望着走廊上的灯光,点头。
刚坐电梯回到八楼病房,迎面碰上警察带着一个女人走进电梯。
走出去之后,宋毅斌不自觉的看了两眼。
夏玉衡其实不敢说话,也不敢做表情,因为牵扯到伤口会痛。她沉默的看着地板,似乎和生魂离体的她相比,显得沉默冷淡。
夏玉衡三个被害的女性住在B813,和宋毅斌分别的时候,她没有立刻转身进去。她指了指宋毅斌透出血色的纱布,用目光示意。
宋毅斌在她的强硬陪同下去护士站检查换了药。
宋毅斌听着护士说“真是不想要这几根手指头了”,压抑沉闷的心里却透出了一点光亮。夏玉衡没有出事,没有其他的人会被许靓害死了。
今晚也不是没有一点好事。
而同一层楼上,东侧走廊南面病房B836的林跃,对着窗外的月亮目光放空。
刚才有个警察悄悄跟她坦白,有精神病孙菲在这种状况下几乎确然会全身而退。
孙菲紧闭嘴巴,坚决不配合描述杀害林夕的凶手。对一个心思缜密的精神病,她无能为力。
林跃想:陈夕,你死的时候,会难过吗?在想什么呢?
陈夕坐在高庆芬装鬼的小瓶子里,又一次听到了哭声。他叹了口气。
同样装鬼的小瓶子,黄明现在手里也有一个。是高庆芬借给她的,据说是酆都公务员的公物,暂时借给她用,用完了一定要还的。她用来装着许靓,因为高庆芬嫌弃她捏着鬼太不阴间了。
高庆芬和莫榭把黄明扔到阴阳井旁边,就又各自做各自的事儿,让黄明自由活动了。
眼看着鬼市的天幕再次发白,黄明焦头烂额:“我……我没地方去……”
高庆芬就愁她这个啥也不懂啥都不会的劲儿,她说:“唉,你们家还没给你烧房子?”
黄明一头雾水。
高庆芬叹气:“等几天,你忍耐忍耐,头七能按惯例排队,上去一次。你把烧给你的衣服、钱、供品房子都带回来,就有地方安置了。”
黄明有点害怕:“你、你说的是烧给死人的房子吗?”
高庆芬点头:“嗯。不说了,我走了。”
黄明又凑了过去:“可是,我这里还有个鬼,怎么判罪啊?”
高庆芬看着她小心翼翼把那个装魂魄的小瓶子捧在手心里,生怕摔了要赔钱的谨慎模样,只好说:“你找莫榭开证明,去酆都因果殿……唉,你又不认路,也不一定能过审拿到证明去酆都,不好办。”
高庆芬打量黄明:“你说说,你捡回来个烫手山芋,处理不了了吧?自找麻烦。”
天越来越亮了。黄明觉得天上射下来的光已经有点刺痛。
高庆芬也抬手挡了一档额头,说:“再说吧,等抓完了三个恶鬼,你顺路搭上这个事儿,再一起去吧。”
她急着上班,很快就跑了。
这一回黄明追都追不上。
眼看快要天亮,黄明不得不赶紧躲起来。
她还记得上次躲在某个摊子低下的咸菜缸被摊主骂了,这次就预备找个破烂角落藏起来。
黄明简直想哭。
长日漫漫,无处躲藏……
人间,黄明已经开始遗体告别仪式了。
王岱岳一直掺着黄妈妈,生怕她撑不住。黄妈妈精神不好,却一直没有哭。
她只是望着黄明的遗像,不知道在想什么。
告别会之后,黄明被送进了焚化炉。
黄妈妈此时,突然流下了眼泪。
黄明躲在鬼市的一片残瓦下面,正在胡思乱想打发时间,突然听到耳边炸响了雷鸣般的哭声。
她怔住了,侧耳细听。
王岱岳强行咽下了泪水,眼眶泛红,她紧紧的抓着黄妈妈的手臂,想要给这个默默流泪的母亲一点力量。
黄妈妈对她牵了牵嘴角,匆忙用手抹掉了流出来的眼泪,假装那只是流出来的水。她不再流泪了。
黄明在阴间支着头,听着哭声连绵不绝。
是谁在心里哭?她听着听着,难过的把头埋在了手臂里。
火化后,黄妈妈抱着装着黄明的小盒子。她摸了摸,抬起头来,看到天很蓝。
“回家了,明明。”她说。
黄明心如刀割,这太过痛苦的情绪无处派遣,她难以忍耐,从没有阳光的藏身地滚了出来,任由阳光炙烤,发出了痛苦的哀嚎。
周洋的姐姐周雨在家里转来转去,她歇斯底里地翻乱了家里所有的东西。
她一刻都不能停息,完全平静不下来。
她给派出所拨电话,给记者拨电话,在网上发帖,在家里哭叫。
她神色凄惶,满面戾气:“我弟弟,我的弟弟!谁赔给我!赔我!”
周洋站在她的身边,却缩着肩膀,神情像一只无家可归的狗。
王医生看到了他的妻子,他的女儿。
她们怎么也不能相信,王医生是被病人砍死的。她们肝肠寸断,几乎昏死过去。
王医生手足无措的站在旁边,想了半天,只想出来一个安慰的法子。他说:“别难过了,养一只狗吧。养猫也可以,我不反对了。”
被袭击后神志不够正常的李芮缩在病床上,神神叨叨的自言自语:“我的脸……大夫……你把我的脸恢复成原来的样子吧……”
复查的医生沉默了,他身后的护士轻声说:“宽心养伤,等伤口长好,没有危险了,可以做医美修复,不会一直是现在这样的。”
李芮期盼的看着她:“能和以前一模一样吗?”
护士哑口无言。不可能了,这么重的伤,不可能和最开始一模一样。
李芮从她的沉默中读出了这个信息,她尖声叫道:“我的脸!我要和以前一样!你们不是能帮我治好吗?治啊!治好啊!”
夏玉衡一直都没睡着,她沉默的看着李芮。
李芮注意到了她,她尖声笑道:“你看什么!你看看你自己!你照照镜子!”她爬了两步凑近夏玉衡,“你看看!你现在多么难看!都是他们!”她指着医生,“是他们没本事啊!”她的语气中有一种病态的哀求,“是他们治得不好!庸医!庸医!”
医生无话可说,把病历本夹在病床上,离开了。
李芮再次缩在了墙角,低声自言自语:“魔鬼,魔鬼毁了我的脸,我要杀了魔鬼……杀了他……医生!医生!”她突然又提高了声音,“医生!我不骂你了!你好好帮我治!一定能治好的!”
她的家人在旁边心疼的哭泣。
夏玉衡垂下了眼睛。
第29章 救我
B923病房里,中年男子在一阵剧烈的咳嗽中醒来。
他妻子一看他醒了,立马站起来,给他兑了杯温水。
中年妇女,年老色衰,身材肥胖,真是难看。刁复德咳嗽完了,喘过气来,仰躺在床上看着老婆,咧嘴嘲笑。
他老婆推了他一下:“自己爬起来喝水!还想让我喂你?”
刁复德又扯着嗓子咳了一声,大爷似的伸脖子。
他老婆恨不得掐他,看到他这个难受劲又心软。只好忍气吞声给他喂水,心里骂着怎么不呛死。
刁复德一眼就看出来他老婆眉间藏怒、隐忍不发,得意极了,美滋滋的喝了口水。
喝到一半还是太过得意差点呛着。
他老婆赶紧给他拍背顺气:“你是三岁的孩子?猪都没有你笨!喝水都能呛着。”
刁复德哼了一声,舒舒服服的躺下了。
老婆服侍得好,给他在背后塞了两个靠枕,能半躺半靠,视野比躺着开阔。
他开始哼哼走调的歌。
“你就唱吧,难听的哟。”
刁复德大笑,可惜硬件不支持,笑了一半咳嗽起来。
他老婆皱着眉头帮他顺:“行了,别瞎折腾了,好好的歇会儿。”
刁复德擦了擦咳嗽出来的口水,顺手很自然地擦到衣服上。
他老婆露出一个“脏死了”的表情。
刁复德看着雪白的天花板,过了一会儿,说:“你看,大萍。”
他老婆说:“看什么?”
刁复德挠了挠眼皮:“看这医院的墙!”
大萍抬起头看着:“墙咋了?”
刁复德用宣布世界奇迹的语气说:“真白!”
大萍没被逗笑,一脸嫌弃。
刁复德哼了一声。这说明什么?这说明医院没人抽烟啊。要不然,这墙就被熏黄了,哪有这么白呢。
刁复德想起来昨天晚上做的梦,兴致勃勃:“昨天晚上我梦见你了!”
大萍看着他:“梦见我打你了?”
刁复德不屑道:“你真是做梦想美事儿!那是你做的梦吧!”
他讲自己的梦:“梦见我醒了,看见你还在睡觉。我一想,嘿,机会难得!赶紧跑出去,想找根烟抽。”
大萍一瞪眼,显出十足母老虎凶相来,作势举手打他。
刁复德出溜一下子顺着靠枕遛回了被窝里,露出一个狡猾的笑容:“你听我讲完,我找啊找,到处都没有,连打火机都没见着……”
大萍说:“呵!正该叫你连做梦都不能抽烟!”
刁复德看着天花板:“然后来了个学生,身边跟着个大姑娘。我找了挺久了,也急——怕你醒了追上来——就上去问:小伙子,你身上有烟没?”
大萍突然说:“大姑娘?哪个大姑娘?你们公司那个大姑娘?”
刁复德还在回忆没要到烟,一听大萍竟然注意到了这个奇怪的点,顿时笑了。
笑着笑着又撕心裂肺的咳嗽。
大萍连忙把他扶住,怕他呛着。毕竟心里憋着气,给他顺气的时候,举着拳头哐哐在背上捶。
刁复德听着这响亮的声音,感觉着落到身上一点都不疼的拳头,连咳嗽都没平复下来,就赶紧解释:“很丑!特别丑!都没见过那么丑的!”
大萍冷笑:“等你好了,有你好受的!我可不管大姑娘丑还是俊,我只拿你是问!”
刁复德喘匀了气,连声说好。
他被大萍放回了被窝里,好好地盖上被子。
大萍觉得他的手凉,捂在了手心里,一边还放着狠话。
刁复德连连点头,活像个龟孙子。
他笑嘻嘻的看着天花板:“行,都听你的,等我好了……”
B919,老头躺在床上,眼白浑浊,眼珠灰暗。
护工在一边玩手机,玩了一会儿,就自说自话:“大爷,你儿子还不来啊,都两天没来了,今天怎么也得来一次吧。”
老头眼珠都不转一下。
护工说:“大爷,虽然你现在在医院里住着,可别担心。你这病啊是老年病,在家里精心养护,照样长寿!放松心情,好好治疗,很快就能出院了!”
老头的喘气声很沉重,好像一辆拉不动的破车,发出吃力的轰鸣。
他极轻的克制着咳嗽了一声,双眼看着上空,不知道在想什么。
护工说了两句话,一看手机:“到点了,我去给你拿药啊,大爷你等等我,我一会儿就回来。”
老头动都不动一下。
隔壁床的小男孩石头瞪着黑亮的大眼睛,看着老头。
他妈妈推了他一下:“躺下,别着凉了。”
石头乖乖地点头,躺下了。还是扭着脖子盯着老头。
老头有所察觉,偏头,用麻木的眼神看着小男孩。
他妈妈尴尬的笑了笑,对小男孩说:“别盯着别人看,不礼貌。石头,别看了,你看爷爷都不高兴了。”
对老头说:“大爷,别见怪,这孩子就是有这个毛病,老是盯着人看。”
老头转过头去,继续望着上空。
石头妈妈索性坐到了石头面对着老头那一边的床沿,摸了摸石头的额头:“怎么了?想什么呢?又盯着爷爷看!”她小声问。
石头抿了抿嘴,不说话。
石头妈妈也就不问了。
不能告诉妈妈,她会害怕的。石头想。他把小手从被子里掏出来,开始咬指甲。
石头妈妈瞪了他一眼:“又咬!”
石头委屈极了,可怜兮兮的放下了小爪爪。不咬指甲能干什么呢。
护工端着一个大托盘过来了,他对石头妈妈笑了笑:“大姐,您先让让!”
石头妈赶紧让开,护工把托盘放到了床头柜上。
护工把床摇起来,垫上枕头,被子拉好。又倒了水,药片照着清单拿出来,一种一种都分好,纸质药盒扔了一个又一个,最后一大把药,递给老头。
老头接过来,默不作声地吃了。
“哎,对,就是这样,配合治疗好好吃药,很快就好了!”护工接过来被子,放到床头柜上,把输液瓶挂在架子上,一瓶两瓶三瓶四瓶,该混合的混合该放着排队的放到里头。
他手脚利索地给老头手上扎上了输液针头。
老头的手哆嗦了一下。
护工说:“你别动,大爷,别动这只手,打完了药就好了,先忍忍啊。”
老头面无表情。
护工很麻利的把器材和托盘送回护士站,也把垃圾带出去扔掉,还打了一壶热水,凉白开也晾上了。
他问道:“速度快还是慢?凉不凉?”
老头一言不发。
护工只好自言自语:“这样应该还行,你感觉快了就叫我啊大爷,下午还有药得打,咱们得快点打完了,晚上睡个好觉。”
石头睁着眼睛看天花板,竖着耳朵听。
过了不一会儿,他也吃了药输液了。
中午的时候,护工和石头妈换着去打了饭,一直留一个人在病房里。
医院食堂的饭,营养是比较均衡的,味道就是食堂的味道。
石头也不说好吃难吃,只要石头妈妈让他吃,他就吃。一直吃到石头妈妈认为他饱了为止。
老头吃不进去。
每天三把药片,胃口败坏的彻底。
护工舌灿莲花,又搬出来他儿子,老头才勉强吃了两三口米。
再让吃,就闭上眼了。
中午两个病号都睡下了,石头妈妈和护工拿饭盒去洗。
石头妈妈寒暄道:“辛苦你了,每天都这么不容易。”
护工说:“应该的,应该的。拿了工钱咱们就得对老人负责,把病人当亲人嘛。”
石头妈觉得有个护工做帮手的话,真是不错的事儿,她打听道:“你做这一行这么辛苦,应该也值这份辛苦吧?”
护工一听就懂,他谦虚道:“还可以,也就是能让孩子过上好日子。”
他建议道:“大姐你这情况,要是工作不忙,一个人照顾完全顾得过来,没必要再找护工做帮手。再者做我们这一行的,照顾病人,脏活累活多早多晚都不能嫌弃,工资不算高大小也算是笔钱,一个月三四万不能少。”
护工说:“您家孩子那么听话,一个人就照顾了,不如拿这钱买点好吃的给他补补。”
石头妈点了点头:”你说的实在,是这个道理。“
石头盯着老头。
老头翻了个身,看着另一张空床。
他目光茫然。
他听到护工和石头妈妈回来的声音。他们以为他要睡了,手脚极轻。
都是好人,都是好孩子。
可是他顾不上了。
老头看着空气中漂浮的微尘,觉得自己就像是一块朽烂了再也没有任何用处的木头。
这块烂木头还有人静心照顾着,收藏在盒子里,经不起风吹,见不得日晒,多碰一下就要碎,少照顾一天就要散。
又是吃药又是打针,缝缝补补拼拼凑凑,动也动不了,吃也吃不下。
除了脑子还能不灵光的转悠转悠,别的部件都是要报废的。
老头想着:这还是活着吗?
都说能治好,怎么能治好啊?
B813病房,李芮悄悄地窥视同病房的两个姑娘。
陈欣身体实在是弱,或许也有八字轻的缘故,自打被许靓把魂魄抓走过一次之后,也一直精神不济,每天昏昏沉沉,伤口也有恶化的趋势。
夏玉衡脸毁的彻彻底底,比她还要难看,可是身上没受什么伤,安静的坐在那里,身姿如柳,显得很窈窕。
李芮想着,宋毅斌来早了。
他应该来的晚一点,及时精准的、只救下她一个就好了。她就不用现在这样,终究还是被毁了脸。
那个恶魔挥着砍刀在大街上砍人的样子,她至今一想到就浑身冰冷。
李芮打了个寒颤。
恶魔劈倒了前面许婧、吕瑶和黄明几个人之后,又砍了陈欣和想把陈欣推走的周洋,当她回过头的时候,夏玉衡也被砍了脸,但是宋毅斌这个时候就到了,他喊了一声跑过来,夏玉衡也很有心眼,她非常灵巧,在恶魔分神的情况下躲了一下,没有受到致命重伤。
恶魔眼看宋毅斌一时还赶不过来,大笑着向李芮劈过去。
宋毅斌阻拦了他一下,李芮得以保全性命,只是毁了面皮,然后两人打斗了起来,宋毅斌的手指被削掉了两根,把恶魔按在了地上。
李芮看着夏玉衡,就想让她死。
她跟她一样丑,满脸绑着纱布,分明是在提醒她,她毁容了!
她为什么不死呢?李芮的眼神几乎滴出毒液。
恶魔再出现一次就好了,把她杀掉吧。
她又抚摸着自己脸上完好的皮肤,小心翼翼的。
多么光滑,多么细腻。
大夫竟然说治不好——怎么能治不好呢?谁说治不好,谁就该死。
又不是生死关头没办法救,这点小伤都治不好?
给她治好吧,一定要治好,求求你了大夫,给我治好吧。
晚六点过。
昨天值了夜班,今天又跟有事的同事换了值夜班的黄医生抬起头。
黄信侧耳倾听,说:“你听,这是什么声音?”
不得不跟着来值夜班的实习生睡了一白天,刚吃过了饭,但还有点迷糊:“什么?”
黄信说:“嘘。”
他仔细听着。
这声音好像来自四面八方,分辨不清方位。
黄信放下了手机,站起来往外看。
那声音起初很小,如同虫鸣。
然后在他的倾听下2,越来越大——越来越近。
黄信透过值班室透明的玻璃往外看,突然看到了一张几乎紧贴着玻璃表情漠然的脸。
他猛地一惊,突然听清了那奇怪的声音。
是千百个声音汇合成的一句:“救救我!救救我!”
第30章 医我
实习生突然发出一声大叫。
黄信精神紧张,还在顾虑那个一闪而过的人脸,被实习生吓了一跳。
“黄老师啊!”实习生大叫,“有张脸!刚才有张脸!”
黄信说:“大惊小怪。你眼花了。”
实习生哀嚎:“不……只有一张脸,没有身体啊……”
黄信看他快崩溃了,走过去捶了他一下:“我看你是睡多了,想什么呢?”
实习生惶恐不安地指着玻璃:“刚、刚才就在那边……”
黄信看了一眼墙上挂着的表:“六点你怕什么?刚吃的饭致幻?”
他不得不使出能让实习生马上清醒的杀招:“你再这样,期末让我填见习成绩的时候,我就挂你。”
实习生一下子缩了脖子:“黄老师……您不能这样……”
黄信一看有效,狠着心继续吓唬小孩:“我看你是课没好好听,一天到晚胡思乱想。说说你上一学年的各科成绩,让我听听,像不像话。”
实习生这回真要被现实世界可怕的黄医生吓哭了。
他低着头,小声说:“黄老师……这个就不用了吧?我……我来外科以后表现还是挺努力的……”
黄信一边跟医学生说话分散他的注意力,一边皱起了眉扫视着小窗玻璃:“努力不努力是要我评价的,你自己夸算什么事儿啊。跟我说说,应用解剖多少分啊?”
实习生小声说:“黄老师……”他突然看见自己脚底下闪过一团黑色的东西,嗷地一声跳了起来:“啊!啊!是什么东西!是什么东西!”
黄信扶了他一把:“别吵。”
他又听到了那些奇怪的声音。他拿了一把扫把,从桌子下面扫过去。什么都没有。
实习生垫着脚尖,恨不得蹦到黄信身上。他戒备地盯着地上。
黄信侧耳听着那些声音,表情凝重,手里抓着扫把,顺势扫了扫地。
“还说努力,地都扫不干净。”他跟实习生说。
实习生都快哭了:“黄老师,咱们俩刚吃了饭上来值班,我还没来得及打扫呢……您别老想着挂我行吗——”
实习生突然大力捶打黄信,脸色发青,话都说不出来了。
黄信惊呆了,这孩子竟敢犯上!
实习生用手指拼命指窗户玻璃,脸色好像是快窒息了似的。
黄信回过头,听到自己的脖子咔咔作响。
一张缠满纱布,狰狞扭曲的脸贴在玻璃上。
挺可怕的,但是是个人。
黄信走到门口,拉开门。这张脸离开了玻璃,转向他。
黄信上下打量,想起来这是前几天砍人案件的被害人之一,病房就离这儿不远。
实习生哆哆嗦嗦的跟出来了。他怕他一直苟在屋里被挂科。
不过看到真是个手脚俱全有影子的大活人,虽然难看点,也让他松了一口气。
实习生说:“有事吗?”
李芮顺了顺脸边的头发,轻声说:“廖医生在吗?”
黄信说:“今天我值班,你找我也一样。”
李芮打量了一下黄信,细声细气地说:“你能治吗?”
黄信不知道说什么好。
李芮眼睛一转,自己点了点头,自言自语:“廖医生说治不好,肯定是他自己不行,别人不一定治不好。”
她盯着黄信:“换成你给我治,好不好?”
黄信说:“你的伤口今天应该已经换过药,看着也没有感染的迹象,养几天,很快就会好的。”
李芮伸手抓住了他:“我知道,我知道!”她的指甲掐进黄信的肉里,“我想让我的脸和以前一样,你给我治好吧!”
黄信听了这句一点医学常识都没有的话,哑口无言。
实习生想拍拍马屁换个合格,强撑着虚张声势,为黄老师解围道:“伤口好了之后你去整容修复,植皮技术发展的很好了,如果修复的好,不会影响正常生活的。”
李芮斜了他一眼,实习生有点发毛。他觉得许靓的眼神怪异之极,只说不出来不对劲在哪里。
她更热切的抓着黄信,整个人都贴了上来:“那就是说,能治好,对吧!我就知道你和那个没用的廖医生不一样,你能治,能让我和以前一模一样!对吧!”
黄信后退了两步,李芮贴的极近步步紧逼。
实习生看着怎么都不正常,他伸手拉李芮:“哎,你别靠的这么近,有话好好说……”
李芮发出咯咯的笑声:“你给我治!你现在就给我治!我要和以前一样!”
黄信使劲抽手,李芮的力气却出乎意料的大,怎么也挣脱不开。包着纱布的脸越凑越近,黄信能看到下面红红黄黄的痕迹,有些可怖。
他尽量冷静道:“你最好少说话,不要有多余的表情,以免牵扯到伤口影响恢复。”
李芮的声音戛然而止。她不说话了,脸上的肌肉也不再扯动。
只是她拼命的抓着黄信,越来越用力,越靠越近。
实习生看着,觉得像怪诞的恐怖片现场一样毛骨悚然。他色厉内荏道:“你别这样!你离远点!”
李芮很听医生的话,不再说话。只是当她无声地把裹满了纱布的脸转向实习生的时候,他还是吓得险些尖叫。
黄信不断挣扎,却抽不回双手。
实习生吓得要命,哆哆嗦嗦,开始胡言乱语,他说:“黄老师!我来救你!我来救你!”
他闭着眼睛,使劲推李芮。
然而两个成年男性的力量,竟然拖不开一个受伤的女人。
黄信的挣扎激怒了李芮。
李芮死死的盯着他。
你说能治的!给我治!给我治啊!
你竟然想跑!你跑什么?你给我在这儿,那也不许去!治我!治我的病!
什么植皮技术,我看过了,我查过了,根本不能和原来一模一样!
你说能治,我就信你,你给我治,和原来一模一样!
快治好我!快治好我!
屋里的内线电话突然疯狂的响了起来。
实习生和黄信都被缠住,不能脱身去接。
一分钟后,一个护士匆匆跑来:“你们怎么不接电话!快跟我去九楼……这是怎么回事!”
黄信感觉到李芮已经凑到他脸上的呼吸,温热潮湿,毛骨悚然。他对着护士苦笑。
第31章 病
大萍神色木然的看着刁复德的睡颜。
她听着那异常的呼吸声,看着他艰难的挣扎。
肺癌转移了,没法做手术了。
从肺转移到了肾上和肋骨上。听说转移了以后,要是划开刁复德的肚皮,拨开厚厚的脂肪和肥肉,连肋骨上都是瘤。
大萍就盯着他的肚子看。她觉得这么扁的肚子里,哪能承得下这么多东西呢。
现在他也瘦了,满肚子瘤,吃药放疗,饭也吃不下,气也喘不过来,半死不活,深夜里偷偷爬起来吐,好久睡不了一次囫囵觉。
可是他硬挺着,醒着的时候爱说废话。只不过撑不了多久,就又睡了。
他睡了,大萍就盯着他看。
他难受的要命,活不久了。
今天刁复德还讲故事,说他自己做梦溜达出去找烟抽。
溜达个屁,大萍想,都这个德行了,还想抽烟。
刁复德费劲的喘息着。
他剧烈咳嗽起来。
大萍到他身边,把他撑起来。
刁复德咳出了血。
他自己蒙了一下,下意识的抹到自己的衣服上擦干净了。
大萍恨不得捶他。直接捶死他,都好过这么一天天的折磨。
刁复德心虚的嘿嘿了两声:“萍啊,你就当没看见吧!”
大萍快叫他气死了:“没看见个屁!我去叫大夫!”她的心里转过十七八个念头,个个都是电视剧里吐了血就活不长了的情节。
大萍觉得十根手指头都发麻发木。
大夫看了看,说是正常的。问了问刁复德,得知他呼吸虽然艰难还算通畅,点了点头。
大萍把刁复德安顿下,给他擦干净了手,又换了一件干净的衣服,坐在了床边。
刁复德屈起手指头,弹了一下她的手。
大萍瞪了他一眼。
“想什么呢?”刁复德看出来大萍在生闷气。
大萍板着脸:“没想什么。”
刁复德压住了咳嗽,嘴里都是血腥味。他啧了啧舌头,用三根手指头推她:“给我倒点水漱漱口。”
大萍这才想起来,赶紧给他兑热水。
刁复德躺在床上,看着白墙。
真白啊,太白了。
他翻了个身,觉得肋骨有点压痛。
他背对着大萍,说:“你以后啊,带着妞儿,找个好人。”
大萍气的狠狠的踢了一脚床:“你胡说八道什么!”
刁复德咳嗽了一下:“可有一条,别给妞改姓啊,那是我生的。”
大萍恨不得掐他脖子:“你生的?你有这功能吗?”
刁复德笑了。
大萍把他拖起来,递给他杯子,另一手里端着痰盂。
刁复德喝了一口水,漱一漱口,咕咚一声咽了。
大萍没好气的把痰盂放下了。
刁复德摸了摸自己的肋骨,说:“我想吃排骨。”
大萍说:“行,我打电话订,让他们送过来。”
刁复德不知足:“我想吃你做的。又香又嫩,全是上好的肋排,一块龙骨都没有,肥瘦相间,咬一口冒油。”
大萍说:“哪能把你一个人扔这儿,我离得开吗?你将就将就吧,我跟小馆子说,多加钱,让他们用好料。”
刁复德吧唧吧唧嘴:“加多少钱啊,钱都是大风刮来的啊?一斤排骨才多少钱?你让他们一做多少钱啊?”
大萍说:“不是大风刮来的,可也不能该花的不花。你就别心疼了,等着张嘴吃吧!”她翻找医院旁边那个专门定做病号营养餐的饭店的电话号码,说,“再添一道乳鸽吧,叫你今天好好补补。”
到了吃饭的点儿,饭店打电话说做好了,大萍出去拿。
“你等着,我十分钟就回来。”
刁复德点头,看着大萍的脸。
大萍摸了摸脸:“看什么?看出我没洗脸来了?”又瞪眼,“一天了才看出来,真有你的。”
刁复德赶她:“赶紧去,饿死我了!”
大萍去拿饭了。
刁复德看着天花板。过了一会儿,他自言自语道:“大妞其实也可以改姓,跟你姓挺好,别再刺了人家的眼。”
他又翻了个身,看到了床头的药瓶药盒。
癌症,肺癌。所有人都忌讳这两个字,包括他自己。
他复查之后,转移的结果出来了,大萍更是连“死”字都不在他面前说了。
一直在住院,一直在治病,也越来越半死不活,越来越爬不起来。
大夫,你直说就算了,为什么就不肯直接告诉我,治不了了呢。
花了多少钱啊,他赚点钱哪有那么容易啊。
刁复德想着想着,又咳嗽起来。他压着不住,只能用手捂着。
哎呀,又是血。他舔了舔舌头。这太脏了,他去摸抹布,还没摸到,想了想就改变了主意,决定去厕所洗洗。
他也好久没下床去厕所了。大萍每天给他端屎端尿,辛苦了。
把腿放到床下面的时候他捂着肋骨,有点疼。
B919房间的老头喀拉喀拉地打着呼噜,睡了一下午。他吃了两口护工打回来的饭,又很配合的吃了那一把药。
护工松了一口气,刷了碗。他跟老头说:“老爷子,我出去溜达溜达,二十分钟就回来。”
这是他惯例的休息时间。一整天拴在病房里,对一个健康人来说真的很难熬。
老头不吭声。
护工早就跟他儿子说过,老头的儿子也同意过了。告诉这个总是没什么反应的老头也就是打个招呼,表示一下礼貌。他就当老头默许了,拿上手机,对石头妈说:“大姐,嘿,大姐,又要麻烦您了。”
石头妈觉得他确实挺辛苦,很体谅:“没事儿,你出去转吧,我帮你看着。”
护工道:“行,那我也不跟您客气,等会上来再给石头带几个橘子。有事儿你打我电话,我马上上来!”
石头妈说了两句“不用这么客气”,护工就下去了。
石头漆黑的眼睛盯着空气,不说话也不动。
老头呼吸沉重,松弛的眼皮盖住了眼睛,让人不知道他是睁着眼还是闭着眼,到底在看哪里。
石头妈说:“想尿尿吗?”
石头摇了摇头。他神情很严肃,不知道是在想什么。
石头妈站了起来,她想找点事做,一整天都熬着,关节都木了。
她收拾抽屉,看到了两盒牛奶:“喝牛奶吗?”
石头严肃地说:“嘘。”
石头妈一僵。她有些不自在的拢了拢头发,小心翼翼地坐到石头身边,凑近他,低声问:“怎么了?”
石头食指竖在嘴巴前面,严肃道:“妈妈,你听。”
石头妈仔细听。
石头看着她,从她的表情上看到,她什么也听不到。
他察觉了妈妈的不安,低声说:“妈妈,你快跑吧,你躲起来。”
石头妈一把就把他抱起来揣在了怀里,慌乱道:“怎么了?怎么了?我带你走!”
石头拽住了她的一缕头发:“快跑,快跑!”
石头妈的眼泪一下子就掉下来了。她顾不上擦,却瞬间冷静了下来,看了一眼老头,他一动不动地靠在床上。
她犹豫着,是不是要赶紧给护工打个电话,叫他回来看护老人。
石头却使劲拽她的头发。
石头妈顾不上许多了。
从会说话开始,她的石头就是这样特殊的孩子。
石头说出的事,不管再怪诞再可笑,也总被证明是对的。
奇怪的、不可预知的危险,似乎总围绕在这个孩子身边。
他们离开了,说不定老人也不会有事。再过五分钟,护工就回来了。
石头妈抱紧了石头,拿起被子和外套,把石头裹得严严实实。他们离开了。
他们走后,一直坐着的老头突然动了。
他从床上滑了下去,用一种一看就是垂暮老人的苍老迟缓的动作,爬到了床头柜旁。
药。
他看着垒成山的药,灰暗的眼珠一动不动,连光都映不进来。
他拉开了下面的抽屉,里面是石头的药。
都是药。都是能治病的药。
能治好的,怎么会治不好呢。
他前年还能早晨四点起床,散步两个小时。
他帮孙子们做饭,开着电三轮,直接到寄宿高中去送好吃的。
家里什么东西坏了都会修,儿子没时间办的事儿都交给他办,妥当得从来没出过错。
他的身体没问题,怎么会有问题呢。
几千块的保健品也买了,药店都保证了,增强免疫力,治疗老年病,各种名目都坚持吃。
大家都说,没问题,他身体这么棒,坚持治疗,一定能好。
他耳朵还很好使,有几个像他这么大岁数的能这么耳朵灵光?
只要吃药,他就能好,像以前一样,想去哪去哪,想干什么干什么,舒舒服服的,再也不用……连喘气都费劲,走两步都不行。
只要吃药。
老头把一把一把的药塞进了嘴里。
大夫都说了,吃药就能好。他现在还这个样子,是因为吃的还不够多。
他要吃了,都要吃了。
地上落了一地的空瓶药版。
老头茫然的望着空了的抽屉,喉咙咽了咽。他吃完了。感觉还不好。
还不够。他想。
他还得药更多的。
他听着耳边清晰的哭声。那个声音在咆哮:救救我!救救我!
他推开门,眼皮都懒得抬。
我不救你,我得去吃药。
吃了药,我得病就好了。
他慢慢的扶着墙挪着,护士站很近,就在不远的地方。那里有很多药。
他走过去,看到很多穿着病号服的家伙,趴在里面翻箱倒柜的找。
碍事的护士拦了这个拦不住那个,一个穿着白大褂的大夫被堵在墙角。
他猛地扑了进去。
谁来抢!谁跟他抢!他要吃药!他要和以前一样!他要变好!
不能被抢走!不能被抢走!
我的药!我的药!
救救我!救救我!救救我!
第32章 跑
石头妈抱着石头一出来,就吓毛了。
众多重病病人竟然不用人搀扶就活蹦乱跳,甚至有力气极了,竟然冲开了护士站的门,像是要吃人似的。
都疯了吗!这到底是怎么了!
这混乱的局面无法控制,护士都吓疯了,挤在护士站里出不来,手里拿着内线电话疯狂尖叫。
她紧紧的抱着怀里的石头,咬着牙就往下冲。
电梯是不敢走了,还好有楼梯。
她猛地钻进去往下冲。
不管什么别的,她要先保护好自己的孩子。
她的脑中冒出了疑问,现在只有六点多,虽然医生是刚下班走了,可是怎么连陪护家属都没有?
她没来得及细想,因为石头再不停的小声念叨:“快跑、快跑!”
石头妈担心石头害怕,她抱的更用力了。
石头依然在不停的嘀咕:“快跑、妈妈快跑!别让他追上了!”
石头妈全身发凉,但是怀里抱着孩子,她跑得又快又稳。
不能慌,不能慌,她是石头的妈妈,她得保护好石头。
宋毅斌在八楼,出来上个厕所。
他一出门就看见满脸包纱布的李芮按着个穿白大褂的,动作出奇的不正常。旁边还有个跳脚的护士和毛手毛脚的实习生。
宋毅斌心说不好,怕不是真的精神崩溃发疯了吧。
他强忍尿意,赶紧跑了过去,大喊:“李芮!你干什么呢!撒开!”
李芮就像没听见一样。
而他这么大的声音,走廊里竟然一个冒头查看的都没有。他心里感到了一阵奇怪的凉意,顾不上考虑更多,冲上去先把大夫解救出来。
黄信胳膊都快被李芮拽脱臼了。黄信一开始还有点慌,但是目前已经稳稳的成了一条死鱼。
还好李芮听了他的话,不能张嘴扯到伤口坏了脸,不咬人,不然他的脸都要被啃了。
宋毅斌上手一拉就知道不对。
如果李芮真有这么大力气,哪可能被那个当街砍人的凶手袭击呢,只要她想,当场就能把凶手按住。
他看了一眼被按紧的黄信,黄信碰到他的目光,生无可恋的脸上露出苦笑。
宋毅斌推开了碍手碍脚的实习生。
在这怪异的情形下,凭普通人的力气,想要把不正常的人拉开,几乎是不可能的。
但是宋毅斌知道人体的关节哪里能够扭转,从而快速的制服一个暴徒。
他右手手指还在痛,只是顾不上许多,一上手,卸了李芮两个膀子。
李芮的手不由自主松开了。她的胳膊软软的垂了下来。
黄信不由自主地后退了一步,被一把推开了李芮的实习生扶住。实习生松了一口气,总算他的评分老师没死在事故里。
护士一下子惊叹了,她看着宋毅斌,眼里竟然露出了看救星一样的神色。
“你跟我去九楼帮个忙!”护士连忙说,怕他跑了似的。
宋毅斌说:“我还去上个厕所!”还憋着尿呢!
护士拉住了他的手:“哎呀你憋一会儿吧!上面情况紧急!”
宋毅斌都不敢相信,谨慎推测:“上面也有这样的?”
护士一把拽住他就往前跑:“可没有这么少!”
宋毅斌心里暗道一声卧槽,甩开了护士的手,跑得比她更快,三步两步从楼梯间窜到楼上去了。
护士“哎”了一声,眼看追不上他,才收回了手,走了两步才想起黄信来:“黄医生!你快点来啊!”
黄医生只好放下了被实习生撸起来的袖子,赶紧跟上。
实习生瑟瑟发抖地跟着。
黄医生的胳膊都被掐破了,一圈紫印。护士说上面那一层……有很多这样的?
他……实习生咽下哭泪。
他为什么要学医!
但是为了不被小心眼的黄老师记恨,期末成绩不及格,实习生还是硬着头皮跟上。
毕业要紧,毕业要紧。
宋毅斌早就窜到楼上了,一看这场景,宋毅斌目瞪口呆。
他不合时宜的想,这么多人,要不他还是先去尿尿再来吧。
这只是想想而已。宋毅斌看清楚了那些人在疯狂翻找,找到了药就往嘴里塞,就知道情况一点都不乐观。
不仅要制服神志不清精神混乱的人们,把大夫救出来,更要紧的是,要这些癫癫,不知道吃了多少奇奇怪怪的药的病人们,更需要赶紧洗胃抢救。
时间紧迫,一切都还来得及。
没什么好胡思乱想的!宋毅斌是坚定的唯物主义者。他为自己打气,冲了进去。
夏玉衡突然在八楼病房里惊醒。
发生了什么?她怎么会睡着了?
要知道,受伤之后因为伤口疼痛,在恢复中又刺痒难忍,她很久没好好睡过了。
怎么会在还没吃晚饭的时候,靠在床头穿着鞋,坐着就睡着了?
夏玉衡猛地坐起来,看到隔壁床的陈欣也在昏睡。
李芮的床上没有人,看上去似乎好久都不在。
一种奇怪的预感支配着她,夏玉衡跳下床,推开了门。
太安静了,什么声音都没有。这不正常。
她看了看表,六点三十五。
夏玉衡往前走了走,脚步声回荡在走廊里,甚至发出了回音。
她看到了空荡荡的值班室,门甚至都开着。
李芮会在哪?她谨慎的四处看,到处都没有。
值班室旁边的病房灯亮着。她看了一眼病房门,鬼使神差的推了一下。
门开了,发出吱呀一声,因为环境太安静显得很刺耳。
她发现病房里的人一动不动。病人,连同陪床的家人,全都睡着了。
B919病房里老头的护工二十分钟的放风时间早就结束了。
他手里提着一袋四个橘子,另一只手捏着手机,在电梯口拨电话。
占线。大姐在干嘛呢?不接电话?护工嘀咕道。
他又看了看电梯。
电梯居然坏了。
大萍也在等电梯,她非常急躁。刁复德那个脾气,他这么久不回来,怕不是她一进门就得吵着要饿死。
这个老东西老说死啊死,自己一点都不忌讳。
她是个泼辣性格,手里提着一桶乳鸽汤,一盒排骨米饭青菜等,直接大嗓门道:“怎么坏了!不是定期检修吗?”
门前等着的其他人被大嗓门吓了一跳,回头看她,被她一个一个丝毫不惧地瞪回去。
看他的人自己觉得不好意思,把头扭回去了。
大萍就理直气壮瞪着维修人员。
维修人员心里苦。
他怎么查,电梯都没问题啊!可是它就是没法用了啊!
该死的厂家!他陪着笑脸道歉,心里骂道。
大萍气的要命:“刚才你说十五分钟就修好!现在快半个小时都没修好!我去拿了个饭都回来了,等你等的都凉了!你修不好早说哦!”
维修人员连连道歉。
大萍说完了也没办法,就图嘴痛快。也不管别的了,自己爬楼梯吧。
护工把手机揣兜里,放弃了打电话的想法,看到大萍要自己爬,想了想九楼,也还行,跟着爬吧。
休息了二十分钟了,毕竟是工作,不能啥都不说在下面呆这么久啊,不能交代了。
他跟着大萍走到楼梯间。
大萍拿着饭走的费劲。
护工犹豫了一下:“大姐,我帮你拿一个?看你拿的费劲。”
大萍是个干脆人,一口回绝:“不用!”
护工有点讪讪地。人家怕不是嫌弃他吧。
大萍只是不愿意让别人帮忙,却很领情:“谢谢你啊,兄弟。大家楼层都高,指不定你还要多爬几层,我自己拿就行了。”
护工觉得好受多了,说:“别这么客气,我也没帮上忙。”
大萍说:“像你这么热心的好人,不多见!我是真谢谢你!”
护工笑了:“嗨,大姐您夸得也太厉害了。”
两个人笑了,气氛就不尴尬了,结伴往上走。
走了一层又一层,楼梯真高啊。
慢慢的,护工一下子住脚了。
大萍回头看他:“怎么了?”
护工看着两边的墙壁,迟疑地说:“大姐……你注意到了没?”
大萍:“你说啥?”
护工说:“咱们走了这么久——怎么连个楼层的楼梯出口都没见到?”
第33章 鸡子
鬼市的天幕渐渐变黑了。
高庆芬找到黄明的时候,根本没费力气。
因为一圈鬼围着黄明看。天色暗了,还没到一更响,他们就跑出来摆摊了。
“哇,她是不是有病啊,在地上滚。”
“是啊,她还踢烂了我的罐子。”
“这么坏!一定要让她赔!”
“看上去很穷酸啊……”
高庆芬无语,想扭头就走。丢人,不想叫她。
有围观鬼就看见她了:“高大人!高大人您来啦!要点什么?”
高庆芬没来得及跑得无影无踪,被抓住了。
她就看见鬼围成的圈里,黄明破破烂烂浑身焦黑地躺在路中间,颜色黯淡的都快变成虚影了,时不时还抽搐一下。
在鬼市呆着都能这么虚,这个鬼是要完蛋了。高庆芬下结论道。
有个鬼看到了高庆芬的目光所向,非常居心不良的说:“高大人!你来找她啊!你认识她啊?她也把我的摊子踢塌了,你帮不帮赔啊?”
高庆芬说:“滚远点,钱串子!你那破摊子早该塌了,还想讹我?一根毛都不给你。”
钱串子冷笑:“穷鬼!”掉头走了。
其他的鬼互相看了看,知道做不成生意要不成赔偿,都散了。
留下一个垫着脚尖的老太太。
“杨大娘,您怎么不走啊。快开市了。”高庆芬暗暗叫苦。
老太太脸色青黑:“我的鸡子叫她碰碎了。”
她举起一个篮子,虎视眈眈的看着高庆芬。
高庆芬恐惧不已,生怕老太太嘴皮子一碰硬是叫她赔。她慌张的跑到黄明身边,踢了她一脚:“起来!滚起来!”
孝子贤孙似的跟老太太说:“我叫她赔,她刚死,头七就能上去拿钱,她赔,她赔!”
黄明一直仰面半死不活地躺着。
她耳边悲切的哭声连绵不绝,让她受着剜心剔骨之痛。
自打被火化之后,她听了整整一天,最初心痛的翻滚不止。
一天下来,几乎被泪水淹没,动都不想动一下,觉得死了活了,都罢了。
老太太盯着黄明:“我的鸡子,我九百九十八年的鸡子。”
黄明听不进耳朵。
吃了她吧!吃了她抵债吧!
高庆芬气的要命,看黄明这幅死样,一弯腰伸手,揪住了她的耳朵。
提着她的耳朵就把她提了起来。
“啊!啊!好厉害!高大人真威武!”
旁边有鬼啪啪地拍手,高庆芬一听就觉得泄气:“滚一边去,狗尿,少瞎掺和。”
杨大娘脸色越来越黑。
高庆芬一看慌了,她根本惹不起。伸出手来啪啪扇黄明:“你醒醒!你醒醒!你快起来赔人家鸡子!”
杨大娘是天禧四年没的。那还是北宋的事儿。
杨大娘早晨起来摸鸡蛋,结果扭头让另一只公鸡一拌,摔在地上磕死了。
那时候的杨大娘也已经六十八岁了,在古代算是高龄,按说应该没什么遗憾了。
阴间走一遭,该算算功过投胎了,一查在生死簿上没到时候!
本来杨大娘按命格该活七十三岁,结果早死了五年,磕死这一下竟然算是横死。
杨大娘一听,整个鬼怨气顿生,酆都再招不得,到鬼市成了个戾气一直不散的恶鬼。
她一个老太太,看着没多大本事,一年一年往下过,却执念不散,一直想不透。
熬到现在,九百九十八年,平时不吭声,大的小的各种鬼,没一个儿敢惹。
黄明倒好,就喜欢干这样捅破天的事儿。
只怕是不想活了!高庆芬下死力气打,终于把黄明打的疼的受不了了。她看着高庆芬,瞪眼:“别打了!”
要不是鬼不会有什么生理变化,她的脸都被扇成猪头了。
高庆芬一听更来气:长本事了这个废物点心烂咸鱼,不过是个老鼠大的胆子了,还敢大声吵吵,怕不是耗子想跟猫打架,嫌命太长了吧!
不过真不是时候,高庆芬忍下气推了她一把:“你把杨大娘的鸡子碰碎了!你看看怎么赔!”
黄明耳边绕着至亲和好友的哭声,混混沌沌,一听碰碎了个鸡子,愣道:“我没看见鸡啊。”
杨大娘阴着脸看她。
“鸡子!鸡子!不是鸡,是鸡蛋!”高庆芬跟她说。
黄明再难过,听到碰坏了人家的东西,还是很愧疚的。她说:“是我不对。”
她对杨大娘说:“碰坏了您的鸡蛋,我赔您一个,您看怎么样?是我的不是,您别太生气。”
杨大娘看她态度可以,鬼气略平。她说:“那你赔我的鸡子。不用多,一个就行。”
黄明有点不好意思:“您看一个够吗?需不需要别的?”
杨大娘哼了一声:“不用别的,你赔我个一模一样的,这事儿就了了。”
黄明连连点头:“对不住您,我尽快就赔!”
杨大娘点了点头:“那你什么时候找着,什么时候来找我。给你两年功夫,我要在一千岁冥寿的的时候,和跟我我原来那枚鸡子年头一样的鸡子。我要跟它一块过一千岁冥寿。”
杨大娘走了,黄明张口结舌。
她震惊地看着高庆芬,却发现高庆芬看到杨大娘罢休了,大松了一口气。
黄明恐惧道:“……什、什么样的鸡子?”
高庆芬看了她一眼,不追究她之前精神有问题的冒犯了。她大发慈悲道:“九百九十八年的鸡子。老太太死的时候手里攥着才带下来的鸡子。”
黄明说:“不、不可能!这么宝贝的东西怎么能叫我随意碰碎了。”
高庆芬指了指地面,有一滩蛋黄蛋清、碎蛋壳。
倒是不大,小小的。
黄明说:“这不是碰瓷吗!”
旁边蹲着看热闹的孙猎户嘿嘿笑:“之前你在这儿挺尸,老太太小脚走过来没瞅见你,拌了一下,鸡蛋甩出去碎了。”
他哈哈大笑:“人家是一直捧在手心里的,是你非躺在路中间。”
咚咚两声,一长一短。
一更声响。
莫榭的嚎叫声传来,在鬼市中声如钟鸣,声音好像扩大了无数倍。
孙猎户哎哟了一声,看了看天幕,见黑下来了,点上了灯:“莫爷又汪汪叫。”
他悄悄瞥了一眼高庆芬的屁股兜。
明明是狼嚎……黄明看着他,觉得他叫着爷,可一点都不尊敬莫大人。
高庆芬带着黄明,说:“快走,他又等了。”
黄明叹了口气。
她的脑海里还是回荡着不绝得哭声。她神志清明了些,听着至亲的悲痛,心里难过,可是还要面对其他的事。
她还欠一个九百九十八年的古代鸡蛋……
莫榭和高庆芬钻进了阴阳井,她踩进去,又一次感觉到了天地倒转的虚无。
她们站在人来人往的闹市,阳间夜晚的天幕,因为有月亮的照耀明亮如昼。
莫榭嫌弃的瞅了她一眼,对高庆芬说:“还带着她,有什么用!”
高庆芬一时想不出理由,说:“对啊,带着她干嘛啊,她现在没用了。”
黄明低下头。
莫榭冷哼:“算了,带着吧,说不定……”他没说下去。
黄明摸了摸自己外套的口袋,发现那个装着许靓鬼魂的小瓶子还在,松了一口气。
还好公务没丢失。欠了个九百九十八年的鸡蛋之后,她欠不起任何东西了。
莫榭开了阴路,带他们进去,很快到了市立二院。
莫榭站在楼下面发出了可怕的笑声。
“找到了——闻起来真好吃啊!”
第34章 活
宋毅斌纵有心,奈何人数颇多,再加上这些应该是虚弱的病人们,力气大的都不正常。
他拦了这个拦不住那个,又不敢下重手伤害到病人,手忙脚乱。
黄信知道自己武力值几乎为零,就站在原地动脑筋。实习生在旁边拿着手机认真拨打110,过了一会儿绝望地说:“没信号!”
黄信无可奈何,叫他躲远一点别被伤着,不好跟学生家长交待。
他看到宋毅斌空有一身力气无法施展,心情十分崩溃,终于想出办法来。
他安排护士往楼下跑,等有信号了赶紧拨打电话把回家的医生们叫回来,打开各个病房的门查看。
很好,大多数病房是空的。
黄信说:“把他们分开关到病房里!小田,你去护士站找钥匙!”
他郑重的对小田说:“保护好自己,别害怕!”
小田脸色惨白,吞了口口水,点头,鼓鼓劲冲进去了。
黄信打开了一排病房的门,检查里面没有多余的人和药物,就把房门敞开。
途中他看到了几个不知道是睡了还是昏过去的家属,把这些门掩好。
这就是动静再大也没有正常人出来查看的原因。
宋毅斌也早有这个想法,一听觉得合适,就开始行动,他成功的扛起来一个干瘦的病号,把他独个儿放到一间屋里,赶紧关上门。不正常的病号在里面不断试图开门,甚至用身体撞击。他离不开,堵着门,等着实习生小田拿钥匙来。
小田要挤到病人密集的值班室里,他头皮发麻,看着一个个不健康的人,感到了深入骨髓的恐惧。
相比起来,在楼下把他吓个半死的、最初的那张凭空出现贴在玻璃上的脸,简直什么都不算。当时的恐惧堪称可笑。
可是现在的恐惧,太难以抵挡了。
他身上穿的是白大褂。
有神志不清的病人扒了上来:“大夫,大夫,你救救我吧……”
他全身发冷。
他咬着牙往里挪,自言自语:“这就是救你们,我在救你们。”
他往里走,更多的人靠过来。
有男有女,有老有少,如出一辙的期盼和渴望,灰暗浑浊的眼睛里,透着溺水的人想获得拯救般绝望的挣扎。
“你把我治好吧……”
“我好好听话,我治,我配合……”
“大夫,只要把我治好,多少钱都行……”
“救救我……”
小田泪如泉涌,哽咽出声。
他猛地大吼了一声,冲上去拿了挂在墙上的大钥匙串,闭着眼睛胡挥乱打,竟然凭着一股蠢劲儿,拿着钥匙跑了出来。
他号啕大哭着跑向宋毅斌:“我拿来了!我锁门!你救救他们!”
宋毅斌对他一点头,跑向了下一个病人。
小田抽了自己一嘴巴,忍住泪看清楚钥匙上的房间号,快速的锁门。
然后配合着宋毅斌,把一个又一个疯狂的病人关了起来。
他眼睛通红,眼里像有火焰在燃烧。
他的嘴唇不断哆嗦着,看口型,很像是一个个无声的:“我救你们,我救,我救……”
黄信趴在窗户口往外看,他听到了警笛声。
石头妈紧紧的抱着石头,迎了上去:“是我报的警!在九楼!警察同志!快!”
她跑下来之后,立刻就拨打了报警电话。她头发微乱,不安的收紧抱着石头的手臂。
石头看了看太阳。它落下去了。他睁着黑色的眼睛,看到一阵黑色的烟雾像风一样卷过去,形状像是一条黑色恶狗。
石头用小手轻拍着石头妈妈:“不怕了,没事了,妈妈。”
警察们来到了电梯口。
维修人员还在不断的赔礼道歉,他弯腰弯的都快直不起来了。
叮咚一声,电梯恢复了正常运行。
崩溃着、在楼梯上到处乱走的大萍和护工,迎面碰上了疯狂向下跑的护士。
护工一把拉住了她:“沈护士!您怎么也在这儿!”
沈护士尖叫了一声,她快崩溃了:“我一直走不下去!……”
大萍立马反应了过来,她两步上一个台阶,疯狂往上冲,这次没过一会儿,突然看到了九楼的标志。
她推开了门。
值班室前面,刁复德神情恍惚地抱着宋毅斌的腿。
宋毅斌想把他抬起来。除了他,还有一个老头。他想,医生来了赶紧做急救,都有救!
大萍大喝一声:“你敢动他一下试试!”
她扑了过来,对着宋毅斌的脸一顿挠。
宋毅斌愣了。
“老刁!你怎么样!你给我起来!你没事吧!”
刁复德迟钝的抬起头。
他听见了熟悉的声音。
莫榭和高庆芬、黄明站在老头前面。
黄明看到,老头的脸上,重叠着另一张皱纹密布,苍老憔悴的脸。
高庆芬扔出了锁链。
这两张重叠在一起的脸扬起来,灰色的眼珠望着他们,露出了一个双份的笑容。
黄明打了个寒噤。
高庆芬一收手,一个头发灰白的老鬼,被从老头身上扯了出来。
老鬼笑了一下,面无表情。
黄明注意到,坐在地上,被他附身的老头,脸上的表情和他诡异地神似。
暮气沉沉,可是在衰老病苦的皮囊下,有几乎咆哮着、不甘心衰弱死去的野望。
莫榭说:“抓到你了。”
老鬼背着沉重的魂锁,低声说:“嘘,你听。”
黄明瞪大了眼睛。外面那奇怪的、不正常的“救救我!救救我!”的整齐心音,在失去老鬼的蛊惑之后,已经渐渐的消失了。
可是在一瞬间,没有被蛊惑的,属于病人们自身的心音,突然放大。
那声音不再机械诡异,是夹杂交错,哭笑难言的哭号。
“……我不想死,我要活着啊——”
刁复德恍惚地看着大萍。
中年妇女,年老色衰,身材肥胖——
可是就这张脸,他看着顺眼。
他张了张嘴:“大萍,我的排骨呢?”
宋毅斌一愣:这是正常了?
大萍猛地一把,把没防备的宋毅斌退了个趔趄。
刁复德不知不觉松开了他的腿。
大萍蹲下身把刁复德扶起来:“气死我了!我的排骨、我的乳鸽汤!掉在楼梯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