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四章 我只有一个人
做为一个城市规划专业毕业的学生,到古代之后,玉璧一直觉得自己二十几年的读书生涯全白白浪费了。直到她准备规划茶馆了,才想起自己还选上过建筑学的相关课程,虽然比不上专业课那么精通,但装修个茶馆不算太大问题。
其实她也就一个想法,要开阔,她对这时代小窗小门实在烦了,如果能有玻璃,做个大大的玻璃幕墙,那该有多好。遥想着玻璃,可怜她那点可怜的理科知识早还给老师了。现在给她点儿钢筋水泥她倒能指挥着人去修桥铺路盖房子,可她确实没能耐做出玻璃来。
时渐入夏,吴州街道上的行人们身上衣裳渐薄,萧庆之走南闯北,对这样的天气倒是能够适应。反观玉璧,对吴州这闷湿的天实在有些受不了,就算前后两辈子都算南方人,可大多时候都在北方,对这样的天气真的没一点抵抗力。
街道上的柳树被雨冲刷得一片新绿喜人,玉璧在伞下摇头郁闷地说:“这雨要是再落下去,我就要发霉了!”
撑着伞,萧庆之拽着她绕过一滩积水后说道:“刚才看院子的时候不是还很精神,怎么这会儿就没气劲了。”
“要花银子的,当然得打起精神来看,唉,怎么老下雨,什么破天气。”玉璧长叹一声,随着萧庆之一道登上巷口等候着的马车。
上了马车走出去一段路后,玉璧才觉出萧庆之的神色不对,皱眉凝神像是在寻找什么,又像是在等待什么。她轻轻拽了拽他的袍子,低声问道:“怎么了?”
冲玉璧摆手,示意她噤声,萧庆之忽地脑袋一转,看向右侧车窗:“有埋伏,令武……”
“侯爷,您小心。”马车外,作车夫打扮的令武应声停下马车,然后抽出怀中的剑严阵以待。
“看来张士廷的事,确实触动了某些人,他们倒是能等,现在才出手。”萧庆之说罢,也取出剑来,这段时间他出入一直随身带剑,就是为了防备这样的时候。不过,他倒真没想到,这群人这么大胆,竟然都不在夜里遮掩一下行迹来,而是大白天戴着斗笠在雨里埋伏。
正是因为这场雨,遮掩了一部分声音,所以萧庆之到这会儿才发现,否则以他的功力,怎么会中这样低级的埋伏。
“麻烦吗?”玉璧倒不至于慌张,她对死亡这样的东西,真的还没有过概念。
冲她一笑,萧庆之道:“有点麻烦,但不是什么大事,你待在马车上不要动,拉车的是战马,等闲的刀兵它不会畏惧,现在车里很安全。你放心,凡事有我,不会出事的。”
安慰完,萧庆之也下了马车,这驾马车是特制的,门窗一关上,基本就是刀箭不入,就算放火烧,那也不是一时半会儿能烧着的。从外面关上马车的门窗,萧庆之和令武并肩站着,令武神色肃然地道:“侯爷,来的是几个硬茬儿,您小心些。”
“顾好自己。”萧庆之话音刚落,几个戴着斗笠的劲装汉子就一个个破雨而来,在雨幕之中,长剑如练在雨幕里划出一道道银光。萧庆之横剑于胸,全然不见惧色。
对于他来说,仗剑江湖,驰骋沙场才是真正的舞台,千军万马之中都能来去自如,又怎么会对眼前的场面有丝毫担忧。
透过缝隙,玉璧看着外面的情形,萧庆之执剑而立的背影让她差点想端盆瓜子来磕,眼前的场景多么像武侠片儿。可是,这明明是穿越剧好不好,怎么一瞬间就武侠片了呢,这个值得深思啊!
雨里,剑尖穿过雨水而来,雨在剑身上溅起水花,场景无比唯美,只是刀光剑影之中,怎么看都是危险重重:“萧庆之,你可不能死啊,寡妇可不是什么好职业。”
她刚想完,萧庆之就动了,手里的剑仿如千万枝柳条在风中摇摆一般,又像是被风吹得凌乱的雨线,行踪无定,飘忽无迹。如果不是生死关头,玉璧真想拍手叫好,可这时只剩下紧张。
“春潮剑!”戴斗笠的汉子里,有一人喊出声来,听声音像是被掐了脖子,话语里满是惊讶。
“认得它的人不多,想必六年前我们曾在京城武举上碰过面。”萧庆之一边说话一边挥动着手中的剑,剑招依然犀利,并不因为有人认出来而有丝毫减弱。
“有幸同场竞技,只是你我云泥有别,今日却又殊死之争,终是无缘法。”与萧庆之缠斗的人也没有任何停滞,语气里有千万分的叹息与遗憾。
萧庆之执剑一个漂亮的转身,足尖点地,整个人如同雁子一般跃起几丈后,执剑落下,剑尖堪堪抵在那人的眉心:“你输了!我也不问是谁派你们来的,这种事,心知肚明就算了,我不伤你,你回去告诉请你来杀我的人,我萧庆之不是谁都能杀得死的!”
那人收起剑,轻声一叹,道:“我输了,你的话我必会代为转达。”
但是,说话的人收剑转身,剩下的几个戴斗笠的汉子却没有收剑走人,而是更加猛烈地招数一一使出来,看样子是要不死不休。令武也不是吃素的,与萧庆之一道不过一盏茶的工夫,就把几个戴斗笠的汉子打趴下。
也是令武一直守着马车不让戴斗笠的汉子靠近,否则,玉璧就危险了。
好在令武和萧庆之功夫确实不错,几十个回合后,萧庆之就着雨水冲去剑身上的血痕,由着戴斗笠的汉子们扶着走远。令武身上也挂了彩,萧庆之身上也有几处剑伤正在淌着血:“很奇怪啊!”
“是。”
“看来是想警告我,不要多管闲事。”
玉璧在车上也觉得奇怪,这里离吴州慎刑司只隔着一条街,按说现在早该有人出来查看了:“这有什么可奇怪的,萧庆之,你该奇怪的是为什么刑部没派人出来查看,这样的打杀声,隔好几条街也该听见了。”
“只怕,赵提刑那边也出了状况,赵提刑倒不要紧,令武,你送夫人回府,我去看徐御史。”萧庆之正待要走,令武却拦住了他。
“侯爷,徐御史那里我去便可,侯爷和夫人速速回府。”
雨中,令武攀上墙头,几个纵跃便不见了身影,萧庆之凝神望了几眼,收剑还鞘:“玉璧,关上车门,我们先回府。”
不想,就在他拉起缰绳时,一只柔软温暖的小手伸过来:“你受伤了,歇着吧,驾车我也会。”
一回头,萧庆之就看到了玉璧的脸,在阴云密雨的天气里,看起来分外白晳干净,萧庆之伸手碰了碰她的脸颊道:“不碍事,坐好。”
“萧庆之,你就是这时候还要逞强,这里只有你和我了,伤得这么重,何必再装得跟没事儿人一样呢?”玉璧定定地看着萧庆之,风雨在侧天在上,她敢赌咒,萧庆之这个人,哪怕是跟她说得好好的,心扉也从来没向她敞开过。
但是,这种是不是单方面的,她连自己的心扉都不曾向萧庆之敞开,又怎么敢奢求这个人向她敞开心扉。
或许真是伤得严重了,萧庆之嘴角颤了几颤,然后侧脸看向巷道上高高溅起的水花,嘴边有笑,却是带着几分萧瑟的:“我只有一个人。”
马车缓缓开动,走出巷子后左拐,萧庆之把马车催得飞速行驶起来,直到这时,他的脸色还是如刀削斧凿一般的冷硬:“那年我不满十岁,在山上撒了欢回家,父亲指着一个人跟我说,你跟他走,你的天地不在这里。我还没来得及问清楚怎么回事,稀里糊涂地就跟着姚师傅到了京城,一路上,不管我怎么反抗挣扎,姚师傅都只反反复复跟我说一句话,从此以后你只有一个人,你已经肆意放纵了十年,足够了。”
“后来到宫里,太子视若手足,陛下视若己出,于是抛却了姚师傅的话,再后来九死一生,终于明白了姚师傅那句话的意思。”
雨越下越大,萧庆之的声音越来越小,玉璧只能紧紧贴着他才能把话听清楚,只听他说:“也想过放纵自己堕落下去,但我连堕落的资格都没有,要么长成旁人所期待的样子,要么死……”
讲起这些来时,萧庆之的语气十分漠然,但玉璧听着却似乎能感觉到,一个十一二岁的小孩子,一个人在宫廷里面对随时被抛弃然后死亡的情况。他一边恐惧,一边埋怨又思念家里的父母亲人,还要努力武装自己,让自己成为淳庆帝所期望的社稷良臣。
甚至,他还不能怨恨,淳庆帝对他不好么,不,很好,萧梁对他不好么,不,也很好。他们能给他的东西,从来不少给,独独不能给的就是保护伞,一路鲜花荆棘,他都必需一个人走过去。
这样的成长历程,是不是太不人道了点?
谁家的爹是这么狠心的,淳庆帝的所作所为玉璧可以理解,但是萧梁和萧张氏的作为,她一直不能理解,谁家的亲儿子都不是这样长大的!
其实,萧庆之心底对淳庆帝是有恨的吧,要不,不会选择投笔从戎。
“萧庆之,我能给你的不多,但有一样可以保证,我不会半路扔下你,只要你不扔下我。”
萧庆之回头,冲玉璧笑,又伸手碰了碰她的脸颊,说道:“我也不会扔下你。”
嗯,这天地间,不再是只有一个人,虽然多的是个需要他去做保护伞关照的,但有这么一个人就足够了!
第七十五章 一旦我好了就没你们的好
马车行驶到门口时,萧庆之已经被雨淋得脸色发白,整张脸真叫一个白得一丝血色都没有。玉璧虽然也淋了雨,但比起萧庆之要好得多,加上她又是个身强体壮的,淋一路雨都没什么事儿。
从马车上下来,萧庆之几乎大部分力量都压在她肩上,她勉强扶着往里走,因为没有安排其他人手在园子里上工,是俭书开的门。俭书一看也不多问,欲去扶着萧庆之时,却被他推开了。
这人真是一受伤了就跟头受伤的老虎一样,谁靠近他,他都以为是来要他命的。冲俭书摇摇头,指了指萧庆之,又指指他的脑袋:“他这会儿已经不怎么清醒了,你去叫医师来,要快。”
“是,夫人。”俭书应声而去。
此时此刻,玉璧更加埋怨这园子弯弯绕绕得没边没谱,从门口走了一刻钟才到起居的院子。芍药一看玉璧浑身湿淋淋地扶着个满身是血的人进来,一迈进门槛,两人都倒在地上,就算铺了地毯也发出重重地落地声,吓得惊声叫出来:“怎么……是侯爷,夫人,婢子去准备热水和干净衣裳。”
玉璧很悲惨地被萧庆之压在地上,好不容易爬出来,实在拽不动萧庆之了,好在有地毯也不凉。这时候也不讲究,她三两下就扒光了萧庆之,这会儿体会到当初萧庆之怎么把她当死狗一样扒光拖去洗漱了。
不过她自认为自己比萧庆之厚道多了,没看她给萧庆之留了条内裤!
虽然有心理准备,但是萧庆之身上的伤还是让玉璧觉得触目惊心:“伤得这么重还死撑,再流多点血都不用救了,直接挖个坑埋了算完。”
“啊……夫人……”芍药端了热水进来,一看到自家侯爷没穿衣裳躺在地上,又忍不住惊呼出声。
“行了,要叫出去叫,把水放下。对了,前天我煮蒸露水还有没有,温一下拿过来。”玉璧说完站起身把水端过来,拧干帕子小心翼翼地避开伤口,这盆水里掺了生水,她少少的医疗知识告诉她,伤口是不能碰生水的,容易感染。幸亏前几天她突发奇想,试着用蒸馏水泡茶,要不然洗伤口的水都没有。
做为一个受过伤的人,玉璧是知道医生怎么对待伤口的,就当那是水沟,反复冲干后拿纱布沾上去吸干净水就行了。
等收拾干净,玉璧叫来在外边害羞脸红的芍药说:“来搭把手,帮他抬到小榻上去。”
幸亏玉璧已经给萧庆之包了件袍子,要不然芍药肯定看一眼都要跑老远,安放到榻上后,萧庆之呼吸稍微匀称一点了,这时去请医师的俭书也带了人过来。医师一看是剑伤,很淡定从容地揭开药箱,拿出一堆药粉和纱布来。
本来,玉璧还想说一句不用冲洗伤口了,直接敷药就行。结果医师完全没有洗伤口的意思,直接就是一堆药粉洒上去,洒完包好又给开了一副愈合伤口补充血气的汤药:“这几日不要碰水,明天我再来换一次药,如果没渗血,三天换一次,直到伤口长好为止。汤药一天两剂,三碗水煎成一碗水,早晚各服一次。如果病人发热,随时来叫我。”
说完,医师又看了眼玉璧,说:“把手伸出来。”
“干什么?”玉璧心说我又不是病人,干嘛要我把手伸出来,但她还是把手放到了脉枕上。
医师号了好一会儿脉,说:“你就不用喝药了,葱白不去根加姜片红糖煮水代茶饮。”
临走的时候,医师还说了句:“湿衣服不换,葱姜红糖水就不管用了,得开桂枝汤。”
玉璧一听,这才记起自己一身湿衣服,芍药指了指旁边说:“夫人,衣裳和热水都备好了,你先去洗漱更衣,侯爷这里我先看着。”
“等会儿,俭书,让医师先别走,令武还没回来呢,他也受了伤。”玉璧赶紧打发俭书去留下医官,自己则去泡热水澡。
一进浴室,玉璧就感觉整个人软下来,刚才一直绷着,这时候才记起后怕来。别看她一直显得十分镇定,在刀光剑影里净想着磕瓜子儿看热闹,那也是为了让自己不害怕。软趴趴地跨进浴池里,一泡热水,整个人才觉得舒服点,扒着浴池边上,她忍不住喃喃了一句:“这叫什么事儿,我只想好好的混吃混喝等死呀,怎么非要涉及到这些打打杀杀生生死死的事呢。”
她一直拒绝接触到复杂的局面,所以哪怕是萧庆之身处在一片风雨里,她也总是不多问不多关注,但眼下,她算是彻底明白了。只要她还身在这个圈子里,就躲不开这些,如果不想被炮灰,那就只能把自己武装到牙齿。
“唉,穿个萝莉身子,不让装傻扮天真,真不讲道理!”
洗好换上干净衣裳回到卧室,萧庆之还是没有醒来,不过脸上依稀有了血色,刚才真是白得像鬼一样没有生气:“芍药,你去做点吃的来吧,我饿了。”
“是,夫人。”
听着芍药从外边关上门,玉璧一动不动地看着躺在小榻上的萧庆之,忍不住叹气:“萧庆之啊萧庆之,人怎么能悲催成你这样。想亲近的不给亲近,想恨的又不能恨,辛辛苦苦活到二十几岁,你说你为什么活,活得有什么意思。”
“以前认为你这样的人是胸藏百万雄兵,有治国平天下的襟怀,现在才知道,你其实是被逼着成为这样的人的。”伸出手抚平萧庆之皱起的眉,玉璧忽然觉得历史都是骗人的!
很多所谓的英雄、枭雄大概都是被环境逼出来的,要是有安宁太平世,谁不愿意轻轻松松做个有田有地的富家翁。安宁太平世不会把卖草鞋的逼成皇帝,也不会把和尚逼成天子,或者说他们也不会有这样的机会。
萧庆之醒得不算慢,玉璧说“想亲近的不给亲近”时他就醒了,准确来说是能听到声音了。玉璧说“逼着成为这样的人的”时,他才睁开眼睛,看着玉璧坐着垂首冲他眨眼:“你醒了,疼吗?”
“不疼。”
“你先躺着,我去房门外喊一声,让芍药煎药。”玉璧吩咐完又进来,这时萧庆之正睁着眼似乎在琢磨事儿:“你在想什么?”
“在想自己为什么活,活得有什么意思。”
……
玉璧很想告诉萧庆之,她也就是随便一感慨:“你还是别想这种没有答案的问题为好,刚才流了那么多血,还要耗费心力去想这种永远找不到正确答案的问题,很难痊愈的。”
“你有答案吗?”萧庆之盯着玉璧问,似乎是想从她脸上看出什么来。
这个问题她哪有答案,玉璧摇头说:“没有,这个问题就跟‘我是谁’这样的问题一样,再聪明的人试图找到答案都会成为疯子。”
“我是谁?”萧庆之压根没看出来,玉璧这完全就是句顽笑话。
“噢,这个是有典故的,从前有个叫姬无命的可怜人,就因为试图弄明白这个问题的答案,而自己把自己弄死了。”别怀疑,说的就是《武林外史》。
“你又哪里听来的破故事,以后别上茶馆听那些闲书,尽是些无聊之谈。”萧庆之没注意到,他最近形容一件东西或一件事不好就用“破”,完全是被玉璧给传染了。
“知道了……芍药,汤药煎好了,来给我吧。”玉璧接过芍药递来的药放在小榻边的矮几上,然后扶着萧庆之慢慢坐起来,又转身把药端了递给他:“喝药吧,医师说了,早晚各一服。”
说完,玉璧就端起自己那碗葱姜红糖水喝光光,等她放下碗,才发现某侯爷正在对着药碗满脸纠结成一团,那脸色,就差和碗里的汤药一样黑了!
萧庆之小时候是那种死都不肯喝药的,后来身体好,少病少痛,就算遇上病痛了,到御医那里开药也能开着不黑不苦不那么像汤药的。现在可好,端着这碗药,他真没法说服自己喝下去:“能不能……不喝!”
玉璧眯起眼睛瞪了他一眼,然后又笑开了,凑上前去特招人恨地说:“你该不会是怕苦不肯喝药吧,来来来,乖乖张嘴,把药喝下去伤口才会好的哟!”
这哄小孩的语气让萧庆之差点眼前一黑倒下去,亏她说得出口,不对,他更吃亏,因为这话说的就是他。没好气地看玉璧一眼,萧庆之长吸一口气然后呼出,举起碗,一股脑把药灌进嘴里去。
放下药碗,萧庆之居然看到一颗糖在他眼前晃动:“陈玉璧!”
“小时候娘亲就是这么跟我说的,乖乖喝药的孩子才是好孩子,好孩子才能有糖吃。来,吃糖。”不由分说把糖塞进萧庆之嘴里,然后端过药碗迅速跑开,省得他反应过来挠她。
啼笑皆非地看着玉璧端了药碗出去,萧庆之含着嘴里的糖,竟觉得这颗糖分外美味香甜。
或许,人生很多时候真的不需要想太多东西,就像此刻,一颗哄小孩的糖就把他哄满足了。
但有些事,却不得不去想,眼下的江南是一场大局,正等着他去一一破题。淳庆帝说过,这一趟赵提司和徐御史做副手,主要的事情都必需他去办。
“既然伤了我,你们就要做好准备,一旦我好了就没你们的好!”
第七十六章 借问好茶何处有,行人遥指杏花村
五月二十,宜乔迁,玉璧和萧庆之搬入新居,小门小院十分舒坦。
萧庆之的伤已经好得差不了,只留下一身略带着浅粉色的疤痕,只是还不能动刀兵,怕把长好的伤口扯开。萧庆之这段时间倒是很老实,天天也不出门,没事就把自己关在屋里,不知道和俭书令武商量什么。
玉璧也忙,所以没工夫多过问,而且公务上的事,萧庆之一般不跟她说详细的,只让她安心去装修茶馆。茶馆的名字萧庆之也取好了,因为茶馆的楼舍前后原先就种了百余株杏树,所以他写了“杏花村”三个字去做牌匾,甚至没告诉玉璧,说是到时她一定喜欢。
不过,玉璧在茶馆里指使着人摆各类陈设时,见到那牌匾一点都不觉得自己喜欢:“杏花村,萧庆之,这就是你说的我一定喜欢。亏你想得出来,听说京城那个茶馆也是你取的名字,为什么那个叫静庐这么雅致,我开的这个你就给取个杏花村这么俗的名字。”
跟在萧庆之身后的俭书轻笑一声扶着牌匾道:“夫人,这名字未尝不雅,下马疑无路,飞花扑面来,村横西岭下,只把杏花栽。”
哼,她还有比这更好的诗呢,可这也不能掩盖这是大路货的事实:“算了算了,杏花村就杏花村吧,明儿就开张了,现在临时换名字也已经来不及了。要不你再给我写个字挂中堂,就写‘借问好茶何处有,行人遥指杏花村’。”
山寨也山寨了,不怕再多这一句添头。
却见萧庆之凝神,点头说:“好句。”
无言以对的玉璧只能招呼人去挂牌匾,挂好牌匾再叫人里里外外收拾一遍,芍药已经提前去买菜了。她还记得自己答应过萧庆之,他给她开茶馆,她就给她做好吃的。
今天让芍药去街市上挑新鲜的蔬菜鱼虾买,夏初的吴州正是河鲜上市的好时节,萧庆之伤口已经痊愈,正好可以吃鱼虾了。河虾最是简单易做,当然,如果不嫌麻烦,可以蒸饺子,也可以做丸子,剁点生嫩的青菜进去,加一点点盐,拿鸡汤养熟了煮一煮,那滋味非同一般。
鱼就更简单了,野生的小鲫鱼处理干净,姜丝先下锅,再下小鲫鱼煎到两面略微金黄,加水不加盐,炖五分钟后加一点盐起锅。鱼汤色泽奶白中带着一点金黄,因为做法简单,所以对食材的要求就很高。一定要是水质清澈的水域里嫩生生的小鲫鱼,巴掌大小的最好,大了就容易有土腥味儿。
蔬菜要么焯了拌酱,要么清炒、醋溜,保持蔬菜的新鲜爽嫩口感。咳,傅大厨说过,做给自己人吃的菜,不要那么复杂华丽,越简单的东西越能把人的胃口驯服。
一顿饭吃得萧庆之一直在咂嘴,自家小玉璧的手艺真没得说,就是这么简简单单的几样菜,真是拿御厨做的席面来也不能比。不过为什么要问哪道菜最好吃呢,哪道菜都很好吃嘛!
“鱼汤吧,味道很干净,就是骨头太多,吃起来麻烦。”那小半碗鱼骨头,让萧庆这直觉得应该养只猫。
“萧庆之,是不是有句话叫礼尚往来,我给你做了饭,你是不是也该给我做!”玉璧其实就是想看看,是不是所有的男人在下厨上都有一定的天赋,要不为什么馆子里的厨子全是男人。
“咳,最近没工夫,下午我有事要忙,茶馆那边应该没什么事了,你好好歇一歇,明天有得忙。”萧庆之对自己那锅糊了的粥记忆犹新,他就尝过那么一小口,当时就为玉璧肯把粥喝下去而满怀感激,这么难喝的东西,亏她咽得下去。
所以,萧侯爷想明白了,自己还是不要碰厨房为好,免得折磨了吃东西的人,也浪费了粮食。不过,萧侯爷确实有事要忙,他现在好了,就该是践诺让别人不好的时候了!
萧庆之去让谁不好,玉璧倒不管,她就知道她的……嗯,杏花村要开张了。剪彩这样的事是没有的,放鞭炮请乐舞也不像是茶馆开章应该做的,所以玉璧早早就准备好了招儿。此时,杏花村外正张贴着一张布告,上边写着,明天杏花村开张,特请京中说书界的名宿余从海老先生来说书,而且还是从来没说过的故事。
但凡有点见闻的,都知道余从海,这就好比萧庆之在儒生圈儿里多为人知一样,只要是闲着没事爱听点故事的,没人不知道余从海的大名。
“余大先生要来这里说书,太好了,我在京城听过一次,那滋味,毕生难忘。上回余先生说的是《风云会》,这次来吴州不知道说什么,听说是从来没说过的故事。”
“有这么好吗?”
“那当然,明天去杏花楼一听就知道了。”在缺少娱乐项目的时代里,余从海这样的腕儿一出现,整个吴州城里无比翘首以待。这个主意是萧庆之给的,余从海也是萧庆之托关系给请来的,要不余从海这样的腕,哪里肯出京城。
第二天一早,杏花楼都还没开门,外边就已经站了不少人,玉璧在楼上一看,发现连谢春江都来了,而且看起来十分兴奋,看来爱听余从海说书的人真不在少数。开张的事是俭书负责,到底她是侯夫人,总不好太过抛头露面,这样的场面还是让俭书去比较方便。
门一开,人群里“嗡”的响起一阵声音,俭书连连摆手示意大家伙儿噤声,好不容易清净一点,俭书才把客套的话说了一溜够,最后才说:“今日有余从海先生在杏花楼说书,饮茶一律送点点,诸位贵客请……”
“请”字才一落下,俭书就让到一边去,他绝对是在京城已经见识过余从海人气的,要不然不会这么迅速。
“咦,这里的茶单很有特色嘛。”在等候余从海上台的时候,众人忙着要茶水点心,一看才觉得杏花楼与众不同。
“安县乌龙,正宗不正宗,我可听说了,去安县都能买着不对的。”
“您放心点一杯尝尝,小的保证,除了宫里,没有比咱们杏花楼更正宗的了。”
谢春江这时也在看茶单,他忽然发现,每种茶后边都注明了用什么水沏,有些水甚至是他想都没有想象过的:“露水也能沏茶……嘶,十两!”
没收一百两算客气的。
“谢兄,这里的茶是不是也太贵了。”刚从大牢里放出来没多久的张士廷直咂舌,自家兄长也是开茶馆的,可从来没听说过哪杯茶敢要十两的。
“说来也不算贵,要一点一滴地集起露水来沏茶,确实不容易。不过,露水泡的茶真能喝?”谢春江想了想,冲旁边的小二招手,小二走近前后,谢春江指着单子说:“来一杯露水沏的云山绿茶。”
“谢兄,后边也有便宜的,用庆江水沏的吴州茶。什么是吴州茶,谢兄,你知道吗?”张士廷头回觉得,自己真是孤陋寡闻。
只见谢春江摇头,说道:“我也不知道,小二,这吴州茶指哪里的茶,吴州那么大,怎么不写明白一些。”
小二袖手回道:“回二位先生,东家说过,吴州茶便是指从吴州乡野收来的不知名茶叶,不是什么名品。”
于是张士廷伸手,点了吴州茶,小二下去后不久,茶就送了上来。谢春江先尝,云山绿茶是谢春江不怎么屑于喝的茶叶,如果茶叶有等级,云山绿茶在绿茶里得属下三等,一般是给贩夫走卒喝的茶。当然,云山绿茶春天里采的那一茬芽尖,可以算在中等里。
一口茶汤饮下去,谢春江只觉得整个肺腑都充满了茶香气,一吐一纳间满是茶香和泥土芬芳:“究竟是茶好还是水好?”
张士廷这时候也正在喝,他倒没谢春江这么深的感触,只觉得喝下去的茶汤缓缓流入腹内,然后喝口气都是茶香馥郁:“好茶。”
这一句“好茶”却让谢春江摇头,捧着茶盏低声道:“茶好?不,看来是水好。”
这个问题让谢东主很为难,好在玉璧及时出现,解决了他的问题:“茶一般,水好,烧水沏茶的人更好。”
杏花楼沏茶的几名师傅都是从御茶房出来的,萧庆之帮她找来的人,她又细心调.教过一个月,那要是泡出来的茶不好喝才叫有问题。
“真是露水沏出来的茶?”谢春江犹有疑问。
玉璧也不多言,只说:“谢东主若有闲工夫不妨试试,不过收集露水实在太耗工夫,要不也能卖便宜一些。”
此时,厅里厅外,响起或真或假的叫好声,不是因为余从海,余从海还没上台呢。楼上楼下的叫好声全是因为茶,懂茶的真叫好,似懂非懂的跟着叫好,玉璧要的就是这大好势头。然后,抽个空再放点风言风语出去,陛下御用茶水尚令开的茶馆,想不多收点钱都对不起淳庆帝这张虎皮!
叫好声中,余从海上台,叫好声更甚,净堂木一响,场中瞬间安静下来,玉璧满脸欣慰地点头,看来这回来江南挣小钱钱的目的基本可以达到。
小钱钱挣到手后,就可以开始谋划着挣大钱钱,顺便再搅点风雨什么的……
第七十七章 江南斗茶会
江南雨水丰沛,山高林深,颇有几处出好茶好水的地方。吴州燕子塘且不说,单说水,吴州百姓房前屋后流的,那也是当朝数得上号的淡水湖里流出来的水,不过那水用来沏茶,味道就杂了些,除非直接去湖里取水。
五月底荷花始开,玉璧清早起来,预备领着杏花楼里一众小伙儿们上荷花荡里去取荷叶上的露水。大清早的,萧庆之都还在睡梦里,玉璧就在边上穿衣裳,他向来睡得警觉,玉璧一动他弹他就醒了。
“怎么起这么早,茶馆用去这么早吗?”萧庆之这会儿真觉得自己是搬起石砸疼了自己的脚,给小玉璧找点事儿忙,结果扰得自己不得清静,自作自受啊!
看他一眼,玉璧继续往袖洞里捅手臂,打着哈欠半梦半醒地说:“收集露水去,宫里头从没收集着过荷叶露,前几天开了荷花,才想起该去试试荷叶露。早上上杏花楼吃早茶去,拿荷叶露沏茶给你喝。”
伸手撩开在脸上拂来拂去生痒的衣袖,萧庆之哪里还能睡得着,索性也坐起来。他见玉璧正侧着身子绑系带,就伸手过去帮忙,当然,免不了要吃点嫩豆腐:“对了,昨儿我听吴州府衙里的同僚说起过杏花楼。”
拍开他不老实的手,玉璧自顾自地披上罩衫趿鞋从床榻上起来:“他们说什么了?”
“点心做得不错。”萧庆之当时就觉得,自家小玉璧可能更适合开饭馆。
“就前几天做了琥珀核桃、花生酥糖和绿豆饼,他们至于提起杏花楼就是点心好吃吗?怪不得最近有人进来问有没有饭吃,几时见过茶馆里卖饭菜的。”玉璧真是吐槽无力了,她好好开个茶馆,自然想处处尽善尽美,没想到居然招来一群吃货。
萧庆之轻喝一声,从床榻上起来,然后对玉璧说:“醒也醒了,待会儿我和你一道去荷花荡里采露水。不过,你得负责做早饭给我吃。”
……
其实,萧庆之才是最大的吃货,这家伙普普通通的食物也能吃得下去,但要是吃到了好吃的,那绝对是苍蝇见了臭鸡蛋,死扒着就不会放了:“诶,我这么辛苦,起早贪黑地挣银子养家糊口,你就不能体贴体贴我呀!”
现在萧庆之每月的月俸才一百多两,加上爵位的例银也不超过五百两,正宗的养活他自己都不够。反观茶馆,最近一个月的流水算起来,每个月至少是五六千两的收益,所以,某天萧庆之感慨后发现,自己现在差不多是靠老婆养了!
“我怎么觉得你总谋划着把我往灶上推呢,那天我做的粥我又不是没尝,没有比那更难吃的了。”萧庆之一边整理衣裳,一边犯嘀咕。
坐在梳妆台前,玉璧跟头发较着劲,她倒从没有要去侍候萧庆之洗漱更衣的念想:“真正能愉悦人的,只有人心,而不是美食。而且,你下厨我可以指导你嘛!”
嘿嘿……玉璧肯定不承认,她就是想看着萧庆之在厨房里手忙脚乱的样子,感觉,这才是家的样子。
萧庆之倒爽利,一口答应下来,然后两人在厨房里忙了好一会儿,总算煮出碗像样的面来。萧庆之吃了一口,眼神从疑惑转明亮,盯着面条很意外地说:“确实不错。”
“那是,也不看看指导你的是谁。”玉璧一边挑着面条吃,一边心里感慨,指导这位下厨,比自己下厨还累。看来以后这样吃力不讨好的事儿还是别干了,自己动手丰衣足食才是真理呀。
吃过面条,两人一块去荷花荡,杏花楼的姑娘小伙子们都已经在那儿等着了,这时朝阳还没升起来,天光却是大亮了。三三两两乘一叶小舟向接天碧叶里行去,一人手上捧一个瓮装露水。荷叶露比起其他露水来说要好取得多,轻轻把叶子掀到一侧,在荷叶上凝结成珠的露水就顺着倾斜的叶片滚落瓮里。
萧庆之捧着瓮,拿手指蘸了一点放进嘴里:“荷叶上的露水香气更明显,不过玉璧,这么明显的香气用来沏茶是不是太过了些。”
“那得看沏什么茶,绿茶不行,乌龙可以,白茶不行,普洱可以,黄茶也不行,红茶可以。”
收集好露水回到杏花楼,玉璧率先就给萧庆之沏了一壶安县乌龙,用的是最普通的茶种,沏出来的茶发之幽香,清韵无尘,萧庆之一边喝一边点头。
喝罢,放下茶杯,萧庆之忽然想起桩事来:“江南每年都有斗茶会,吴州从没得过斗茶会称过王,你要是去了,杏花楼又能添块金漆牌匾。近十几年来,斗茶会的茶王称号一直被楚州烟雨楼占着,一直不曾旁落过,你要是能得着,什么都不用想,只管坐着数银子。”
“还有这样的好事儿,不过我在京城都听说过烟雨楼,看来点子很硬。斗茶会怎么个斗法,是斗茶叶还是斗沏茶的手艺?”要是前者,玉璧觉得自己还是歇菜吧,除非淳庆帝借她茶叶。如果要是后者嘛,那她真敢上去试试深浅。
“都斗,每一会的茶王都有两个,一个给茶叶,一个给茶馆。如果想去斗茶会,得先有茶场主给你供茶叶,每一年都会指定斗茶的种类,今年巧了是乌龙。”别的萧庆之不好说,但要说乌龙的话,他能确定自家小玉璧沏的乌龙,天下无双。
托着腮琢磨,玉璧皱眉说:“巧什么,我虽然喝过那么多安县的茶叶,可和安县的茶场主一点也不熟,难道我能去个信到宫里,让陛下给我介绍几个安县的茶场主么!”
伸手给自己倒杯茶,萧庆之另一只手指着自己说:“这事找我就行了,不过,你还是得拿出点能耐来,毕竟利益之下无人情。再过几天,各地的茶场主都会赶到吴州来,到时候想见茶场主还不容易,不过要让他们心甘情愿把茶叶提供给你就不容易了。烟雨楼那边,只要他们点头,那些茶场主,万两黄金都肯双手奉上,然后把茶叶奉上。杏花楼还不行,杏花楼没有这样的影响,你的名声在江南也万万及不上烟雨楼的李双儿。”
听名字像是个姑娘,玉璧轻“嗯”一声,问道:“烟雨楼也是个女东家?”
“是东主千金,比你好像大几岁。”
是男是女不重要,玉璧又想起个问题:“上贡御茶的茶园会有人来供茶吗?”
萧庆之摇头说:“做茶王就是为了能晋级成贡茶,那便能身价倍增,能上贡的茶园一般不会再供出茶来品评。我倒觉得茶对你来说不重要,先想想用什么水吧。”
水?玉璧还是觉得雪水更适合沏安县乌龙:“雪水吧,到时候沏正山岩茶,正山岩茶能杀得住雪水的冷冽,也只有雪水才能把正山岩茶那股子韵味衬托出来。”
“雪水都还在侯府花园里埋着,现在去取只能赶上斗茶会,赶不上几天后时间。要不这样,吴州附近都没有雪水,我让人去给你寻访一下,看看有没有什么高山冷泉。”萧庆之说完让俭书把官服取来,他该去衙署升班了。
萧庆之走后,玉璧也没动,她现在特怀念待在茶叶房的时候,一堆一堆的好茶摆在眼前任取任尝,压根不用担心没茶可用,也不用考虑价格贵贱。现在可好,什么都得操心!
“芍药,你去看看谢东主今天有没有过来。”自从在杏花楼里喝了露水茶,谢春江就很不务正业,很不像一店之主的天天到杏花楼来喝茶,还必点露水茶。
玉璧是想,谢春江在吴州这么多年,对吴州的环境和斗茶会肯定都很熟悉,先问清楚章程,然后好想法子。没办法,江南的茶馆竞争太激烈,如果不是杏花楼最近日日有新鲜,只怕早难以维持这么好的生意了。
茶王的金漆牌匾对她来说,确实有诱惑力。
更重要的是,她确实感觉到了生存压力,萧庆之这个只管花钱不管挣的家伙。万一哪天,萧张氏抽风抽到极限,萧庆之没了爵位,田地农庄都跟他没关系的时候,而他又不像现在这么得皇恩浩荡,那他们就只能喝西北风了。
当然,开茶馆不仅仅只是茶馆这么简单,茶馆里向来是这个时代信息量最大,消息传播最快的地方。萧庆之身在官场,水深火热,总有一天会需要这样的消息门路。
“夫人,谢东主在楼下就坐,要请他上来么?”
“不用,我下去,今天余先生还有评书吗?”余从海到吴州后,竟喜欢上了这地方,他肺不好,嗓子容易干,江南天气湿润,咳嗽的毛病再也没犯过,所以余从海现在就算长驻杏花楼了。杏花楼现在主要的叫座原因,其实也是因为余从海。
“回夫人,上午下午各有一场。”
“记得给余先生上杨桃茶。”
“杨桃茶是什么茶?”谢春江耳朵总是这么尖,每回说点什么都能听得着。
“严格来说不是茶,杨桃拿糖腌渍起来,沏红茶的时候放一点,老要有嗓子的人吃着好。”这里宫里御医给的方子,从前偶尔沏给淳庆帝喝,玉璧就记下了。话说,这些养生茶,她是真记得不少。
嗯?养生茶!
算茶吗?勉强算吧。
玉璧在想,如果斗茶会上,她给乌龙茶里添蜂蜜柠檬,会不会被抽死。
第七十八章 我还不知道陛下的底限在哪里
谢春江其人,虽然不说是茶痴,但也绝对是个爱茶的。所以玉璧一说斗茶会,他就表示出极大的敬仰来。
接过玉璧“亲手”沏的茶,谢春江一边感慨着好茶,一边感慨着玉璧的敢做敢想:“萧夫人,不瞒你说,在江南当地,等闲的茶馆可不敢上斗茶会去讨没趣。整个吴州城里,也只有三家参加过斗茶会,其中两家已经不做了,余下的一家就是张家的照水茶馆,要不是萧夫人,只怕照水茶馆如今也没了。”
“这么不吉利?”玉璧咂舌,她原以为是个人人都争先恐后参加的盛会,没想到这有门道。
只见谢春江摇头,说道:“不能说不吉利,斗茶会上做不做茶王是不打紧的,可不做茶王也要分等级,那两家评出来只得了七等和八等,哪还有脸面在吴州地界上混下去。就算那两家想做下去,只怕也没人肯去了。士廷兄家的照水茶馆倒还好,年年都参加了,不是三等就是四等,在吴州已经可以算是翘楚了。”
墨竹馆和照水茶馆在没有杏花楼之前,是吴州城里生意最好的两家茶楼,有了杏花楼后就是三国鼎立。玉璧虽然常听茶客们说杏花楼的茶好,可听得更多的是点心好,环境好之类的话,被谢春江一说,心里就没底了:“斗茶会的水有这么深,谢东主,你稍坐,我去沏壶茶,你先帮我把把关,看看到斗茶会上能不能得个好一些的等级。”
闻言,谢春江眯眼,指了指面前的杯子说:“萧夫人,你不是说这是你亲手沏的吗?”
嘿然一声笑,玉璧递给谢春江一个不尴不尬的眼神,说道:“谢东主稍待。”
不多会儿,玉璧就沏了茶来,是用吴州城外一处山泉沏的乌龙茶,茶叶还是她从京城带来的,是宫里头淳庆帝赏下来的茶叶。一端进来,谢春江鼻子就动了动,轻“咦”一声说:“这茶的香气不同凡响,可不是寻常市上能买到的茶叶。”
“谢东主且饮。”玉璧把茶递到谢春江面前。
谢春江端起来便浅啜一口,然后就没话了,就像被施了冰冻术一样,连眼珠子都没了转动。直到玉璧伸手在他面前晃了几下,他才有了动静:“这是御茶吧,萧夫人的身份看来也不寻常,萧……莫非是京城萧家,那可是大族。”
“不是嫡系,是旁支。”萧梁确实不是嫡系,要不然当初也不会在云州经营茶场,也不会被人背地里说“泥腿子”。
“萧夫人,如果你能拿这样的茶叶去斗茶会,茶王虽说不大可能,二三等是没问题的。”谢春江瞬间仰望了,不是因为萧家是大族,而是因为玉璧的茶确实沏得好,好得能去参加斗茶会了。
此后几天里,安县的茶场主慢慢聚焦到吴州城里,吴州城里又开始见人街头巷尾谈茶。吴州之所以能年年承办斗茶会,完全是因为这个时代里的茶圣出自吴州,否则凭吴州那几家茶馆的水平,远够不上承办斗茶会的水准。
萧庆之跟她说,这几天正在筛选茶场主,等过几天选好的了人再约到杏花楼来聚会。这段时间萧庆之很忙,可以说是神龙见首不见尾,每天晚上除了能看到他回来吃饭睡觉,基本上白天见不着人影。
这天上午,玉璧在杏花楼里转了一圈,正打算上西市那茶叶市场去看看有没有什么好茶叶,走过一雅间时,忽然见里边有好些个服色不像寻常百姓的人在门外杵着,看起来像是侍卫。
“俭书,那边是什么人来喝茶,侍卫把守得这么严实。”玉璧问道。
俭书本来正在柜台后边的小屋子里整理账本,见自家夫人来问,就抬头看了一眼,低声道:“回夫人,好像是几位官员,看着倒不像吴州的,应该是江南道的官员。”
“江南道的官员来这里做什么,不是说江南道也不能直接插手过问地方的事吗?”玉璧还记得江南道道台姚清甫是淳庆帝信任的左膀右臂,按说这样敏感的时候,就算是姚清甫也应该懂得避嫌,否则,这勺脏水谁沾上都讨不着好。
“夫人,我的意思是,是江南道内某地方的官员,江南道的官员如何会来。江南道的官员如无道台手信,不得擅离道台衙门,不能擅出衙门驻地。姚大人要是派人来吴州,会先跟爷通气儿,不能直接就这么派人来,不合规矩。”俭书说完继续埋头整理账本,心里感叹,好好的文士,直接成了账房先生,自家侯爷真是太人尽其才,物尽其用了。
但玉璧是个持有怀疑精神的人,她觉得凡事,一定要自己听过看过才算,光说说顶什么事。所以她脚步一转,又回到楼上去,虽然理科学得不好,但想听听隔壁在讲什么的方法还是有的。
到那些官员隔壁的雅间里坐了一会儿,那些侍卫不再过来后,玉璧才整个人贴在墙上:“萧子云实在是欺人太甚,他真当吴州是京城天子脚下么,这里可没有陛下和太子罩着他。”
“不要急,凡事总得慢慢来,再说,他帮我们斩去一些枯枝朽木也是好事。吴州府做事太蠢,也不打听清楚了就敢在白天动手,一群没脑子的蠢东西。他萧子云是武科会试的榜眼,如果不是当年有长公主之事,是板上订钉状元之才,随便几个剑客就能杀死他,他萧子云早死了不知道几百遍。”
“大人那边究竟是什么意思。”这位官员说话有些迟疑,听起来满怀担忧。
“大人自然是向着你们的,同在江南为官,大人当然会护着自己人。你们且放心,萧子云折腾不了几时了,自会有人来收拾他。”
听到这里,玉璧觉得被这些人称作“大人”的人才是重中之中,如果这位“大人”要做什么,整个江南的官员可能都会听指挥。如此一来,答案似乎就呼之欲出了,在江南还有谁有这么大能耐,除了姚清甫不作第二人想。
“陛下,这就是您所谓的忠臣信臣,还说什么在江南有姚清甫做靠山,只管放心去做。我看这回,最终要了您未来社稷良臣小命的就是您的忠臣信臣。”玉璧又有些疑惑,这样重大的事怎么也不该随便找家茶馆来商量,应该是家中院子里的密室才对路。
这些话,难道是说来给她听的?看来有人知道了她这里的底细,她没房间遮掩,要查到并不难。不过,这些人把话说给她听,到底是什么意思,难道……难道指望着萧庆之凭这些话就把矛头指向姚清甫!
是不是也太不把萧庆之的智商放在心上了,连她都觉得不对劲,何况是萧庆之。
“芍药,你去跟俭书说,去吴州府递个信儿,请侯爷中午回家用饭。”
“是。”芍药虽然没听到什么,但看自家夫人脸色变得厉害,就知道肯定不是什么小事情。
中午回到府里,萧庆之还以为是有好吃的,结果等待他的是这么个消息。这个消息确实很令人费解,如果说要藉此把脏水泼到姚清甫身上,这一番话的目的性未免太明显,如果说是无意间露了口风,那也绝对不可能。
“难道,江南道真的有问题!”萧庆之敲着桌子说出这么一句话来。
“什么,真的有问题吗?”玉璧差点跳起来说,咱们赶紧回京城吧,淳庆帝好歹惜你是良臣,江南道道台可不会替淳庆帝爱惜。
“这世上哪有永不改其质的人,又不是石头,在京城有陛下盯着,想堕落得拿命换。一出京城,花花世界,老道学都能说起风流腔调来,何况不是什么道学家。不过,这话还言之尚早,等我去查一查再说,看来你今天听到的话,确实是有人想让你听到的。江南道治下的各州,只怕是希望我和赵提司、徐御史去和赵清甫斗法,最好斗个两败俱伤,这样他们好坐收渔翁之利。”萧庆之倒不担心姚清甫,越是官高权重的官员身边,越是有淳庆帝派来的谍子,姚清甫安安稳稳地倒罢了,如果不安稳了,淳庆帝就会收拾他。
玉璧眨巴眼,捧着下巴跟一朵花儿似地看着萧庆之,装得无比傻无比天真地问道:“那你为什么没堕落呢,这里离京城很远很远了,花花世界哟!”
叙睨她一眼,萧庆之说:“我身边也有陛下的人,有些人陛下会允许他们堕落一点,但有些人,绝不可行差踏错。我若只是一个人,天大地大随时走了也不怕,可我有一大家子人,牵一发而动全身,我不敢妄动,因为我还不知道陛下的底限在哪里!”
“你别忘了还有句话叫天高皇帝远,江南道是姚清甫的地盘,陛下还没把他弄死前,他随时可以大手一翻弄死你。”玉璧从来不觉得死这个字不吉利,现代人,没这意识。
“别瞎说,万军阵中我都活下来了,想取我性命,哪有那么容易。关键是,陛下留着我还有用,只要姚清甫没疯,他就不会做这样自绝生机的蠢事。”
可有句话叫做——上天欲让人灭亡,必先使其疯狂!
第七十九章 君心难测
江南道道台是江南最肥的缺,也可以说是天底下最肥的缺,传说中给个宰辅也不换的便是江南道道台。
江南道的道台衙门位于越州,地处江南水运枢纽,乃重中之中。姚清甫在江南做道台眨眼已经有十三年了,十三年,足够让一个满怀壮志到江南来大展拳脚的有为中年,变成一个垂垂老朽,浑身散发着陈腐味儿的官僚。
就着初夏的阳光,姚清甫静静躺在柳荫下,听着枝头初开声的知了在树梢上一声一声叫唤,手里的渔杆已经久久没有动弹,哪怕是那浮标儿已经沉了几沉又重新浮上来。姚清甫身后的小厮没开口提醒,只束手躬身在后边站着,不敢弄出丝毫动静来。
衙门里的刘师爷这时也在一旁凝神思索着些什么,刘师爷已经保持这个不怎么舒坦的站姿很久了。当刘师爷回过神来舒展筋骨的时候,只觉得整个身体都是酸疼的,刘师爷凑到姚道台耳边,沉声道:“大人,周文昌太蠢。”
收起渔杆来,又在钩上装好饵料,姚清甫起身用力一甩,多半个身子都倾在了水面上。长长甩开的渔线带着饵料和浮标,远远地落入池塘中央,姚清甫看了看位置,似乎觉得不错,才又满意地坐下:“周文昌从来不靠脑袋吃饭,也不是什么大篓子,萧子云可不是周文昌这样拿脑子当摆设的人。只怕他也明白,我不会去动他,他也没资格来动我。江南这些年,我的吃相不算难看,比起前几任来,我也算有作为。至少这些年,江南没出大乱子,还是这么地灵人杰,水秀山青。”
“大人,那我们不动?”刘师爷有些犹豫不定。
反观姚清甫,很是一派坦然之气:“何必去动,留着还能有用的就约束一下,没用的尽管让他们去做跳梁小丑,让萧子云去大杀四方。得罪人的事,他愿意替我去做,我又何乐而不为。这么多年,吃好了也吃够了,离任之前能有个清清明明政绩,怎么也比被陛下收拾强。”
既然姚清甫都这么说了,刘师爷自然会照办,不过,刘师爷应一声后,又从袖袋里掏出封拜帖来,苦笑道:“大人,这是晋城侯的拜帖,说是三日后前来拜会大人。”
伸手接过拜帖,姚清甫从头到尾看得仔细,看罢合起拜帖,笑道:“萧子云果然写得一手好文章,怪不得陛下让他去接纪大学士的班,做武科榜眼倒是委屈了他。你去拟个回帖,就说我会备下好茶好酒等他来。”
“是,大人。”
看着自己的师爷领命而去,姚清甫莫明地长叹了一口气,看着微起波澜的水面有些出神:“陛下,您是在警告臣不要越线吗?”
淳庆帝的底限,萧庆之不知道,姚清甫这位追随了淳庆帝三十三年的老臣属却一清二楚。一是民生,二是军务,三是江山,除了这三样,淳庆帝都算是位宽容的君王。也就是说,为官只要一不弄得民不聊生、千里赤地,二不妄动刀兵,贪墨军饷,三不生叛乱之心,那就能安安稳稳戴着乌纱致仕。
姚清甫很清楚,自己贪墨的那点银钱和府里养着的漂亮姬妾,还远没有触动淳庆帝的底线,所以他还是安全的。但,这几年可能胃口大了些,淳庆帝这才派了萧庆这来警告他,除此之外,淳庆帝也确实觉得江南官场该治一治了。
“陛下还是在向着臣,臣领受皇恩,吾皇万安。”得罪人的是萧子云,享受成果的却是他,姚清甫一盘算,觉得这桩买卖再划算不过。顿时间脸上便有了笑意,连带着旁边的小厮都敢上前来说话了。
但,这世上有个词儿叫——君心难测。
此时在吴州的萧庆之正在和刺史周文昌打太极,他手里捏着的东西,随时可以把周文昌致于死地。但萧庆之又不是脑子里缺根弦,这种事,奏上去请淳庆帝定夺,何必在江南官场打草惊蛇。现在是三司会审,连同郑提司和徐御史从小处抓起,狠是肃清了一批贪污数额巨大的“基层官员”,这四个字是玉璧提供的。
三司会审拿三品以下的官员,整个江南除了道台姚清甫,真要抓,一个都跑不了。
所以,这个时候,萧庆之觉得自己应该去请教一下据说“贪下一个江南道”,还活得安安稳稳的姚清甫。
“很抱歉,陛下,您以为的社稷良臣,从来就不是什么为公正、公平四字可以牺牲一切的人。”萧庆之来江南,就没想过要搅什么大风大浪,他要做的是,让江南官场的风气控制在淳庆帝可以接受的程度里。最好,偶尔再出几个勤政为民的能吏干臣,这样他的任务也就完成了。
“侯爷,有人在杏花楼闹事,你是……不是去看看!”后边几个字令武说得特别慢,因为他说的同时,萧庆之已经一阵风似地出门去了。令武在后边,一边摇头一边感慨:“夫人果然厉害,不知不觉间,把侯爷的心捏得紧紧的。”
原本还在操心政治的萧庆之正翻身上马,国家大事当然重要,可眼下自家小玉璧才要紧,国家大事先放一放:“令武,还不跟上来,到底怎么回事。”
令武也迅速翻身上马跟上去,一边拉动缰绳一边说道:“侯爷,您放心,夫人都不在杏花楼。是吴州几家来参加斗茶会的茶馆,本来在杏花楼里喝茶喝的好好的,也不知道怎么地说闹起来了,场面不好看,喝茶的客人几乎全被吓跑了。按掌柜的说法儿,没几个会了账了,平白无故就少了二百多两银子。”
闻言,萧庆之拉住缰绳,看了令武一眼,道:“多大点事,让俭书出面解决既可。”
……
被自家侯爷一瞪,令武心想,我本来想说来着,您一阵风似地走了,我也得来得及啊!
“侯爷,下回我没说夫人出事了,您就安稳坐着,不用这么着急上紧。”文人憋着坏的时候蔫坏,武人要是憋坏那也老不地道。
“玉璧去哪里了?”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还没砸完,最近一段时间,玉璧比他还忙,他白天要是想跟玉璧吃顿饭,那都得提前预约,要不然玉璧都没工夫陪他。
“属下问过杏花楼的人,说是去南郊找泉水去了,夫人总嫌江水不好,取回来的水夫人也不是特别满意,领着芍药去近郊找泉水去了。”令武说完又问了句:“侯爷,咱还去不去杏花楼。”
“去什么,俭书在那儿能解决。玉璧这丫头越来越大胆了,只带着芍药一个人就敢四处乱跑,回来我得说说她。一个妇道人家,这般不注意出入安全,要是被歹人堵了怎么办。”萧庆之觉得自己对玉璧来说越来越不重要了,这丫头一天到晚忙和,别说做饭给他吃了,平时想起来要见一面都比见淳庆帝还难。
令武轻咳一声,掉转马头,然后在慢慢悠悠地道:“侯爷,芍药的功夫,寻常的三五个不在话下。”
这败兴的属下要来做什么,萧庆之眯起眼看了令武一眼,然后摇头,算了,保命的时候用得上:“我去刑部衙门一趟,你回去等着,今天道台衙门应该会送回帖来。”
“是。”
见令武应声而去,萧庆之就打着马向刑部衙门缓缓驰马而去,全没料想到,玉璧这去郊外找山泉水的居然掉坑里了。是真的掉坑里了,幸亏那坑底下全是干枯的树叶,又有芍药拉了她一把,两人后来滚作一团,芍药支着手护住了她,她这才半点事没有。
“芍药,你没事吧。”玉璧摸摸自己,没缺胳膊没少腿儿,庆幸之余去看芍药,见芍药似乎也好好的,但她又不出声,这才问了这么一句话。
芍药却苦着脸说:“倒没什么大碍,就是腿折了,只怕不好带夫人上去了。”
“啊!不会要在这里过夜吧,就算现在天暖和了,夜里还是很凉的,而且你要快点去看大夫,要不然腿怎么办。”玉璧看了眼四周,觉得像是一个干了的水井,周围有干燥的苔藓,和一些断了的残砖。
南方的井向来不像北方这么深,井面挖得比较大,而且是直井,大约只有十几米的样子。左一块,右一块的,玉璧仔细看了看,眼睛一亮,幸亏她当时吃饱撑着没事干,热爱过那么一段时间的极限运动。
“芍药,你等着,我去……这是棵茶叶树。咦,这难道就是传说中的龙井。”不是玉璧瞎想,天生天长在井里的茶叶树,当然就得叫龙井。一看到茶叶,她就不急着上去了,摘了一片鲜叶尝尝,味道还真挺像龙井。
“夫人,什么时候了,咱们还是先想法子出去吧,真要困在这里,只怕侯爷有心想找都得到明儿天亮去。”芍药对自家夫人着实无语,居然大有因为这株茶而不想出去的架势。
“噢,你等着,我出去叫人,你一个人在这里没问题吧。”见芍药摇头,玉璧拍拍手就沿着井壁往上爬,她还说了句:“如果我掉下来你可得接着我啊!”
芍药吐血都吐不出来,夫人要是掉下来,侯爷来了,绝对是把夫人救出去,然后留她在这里自生自灭!
“夫人,咱们还是在这里等吧!”
“等,万一他觉得我这么不省事儿的,丢了也没关系,哪不是冤枉死了。”
芍药好半晌说不出话来,直到玉璧爬了好几米后,她才低声喃喃一句:“爷,您和夫人,合该天生一对,就算到这时候了,还是那么难以信任彼此。”
第八十章 冲动果然是魔鬼!
芍药一边劝玉璧别爬,一边又不能动弹,只能看着她一点一点爬上去,万幸玉璧那攀岩的钱没白花,真让她给爬上去了。
找来村民把芍药拉出来,然后送到吴州城里的医馆里去才算完事,玉璧高兴着自己发现了“龙井”的时候,萧庆之从芍药嘴里得知了前因后果,黑着脸站到满脸欢喜的玉璧面前。
玉璧眨巴眼,再眨巴眼,小嘴一扁,眼圈儿一红,揉着后背可怜无比地喊疼。
萧庆之明明就知道自家小玉璧是装的,可她那泫然欲泣的模样当真可怜死了,萧庆之是张嘴又闭上,闭上又张嘴,最后叹息着摇头,揉了揉玉璧惨成一团的脸说:“别装了,你了不嫌这模样装得假。是不是真疼了,回屋里去,我给你看看。”
“萧庆之,我就知道你最好了。”玉璧立马把可怜的模样一换,整个人特兴奋地揽着萧庆之的胳膊晃来晃去,说道:“你知道不知道,我和芍药这一摔可摔出好东西来了,那井底有一株茶树,大约有几十年的样子,我尝了尝味道很特别。快点让人去采了炒出茶叶来,肯定味道非同寻常。”
就见萧庆之斜着眼,不说话,光就看着她:“玉璧呀,咱们谈谈。”
每当萧庆之这样严肃地说话时,玉璧就觉得肯定有什么不太好的事将要发生,可又不能不谈,她可拗不过萧庆之:“好吧,你要谈什么。”
看着她兴奋的小脸一下子就黯淡下去,萧庆之也有不忍,但是,人总要学着成长。他固然可以张开羽翼让她躲一辈子,但她却偏偏就是不愿意在别人后边躲风躲雨的,那就只能让她多接触一些了:“明天你准备一下,后天我们启程去越州,我递了帖子去道台衙门。可能会在越州待几天,越州有越王在,也有不少勋贵子弟,可能宴请会多一些。不止是各府之间的,也有女眷们之间的宴请,你的礼仪规矩、言行举止都是宫里教出来的,自然不会有差,不过还是注意一些。”
嗯,就知道不会有什么太美好的事情,不过也不算什么大事,宫里的宴会她都捱过来了,越州总不会比宫里还难:“我懂,放心,该端着的时候我不会泄气的。”
答应了就好,萧庆之微微眯着眼把脑袋往后退了退,他看到玉璧的手一直没拿出来,以为她是手受伤了,没想到她是拿手捂着后腰:“疼吗?”
被萧庆之暖暖的大掌一罩,好像……更疼了:“疼,你手太热了,一暖和更觉得疼。”
“该你受点罪,不受点罪你不会记得教训,走吧,我给你敷药。”萧庆之收回手,扶着她往马车上走。
马车上,玉璧罕见地沉默着,萧庆之皱眉看着她,问道:“遇上什么事了吗?”
玉璧点点头,出了城才知道,这个时代的百姓过的是什么样的日子。不论现代古代,她都是在市井里长大的平民百姓,所以看到他们过得那么苦,心里挺不是滋味。特别是她学了一身好厨艺,一个学厨的人最平实普通的愿望就是希望天下人都能有碗饭吃,别的都不重要。
“萧庆之,在京城的时候,我一直以为如今天下是难得的盛世。朝堂上,诸位大人也是这么肯定陛下的,朝堂外,文人词客们也是这样描写的,可是出了城到了乡间才知道,就算是富庶天下的江南,也处处是为一日三餐忧虑,为疾病贫穷卖儿卖女的人。萧庆之,你是做官的,你将来要成为儒林领袖,如果这个朝代,连文人都不关心天下兴亡,不关心百姓疾苦了,这个朝代就彻底腐朽了,没药可救了。”大小也曾愤青过,虽然现在说起来已经没什么了,可是看到眼前就有个活生活到不作为的官员,玉璧觉得不说一两句,对不起自己的良心。
她觉得,自己也算文人,读二十几年书,要连个文人都不能算,那还读什么破书。真要让她背唐诗宋词,她假假也能背出些来,要真想伪一下才女,那绝对能伪装得不错。
她这一番话招来萧庆之审视的眼神,仿佛像是头一回认识她似的。
萧庆之定定地望着她,倒没想到自家的小丫头都有这样的襟怀,其实少年人谁不曾有过经国济世的志向,只是多半随着时光渐渐消磨去了:“依玉璧看,应该怎么做呢?”
“能力所及的就做一点,能力不所及的就不做。人要是活一辈子,到老了回想起来,这辈子尽白折腾了,多惨呐!”玉璧想的是,如果萧庆之去做大事了,估计就没多少时间管自己。这样多好,一来安抚了自己所谓的“文人良心”,二还转移了萧庆之的视线。
“想当然了,有些事,不是力所能及就可以去做的。若非身在官场,很难明白其中的门道,就是身在其中了,也有很多地方如云遮雾罩看不明白。”西南派系就是推行改革的新风派,可是淳庆帝对他们的激进不喜,东林派又垂垂老朽,腐化不堪。萧庆之认为,淳庆帝之所以重用他,就是因为他出身东林士族,又曾经师从西南大儒,加上向来表现得温和圆融,淳庆帝认为他可以稳得住。
“反正人活一世,别的无关紧要,但得对得起天地良心。”玉璧说完,闭嘴,揉着后腰把脑袋搁在萧庆之腿上躺平来。
在官场能讲良心吗,想当官儿,首先就得把良心卖了!
萧庆之也不说出来,只伸手扶了扶她,给她找了个舒服的位置才挑起她的一缕头发绕在指间,轻声说:“好,我尽量,不说对得起天地良心,至少无愧于心。”
躺下来舒舒服服的,玉璧也不再继续这个话题,点到为止就行了,要真说官场政治,十个她也抵不得一个萧庆之:“对了,越王是个什么样的人,越王妃呢,先给我讲讲这些人都有什么喜恶,回头见了人方便说话。”
“越王是诸位殿下的堂兄,比诸位殿下都要大几岁,是个好武的,至于越王妃,是薛家嫡次女薛好雨,我也没见过。”萧庆之说完,放开绕在指间的发丝,又接着说道:“越王那儿倒是不必太过谨慎小心,要谨慎的是道台衙门,我记得姚道台是个爱美人的,据传府中养着不少姬妾。姚道台续弦的夫人新去,只怕也没人能接待你,到时候就看请哪几家的夫人和你一块游园了。”
又是薛家的女儿,玉璧忍不住多看了萧庆之一眼,见这位连眼神都不带晃一晃的,真扫兴:“你不是说姚道台已经五十多快六十了吗,满府的姬妾,姚大人应不应付得来哟!”
其实,玉璧更想问问,萧庆之这样的人一旦用情肯定很深,那为什么可以对薛甘霖的际遇完全不挂怀于心,为什么不在薛甘霖需要人帮忙时伸出援助之手。用情至深都可以这样淡漠,要是用情不深的,岂不是死活都可以漠然以对。
萧庆之像是明白这不是她想问的话一样,拇指搓着她眉心,一字一字地道:“问你想问的。”
是你让我问的,玉璧心里这么想道,然后她就照实问了:“薛甘霖被夫家所弃,如今独居在京郊一处破败的院落里,你不是对她用情很深么,怎么可以不闻不问?”
“不是我不想过问,而是她拒绝了,她让我自重,为免坏了她的名节和清誉。她不想一纸休书被休离,那样她不仅在薛家待不下去,在这世上也活不下去了,如此,我又怎么还能伸手。”萧庆之倒也老实,一点没隐瞒,说话的语气里多多少少有些失落的味道。
这才对嘛,玉璧眨巴着眼,明明听到八卦心里应该兴奋,可是她有点不是滋味。她也不是情窦初开,不解人事的小丫头,就这么点不是滋味她也了解到了自己的内心最直接的心思,她已经对萧庆之用了心。
“你有多爱她?”这话问出来都跟倒了好几缸醋似的。
萧庆之哪里听不出来,不过他没预备拿虚话哄玉璧,只伸手描摹着她的眉眼低声道:“爱,这个字太重了,戏文话本里的爱都是惊天动地,生死相随的,我自问,还远远不到这个地步,只是动过心念罢了。”
动心念,动心,动念!玉璧把这个词拆开了,想想果然是达不到爱这个字的高度。这样一说,她也觉得自己从来没爱过谁,她跟谁也不愿意生死相随,更没力气去玩什么惊天动地,傅大厨没到,萧庆之更没到。
这么说,傅大厨可能要作伤心状,痛斥她冷酷无情。至于萧庆之,可能只会洒然一笑,然后伸手揉她的脸。
“那我呢?”终于还是把这句话问出了口,女人嘛,免不了俗的。
玉璧问完竟觉得自己有点紧张,这一刻,似乎觉得,只要萧庆之说个“爱”字,她就愿意赴汤蹈火再所不辞。
可是,不是还没到这样的高度吗?
冲动果然是魔鬼!
第八十一章 以后你就是我的了
马车外,响起一阵歌声,是小孩儿们用吴州当地小调唱着采茶歌,歌声清脆而稚嫩,仿如一群欢快的雀鸟儿在枝头叽叽喳喳着,让人听了心里倍加愉悦。
马车里,萧庆之久久没有言语,只是看着她,看到她都觉得心底发毛了,他才用食指拂过她的眉骨,声音分外清越地道:“我若说爱,你信吗?”
……
侧目望着萧庆之,玉璧叹了口气,他们好像一直是这样相处的,小心翼翼地试探着彼此,谨慎地摸着石头过河。哪怕心里或都有那么一点点怦然的情愫在,但他们都对此存有敬畏,正是因为渴盼着天长地久,彼此依存,所以才会那么慎重吧!
“萧庆之,对薛甘霖的心念,曾令在心上留下伤痕吗?”玉璧问道。
“有吧,年少的情窦容易刻骨铭心,得到了或会轻言离别抛弃,但若得不到便再难忘记。”萧庆之察觉得出来,玉璧是想谈心的,既然她想谈,他当然也愿意敞开来谈。目前他们相处的方式,他也同样觉得不太对劲,虽说有时候能觉出趣味来,但更多的时候,这样的试探与谨慎会使人倦怠。
噢,受过伤的小少年!玉璧挑挑眉,冲萧庆之乐,又拽过他的袍子盖在自己胸口,然后声音特甜软地开口说:“好吧,看在你留有旧伤痕的份上,我先来开口。”
“什么。”
“不敢说是爱,因为我不知道爱是什么样子。就在刚才,我心里在想,如果你的答案是肯定的,我便愿意为此赴汤蹈火再所不辞。这样,就算不是爱,也应该是喜欢的吧。萧庆之啊,我们既然要在一起互相脸对脸地过一辈子,能彼此喜欢,而心生欢喜,就是最好的局面,是不是!”难得分析自己一次,玉璧觉得自己做为一现代人,既然心有喜欢了,就不要藏着掖着。有多少故事,都是因为彼此不言明,最后结局不尽如人意。
喜欢了,就做明白,说明白,不要以为“心照不宣”便不会留下遗憾。
玉璧的这一番话,让萧庆之怔怔出神,那描摹着玉璧眉眼的手指也将将停在眉心。低头一看,却看到了玉璧那双盈盈如有波光的双眸,一瞬间,萧庆之就看懂了她眼里写满的东西,因为太明显。
这让萧庆之觉得很震撼,他从来没有想过,会有这么一天,眼前这个总是什么都恨不能拖一天是一天的小丫头,会像现在一样,睁着一双明灿的眼睛,说她喜欢他,说她因此而心生欢喜。
此时此刻,萧庆之只觉得胸口溢满温柔的情绪,不需要再多任何一点,就已经把他给淹没了:“是我心底总对一切存着一丝不信任,所以,反倒不能像你一样,因为自己的情绪波动就肯定喜欢与不喜欢。玉璧,说爱这个字,对你我来说都不容易。但有一点,我能言明,若非心存喜欢,怎会娶你。”
虽然心里早就有了答案,但是听到肯定的回答,玉璧还是觉得心里很欢快,瞬间的愉悦遍染眉梢眼底。她主动伸出双手勾着萧庆之的脖子,送上香吻一个,然后还咂咂嘴,看着萧庆之嘴角和脸上的胭脂吃吃笑道:“签上此章,以后你就是我的了!”
“嗯?”
眼看着萧侯爷要化身为狼,玉璧赶紧举起双手,哼一声疼,说道:“你别忘了,我现在是伤员,伤员懂不。你就是再饥渴,那也不能雪上加霜啊!”
没好气地瞪她一眼,萧庆之心里恨恨,这丫头总是这样,把他撩拨起来,然后又拍拍小手特干脆利落地撤退,让人恨得牙痒痒,她却乐此不彼:“你也别忘了,总有好起来的时候。”
……
回到府里,萧庆之把玉璧放到床榻上,揭开她的衣服才发现她伤得有多重,背上全是深深浅浅的伤口,甚至还有在渗血的:“还说不疼,还说只是擦伤不严重,你自己看看身上的伤口。”
“也不算太严重,比起芍药来我算好的了,要不是芍药护着,我现在八成折了好几根骨头。”玉璧倒不觉得有多严重,她就能看到手臂上的伤口,背上早就疼在一片了,她哪知道有多少伤口。
细细给她洗了伤口上药,萧庆之给她包扎好后,又忍不住摇头失笑:“我们俩看来和江南八字不合,不是我伤了就是你受伤。”
“和京城才八字不合呢!”玉璧嘀咕了一句。
萧庆之见她趴在床上懒得动弹的样子,遂说道:“要不我给你煮粥。”
只见玉璧脖子一歪,挣扎着半支起身子,双眼无比闪亮地,像狗见着了肉骨头似的,恨不能摇尾巴来看:“真的吗,好啊好啊,随便煮什么粥都可以。记得昨天芍药买了条鱼养在缸里,煮鱼粥喝吧!灶房里还有豆腐和豇豆、茄子,你看着炒两个下粥。”
“这就是你的煮什么粥都可以?”依据上次下厨房的经验,萧庆之觉得自己煮个白粥都够炝,别说煮鱼粥了,更别提还要炒两个菜下粥,陈玉璧这丫头还有谱没谱。
“放心,有本大厨指点,保证手到擒来。”玉璧说完冲萧庆之伸左手,示意他来把自己拉起来。
见她这么执着,又看她是个伤员,萧庆之只好过去扶她起来:“也罢,你不把本侯爷哄到灶房里做厨子就不甘心,本侯爷便遂了你这小丫头的愿。”
他以为这样玉璧会不好意思,但是他错了,玉璧惯来就是个登鼻子上脸,给根竿就能爬到房顶上去的:“真的呀,那以后我中午做饭,你晚上做,早上我们上外边吃,就这样说定喽。”
可怜的堂堂一代文武双全晋城侯,就此沦为了厨子,噫唏嘘……
以目前萧庆之的水准来说,就算有玉璧的指导,做出来的东西,那也相当“可观”。令武特灵光,回来一看,俩人都在厨房里,他立马就从外边把门关上,自个儿上外边找饭辄去了。
“唉呀,刀功很不错嘛。上锅坐水,水里加一点盐,水开了把豆腐焯一焯,然后再放到凉水里过一过……啊,你问为什么要这么做,豆腐拿盐水焯过后就不容易散了。今天做麻婆豆腐,要是煎豆腐就不用焯了,改天来做豆腐盏和鱼头豆腐汤,那也不用焯。”玉璧终于体会到,当年傅大厨在自己身后指点自己做菜时,心里是何等快意。光动动嘴就能吃能喝,还顺便过了教徒弟的瘾。
“锅下油,先拿葱姜蒜炝锅,出香味儿了就下肉末,翻炒几下就下豆瓣酱,再翻几下锅,然后把我给你调好的调料碗倒下去翻几下……”
站在灶台前边,被油烟薰着,萧庆之一边唏嘘着自己从将军堕落成了厨子,一边又挺喜欢现在这气氛。自家小玉璧在后边叽叽喳喳个不停,灶房里烟薰火燎,却是一屋子温馨香暖,充满家的味道:“汤下好了,煮多久?”
“汤开了以后再滚一会儿下豆腐,汤收到浓稠了就可以起锅。然后涮锅,下大半勺油,把火剔小点,卷好的茄子卷下进去煎一煎,转金黄色就可以了……兑好的调料汁倒进去,加盖焖到汤差不多收干就行了。”摸摸下巴,这回比上回好多了,确实只需要动动嘴,再偶尔插一小手,做出来的菜比上次有卖相多了,看起来味道就不错,而且萧庆之挥着铲子的样子好……萌!
两个菜一个鱼粥,萧庆之自己还焖了点米饭,他一大男人不吃点实在的,晚上得饿得睡不着。所以做鱼粥的同时还煮了米饭,鱼粥也没有萧庆之以为的那么难,因为玉璧给他简化了煮鱼粥的步骤。
鱼拿刀刮下肉来,小心挑去骨头,骨头也不扔,用纱袋装好放两片姜在里边下到锅里去加水加米煮成粥。鱼蓉则用葱姜料酒和盐腌一腌,等到粥煮得差不多了,把鱼蓉捏成珍珠大小的丸子下进去生滚,五至七分钟就成。
做完菜后,萧庆之把锅涮了坐上水,再回头一看桌上摆的两菜一粥,感慨顿生:“看来我手艺进步了!”
一旁的玉璧都不好意思告诉他事实,如果不是她调好了味道,又盯着火候,萧庆之就算是神仙,也不可能第二次就能做这么好吃。不过,萧庆之倒确实是可造之材,至少比她对做菜更有感觉:“嗯嗯,很厉害,改天陛下要是罢了你的官,不给你混饭了,你还可以去开个饭馆当厨子。到时候,我开茶馆,你开饭馆,咱们门对门,看谁生意好。”
“说到陛下,陛下给我来信了。”
“噢,信上写什么了?”
萧庆之盛好粥递给她,自己装了满满一碗饭,今儿才算是他头回下厨做菜,上回不能算,正经的菜都没有:“没有什么太重要的事情,倒是提了修良一句,说修良的差事办得不错,在工部大显其能。陛下还问起你了,问你最近在江南有没有找着什么好茶,问吴州除了庆江水,还有没有好水可以取来沏茶。”
“水我倒没找着,说起茶么,萧庆之,明天找人去把那井里的茶叶采下来制成茶,我有种预感,那株茶树将来怎么也得是黄金万两的身价。井附近不是有山吗,那山要是不禁止买卖的话就买下来,拿那株茶树当母株,把那片山都种起这茶来。”就算现在没真正喝到,但她几乎就敢肯定,那就是这个时代的龙井。想想啊,这里也是江南,那株茶叶树也在井里,这要不是龙井是什么。
“先制出茶来再说,山倒是不禁止买卖,但要说经营茶园,谁也没这工夫,俭书光是替你管着杏花楼就已经忙得腾不开手了。”萧庆之想了想,又问了一句:“玉璧,你确认能挣银钱?”
“当然能,不但能挣,而且能挣着大钱。”
“好,这事我有主意了。”
第八十二章 曾经年少不解风情
次日早起晴光满园,庭院里早开的芙蓉花在熹微的晨光里开放,一朵朵一枝枝仿如小姑娘的脸庞。这时候,玉璧才能理解,为什么在中国古代生活着的人们对居住环境有那么大的执着,因为早上起来能看到这样美好的景致,真正能令人心情愉快。
不过,真正使人看什么都觉得愉悦的应该是人。
看着院子一旁正拿巾子擦脸的某侯爷,那还没整理的衣裳半开着露出一片骨肉丰匀的胸口来,小模样无比诱人啊!
玉璧摸摸自己后腰,心里感叹,自己战斗力损失太严重,这时候还是别胡思乱想比较保险。等好起来了,不需要自己去胡思乱想,萧侯爷会主动把她的胡思乱想变成实际的!
“去换衣服吧,待会儿去巷口吃面线,我去衙门交接一下。等我们到越州,估计太子殿下也该到了,殿下会常待在越州。”萧庆之总能从这样的时候感受到来自淳庆帝的回护,这一趟既是在磨砺太子,也是在告诉他,姚清甫那里有太子看着管保不会拖他后腿,他只管在江南尽力施为,一定不会有什么后顾之忧。
“太子殿下,噢,我记起来了,你说过太子殿下这一趟也会来。出京的时候太子殿下没一起,我还以为殿下又不来了。”玉璧想起这事来,又有些疑问:“殿下为什么不和我们一道出京?”
“傻话,殿下有殿下出行的仪仗,又有太子卫骑相随,在一起殿下不方便,三司也不方便。”萧庆之把巾子挂上架子,然后回头和玉璧一块进屋里换衣服。
到巷子口吃过面条,萧庆之招来俭书陪她去买些当地特产,江南道道台是从一品大员,萧庆之既是晚辈,又是下官,当然得给上差奉礼。倒不用太重的礼,只是心意必需到,这也算是约定俗成的规矩。
“越王那边不用送吗?”玉璧问俭书。
只见俭书摇头,随手挑开一幅字画看了几眼,说道:“不必,越王幼年时也在京中长大,与侯爷有情谊在,加之又是平辈,送礼就不像话了。不过要有什么好吃好喝的,捎点给越王也不是不可以,越王是个好吃如命的!”
爱吃的人最好打发,就怕没爱好。吴州盛产各类水果干,鲜摘下的水果去了皮挂到庆江边上,有太阳的天,只要被风吹上七天就成了:“掌柜的,各色水果干都包上两份,包齐整一些,要送人的。”
“道台大人也爱饮茶,夫人拣几样茶叶装个礼匣,再从京里带来的物件里挑块砚,并上两刀吴纸,这样就行了。”俭书说完看向掌柜说道:“掌柜的,水果干包好我们待会儿来取,夫人,咱们到对面去买几刀纸。”
虽然玉璧是个没吃过的主,不过她看过,这么说吧,淳庆帝御案上,用来涂鸦的纸都是上等雪滔纸。雪滔纸是吴纸里最好的一种,到店铺里一看,摸摸看看不用多说就把好纸挑出来了:“雪山纸,虽然不如雪滔,但雪滔是贡纸,民间不许流通,雪山虽然在雪滔之下,也是不可得多的好纸。掌柜的,有多少包多少,都送到怀玉巷的萧府。”
“夫人识货。”从一架子纸堆里挑出雪山来,张嘴又是雪滔的人能不识货,掌柜指挥小二去取纸,又说道:“夫人,雪山纸一共还剩下三刀半,夫人要不再看看别的,最近新到一批构纸,虽然颜色不如吴纸白净,用来画画却是天成的古韵。”
“也好,来两刀。”玉璧说完又看了看其他文房用具,忽地在角落里看到一架子印泥盒,分外秀气雅致,有画花的有画鸟的也有画树木山林的,六个成一套,竟没有一个是重复的花样儿:“这些好看,俭书,你看这像不像是景州窑口出来的,虽是民品,但工十分精细。”
“夫人是要用来装礼匣吗?”
玉璧摇头,拿起一个来仔细看了几眼说:“都包起来,这回去应该会见着不少女眷,总得想着送他们些东西才是。这印泥盒也能用来装胭脂,我那箱子里,芍药还装着几十盒上好的胭脂,都是宫里赐下来的,想来送出去既不打手也不失体面。”
“这……怎可让夫人割爱,那些都是好物件,夫人自留着用便是。要胭脂也不难,吴地的胭脂本来就是好的,年年都有进贡,市面上虽然买不着顶好的,但买些上好的也能送得出去手。”其实俭书更想说,夫人,您拿自己不要的东西送人,是不是也太方便了点。
挑完东西,俭书就回杏花楼,玉璧则提着两包点心去看芍药,芍药这会儿还趴在医馆里动不得。见她来了,那就跟见了观音菩萨一样:“夫人,可算见着你了,夫人回去的时候跟令武说一句,驾了马车来接我回吧,待在医馆里连个说话的人都没,起居也不方便。”
“只怕只能留你在医馆了,我们下午就得启程去越州,俭书也不能留下,你腿脚不方便去不得。我回头让杏花楼的人来照看你,你要是好些了,就去杏花楼,那里保准有人陪你说话。”玉璧掀开芍药的裤管看了一眼,见肿已经消了一些,心里才算安心,芍药要是有什么不妥,她就是罪人。
不想,芍药一听说她要去越州,那眼睁得比牛眼睛还大,恨不能把眼珠子也瞪出来:“夫人要去越州?”
“是啊,怎么了,你这表情怎么像见了鬼一样?”玉璧不解地问。
芍药靠着枕头坐起来,眉头皱成一团,略有些不忍心地说:“夫人,整个府里,只有婢子是从云州来的,侯爷的事,瞒得过别人,瞒不过婢子。夫人,眼下,周氏子已经写了解婚书给薛氏女,想必夫人也知道,就是薛甘霖,此时她正在越王府。”
这事玉璧算知道大半,独独不知道薛甘霖现在在越王府里待着,玉璧一听脸上顿时没有了笑意,她问道:“薛甘霖是几时到越王府的?”
“五天前。”
五天前……萧庆之的拜帖是四天前送出去的,难道他之所以会挑这个时候去越州拜会姚清甫就是因为薛甘霖到了越州吗?
这事由不得玉璧不多想,她怎么可能不多想,到吴州来两个月了,早不去拜会,晚不去拜会,偏偏是这个时候,偏偏越王还和萧庆之小时候曾有过情谊。虽然未必有多深,但交情这东西,只要有就好说话。
一下子玉璧就觉得自己心里一团乱麻,刚才还心里琢磨着怎么才能更得体地与越州的官家女眷们见面,却仅仅因为这一个消息,就乱了阵脚:“芍药,他……萧庆之,萧庆之与薛甘霖真的只是仅仅远远见过几面,私底下没有过接触吗?”
她的问话,芍药没有回答,只是沉默。
“不是吗?”玉璧继续问道。
闻言,芍药轻轻叹气,却还是没摇头没点头:“夫人,有些事,实在也说不清楚。夫人,婢子瞧着你和侯爷处得好,心里也是欢喜的,只盼着侯爷与夫人能白首偕老做一世恩爱夫妻。”
“他为什么要欺瞒我,没理由啊?”玉璧倒没急着怀疑萧庆之,就算心乱如麻,也知道这时候如果一旦认定萧庆之欺骗了她,那事情就没有转寰的余地了。她不会因为一时的错乱,而让两人生误会,主要是这样的事电视里演多了,小说里写多了,她也看得多了。
“也不是欺瞒,有些事是侯爷并不清楚的,侯爷那时年少,就算心里有期待,也还是不懂女儿家的心思。夫人,要是越王府,你千万要谨慎着些。”芍药也只能说到这里了,玉璧对她好,萧庆之更是一手培养了她,看着这两人好好的,她真心替他们感到高兴。但芍药明白,这二人之间波澜太多了,长公主这个隐患不说,还有朝堂上的波澜,又有薛甘霖这样一个炸雷埋着随时可能会爆。
听芍药这么说,玉璧好像明白了一点什么:“芍药,你的意思是,薛甘霖知道萧庆之对她动了心念,甚至当时心里也想着萧庆之,只是萧庆之太不解风情,因此两人才错过了这段儿?”
见自家夫人已经猜了个六七分芍药也不全然藏着,只说道:“夫人,小心便是,夫人是正室,薛甘霖就算是出离的,那也是大家女,自不会伏低做小。夫人只要与侯爷不离心,薛甘霖也钻不了空子。”
嘱咐了芍药几句安心养伤,玉璧有些怅然地走出医馆,如果萧庆之知道他当年的情意没有落空,而是因为错误而错过,会不会因此就掉转脑袋去和薛甘霖……玉璧不是太愿意想下去,满脑袋浆糊地回到府里坐了一会儿,萧庆之就和令武一边说着话一边进来了。要是平时这时候,玉璧早蹦着迎上去了,可今天她实在没这空余的心思。
萧庆之走进屋里来,见玉璧坐着也坐过去,端起玉璧肌前已经凉了的茶喝了一口说:“怎么今天不见你闹腾?”
“萧庆之,你知道薛甘霖在越王府是不是!”
玉璧这都不是问句,面是肯定句。
第八十三章 可以纵容的与不可以纵容的
说要体面,要清誉的人又重新待嫁,这事搁玉璧身上,她觉得自己也会顾虑重重。年少时的情感,她也知道有多真有多重,人总是惯于把一辈子最真挚纯粹的情感都放在这样温柔美好的时光里。而且时光总是厚爱这样的情感,总是会使它变得越来越动人,越来越清曼,更何况薛甘霖本身就是足可以用很多美好的字眼来形容的倾城红颜。
不能怪她没自信,她且未必敢说萧庆之现在在她心里比傅定逢更重要,自然不会要求萧庆之把她看得比那段动人心魄的曾经更重要。
想到这些,玉璧又觉得自己缩回起点了,他们都是敞不开心扉的人,却总是处处强求,既强求对方,也逼迫自己。只是,这也是因为想要好好生活啊,既然曾经已经变成曾经,强要留住便太过奢侈。
看向凝神瞅她尚在怔忡中的萧庆之,玉璧摇摇头说:“不想回答就不回答吧,只是觉得意外。”
而且,心里觉得难过,明明那么努力了,还是无法令彼此抵达对方心里。他们成亲是种种意外所促成的结果,这已经无可更改,于是他们奢望婚姻生活成为期待的样子,但是这真的不容易。
他们都很努力了,只是还是难以合成一个完整的圆。玉璧看着萧庆之,心头涩涩的:“我们好像再努力,也难以倾怀,这不能只怪你,这场婚姻终究是我们的事,而不是谁一个人可以成就的。”
“玉璧,我知道薛姑娘来越州的事,选择这时候去越州,是动过念头要去打探一下,但是,玉璧,我从没有想过要与薛姑娘再有任何纠葛,甚至没想过要见面。这事,是我欠考虑……”萧庆之本来确实想说,可昨天那么好的气氛,他愣是不忍打破了,结果就拖到今天,于是玉璧自己知道了。
玉璧开口打断了萧庆之接下来要说的话:“萧庆之,你有没有觉得我们所有的努力都是徒劳,就算我们这么用心地维护它,但事实上我们都必需承认,这有多么困难。”
不待萧庆之开口,玉璧又接着说道:“这件事就让它过去吧,或许我们都应该保留一些东西,给彼此留一点余地。一味要求彼此彻底敞开心扉本来就不容易,父母子女间都有需要保留的秘密,何况是夫妻之间。在这之前,我们各自生活了那么多年,肯定有一些事,是无法和对方分享的,那就留着。”
“玉璧,不要这样。”
“不要怎样,我尽量宽慰自己,保持一点距离也好,因为不知道什么就会失去。你却跟我说不要这样,那你告诉我应该怎么样?”玉璧“腾”一下站起身来,却不想正好和萧庆之脸对脸,鼻息相闻地注视着彼此的眼睛。
“别哭,是我的错。”萧庆之眼睁睁看着玉璧一点点缩回去,又眼睁睁看着她眼泪盈盈地涌起泪花。或许她自己都没有察觉到,她自己落泪了,因为她的表情还是那么平静,语调还是那么舒缓,甚至连一点情绪的起伏都听不出来。
他的食指轻轻抹过眼角,擦去她的泪珠,看着她强压着泪,不再让泪水滚落下来,萧庆之一声叹息,伸手把她搂进怀中。她不挣扎,也不再说话,连眼眶里的泪水也已经消散了:“不许退回原点去,玉璧,现在说什么都无非是事先早知道如何如何,这样的话总是很虚假。此番去越州,我做明白,你看清楚,可好?”
玉璧明白,他们是圣旨赐婚,除非双方都愿意,然后再到淳庆帝那里去请罪,否则谁来也拆不散他们俩。而且一旦淳庆帝过世,继位的皇子是没有资格解除先帝所圣旨赐下的姻缘,所以芍药才会说,只要他们不离心,就不会有问题。
但是,婚姻这件事,你既无心我便休,玉璧不想强求。她只是在想,如果能早那么一点,她都不会像现在这样难过。
“萧庆之,是不是心里有喜欢就会患得患失,是不是因为心里有喜欢,就容不得有任何慢待。可是现在这样,我自己都觉得自己在无理取闹,明明是想跟你说没关系,毕竟谁都会有年少时美好的回忆,我们都无法回避它。可是话到了嘴边上,就像是在质问你为什么要瞒我、哄我。”玉璧没力气多说话了,所以又坐了下来,抵着桌案有蔫巴秧地说着。她身上还有伤,喝了药本来就没力气打瞌睡,现在觉得自己很累,也很傻。
“其实,我以为凭你的性格,会揪着我的领子瞪着我说,你居然敢骗我,好大的狗胆,还不快点老实交待,交待得让我满意了跪个搓衣板就行,交待得不满意,就自己去把自己填西潭里鳄鱼的五脏庙。”萧庆之一直觉得玉璧挺彪悍的,不是说脾气性格,而是面对事情的时候,往往有股子狠劲,不管对自己还是对别人。
就算趴桌上没力气了,玉璧也因为这句话直起身来瞪着萧庆之,却忍不住“噗嗤”笑了一声,然后她指着萧庆之的鼻子说:“胡说,我才不是这样的人,你少逗我,别以为把我逗笑了就算完事。真到我要收收拾你了,才不会这么轻松痛快地让你过去。”
本来挺沉重的气氛,一下子就被萧庆之戳破了气儿,见她笑了一声,神色也有些松动,萧庆之才算松了一口气。别说,玉璧刚才的样子真把他吓住了,而且,他觉得玉璧的愿意不是吓他,而是真的打算就这么和他人潮人海里相见如陌路:“玉璧,你能跟我说明白,这很好,不管什么事,就算再如何也不要憋在心里。我若错了,认打认罚,你若错了……”
“怎样?”
“那也是我的错!”萧庆之一看,形势比人强,还是痛快爽利点好,别再把自家小玉璧弄得退回壳里去。要知道,他费了老大劲才拽出一点来,萧庆之打定主意,以后有什么说什么,一刻半刻都不迟疑,省得再出现这样的误会。
当时说明白了,玉璧就算生气,也不会像刚才那样,眼神都飘飘忽忽的,像是随时准备消失不见一样。这丫头就这点不好,遇上事只有一个想法,那就是跑得远远的,最好谁也找不见她。
“好了,不说了,我困了。吃点东西到马车上睡觉,你让令武驾车慢一点。”玉璧不想再把这个话题扯下去,她的心情依然还是那么复杂。她甚至不知道,自己这是在粉饰太平,还是真的已经想开不再追根究底了。
一路上,玉璧在闭着眼睛睡觉,萧庆之就低头垂目看着她睡。他何尝不是心情复杂,他从没有像此刻这样确定过自己的心思,他确实期待和玉璧一起活到白发苍苍,他继续给她烧菜做饭,继续听她叨叨着刀工火候。但两人之间好像总隔着点什么,说不清道不明,真的非要说是薛甘霖,似乎又不完全是,好像还有其他的因素在。
“这丫头,壳太厚。”这意味着他要在敲开自己的保护壳后,还得再接再励,敲开玉璧的壳。
大约到黄昏时分,玉璧就醒过来了,她睁开眼,就见萧庆之双眼正盯着她看:“马车停了,你怎么不叫醒我。”
“没停多久,饿了吧,客栈里已经点好了菜,让他们准备去了。”萧庆之说着扶起她来下马车。
双脚一着地,玉璧又想起件事:“有些事不说就会酿成误会,所以萧庆之,有件事我必需告诉你,想想,也总比你从别的地方知道更好一些,至少更有心理准备。”
“嗯,你说。”
“芍药说,你当年太不懂女儿家的心思,不解风情,所以没看懂。其实在你对薛氏女动心念的时候,她也同样有心意,只是她大概不像我似的没脸没皮,所以把这话放在了心里,既没有说破,也没有做破。偏偏你竟以为她对你完全不动念,居然就此错过了,其实,我也是因为这个才那样的……”玉璧轻咳一声,然后就要撇下萧庆之,自己先进客栈。
没想到,萧庆之一把拦住她,低声闷笑:“连芍药都知道的事,难道我会不知道,只是错过了就错过了,我虽仍愿她过得好,但并不会牵扯进她的人生里。既然当初已经各自走了不同的路,如今再回头,便是着相了。”
“啊……你,你居然知道。”这才让玉璧真正意外,一下子,玉璧就觉得自己今天上午真的傻到姥姥家去了。自怨自怜又纠结半天,结果,人家什么都一清二楚。
“不过,芍药不该多嘴。”别看萧庆之对玉璧纵容得不得了,可对下属和身边随侍的人,他虽护短,但从来要求严格。芍药有话,可以跟他明说,但是突然对玉璧说,就显得芍药心思太多了。一个心思太多的婢子,不管是为好为恶,都不在萧庆之的容忍的范围里。
自然,萧庆之不会为难这个从云州一路跟自己到京城的丫头,但是,并不意味着他就会视若无睹下去。纵容玉璧,那是因为玉璧是他明媒正娶的妻子,为人夫君者,纵容妻子本就应当,但身边其他的人不在此列。
很快,玉璧就能见识到,萧庆之不容目下有尘的冷冽一面,因为在萧庆之心里,纵容不该纵容的人和事,只会酿成无穷后患……
第八十四章 互相往死里掐也是种习惯
宿在客栈的夜里,月色分外好,山挑着黛青的线条延绵,勾勒出温柔起伏的曲线来。玉璧白天睡了,晚上睡不着,喝了客栈里小二熬来的药还是没有睡意。睁着眼睛光就发愣,萧庆之本来倒是挺乐意陪她发愣的,可她说有事情要想,萧庆之就只好在一旁拿了书看。
昏昏跳跃的烛火下,玉璧看着萧庆之认真读书的侧脸,心头不自觉的便是一抹温柔之意涌上来。她想也没想就起身,拿了件衣服披在他身上,便见腾出一只手来握住她的手,目光灼灼。好端端的,她脸皮一热,缩回手来,微有些羞意:“天晚了,不给你沏茶,喝杯水早点睡吧,别在灯下看书,会看坏眼睛的。”
“心里还难受吗?”萧庆之放下书,转身把她抱了圈在怀里,眼神毫无遮拦地看着她。
愣愣神,玉璧只觉得此时此刻,和他之间似乎没有任何距离感。不过他的问题,让她觉得很尴尬,就算心里难过,她也觉得被萧庆之点破很不好意思:“我也不知道,这里还是觉着堵得闷闷的,道理都懂,话也能说明白,可还是不容易释怀。”
自己的婚姻和别人的婚姻好像完全就是两回事,萧庆之周围那些世家子也好,朋友也好,侍从也好,似乎没有谁的婚姻是这么拖泥带水不利落的。看别人过,好像日子也就是吵吵闹的柴米油盐,再多也无非是钱财之斗,妻妾之争,虽然麻烦倒也不劳心劳神,无非就是添些烦扰。
可他和玉璧之间,既没有钱财之斗,也没有妻妾之争,却是这么一波三折,如隔岸救火,水中捞月:“玉璧,下午你睡着的时候我想了想,是不是我们对彼此都寄望过高,对这婚姻、生活都有太多期待,所以才会觉得平地有波澜。”
“可是,人不都是这样吗,希望家庭和睦、婚姻美满、生活幸福,这些是所有人都期待的呀。”玉璧可没什么婚姻生活的经验,她就知道自己很纠结。
转念一想,确实也是这样,萧庆之双手放在玉璧腰上,圈得更紧,却很细心地避开了玉璧的伤口:“是啊,人之常情。”
玉璧这样坐着,实在不舒服,她于是很干脆地往萧庆之怀里一靠,这下舒服了。靠在他怀里,她能轻易地听到他的心跳律动,忽然就眼明心亮了:“我好像明白了,我们总是生波澜,那全是因为讲心讲情,当然曲折更多了。要真只是要求表面的东西,那反而简单了。”
似乎真是这样!
讲心讲情?萧庆之想到这四个字,眉眼就这么舒展开,脸上有了笑意,温柔的平和的:“嗯,为这个的话,好像值得辛苦一点曲折一点去追求。玉璧啊,也是因为人对了,我们才期待着讲心讲情,对不对?”
人对了,玉璧特别喜欢这三个字,抬起头来仔仔细细看着萧庆之的眉眼,两人好像一下子都明白了过来。是啊,人海里寻找来寻找去,很多人穷多半辈子就是为了找到那个对的人,他们找到了,并愿意彼此言心讲情,这不是最好的情况吗?
这……好像就是爱了!
玉璧有点犹豫,这真是爱?
眉眼一垮,惨惨地看着萧庆之,玉璧苦着脸说:“萧庆之,我们期待的好像是那个……”
“什么?”
“你说很重的那个字,你说山盟海誓、生死相随的那个字。”玉璧说完自己都傻了。
萧庆之也愣了片刻,然后猛地把她揉进他胸口,整个人身上好像有了无穷无尽的力量,一边搂着她一边笑得无比畅快,似乎解决了一桩天大的问题:“玉璧,谢谢。”
“啊!谢什么?”玉璧继续傻愣着,不明所以地问了这句话。
只见萧庆之欢欣愉悦地伸手捏着她的脸颊拧了拧,眉端眼角尽是通通透透的笑:“有一件世间至善事儿,一直以为没有机遇去得到,也没有资格去求,但现在忽然得到了,不该谢你么。”
“你是说……爱?”玉璧以为自己说这个字眼儿会肉麻,可她居然很神奇的一点儿鸡皮疙瘩都没有。
“是。世间大善大美大真者,无一人,无一物,只一字,曰:爱。”这个爱字是广义的,但是萧庆之从前是个连自己都不怎么爱的人,何况去爱这世间的一切,那对他来说难如登天。可眼下,忽然就有了这劲头,爱之一字,本来便应该是使人欢喜令人忧,这么一来种种般般就再正常不过。
这句话玉璧知道,是某本典集上的句子,她当然也知道这句话里的爱是广义上的,爱天下爱万物爱苍生,所以才说是大善大美大真。萧庆之拿这句话出来,先圣贤知道了,不知道会不会从棺材里头蹦出来指着他鼻子骂他“无耻之尤”。
眨了好一会儿眼,玉璧想,还是不提这个了,免得萧庆之跟她急:“这么说我们就活该受折腾,而且还是彼此折腾,太扯谈了。”
得,她一出口还是没什么好话,看,萧庆之瞪她了。
“洗把脸,睡觉,别胡思乱想了。”萧庆之说完掌着灯烛,示意她跟上去洗漱。
客馆一夜无话,次日醒来,天气大好,晴空万里薄云如纱,天气美极了,一行人的心情也美极了。到越州城下还没到中午,玉璧来前就听说越州城里好吃的东西多,恰好萧庆之现在也被培养出吃货精神了,两人一路问询,找到了越州最有口碑的馆子——登云楼。
点上一桌子好菜,萧庆之一边吃着一边琢磨这菜应该怎么做,还有什么不足。要不是吃饭的时候说话不太妥当,他估计能直接跟玉璧商量,这样菜应该加点什么,那样菜应该少点什么。
吃过饭,两人沿着街道往慢慢走,俭书和令武已经去安置客栈了,就剩下两人互相看一眼都觉得心里舒坦。真的是一但说破,好像就是欢喜了,毕竟从前也是欢喜多过忧愁嘛!
“萧庆之,你看那是不是薛姑娘?”玉璧指向左侧,心想要不要这么巧,两人好不容易说透亮了,又遇上这位。好在有了心理准备,倒也没有慌乱,只是还是忍不住侧目看着萧庆之的眼神和表情,连一丝变化都不愿意放过。
萧侯爷表现不错,虽然盯着多看了一小会儿,眼神和表情还是正常的,有那么点叹惋,其他的倒没有:“是,薛姑娘旁边就是越王妃,玉璧啊,你别看两人这时表现得亲密无间,两人从前可是往死里掐的。”
玉璧不能理解,不说是同一妈生的,那还掐什么:“不都是嫡女吗,只有长次之分,有什么好掐的,在娘家待遇应该是一样的呀,那她们掐什么。”
轻轻拍拍玉璧的脑袋,萧庆之现在是看她怎么着都顺眼,自家小玉璧没有姐妹,所以心思单纯,没涉及过争啊斗啊的,所以才能这么淳朴简单呀!他这时就想不起玉璧今天之前有多心思复杂,光顾着拍她脑袋心满意足地道:“嫡长太出色,衬得下边弟妹都太平庸,那样的家族里出身,互相往死里掐也是种习惯。”
“出色?”玉璧本来就小的眼睛一眯,更看不见了,直接就是一条缝儿。
萧庆之见状,心肝一颤,连忙拍拍玉璧的手臂,说道:“文章词赋好一点,其他方面远不及夫人!”
“嗯,这话顺耳。”顺耳个屁,玉璧要不是看现在正处于人流中,早抽他了,他这话多明白,无才就是德嘛。
“当初也不是因为文章词赋,这两样儿在我看来就是没用的东西,除了能博陛下一笑,能在诗史上留下一笔之外,什么用处都没有。我要真喜欢这两样,当初也不会轻易放开。”这绝对是真话,萧庆之当初年少,爱慕的除了容色倾城外,还有就是那温柔似水的模样。可现在一看玉璧,跟温柔真的完全搭不上边,可他光看着都高兴……萧侯爷摸摸修得很光洁的下巴,很满意地点点头想,自己果然是成熟稳重了。
“去打个招呼吧,如果我年少时有这么一个人,人潮人海里遇上了,连个招呼都不能打,会觉得遗憾的。”玉璧想的是,堵不如疏,这样大大方方地去见面,比相互避着要好。光天化日之下,坦坦荡荡,更容易让一切都成为过去。那见了面,却心里有话口难开的情形,才容易死灰复燃破镜重圆。
但萧庆之居然没动,光顾着拿眼神打量她:“你也有这么一个人?”
玉璧很不厚道地扮可爱状,粉嫩嫩的小脸一扬,骄傲无比地说:“我现在就正年少,被你逮着了,你就庆幸吧!”
闻言,萧侯爷大感满足,这才挽着玉璧的小手,特欢欣地迎薛氏姐妹走过去。
他这样,其实也让玉璧同样满足,在这样的关口上,居然还记得先问清楚这个,小气的死男人,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当官的,果然没几个好东西。
心里这么想,可看到薛甘霖,她多少还是会有点不太畅快……
第八十五章 萧庆之是潜力股呀
经时隔年才走到曾经面前,却终又能发现曾经已经模糊了旧时模样。
走到薛甘霖面前时,萧庆之明显察觉到了自己的心境的变化,他和玉璧可以说是一样的人,面对自己的内心从不作伪,他们主都同样忠实于自我的内心情感。这样的人一旦发现自己的可以面对了,一切就云淡风轻,自然也就显得愈发坦荡自在。
各自尽到礼数后,萧庆之很温和有礼地问薛甘霖在越州过得好不好,却并不过问京城里的事,也不说离婚书之类的事情。只如同一个故友,正在关心着老朋友的境况与遭遇,却把度拿捏造得极好,既不是同情也不是怜悯,有的只是对未来的祝福。
这样进退得体,有礼有矩的萧庆之玉璧还真是头一回见,平时光气她了,几时有这么温容有度过。不过这也显出他对自己不一样来,相比较而言,玉璧更喜欢萧庆之没点儿正形地在自己的面前耍花腔,更真实。
“侯夫人来得真是巧极了,明儿便宜是芙蓉宴,正当新开的芙蓉满园盛放,侯夫人早一点晚一些都赶不上。萧侯爷,你与侯夫人如今宿在哪里,给我留个地址,回头也好差人把帖子送去。”说话的是薛好雨,不知道是不是这么多年王府养出了气度来,如今倒显得比恭甘霖更见雍容之气。
“那自然好,正觉与王妃一见如故,欲促膝常谈,能得幸同饮同宴,便是我的福份。既是天气好,人也合适,那自然是再好不过,却不知到时还有哪几家的女眷,我也好事先有个准备。”客套话谁不会说,照着宫半戏来,把话往漂亮了说,多夸人,那就对了。
看着眼前说话漂亮,待人接物也漂亮的小丫头,薛好雨看了眼自己的的长姐,心想:“这才应该是与晋城侯配得的,那似长姐,当年明明心里喜欢得不得了,却作矜持,白白错过了如今又能要追悔。也不看看晋城侯什么人,那是你想追悔就能让你追悔的,搁我才不讨这个没趣,不如留着当初的美好记忆,将为能用就用一用,不能用一直存着份好回忆也是美事。瞎折腾进去,只怕最后什么都留不下不说,心里还要生嫌隙。”
做了这么些年越王妃,薛好雨在这些方面早就操练明白了,也比从前豁达得多,要不然怎么会招薛甘霖到越州来散心,不得看着都烦啊!
“侯夫人这话说得真让人舒心,怪不得侯爷瞅你一眼都满脸是笑,瞧瞧这眼神,都能掐出水来,可教我们这些看着的好生羡慕。”薛好雨实在是用心了,要不是自家亲姐姐,要不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她哪有这么好心提醒薛甘霖。
自家妹妹话里的话,薛甘霖听得分明,这是在给她上个紧,要让她知难而退,要让她就这么瞧着他们好好过日子,再不要动念。但,薛甘霖如何能甘心,以为萧庆这会守她一辈子,却没想到,这才多久,他就娶了个稚嫩天真的小姑娘。
该是她的,她不恨别人占据,只怨自己没有努力争取过,如今她又待嫁之身,当然觉得自己的有资格去争取了。她倒是不怨玉璧,毕竟是自己的错过在先,是没有资格去怨怪旁人的。
“侯夫人,明日芙蓉园,盼能一会,萧侯爷若是得了闲,不妨也来一观,那园子是极好的,如今开着花更是好看。来越州一趟,总有些景致当去一看,错过了便要心生遗憾的。”薛甘霖说话柔柔的,也不多看萧庆之,只是和玉璧笑脸相待。
玉璧看了心里却摇头,薛甘霖这样的脾气,这样弯弯绕绕地说话,怪不得会错过。年少的情感世界里,通常是一个人主动一个人被动,但如被动的人一直不动,主动的人就会渐渐放下这份主动。
她反正不是信奉被动的,当然也不会主动,她就是典型的给点阳光就灿烂,给点颜色就能开一特大的染坊,她这脾气才算是和萧庆之什么锅配什么盖:“芙蓉么,我虽然是个不解风情的,但花儿喜欢得紧,看见好花开心情便好极了,有好花可赏,自然不肯制度。至于庆之……庆之,明日先去拜访了道台大人,若是时日尚早,咱们一齐去赏芙蓉花可好。”
明着像是征询意见,但萧庆之见她一挑眉就明白,他如果要是摇头,回家只要要“跪搓板”。现在萧庆之真后悔,那天不该项一时冲动说这三个字,结果就是报应了,自家小玉璧真就买了几块搓板备着,对此,他只有一个结论——自家小玉璧真的很彪悍呀!
“自然,夫人有命,为夫蔫敢不从。”说完冲自家小玉璧眨眼卖好,那意思表达得多明白——我这样的表现,夫人满意不,不满意咱们继续。
冲萧庆之递个无比灿烂的笑,撇开头去又继续跟薛氏姐妹说道:“那便这么说定了,一想到能与王妃、薛姑娘一道赏花品茗,便宜觉得心生欢喜。”
萧庆之不着痕迹略带点手劲地拍拍玉璧的手臂,示意她再虚伪下去就过了。玉璧见好就收,赶紧和薛氏姐妹致别。
回到客栈后,萧庆之和玉璧说了这么一句:“没想到你拿腔拿调还很像那么回事,只是你那些话,不用这么夸张,令人不看都能听出假来。”
“你不了解女人啊,女人其实就喜欢听好听的,虚伪一点都没关系,只要听着顺耳就行了。”玉璧觉得自己的很收敛了,要是不收敛一点,她都敢夸出花儿来。
这头是夫妻二人挽着手走在回客栈的睡上,另一头,薛好雨和薛甘霖上了越王府的车驾,姐妹俩共处一处,自然免不了要谈一点今天遇到的时候。在问这些的时候,劳薛好雨还留了点心眼:“长姐,你看侯你这一对儿多般配,祖母说得没错,世间的姻缘都是注定好的,注定是你的躲都躲藏不开,注定不是你的怎么追逐都是一场孽缘。长姐,趁着现在一切都好好的,不要再闹了,好好回京去与父亲赔几句软话,父亲最是疼爱长姐,又怎么舍得长姐在外边四处流落呢。”
“回京,现在薛家哪里还容得下我,出京前,族里逼着父亲和母亲,把我的子孙田都收回去了。如今我还能怎么样,只能快些找个好归宿,否则家里只会更容不下我。”薛甘霖早就把这些事想得通通透透,她思来想去,都觉得萧庆之才是最好的归宿。
薛甘霖从小要强,总是想要嫁最好的,如果不是心中最喜欢的,那便要是家世一流的。
比起周家来,萧家的门楣确实要低那么一点,当初薛甘霖没能和萧庆之成眷属,嫁到周家,那便宜更多考虑的是体面与尊荣。而同在她回头去想,体面尊荣全都是虚假的,只有喜欢才是最真实可靠的。
事说到这个份上,薛好雨明白不能再劝下去,她这长姐又钻进牛角尖里了,读书读得太多太木的人就是这点不好,什么事儿一想多了这轴得没治:“长姐,昔年在闺女中,我们都是小女儿,纵有口角也无非是些小事。如今我心中无时不刻不盼着你好。长姐,你要真的想清楚了才好,不要再蒙着眼睛跳下去才发现跳的是火坑。”
“我明白,会好好再想想的。”薛甘霖还是领好的,只是心里执着的念头又怎么会轻易放下。
次日,早起换了正式一点的服装去拜会姚清甫,到门口递了帖子,立马就有人出来迎接。那人着一袭深青色锦衣,作文士装扮,因为面相生得好,颇有几分公子如玉的观感:“在下姚松柏,特替家祖父来迎接晋城侯与侯夫人,侯爷与侯夫人一路风尘仆仆多有辛劳,快些进来,家祖父早已经备好了洗尘的茶酒,只盼着侯爷与侯夫人到来。”
原来是当年的淳庆朝第一美男子姚清甫的长孙,这姚松柏生得有八成像姚清甫年轻的时候,向来最得姚清甫喜爱。能让最喜欢的孙子来迎接萧庆之,这说明姚清甫还是很给面子的。
“立山兄客气了,不知令祖父与令尊向来可好。自从京城一别,已经数年未见,记得令祖身子健朗,不知还是不是依旧爽利如昔。”萧庆之和姚松柏互相客套,玉璧就在一边看着,心里生出无限感慨,真是美男对美男啊!
平时真不觉得,但萧庆之和姚松柏站到一块儿,居然风采俨然,一点也没有被姚松柏给遮掩去光彩。此刻始知,萧庆之是潜力股呀……
“闻说侯夫人爱茶,内子也是爱茶的,只是如今不在越州,否则只凭着茶,侯夫人与内子也能倾盖如故交。侯夫人出身陈州陈氏么,不知可有族谱,陈氏自古来便是大族啊!”姚松柏之所以提起陈氏,那全然是因为他取的也是陈氏女,却和玉璧这个连家谱是什么东西都没概念的不同,人家走到哪儿都是陈氏女,对外从不称夫家姓,这就是大族的存在感。
当然,姚松柏提起来,也是有意亲近萧庆之,在姚松柏看来,萧庆之也是大大的潜力股,值得好好结交。
“这个我不是太清楚,幼小时便离家,这些还得回家问明父母才知晓。”现代的年轻人,有几个见过家谱这种传说中才存才的物件的。
“侯夫人与内子一般,排个玉字,想来错不了,令尊可是如字辈?”
咦,都对得上耶,难道陈家还真是在陈州横着走那家大门里的,按说不像啊。陈家大门里的就是出来卖菜,谱都摆得不同凡响,自家却没谁摆过,而且陈氏一族有的福利,他们也没享受到过。
第八十六章 弄明白了,也就不担心了
陈家父亲名作陈如滔,再往上数着来排是“恪礼慎行,仁德如玉”,前面四个玉璧不清楚能不能对得上,后面四个却是个个都对得到,陈如滔上边是陈德立,再往上是陈仁广。要一算,八成和陈家是一个大门里出来的,可能是旁系庶支,也就和大门里相差了十万八千里。
但是,当着姚松柏的面,玉璧没有把话说得这么透彻。比起大门陈家里出来的嫡次女,她这旁系庶支凑什么热闹。她不说话了,萧庆之就堵上,跟姚松柏说文章词赋,两人说得兴致十分,虽说是差不多的年纪,但萧庆之每每说话分寸拿捏造上要比姚松柏漂亮些。但,有一样萧庆之比不得姚松柏,那就是那股子天成的公子风范。
按说,萧庆之的出身也不错是吧,可把他挑出来,身上真没什么贵族范儿,但把他跟浑身上下从头发丝儿到指甲尖都冒着贵气的人摆一块称,他又能不被压住气场。到底是沙场上历练出来的,不是那些轻轻省省的公子哥儿能比得的。
绕过几进回廊,到后边的小花园处,姚清甫正和太子顾弘承在半阴半晴的花架下对弈。看到萧庆之进来,顾弘承冲萧庆之点头示意,萧庆之远远回一礼,这才迈步走上前:“下官拜见太子殿下,拜见道台大人。”
玉璧跟着行礼,顾弘承看到玉璧笑得分外开怀:“陈尚令,快来快来,临行前父皇殷殷叮嘱,到来江南见到你,千万记得请陈尚令沏壶茶,替他尝尝滋味是否还是那般好。依我看,若不是朝政繁忙,父皇必定亲自前来江南,只为饮你沏的茶。”
可怜的淳庆帝,御茶房的人个个都是她亲手教过的,可她敢百分之百肯定,她走之后,淳庆帝被她养刁的嘴巴再去喝别人的茶肯定不那么是滋味。上前一步,向顾弘承再行一礼,笑容特谦恭地道:“久不见陛下,我也常怀忧心,不能在陛下跟前侍候茶水,总觉得自己的镇日里不得劲,每日早起,总觉得自己似还是要去宫里当差,却醒过神来发现已隔京城山长水远。思及此,常怀不安,只盼陛下身边有比自己的更合意的人选才好。”
顾弘承听了很满意,姚清甫挥挥手,就有人下去准备,萧庆之压住笑的冲动,心里想:自家小玉璧是越来越炉火纯青了,当着太子的面儿就敢红口白牙说瞎话。好不知道多少回感慨,现在总算不用起早贪黑在御前提心吊胆。
“陈尚令还是这般能言善道,子云,别站着了,这里也没外人,快来看看我这局棋怎么样。姚道台棋力高深,不介意我请个外援吧!”顾弘承对姚清甫很是客气。
“殿下,这可不成。当年子云在京中,除了文名之外,还有棋局上的无双妙手。子云若是做殿下的外援,臣便只好去越山请高国手下山来相助。”姚清甫对太子倒多了几分亲近之态,这度也拿捏得十分恰当,不显热切,也不落于客套。
旁观姚清甫,从言行举止间看得出来,这位棋力不好说,至少在某些方面和萧梁绝对是一个水准,都是老而不死之贼的老狐狸!
道台府的下人把茶具送来,玉璧沏了茶递上,顾弘承倒还好,毕竟他不像淳庆帝那么茶痴。姚清甫却喝得越咂嘴,遥遥望了眼京城的方向,说道:“陛下一日不可无茶,陈尚令有如此好手艺,想必陛下在宫里惦记陈尚令得紧!”
这话听着很暧昧……
“只有承蒙陛下不弃,诸位大人也总是赞扬,如此,怎敢不用心。要说如何好,或许也不然,只是多用心二字,世间的事差分毫都能一差三千里,何况一片用心。”玉璧确定,如果淳庆帝在场,绝对要赞赏地看着她,夸一句“好丫头”。
她倒没想到,自己的一句话,让姚清甫侧目望着她良久,方才施施然地道:“子云好福气。”
自家小玉璧得了夸奖,萧庆之比自己被赞赏了还欢快,面上一片愉悦之色,微微恭身一礼道:“道台大人过奖,下官少不思上进,爱投机取巧,所幸自小运气就好一些。”
得,这二位打上谜语了,玉璧莫明和顾弘承对视一眼,彼此惊觉,他们眼里都浑是对这情景的无奈。惊讶片刻,两人相视心照不宣地淡笑,顾弘承心头微感轻快,同是天涯沦落人啊!
“世上的倒不怕投机取巧,就怕一味相信好运气,子云呐,尔等后生晚辈,万不可倚仗于此,否则不知什么时候就会跌倒了爬不起来。”
“真到跌倒了起不来,那也是命里有时终需有。”
“道台大人,我给您再续茶水。”玉璧及时上前,免得战况加剧。回转身时,于不经意处瞪萧庆之一眼,明争暗半什么时候不能,一见面就急眼,犯傻啊!
被玉璧一瞪,萧庆之怔然,其实哪有玉璧想的那么严重,这种东西大家心里都明白是不够的,该说还是得说一说,现在不说可能以后说时机就不对了。不过自家小玉璧瞪都瞪了,话也差不多了,点到为止既可:“道台大人,右下再不治,就来不及了!”
姚清甫一看右下角,果然已经被白形成空,那角黑棋看着岌岌可危。姚道台琢磨片刻落子,顾统承一看,看了眼萧庆之,玩笑似地埋怨道:“子云不助我就罢了,怎可助姚道台,姚道台的棋力比我可远高出一截。”
“殿下,尊长爱幼是美德。”玉璧的意思是太子,你没尽全力,明摆着是在让姚道台。从这点上能看出来,姚清甫地位如何,不仅仅是在朝堂,也是在淳庆帝心目中。
她这句话使院里众人都侧止看她,最后太子以半子取胜。
姚道台留他们用饭,但玉璧还收着赏花会的帖子,又答应了赴约,当然得去。跟姚道台一说明,他干脆连顾弘承都不留了,说:“你们年轻人自去玩,才子佳人这样的美事,我这老头子可玩不动了。”
芙蓉园前递了帖子,顾弘承就挥手让这手拉手碍眼的两个人赶紧有多远离多远,看得让人眼红。穿便服走在芙蓉园里,顾弘承前所未有的清闲,侍卫一个没带,都留在外边,侍卫们相信萧庆之。
顾弘承倒是在芙蓉园里找着清闲了,玉璧一点也不清闲。
进花园里,看到的就是三三两两成群的少年男女,一身碧水罩纱衣的薛甘霖在人群里只需要看一眼就能令人惊艳。越州也是出美人的地方,但薛甘霖样貌气质无一是不最好的,除非眼睛瞎了,否则都得承认,这位真有倾城之貌、倾国之姿。
“萧庆之,如尘沙见明珠,我是自惭其秽了。”
“沙里能淘出金子来,而且,也不应当是尘沙之如明珠,是玉璧明珠。”萧庆之一点也不觉得自己的夸奖玉璧需要昧着良心,他现在段位高高的,节操这东西早就完全丢弃掉了。
然后,玉璧和明珠正面迎上了,明珠看着玉璧主,眼神清柔温软,浅浅一抹笑靥挂在脸上,芙蓉一般色淡香轻:“萧侯爷,侯夫人,方才还在想二位几时来,没想一转身变见到了,真是心念一动,便得相见,足见缘分。”
薛好雨在一旁心中暗暗叹气,读书人一旦钻死了牛角尖,那真是什么脸面都不要了。在场这么些世家里的少年男女,随便回家传一句什么,自家长姐在越州就彻底坏了名声:“长姐说得是,我方才也在念叨着侯夫人,这不回头一看你就和侯爷一道来了,咱们姐妹真是好缘分。遗憾当年在身在闺中时,没能与侯夫人结为姐妹之好,如果侯夫人不嫌弃,今后咱们便以姐妹相称如何?”
“呀,那我不干,我最小了,日后见了谁不都得叫姐姐,好像很吃亏耶。”玉璧很悚姐姐这个称呼,因为电视剧里,妾管正室都是叫姐姐的,想想那场景,她就觉得怎么也不能叫姐姐。
她的心思薛好雨真不能明白,不过她这俏皮话说得好,薛好雨一笑就不再说这话了。萧庆之则心里一清二楚,这小丫头满脑子傻兮兮的念头,有时候很可气,有时候又笑死人。
“侯爷,记得侯府外种着两巷芙蓉,不知是否还是旧时颜色?”薛甘霖问道。
芙蓉?玉璧记得连影都没看到过,侧脸看萧庆之,这厮无比淡定从容,说道:“早些年生虫,已经砍去了,如今种的是月季。虽不如芙蓉颜色好,却易生易长、长开长盛。”
这两句话玉璧听明白了,一个是自比芙蓉花,一个说旧事已遗忘,如今心头已经种了一株长开长在的月季,虽然不像芙蓉这么好看,但长在心间永开不败。
现在,玉璧才算真正明白,这二位为什么走不到一块,说个话都打哑谜一样,活得多累啊!萧庆之这么渴盼回到家有家的温馨平和,粗茶淡饭,茶米油盐的家庭生活才是萧庆之心之所向。
弄明白了,也就不担心了。
很干脆地摆摆小手,你们俩去把话说清楚吧,省得以后再纠缠不清。
第八十七章 然后悲剧就发生了……
眼睁睁看着玉璧一弯腰穿过几株芙蓉花垂下的枝条便不见了身影,萧庆之真想教训她几句,这丫头招人恨时真是让人恨不能咬死她。她倒是落落大方,大度无私了,却不想想他一大男人,怎么面对一个小姑娘,嗯,准确来说是个小妇人。
玉璧一走,薛甘霖的眉眼就没从他身上移开过,这时候,萧庆之想起玉璧一句话来:“你到底看上我哪儿了,我改还不成吗?”
不过,到底是情况不同,终了,他也只能看着薛甘霖,持续表现出他温淡有礼的一面:“薛姑娘,人生际遇本难以言喻,切莫终日萦怀,凭姑娘的资质,自会有良人相配。”
“谢谢侯爷,让你费心了。”与萧庆之眼睁睁看着玉璧从身边逃开不同,薛甘霖是眼睁睁地看着萧庆之与自己的距离近了,感觉却愈发如隔天堑,似乎再也不能合拢到一起。
为什么人心这么易变,以为会执守一生的人,却在转瞬之间就掉转头去容宠无比地爱上另一个人。人总是在失去自己曾经得到过的时候发出这样的感慨,却从来没有想过,这世上,除了你爹妈没办法除外,没有人会永远在那里等待着。
“薛姑娘,保重。”萧庆之迈步就要走,他十成十确定,现在玉璧肯定在那里看着,说是大大方方地走了,她的小心眼儿,大方劲一过八成就得犯酸。
见萧庆之要转身,薛甘霖急切地伸出手拉住了他,好不容易有个单独相处说话的机会,她怎么肯就这样轻易错失:“子云,我从不曾有一刻忘记过,你……你可不可以……”
话要这么说下去,肯定要坏事,萧庆之含笑收回衣袖,微微拉开一点距离,说道:“甘霖,不要自暴自弃,你还有很长的人生路要走,不要做让自己都会后悔的事情。如今,你也看到了,玉璧是个好姑娘,虽非未必有倾城倾国的颜色,但却是个暖人心的丫头。人生路行至我这步田地,所求无非温暖二字,若再添纷争,求到的也将失去。”
但是,萧庆之的话却让薛甘霖听岔了意思,她以为萧庆之和玉璧之前没有情,所维系的不过是萧庆之在风波浪涛过后对平静安宁人生的向往。因为玉璧是个让人一看,就会甘平淡如饴的姑娘,所以薛甘霖误会了:“可是,只求温暖,是否会存有遗憾?”
“不,已经没有遗憾了,此心温暖如何能不喜欢。”说这句话时,萧庆之能感觉得到,他脸上的表情定然是温柔的,就如同很多次从玉璧的眼里看到自己的影子一样,线条柔软,眉眼舒展。
喜欢,这两个字对这个轻易不言说爱的时代来说,便就是爱字。薛甘霖愣愣地看着,久久无言,到此怎么能不明白,她已经在时光里失去了对自己来说很重要的人,只怪当初不曾好好珍惜过。
看着萧庆之离去的背影,薛甘霖的内心如滚烫的火炭上浇了水,冒起滚滚浓烟,却似乎依然难以浇熄心中的烈火。这把火,或许很快就将把薛甘霖烧成灰烬。
萧庆之找到玉璧时,玉璧正在那儿跟人绘声绘色地说“晋城侯下厨二三事”,起先他还在旁边听得津津有味,只当是玉璧当着所有人夸奖他是个好夫君。不过,听到后来不对味儿了,什么叫笨手笨脚,什么叫自吹自擂,什么又叫做其实水平也就那么回事!
“咳!”萧庆之看着玉璧重重咳嗽一声,见她脸上跟见了鬼一样的表情,萧侯爷终于很幼稚地认为自己找回了场子。随即笑眯眯走到玉璧身边,接受一众大姑娘小媳妇们仰慕欣赏感慨的眼神:“别学她,她就是属猴的,有竿儿就敢往上爬,浑不怕跌惨了。”
“萧侯爷,真没想到您私底下这般可亲可爱。”
萧侯爷脸黑了红,红了黑,有形容一男人可爱的吗?这姑娘谁家的,真不会说话!
另一位官员女眷跟着开口:“萧侯爷,是萧家的人都这样知冷知热么,要真是这样,我娘家有个妹子,正当出嫁的年龄,萧侯爷可得帮着说合说合。”
不好意思,按玉璧的说法,他是萧家的奇葩,还想找一个他这么奇葩的,很不容易。
接着,有个小姑娘捧着花儿一样的脸庞,痴痴迷迷地说:“萧侯爷,能嫁您这么一位夫君,侯夫人好有福气,真是让人羡慕呀。”
这话很正确,小姑娘很有眼光嘛。得瑟地看看玉璧,却见玉璧一个劲翻白眼,萧侯爷轻哼一声,暗道:真是个不识货的丫头。
“大家可别再夸了,再夸下去,日后他准得拿你们说过的话来挤兑我,说我有眼不识金镶玉之类的话。男人呀,得夸,但不能夸过了,夸过了他说不定连回家的路都找不着。”玉璧倒不介意秀一秀恩爱,让远远看着的薛甘霖薛姑娘看看,这样一桩姻缘,破坏了是要下十八层地狱的。
在玉璧和萧庆之秀恩爱的时候,太子顾弘承正绕着路弯过为,竟和在花树后边站着的薛甘霖撞个正着。顾弘承当然认得薛甘霖,当年为他选妃的时候,薛甘霖也在列,只是最后没有选上。凭着薛氏的出身,如果入选就是正妃,顾弘承也不记得当时什么情况了,只大约有个印象,似乎薛氏女的身上有什么不讨喜的脾性。
再见到薛甘霖,此女又重新是待嫁之身,顾弘承如今阅历大增,看一眼就琢磨出来了,薛甘霖眼里有种名作妄念的东西在流转。薛甘霖明显还认得他,一见到立马惊惊慌慌地拜行大礼,顾弘承连连摆手道:“薛姑娘不必多礼。”
“太子殿下,您因何在此处?”薛甘霖对太子也没什么想法,她的妄念只不过是因为看萧庆之还没来得及收敛起来。
“三司会审,我来做个监督。薛姑娘,好好过日子,不要想太多,需知得未必是福,失未必是祸。”顾弘承身上有一些来自淳庆帝的体恤之情,如果心情不错,通常很愿意关照几句,哪怕是相对来说陌生的人。
被顾弘承一句温言宽慰来,薛甘霖心情倒真平坦一些,又是躬身致谢:“谢太子殿下关心,民女省得。”
冲薛甘霖点点头,顾弘承遂举步走了,步下台阶越过芙蓉花树走向那对招人羡慕妒忌恨的夫妻:“子云,我看你们夫妇二人既不是来赏花的,也不是来看人的,是来被看的!”
“见笑见笑。”萧庆之尴尬地拉着玉璧从人群里走出来,心里琢磨,刚才那样的场面,不觉得不妥当,反而心里倍加欢快,好像真的被玉璧拐到坑里去了,又幼稚又傻。
“陈尚令,父皇若知道好好的社稷良臣,被你使唤作厨子,定要降罪于你。”顾弘承也认为,是玉璧把个能臣干将变成了又傻又容易满足的小儿郎,陈尚令看来能耐也不小呀。
从芙蓉园出来,太子由侍卫陪同去行宫,太子大约是想着行宫无比宫荡荡,就问了萧庆之一句:“子云,你要是住客栈的话,不如到行宫来暂歇几日,总比住客栈要舒心安全得多。”
萧庆之想想,自己来总要抽空办一些事,也不能时时顾到玉璧的安危,能住在行宫里也是个不错的选择:“那臣便欣然从命了。”
“周氏也来了,玉璧可以跟周氏多亲近亲近。”周氏的娘家就是薛甘霖以前的婆家,这层关系顾弘承一想到,都觉得有点诡异。周家人对薛甘霖意见很大,他也没少听见风言风语,要让周氏知道薛甘霖在越州,只怕薛甘霖的小日子就要不好过了。
“是,殿下。”玉璧倒不清楚周氏的事,太子妃从前在宫里也见过几回,没什么太深的印象,只记得是个很温柔绰约的女子,雍容而大度,像一朵玉雕珠簇而成的牡丹花,确实很有未来国母的风范。
其实,如果顾弘承说清楚周氏和薛甘霖之间的这层关系,玉璧是不会在周氏面前说起今天的赏花会。她本来就和太子妃没什么可说的,于是就凑趣说起赏花园了,还没特意提薛甘霖的事,只是重点说“晋城侯下厨二三事”。结果,不经意地就提到一句薛甘霖,然后悲剧就发生了……
“薛氏女?陈尚令说的是越王妃吗?”周氏在太子面前倒从没提过周家和薛甘霖之间的纠葛,太子有自己的消息来路,这样的事,周氏怎么会在太子面前说起,难道她会嫌自家不够丢人。
玉璧不明白这其中的门道,自然摇头说:“不是,越王妃自然是称王妃,薛氏女说的是薛家长女名作甘霖,太子妃可认得。”
本来是想,都是京中大姓,肯定有来往,可没想到周氏咬牙切齿地说:“怎么可能不认得,可能陈尚令对京里的事不太清楚,薛氏女上个月还是我娘家的嫂嫂。”
啊!怎么可以这么巧……
糟了,她刚才实在应该老实坐着喝喝茶,不咸不淡地聊几句天,然后走人,试图热情一点,就招来了这破事儿。
萧庆之知道了,会不会认为她是故意的。
第八十八章 旧爱是很危险的存在
关于做了不正确的事应该怎么处理,老师教的是要勇于承认错误,社会教的是你必需审时夺势,该勇于承认错误的时候,要勇于承认错误,当不该承认的时候就应该打死也不承认。
从太子妃的起居殿出来,玉璧一头就撞见了萧庆之随着顾弘承说说笑笑地走过来,她这心里纠结啊!这会儿,她还没审时夺势明白呢,到底是勇敢地承认错误,还是东窗事发了也要当自己完全不知道这回事好呢?
她一迟疑,脚步就在原地打转,萧庆之见了心里明白,顾弘承则以为是在等萧庆之,遂向玉璧投去一笑道:“久不见子云,相谈不觉天晚,劳陈尚令久等了。”
“殿下说哪里话,殿下与庆之如手足情深,些许个时候过去了又有什么干系。”玉璧心想,如果顾弘承能把萧庆之拐到西伯利亚去就好了,至少她不用纠结。
可顾弘承就算能把萧庆之拐到那儿去,也不会这么做。顾弘承一走,她面对的就是萧庆之目带审视的跟她脸对脸看着,她嘿嘿笑,萧庆之也嘿嘿笑,干笑好一阵儿,她心里直发怵,他却跟没事儿人一样云淡风清,没犯事儿的人果然心地坦荡光明啊!
见玉璧低下头去,萧庆之知道火候差不多了,再过一点她就得跳起脚来咬人:“好了,说吧。”
说是要说,可是怎么说,是主动交待争取坦白从宽,还是敷衍几句先混过眼前去。迟疑片刻后,玉璧还是决定主动交待了吧,有些事从别人嘴里知道,比从自己人嘴里听到更具有杀伤力,两相权宜当然取其轻而从之:“先说好,不管我说了什么,你都不许生气,听我说完。”
轻轻点点头,萧庆之心道:“这丫头今天得犯了多大事儿,这小媳妇儿的样她就从没跟我摆过,倒显得本侯爷平时尽欺负她了似的。”
“今天下午,我跟太子妃聊天来着……”说到这时,玉璧又迟疑了一下,咬着下唇不怎么愿意再说下去,人都是这样,哪怕知道该做,有些事做起来还是很为难的。
“这我知道。”萧庆之琢磨是不是今天在太子妃面前出了什么错处,这么一想,他就多安慰了一句:“别担心,若是有说错做错的,我去给太子说一说,不会有什么大碍。”
“要只是这样我也不担心,我知道太子妃是周氏,也依稀记得你说过薛姑娘从前嫁的是周家,可我不知道这两个周家是一个。我跟太子妃说下午的赏花会,太子妃问芙蓉园里的花开得好不好,我就说南地的女子生得好,个个都比花还好看,不过真要论起来,还是京中来的薛氏女颜色最出挑。然后太子妃就问我说的是不是越王妃,我不知道这其中有什么事儿,就答了是薛氏长女,这时太子妃面上的笑就变了样儿,还说了句薛姑娘上个月还是她娘家嫂嫂。”一口气不带停顿地把话说完,终于放下这颗纠结的心,接下来她要等的就是萧庆之的反应。
看着自家小玉璧一脸惨模样,萧庆之就是有心说她口无遮拦也都不忍心,只叹一口气,轻轻揉揉她脑袋说:“平时真是没看错你,就是个傻的,别摆这副样子了,我有什么可气的,薛姑娘的事你不说,太子妃至多是今天不知道,明天不知道,难道过了后天大后天还不知道么。不用多想了,此事差人去知会一声,两家之间的恩恩怨怨,我们是外人,不便插手。”
还以为结果会很严生,到头来轻描淡写就这么过去了,看来勇于承认错误果然有奖励,老师是正确的,社会这个坏孩子!
但是,事情哪有这么容易过去,第二天一大早,太子妃就下了帖子,请越州所有女眷到行宫赴宴。玉璧还被太子妃请去统管茶水点心,说是统管,但她现在到底是侯夫人,身份不同,这统管也无非是看看,指点一两句太子妃带来的宫女太监,其他的却是不用多动。
“侯夫人,娘娘让婢子来说一声,您这边若是事了,便燃花殿去与娘娘说说话儿。”
茶水点心这边确实不用她管,不过是太子妃开了口,她就来看看,既然太子妃又差了人来请她聊天去,她当然从善如流:“也好,茶水点心都备好了,只待到时各家夫人来了再呈上便可。”
燃花殿设在行宫西侧,也称西花园殿,满种榴花,此时猩红点点含苞映衬在绿叶之间,倒显得喜庆热闹极了。一到燃花殿前的花园里,就看到太子妃正在那儿与几位女眷说说笑笑,看到她来了,太子妃就冲她招手:“陈尚令快些来,正好说起你,昨日听你说赏花会说得不仔细,今日听了诸位夫人一说,才晓得这般有趣。不想晋城侯还是个这般逗趣的,你真是好福气,也偏是你才有这福气,若换了旁人来,有这命都没这福份。”
明摆着是说差不多和她前后脚进花园的薛甘霖,玉璧真想跟太子妃说:“你们要掐就掐,别扯上我,我只想围观!”
可眼前的事哪里容得她围观,要知道城门失火,必然殃及池鱼。硬着头皮走上前,冲太子妃一礼道:“娘娘,说什么福气不福气的,但凡夫妻之间,福气都是相互的。您只觉得嫁给庆之是我的福气,可是庆之能娶我不同样也是他的福气么。”
太子妃和一众女眷怔了怔,很快个个脸上都带着几分笑意,越州刺史夫人掩着嘴笑骂道:“真个是人比人气死人,依妾身看,侯夫人这是特意消遣我们来了,瞅瞅,都让我们眼红成什么样儿了。”
“故早就听说过,萧家的儿郎个个重情重义,诸位仔细想想,萧家的儿郎多是只娶一房正妻的。且不说远了,就只说晋城侯府上下,从萧老侯爷到晋城侯、萧二爷哪个有别室,都是守着一房正妻过日子。闻说徐氏女嫁到萧家数年无子息,萧家都没有另聘高枝,足见萧家门风清越,非俗流可比。”这位说出来的话就更好听了。
一时之间,众女眷都在感慨着萧氏儿郎如何如何好,要不是适龄的儿郎曲指可数,而且多已经有婚约在身,只怕萧氏儿郎一夜之间就全能订出去。
“你们再夸下去倒显得我不惜福了,就前几天还闹得不愉快呢。他这人就是个闷葫芦,不是说没话谈,只是真有什么要紧的事,却总是爱放在心里。诸位夫人说说,我既不是神仙,也不是能掐会算的,哪能猜得中他心里想什么。事儿吧,往往就是这样,说不清道不明就容易生误会。白白生了几天气,到头来发现事也就是那么大点儿事,你们说我得有多怄呀。”玉璧现在说起来还挺不痛快的,虽然知道萧庆之能解释清楚,她也明白不是多大的事,可不痛快就是不痛快。
她话音一落,太子妃就笑起来,伸手食指点了点她的肩说:“夫妻之间哪有不磕碰的,我倒觉得晋城侯才不舒畅呢,多大点事你却到现在还气愤着,晋城侯这是有多冤枉,一件事你难道要怪他一辈子去。噢,你真要怨怪上晋城侯一辈子,大约晋城侯心里也是极欢喜的。”
一旁,薛甘霖脸色煞白,她说服自己不要再干涉,可是听到这样的话心里还是种种不甘的情绪涌上心头。这样的幸福,本来应该是她的呀,只是她却把大好的福分错失,然后现在看着旁人拥有,心里生出无比凄凉与怨怼来。
看着太子妃,薛甘霖怎么会不知道太子妃想做什么,无非是想让她心生绝望,再让她生无可恋。但薛甘霖是谁,薛氏长女,从小看着种种争斗长大的,连头发丝的争斗智商都比玉璧整个儿要高:“太子妃离皇后还远得很,小姑子,你不应该高兴得这么早!”
如果说对萧庆之只有不甘和自我怨怼,那么薛甘霖对周家,那就是无穷无尽的恨,这种情绪使得她在面对周家的人和事时无法保持原本的清醒与冷静,甚至带着一股子宁为玉碎不为瓦全的狠劲儿!
太子妃正与众女眷说话,倒没看到薛甘霖阴狠狠的眼神,但是玉璧却好死不过去经地看到了,还以为薛甘霖是冲她来的,顿时间整个人一抖,本来还有点没睡醒的困意,这一下就精神抖擞了:“怎么办?跟萧庆之说的话,他会不会做我的挡箭牌?”
如果真要让萧庆之在她和薛甘霖之间做选择,萧庆之会不会选择她?都说过爱了,应该会吧!
不过,旧爱是很危险的存在,她目前心里没多少底。
就在她心里揣测种种的时候,忽然见薛甘霖凑到越王妃耳边说了句什么,越王妃点点头,冲左侧指了指,然后薛甘霖就往那边去了。玉璧念头一动,这时她已经身处人群外围,要想不被人注意地溜开去倒是不难,抬头远望一眼,薛甘霖已经到了门洞那里,玉璧再也站不下去了,迈开退就朝薛甘霖消失的方向走过去。
玉璧可不觉得薛甘霖是去如厕的,所以她要很想知道,薛甘霖到底去做什么。
是不是去会萧庆之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