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九章 万劫不复的深渊
也不知道上天是不懂风情还是太懂风情,就在玉璧觉得快要看到戏肉的时候,天下起细雨来,如丝如缕地落下,仿如在林花树木间笼上云烟。江南最美不过细雨时节,这样的雨打不湿衣裳,只显得天气分外清爽干净。
隔着一段距离,玉璧观察了一下地形,依稀间记得再往里就间太子和太子妃起居的殿堂所在,这会儿萧庆之和太子都在里边商议着什么,一起在里边的还有江南道台衙门派过来的一些官吏,此时正在向太子汇报着江南的种种情况。
太子顾弘承安安静静地听着,不怎么发表意见,倒不是他不愿意高谈阔论,实在是他对江南的情况不熟,加上淳庆帝本来就是让他来镇场的,他也不必有什么意见:“江南乃赋税重地,众卿家当谨慎经营,前朝看似亡于刀兵之祸,实则亡于江南赋税,众卿在江南乃我朝根基绵延所在,还望众卿时时谨记,家国之兴亡皆在众卿肩头尔。”
“臣等必不负殿下所托。”道台衙门的官吏也知道,今天来,太子是作听众的,真正话事的是一直没开过口的萧庆之。
江南的政务税务军务一条条报下来,萧庆之就没插过一句话,只是一直手不离茶盏,眼睛一直是微眯着的,像是在琢磨着什么,却又像是在眯着眼睛问座中诸员:“你们睁着眼睛说瞎话,就不觉得心中有愧吗?”
江南的官员从没见识过萧侯爷的厉害,只知道这位是个能耐人,能打仗也得陛下器重,前途一片光明坦荡。所以虽然萧侯爷职务不高,爵位不显,但道台衙门的官员还是很谨慎地,处处显露得恭敬有礼。
见状,顾弘承心里有数,他要一直在这里,只怕官吏们和萧庆之都会碍着自己而不好说话,更不可能会撕破脸皮来对骂:“子云与众卿慢慢商谈,我却是久坐不适,还当出去动动筋骨为宜。”
“殿下请。”
“莫多礼了,好好谈事儿,都和气些。”别人不知道萧庆之犯起毛病来什么样,顾弘承却深有感触,子云算学极好,连他都能听出税务上的错漏来,更何况是对算学向来有天分的萧子云。所以,他觉得有必要叮嘱一下,别让下边的人太难堪,同朝为官留一点余地才能长久。
顾弘承并不喜欢自己将来用个趁手的人却今天被御史上书,明天被言官诋毁,后天又被众同僚一起参议。只是顾弘承忘了一桩,当年的萧庆之是少年郎,眼里揉不得沙子,如今的萧庆之铁血沙场都活着回来了,当然不会再像从前那样不通透。
“既然殿下走了,有什么说什么,也别以为殿下不知道这里头有什么门道。殿下这是在给你们留着体面,赋税上动手脚的是你们,但谋得的利好却大多都落不到你们身上,你们也是身不由己。今日来,也不是要追究谁的罪过,而是要代陛下看一看,这江南官场还能不能救,还需不需要救。”贪腐成风,这样的事手软肃不清,手太硬则会招来杀身之祸。萧庆之自问是血肉之躯,也没有想过要舍身取义,当然怕死。
道台衙门里的官吏互相看了一眼,如今上意都明白了,姚道台的意思是只要火不烧到道台衙门来都可以让一让。而朝廷的意思,萧侯爷也说明白了,陛下不是要来清洗江南官场,只是想要个相对干净上那么一点点的江南。
两边一权衡,官吏们开始透露那么一点点关于江南官场的真相,但是,真正的真相藏在被粉饰好的太平里。
书房里是水深火热的官场现形记,书房外的这出则有些艳丽旖旎,雨渐渐下得大起来,玉璧倒是捡着有遮头的回廊走,薛甘霖却是在雨里有些慌不择路的样子。脚步似乎也越来越迟疑,就在玉璧要冒头再继续走的时候,薛甘霖忽然回转身,玉璧还以为被发现了。
没想到,薛甘霖咬着下唇,在原地凝立片刻后,又折返了往回走。因为雨大了些,她身上的衣裳已渐渐贴合起身体的曲线来,虽不丰腴却是传说中那种瘦不见骨,腴不见肉的身段儿。玉璧看了着薛甘霖,再看看自己,然后望天:“老天爷,您老就是让我穿了都不肯对我好一点儿,您就是一后爹!”
她才这么一响,半天上响起一个炸雷,把她吓得够呛,赶紧双手合什,叨叨地念着:“大人不记小人过,大人不记小人过,有口无心……咦,太子?”
“嗯!难道薛甘霖是为太子来的,但是快到临门一脚的时候,还是后悔了。”就薛甘霖的举止来说,绝对像是后悔了刚才一时冲动。
但是,现在后悔已经来不及了呀,顾弘承从一侧钻出来,正好和薛甘霖撞个正着,又是一个响雷炸开,当场的两个人都活像是被雷劈了一样。薛甘霖震惊于顾弘承的出现,又恼自己刚才犯糊涂:“拜……拜见太子殿下。”
“轰隆隆”又是一阵雷声炸响在半天空,顾弘承这才被雷劈得缓过神来,却是尴尬地移开眼睛,脸上有些微红。很明显,这具曲线半露,丰腴湿软的身体很是可口,但这于礼不合。顾弘承退开两步,左右看去没见着有侍候的宫人,才垂目冲薛甘霖说道:“薛姑娘,你去前边屋子里躲一躲,我唤宫人捧了衣裳来给你换。”
别说,太子私底下规矩不错,居然没趁机做点什么。而是很守礼地连看都不多看一眼,虽然脸上的燥热没有退下去,但言行举止控制得很好。光从这一点上,旁观的玉璧就给顾弘承多加了几分。
“谢殿下照拂,我……我……实在是羞人,倒污了殿下的眼睛,实在是罪过。”薛甘霖颤颤巍巍地又是一礼,雪白的胸口垂着乌溜溜发丝,衬着那一袭淡青裳子,活脱脱像是临水照花的一朵芙蓉。
这时,却是无意了,薛甘霖已经后悔了,所以美人就是美人,一举一动都勾魂夺魄。
就算是顾弘承没有去看,眼角的余光一瞥却还是把佳人的仪态印入了眼底,比起周氏来,薛甘霖美得就像是眼前的这场雨,温润绵密娇软。不是说周氏不好,周氏的端庄雍容,加上颜色也十分出众,那气度与薛甘霖是截然不同的。
一像牡丹,一像芙蓉,前者是国色天姿,后者是倾城颜色,各有千秋。
越是无意的,反而越能打动顾弘承,要真是着意来做,只怕顾弘承这样自小长在宫廷的一眼就能看出来。这对于薛甘霖来说,却不知道是福还是祸。
隔着不远看着,玉璧心说眼前这场景可有够狗血的:“合离的妇人再嫁太子,这简直就是一本穿越小说啊!唔,写的时候最好再给他们之间加上一段旧情,然后再嫁太子府为侧妃,最后经过重重争斗成为皇后,大结局是看着儿子登基,成为后宫最超然的存在——太后。”
炸雷一响,JQ万种。
不过事情只能这么想一想,朝廷百官不会允许,淳庆帝更不会容忍薛甘霖进太子府,至于太子妃的娘家周家,更不可能眼睁睁看着原来的媳妇成为自家女儿的潜在威胁。所以,这个故事,只怕永远不会有存在的可能。
“薛姑娘,你这又是何必呢,世家大族里那些手段,你比我清楚得多。要明白,真惹上了他们,你的小命也就跟你自己无关了!”玉璧绝对相信,只要薛甘霖一旦招了什么不该招的事,连薛家都容不得她活着,所以这姑娘还是消停一点为好。
从太子转身,到宫人送来衣裳不过片刻,玉璧看到宫人过来就散了。也好在有这场雨,随便找个借口说躲雨去了,也没谁会怀疑。太子妃却左顾右盼,找了好一圈才说:“陈尚令,你可见着了薛氏女,怎么好一会儿也不见她的人影?”
这个,她难道说她去尾随加围观了,那当然不可以,所以她很理所当然地摇头:“怎么,薛姑娘人呢?”
“说是去净房,绕个弯就到了,难不成还能迷路。待雨停了再去找找罢,行宫说大不大,说小不小,要真是迷了路的生人,只怕真不好找到回来的路。”周氏嘴上这么说,心里却在嘀咕,难道去净房的人不仅仅只是去了净房,还绕了点路去了别的地方。
心里有了念头,周氏就更忍不住去想,结果越想越觉得事情不好,连越下越大的雨都顾不上,领着宫女就奔进了雨里,任凭众人怎么唤,周氏都跑得毅然决然。
“不知检点的恶妇,坏了我周家的门风不说,竟还敢坏到太子面前去,要真是这样,看我不扒了你的皮!”太子妃是雍容端庄,可也有例外的时候,薛甘霖就是例外之首。
好在,一到地方,是个宫人侍候在那里,再一问答的果然是迷路。太子妃见左右不见太子踪影,心里安定下来,但是没想到那宫人一句话就把薛甘霖推进了万劫不复的深渊:“……还是太子殿下唤婢子来送的衣裳呢。”
第九十章 陈尚令,你也要小心提防
雷声更紧,雨声更密,小小的宫所里散发着让人觉得恐怖的气氛。太子妃周氏冷冷地看着薛甘霖,像是看死人一样地看着她,半晌后嘴色露出一丝冷笑,看也不再看薛甘霖,只吩咐身边的宫人稍后雨停就送薛甘霖出去。
本来以为被被发落的,薛甘霖倒没想到这个曾经的小姑子现在这么大度,这么有脑子:“这可不像你,不该叫人把我拖出去打上几十杖吗?”
密布的雷雨声中,周氏回过头森冷地看着薛甘霖,说道:“有些事做了只会让你不痛快,有些事做了会让你当时痛快,过后更痛快!”
死得痛快……
“娘娘的意思我不明白,我方才既没做什么让自己痛快的事,更没做让自己不痛快的事,想必过后也不会有什么事。”薛甘霖这时倒笑得平和了,异常的平和,仔细一想她就明白了,今天这件事太子不记挂就算了,如果太子万一要是有个什么惦记的,她的命就不是自个儿的了。
闻言,周氏也不多说,迈步就走。走到门外,估算着薛甘霖听不到声儿响了,周氏才向那送来衣裳的宫人问道:“方才除了太子和薛氏女,还有没有别的人来过?”
周氏指的是玉璧,她必需确定一件事,那就是玉璧有没有掺和到这件事里去。
“回娘娘,使只有薛姑娘和殿下,并无旁人。殿下也才走不久,此时应当还在书房里与诸位大人议事。”幸好玉璧行迹藏得不错,也走得迅速,要不然周氏一定会把她连着薛甘霖一起活埋了。
点点头,周氏道:“你下去吧,只记得稍后给薛姑娘领路,莫再教她迷了路去。”
宫人走后,周氏沉默良久,轻叹一声说:“如果殿下真个要,我却不能咬着不松口,这事只能让陛下否定,要不然凭那狐媚子的手段,殿下眼里哪还容得下旁人。也好在那狐媚子没个正经名声,否则便是陛下那里也没个说头。”
走到半路上,周氏又嘱咐身边的宫人:“去跟燃花殿的诸家夫人说一声,今日雷雨急,到底败了兴,待来日风和日丽我再来相邀,到时候还望诸家夫人莫怪。把诸家夫人送走后,请陈尚令过来一趟。”
“是,娘娘。”
宫人把话跟玉璧一说,玉璧也没多想,反正今儿没什么大事,她不怕。
但是到周氏面前一行礼,她心里就“扑通”一下跟掉冷水井里一样:“娘娘,您有什么吩咐吗?”
“倒是没有,只是就在方才,那薛氏女就扒到了殿下身边,若再如此下去,只怕薛氏女就要登堂入府了。你能把萧侯爷收拾得服服帖帖,想必有办法对付男人的三心二意,你且说说,有没有什么好用的法子?”现在周氏可以说是病急乱投医,也说明周氏拿玉璧当休己的人看待,找一圈儿身边就这么一个典型,不问她问谁。
“啊……”原来是为薛甘霖,刚才那阴森森的眼神真吓死人了,玉璧拍拍胸口,心里暗暗松了一口气:“娘娘这话说得,我哪能有什么好法子,依着殿下的秉性,想来只有娘娘和殿下身边的人多劝着些,想来殿下不会拗着性子来。”
这个周氏也不是没想到,只是对周氏来说预期的过程和结果都不怎么样:“可还有别的法子?”
留住男人的心向来是千古难题好不好,一代又一代的女中豪杰都没能解决这个问题,要她来回答不是太为难人了吗?周氏现在这状况,不给答案不行,给了答案也未必能行,真是个扯淡的事:“娘娘可听过一句民间俗语——想要留住一个男人的心,必需要先留住他的胃,一旦他习惯了,换了人就不是滋味。娘娘,你看这样可好?”
“做饭?我倒是学过,只是嫁进宫中后,就再没有动过手。当时是请湖广的厨子来教的,我在灶上没有太多天赋,只是勉强能把吃食做熟而已。”周氏可是正儿八经的世家小姐,灶上灶下学是学了,但一般都没有用的机会。
“诶,不用多好吃,要说好吃,庆之做的饭菜也就能吃罢了,要真说好吃谈不上。可我不照样吃了心里欢喜,他自己也做得高兴。娘娘再不济也有底子在,总要比庆之这新学的要好,他到现在还得我配好调料,要不然哪能做出菜肴来。”玉璧觉得在调味上,萧庆之真的没天分,做菜倒还好,最近火侯掌握得越来越出色,刀功也一日千里,所以玉璧对教出萧庆之这么个弟子来心里无限欢喜。
至于说吃着不好吃的东西感觉到幸福滋味,那纯粹是瞎话。放两碗盐炒一盘小白菜,就是祝英台炒的让梁山伯吃,梁山伯也会啐一地咸盐。
“那……我试试?”周氏一说完干劲就来了,拉着玉璧就往灶房走,一边走一边问:“那我们今天做点什么,其实我小时候挺爱上灶的,可家里人不许,我也就再没了机会。”
“从简单的开始,这世间最好的滋味不过就是青菜萝卜、粗茶淡饭,对人胃暖人心便是至美。娘娘既然小时候延请过名厨授艺,想必底子是好的,只是不知殿下平日里膳食可有个偏好的?”其实真正要留住人的胃,最关键的还是在于问明白对方的喜好,然后去投其所好。让一个无辣不欢的忠实川菜粉丝去吃上海菜,那肯定要命,但川菜粉去吃湘菜,那却正对味儿。
也不知道是不是她在心里想了上海菜的缘故,周氏张嘴就说:“殿下偏爱酸甜口的菜肴,却不爱醋调出来的。”
不爱醋调出来的,又爱吃酸甜的,倒也不难。玉璧想了想,对付这样的爱好真不是什么太大的问题:“酸甜口又不爱醋,倒真有些合适的菜希可做,比如梅子烧鸡,借乌梅山楂的酸味儿,借甘草的甜味,再加几粒冰糖,做出来的鸡肉入口即化,香滑软糯,想来殿下会喜欢。”
“乌梅山楂,这不是药材吗?”周氏只知道从前御膳房送来的菜,大多都是用各种水果入菜调出酸味来,比如葡萄、杨梅。
“是,但乌梅山楂说到了不也是水果,只是常见于药材罢了。娘娘若是不放心,宣来医官一问便可知。”一到用药的时候,这时代的人都会很谨慎,所以玉璧才让周氏去请医官来相询。
周氏派人去问了医官,医官说不碍事,周氏这才放下心来跟着玉璧一块进了灶房。于是乎,继侯爷之后,伟大的厨子陈玉璧同志,又拉了一位太子妃下海。
一进灶房,太子妃那叫一个如鱼得水,足见她没说虚话,一看就是有底子的,手上的活做得干脆利落,调味品比她认得还齐全:“乌梅山楂加上甘草先煮半个时辰,煮出来的梅子试试味道,太酸就加冰糖,若是不怎么酸就不用加了。煮的时候无妨多煮一点,盛夏时节酸梅汤最是解暑生津,酸梅汤只需在出锅前另加陈皮桂花。殿下爱酸甜口的,酸梅汤想必是喜欢至极的。”
“多少乌梅多少山楂?”
“五钱乌梅一两山楂,甘草陈皮各一钱,桂花半钱足矣,冰糖尝试着加。此外再取一两红曲米泡水,这个却是用来提香调色的。”玉璧说完麻溜地给配好了方子,其实这些都不用掐得这么标准,估算着放就行了。
煮到满屋一股子柔润的酸香和果香时,乌梅汤就好了,先取出一碗来,剩下的加上陈皮和桂花再滚几滚就行。尝尝滋味,略酸了点,加上几粒冰糖就刚刚好。
“鸡肉下锅前,先拿姜炝锅,然后再下鸡肉翻炒,肉一转白就下酸梅汤和红曲米泡的水,炖个一盏茶时间就差不离了,起锅时加一点盐……诶,这样装盘不好看,娘娘,你等等。”玉璧大步往外走,灶房不远处就有池子,这时候正开着大朵的荷花。
摘下一片刚出水的嫩叶,再摘大小两朵荷花,在周氏不明所以的目光里,她把荷叶拿水焯过垫底,荷花拿盐水泡过相衬,再把做好的鸡肉盛放在荷叶上,大小两朵荷花,一朵衬在旁边,一朵则掰了花瓣,零碎撒几瓣,然后又取出花蕾来随意地撒在鸡肉上。
“这……倒是新奇,宫中见惯了各色瓜果做的摆盘,陈尚令直接以花围盘,真见心思。”周氏刚才觉得这才摆不上台面,现在一看,就真是宫中御宴也可以摆得上去了。再尝了尝小盘里另盛出来的鸡肉,果然像玉璧说的那样,口感香软滑嫩,滋味酸甜柔润,别说太子爱酸甜口,就是她平时不怎么爱酸甜口的,也觉得极好吃。
“娘娘,这样的做法还能做其他的菜肴,比如梅子红烧肉,比如梅子烧排骨,再比如把这些都磨成粉腌上羊排去烤,滋味也是可以的。”傅大厨说了,一个举一反N的才是合格的厨师,玉璧可不想成天耗在和周氏研究吃上,虽然她确实爱吃,可周氏做的……她敢吃嘛她,所以还是萧庆之好,光明正大支使完,再痛痛快快吃,多好!
教会了周氏做这道菜后,玉璧就告辞,周氏也不留她,只让她没事就常过来,临到玉璧的脚都跨出门院时,周氏却在她身后来了一句:“陈尚令,你也要小心提防,那可不是省油的灯!”
噢……
只怕今天周氏想学做菜是假,想拉拢她一块对付薛甘霖是真,切,她又不傻,坐享其成这样的美事当然是自己来做,扛大旗冲锋的事太子妃娘娘,您想做就做,不想做就等着满脑袋包吧!
第九十一章 无非是喜欢了那副好皮相
乱没趣味地从穿花门里走出来,玉璧恨死自己了,怎么能相信深宫里出来的周氏会简简单单地跟她讨教呢,傻了吧!满怀欢喜地以为自己能发展美食大业,结果到头来发现,人家正试图把她拉进水深火热的争斗大坑里。
要真细讲究起来,顾弘承反倒要比周氏少些弯弯绕绕的东西,毕竟顾弘承与萧庆之情谊深厚,两人自小一块长大,有时候不说都能互相明白,也没必要绕来绕去。
“俭书,庆之呢?”玉璧在太子起居的殿外看到俭书,他正在小亭子里静坐,看起来是在等萧庆之。
“回夫人,侯爷在书房里与太子殿下商谈,夫人若是要找侯爷,不妨等上一等,侯爷进去已经有多半个时辰,大约快出来了。”俭书起身让坐,又请外间侍候着的宫人去沏茶来。
端了茶坐下,玉璧还是在想薛甘霖的事,这姑娘怎么这么傻呢?跟萧庆之说一声吧,让他去规劝规劝薛甘霖,倒不是她心地善良,只是不想跟着瞎掺和。周氏明显想把她拉成同一条阵线,可她现在老大不乐意和周氏一块做什么,未免周氏让她扛大旗做恶人,还是让萧庆之去劝薛甘霖更划算。
仔细想想,薛甘霖难道真是脑子进水了,生在其间长在其间,家族之间的纷争难道不清楚。看薛甘霖现在这不要命的样子,玉璧真想切开薛甘霖的脑子看看怎么长的:“俭书,京中周氏是什么样的人家,你可否跟我说说?”
周家?俭书以为是打听太子妃的娘家,想着多亲近亲近什么的,当即也没多想,只答道:“回夫人,周氏一门诗礼传家,自前朝起就是北地大族,传到如今这年月弟子多有官位,且有不少身居高位的。周氏很讲究门风,自周氏出来的子弟,大都颇具风骨,鲜少有欺男霸女的纨绔子弟。至于周氏女,那是一家有女百家求,周氏女的贤名便是江南士子也仰慕有加。”
诗礼传家,讲究门风。薛家门户虽然略低于周氏,但也不是等闲的平常人家,一个家族到了周氏薛氏这样的份上,都可以称一句书香门第、诗礼传家。但经营得像周家一样令人交口称赞,足见周家上下都不是什么易与的。
“听说周氏与薛氏早些年就有不合?”
“这……回夫人,传闻未必是真,不过早些年互有龃龉,当年薛氏长女嫁入周氏后,两家已前尘恩怨尽消,哪里还有什么不合的说法。”俭书觉得自己这么说,夫人是能领会得到真正含义的。
玉璧确实领受到了,双眉一挑,原来周氏和薛氏早年就有积怨,虽然薛甘霖嫁到周家,但前尘恩怨尽消这样事情是完全不可能存在的。大概当年周氏长子和薛甘霖之间确有一段深情,否则周氏长子不会突破种种恩怨,非要娶薛甘霖不可:“明白了……庆之。”
刚迈步从门里出来,萧庆之就听到了玉璧喊她,今天这声音听起来怎么能听着渴盼来呢?抬眼看向玉璧,看来今天这丫头又有事需要他去解惑:“怎么在这里等着,不是听说你在太子妃那里吗?怎么,太子妃连午饭都不留你用。”
“那也得吃得下呀。”玉璧小声嘀咕了一句,然后又抬头说:“现在薛姑娘还在越州吗?”
萧庆之指了指一侧回起居殿的路,一边走一边说道:“没听说离开,应当还在,怎么了,和薛姑娘有关?”
一看萧庆之的面色就知道,他还以为她在吃着干醋,可她从头到尾就没酸过,心里不痛快那是正常的,她就不相信了,如果有一天萧庆之看到傅定逢能痛快得起来。尤其是,傅大厨做菜,直接就甩萧庆之几千里地:“在你心里我就这么小心眼,真是门缝里看人,把人都看扁了。”
看着玉璧戳在他手臂上的食指,萧庆之失笑道:“好好好,是我的不是,你说说看到底什么事。”
收回戳得有点疼的手指,顺手捏了一把,发现果然捏不起来,瘦子果然不靠谱,没手感。玉璧揉了揉手指,然后才看了一眼四周,发觉没外人时才无比纠结地道:“你去劝劝薛姑娘吧,别让她往浑水里淌,人这一辈子好不容易有点美好的记忆,没必要连人带记忆一块儿毁掉了。这里边的门道你们都比我清楚,我都看明白了,难道你还看不出来。”
“什么?”
“清早女眷们便来赴宴,结果下起雨来筵席就散了,那时候你在哪里?”
“在书房与道台衙门的官吏谈公务。”
“就是那会儿,薛姑娘和殿下在藻月阁前的花园里‘偶遇’了,看太子妃的语气,只怕殿下动了心思。”玉璧可不敢说自己去围观了,跟萧庆之也不能说,他非抽她不可,看八卦也不挑地方不挑主角的。
听着她的话,萧庆之果然皱着眉头沉默了良久,片刻后才说道:“大约真是魔症了,想当初多聪明的女子,如今怎地如此糊涂!”
伸手拽拽萧庆之的衣袖,萧庆之遂侧脸看着她,她小声说道:“这可是要命的事,你要赶紧去劝,迟了,谁也救不了她。”
萧庆之站定,就这么双眼毫无遮拦地看向玉璧,看了一会儿后忽地把玉璧抱个满怀,轻轻拍着她的肩背道:“傻丫头,你是真傻啊!”
靠,做好人还要挨骂。要不是为了怕沾染上这趟浑水,她才不做这好人,围观多欢喜。
“这世上傻子不多了,你逮着一个就认便宜吧。”玉璧讪讪地道。
她这干巴巴的一句话惹来萧庆之一阵笑声:“是,我占了天大的便宜。”
回到暂住的起居殿,萧庆之又拉着她进了灶房,说是要奖励她,给她做好吃的!虽然每回花的工夫不比她自己做少,可是萧庆之都这么主动了,她难道会去打击他的积极性。调好配料,看着萧庆之把手里的菜刀挥舞得一片寒光,玉璧遥想着,将来要真是落魄了,让萧庆之去开个饭馆,估计生意还是有的。
嗯,至少保准两人都饿不死了,这好!
“我写封书信去便是了,相见总是不便,更何况还有你这傻子闷头不痛快。”萧庆之还是很讲究的,这时候他们并不适合私底下单独会面,既是对玉璧的不尊重,也对薛甘霖的名节有碍。
自家小玉璧这么体谅着他,他就算不能涌泉相报,那也得投木瓜报琼琚。而且萧庆之觉得玉璧说得对,误会这东西,就是你只要做出一点说不清道不明的事,那误会就会产生。
“我才没有。”玉璧死都不会承认。
萧庆之挑着眼睛看她,这一瞬间,烛光照眼,仿若狐狸一般勾人:“真没有?”
“真没有!”典型的鸭子死了嘴还要继续硬。
“果真没有?”越笑越像狐狸,还是一双有桃花眼的狐狸。
“当然没有。”
“是吗?”
……
玉璧狠狠瞪萧庆之一眼,道:“好了好了,我就是不痛快怎么了,难道看着你为别的女人操心劳神,还不许我不痛快了。”
“很好,为夫很高兴。”
看着萧庆之半晌无语,玉璧最终败下阵来,心中暗叹,她果然不是萧庆之的对手!
次日,萧庆之写了书信托人送到越王府,薛甘霖接到信后展开读完,又把手里的信递给了越王妃,越王妃读完把书信烧了,然后看着薛甘霖轻声一叹:“长姐,莫折腾了,女人这一辈子有多少华年可以虚耗,你若不珍惜自己,又怎么能寄望别人珍惜你。长姐,错过的不要再追悔,高不可攀的也莫要奢望,还是早早回京求父亲原谅才是正途。”
书信上,萧庆之遣字用句无不礼貌周到,却又透着亲和关切,但通篇下来却满是坦荡的君子情怀。整封信,可以说到最后只汇成了一句话——红尘辗转,愿你平安。多温柔的一个人,当年不珍惜,现在来后悔又有什么用呢?薛好雨轻轻摇头,为自己的姐姐感到惋惜。
“好雨,便是知道自己当初和如今都错了,我又如何能改得回来。”薛甘霖摇头轻笑,看着火苗吞没书信,只觉得连自己心底那一点希冀都被焚烧殆尽。
“长姐,回去吧,趁一切都还来得及。”薛好雨劝道。
“好,只希望父亲还能许我回家。”薛甘霖看着纸烧尽后那一丝青烟消散在半空中,原本安稳无定的心反倒静下来,求不得的便祝福他吧,既然他且能祝自己平安幸福,她又为何不能同样的祝福着他们。
只是,现在真的还来得及吗?
周氏在殿堂里听着太子温柔无比地和她“商量”,心中只觉得一阵冰冷,果然……果然是冤孽:“殿下的意思是,暂且收下,回京里再看能给个什么名分?”
“是,你且安心,她的出身品行我心里清楚,随意给个妾侍之名也就是了。”太子也清楚,薛甘霖连做庶妃都不可能,至于玉璧脑子里曾经想过的薛甘霖成为皇后,甚至做太后,就算底下的官员肯,顾弘承也没这么蠢。
无非是喜欢了那副好皮相罢了。
却听周氏冷笑一声:“殿下,您这是要家兄刎颈自绝么?”
第九十二章 咸吃萝卜淡操心
合离的妇人再入王侯公卿府邸的也不是没有,但皇子,尤其是皇太子,那是完全没有先例存在的。更何况,将来太子是要登基做皇帝的,到时候周氏长子如何自处,那还不如接到消息就赶紧抹脖子来得痛快。
做了皇帝的女人,那就是主,再小的份位也是主。将来薛甘霖要真是生下儿子,随便做点什么,周家都吃不消。何况皇帝半夜里睡着薛甘霖,胡乱一琢磨,当年有个臣子睡过自己的妃子,居然还是自己的小舅子,这样周家哪里还能立足。
太子也知道自己这想法在道理上有些说不通,在规矩礼法上也说不过去,要是他就是一王爷,留薛甘霖在后宅里反倒不是什么大事。但一来薛氏也算高门,薛氏的嫡女就算曾经嫁过,只怕到最后份位也不能太低了她的。
真到太子登基那一天,不说封妃,封嫔是少不了的。就算薛甘霖一辈子不再升份位了,一旦生下儿子,那以后就是板上订钉的太妃。只是,太子已经把薛甘霖看进眼里了,那日薛甘霖的曲线让玉璧看了都脸红心跳,何况是太子这个惯来爱美人美景的主。
见太子沉默不语,周氏倒把脸上的冷笑收了,温声道:“殿下,我是您从太和门明媒正娶的嫡妻,不仅担着妻子的责任,还担着劝谏的重任。太子府里已有那么些个,若不是为殿下着想,我又何必招你嫌地不许薛姑娘进太子府。说句不好听的,多谁不是多,我难道还怕她什么。但是殿下,我确实怕她,怕她污了你的清名,怕她落了你的风骨。”
周氏都这么说了,太子要是再油盐不进就显得不是东西了,顾弘承面色一霁,和声说道:“知道你是为我,只是……唉,也罢,日后再说吧。”
要说太子的脾气,除了淳庆帝外还有谁最了解,只有萧庆之和周氏,周氏更了解太子身为男人风流多情的一面。所以如果今天薛甘霖的事情得不到解决,那么太子心里会生出更多的惦念来,到时候只会更糟糕。
想来想去,周氏提了个说法:“殿下,你若是真心喜欢,我也不拦着,先召进来吧。暂时先充作女官,将来待事情平息,再升份位也不迟。”
听周氏这么一说,顾弘承眼睛瞬间有了光彩,看着周氏面色都跟花一样好看:“还是你贤德,此事便交给你来办,我便不过问了。”
这件事玉璧第一时间就知道了,周氏派人招她去,然后跟她说:“陈尚令,新入宫的人如何管训我也不清楚,如今这件事也只有请你来办。我与殿下出京时并没有带太多人手,行宫的人又怕不合适,此事便拜托你了。”
“娘娘,你说得我一头雾水,到底什么事?”玉璧心知不是好事,周氏实在是有点损人来利己根底。
“殿下那里我推辞不过,如今已经着人拿了殿下的手书去请薛氏女到殿下身边做女官,拖得一时是一时吧,只盼着殿下什么时候看足了再打发走。”周氏对玉璧说得很明白,就是希望玉璧能够好好配合她,而不是装傻拖她的后腿。
真是……无比迅速呀。玉璧还能说什么,只是女官的训示,这活儿她倒真知道该怎么做。她当初升了一品尚令后,内宫皇后派来人来教导过一段时间,说她到底是内宫女官第一人,日后要懂得怎么教下边的人,所以才仔细教导了。
她倒真没想到,这还有派上用场的时候。不过周氏的用心不可谓不险恶,居然给她找这么大一麻烦,但她还能怎么办,拒绝是没有用的:“娘娘,这倒是婢子的职责所在,只是娘娘这般,就不怕是与虎谋皮吗?”
要利用她,就不要怪她危言耸听。
“与虎谋皮”四个字一出口,周氏就一个激灵,手紧紧握住茶杯,杯子里的水已经洒了好些出来,打湿了周氏的衣衫,周氏却恍然未觉:“你说……你说到底我该怎么办,这也不是那也不是,答应了陛下要怪我,言官要参我,不答应殿下要怪我,我却是最难自处的啊!”
“娘娘,一步一步来吧,我也不知道该如何是好。”玉璧心里嘿然笑,周氏利用她,她也不蠢,该怎么做就怎么做,至于周氏的心思,她只当不知道就好了。
周氏闻言点点头,还能怎么着,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
当太子的手书送进越王府时,薛好雨正在指派着王府的丫头给薛甘霖收拾行李回京,哪想得到东西才开始收拾,都还没归置管家的婆子就急哄哄跑进来,一边跑来一边喊:“娘娘,不好了,不好了……”
瞪那婆子一眼,薛好雨没好气地说:“什么胡话,还不快些掌嘴。”
管家婆子重重扇了自己两嘴巴子,然后又着急忙慌地开口:“娘娘,行宫那边派人捧了匣子来,说是太子下了手书过来,要请大姑娘去太子殿下身边做女官。这会儿手书都已经交给王爷了,只怕王爷正差人来呢!”
“什么!”薛好雨差点没把自己的耳朵揪下来看看是不是坏了,怎么这么快,原本以为至少还要好些时候,没想到堂堂太子这么不要脸面,居然……居然……
薛好雨都没脸想下去,就算自家长姐已经从周家出离,但到底也曾是太子都需称一声长嫂的人,太子怎么能转个背就下来手书,明目张胆地请去做女官,实则是为自己寻花问柳找个方便。而且居然只是女官,太子脑子糊掉了吗,就算是再嫁之身,凭着薛家的门楣,不做庶妃,也得是有名有份的贵妾。
这一下倒好,连个正经的名份都没有不说,还可能时时被吃干抹净扔掉。
想到这里,薛好雨转身回屋打开妆台的抽屉,取出一沓银票来交给自己身边最亲近的丫头道:“快,你去告诉长姐,让长姐从后门走,多塞些银票给她,让她速速归京万万莫回头。”
“是。”
“这事必然是太子妃周氏撺掇出来的,否则单只是太子,再不济也得有个名份。想坏我薛氏满门,周氏,你好大的狗胆。”薛好雨心里念叨完,回屋想辙去了。按薛好雨的脾气,周氏要坏薛家的名声,要让她在王府没脸,那她也不会手软,别以为是太子妃就如何,等到了皇后再这么蛮横吧。
也是薛好雨决断及时,薛甘霖前脚刚出王府西侧的便门,越王就喊了人薛好雨那里叫薛甘霖过去。薛好雨一听,脸上的装得很惊讶,然后又遗憾地说:“诶,若是早些来,长姐倒是还在,王爷这时候来喊长姐过去,却是已经晚了,长姐已经出府归京去了。”
“这……娘娘,这事可说不清楚了,行宫太子那边来的人还在等着呢,不知娘娘要小的怎么回复?”
“你先过去,我稍后就来,这事便由我来解释吧。”薛好雨整了整衣裳,再往镜子里瞧了一眼,见妆都好好的才迈步向王府正厅行去。
到正厅里,薛好雨四下一看,见行宫来的人都披着点红,心里更加忐忑。猛地,越王又咳嗽一声,重重地道:“爱妃,怎的不言语,长姐呢?”
“王爷,这事怎么说的,真是前脚赶后脚,长姐才离开不久,便有人来寻长姐。长姐要是早知道在此地这般招人喜欢,怎么说也要再越州多待一阵再说。可现在,长姐已经启程归京了,如何还能召唤得回来。”薛好雨一早就准备好了说词,接着侃了好几句,终于把太子行宫里的人和越王都侃迷糊了。
“噢,几时启程的?”
“算来已有一个多时辰了,也不知道长姐是走水路还是走陆路。”薛好雨端着一脸忧心,像是对殿里的不良氛围压根没感觉一样。
“快派人去追,追不回来只怕咱们都交待不过去。”行宫来的人很痛快地率众远走,一边走一边吩咐全城尽查薛甘霖,绝对不能把人放回京城去。其实这是太子下的令,一旦薛甘霖回了京城,他们可就没有好果子吃了!
一瞬间,整个王府又恢复了清静,王府倒是清静了,薛好雨的心不能平静,在外边一路狂奔的薛甘霖也同样不能平静,她定定地望向前方心里如同涌起惊涛骇浪再难平复:“有些念头当真动不得,一动便是风雷动,此番只看我如何消受得下去了。”
行宫里头,玉璧也如坐针毡,她借尿遁去找萧庆之,萧庆之倒确实在,而且就在书房跟太子说着什么事。但要是太子在场,该说的照样说不出口,想来想去,也只有豁出去了:“俭书,你把这个拿进去悄悄递给庆之,让他自己想办法吧。”
做到这一步,玉璧觉得自己已经是圣母得没治了,居然在替自己丈夫的旧情人谋出路,还有更圣母的吗?没有了!
“不过,主要还是为自己打算,万一哪天太子忽然惊闻,自己的兄弟和自己的女人有一段说不清道不明的过去,那才真叫要命。”玉璧现在只希望薛甘霖那边有办法脱身,要是薛甘霖脱身了,大家都好过。
嗨,她就咸吃萝卜淡操心的命啊……
第九十三章 让你操心了
第九十三章让你操心了
书房里,萧庆之接到玉璧让俭书递进来的一小截雪笺纸,略微一想,最近也没什么特别的事情,雪同薛,想来又是太子妃那里出了什么事儿。他却没有想到,真正有问题的是正在他面前谈如何治理江南贪腐的太子顾弘承。
等太子说得差不多了,萧庆之找个由头把话题结束了,从书房出来,俭书还在外边等着:“俭书,这到底怎么一回事?”
见自家侯爷扬着手里那二指宽的纸头,俭书摇头说:“回侯爷,不知道,夫人只让我把这交给你,说是让你想办法,然后夫人就走了。”
想办法?萧庆之还能想什么办法,回去找玉璧问个清楚才是正经的,这丫头怎么最近就喜欢上打哑谜了。把那二指宽的纸头揣袖笼里,他打算先找玉璧去,而且已经到该用午膳的时候了,什么事儿都吃好喝好再说。
但是,萧庆之才退出烟波殿,就有人拿着一件有点眼熟的东西递过来,说是这物件的主人正在行宫外候着他:“俭书,你看看,是不是薛家的铭牌?”
“是。”
“难道是薛姑娘?”萧庆之再想想玉璧那二指宽的纸头,琢磨着玉璧说的会不会就是这个:“这样,俭书,你去看看,若是薛姑娘,问明白她有什么事,若是有难处能帮就帮,至于会面,还是不必了。”
结果俭书拿着铭牌出去一看,是越王妃,俭书思来想去,大概还是得请自家侯爷来。又转身把萧庆之给请了出来,萧庆之这时已经跟玉璧问清楚了事情:“看来薛姑娘已经离开越州了,只是越王妃还来做什么?”
俭书看着眼前夫妻二人,心里觉得这场面真是诡异,不过侯爷和夫人怎么又关心起薛氏女来了:“回侯爷,不知道,不过既然是薛姑娘有事,想来和薛姑娘应该脱不开干系。”
玉璧知道萧庆之是在顾忌着她的想法,否则这时应该想也不想就去了吧。玉璧向来愿意设身处地为他人着想,但这个他人,只能是她亲近的人,别的人她可没这闲工夫:“你还是快去吧,别真有什么事儿。”
“玉璧,我不能去。俭书,你去问问怎么回事,问明了速速回来告诉我便是了。”如果不是太子,随便换个谁来,萧庆之也都去了,但偏偏就是太子。身为臣子,萧庆之早在很久以前就明白了什么是自己可以做的,什么是不能做的。至于薛好雨那里,也不能不去问,再想办法吧。
看着俭书应命而去,玉璧却咂“不能去”三个字,似乎有很多意味在里边:“是因为殿下么?”
只见萧庆之点头,答道:“是,只盼着她好罢,若能回了京城薛家门里,殿下就算再惦记,也不可能索上门去,薛家是要脸面的人家,在朝中也是有体面的,这点尊重朝廷是要给的。希望殿下能尽快放下此事,否则也是一断冤孽。”
确实是冤孽,想想周氏、薛氏和天子家那些扯不断理还乱的破事,玉璧都觉得头大:“这都什么事儿。”
“让你操心了。”萧庆之其实更操心,要处理公务,还要操心私事,连喘口气的时候都没有。
两人相视一眼,连笑意都提不起来,自己累也觉得对方很疲倦了:“不说这些闹心的事了,明天越州有大庙会,要不我们出去躲个清闲?”
本来玉璧是想出去散散心,可萧庆之怎么说,他摆摆手长出一口气道:“还不如歇着,你如果能再给我做上点好吃的,那就更好了。”
瞪萧庆之一眼,玉璧心说你也太不配合了:“可是我想去,你不觉得当初答应来行宫暂住是个很馊的主意吗?要是在外边住着,何至于像现在这样束手束脚,还累得跟死狗一样。”
“啧,你就没句好话。”萧庆之轻轻拍了一下玉璧的手,又顺势把她的手放在掌心里摩挲,香香软软的小嫩手握在掌心,倒觉得心里舒坦一点。
某人揉手的力道和频率实在有点让人浮想连翩,玉璧看他一眼,这色胚,刚才还一副死狗样,现在就跟闻着了血腥味儿的饿狼一样双眼冒绿光:“萧庆之,做人要讲良心……我都累成这样了,你还忍心折腾我吗?”
前半句让萧庆之一愣,后半句则让他笑出声来,托着她的手放到嘴边用力就是一个濡湿的吻:“良心这东西,早就被抛弃掉了,再说,不折腾你折腾谁啊,我要折腾别人去你能乐意啊!”
“死远些!”玉璧用力抽回手,免得被狼啃了。
为什么总觉得自己的婚姻生活,就是在不断地拒绝一只举着牌子“求交欢”的鸟!唉呀,这个比喻真是太恰当了,而且很得精髓。
“我不。”
……
这句话不是她经常说的吗?
“萧庆之你要不要脸,连撒娇的话你都学会了!”太崩坏了。
“唔,原来平时你说我不的时候,就是在跟我撒娇啊。嗯,以后我明白了。不过我说不的时候呢,那就是在说,不好,你的提议我不接受。”说罢,刚才还蔫巴着的萧庆之龙精虎猛地扑向玉璧。
玉璧一边抵挡着,一边低声喊道:“光天化日,朗朗乾坤,你居然敢强抢良家妇……啊,不许咬我。”
“我不但敢强推良家妇女,还偏就喜欢咬你,不但要咬,还要把你吃掉!”
多么荡气回荡的一句话,于是,玉璧在半被迫半顺从的情况下被吃掉了。被吃完后,某可怜的穿越女趴在被窝里嘤嘤流泪,无语问苍天:“我错了,当初不应该认为你是受,当初不该认为你身轻体柔易推倒。”
“嗯?”这话听着涵意就不好,萧庆之眯起眼,光着膀子压到玉璧身上,凑近前呵着热气说道:“什么破话?”
玉璧使劲挣扎,半晌无果后,只能认命。不过她不经意看了眼自己的胸后,又有了挣扎的动力:“萧庆之,你死开点,本来就不够伟岸,再压下去就一马平川了!”
循着她的视线,萧庆之看了一眼,然后暧昧地嘿嘿然一笑,半支起身子在玉璧怒视中腾出手来上下其手:“揉揉就不会了……”
……
“死开些!”
“咳……”
一声咳嗽把两人从“白日宣淫”里惊醒了,萧庆之朝门外看了一眼,实在有些恼火,俭书实在太煞风情了:“什么事。”
“侯爷,我从越王妃那里把事情问明白了,你刚才让我速速来回你话。”俭书老不厚道地说道。
如果眼神管用,只怕萧庆之能把厚厚的实木雕花门给烧个洞:“等着。”
“是,侯爷,你慢慢来。”
玉璧听罢在一边很无良地笑,还挑着眉动了动身子,在萧庆之怀里扭了扭,小手一通乱摸。萧庆之这个恨啊,这丫头越来越大胆了,熟不知玉璧比他见多识广得多!
折腾着从床榻上起来,玉璧也麻溜地穿好了衣裳,她梳头的时候,萧庆之还是两眼冒火的,见状,她赶紧去开门。俭书多机灵一个人啊,在大门外站着呢:“俭书,你站那么远做什么,等传声儿的人来么。”
“咳,夫人。”
“到侧殿去坐吧,我让人沏茶来给你。”
“多谢夫人。”
萧庆之这时才出来,却被俭书盯着闹了个脸红,凭是他脸皮厚,这时也得不好意思。读那么多圣贤书,俭书没说他读到狗肚子里去,还笑眯眯地看着,他怎么可能不脸红:“俭书,说说到底怎么回事。”
俭书很正经地……咳嗽一声,道:“侯爷,越王妃说薛姑娘已经启程回京,只是一路上恐怕不甚太平。越王府的人按例是不得出封地的,所以王妃现在也无可托的人,又想着侯爷人面广,想请侯爷找一两个人护送薛姑娘回京城去。越王妃言道,若是薛姑娘能顺利回到京城薛家,薛家上下必感侯爷恩德。”
“噢,你去发个飞鸽传书,让沿路的州军府兵注意一下,如果看到薛姑娘的踪影,便着人护送回京。”只要不是在太子手里,只要太子还没跟他说,他顺手帮越王府的忙是可以理解的。他受人之托,太子不会怪责他,却多少会恼火越王妃,再有周氏煽风点火,只怕薛家日后会更艰难。
“是,侯爷。”
俭书刚走出去没多久,就有太子的近卫到来,萧庆之还没问什么事,那侍卫就行礼道:“侯爷,殿下请侯爷过去相助。”
“什么事?”
“回侯爷,殿下……殿下令我等去把薛姑娘追回来。”
荒唐!萧庆之脑子里涌出这两个字来,不过他忍住了没说出口,太子这件事做得实在有些荒唐,倒完全不像是太子平日里的品行:“殿下有没有说为什么?”
“这个殿下倒没说。”
“行了,把人约束好,我去劝劝殿下。”萧庆之不能看着薛甘霖身陷困境在一边,他更不能看着太子堕入贪求执索之中。
其实顾弘承也没多想,只是既然发了手书,你薛甘霖就不应该跑。要是不愿意,大大方方来说明白,难道他是那强人所难的恶人吗?
真当他不知道周氏和薛氏之间的事,真当他不明白薛甘霖处境尴尬。薛甘霖好好地来,他说不定还会好好地对待并从中周旋,且凭着她出身薛氏,将来自有她的份位。
顾弘承此时多少有些恼羞成怒!
第九十四章 有人乐意替你扛麻烦
曾经,在萧庆之十六岁投军那年,他临去边关之前,淳庆帝把萧庆之叫到根前,谈过这样一段对话。
当时,淳庆帝问萧庆之:“子云,你也十六了,这十六年里,你对自己哪方面最满意?”
那时候,萧庆之才十六,没有现在这样的城府,想到什么就答什么:“文章。”
“文章之外呢?”
“不作恶。”
“为什么这么说?”
“先生说,臣等这般出身,不作恶就是善。臣没想过要做大圣大贤,臣愿以善始致善终。”十六岁的萧庆之就已经知道了人最难的就是善始善终四个字。
淳庆帝没有再说下去,只是又问了另一个问题:“子云以为,太子何处最值得称道?”
“这个……应该是能容。”萧庆之挑了个平实,又很好听的优点。
顾弘承确实很能容人,身边的人有些什么错处,只要不过分,顾弘承向来是小错放过,大错往轻了发落。也正是因为萧庆之与顾弘承一块长大,两人年龄又相仿,所以萧庆之才会试着去规劝,否则他不会有此一念。
而且,他不是未来的文臣领袖么,这样作死的事,确实是他应该去干的。
好在,被规劝几句后,顾弘承还是像当年那么能容,想了片刻就说道:“子云说得是,此事倒是我着相了,大约把人找回来,也只是想问问她为何一声不吭就离去罢了。说到底,我还头一回遇上这样的事,一时间真是心绪不稳。”
“殿下,此事牵连太大,薛姑娘到底只是个姑娘家,哪里扛得起,大约是认为殿下这里也不好拒绝,蒙着脑子就走了。若知道殿下如此宽仁,怎么也会来向殿下说明,也不至于如此匆忙离去。”萧庆之见规劝的效果达到了,赶紧递出去几句好话,又把越王妃的事说了一遍。
这事瞒不过顾弘承去,最好自己说出来,才不至于埋下将来的隐患。
顾弘承听过算完,也没再追究下去,竟也和萧庆之说起越州的大庙会来,大庙会之所以有个大字,那就说明场面小不了:“越州的大庙会久有所闻,江南诸地,庙会以越州最兴盛,听说漫街花灯彻夜不熄,足可将整个越州照得仿如白昼。子云,你也该好好歇一歇,明日便一道去看看大庙会如何?”
“是,殿下。”萧庆之心想,太子和玉璧倒是挺心有灵犀,居然都想着要去看明天的大庙会。
以为薛甘霖的事到此就算了了,顾弘承这时候虽然有点不痛快,但确实也没把这件事放在心上了。坏就坏在,周氏不肯就此罢休,反正只要不给名份,她是很乐意把薛甘霖拎到跟前来的。更何况,薛甘霖没名没份地来,到时候想揉圆捏扁还不是她说了算。
正好,太子又不是那么上心,摆过来撒撒气也很好。
次日,早早就有越州百姓起来挂花灯,漫街花灯在上午时分就全挂好了,整个街上一片红绿黄粉,看上去就像是又到了春天一般颜色喜人。
“这个好这个好,萧庆之你看那盏。”玉璧指着一盏动物花灯被萌得心肝疼,那再修一修就是一起司猫啊,萌得人都想打滚。
对她的眼光,萧庆之实在不敢苟同,也就四五岁的孩子会喜欢。但是侧看她一眼,见她喜欢得都迈不动道了,萧庆之还是掏了银子把那盏动物花灯买下来:“喏,提着,别点灯烛,挂回屋里去,再让绣娘照着做一个布面的不容易坏。”
接过花灯,玉璧又突发奇想,撒着娇地说:“萧庆之,我们养只猫好不好,你看多好玩呀!”
“我养你就足够好玩了,不用再养别的。”萧庆之不怎么喜欢毛绒绒的小东西,尤其是爱掉毛的猫科类动物。
“去,你怎么越来越不正经,殿下他们还在前边走着呢,你也不怕殿下听去笑话你。”玉璧也不知道该喜还是该忧,好好的社稷良臣,不仅当了家庭煮夫,甚至还越来越像从靠谱文艺男青年向不靠谱二逼青年退化。
淳庆帝要知道是她带坏的,非把她剁成几千块不可。
就在玉璧要好好教育教育萧庆之的时候,萧庆之忽然停了下来,那就好像见了鬼一样:“大公主!”
要不要这样,薛甘霖才走,大公主又来了,这下看她怎么死。薛甘霖好歹是书香门第出来的,懂得进退,得不到的也不强求,大公主可是出了名的不学无术只爱子云。
远远看一眼,灯花之下,果不其然就是大公主站着。隔着一段距离看着,倒觉得大公主比在京里更平和一些,关键是……更美了!有种淡淡的漠漠然的清致感,从前艳若桃李,现在倒像盛放的深红色茶花,有一股子绝世独立的画面感。
“萧庆之,你到底哪里招人喜欢?”玉璧哀号一声问道。
却见萧庆之很无辜地揉着她的手说:“我哪也不招人喜欢,是她们眼神不好。”
“嗯?”
“当然,玉璧眼神很好,要不不会不想嫁是不是。”真是亏他说得出口。
“子云,是子云吗?”顾白芷欣喜若狂,就要一路狂奔过来,但是很不幸福被人截住了。看起来是一冷面的侍卫,好像是淳庆帝专门派在身边,以保护为名行监管之责。只见顾白芷看了眼那冷面高个儿,很不忿地说:“你给本公主滚开,难道晋城侯身边还会有危险吗?”
“公主殿下,您擅离封地已是不对,请您不要表露姓名,更不要会见熟人,否则属下就只能给您填命了。”
玉璧远远看着,感觉顾白芷好像是吃了瘪,不舍地多看了几眼萧庆之,居然就这么跟在侍卫身后转身离去了。等到人都看不见了,玉璧才捅捅萧庆之说:“萧庆之,你有没有觉得不对劲?”
“嗯,很不对劲,大公主不会无缘无故到这里来,肯定有什么重要的事。”
“谁跟你说这个,我是说老天真是你亲爹,大公主这个麻烦看来已经有人乐意替你扛下来了。”玉璧说完指了指那冷面侍卫,光看背影就很能打动人,勾魂夺魄小蛮腰!
本来萧庆之一听挺乐呵,可再看一眼自家小玉璧的眼神,怎么看怎么不对劲呀:“你看什么呢?”
他低估了玉璧这没羞没臊的劲儿,她就敢明明白白指着人家说:“连背影比你好看。”
……
自觉得跟玉璧没法沟通,萧庆之一抹下巴,远远看着那侍卫的背影,嘀咕道:“有眼无珠!”
两人闹了一人儿,萧庆之忽然停下来,目带惊讶地看向右侧,玉璧见他不动了也停下来,循着萧庆之的目光往旁边看去,看到的却是薛甘霖:“薛姑娘,不是说她已经启程回京了,怎么还在越州城里……萧庆之你看,她是不是受伤了。”
在两个人的视线里,薛甘霖一路跌跌撞撞一个侧身拐了弯,芝萧庆之和玉璧站得并不远,之所以薛甘霖没看到,全是因为她此时心里只有一个念头,快些找个安全的藏身之处。此时,她再也没有了自怨自艾的念头,只拼着所有力气想要活下去,好不容易找了个相对隐蔽的地方,薛甘霖想停下来收拾一下自己身上的伤口。
一边收拾着伤口,一边还要仔细注意着四周的动静,这时候她脑子里涌起的是对于自己过往种种的自我嘲讽,如今经历了生死才终于明白,世间一切都无足轻重,只要活着才是真实的。
她还没处理完伤口,就听到有一轻一重两个脚步声靠近,她扶着墙就想继续跑,却不料听到的是熟悉的声音,这一刻,薛甘霖看到了生的希望,因为她听到玉璧正在跟萧庆之说:“好像是这里啊,怎么都看不到人?”
“别动了,让令武去。”
令武应声而动,不消片刻就循着地上的点点血迹找到了薛甘霖:“薛姑娘,你怎么……我去驾马车来,你别动了。”
“不……不要让他们牵扯进来,想办法给我找一辆马车,一身短打,要和晋城侯没有任何干系,最好是寻常市井上常见的。还有,这里的血迹麻烦你处理一下,其他的就不必了,我不能让他们为我惹上麻烦。”薛甘霖条理极其清楚,经历过生死劫难才懂得珍惜身边的人。
看着血泊中的薛甘霖良久,只在此时令武才看出薛氏的门风来,如此冷静,如此清醒,判断也十分准确:“薛姑娘稍待,我去去就来。”
依着墙根缓缓坐下,冰冷的古板沁得整薛甘霖个人都是寒冷彻骨的,令武很快找来了马车。到马车里,薛甘霖很快换好衣服,然后自己坐出来拉缰绳:“请替我向晋城侯说声谢谢,还有,抱歉。”
令武点点头退开路,薛甘霖长驱而去,令武则掏出怀里的小瓶,在原地洒了一圈,有血的地方就滴上几滴。等到血迹凝固,再轻轻用脚一抹就散入尘埃,完全不见了痕迹。
“是殿下吗?”
“不是,殿下言出令止,说过不再为难就不会再出手,想来是有人不想让她再活在世上。”
至于是谁,不用再明说,大家心照不宣。
第九十五章 无心总是误有心
就像薛甘霖没说她会朝哪里去一样,萧庆之也没说那个想要薛甘霖小命的人是谁。
也不知道这算不算是一夜之间,解决了所有前尘往事,大公主有人扛了,薛甘霖经此一番事也了悟了。再看看自己身边,玉璧正抱着一只鸡腿啃得满嘴油汪汪,萧庆之就觉得自己这辈子算是作了孽了,多好的都不上眼,偏偏就把这没正经模样的丫头留身边了。
“玉璧,言行举止还是要注意点啊!”萧庆之一边语重心长的教育,一边又从袖袋里掏出帕子来给她擦油,又看着她胡乱把上好的锦帕抓在手里当吸油的抹布,他心里也不知道是个什么滋味。她吃得心花怒放,他看了确实高兴,可看她这没规矩的样,他又不忍直视。
罢了,这丫头到场面上还是有规矩的,平时就由着她高兴吧!
啃完最后一点儿肉,把鸡骨头剔到垃圾桶里,不要怀疑,这时代也有这东西存在。吃好了喝好了,玉璧又从萧庆之手里接过花灯拎在手里:“走吧,我们是不是该去找殿下和娘娘了,说好在同源楼看灯花会的。”
玉璧就是想去看个热闹,过一过很久没过的夜生活而已,她要是早知道大公主在,打死她也不会去。但门一开,六目相接,想走都来不及了:“拜见大公主。”
冷冷地哼一声,顾白芷略过玉璧看向萧庆之,眼神无比狂热,但比从前又好像少一点什么:“子云,我们都有几个月不曾见了,你一向可好?”
“谢公主惦记,臣一切都好。”萧庆之说罢,脸上布满笑意,眼神不着痕迹地看了眼立在一侧当柱子的侍卫,心里暗道多谢。
“干什么这般客气,许久不见,今日可要尽兴才好,来,我与子云饮一杯。”顾白芷端起酒来,这会儿,她自己恐怕都说不清楚什么想法。见到萧庆之,她的心里依旧无比欢喜,无比激动,甚至满心的殷切热烈一点都不比从前少,甚至随着离别愈久反而更浓烈。只是,为什么会觉得有些愧疚……
“是。”萧庆之倒是有礼有规矩,端起酒杯一饮而尽,然后才在太子的招呼下坐下。
周氏则冲玉璧招招手:“陈尚令也来坐,这里都不是外人,不讲究。”
坐是要坐的,可只剩下一个位子了,这个雅间可够坑人的,居然就设五个座,左边是萧庆之,右边是顾白芷,抬眼一看是太子夫妇二人,有够闹心的:“是,谢娘娘。”
一旁的顾白芷两眼冒火,又是一声冷哼:“陈尚令,好像还没亲口跟你道过喜,我只盼着你平平安安,这样才能和晋城侯相守到老。”
端起茶来,玉璧只当没听明白顾白芷话里的意思,笑眯眯地道:“以茶代酒谢公主殿下吉言。”
周氏一看,赶紧打圆场,这样气氛才好起来一点,就算这样,玉璧和顾白芷在席面上也闹得互相脸不是脸,鼻子不是牌子的。当然,主要是顾白芷,玉璧倒很淡定,只是看萧庆之的眼光有点不善。
好不容易灯会散去,顾白芷也跟着一同去行宫安宿,一路上三个女人坐在车厢里,周氏闭目养神,明显是懒得管她们了。顾白芷一看,凑近了玉璧道:“真不知道看上你哪儿了,眉毛眼睛鼻子嘴巴就没一样好看的,脸蛋不漂亮身段儿也不好,子云明明值得更好的。”
“比如公主殿下?”玉璧对自己的长相认得很清,所以对于顾白芷的言语完全免疫。
她这样一说吧,顾白芷居然还不好意思,脸颊飞红轻声道:“就算不是我,也会是比你好的。”
说到底,顾白芷心气不平,在世人的眼里,且不说容貌,堂堂公主怎么也比个宫女更出色。但偏偏就是这个宫女,求得了公主之尊都求而不能得的人和情义,顾白芷怎么能甘心得了。
玉璧抬眼看了一眼,然后又低下头摆弄自己那盏花灯,嘴里徐徐吐出几个字来:“都已经是铁一般事实了,公主殿下又待如何,又还能如何?堂堂公主之尊,就算您肯伏低作小,萧家也承受不起,公主殿下这声姐姐,想来我这辈子是没福气听到了,真是遗憾呐!”
……
或许是从前玉璧太像个应声虫,看起来太柔软好揉捏,这时忽然牙尖嘴利了,顾白芷还有些反应不过来,直指着她的鼻尖说:“你……你怎么这般胡言乱语。”
闭目养神的周氏终于忍不住睁开了眼,嘴角挂着浓浓的笑意:“好了,白芷,好好过自己的日子罢,别跟这丫头逞嘴皮子痛快,有什么意思。她赢了人,你就算赢了调,那也没意思了是不是,不必惹得大家见面就像仇人似的。到底,你喜欢过子云,难不成非要子云心底里怨恨你才打算收手。”
“她赢了,未必。不过长嫂说得是,我不希望子云心底怨恨我,所以我不跟争了,日后少到我眼前晃,省得看了觉得扎眼。”顾白芷曾经是有那么一刻,想要弄死陈玉璧,可现在人活得好好的,还嫁给了萧庆之做了侯夫人。难道她还真能以公主之尊去伏低作小,叫陈玉璧一声姐姐,那样的话,她宁可现在就收手。
不过,收手容易,收心难。毕竟那么多年,就算只是喊喊口号,发发花痴,都会有几分真,更何况她本来就是真的。所以,顾白芷现在是横看陈玉璧不舒服,竖看陈玉璧不顺眼。
有时候有些人真是天生的克星,现在的顾白芷多拎得清,现在的周氏多会办事,可顾白芷一扯上萧庆之就拎不清了,周氏一碰上薛家人,尤其是薛甘霖就显得愚不可及起来。玉璧旁观着,只觉得眼前这二位都有点轴:“谢公主殿下承让。”
回到行宫里,萧庆之就跟她说,再过几天就回吴州去了,越州这边的事情办得差不多了。公差的期限加上请的几天假都已经差不多是时候了。好在来的时候带的东西就不多,临时装了都来得及,洗完澡躲在小院里吹凉风,玉璧心生感慨:“人生真是难以琢磨呀,你看大公主,如今好洒脱,再看薛姑娘,如今也想明白了。萧庆之啊,你没有别的曾经了吧!”
“咳……那个,我还有个儿子,今年六岁了。别瞪,是战死的徐将军的遗孤,他娘走得早,徐将军又战死,留下他一个,我就认他做了儿子。”萧庆之其实就是故意这么说的,就想让玉璧张牙舞爪瞪他,他不会承认他很欠。
“不在京城吗?”玉璧倒是很好奇,嫁到晋城侯府后都没见过面,也没听说过。
萧庆之摇头:“在边关,本来年关底下要回京,但一场风雪,加上孩子身子骨弱,也就没来观礼。年节底下,我以你的名义给送去了一应物事,想来那孩子领会得。”
玉璧忽然脸皱成一团,说:“那他是不是也算我儿子,会管我叫娘么?”
只见萧庆之望着她笑,点头说:“那当然得管你叫娘,他一岁不到就认到了我名下,他一直以为我是他亲生父亲,孩子还小,不想这么早就让他知道那些事,小孩子不应该活在悲情和仇恨里。”
重重点头,玉璧觉得这件事萧庆之做得对:“嗯,再多过些年吧。诶,那我对他来说还是后妈耶,好吃亏啊!”
“你吃亏什么,平白得个儿子,你还吃亏呢!”萧庆之揉着她脸蛋直乐,想想十五岁的小玉璧有个六岁的儿子,他就觉得自己日子肯定很精彩,俩孩子要他照顾呀。
“萧庆之,你很喜欢孩子吗?”看萧庆之说起孩子来眉飞色舞满是温柔宠爱的表情,玉璧就觉得自己有点心虚,因为她还是坚持着自己私底下的举动,按照御医教的避免自己受孕。根据事实结果来看,御医教的法子很管用。
萧庆之点头说:“从前不觉得,自从有这么个儿子后,倒觉得有个孩子很好。”
看看萧庆之,揉揉自己的肚子,玉璧觉得自己还是把事瞒下来为好。怎么也得过二十生孩子才安全一点,反正又不是不生,只是时候不到。现在她觉得,跟萧庆之一起造个人出来也不错。
但是,她的举动却让萧庆之生了误会,以为她在为自己还没一点反应而怀有忧心,就宽慰她道:“你才这么大点,再过几年也不迟,儿女之事向来是急不来的。”
“那你喜欢儿子还是更喜欢女儿。”玉璧问了个很多人都会问的正常问题。
“自己的孩子哪说得出更喜欢儿子还是女儿,都喜欢。”萧庆之的答案也十分标准,然后接下的动作就不标准了,动手动脚酝酿出满满的柔情来说:“不如,我们现在就身体力行去。”
……
但是吧,这世上煞风景的人和事太多了,他们还没深入探讨一下儿女大计呢,外边就有人着急忙慌地叫门:“晋城侯,晋城侯,您快些来吧,殿下那边出事了。”
“什么,玉璧你待在这里别动,我去看看。”
“说什么话呢,有福同享有难同当,当然我跟你一起去。”
只是为去看热闹的人,却无意间感动了一心要去救驾的人,这世上,无心总是误有心,可怜的萧侯爷啊,被感动得一塌糊涂。
这孩子,掉玉璧这大坑里,彻底没法搭救了!
第九十六章 来自命运的那记闷棍
命运实在太难以琢磨,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给你背上狠狠来一记闷棍,令你苦不塂言,且一身受用不尽。
对于薛甘霖,玉璧还能怎么说呢,她做了所有能做的,萧庆之也尽力帮她脱身,可是她还是走入了樊篱里。如果说命运只是捉弄了她陈玉璧,那么对于薛甘霖来说,命运是彻底玩弄了她之后,还要狠狠羞辱她。
上天,确实对一部分人不公,但谁又能说这不公不是自取灭亡而来的呢。
所谓的太子殿下有事,其实不过是太子殿下的屋子里动静太大,而且隐隐有刀剑之声传出来。行宫里上上下下谁也不敢怠慢,立时就有人转身去请萧庆之,毕竟这位是做过宫禁布防的,侍卫们自然拿他当主心骨。
烟波殿里此时什么都分明了,反倒和太子没什么关系,太子也才从御书房赶过来,与萧庆之和玉璧一起进的正殿。只见太子妃周氏立在一侧,而薛甘霖站在大殿中间,横剑在自己脖子上,双止如含冰雪寒冷逼人。
“薛姑娘?”玉璧心说刚把您送走没多会儿,您怎么又辗转回来了。
薛甘霖是一心想走,可周氏的怨念实在太深重,真要有心在越州城里找个人,那怕周氏不是地主,那也逃不过四门去,只要派人盯着,没有找不出的道理。薛甘霖再是冷静理智,到底是个女子,终是没能躲过去。
不过,这时薛甘霖心里分明,她没有多向萧庆之陈玉璧多看一眼,只是把剑收了跪倒在顾弘承面前:“殿下,甘霖已是残花败柳之身,既无资质长伴殿下左右,也不敢伴殿下左右。甘霖自知身在罗网,牵一发而动全身,如何敢在殿下左右。伏请殿下明鉴,只盼殿下赐甘霖一个痛快,却万勿再累及三亲六戚。”
看着一身作男子短打装束,浑身上下布满血迹的薛甘霖,脸色苍白至极地跪在自己面前,顾弘承不能说不动容。虽然多少有些恼,但怜悯之情还是占了上风,他看了眼在萧庆之身边的玉璧说:“陈尚令,劳烦你去扶起薛姑娘来。众安,去请医官。”
玉璧应声去扶薛甘霖,又轻声道:“薛姑娘,不管什么事,总有解决的法子,不要轻言生死。”
向玉璧惨惨一笑,薛甘霖双目黯淡下去,嗓音略有些发沉地说道:“谢谢陈尚令。”
见人站起来了,顾弘承仔细看了几眼,大概是见薛甘霖没有性命之危,这才看向周氏。在这么多人面前,顾弘承还是很给周氏留体面的,说话的声音还是很柔和:“楹兰,这里却是怎么一回事?”
周氏其实也算是有苦说不出,有冤没处申的,论起女人之间的争斗,身为家中独有一个的嫡女,周氏勾心斗角的段数确实要逊色于薛甘霖:“殿下,下边的人不知道如何,还是请了薛姑娘回来,本想去请殿下来,却为料薛姑娘拔出剑来就横在脖子上,妾身这里也还糊涂着呐。”
不管是不是吧,顾弘承在众人面前不会多说什么,太子妃是他自个儿的,再怎么着,他也不会在众人在场时敲打自己后院的女人:“薛姑娘,我已经吩咐下去不让他们为难你,大约是有属下没有接到消息,你尽管放心,我不做强人所难之事。”
扶着薛甘霖,陈玉璧能感觉到,她的身子连站都站不住了,就算是靠在她身上,也总是不住往下滑。顾弘承这一句话出来,薛甘霖又挣扎着跪下谢恩,还没拜完人就晕倒了。玉璧赶紧扶,可就她那小身板儿,哪来的力气:“殿下,还是唤几个力气大的婆子来,把薛姑娘安置到偏殿里去诊治一番为好。”
她分明是来看热闹的,可没想到看热闹都是一力气活儿。
不待顾弘承吩咐,周氏就喊了人来,玉璧旁观着,只发觉得顾弘承对薛甘霖的怜悯之意更深了,那激赏倾慕之意也更浓了,周氏这算不算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回去的路上,玉璧小声地叹了口气,说:“薛姑娘真是时运不济,也不知道是不是伤了根本,方才晕过去了也不晓得几天才能醒过来。庆之,如果薛姑娘好了,殿下还会让她轻易离开吗?”
却不料她去看萧庆之时,萧庆之脸上布满了复杂的神色,像是惋惜又像是怜悯。萧庆之确实洞察了一些东西,薛甘霖大概是真的想走,但被人带到这里来,被周氏一逼,知道自己骑虎难下,索性如此作态招来众人,又在最后晕过去:“别多想这些事了,这件事情只会越来越复杂,你不要再过问。日后太子妃让人来请你去做什么,推拖了就是,不要涉入其中,免得陷入泥沼。”
“呃,不过,你这么说,好像其中有很多阴谋诡计啊!”玉璧半猜懂半不能猜懂的,糊里糊涂的就算了,还碰上个不愿讲清楚的萧庆之,更糊涂了。
次日,周氏过然让人来请玉璧过去,玉璧今天有借口了,她在芙蓉园设宴,招待越州各路官员的女眷,周氏那里也早派了帖子去,不过看样子周氏是不得闲工夫了。拿着这个光明正大的借口从行宫出来,玉璧才觉得轻松了许多,那地方就算不是皇宫,那也沾个宫,天子家门墙是非多,这话一点也不错。
一路行至芙蓉园,玉璧跟各家女眷算相谈甚欢的,就算她是宫女出身,能做到一品尚令,又得当今陛下喜欢,谁还傻乎乎地送上去拂人意。
“可惜了,今日太子妃娘娘没来,这么好的景致,不多看几眼花就要谢了。”
“只是我听说昨日行宫里有刺客,这事不知是真是假?”有不太通眼色的女眷问了一句。
玉璧真想拧着这位的衣襟一通狠摇,懂眼色不懂:“没有的事,只是一场误会,到底是太子殿下在行宫里,谨慎着点总不会有大错。”
一旁的越王妃早就想瞅空跟玉璧打听一下消息,趁着话题不对,就拉了玉璧说要去另一处的水岸边看临水照花。路上,越王妃也不忌讳,直接就问道:“玉璧,行宫里的事我听得不是太仔细,只知道家姐好像在行宫,这消息却不知道是真是假?”
点点头,玉璧真不想告诉越王妃事实:“是,其中因由说不清楚,现在令姐在行宫里由医官看顾着,她失血过多至今都还没醒过来。”
“怎么这样,怎会这样……”薛好雨连连重复了几遍,然后就是一声长长地叹息:“罢了,这也是家姐的命,以后还劳烦你多帮她,进了行宫,我就是想伸手,也帮衬不上了。”
“只怕我也是心有余力不足,该做的都做了,这结果谁都没想到。过几天我便要和庆之一道回吴州,这里的事只怕真的帮不上忙了,殿下那边,庆之劝过了,不好再多言,毕竟是天子家事,说多了反而不美。”玉璧心想,我又不真是圣母,现在薛甘霖的命运,除了太子只怕谁都不好说,除非淳庆帝这时在越州,否则太子做定了这个主。太子要留,薛甘霖不敢说去,太子要她,越王府和薛氏都不能说什么,只能捧着送上去。
至于回了京城,淳庆帝那里怎么解释,那就看太子的本事。解释得通薛甘霖还能留下一条命去期待荣华,解释不通,淳庆帝不会为难自己的儿子,只人降罪薛氏,薛甘霖只能拿命去填。
其间的种种,薛好雨也懂,到了只能一声叹息,自家长姐真真是可惜了。
“也罢,万般皆是命,半点不由人,现在只能看家姐的造化了。”薛好雨长叹一声,再无言语。
一回行宫,就接听人说薛甘霖醒了,只是失血过多,暂时还起不得身。玉璧正想去看看情况,又想起萧庆之说不要涉入其中就没去,又听人说太子第一时间赶了过去,她又庆幸,幸亏自己没蒙着脑袋冲过去,否则太子非拿眼神斩杀了她不可。
“庆之呢?”
“回侯夫人,晋城侯出去还没回来,只说去道台衙门,却没说几时回。”
上午出门时,萧庆之说过他要去姚清甫那里说点事,其他的没有交待。玉璧吩咐了宫人,一旦萧庆之回来就告诉她,自己则让人准备热水泡澡,赏花游园都是劳心劳力的事啊!
玉璧泡到一半,萧庆之就回来了,玉璧穿了件宽大的便装抱着盘子在屋里等他,不过她还没开口,萧庆之就先说话了:“玉璧,你准备一下,后天我们启程回吴州。”
“怎么这么急,不是还有几天吗?”玉璧问道。
“月底开三司,徐御史和郑提刑来了信催促。”三司会审,审的是江南贪腐,至于吏治不佳,却年年评佳,这却是上头大佬们应该扯皮的事了。
“那薛姑娘的事怎么办?”玉璧觉得萧庆之应该放不下才对。
但萧庆之微微一声轻叹后,说道:“事到如今,已由不得谁了。”
萧侯爷也不是圣人,说白了,他不是那种能为此牺牲一切的人。能帮的他会不遗余力,但不能帮的他也只能心中怀祈愿却束手旁观。
说到底,萧侯爷是多情人,却不是为多情所误的人。
其实,这也让萧侯爷觉得自己挺不是东西的。
第九十七章 收获最大的醋缸子
行宫里,夜幕低垂,玉璧和萧庆之相对而坐,难得的大晚上两人居然喝起茶来。沏的是正山岩茶,喝一口都容易失眠,何况本来就是个失眠的夜里。
相隔甚远的地方薛甘霖正看着顾弘承,谁都知道太子对现在的她来说是毒药,如同饮鸠止渴。但,真正让她感到悲凉的是来自于家族的背叛,或许也可以说不是家族背叛了她,是她不容于薛氏一族。
所以,她被当成了弃子抛给太子,有用固然好,没用也不用脏了他们的手。这就是她的亲人,怨恨吗,或许有怨吧,但恨谈不上,长在这样的环境里早就预备好了会有这么一天。只是她没有想到,这一天来得这么快。
灯下,顾弘承看着薛甘霖苍白的面容,漂亮的脸上布满决绝:“现在是什么情况,我们心中都有数,你能作的选择只有两个方向,要么留下,赌我将来会不会花力气去保你,要么离开,赌你的家人对你还有没有些许血脉之情。薛姑娘,告诉我你要怎么选择?”
“我……都不想选。可是殿下,我还有别的路吗?人生本来就是一场豪赌,本来我是想选择后者的,毕竟生我者父母,与我共同成长者兄弟姐妹。只是他们率先选择了,我也就没得选择,但,殿下,后者都已经不赌而输,我又怎能确定赌在殿下身上能赢呢?”薛甘霖说这番话时极其平静,声音飘飘忽忽地,就如同一片柳絮在阳春三月里被风吹得飘飘扬扬。
说实在的,薛甘霖和顾弘承见过的任何一个女人都不一样,聪明敏慧,虽然还有不足,但他们可以在同一个层面上对话。比起周氏这样的解语花,薛甘霖像一株枝繁叶茂的树,是可以同舟共济的人:“如果薛姑娘还有别的选择,请自便,我不勉强。但若没有其他选择,薛姑娘不妨赌上一赌。”
她是还有选择的,比如青灯古佛伴此残生,再比如就自引颈自裁,也省得在这世上受辱。但是,她差点就死了,死了再活过来,才知道生有多重要,所以她不愿意死。至于青灯古佛,何如一赌!
定定地看着顾弘承,幽微地一声轻叹,薛甘霖如桃李春风一般地笑起来:“殿下,我赌了。”
桃李春风的笑容之下,尽是凄凉萧瑟,顾弘承看到了却不点出来,只回以一笑:“好好歇着,不管什么事,等你身子养好了再说。”
而玉璧此时则在问萧庆之:“你是不是觉得有所亏欠?”
端着茶正饮到一半,这个问题让萧庆之放下了茶盏,看着玉璧好一会儿才开口回她的话:“不,是在感慨。”
“感慨因为丑陋与残酷的事实真相而变得成熟世故,你觉得这是种错误,但你却改变不了什么。因为你不是一个人,你担负着更多的东西,比如家族的荣辱,个人的抱负,以及更多人的期望。也因为,你的头上悬着一柄利刃,你不能行差踏错,只因你早已经失去了那样的资格!”马列不是白学的,真要装一装,她也可以伪一下哲人,灵魂导师之类的职责。
闻言,萧庆之猛然双目圆睁,他很意外于玉璧竟然说出这样的一番话来,但是他的震惊还没有结束,因为玉璧接下来给了他一记狠的:“萧庆之,政治无道德,但施政者若无道德既是这世间毁灭的开端。”
“其实我真正想告诉你的是,世间的事大多本身就是矛盾的,如果你总是被过去所累,总是被一些无所谓的情绪所累,那么总有一天,你也会被抛弃。萧庆之,永远不要让自己成为那样的人,你可以去抛弃他们,但,不要让他们抛弃你。”玉璧说完,很欢快地拍拍手,就像是手上有尘埃一样,拍完继续提起炉火上温着的水高冲低斟,就像她刚才什么都没说过一样。
“政治无道德?”马基亚维利《君主论》里的这五个字让萧庆之发出无数思索,最终伸手,揉揉玉璧愈发圆润的脸蛋,笑眯眯地说:“还是我家小玉璧最善解人意。”
“嗯,这一点我坚决承认。”玉璧说完还不忘拍开自己脸上的手,她的脸越来越圆完全是因为某人手欠。
第二天起来,萧庆之说带她去好好逛逛越州城,不能来一趟,连越州城到底什么模样都没看清。这点,玉璧也坚决拥护,两人弃马车不用,潇潇洒洒地携手同游,一路走着向越州最繁华的集市走去。
江南地大抵都差不多,家家涉水,户户通船。比起吴州来,越州到底有一股子闲适富贵气,江南道第一州的名头总不是凭空来的。两人缓缓踱着步子,感受着前所未有的平静,萧庆之只觉得各种胸中种种一扫而光,壁垒顿消,整个人都轻快起来。
至于玉璧,抱着一堆小吃,哪里还顾得上什么情绪不情绪,有吃有喝对她来说人生就美好到爆表了!
因为明天要回吴州,总还要顺手买点特产,虽然说两地间隔不远,但带点东西总是心意,到时候和吴州的女眷们会面,相互送一点表个意就成了。在吴州,萧庆之是上官,所以意到了就行,不需要讲究。
午后吃完饭才回行宫,玉璧屁股都没坐热就被人请过去,倒不是周氏找她,而是薛甘霖有请。再次见到薛甘霖,玉璧又发现这位有点不一样了,透着那么的超凡绝俗,身上连一丝烟火气都没有了,一袭素淡的纱衣穿在身上,仿如姑射仙子清绝至极:“薛姑娘,不知你找我来有何事?”
“还欠着一个谢字,但言谢又轻微了,陈尚令,来日若有机缘,甘霖定思还报。”薛甘霖轻轻淡淡地说着,话里的力度却很深刻入骨。
玉璧一笑道:“薛姑娘不必挂怀,适逢其会而已。”
“太子妃说,你是尚令,宫里的规矩我半懂半不懂,有些事还需要你提点。不过听说你们明天就要回吴州,想来也没工夫跟我说什么,便请陈尚令指随意教一二吧。”本身就是周氏在薛甘霖耳边提起,她不过是顺周氏的意,找个人来感受一下什么叫“宫规”。
她周氏却忘了,薛氏的门第岂能比周氏低多少,周氏通的礼仪,薛甘霖能不知道。都是门风严谨,出过皇后的人家,谁家没有几个精通宫中礼仪的婆子师傅教导规矩,薛甘霖不过是在摆出任人揉捏的态度。
玉璧假假真真地说了几句没营养的话,然后辞别薛甘霖出来,没走出多远,就看到从太子书房里出来的萧庆之,萧庆之却皱眉说:“去了薛姑娘那里?”
“是,太子妃让去说说宫规,我便去说了几句。”玉璧心说幸好要走人了,要不然跟这儿过下去,一天都跟一辈子似的。
同样,在萧庆之心里也有类似的感慨,好在是要回吴州了,面对整个江南的官员,都比面对行宫里复杂的人和事要轻松一些。真是人在罗网,牵一发而动全身。
所以当两人坐上回吴州的马车时,车帘子一放下,两人就相视一笑,各自放松下来:“诶,早知道当初就不该跟着你来,还以为有好玩的,没想到什么都没玩到不说,还差点看热闹把自己看进去。”
“你不觉得这趟很有收获吗?”明明是在窃喜,却偏偏跟他装成一模一样的一脸疲倦,萧庆之真不忍心点明白,可这丫头自个儿找着凑上来让他敲打。
“我有什么收获?”玉璧嘿嘿装傻。
萧庆之一把将她拽进怀里,脸上忽然就布满了笑意:“大公主不再是你悬在胸口的大石,另一桩也透亮了,再无反复,收获最大的不是你这醋缸子吗?”
“嘿嘿”笑几声,玉璧特得意地眉飞色舞:“还是被你看出来了,是不是显得特不厚道,可我是真的觉得这样好轻松。”
“你觉得轻松就好,前尘往事也不能挂一辈子,就像你说的,人不能总被无谓的情绪所干扰,我还有很多事要去做啊!”萧庆之长叹一声,这时才真正放松下来。
只是一回吴州,放松下来的萧庆之就开始连轴转,玉璧则忙着招待各家女眷,日日里小聚大聚不断,连杏花楼都没工夫去管。不过杏花楼现在也步入正轨了,就算说书的不再是名家,凭着那些有趣的故事,倒也在吴州站稳了脚跟。
招待完各家女眷,玉璧就开始思量着把杏花楼做大做强,赚一点小钱可不是她的目标,她要挣很多很多的小钱钱。
“对了,江南斗茶会!可惜我把最好的时机都给错过了去,轮到我的也不知道还有没有合适的茶叶。不能再堕落下去了,光凭杏花楼这个名字,我就不能辱没了它。”玉璧这段时间还得了好水,从越州城一家寺庙里找到的龙心泉,是古时第一茶家所评的天下第一泉,原本不叫这名字,这是后来哪个皇帝给赐的名,饮之龙心大悦,是名龙心泉。
这泉水,要光喝,比不得宫中御用的水源,但很独特的是,沏茶分外好。而且这水和普通水还不一样,说是泉,却是山泉聚成瀑布,与其他的泉截然不同。玉璧记得,茶圣陆羽所评的天下第一泉谷帘泉也是山泉聚成的瀑布,看来,龙心泉和谷帘泉有异曲同工之妙。
关键在于,这时代的人以御水为上,龙心泉反而长在闹市无人问了。
用最好的水,沏最好的茶,吃吃喝喝,人生无非就是如此简单,简单才快乐!
不过找寻快乐的路上总是岔道无比多啊……
第九十八章 京城来信
江南斗茶会虽然带有江南两个字,但事实上,却是当朝上下所有茶商都会参加的斗茶会。茶叶一般茶场主送来,偶尔也有茶商会选送茶叶来,试图借斗茶会一举成名。这也就催生出了一个产业,“炒茶”,这个炒不是放在火上炒青的炒,而是指把一个无名的茶叶通常炒作手段做起名声来。
当然,这也得那茶叶本身资质还不错,“炒茶”炒到最后,无非也是希望能成为贡茶,当今天子多爱喝茶的主,要是不好的茶叶进贡去,天子一尝,什么破茶也敢来进贡。天子一怒,下边的人就得遭殃。
不过玉璧错过了这几天茶场主和茶商一窝蜂来的时间,这时候来的都是些小茶场主,安县有名的也就那几个山头,小茶场主一般占不着好的地理位置,茶的品质相对来说就没那么出色。
玉璧连着选了几天都没选到合适的茶叶,这天又接待了三个送茶上门来的小茶场主,一家是高山茶,一家是老树茶,另一家据说是上好的茶王作母株培育出来的茶种。
“夫人,怎么样?”俭书实在不想再四出去搜罗茶场主了,正巴望着自家夫人赶紧选出茶叶来。俭书都不想告诉自家夫人,江南斗茶会这样的赛事,只要侯爷愿意,随便操作一下,妥妥当当的茶王没跑,自家夫人却一门心思要凭实力。
好吧,实力也有,毕竟宫中陛下都赞赏有加,可现在不是没好茶叶可选了么,随便将就将就算了。
“不怎么样,老树茶香气不错,茶种不行,底蕴差了些。茶王作母株的只怕是子株再分株出来的,已经没了茶王的味道,而且那茶王本身就算不得上品。至于高山茶,底子不错,味道香气都可以,就是制茶的师傅手艺糙了点,焙火焙得过了。高山茶不焙火或轻焙才好,焙火过了一股子干燥的焙火味,哪还有茶的灵韵。”玉璧也很苦恼啊,找不着好茶叶,还参加什么斗茶会,眼看着明天就是报名的最后一天,呈不上选定的茶样,怎么能报上名。
“夫人,您稍候,下午还有几个茶场主送茶叶来,您看看有没有合适的。不过这时候已经很晚了,好的茶叶都已经找着了主,次一些的茶叶里出挑一点的也被挑走了,这会儿只能将就。”俭书把桌上的茶样收好,又转身到外边跟三位茶场主说了详情,三位茶场主失望而去。
送走茶场主后,俭书正想去跟玉璧回话,没想这时店外来了个作文士打扮的年青人,似乎是赶了急路来的,衣上带着尘埃,但通身气度还是在,看着就是个斯斯文文的读书人:“这里便是杏花村?”
俭书连忙一施礼道:“正是杏花村,敢问先生有何见教?”
那年青人还施一礼,说:“我一路赶来,问附近哪里有好茶馆,便有行人指了此处,倒正恰题。借问好茶何处有,行人遥指杏花村。请问令东主可在,因为在路上耽搁了时间,这时已找不着合适的茶馆了,听说令东主也错开了时间没找到合适的茶,不知可否请令东主尝尝我家的茶叶。”
送茶叶来的,俭书一听满脸喜色,只要是送茶叶来的,现在他都无比殷勤地抱以热情欢迎:“先生来得正是时候,夫人此刻就在茶馆,正为江南斗茶会选茶的事而忧心,先生快请。”
年青人同样喜出望外,这么好的门脸,这么清幽的环境,空气里飘荡的茶香都那般清致,想来杏花楼的东主不是只知经营不懂茶的人:“在下胡令青,还没请教掌柜贵姓,令东主又尊姓高名?”
“狐狸精?”不怪俭书想岔,最近玉璧讲了好几个狐狸精诱惑书生的故事,俭书纯粹是被玉璧带歪了呀。
胡令青连连摆手,面露微羞地说:“是东君始令青山染,又放桃花满树红的令青,不是狐狸精。”
连忙躬身致歉,俭书也觉得不好意思:“抱歉,最近故事听得多了,一时又听得不清楚,还望胡先生见谅,再下徐俭书,至于东主,您称侯夫人便是。”
“是,在下明白。”胡令青只当是嫁入侯家的夫人,可不会想到开茶馆的是令着诏命在身的侯爵夫人。
看一眼胡令青,俭书不厚道地想,夫人听到胡令青的名字肯定要笑场。
果不其然,一通姓名,加上胡令青的安县口音,很容易就听成了“狐狸精”。于是胡令青又一通解释,偏玉璧又不怎么知道这时代的诗词,到最后也没听明白这位到底什么名字,只道:“胡先生,不知你可带来样茶来?”
“带了带了,我家世代居于安县,湖山便是在下家中祖业,开出山来种茶还是几年前的事,如今正是最适宜采摘的年头到了。正逢着江南斗茶会用乌龙作题,我便不远千里来了,只盼着能在斗茶会上露露脸也好。”胡令青说完把一小砂罐装着的茶叶递给俭书。
接过茶叶,俭书看了看没异样才呈到玉璧桌上:“胡先生外边稍坐,待夫人试好了茶我再告诉你结果。”
胡令青出去后,玉璧闻了闻干茶,干茶的香气不错,颜色形状都算上佳,只是不知道沏出来怎么样。取来水烧开沏了,还不及入口就是满室茶香,明显和刚才那三个茶场主送来的茶叶不同,没有焙火,茶清淡宜人,汤色柔润绵软。轻啜一口满腹清香,茶汤口感稠厚,一入腹便化作一股香气发散开:“嗯,是好茶。”
俭书长出一口气,总算不用再四处跟逮间谍似地逮茶场主了:“夫人,可要定下?”
“定下定下,湖山,倒没听说过,不过比正山也不差。没有正山的岩韵,汤色比正山稍逊一丝金黄,但香气和味道不逊于正山。”最后关头能得到这样的茶叶,已经是意外之喜了,就是贡茶也不过如此。把第一泡放下,又起第二泡,第二泡滋味更加明显,汤色也比第一泡好看,这样一来,除了岩韵,半点也不逊色于正山了。
“那便好,我去知会胡先生一声。”
胡令青得知答案后满怀欣喜,朝俭书深深一施礼说:“令东主这是一场功德,如此一来湖山老小都有了活路,也不至离乡背景讨生活。”
说完,胡令青又让跟随他一起来的人去把剩下的茶叶取来一半,玉璧又分了茶样出来让俭书去报名。结果胡令青一直在茶馆没走,一问才知道这位竟然连住客栈的钱都没有了,看着不像没钱的主,偏偏就是没钱:“要不这样,杏花楼后边有一溜房舍,本是给楼里的师傅们住的,但师傅们大都是本地人,房舍里至今也没怎么住人。胡先生要是不嫌弃,便领了仆从一道住下便是,日常起居饮食便在杏花楼里,无非添两双筷子,不是什么麻烦的事。”
玉璧这么一说,胡令青又露出满脸羞色来,朝玉璧一拱手道:“惭愧,承蒙侯夫人照拂,在下如今也没推辞的余地,只能致上谢意。”
午间,萧庆之来吃饭,知道玉璧选定了茶也松了一口气,他还想动用动用关系,找一家看看,她自己选定了更好:“哪个山头的茶?”
“待会儿给你沏,不是什么有名的山头,胡先生说是他家的祖产,从前一直种果树,后来果树没出路,几年前改种的茶叶。销路一直不怎么好,有人指点他来斗茶会,听他的仆从说胡先生心软,一路上处处施粥赠药慷慨解囊,加上他自己也不富余,最后连路费都没有了。现在他住在后头的屋舍里,我让他跟楼里的师傅一起起居饮食,省得这位饿死自己。”真是圣人啊。玉璧心里感叹着胡令青的人品高尚,一边又觉得可乐,这位真是行善到了无我的境界了。
萧庆之也愕然,这世上还真有这样的人,相比起来,同样是读圣贤书,显得自己多不是东西:“那就让俭书好好照顾他们的起居,这样的人如今也不多见了。”
“侯爷,京城来了封书信,是老侯爷写来的。”俭书把书信带进来递给萧庆之。
接过书信一看,萧庆之看完又递给玉璧:“是怀静师太病倒了,父亲说大概没有多少日子了,让我们最近挑个得空的时间过去看怀静师太最后一面,还我们如果不忙尽量执子侄礼给怀静师太送终。”
又是怀静师太,玉璧眉一挑,她始终觉得哥哥妹妹什么的不靠谱,执子侄礼这四个字就很值得推敲。明明萧庆之这么忙,要执子侄礼送终,让萧应之去不是一样么,怎么非要萧庆之去。
不能怪她胡思乱想,像萧梁这样的人物,在外边难道真能没点风流韵事,谁信啊!
好吧,目前就当萧瑜真的是萧瑜,而且真的是萧梁的亲妹妹,萧庆之的亲姑姑,关键是最近萧庆之忙得一天到晚就吃饭能见得到人,他哪能抽得出时间来。
“要不回个信给父亲,让父亲遣子和去吧。”
“不麻烦,再看吧,忙过这段时间应该会有工夫,父亲既然专程写信来了,还是要去一趟的。我是长子,有些事子和也替不了。”
长子,长子难道就注定爹不疼妈不爱?
第九十九章 你怎么这般小看人
江南斗茶会一共有五天,第一关是沏“大会组委会”发下来的安县乌龙,这是为了考评各茶馆是不是有资质参加这次大会,否则被龙蛇混杂的茶馆参与进来,江南斗茶会丢不起这份儿。
杏花楼里沏茶的师傅那也不是盖的,经过玉璧一番细细教导,如今的沏茶水平不说一日千里,至少也是更上一层楼了。玉璧和俭书商量了一番,最后商定由何敏如去参加,何敏如在御茶房待了三年,底子不错,走得是中正平和不花哨的路线。
第一关观、闻、品,要求泡六道茶汤,但并不看沏茶的时候是不是好看,手势是不是漂亮,所以让何敏如去正好合适。
结果“大会组委会”发下来的茶叶大家伙儿一瞧,纷纷心怀诅咒:“啧啧啧,这在安县恐怕也就是拿大壶随便泡一泡,凉也好热也好随意解渴的茶,这摆明是要为难人。”
一旁的何敏如捧着茶叶仔细闻了闻,又尝了尝,然后脸就白了,只听她说:“夫人,这样的茶叶沏出来怎么喝,一凉下来肯定要发涩,这样的茶叶泡到最后必然带着一股子腥味儿。”
“别担心,又不是只有你拿到这么差的茶叶,大家拿到的都一样,你照着平常的沏,不过水温要比平常低一成,也不要提壶高冲,容易把茶叶的涩叶激得更鲜明。这样沏出来就妥了,如果再不好,大家都不好,你担心个什么。”玉璧倒很淡定,又不是自家拿的茶叶差,既然是大家都在同一个起跑线上,难道杏花楼比谁差,那不可能嘛。
她这么说,何敏如也松了一口气,既然考的是沏茶的功底,那倒不要紧:“夫人说得是,那我照平常的手法沏着。”
说罢,何敏如利落提起壶来,把水放凉到温度差不多了,才提起来冲。只见她手端平放稳,水低低地沿着杯口缓缓注入茶碗里。洗茶的水滗除后再次注入滚水,茶叶又以很缓慢的速度如花朵一般绽放开,随后茶汤便有了黄绿之色。
玉璧在一旁只看不说,各人沏茶有各人的习惯,好与不好的心里有数,这时候打断了只显得很失礼。不过何敏如做得已经不错了,虽然焖泡的时间或多或少有不足,但偏差得并不大。
六道茶汤沏开,每一道用白瓷碗装好放下汤匙端到会场中间的长桌上,接下来就等初评的评委们来品评。初评再评都不打分,只给留和去的牌子,留比去多的就留下,去比留多的自然就走人。
“可怜了那些争先恐后报名来的茶客,这茶喝下去,八成要吐出来的。”玉璧想得没错,头回来做评委的都中招了,老评委们都很淡定,很干脆地闻一闻,看一看,然后拿小勺舀出一点点来淋在指头上放到嘴里沾一沾就算完。
“夫人,我们都得了六个去了,怎么办,刚好留和去平了。”何敏如很担心,生怕耽误了玉璧的斗茶会大计。
本着来看热闹的态度来的,虽然发下过豪言壮语说要拿茶王,但玉璧向来是定个高高的目标,然后又抱着得之我幸失之我命的想法去行动,对于她来说结果固然重要,可过程热不热闹更重要:“没事没事,肯定能过。”
上午第一关过了,下午还有第二关,不能通过大不了下午纯粹来围观。
不过后来的评委大多给的牌子都是留,杏花楼最后以五块牌子的微弱优势低空飞过。这么说吧,杏花楼之下只有两家茶馆通过来,所以算起来杏花楼是倒数第三。一看这成绩,墨竹馆的谢春江就蹭了过来,难以置信地说:“夫人,杏花楼今儿怎么一回事,这可不像平时啊!”
做为墨竹馆的东主,谢春江早就成为杏花楼的死粉了,所以很难相信杏花楼今天的名次会这么低。要知道,就墨竹馆都得了前十,按谢春江的想法,杏花楼就算不得第一也不出前三,哪想,前三是前三,倒数的!
“过了不就行了,难道非得从一开始就拿出最好的水平来,那会把评委的嘴吃刁的,以后茶馆的生意还怎么做。”玉璧解释完就见谢春江很没形象地直瞪白眼,她忍不住乐。
“夫人就是这么爱顽笑,下午是茶诗,你这有没有准备好的,若是没有我给你踅摸一首。我的诗虽然比不得各大茶馆专程请来的大诗家,但也不至于过不得关。”谢春江盼着杏花楼给吴州这个行当里添把火,所以很大方地提出帮忙的意愿来。
却见玉璧神神叨叨地一摇头,笑眯眯地道:“我也请了位大诗家,还是年少便名闻天下的诗家。”
谢春江一听心痒痒,连连追问道:“到底是哪位诗家,是何处人士,哪一年中的进士,可曾为官?”
“秘密,谢东主既然方才热心要相帮,现在可要那位诗家帮忙?”玉璧投桃报李地提议。
“那倒不用,各凭本事,夫人能请到大诗家,那是再好不过,只盼着杏花楼能破十关摘得头筹才好。”谢春江倒挺有自知之明,凭着墨竹馆能走到第四天就算不错了,第五天是想都不用想的。不过做为一个死粉,他对杏花楼的信心空前庞大。
大诗家说的不是别人,正是萧庆之,家里摆着这么一位要不用,玉璧都觉得浪费。不过萧庆之很别扭,中午吃饭时跟他一说,他还有点不大乐意:“那年挂起书画印去了军营,我就发愿不再吟诗作赋,玉璧啊,你这是在为难我。”
扒口饭进嘴里,玉璧顺手夹了一筷子菜,然后埋头挑去菜里的姜末。至于萧庆之说为难,这不重要,她现在也算了解萧庆之了,只要哄得他心情大好,什么操守道德都可以抛弃掉。当然,这还有个前提,得她来哄,为了下午能顺利过关,哄哄就哄哄呗:“真不写了么,为我破例都不行吗?你要是真不写了,后来人读诗该多遗憾啊,诗史上少了庆之,那就是夜里少了一轮明月,冬天少了千山白雪。关键是,你要一直不写就算了,可偏偏你不但写过,还写过的每一首诗都令天下人口口传唱,你怎么忍心后来人都这么遗憾呢。照我说,还是写吧,发愿什么的,就当不存在好了,反正也没别人知道是不是。”
……
从前被人弄头晕头转向的丫头,如今已经具备了忽悠人的能耐,傅大厨看到可以含笑九泉了!
最后,萧庆之确实就被哄着了,半推半就地写了一首诗给玉璧。玉璧一得到诗,立马就当萧庆之不存在了,捧着诗就招呼着大家伙儿往斗茶会的会场去,留下萧庆之在原地久久回不过神来。
“陈玉璧,你好样的!”萧庆之这叫一个恨。
玉璧捧了诗去斗茶会,又碰上谢春江凑上来,谢春江也是文人呐,他是专程来看玉璧到底请了哪位大诗家的。结果玉璧把诗一展开给他看,谢春江立马就晕乎了:“是晋城侯?”
“嗯。”
玉璧一点头,谢春江更晕了:“晋城侯都多少年没写诗了,夫人,你怎么……不对,平日听人管你叫侯夫人,我还记得你姓陈,你……你该不会是,不会是晋城侯夫人吧!”
“他都没落名款,也没用印,你怎么看出来的?”玉璧还以为不会被人看出来呢。
只见谢春江一指小卷轴上的字说:“倒忘了说,我与晋城侯是同一样行大试的,只不过晋城侯行了武试,我行的文试。但晋城侯大才,那一年的题目正是侯爷所书,那字看过一次就不会忘,天底下能写如此一笔行书的,不会再有旁人。”
其实,也得怪玉璧承认得快,否则谢春江还不敢这么肯定。
“那你看能不能过,这么多年他都没作诗了,也不知道功底还在不在。”玉璧问道。
“怎……怎么可能不过,这可是晋城侯啊!”谢春江这样的读书人,大多都能把萧庆之过往的英雄事迹倒背如流,萧庆之对天下读书人来说,那就纯粹是别人家的孩子。
别人家的孩子出身好,别人家的孩子品行好,别人家的孩子长得好,别人家的孩子文章好,别人家的孩子年少文成,年青武德……
“诶,看你这么喜欢,如果能通过就把这卷轴给你,到时候你拿回家裱起来留给后代子孙当传家宝。”顺手人情她倒送得快,也不知道萧庆之会不会吐血。
闻言,谢春江这叫一个激动,让玉璧把杏花楼三个字糊在卷轴背后,他屁颠屁颠地去跑腿儿。玉璧则在谢春江后边挥小手,说道:“谢东主,别事先说是谁写的啊,否则就凭他的名声,不论好坏都会让他过的。”
“你怎么这般小看人!”继杏花楼之后,不,应该说在杏花楼之前,谢春江就是萧庆之的死粉了,须知天下有不少萧庆之的死粉。
诗一送去,杏花楼形势一片大好,就是后来评委们知道诗是萧庆之写的后,纷纷强烈要求见一见萧庆之本人,评诗的大部分是年轻的士子,大多仰慕萧庆之得紧。
玉璧没想到,杏茶楼的名声没打出来,倒把萧庆之又给炒熟了一遍!
好在谢春江很持重,没有把杏花楼和晋城侯的关系说明白,否则这斗茶会不用进行了,杏花楼直接就能拿头名。
第一零零章 死忠粉遇上偶像
萧庆之的诗很没悬念地夺得第一名,杏花楼的名声也因为萧庆之这个无耻的抄袭者而声名大振,因为萧庆之把杏花楼那句诗改一改化用在他给玉璧题的茶诗里。不得不说,名句就是名句,就算经过玉璧一改,再经过萧庆之一改,这句诗还是焕发出动人的光彩来。
但是过了就好,管是怎么过的,倒是高兴坏了谢春江,晋城侯的手笔啊!他现在光顾着高兴得了真迹,倒忘了真人离自己都不远,捧着题着诗的小卷轴,一笑起来嘴恨不得咧到耳后根去。
“夫人,明儿我再跟你细说,我得赶紧回去把它裱起来,就跟你说的似的,好好收着,将来指着它当传家宝呐。”谢春江说完人就走了,压根不待玉璧回他的话。
这就是死忠粉的力量,玉璧摇头回家,她前脚才进门槛,萧庆之后脚就在门前下马:“你怎么身上有泥,今天又没下雨,芍药,快点准备热水。”
萧庆之看一眼袍子边上的泥点子,说:“刚从燕子塘回来,路上沾的。”
两人进屋,玉璧就奇怪了,萧庆之怎么不问问她那首诗的命运如何。得,山不来就我,我就去就山呗:“萧庆之,你就不问问我诗怎么样了?”
只见萧庆之毫不在意地掸去衣上尘埃,看他的样子,对他来说,袍子干净与否比诗入选与否要重要得多:“那还用问,定然是过关了,否则你不早跳着脚指着我鼻子骂。”
“胡说,我又不是泼妇!”
“是是是,我错了。看你这样,估计接下来还得要我帮衬,得了,接下来的书法、画作你也不用开口,我都给你包了。”要参加斗茶会的茶馆早早就会找好文士帮忙,每到斗茶会,有名的文士各个身价千金,甚至千金难求。萧庆之和玉璧都不太清楚这事,萧庆之今天下午问了问,结果五天十关里有三关和文有关,茶诗、茶书、茶画,茶书说的是和茶有关的书法,茶画自然就是和茶有关的画。
明天到最后一天斗茶会的安排的剩下八关是,第三关是识水,第四关茶点,第五关识茶,第六关书法,第七关识器,第八关茶歌,第九关茶画,第十关沏茶。
晚上,萧庆之跟玉璧略微说了说,玉璧也更有了计较。
第三关识水,玉璧和俭书商量着让素琴去,素琴味觉很灵,这一关倒不像当初玉璧在宫里学那么严谨,只要求分辨出是泉水、井水、江水、湖水、雨水等等,大约十种水,取前五十名进入下一关。
据说这关难倒不少人……
所以玉璧很放心地让素琴上。
上午轮到杏花楼时,素琴表现得很出色,辩识出了九种水源。杏花楼以第十四名过关,前十三名都分辨出了所有的水。到下午茶点,玉璧就只能自己上了,杏花楼里做茶点的师傅确实很厉害,但杏花楼的点心卖了有些日子了,早已经不新鲜,虽然还是那么受欢迎,但是老调重谈地拿来,肯定出不了名次。
一说到吃,萧庆之比让他画画作诗更上心,中午才一进门就问她下午做什么茶点,玉璧指着让人从乡间采来的一筐野蔷薇花瓣说:“野蔷薇团子。”
“听着都不好吃!”
“有本事你待会儿别吃。”玉璧扒完饭也不理会萧庆之,自己动手去做点心。这点心倒也容易,取糯米粉和玉米淀粉混合,再把粉和水按1:1撑到没颗粒后上锅蒸,蒸出来放到温热,把盐水泡过的野蔷薇花瓣用放凉的开水冲去咸味,然后花瓣与蒸熟的粉浆团子轻轻揉匀,最后把馅包进去。
成品会因为花色的深浅而有改变,因为采来的野蔷薇分深玫红和淡粉,玉璧就分两份揉,成品出来一份是玫红,一粉是浅粉,端是粉嫩可爱。味道也非常好,野蔷薇有淡淡的涩味,但是用盐水泡过后涩味全无,只剩下花瓣的香气和口感,十分独特。
外层咬下去就像吃了满嘴花瓣,里边的馅则是淡淡的甜味,保证了吃下去不会夺了茶的香气味,这才是茶点最重要的一点。
做出来萧庆之各尝了一个,看得出他说不上很喜欢,但味道确实不错,也很精致,光是卖相就说不出的好。玉璧又擅长摆盘,拿小木匣子填满野蔷薇花瓣,然后把团子一个个摆上去,萧庆之嚼完嘴里的团子后说:“味道不说最好,卖相肯定是最好的!”
事实证明,萧庆之在这点上很没有先见之明,这时代的茶点不像现代那么品种繁多,吴州也就是杏花楼开了后,茶点里才多了些新鲜的。再说了,东西先就是看个卖相,卖相好了吃得都舒心一些。
相对来说,前四关很简单。真正难的在最后头,接下来两天,从识茶到茶歌,杏花楼都或高或低地过关了。真正麻烦的是茶画和沏茶,谢春江的墨竹馆在识器这一关扑街了,他倒一点不气馁,一天到晚关注着杏花楼的进度:“侯夫人,今天的画是晋城侯画的吗?”
谢春江倒没听说过晋城侯画得一手好画,只诗赋分外闻名。玉璧连连摇头,展开画卷露了右下角的名字给谢春江看:“庆之说是孟涛先生的画作,他说很难求得,也不知道是不是真的,就为这幅画,他还讹了我一顿饭呢。”
“才一顿饭,我愿供十年饭请晋城侯替我去求一幅,这可是孟涛先生的新作啊!你不知道孟涛先生已经多年不画画了吗,你不知道孟涛先生的画作有市无价吗?”谢春江双眼又冒出绿光来了。
“呃,这个不能给你,庆之说是朋友所赠的画作,不能转送他人。”玉璧说完卷起画来让芍药去送。
谢春江远远看了几眼,满脸依依不舍,直到看到芍药转身不见人了,他才说话:“侯夫人,下午的斗茶会有很多行里的大家来,还有不少闻名的文士到场,你可得亲自上场才行啊,吴州能不能拿一回斗茶会的茶王就看你了!”
“本来想请丁师傅上,可丁师傅最近家里有出请假了,那也只好我上了。”玉璧一路走来,总觉得自己在斗茶会上走得也太顺利了,除了第一关,好像每一关都很容易就过了,无惊无险的。
“那就好那就好,还请候夫人多沏一壶,我也好跟着沾沾光。”谢春江一听更不肯走了。
见谢春江坐着不动弹了,玉璧正好把心里的疑惑问出来:“谢东主,总听你们说斗茶会多难,可我怎么好像觉得并不是多困难……”
她没好意思说很容易,很简单,怕谢春江跟她翻脸。谢春江听了她的话则满脸“你应该懂的”笑容,看得玉璧直想泼他一脸开水:“侯夫人,你把晋城侯的诗作拿出去时就应该料想到这个结果,这分明是在告诉所有人,侯爷他在后边支应着杏花楼呢。再加上杏花楼本来就不俗,哪有不过关的道理。”
说完,谢春江又担心她最后一关不拿出水平来,又说道:“最后一关可不行,最后一关来品评的全是行里的名家大家,和有名的文士,这些人都要脸面的,不会给你放水,你可不能再像前几关似的不认真。”
“我每一关都很认真!”玉璧心想,早知道就不用萧庆之的诗了,她随便抄一首也不至于变成现在这样,弄得倒像杏花楼全是靠萧庆之的名头过的关一样。
下午,玉璧特意捧了一瓮龙心泉来,萧庆之下午也特意把时间空出来,陪她一起参加斗茶会。当然是便装,还得刻意注意掩饰一下装束,免得被人认出来,其实萧庆之就是想来喝玉璧沏的茶。
自从有了杏花楼,这丫头就鲜少给他沏茶了,每回都是:“俭书,让人给你们家侯爷沏壶茶来。”
“这是越州带回来的龙心泉啊,我记得味道不怎么好,你不是爱用雪水吗,我让人给你捎了来,怎么不用?”出京后,萧庆之也没再喝过雪水沏茶,其实就是从前在京里也没怎么喝过,玉璧沏的全给淳庆帝喝了,在这一点上,萧庆之是很眼红的。
玉璧也不答他,只烧开水给他沏了一泡,萧庆之一喝眼睛微睁:“有冷香,怪不得古书上说起龙心泉又谓之冷泉,和雪水的冷冽又不同,也和茶本身的冷韵不似。”
“回口是沁凉的香气,把茶味衬托得更加鲜明甘冽,时人不懂它,只道水本身味道不出众就弃用了,却从没想过它为什么有‘天下煮茶之水,龙心第一’的美名。本身不好没干系,能把茶衬托出来才是最重要的。”对于沏茶一道来说,水是骨肉,茶为灵魂,空有骨肉或空有灵魂都同样空洞。
“哈哈,老远就闻到茶香,看来我来得正是……时候。”谢春江话没说完就看到了萧庆之,想起从前在杏花楼里见过,玉璧还给他介绍过,谢春江好一会儿才意识过来,这就是晋城侯啊!
死忠粉遇上偶像,什么事儿都能干得出来。
玉璧赶紧一边沏茶去,最后一关已经叫了开始,杏花楼能不能挣很多很多小钱钱,就看现在了!
第一零一章 多少有些蹊跷
如果要问江南斗茶会之后,玉璧最想做什么,她绝对会说:“把谢春江吊起来往死里揍!”
别问她为什么,什么破名家大儒,什么狗屁不通的有名文士,全是一群拿了银子暗爽,然后暗箱操作把茶王给了楚州某家茶馆。也别问她为什么知道,不怕神一样的对手,就怕猪一样的队友。显然,楚州某家茶馆就有这样的存在,如果不是他们自家猪一样的队友爆料,玉璧可能还沉溺在江南灵山秀水多高人的印象之中。
结果倒好,没出几天,斗茶会就爆出丑闻来了,如果江南有办报,这几天的报纸头版头条都应该被“江南斗茶会惊天黑幕”,然后再来个副标题“论名士大儒的可收买性”,最后副版弄一堆名士大儒的各种言论。那些言论要么欲盖弥章,要么微感羞惭而矜持并隐寓地道歉。
不过,现在也差不多,整个江南,甚至当朝上下都在谈论江南斗茶会的茶王的含金量。结果宫里淳庆帝发来一旨诏告,命江南重开斗茶会,淳庆帝还嫌自个儿的社稷良臣在江南不够事儿,把斗茶会监督的责任交给了萧庆之。
“也就是说这界的茶王注定跟我没什么关系了,你看你看,陛下还非写明白说与会家眷应当避嫌。陛下分明是妒忌,陛下自己在宫中喝不着我沏的茶,就明发圣旨也不许旁人喝,哪有这样的嘛。”玉璧捧着圣旨研究半天,就得出这么一个结论来。
同样捧着圣旨研究半天,社稷良臣萧候爷敢百分之百肯定——陛下就是像自家小玉璧说的那样,妒忌了!他哭笑不得地收起圣旨,陛下有时候还是要胡来,他们顾家就一群不靠谱的主:“你没看清楚,这届只重开最后一关,不过你确实要避嫌。看来就算你想参加,也只能拿明年的茶王了。”
“这不公平,陛下太不讲道理了。”玉璧捧着脸,心说我愁了这么久,被淳庆帝一张圣旨就给瓦解了,太划不来。
“那没办法,除非你愿意现在进京去跟陛下理论,你要真想去,把时间往后排一排就是,等你从京城跟陛下理论完回吴州,再重开就是了。”萧庆之看着玉璧,分明在鼓励她。
玉璧才不理会他这鼓励,揉了揉额头说:“算了,我就知道我没拿第一名的命,从小到大我几时得过第一了。”
“头疼了?你最近怎么这么容易头疼,是累了吧,你也是不该参加江南斗茶会,明明不是什么大事,看你把自己累的。”这操心小事的,比他操心江南官场事的还要累,真是小花朵不经风雨。
“有一点,我也不知道为什么,最近睡得不好,老迷迷糊糊的,心情好像也不是很好,还容易头疼。”听着好像犯了忧郁症的症状,可她真没遇上什么不顺心的事,江南斗茶会她本来也没放在心上,这都不能算不顺心的事。
“明儿领你去看医师,不能再这样下去,你怎么自己的身体都不清楚。要不是今天跟你说,你难道要一直拖着,蠢丫头。不成,俭书,去把吴州城里最好的医师找来,早看了早安心。”萧庆之说罢还拉开玉璧的手,他用指头轻按着她的额头问道:“是哪里疼,这里吗?”
引着萧庆之的手向自己耳后根下那一块按去,蔫蔫地说:“是这里疼,好像还有点冒虚汗呢。”
萧庆之轻轻揉了揉,却不敢用力,只得说:“等医师来吧,想吃什么吗,我给你做。”
就算头疼,听到萧庆之给她做吃的,她还是感觉精神百倍,立马坐直了两眼放光地说:“真的,我想吃干炒面和油炸果子。”
轻拍了她一下,萧庆之说:“干炒面可以,油炸果子不成,到时候又喊喉咙疼。”
“我现在是病人,连这点要求都不能满足吗?”玉璧忽然觉得这个借口真是太完美了。
但也得萧庆之理会她这理由,她忘了萧庆之哪里是容易上当的主。只见他摸着下巴,盯着她看道:“嗯,如果不是看着你真不舒服,我就得以为你是在装病要求吃好吃的。”
玉璧白他一眼,松开手把他往外推,幽怨地叹口气说:“好吧,聊胜于无,干炒面就干炒面,多放豆芽少放油,不要肉要鸡蛋,葱白在下鸡蛋后放,葱花在离火后放。”
生葱熟蒜,这是玉璧最近告诉萧庆之的做菜要诀之一,葱要生,要保持生葱那种微刺眼的生青香气。蒜则要拍碎过油,才会激发出蒜香,不是说生蒜不能吃,而是熟的蒜味道会更好。比如做蘸料时用蒜,用油过一过会将蒜香气发挥得更加淋漓尽致。
“知道了,坐着等吃吧。”萧庆之说完欢快无比地做他的家庭煮夫去了。
玉璧则在屋里一边摇头,一边内心充满无限满足感,她真的做到了,把一个王侯将相弄成了厨子:“嗯,不想当厨子的王侯不是好将军!”
那边萧庆之的干炒面还没做好,俭书请的医师就到了,芍药给医师先上了茶,医师喝了两口意思意思才从药箱里取出脉枕来:“夫人,请。”
依言把手腕放上去,医师就像电视里演的那样,一边摸着花白的胡须,一边微微闭言琢磨脉相。玉璧倒不担心自己的身体有什么大毛病,她向来健健康康的,陈家也没什么遗传类的疾病,个顶个的都健康得很。
医师倒没有诊太久,连问了几个问题后,医师睁开眼向左右一看,俭书和芍药都不用医师明言就退了出去,待两人退开了,医师才收回按在玉璧手腕上的手指悠悠然地开口:“这位夫人,你最近几年可是没有要孩子的打算?”
“呃,您怎么知道,我是觉得自己都还是个孩子,要去拉扯个孩子实在不靠谱,所以才有这打算。”玉璧跟医师倒不瞒什么,其实如果不是萧庆之表现得很喜欢孩子,她估计也不会瞒着萧庆之的。
听她说完,医师默默地收回脉枕,施进药箱后,又抬头悠悠然地说:“这位夫人,日后莫再照那几个穴位按下去了,大约教你这手法的医师没跟你说明白,不可长期按下去,会亏元气损身子。夫人若是觉得还不是时候,不妨跟令夫君说明白,行房之时注意着点,比夫人这般要安省得多。”
要是知道该怎么说早说了,玉璧苦恼地捧着下巴一声长叹:“可是我不知道该怎么说,他很喜欢孩子,而且我都瞒他这么久了,不知道该怎么说。”
其实,玉璧存着点心眼,如果这会儿萧庆之听到了,那最好,省得她再多说。要听不到,她也是在跟人倾诉,最好这年纪不小了的医师还能给她点主意,那才真是好呐。
医师淡淡一笑,心里却想老夫管你身体好就行了,还管你们俩口子怎么过日子不成,又不是你家高堂:“船到桥头自然直,夫人没想过要说,又如何知道该怎么说。至于夫人现在的症状,倒不麻烦,老夫给夫人开几帖药,夫人吃了就会好。只是以后这按穴的手法却不可再用了,仔细将来想要孩子时,反而要不了。”
“谢谢医师。”
“夫人,容老夫再多言一句,女人家终归都要经这一遭,不过夫人考虑得也周全,女子到二十以后确实要好生育一些。夫人若是单纯只因为怕疼,也不能拖一辈子是不是。”医师在做完知心大叔后起身告辞,俭书则去相送。
萧庆之确实在外边,玉璧没白受电视剧和小说的荼毒,做干炒面需要多少时间,玉璧答医师的话时他就在门外。起初多少有些想法,倒也没玉璧想的那么难以接受,他倒是大大方方地进门,玉璧见了他却颇觉尴尬。
“多大点事,非把自己身子弄坏了才舒坦,跟我明摆着说不成。要不是今天请了医师,你再犯傻下去,将来真到你后悔了都没地儿哭去。”萧庆之把干炒面放到她面前,又揉了把她的脑袋说:“别这么看着我,像我欺负了你似的,陛下在上,我可不敢欺负你。”
“我错了,其实我知道自己应该主动跟你说的,可是,又觉得瞒下来比较方便,免得你追问嘛。”总算是把这事给说出来了,想想自己还打算一直瞒下去,可巧有这机会说出来,也省得自己不明不白,真伤了身体她确实没地儿哭去。
其实要说萧庆之一点芥蒂没有,那是假的,不过一想到医师那句“怕疼也不能拖一辈子”他又觉得情有可原,这丫头多怕疼啊!再说她确实还小,医师也说过二十才更合适,那就过了二十再说吧。
这几年忙碌,确实可能照料不到孩子,晚一些对他来说也未尝不是好事。
“侯爷,京里又来信了,是老侯爷写来的,看来是急件。”俭书在外边喊起来。
“拿进来。”
展信一看,还是说怀静师太的事,说怀静师太的身子急转直下,怕是拖不了多少日子了,让萧庆之尽快去。
这一连相催,萧庆之也是疑窦丛生,姑姑出家膝下无子,那也不应该相催。出家就是与六亲相远,有没有子侄向来不是太大的问题,父亲却在吴州水深火热的时候要他抽身去以子侄礼给姑姑送终,这其中多少有些蹊跷。
看一眼玉璧,萧庆之不由得想,难道还真是风流韵事?
第一零二章 世上有故事的人又少了一个
一边是淳庆帝的圣旨,一边是萧梁的书信,还有一边是手头正在办的案件,虽然萧庆之从不跟玉璧说,玉璧也从不问,但是两人都清楚彼此心照不宣。江南的案件真在如火如荼的时候,萧庆之就算加班加点的,那也至少还需要八九天才能把手头的事粗粗收个尾。
可萧梁又来信说拖不了多少日子,这拖不了多少日子到底是多少日子谁也说不清楚。
“松山离吴州也差不多就是到越州那么远,要不我先去替你看着,有什么情况再知会你,你就先把手上的事情处理完再说。”玉璧觉得夫妻嘛,就是这时候得体现出作用来,能分担就帮着分担一点,何况也不是什么为难的事。
玉璧的话,萧庆之思索了良久,这时才明白一句话的涵意——从来忠孝难两全。眼下也没有什么好办法,她说的也是个主意:“好罢,我送你去,若是无事再回吴州,这两天空闲还是抽得出来的。”
他说要抽时间,玉璧也不说不用送的话,吩咐芍药铺床,两人洗漱了便睡觉。这一夜,萧庆之难得地没有动手动脚,玉璧还真有点不习惯,闷被子里好半天,她才闷声闷气地说:“萧庆之,你该不会还是恼我了吧。”
本来迷迷糊糊快睡着了,被她这么一说,萧庆之又睁开眼来,睡眼惺忪地冲她无奈一瞟,说:“我恼你什么,难道非要动手动脚惹出天雷地火来折腾你你才舒坦,你要真这样才舒坦我倒也不介意,不过待会你自己注意着点。”
……
从被子里探出点脑袋,玉璧用下巴抵着被子,眨巴眼看着萧庆之好一会儿说:“这……这也要注意也是你注意好不好,我怎么知道你什么时候,咳,那啥。”
半睡半不睡的时候,人的脑子总是迟钝一些,萧庆之想了片刻才明白过来,立马双眼大睁,好像顿时间来了精神:“听你这话,是在鼓励我动手动脚啊,那本侯爷就不客气了!”
她这叫自作孽不可活。
第二天一大早,浑身酸疼地爬不起来时,玉璧才知道什么叫自作自受。下回再也不提这样的话了,萧庆之听了就跟吃了几盒子春.药似的来劲,不过他倒确实注意了,但看他其实还是有些不得劲,正因为如此才又多折腾了她两回才罢休。
“真起不来?”萧庆之心说,丫头你也就这点战斗力还跟本侯爷叫板,该你吃苦受罪没处诉说。
“嗯,不起来。”玉璧说话还动了动身体,确实不是很舒服,还是歇着比较好。
“我让芍药给你煮了粥,起来洗漱吃了再睡,中午我回来给你做,下午启程去松山。你待会儿泡一泡,会更松快一些,还有,记得喝药。”萧庆之说完整了整官服,然后俯身捏了把玉璧的小圆脸,神情气爽,春风得意地上衙门去了。
结果等他春风得意哼着小调地从衙门回来,玉璧还在床上躺尸,好在交待她做的事一件不少地做了,萧庆之给她做了两个菜,把饭一煮叫她起床吃饭。
“唔,咸了。”
“下饭,少吃点。”
这对话多么熟悉,她从前就这么回答过,果然徒弟气死师傅只需要一句话。
到松山走得很快,因为吴州去松山的路比去越州还要平坦一些,又没有山路,可以快马如飞直抵松山脚下。
第二天上午,两人一步步爬上山,松间禅院在一片薄雾之中仿如世外桃源,静谥之中只闻一片晨钟与早课颂经声。淡淡的香烟带着檀香气飘散开,四下里一片清和安宁,两人找到知客的小师傅问起怀静师太。
那小师傅仔细地看了看他们俩才说:“两位施主,怀静师叔在厢房静卧,两位请随我来。”
“这位小师傅,我们是听闻怀静师太病重而来,不知现在病情如何?”跟女尼说话,萧庆之不那么方便,所以只能由玉璧来问。
“施主称小尼慧清便可,怀静师叔卧病在床已经一个多月,这几日愈发地不好了,请了山下的医师来诊治,医师却连方子都没开,直接让禅院给准备后事。后来,有位萧施主遣了京中名医过来,那位名医却也只留下一个让师叔不是那么疼痛难忍的方子,也是让我们做准备,说是师叔时日无多,若师叔有什么心愿便早早替她完成,以免师叔走得不安心。”慧清说罢双手一个合什礼,口中颂了句佛号。
跟着合什一礼,玉璧又问道:“怀静师太的心愿,是不是由子侄相送一程?”
只见慧清又看了眼萧庆之,点头道:“正是,禅院里知道京中的萧施主是师叔俗家的亲人,便送了书信去,倒没想到施主来得这般快,此时书信只怕还在路上呢。”
其实没见到怀静师太前,萧庆之和玉璧心中都没有什么太多念头,要说悲伤那更不大可能,毕竟两人只见过怀静师太一面,心中又颇多疑问。不过在厢房里一看到怀静师太,两人心中都不免悲凉,头回见面时只是身子骨弱一些,却举止轻便,言谈也从容。
“姑姑,你很难受吗?”玉璧率先凑上前去问候。
萧庆之也上前,只是眉头紧锁:“姑母,才数月不见,怎至如斯。”
呸,玉璧瞪萧庆之一眼,这家伙愣是要问候一个都比她文雅吗,显得她多没文化。
怀静师太此时斜靠着坐在床榻上,手里一颗一颗拨动着念珠,笑容无比平和,但看起来却让人觉得肯定不好受:“没有大碍,你们不要如此,一切皆有缘法,该走的时候到了也不必如何作态,好好去便是了。只是让你们赶过来,也不知道是不是妨碍了你们的事,也不知要留到何时,你们若是有事只管去办,见过你们也就足够了。”
静静地听着,又静静地看着,萧庆之转身去桌上倒了杯水,借这几步的机会他还琢磨了一番。倒记起以前萧张氏说起过父亲有个妹妹,想来倒真应该是姑母,只是不知道这位姑母年轻时经历过什么,竟会遁出红尘。
他倒茶的时候,玉璧正在拿手帕给怀静师太擦额头流下来的冷汗:“姑姑,你想不想吃点什么,我去给你做。要不让庆之给你做,庆之做的菜可好吃了。”
“不必,坐着便是,能看着你们便是好的。”怀静师太这时候哪里还吃得下东西,连喝口水都嫌麻烦。
但是萧庆之倒的水,怀静师太还是勉强喝了几口,萧庆之见她喝得很艰难就伸手去接:“姑母,侄儿是否可以你问一个问题?”
把水放开,怀静师太面目柔和地看向他道:“可以,问吧。”
“我……我是否……”萧庆之这时确实想问问自己是不是有什么身世之谜,他必需得承认,玉璧那些不着调不靠谱的话影响了他,但这样的话似乎又不怎么好问出口。
看他这犹豫状,玉璧忽然灵光一闪,很小声地凑到怀静师太耳边说:“庆之大概想问,婆婆是不是他的亲生母亲。”
听着玉璧这样问,萧庆之微感尴尬,但很快就放开了,朝怀静师太点头道:“是。”
咦,居然这么大方承认了,他从前不是抵死不从吗?
如果说玉璧只是意外,那么怀静师太就是震惊,原本没点神气的人整个坐立起来,盯着萧庆之问道:“怎么,她待你不好吗?”
萧庆之怎么可能说不好,别说退一万步,就算一步不退他也不会说萧张氏半个字不是:“自然不是,母亲待我很好,只是隐约有些揣测罢了。母亲待子和说打便打,说骂便骂,却从没冲我发失口骂过我也没动过手。”
听他一说,怀静师太轻轻松了一口气,整个人又半躺着靠在叠起的被子上:“哪能不是,大约是你更太懂事,你从小便是个聪明懂事的孩子。”
见状,萧庆之没有再说下去,再说就要说萧张氏的是非了,他怎么可能说破。就让怀静师太认为萧张氏很宠爱他,舍不得动他一根手指好了,总不能让个生命垂危的长辈替他操心:“姑母,你身子哪里不好?”
“旧疾缠身,想好也好不了,这些年一直拖着,以为自己好些了,可没想到一发出来就不可收拾。别多想了,你父亲请了方老医师来,他也说了只能拖日子,旁的医师来了又有什么用。”怀静师太见到萧庆之和玉璧后,算是了却了一桩天大的心愿,整个人都放松下来。
原本就是这一口气绷着,心愿一了人一放松,萧庆之和玉璧到松山的第二天晚间,萧庆之正说明日启程的事时,慧清师太就奔到客居的厢房里来,满目悲伤地说:“两位施主,我师叔走了……”
萧庆之“嗖”地一下站起来,此时方觉得胸口有疼痛感:“白天不是还好好的,晚饭还用得不错,怎么才这会儿工夫就走了。”
说完,萧庆之就往外走,还不忘拉上玉璧的手,玉璧跟着他的脚步走得气喘吁吁,到厢房一看,院子里点了满地照魂灯,屋里那盏长明灯却是灭了。
人走灯灭,果然如此。
世上有故事的人又少了一个,玉璧在心中慨叹罢,跟着萧庆之一起拜倒在地,长叩不起。
第一零三章 萧庆之是个坏蛋!
怀静师太的葬礼办得十分简单,彻夜颂经后,次日便请来山下的村民帮忙,上午整好墓地,下午便落葬入土。在立碑的时候,禅院里的住持问萧庆之是否要按俗家姓名下葬,又或者要取生前衣冠回祖籍去建个衣冠冢供后人祭拜。
萧庆之思量了一番,想着还是按法号立碑,至于衣冠冢,萧家没有这个规矩,而且萧家没有祖坟地,这时代也不讲究这个。先人都贡奉在祠堂,也只一个牌位,当今天下除了天子家,也没谁家有把老祖宗葬在一块的传统与爱好。
“便照着佛门子弟礼立碑吧,姑母既然遁入空门,自然还是应当按佛门的规矩来。”萧庆之浑觉得不是滋味,总有一股子怅然若失的感觉萦绕在心头不肯消散去。
立碑的事自有禅院里安排,萧庆之本来要奉些香火钱,但是怀和师太拒绝了他:“令尊年年有奉银钱,积年下来已是不少,怀静既为我禅院弟子,日后自有禅院的香火供奉,施主切勿以此为念。”
说完,怀和师太又回头冲身后的慧清句了句什么,慧清连连应声而去,不久便捧了个匣子来。怀和师太让慧清把匣子递给萧庆之,萧庆之接过不免问了一句:“师太,这是何物?”
“是怀静留下的一些物件,终非佛门之物,还是由施主带还为好,交给令尊也罢,施主留着作个念想也罢,想必,怀静也愿意她所留之物由你们带走。”怀和师太说完长颂一声佛号,便入殿颂经去了。
看着手里那匣子,萧庆之心里的疑惑更深了一些,他拉着玉璧坐到院子里的石桌前,又把那匣子放在石桌中央,盯着看了好一会儿才跟玉璧说:“这是宫里的东西,纹样、制式加上铭文,无一不是宫里专贡的物件。如果我没看错,这是三十年前宫里承设司造出来的东西,刻铭文留名的师傅如今是承设司掌承。”
宫里的东西,玉璧也盯着看了一会儿,她倒觉得这个不奇怪:“萧庆之,这个反而不值得奇怪吧,或许是父亲送给姑姑的,又或许是姑姑从别的什么地方得来的。要不还是打开看看吧,总是姑姑留的东西,又或是你想托人送回京里去交给父亲?”
只见萧庆之摇头说:“还是看看吧,不看看心中终会埋着疑问。”
说罢,萧庆之伸手,熟门熟路地在几个花纹上按了几下,然后就听得轻轻一声“咔”,接着他就伸手从左侧滑开了匣子的盖,盖是可以取来的。盖子放下,匣子里的东西就露出真面目来,却只是些很陈旧的小物件,多是女儿家用的。
“这些绢花和珠花样式也很陈旧了,不过东西都是好的。”珍珠很莹润,宝石净度很好,绢花虽然很旧了,但光泽质感还能看出原先如何巧夺天工。所有的珠花绢花衬的银都老化了,看起来有些黯淡无光,也带着一些层蒙蒙的黑灰色,使得这一匣子东西看起来没卖相。
“也是宫里的东西,或是姑母曾嫁的是王侯公卿,这样的东西,你不也好几匣子。只是姑母单单只把这几样带在身边,应该不是寻常物件,或是很重要的人相赠吧。”萧庆之本来期待着有个书信,或有点什么其他东西,见是一匣子首饰哪里还有兴致。心里不由地想,就算姑母遁入空门,终也是女儿家心思作祟,装了一匣子珠玉留在身边。
玉璧却拿起一根宝石簪子迎着光看了看,然后摇头:“不对,虽然看起来很旧,也没用金,比我的那几匣子质地却要好很多。你看这蓝宝石和这几颗碧玺,比宫里制办给我那些要好上很多,看着应该是王亲一阶才有的。虽然是银,可我猜想着,之所以没用金镶,是因为姑姑不爱金,这才用银镶了。”
见她迎着光看得有板有眼,萧庆之也拿起一块玉牌来看,这块玉牌让他不得不同意玉璧的看法:“一丝杂色都没有,如脂一般油润的白玉,雕工也属上乘,看来确实是王亲一等。推算来,王亲也就那么几位,只是却不知道是哪位王爷。”
放下簪子,玉璧轻哼一声说:“我看你还是不知道为好,长辈的陈年旧事你管那么多做什么,万一知道了以后见着某位王爷,还不知道多尴尬。既然父亲都没有说什么,我们就当不知道。”
“也是,收起来吧,什么时候回京跟父亲说一句,再看怎么处置。”萧庆之知道玉璧不爱这些,不见她连自己的东西都没怎么戴过,所以也不说让她留着的话。
下了松间禅院启程回吴州,萧庆之继续忙他的公务,却给玉璧找了个好活儿干,让她去监督江南斗茶会的最后一关。按萧庆之的说法,反正你做为家眷也不能参加了,不如给本侯爷分忧解难,把这事儿摊了。
“萧庆之是个坏蛋!”玉璧恨恨地跟谢春江吐槽,她倒是吐得痛快了,却忘记眼前这位是谁,可是萧庆之的死忠粉。
果然,谢春江一听,茶也不喝了,小盏儿一放,瞪着玉璧就埋怨道:“晋城侯怎么就成坏蛋了,这么好一活给你干,你还不高兴。要知道,现在多少人抢着做这事,这回来的可都是真正的大儒,都是晋城侯一个个发信去请的。你也不想想,晋城侯本身就是儒林领袖,能请来的那都是有多大能耐的人啊。”
上回就是听他说大儒名士,结果被坑惨了,玉璧决定从此以后忽略谢春江的种种称谓:“那又怎么样,上回的名士大儒还不一样被收买了,这回要不是发了圣旨来又让萧庆之监督,你觉得会不会依然存在幕后交易。”
没好气地哼一声,谢春江灌了口茶下去,免得自己被玉璧气得喘不上气来:“侯夫人,你就算不相信我,也要相信侯爷是不是。”
死忠粉觉得自己的偶像被玉璧给抹得黑黑的,所以死忠粉很不高兴,后果很严重,严重到谢春江脑袋一甩连账都没会就走了出去,一边走还一边嚷道:“怎么可能,怎么可能嘛!”
惹得俭书直上来问:“谢东主今天怎么了,不会账就算了,还气哼哼的。夫人,你说什么了,把谢东主气成这样?”
“我什么都没说,可能就是因为我什么都没说才把他气走的。”玉璧说完很不厚道地大笑,然后就转身上雅间去找那几位由萧庆之请来的大儒。
别说,这几位真和斗茶会最后一关那几位所谓的名士大儒不一样,那些所谓的名士大儒个个看起来仙风道骨,头发胡子都发白。可这几位,都大约四十岁左右,最多不过五十出头,一个个面色气色都不错,看起来就像是现代那些真正做学问的大家,而不是砖家叫兽级别的。
或许这几位也听了刚才她说的那番话,起先进来瞅她的眼色都不大对劲,不过人家风度不错,一个个笑眯眯地回应玉璧的招呼:“子云连喜酒可都没请我们喝,这做得太不对了,陈尚令,你就算不替子云补我们一顿酒,也得补我们几壶好茶。”
“正是正是,听闻陈尚令茶沏得极好,连陛下都一日不可或离。”
“如此,陈尚可不要藏私,否则回头我们还要敲诈子云的。”
这就是真正做学问的大家,玉璧觉得大家这个称谓以后也彻底不能用了,不过她沏来茶后,这几位确实品得很精妙。一口饮下去,好好坏坏立见分明,这也让玉璧对他们品评斗茶会的权威性有了几分信任。
好在只有最后一关,办事也有人去办,玉璧就管跟大儒们坐在一块,跟大儒们一块品茶,最后大儒们出了结果,她拿着看一眼,觉得和自己心里的结果差不离了,那这届的斗茶会就到此结束。
“吴州没这命啊!”谢春江在台下感慨道。
玉璧在台上则被大儒们围攻:“不是说杏花楼本来也参赛吗,参赛的茶呢,要不也沏来给我们品评一番。反正茶王都出来了不是,要真是好茶,也别埋没了,回头我们给你写年荐表,让陛下开个特例取为贡茶。”
他们倒真敢想,玉璧心想,你们都敢想了,我还不敢做嘛。赶紧让人把茶叶取来,照着斗茶会的程序给大儒们把茶沏好呈上去:“这是安县一家新开的茶场送来的,茶场主姓胡,家中产业有一处湖山,茶就是湖山上种的。沏茶的水是龙心泉,取自越州一家寺庙里。”
“龙心泉,就是那个号称时评天下第一水的泉眼,我记得那水一般般。”
“是不怎么样。”
一位大儒则已经喝上了,喝完后咂咂嘴,然后冲玉璧招手:“来来来,他们既然不喜欢,那都归我了。”
胡令青应该高兴,就因为这几个不像大儒的大儒,反而把他的茶一举荐为贡茶,比斗茶会选出来的茶王还少好几道程序。
其实玉璧更应该高兴,因为湖山茶成贡,淳庆帝才放下了把她召回宫中沏茶的念头。还是留这丫头在外边吧,好好再寻几样茶和水,等过几年再召回来。
此时京中,萧梁已经搅和得差不多了,积年的党争之下,众人终于搞清楚了,不是萧梁要怎么怎么样,是淳庆帝看他们不顺眼了。如果聪明点,差不多就算了,如果不聪明,那当然有对付不聪明人的办法。
京中如今算是风雨初平,虽然暗涌还存在,但淳庆帝已经满意了,一切都已经在控制范围内,再让萧梁多待上几年,估计朝堂上就会渐渐有一股新风气,那时候就是萧庆之载誉归来的时候。
人都说父母为儿女计,淳庆帝也在萧庆之这社稷良臣计长远,不让他手染同僚鲜血,只让他干干净净地做未来文臣领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