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八章 淳庆帝的伤感
本朝会试的规矩是这样的,想要做天子门生,容易,会试考进前十就可以。前十以下,那就是主考的门生,士子们称主考为座师,到督考这里,士子们得称一声督师。而且,往往多士子都会对督师更加敬重,因为督考眼下是督师,日后就是管他们这群文官的大学士。
要知道,朝堂上,任你是尚书令,到大学士面前也要执礼相待。尚书令只是官员之首,大学士可是天下文人的精神领袖,而且八成日后会是天子的老师,就凭这一点,尚书令也万万比不得。
当未来的精神领袖很严肃地跟淳庆帝商量他家夫人的“福利”时,淳庆帝的表情非常难以形容,淳庆帝就觉得自己培养的未来朝之梁柱,国之基石实在很不着调。居然用这么严肃正经的语气,来御前商量关于御茶房陈尚令的个人问题。
这种感觉实在很荒唐啊,荒唐得淳庆帝都被气得笑出来。同时,淳庆帝又有点心酸,曾经把所有敬仰与依赖都毫无保留给他的少年,现在正为自己让他的妻子过得不是很愉快而跟他进行成年人之间的对话。
“萧庆之,朕欣赏谁批评谁,难道还要顾忌着谁在场吗?你为了那小丫头的愉快,便要朕连对未来的臣子的意见都要保留在心里吗?”淳庆帝指着萧庆之的语气不善地道。
对于谈话的气氛,萧庆之把握得很好,所以他并不担心淳庆帝会动怒。虽然淳庆帝正指着他的鼻子,用威胁的语气和眼神冲着他:“陛下,您把她吓坏了,日后还有谁能像她一样,毫无顾忌地支使着殿下们下地干农活。就算陛下能找到,陛下见过沏茶比玉璧还要好的丫头吗?”
闻言,淳庆帝摔了手边的奏折,看着萧庆之,彻底说不出话来了。好一会儿后,淳庆帝才摇头说:“你这样子,倒让朕想起你十四五岁的时候,十足十的地痞流氓样。真是的,朕一朝之君,在宫里连个说话的自由都没有了,还有没有讲道理的地方。差着朕的儿子耕着你家的地,还得供着她,也就你敢想!”
听着淳庆帝似同指责的话,萧庆之笑眯眯地当没听到,只是躬身深深一礼,高呼:“臣,谢陛下隆恩。”
“赶紧给朕死出去,看见你就来气。”淳庆帝拿起刚才被摔开的奏折,心底却有笑意,由此足见,他对萧庆之这个亦臣亦子的年轻人有多么的喜爱。因为刚才,他又看到了这个臣子的真性情,无赖得不知死活,却又把“度”拿捏得恰如其份。
“陛下,顺便臣再不怕死地说一句,陛下终有一天会后悔让臣走上这条路。”萧庆之说这话时脸上又转严肃。
从奏折上抬起眼来,淳庆帝挑眉,问:“朕为何要后悔?”
“臣毫不脸红地说一句,臣自己选择的路,将来必可拱卫天下五十年河山无恙。但陛下为臣所选择的路,只会让臣成为一只玩弄权术如同小孩子玩泥巴一样易如反掌的老狐狸。”或许是长在宫廷,又有老爷子那么一爹的关系,他对朝堂,对权术向来有抵触情绪。如果说对老爷子的态度纯粹是敬,对权术与朝堂争斗的态度便是敬而远之。
“嗯,你倒真不脸红。但你要明白,关防上不缺靖边安防的将帅,但朝堂缺一个权臣能臣。当然,必要的时候,朕还会将你放回关防上去。子云,朕既要天下五十年河山无恙,也要朝堂稳若磐石。”淳庆帝说罢挥手让苏德盛送萧庆之出去。
苏德盛在一边闭目装柱子装了好久,终于能活动活动手脚了,赶紧腰一软,躬身走到萧庆之面前:“晋城侯,小的送您出去。”
萧庆之却没有动,看向淳庆帝,他最后还是没忍住,既然今天说了这么多不该说的话,那不妨再多说两句:“陛下,您对臣的寄望未免太高了些,臣愚钝,实在不知这样的寄望从何而来。陛下,您就不怕臣也是披着羊皮的狼吗?”
“天子身边,披着狼皮的羊才不应该存在。”
言毕,话题结束,如同这样毫不保留地谈话,或许以后不会再有。但这样的谈话只要有过,就证明这对君臣心中,还存有对对方的信任,天子的信任向来比恩宠来得更美妙,但也同样如同毒药。
“你这又是何必呢?”玉璧真没想到萧庆之还有这么绷不住的时候,居然气哄哄地跟她说“陛下真是不近人情”,像个喜欢的玩具被抢走了的大孩子,脾气和语气都不是太好。
“他们,我是指做长辈的这群人,他们总是喜欢安排晚辈的前程,却从不管这样的前程是否为晚辈所喜欢。所以,玉璧,这世上没有绝对的自由,只有相对的。在我能给你的范围里,做你自己想做的事,不要再胡思乱想了。”伸手揉乱玉璧的头发,萧庆之转眼又回复温和平顺,就像刚才气哄哄的人不是他一样。
必需得承认,她确实不如萧庆之会玩,这个作死的男人:“萧庆之,你这是拿生命在告诉我什么是真相啊!”
闻言轻笑,玉璧这样的神态和语气终于有了点从前的样子,不再是一味地将情绪藏着掖着:“我也是在用生命告诉你,在这世上能坦诚说话的人不多,既然要一世同风雨,我们至少应该在彼此面前不用伪装成自己都不喜欢的模样。”
“是你让我说真话的,要知道真话通常都很伤人。”玉璧低声喃喃道。
“真言宜早,伤人莫迟。”
“其实我们都明白,谁也不是待对方山盟海誓,非卿不可才成亲的。你有你的想法,我也有我的心思,都不用点透,咱们心里都有谱。可是,我觉得这样不对!”打从成亲的那天起,她就觉得这场婚姻很荒谬,彼此就那么点好感,似乎也在婚姻生活里一点点被消磨得平淡如水。
“丫头,我对你而言是不是太老了点,否则为何我们心中都不会有任何冲动。”明白人一旦要说明白话时,压根不用一一细细说来,彼此就都清楚了。玉璧所说的,他哪里会不明白。
正因为有过这样的悸动,所以才更加了解,他们的婚姻生活确实存在这样那样的问题。
“是啊,为什么,我们是不是不应该头脑一热就这么成婚啊!”玉璧现在觉得,当初应该拼着被淳庆帝拖到菜市口去,也应该坚决反抗,而不是这么贪生怕死。
但萧庆之这时似乎琢磨清楚了点什么,他皱眉道:“玉璧,你知道我们之间缺少了些什么吗?”
“什么?”
“磨难。”
……
真不吉利,连着呸好几声,玉璧才瞪着他说:“你成心的是吧,放着好好的日子不想过,还想着历经重重磨难之后再来风平浪静致永生!”
“永生,这个词儿很好。”萧庆之不忍心告诉玉璧,接下来的日子,只怕对所有人来说都是一场磨难。
成为人上人的路,从来不是通天坦途,每一个身居高位者,都是踩着布满白骨与鲜花的道路走向众人仰望并敬畏的位置。
次日,会试前十上殿朝拜君王,淳庆帝一一考校过十名士子的学问政见,然后才评定前三。头名状元赵清臣,次名榜眼程会卿,三名探花严秉安。余者无名次,只称十甲,淳庆帝在殿下没有特别表现出对哪位士子的喜欢,不过却忍不住多看了几眼使他气不太顺的罪魁祸首陈玉琢。
不得不说,这小子生得不错,妹妹眉眼寻常,哥哥却多少有点玉面郎君的味道。
朝拜君王之后御园赐宴,当玉璧出现在淳庆帝视线里时,淳庆帝的眼角狠狠跳了一下,不太愉快地看了小丫头一眼,然后默默苦笑。是个好丫头,就是麻烦了点。
“众爱卿用茶,别的朕不自夸,宫里的茶,玉璧这丫头沏的,必数世上一流。”淳庆帝心想,朕没夸你哥,夸夸你总可以吧!
士子们知道,这位身份不一般,纷纷道谢,连带着陈玉琢都得朝自家小妹行礼,于是陈玉琢也同样心生荒唐之感。
“陛下过奖,婢子当不得。诸位大人都是文曲星下凡,快别多礼,我哪里承受得起。”玉璧还很不客气地朝淳庆帝投去一个不太和善的眼神。
淳庆帝一看,差点被茶水呛个正着,这丫头果然变大胆了,居然敢给他眼色瞧。淳庆帝大觉伤感,从前那个垂眉顺目大气都不敢出,随便吓唬两句就胆颤心惊的小丫头果然没有了,淳庆帝肯定不会承认,他有着和萧庆之起初逗弄玉璧一样的庸俗趣味。
在淳庆帝伤感的时候,玉璧又给在场诸人上了一轮茶点,淳庆帝才从他伤感的情绪里抬起头来:“今日赐宴,照规矩,众人爱卿要写词赋歌之,今年便从最下首的开始吧!”
只见淳庆帝随手一指,嘴时还嚼着点心的陈玉琢差点喷出来,众人纷纷对这位可怜的同年抱以同情。陈玉琢心里大叫倒霉,他不知道是妹妹妹夫惹的事,只道自己运气不好:“是,陛下。”
用很短的时间作出一首词赋来,陈玉琢的词赋不是特别出彩,带着如同他身世一般的朴实,如他爱好一般的寻常。
玉璧则在一边看着场中的情景,一边则暗想,是不是要给皇帝下点泻药什么的……
第五十九章 在该服软的时候死扛
临近四月的天,便是京城也渐渐热起来,几轮茶酒过后,君臣似乎都有些醉了。借着这似真似假的醉意,君臣间开始肆无忌惮地谈论起时政来,年轻的天子门生们开始说一些让他们愤愤不平的事,或指责朝廷哪一条政令不妥,或是指责哪一项工程劳民伤财。
不过,他们都很有分寸,谁也不会不知死活地把事情扯到朝堂上愈演愈烈的党争上去。至于陈玉琢,他真是个没什么大志向的,更何况玉璧在他身后笑面老虎一样地杵着,他更加不会发表什么言论。
甚至,借着酒盏遮掩,陈玉琢还小心翼翼地说了两句话:“小妹,你是不是担心我乱说话,放心,妹夫事先打过招呼。再说,你看你哥哥我像是那爱发牢骚的人嘛,有这工夫,还不如去木工房里刨木头。”
“我不担心你。”玉璧觉得最近淳庆帝有暴走的现象,这时候离淳庆帝远一点比较安全,正好自家兄长就在座末,她不站这站哪儿。
宫中赐宴过后,晚上士子们宴请主考和督考,钟阁老说:“老夫年纪一大把,不像你们年轻轻儿地好折腾,晚上宴席就让晋城侯代劳,你们年轻人好好谈。”
钟阁老不去,一帮年轻士子便簇拥着萧庆之,萧庆之这会儿正在跟玉璧说:“今天晚上可能会晚一些,不用等我。”
士子们一看,很殷勤地邀请玉璧也一块去,一群年轻士子的聚会,她当然不会去,也不合适去。更何况她晚上有更喜欢的事要去做,今天徐贞娘回侯府,萧张氏那儿还等着她去做点好吃的奉上,如果看不到萧张氏那纠结又欢喜的脸,她会觉得失去了人生最大的乐趣。
“诸位大人与侯爷去便可,诸位大人多多劝酒,不用客气。”玉璧很不厚道地抛弃萧庆之,欢快无比地坐上马车回侯府看热闹去了。
侯府门前,玉璧下马车的时候,徐贞娘的马车也刚到门口。她先落车,过去扶了徐贞娘一把,徐贞娘客客气气地道谢,眼圈儿却是通红的:“贞娘,你这是怎么了?”
没道理从娘家回来红着眼圈儿啊,就算不舍得,这会儿也早平复了,难道此行结果不太理想?
“长嫂……”徐贞娘说话间眼泪就要掉下来,看得玉璧都心酸,美人儿哭起来真让人招架不住。
徐贞娘的大丫头递了帕子给抹泪儿,玉璧一边看着一边吹嘘,轻声道:“晚上天气凉,贞娘要是愿意,到我屋里说,庆之今夜被士子们请去吃宴席了,要很晚才回来,正好咱们妯娌说说体己话儿。”
“是,谢长嫂。我先去母亲那里请安,过后便到长嫂那里说话。”徐贞娘巴不得找个人说一说,就算玉璧不能给她出主意,能倾诉一下也是好的。
回院子里忙活了一会儿,备上点零嘴,玉璧就等着徐贞娘来,这时天尚早,还不到晚膳时分,不用徐贞娘在萧张氏那儿立规矩。不消片刻,芍药就进来通报:“夫人,二夫人到了。”
“快请进来。”
就着挑开的帘子走进来,徐贞娘脸上的哭模样早已收敛了起来,她不敢让自己这悲丧的表情被萧张氏看见。再者,侯府里人多眼杂,也担心下人乱传:“长嫂,有些话我也不知道该和谁说去,与子和说他未必明白,与母亲说却没想到母亲虽替我鸣不平,却也劝我认命。想来,也只有和长嫂说一说,咱们都是做媳妇的,也只有长嫂才能明白我的心思了。”
不用徐贞娘说,玉璧大概明白了,想来徐郑氏没有支持徐贞娘,不但不给出主意,反而劝徐贞娘像所有女人一样接受这个将要到来的事实:“贞娘,不要伤心。”
“长嫂,难道与人共侍一夫便是女人的命么。子和与我是年少夫妻,比不得兄长能自做自主,我们一路走来不说情比金坚,却也是相敬相爱彼此珍惜。曾也发誓愿,要如公公婆婆一般一双儿过到老,却没想到如今会是这样的局面。当初怨自己不孕,如今又怨自己怀的不是时候,长嫂……我心里苦啊!”徐贞娘如竹筒倒豆子一般,把心里的话一股脑说出来,总算觉得心里稍微痛快了一些。
“那你现在……”她本来想说“你现在就这样认命了”,想想不合适,有点挑事儿的意思,把话咽回去话锋一转道:“你现在心里怎么想的,按母亲的意思,文若青下个四月初就会到京里。”
却见徐贞娘一个劲地叹气摇头,眼泪如珠子般滚落:“长嫂,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办,一想起子和要多出个枕边人来,我脑子里就是一团浆糊,只觉得心里发紧,却想不出应对来。母亲只说,她进了门敬我尊我便罢,若要骑到我头上来,再收拾就是。可……可我不怕她骑到我头上,我只怕子和他有了新人便忘了旧人。”
看来徐贞娘只是想巩固自己在萧应之心里的地位,而且永远保持像现在这样的恩爱,这个真是比不让小妾争宠夺爱更难。做为一个信息爆炸时代来的现代人,什么样的薄情郎没见识过,她对男人的节操真没什么信心:“贞娘,你尚且不知道该怎么办,我更是白给,我与庆之新婚,未来的事都还没想过。只是看到你这样,我心中也不好受,上天待女人实在不公了些。”
最后这句“上天待女人不公”让玉璧有点起鸡皮疙瘩,她在某些事上,倒有和萧庆之一样的想法,不管什么,就算再容易得到的东西,总要去争取了才会得到。
“唉,长嫂一语中地。女人真是命苦,自个儿怀着身子,正是需要人疼需要人照顾的时候,却得眼睁睁看着自家男人和别的女人同床共枕。长嫂,婆婆怎么可以这样……”说罢,徐贞娘眼泪流得更凶了,她本来就是来诉苦的,所以话里话外从没有让玉璧给出主意的意思。伤心这样的情绪,有个人说一说,确实会更好受一点。
“咳咳……贞娘,莫说长辈是非。”玉璧生怕徐贞娘说顺嘴,下边就越止不住,这是个注重孝道的时代,萧张氏再多不是,做媳妇儿的也只能承受。这屋里的人,没一个是她安排的,所以她向来说话很谨慎,她是真没想到徐贞娘这么没遮拦。
她倒是劝了,可徐贞娘没听进去,只抹着眼泪哽咽着说:“婆婆年轻时,想必也曾有过这样的困扰,怎么就不能体谅体谅咱们这些做儿媳妇的。”
“贞娘,收声,别哭了,日子慢慢过,什么事儿都……”都有解决的途径!不过后面的话玉璧没能说出来,因为萧张氏不知什么时候瞪着通红的眼睛站到了门口。挑帘子的姚氏眼睛也睁得大大的,萧张氏更是气得浑身发抖。
……
这怎么回事,玉璧瞬间就觉得事情要坏!
起身给萧张氏行礼,顺手拉了一把还没反应过来的徐贞娘,她甚至还得向芍药打手势,让芍药去叫萧应之来。眼下萧梁和萧庆之都不在府里,能找的也只有萧应之了,可是她不知道,萧应之今天也不在。
“放肆,我还当你是个懂规矩的,却不想竟敢在背后诋毁长辈,如此不孝,怎配作子和的正室夫人!”萧张氏这一句话就把徐贞娘劈得头晕眼花,不孝二字实在是太重了,徐贞娘怎么能承受得起。
当即,徐贞娘就跪倒在地,玉璧一看也跟着跪下来,可怜她在淳庆帝那儿都没跪过:“母亲,媳妇……媳妇担不起不孝二字,还请您收回。”
平时柔柔顺顺没脾气的徐贞娘,这会儿居然硬气得不得了,直挺挺地撑着腰杆儿跪在萧张氏面前,语气也十分强硬。
死了,今天这场面肯定要一发不可收拾,该服软的时候居然玩硬骨头,玉璧真想当自己不存在:“母亲,贞娘只是……”
“你闭嘴,府里的事不用你瞎掺和。”
这话说得真没道理,她好说歹说也是正经的侯府人,倒弄得她像个外人。
萧张氏说完拂袖而去,徐贞娘也不言不语跟上去,背影显得很决绝而坚硬。芍药一说萧应之不在府里,玉璧头就大了,她只好也跟了上去。徐贞娘怀着身孕,她实在怕徐贞娘做出什么不理智的事来。
现在侯府里就三个女人在,她身为长嫂,要不管不问回头萧应之得恨死她,她可不愿意平白无顾招人恨。
一路前前后后到萧张氏院子里,萧张氏不待徐贞娘和玉璧进来,“嘭”的一声关上院门,把两个媳妇关在了门外。徐贞娘仍是无话,看了两眼院门,身子一软就又跪下了。
玉璧懵了,走也不是,站着也很扎眼,因为连芍药都跟着跪下了,没道理二夫人跪了,做下人的还敢站着。唯一能站着的玉璧琢磨片刻,劝了好一会儿无果,认命地跟着跪下,心里暗暗祈祷萧家那仨男人赶紧回来,并祈祷自己这一跪是明智的举动。
当然,她没有放弃劝徐贞娘的打算,石板这么硬,她是真的不想明天连路都走不了啊!
第六十章 我回来晚了
春至四月已渐有少许夏季气息,但一旦到了夜间,天气还是很冷的。尤其是当朝的京都也在北方,北地的季侯早冬晚春,到夜间更是冷风嗖嗖。要光是冷风和硬石板,玉璧觉得自己还是能忍受一下的,可眼看着黄昏还有太阳,到晚上就一阵一阵冷风吹得细雨来。
这情况不对劲,玉璧冲芍药使个眼色,芍药悄悄地凑近一点,小声道:“夫人,管家已经去迎了,这会儿正是放班的时候,老侯爷和侯爷、二爷应该都在回来的路上。”
“我不担心这个,我问问你,今儿的事我没做错吧?”她实在心里没底,说句老实话,她对这时代的婆媳规矩,夫妻礼仪真心不是太能适应。
轻轻摇摇头,芍药又凑到自家夫人耳根子边上说:“自是没错,只是夫人不再劝两句么。”
还劝,那也得有用,她是劝了外边的劝里边的,结果里外都不吭声,显得她跟个多余的一样。不过芍药这么一说,她心里大概也明白什么意思,这是怕在萧应之那里落埋怨,毕竟做长嫂的确实应该周护一下怀着身孕的弟妹。
一想,她又高声朝屋里喊起来:“母亲,您不看在应之的面上,也给您未出世的长孙几分情面,贞娘现在怀着身孕,不管什么事咱们日后再慢慢说也来得及。”
朝里边说完又向跟她并肩子跪着的徐贞娘说:“贞娘,身子要紧,你要清楚,你现在的身子可不是你自个儿的,还是孩子的。庆之与我都知道,这个孩子对你和应之来说有多重要,既是得来不易就更应当珍惜,你说是不是!”
靠,这场面似乎只适合扮圣母,一思量,没办法了,装了被雷劈也先把眼前这出敷衍过去再说:“母亲,您若是心中有气,媳妇愿代贞娘受罚。求母亲看在孩子的份儿上让贞娘回去歇息,母亲……”
不管她说什么,里边没反应,反倒是徐贞娘像是头回认识了她这长嫂一样,拿惊讶的眼神泪涟涟地看着,满怀感激与感动:“长嫂,您别陪着我,祸是我闯的,并不干长嫂的事,长嫂还是回去歇着吧,莫让兄长见了心疼。”
“你看,你都知道劝我去歇着不要让庆之心疼,这话我也照着原样来劝你,你和孩子要有什么不妥,应之都没地后悔去是不是。母亲那里,慢慢调解着,母亲宽怀大量,总是能谅解咱们的。”玉璧说着从怀里抽出帕子来,给徐贞娘吸着头发上渐渐凝结成水珠的细雨。
如果说开始跪着只是因为形势比人强,现在她就真有几分心疼徐贞娘了,贴着面额的头发,更显得徐贞娘脸色苍白,却咬牙硬撑着挺直脊背。这时代的媳妇,果然是难做。
玉璧本来以为,萧家的男人回来了事情就能解决,没想到先进门的是萧应之,一路接着管家的信儿到了萧张氏院前。他看到一家子都跪在母亲院前,心里更加千头万绪,管家已经把事情大概说了一遍,现在的萧应之是既着恼又心疼。
但是,他竟也不叫门,只是向萧张氏院里高喊一声:“母亲,孩儿回来了。母亲,请您体谅则个,还是让贞娘先回去歇着吧,有什么事儿,明儿孩儿向您赔不是。”
萧张氏也不知道发的什么疯,居然还是没应,萧应之居然二话不说也跪下了。跪下后,萧应之不免看了眼自家长嫂,后院的事她身为长媳长嫂,怎么也不劝着点,就任由局面变成这样。如此,萧应之心中不免有些埋怨。
玉璧还冤枉呢,陪人跪陪人受罪结果还落埋怨,她只能在心里盼着萧梁和萧庆之快点回来。但是她又有点担心,萧庆之也可算是孝子,萧张氏这么对他他都没有怨言,万一也跟萧应之一样二话不说就跪,那她可就真算羊入虎口了。
“萧庆之,你别让我失望啊!”暗暗伸手揉了揉有些发酸疼的膝盖,玉璧要不是现在疼得都不愿意动弹了,真不介意伸脚狠狠照着萧应之的屁股来这么一下。
上天倒真像是萧庆之他亲爹,真让萧庆之在萧梁之前回来,上赶着让他表现似的。
一进门,萧庆之就听管家说府里的事,又说现在几个人全跪在萧张氏院门外,他一边加快脚步,一边低喝一声:“胡闹。子和怎么还是这般不晓事,贞娘有孕在身,便是母亲气不顺,也应当先顾着贞娘才是。哪有这么不顾惜枕边人的,这要是传到亲家府上,都能到衙门去跟咱们家打官司。”
“侯爷说得是,夫人什么话都劝尽了,好话歹话都说过,偏偏老夫人和二夫人就没一个听劝的。偏偏二爷回来,也不帮着劝劝。”管家当时都想上大耳刮子抽萧应之,真是蠢得无可救药,可惜那是主家二爷,跪也跪了,他还能怎么说。
闻言,萧庆之点点头,他的小玉璧至少不是个跟关裹乱的:“去请个擅长妇儿的医师来,另外,备份厚礼,明日让子和提着去徐府请罪。”
请医师是应该的,但是备礼去徐府请罪,管家有些迟疑:“这……侯爷,这是不是过了些。”
连连摆手,萧庆之说:“京中哪有秘密,只怕这会儿徐府已经接到了消息,只是不好上门。明日子和若是不去请罪,只怕他的名声就完了,你别忘了徐家是做什么的。”
徐家一门有四人在御史台任职,职务有高有低,要是这四个人凑在一块,带动着交好的御史台言官一道上表,萧应之这辈子在官场上就彻底不用混下去了。而且,萧张氏也就不要再去想什么名声体面了,要是徐家再强硬一点,只怕会直接让徐贞娘自请下堂回徐家去。到时候,萧家脑门子上的官司这辈子都纠缠不清。
管家到底是常年在京中的,自家侯爷一说,他哪里还会不明白,赶紧一边让人去叫医师,另一边赶到库房去备礼。
而萧庆之则一路越过门廊院墙走到萧张氏院前,他先是看了自家小玉璧一眼,见她脸色还好才稍稍放下心来:“子和,你知不知道你在做些什么?”
既然都好好的,萧庆之也不急在这片刻,反而问起萧应之来。萧应之却咬着牙关没答话,明显满心怨怼。
摇头轻笑,半是嘲讽半是恨铁不成钢,萧庆之移开步子走到玉璧跟前蹲下。玉璧这时正满脑子在想,萧庆之,你不会是也要跟着跪吧!如果你真跟着跪,那朝堂这样恐怖的存在,你还是有多远滚多远为好。
幸好,萧庆之没有,他伸手抹开玉璧额上的碎发,手指滚烫却轻柔,连叹气声都柔和温暖得让玉璧想哭:“傻丫头。俭书令武,把子和扶起来,玉兰芍药去扶贞娘。”
三言两语不容拒绝地吩咐完,萧应之向玉璧伸去双臂把她把在怀中,然后缓缓起身,并贴着她耳边无比温柔地轻声道:“我回来晚了,膝盖疼了吧!”
旁边的萧应之不肯起来,可俭书令武是谁,一个虽然习文可自小也练武强身,一个干脆就是武夫,把萧应之跟拎小鸡儿似地拎了起来。至于贞娘,这时已经没力气拒绝了,再说萧庆之发了话,那就说明这事他会去解决。比起自家夫君来,在处理家理的气魄方面,徐贞娘也清楚,十个萧应之只怕也不如一个萧庆之。
“长嫂,你说错了,同样是女人,但不是同样命苦,命苦的只是我罢了。”徐贞娘心中暗暗轻叹,子和什么都好,只是少些魄力。
怀里搂着全部力量都依靠在他身上的玉璧,萧庆之心里略微有些胀胀的感觉,不酸不涩不疼,只是闷得有些不好受:“子和,儿郎不久居羽翼之下,否则难以展翅翱翔。过多的话,我也不说,你脑子也不是不好使,回去多想想,想明白了再来找我。”
说罢,正要抱着玉璧走,萧庆之却忽然顿住脚步,向院子外所有人扫去一眼,声音沉沉如欲压在人心头一般开口道:“日后,这样的事,莫扯上你嫂子,她脑子不会转弯,不如你们聪明。”
这是骂她还是回护她?玉璧不由得轻轻“嘤”一声,就算全身上下没力气,瞪人的力气还是有的。她瞪着他的时候,忽整个人一轻,被萧庆之横抱于于胸,她好半晌才找着声音说出句话来:“你这也太伤风败俗了点。”
“说你傻你还真傻上了,知道你是一片好心肠,可别把自己搭进去。今天这事里的弯弯绕绕,只怕跟你说了你也不明白,还是好好待着。待会我给你看看膝盖,明天要是走不得路了,我还得先给你写个假条子递到宫里去。你啊,真是不让人省心。”萧庆之也不知道是该高兴小玉璧单纯可爱,还是该烦恼她的天真无知。
可怜的玉璧完全听不懂萧庆之在说什么,只会点头声音弱弱地说:“我错了。”
“傻是傻了点,事没做错。”
“我没做错你还说我傻!”玉璧欲哭无泪,做错了傻就算了,凭什么做对了还傻。
第六十一章 美味比良人,使我心欢喜
抱着玉璧回屋里时,玉璧已经在萧庆之怀里睡着了,她实在太累太困了,本来忙和一天就够累了,结果还淋着春天霏霏细雨跪了近一个多时辰,不累趴下才怪,她没晕过去已经说明体质不错了。
这时睡意还浅,被放到床榻上时她还低吟了两声,然后就扯着被子想要裹进温暖舒服的被窝里去。可是萧庆之却把她像死狗一样从里边拖出来,然后又像扒皮一样把她扒光,玉璧眼光很不友好地睁开,怒道:“你还有没有点人道,我累在这样了还折腾,我要睡觉!”
“从头淋湿到脚,不沐浴洗漱明儿起来准染风寒,还是我们来做点儿别的发发汗。”萧庆之面容同样不善,似乎对这个提议很满意一样。
见状,玉璧二话不说,立马乖乖投降:“我洗还不行,真不人道。”
拿巾子包起玉璧,萧庆之暖暖的呼吸呵在玉璧耳根子上,只听得他低声说:“丫头,你知不知道什么叫人道。”
“我想睡觉你要吵醒我就叫不人道。”玉璧迷糊间歪理全出来了。
“人道者,人伦大道,大到德行,小到……”后面四个字几乎全灌进了玉璧耳朵里。
可惜的是,这调.情的手段玉璧连半点反应都没有,她是真的很困了。这死狗一般的反应,萧庆之要能有兴趣,那他就是变态。
跟刷洗他那匹马一样,把玉璧扔浴桶里泡泡刷洗干净,随便从衣橱里挑了身中衣来,然后萧庆之发现对着一个浑身上下光洁柔软,满是海棠花一般粉嫩颜色的小丫头,不动念对他来说实在有些……不人道!
放弃放中衣的举动,萧庆之洗漱过往被窝里一卷,把玉璧光洁溜溜的身体抱在怀里。绮念一次次冒上来,然后又一次次被压下去,最后他理智没能战胜冲动,在玉璧半梦半醒之间,半配合半不配合之间,他把小玉璧吃干抹净了……嗯,不多,才几次而已。
吃干抹净后,某侯爷不得不承认,他确实是变态了啊!
睡到半夜时,萧庆之觉得怀里的一片滚烫,他正要掀开被子时,忽然警醒起来,一个激灵睁开眼。都不用去试体温,玉璧整个人都贴在他身上,浑身上下就没有一处是不烫的:“玉璧,玉璧……”
叫了几声没醒,萧庆之连忙起身,朝外边喊了一句:“谁在外头守夜,快去传医师来。”
外边守夜的丫头应了一声,也不问为什么,只是拔起脚就往外跑。
听到丫头跑出去了,萧庆之才小心翼翼地起身,他得防着不让外边的冷风进被子里去。自己穿了衣裳,又拿起放在一边的中衣苦笑,这不人道的事还是得做。轻手轻脚地给玉璧穿上衣裳,拿水润了润她的嘴唇,萧庆之毕竟不是学医的,只能在一边守着等医师来。
约是两刻钟后,医师总算来了,伸手一号脉:“侯爷,不碍,外感伤风,只是来得凶了些,先发汗去热,再服以汤药,不出三日既可痊愈。待到侯夫人醒来,先吃些清粥,过两个时辰才可饮汤药。”
医师又交待了几句,这才提起药箱走人,守夜的丫头又跟着去取药,院子里就此安静下来。萧庆之坐在床边,仔仔细细地看着被窝里泛红的小脸,这时才觉得心里有些微微酸疼:“玉璧,是我照顾不周,让你受苦了。”
一向来身强体健,整天活蹦乱跳的小丫头,居然病倒了。认识玉璧这么长时间,萧庆之连咳嗽都没听她咳过一声,现在却昏昏沉沉地在自己眼前躺着,这让他心里实在有些自责。
守夜的丫头把药取回来放到灶房里,然后在屋外说道:“侯爷,夫人醒了您知会婢子一声,婢子再去给夫人煮粥煎药。”
“不必了,累了一晚上,去歇着吧。”萧庆之现在的心情,不希望有个旁人在边上,哪怕丫头在外边什么也看不到,什么也听不到。但眼下,他只想一个人静静地陪着他的小玉璧。
结果就是,半夜里玉璧睁开眼,看着床边坐着眨也不眨看着她的萧庆之,连反应不反应,直接就是两个字:“我饿。”
针灸加冷敷退了烧,玉璧这会儿光感觉到饿了,她连自己感冒过都完全不清楚,就记得自己连晚饭都还没吃。
她一喊饭,差点坐成雕塑的萧庆之很快有了动作,却是手忙脚乱地端起水来说:“那先喝口水。”
“冷的,再说饿了喝水也不抵事。算了,我自己起来找吃的去。”不动还好,一动就发现自己软绵绵地使不上劲。玉璧晕乎半天后,才糊里糊涂地看向萧庆之说:“我怎么了?”
大手轻覆上玉璧的额头,确实不烧了,萧庆之松口气道:“夜里浑身发烫,叫了医师来用了针,热已经退了。医师说你醒来得吃药,嗯,吃药前还得喝粥才行。”
前后左右都没人,就萧庆之自己,萧庆之没办法了,只好认命地说:“你再睡一会,待会儿就有吃的了。”
“噢,那你快点。”
做为一个病人,玉璧很老实地任人安排,任人照料,这种感觉确实不错。躺在被窝里,玉璧又记得甫一睁开眼时,萧庆之完全不设防的双眼,温柔而充满和暖的气氛。想来她刚睁开眼时也同样不设防吧,只是不知道会是什么样的,想来应该是愣的迷惘的搞不清楚状况的。
在被窝里老实做病人的玉璧绝对想象不到,院里的灶房中,萧庆之正在皱眉看着一只正活蹦乱跳的鸡。他记得玉璧那夜给做的鸡粥味道非常好,可是看着那只雄赳赳气昂昂鸡,萧庆之实在不知道该怎么下手。
可怜他二十几岁的生命里,从来没想过会有一天对着只鸡下不去手,在边关对着再凶悍的敌人,他都没有这样的感觉,偏偏对着只鸡无计可施。
“让你多活几天,改天就让玉璧炖了你!”自己收拾不了,自家小玉璧能收拾得了它也一样。
既然不能煮鸡粥,那就白粥算了,一个像萧庆这这样出身的人,就算到边关当小兵从基层干起那会儿,那也是油烟不沾只等着吃的主,能知道怎么煮白粥就已经不错了。
洗了米下锅,为加多少水纠结了一会儿,萧庆之最后用了个极笨的办法,回想自己吃过的粥,然后估算一下每一碗里多少米。抓一把米在碗里,然后摆上两碗水,再抓一把米,再摆两碗水。庆幸他能记得,水在煮粥的过程中会有耗损,否则就他那手,一把米一碗水,绝对要煮成正宗的稀饭。
不管过程多么艰辛,粥总算不好不坏的煮出来了,再换上砂罐煎药,这个清楚,三碗水煎成一碗水。
端着粥回屋里,萧庆之的心从没像这一刻这么满足过!
只是……玉璧有点不太给面子:“怎么有点糊了,今天谁值夜,我不记小丫头里有煮粥都能煮糊的呀!”
猛咳几声,萧庆之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不对,你去这么久,袖子上还沾了烟灰……你,这,粥是你煮的?”看着萧庆之点头,玉璧捧着碗,瞪大眼睛,心头有一丝甜。有些糊味的粥都变得香醇浓郁美味起来,她不由得想:吃了这碗侯爷牌白粥,不知道会不会HP、MP、RP通通爆掉最高值。
“真不好喝就别喝了。”萧庆之略微有那么一点点尴尬。
“其实还不错啦,糊了也有点焦香气,下次煮粥可以放一点点油和盐,放油不会扑锅,放盐更不会显得白粥这么单调。”最重要的是盐可以补充因为发汗流失的盐份,这才是要紧的。不过这个解释不清,她就挑了这个说。
眯眼,敢情这丫头还盼着他继续给她煮粥喝,算了,看在她这么招人的份上,以后得了工夫就给她煮:“知道了,还要吗?”
说不要好像太不近人情,玉璧想了想,决定再吃小半碗,就算她觉得已经饱了,而且味道不是很好。但是为了鼓励并奖励萧庆之,必需得吃,要想以后还能吃得到,那就是好话先堆着,等兴趣高涨了,再开始挑毛病:“再吃一点,下回再配个小菜吧,光吃粥没味道的。”
典型的得寸进尺啊!
喝完粥后一会儿,萧庆之端进来一碗黑乎乎的药,本来萧庆之预备好了,如果玉璧不肯好好喝药,那就引诱之,威胁之。可没想到,玉璧接过药去,一口就倒进嘴里去,然后整个人一缩就回到被窝里去了。
端着空空的药碗,萧侯爷已奔驰在暴走边缘。
但当他也躺进视察里,玉璧主动靠进他怀里时,他就什么情绪都没有了,只剩下从心而外的喜悦。轻轻拍了拍她的肩,伸手把她抱得更紧一些,却听得耳边传来声音:“庆之,好像我们确实能好好过耶。刚才的粥,味道其实……嗯,但是心里是欢喜的。”
不管对粥再抱以批评,只要有最后这小半句,萧侯爷就觉得无比圆满。
萧侯爷想起一句话,前朝有位爱钻研美食的小吏写过一句诗——美味比良人,使我心欢喜。
你心欢喜,我又何尝不是心生欢喜。
第六十二章 好名声,很重要!
一夜和风细雨,早上起来,院子里落花满地,薄雾微微,晨光透过林梢铺得满院斑驳。
透过窗格照进来的阳光把屋里沉睡着的人唤醒,萧庆之看了眼天色,又伸手去摸整个人全钻进他怀里的玉璧,额面上温度正常,这才轻轻推了推她:“玉璧,能起来吗?”
昨夜是他给她洗漱的,自然还记得那红肿的膝盖是个什么状况,就算是敷了药,只怕今天也不怎么适合走动。
揉着睁不开的眼,玉璧真想抱着被子装死,可萧庆之那眼神,也得她装得出来:“我没事。”
就着萧庆之伸来的手慢慢爬起来,玉璧才觉得自己身体不对劲,膝盖且不去说它,昨天那一跪就两个多小时,不出状况是不可能的,可为什么觉得腰酸背疼的。而且,扭扭腰,某个特殊部位有点酸。
“是不是很疼,疼就别起来了,我上朝的时候顺便给你去递个假条。”萧庆之只以为她膝盖上疼,可没想到自己昨天干了些什么好事。
但,玉璧的眼神说明了问题,她瞪着他,面色不善地道:“你昨天晚上是不是趁我不防备,做了点不道德的事儿!”
……
微微有些脸红,萧庆之眼往别处瞥一眼后,又神色如常地转回来:“我去洗漱,你歇着吧,今儿别起来了,府里的事也别管,等他们闹够了,自然就不会再折腾。”
果然趁人之危做了不道德的事,否则不会转移话题。玉璧眯着眼睛坏笑,萧庆之看了差点又想扑上去做点什么不道德的事。
不过这会儿时辰已经不早了,萧庆之洗漱的动作都加快了些,他穿好衣裳随意用了几口早点,又转身进屋里看了眼玉璧。这缺觉的,居然又睡过去了,坐在床榻边看了片刻,萧庆之抓着她伸出被子的手吻了吻才放回被窝掖好被角,志得意满,春风得意地上朝去。
东厢里,诸位大人明显感觉到今天晋城侯笑得颇为招人,那就跟开了满脸桃花似的。大家伙儿心照不宣,这位昨儿晚上看来很是风流趁意,那眉梢眼角的笑哟,藏都藏不住,连带着萧梁都多看了两眼。人家高兴的时候,就别拿恶心话恶心人,所以诸位大人都没提昨天夜里的那些风言风语,反倒是一块儿说凑趣话。
朝鼓响,早朝起。
昨天接见新科前十,今日便是吏部拿出章程来,将这十人安排到得宜的位置上去。前五十之上一般安排八品上下的官职,一百名以内则安排九品上下,至一百名以后则只能等着补职缺。
至若天子门生又有不同,安排的可能同样是和前五十样的七八品官职,但七八品和七八品之间也是有区别的。前三按例入翰林,四至十名,吏部给出的安排则加参考士子的长处,品性给予不同的安排。
“今科甲榜姚士安,晋州人,年二十六,工诗画擅音律,在乡间薄有文名,使其入同文馆任馆座一职,从七品。请陛下圣裁。”吏部尚书秦纶奏罢,上一份折子,每个士子一份,淳庆帝用印后这就是任命书,并不会另有圣旨赐下。
“今科甲榜冯又林,运州人,年三十一,未中榜前曾为运州河道衙门吏员,闻有治水之能,使其入工部任抚州河道防御巡检使一职,正七品。请陛下圣裁。”
接下来一份就是陈玉琢,其实为着陈玉琢,吏部几位大佬凑一块大感头疼。从陈州发来的文上来看,这位在学馆不好好读书,先生的评语也不是太好,都是关于这位如何不务正业,如何不用功。不过众人也一致赞扬陈玉琢聪颖天成,品行上佳,学问一流,但性子着实有些毛燥。
按说这样的人,外放个从六品州官也不是不可以,留在京里三省六部也都能任个不错的官职,偏偏这么个毛燥性子。
“今科甲榜陈玉琢,陈州人,年十九,擅……木工,通农桑,使其入工部承设司任员外郎一职,八品。请陛下圣裁”秦纶说着都有些不好意思,这么好的学问,政见还颇得陛下喜欢,怎么偏偏一无所长,居然擅长木工活。
工部员外郎意味着陈玉琢可以留在京城任职,但这是个要常出差的职务,虽然品阶不高,但京官可比外放的官员占老大便宜,九品也大把人愿意留在京城。所以,吏部在陈玉琢的安排上是用了心思的,不因为萧庆之,纯粹因为淳庆帝夸赞过。
“工部。”淳庆帝心里琢磨了片刻,他倒真没想到,这斯斯文文,学问不错的甲榜门生,居然琴棋书画一样不擅长,诗词歌赋没有名声,反倒擅木工通农桑,怪不得秦纶说起来都有点迟疑。
退朝后,淳庆帝留下了几名官员,其中之一就是萧庆之,反倒是萧梁退朝后就回出宫上衙署去了。萧梁现在挂职在中书省,日常事务不用他去处理,但还是要应景去衙署里点卯。
御书房里,淳庆帝先把吏部的人叫来说了一番话,然后又和工部说了说汛期防汛,最后才轮到萧庆之。此时御书房里只剩下了萧庆之一人,淳庆帝问他:“知道今天朕要跟你说什么吗?”
萧庆之施礼,长长叹了一口气后才说:“陛下,臣知道。”
“子云,朕知道你的能耐,上马能靖边安防,下马能守江山社稷。有一点,朕却比你自己还清楚,边关的战场只能让你纵马驰骋,朝堂的战场却能让人尽展所长,而且飞机票比边关更需要你。”淳庆帝说完,话头子一转,立刻打出亲情牌来:“子云于朕乃如子侄,朕如何舍得让你远放边疆,皇子们视子云如手足,你又如何能舍得下他们远走。”
……
在宽大的袖子里微微动了动手指,萧庆之可以看到,不远的将来,亲手足都可以无情抛弃,何况他不过如手足。但他面上带笑,神色平和,说道:“陛下如此重视微臣,微臣自不惜微末身躯,愿以生死追随。”
对此,淳庆帝很满意,伸手从御案上拿出一本折子示意萧庆之来接。三品以下官员都没有圣旨封官的惯例,只拿一份任命折子:“门下省给事中,给事中的职责就不用朕来跟你说了,做这么些年武将,朝中旧例子云应当不曾忘记。”
“回陛下,微臣明白。”
给事中做什么的,传说中的事唠就是这职务。一则管理本省的大小事务,二则审核各衙门要呈淳庆帝御批的奏折,写得不妥当的发回重写。三则刑部判案不当,提出意见,让刑部重审。四则百姓有冤,和御史一起为百姓申冤。五则官员任命不得当,给事中可以和侍中一起炒掉该官员,四品以上奏折请圣裁。
至于其他零零碎碎的事就不提了,为了给萧庆之个好去处一展才能,淳庆帝很是费了一番心思,这也说明淳庆帝很相信他的能耐,把这么重要的职务交给他。别看才是个五品官,但因为可以直达天听,又可以跨省跨衙门横插一杠子去恶心人的职务,所以向来是个有人争抢的差事。
“你那武德将军的封号朕还给你留着,文成武德,子云,这便是朕对你的寄望。”淳庆帝除了欣赏萧庆之之外,更是再为江山社稷磨砺他,淳庆帝重视良臣,受到同等寄望的并不仅止萧庆之一个。
说到底,淳庆帝爱能人,那是因为他更爱江山!
捧着任命的折子去侍卫所把事务交接了,又去兵部交割文书,处理完这些事已经快中午了。萧庆之惦记着府里的玉璧,便骑马回府,路上看到卖糕点水果的,就想买些水果点心带回去给玉璧。这时他忽然发现,他似乎不太清楚自家小玉璧喜欢吃什么,不喜欢吃什么。
“这位大人,您买不买?”京城最好的糕点铺子,生意好得不得了,铺子门前挤满了人,偏偏萧庆之位置占得好,挡了后边的人。小二又不好出言赶,只好小声问询。
萧庆之正琢磨玉璧喜欢吃什么呢,没听出来小二的意思是说,不买赶紧走别挡着别人买。不过小二一出声,他就发问了:“小二哥,别家夫人一般爱吃些什么?”
立马有大妈小媳妇对萧庆之好感倍增,这是来给夫人买零嘴儿的好男人呀,有大妈给出主意:“红豆团子,绿豆糕,粟蓉蛋黄饼,后生,这三样保准你夫人喜欢。”
“别忘了买果浆子。”有小媳妇儿细声细起的提出宝贵意见。
萧庆之多明白的人,先冲大妈小媳妇们道谢,然后又跟小二致歉,闹得大妈小媳妇们双眼绿光闪闪,小二也顿时间没了脾气,这就是准备好了要修炼成老狐狸的文臣正走在成为狐狸的路上。
做文官,有个好名声,很重要!
好名声从成为好男人开始……
第六十四章 侯府的热闹人人得而看之
俗话说得好,看热闹是不对的!
尤其是在大街上,看自家的热闹,那感觉十分销魂。
这条路再过去不远就是侯府,昨天萧庆之晚上让管家备了礼给萧应之今天去徐家赔罪,本来萧应之要是去了,今天可能真没什么事儿,毕竟女儿嫁都嫁出去了,女婿又明理地上门给赔罪,那大家假假真真骂骂劝劝就过去了。
坏就坏在,萧应之没去,不但没去,当徐郑氏领着媳妇赵云琅上门来“慰问”徐贞娘时,萧张氏还和徐郑氏发生了口角。徐郑氏什么时候吃过这样的亏,不管徐家还是赵家都是京中数得上号的家族,这一下儿可算捅了马蜂窝。
徐家郑家都派了人来,开始是“询问”,到后头就变了味儿,也是萧张氏在云州待久了,云州这样的地方,州官都得跟萧家低头,早就养成了颐指气使的脾气,哪容得别人在她眼根子底下给她这样的气受。
于是,一个京城“土著”和一个外来“豪强”硬碰硬,徐郑两家到底还顾忌着萧梁和萧庆之,没把事闹得太难看。但萧张氏不肯,云州那地方的习俗是,谁家丢了鸡蛋,都能到街口剁着骂上一整天,萧张氏到底自持身份,没这么干。
不过,她干的也不是什么好事,坐在一家小馆子里哭着儿子媳妇不孝、亲家不善。有手眼灵通一点的,打听一下就知道这是晋城侯府的老夫人,一时间,百姓们不由纷纷侧目,这时都还有人在议论:“你说,那位侯爷是不是也太那啥了些,做事儿都知道遮掩一下。”
“我却觉得这位老太太不是,这样的事关起门来在家里怎么解决不成,非得到这里来说给大家伙儿听。侯爷名声向来不错,这一下,全被自家老太太毁了。”
“我看也是,平日里侯爷见咱们这些平头百姓还有说有笑的,也不端着架子。这一下可算是毁了,这就叫黄泥巴掉在裤裆里,不是屎也是屎,洗都洗不清。”幸亏萧庆之名声不错,围观的众人才没有把炮口冲向萧庆之,否则就今儿这一出,萧庆之就不用在京城里混下去了。
和萧庆之对望一眼,玉璧想死的心都有了,看着舒舒服服的日子里,偏偏多了这么一位,真正是奇葩加极品。就算萧张氏的奇葩加极品劲儿都不冲她来,可她也连带着要受池鱼之殃。
也是上天看不过去萧庆之这倒霉催的,派了人来拯救他于水火之中,当然,也有可能是上天太看不下去萧张氏这模样,派了人来给她挖坑。
“母亲……”萧应之越过人群,走到萧张氏面前。
萧张氏一看萧应之扶着徐贞娘走出来,更加怒火中烧,看着徐贞娘的眼神像是恨不能生剁了她烹煮:“哼,你还认我这做娘的吗?为娘只当你是有了媳妇忘了娘!”
人群中响起一些凌乱的声音,不时有人低头和旁边的人说话:“原来不是晋城侯,我说呢,晋城侯这样的人品,京城世家子弟里也不多见,怎么也不能是晋城侯嘛。”
“就是就是,侯爷这么好的人,可别往他身上泼脏水。”
“就是老太太不像话了点。”
站在拥护的人群一端,萧庆之脸上神色莫明看不出喜乐,而玉璧则是不知道该哭还是该乐:“庆之,你不能过去,只会把事搅得更乱。”
“我知道,我去请族中长辈来,你……暂时先别回去,眼下回去招人眼。俭书,你去门下省李中侍那里替我告个假,只说家中有急事暂不得脱身。”萧庆之说完转身就走,脸上已经黑成一团散不开的乌云。
其实萧张氏心里,正存着把萧庆之名声弄坏的想法,当然,刚开始的时候萧张氏没想到这去,但是哭诉着哭诉着人群里的声音让她心头一喜,这是意外收获。不过萧应之一来,徐贞娘一到,她就忘了这想法,立马叫骂开。
也幸亏萧张氏没沉住气,否则萧庆之真是五湖之水共倾都洗不干净“不孝”这桶污水。
场中,萧应之正在劝萧张氏回府去,徐贞娘则挺着渐渐显怀的肚子,也一句一句劝着。周围人群里老成持重一点的也劝了两句,不过毕竟是侯府家事,众人也不敢多言。
萧张氏却就是不回去,还在那儿一把眼泪一把辛酸地哭诉着,玉璧远远看着,真心不想过去管,可她远远看到陈氏夫妇二人正在从外围往里挤,好像是接了消息才来的。陈氏夫妇二人大概是被“亲家不善”这四个字炸出来的,陈氏夫妇老实了一辈子,哪里肯把不善这两个字往自己头上顶。
见状,玉璧只能率先走过去,陈氏夫妇是这时代养育了她好些年的亲人,她不能看着二老受屈。走到里边,萧应之和徐贞娘一看,叫道:“长嫂。”
玉璧只冲他笑了笑,却并不与他们夫妇二人搭话,一径走到萧张氏面前屈膝行礼,和声细语恭敬无比地道:“母亲,虽是四月打初的天儿,到底还是有些凉的,街上风大,母亲若是累了回去歇一会儿,用过午饭吃过茶再出来与左右乡邻玩叶子牌也不迟。”
说完,玉璧就去扶萧张氏,萧张氏当然不让她碰,但是玉璧却死死拽住了萧张氏的手臂,声音压得低低的在萧张氏耳边说:“母亲,应之将来是要做官的,这点体面总要留住才是。”
闻言,萧张氏眼神闪闪,硬气了片刻才柔和下来,难得地冲玉璧露出点笑脸来,一副好婆婆模样地由着玉璧拐扶了手,说道:“还是你懂事,走,咱们回家。”
一出闹剧好不容易落下帷幕,众人渐渐散去,却无不夸赞着“侯夫人贤惠温柔,端庄有气魄”。
刚进侯府门,萧张氏就甩开了玉璧的手,黑着脸回头瞪着萧应之和徐贞娘,然后快步向里走去。玉璧却在后头笑眯眯地跟上去,一边走一边问道:“母亲,中午您想吃点什么,媳妇儿给您做。”
迎上来的姚氏冲玉璧笑,然后也不顾萧张氏那脸色,擅自作主地说道:“夫人,老夫人喜欢吃您做的菜,您要是得闲,做两拿手的便可,也不讲究是什么菜式。”
敌营里有自己的手眼果然很舒服,玉璧点点头,然后转过身来看向萧应之夫妇二人,半晌半晌的她才开口轻声说道:“应之,贞娘,你们也去歇着吧,想必折腾了一上午,也累了。身子要紧,以后再有这样的事,贞娘万不可再轻忽了。”
说完叹气摇头,往自个儿院里回。萧应之夫妇二人听着这位年轻小长嫂的叹息身,都觉得脸面没地方搁了,才十五岁的小长嫂,竟让他们一个二十,一个十八的人羞臊得恨不能钻地缝。
等到萧庆之把族中长辈们请过来时,街市口的人群已经散去,陈氏夫妇二人也满头雾水的走了。再一问,人都回去了,族中的长辈就跟着萧庆之一道进侯府。这时玉璧正让芍药端着俩菜去给萧张氏送,一抬头就看到了萧庆之和一干长辈:“玉璧见过伯公,叔公。”
“嗯,今天的事你做得很好。”萧家的长辈们对玉璧本来说不上满意不满意,眼下倒都高看了几分,明理又会办事的人本来就占便宜。
“伯公过奖,可是要去见母亲,正是午饭时分,母亲已经开了席。伯公、叔公不嫌弃,玉璧做几个小菜请伯公、叔公尝尝,别的不敢夸,我做的菜还是不错的。”玉璧觉得事情既然已经过去了,那就不能再大张旗鼓来处理,这样只会把事往大了闹,而且萧张氏的脾气,今天要说了她什么,明儿指不定又闹出什么来。萧庆之只请两位爷爷辈儿的过来,也是看重这二位既能说得上话,又牢稳持重。
自家小玉璧这么说了,萧庆之就殷殷相邀,萧家这两位爷爷辈的又觉得这两小辈至孝,事情解决了,就不忍看着萧张氏吃挂落,真是两个好孩子。萧通摸摸发白的胡子,点点头说:“那敢情好嘞,只听说过侄孙媳妇茶沏得好,没想到菜也做得好。”
长兄这么说了,做为萧家爷爷辈的老么,萧逊还有什么说的:“好好好,那就尝尝,侄孙媳妇可别诓我们,要是不好吃我们可不会看在子云面子上说好。”
就这样把人请回院子里做了几道小菜,萧家位长辈吃得挺舒服,饭后,玉璧沏上茶,这才派人去把萧张氏请过来。看在侄孙媳妇这一顿饭上,萧通和萧逊对萧张氏都稍稍放软了一些语气,也没说什么太重的话,到底是吃人嘴软啊!
不过,萧通最后一句话让萧张氏很不痛快,萧通话说得很漂亮,但话里的意思很不漂亮。
“这意思是说我在京城丢了萧家的面子,让我回云州去,爱怎么横行霸道都眼不见为净。什么叫做别误了子云、子和的前程,什么叫让孩子们放手去闯天地,还不是嫌我在这里碍眼吗?”萧张氏心里这么想道。
接着,萧张氏又看向萧庆之,心里想:“你们这些老泼皮,只怕这些年早被他收服了,事事向着他,我要回云州去,你们岂不是什么好的都要给他,那还有我子和的立足之地。”
“不行,我不能走,也不能再这样下去。我得替子和挣下侯府这份基业,万不能让他得了去!”萧张氏心里有了计较,便温言软语认了错,只道以后会明明白白的,再不做糊涂事。
萧通和萧逊以为萧张氏真懂了,却没想到萧张氏心里正想着怎么扯萧庆之的后腿!
这是非典型性最毒妇人心……
第六十五章 侯府四月新添人
侯府四月新添人,萧张氏嫡亲妹妹的女儿文若青进府,却说这文若青甫一到侯府门前下车,先是被那高屋大院和门口威风凛凛的石狮子给惊骇住了。侯府的建制在王公之下,在京城这么一处砖头砸下来不是王侯也是公卿的地方,侯府实在算不上高屋阔院,。
只是文张氏没她姐姐萧张氏这么好命,萧张氏自萧梁一脉式微时就嫁给了萧梁,萧梁感她厚义不离不弃,才有了如今的荣华富贵。而文张氏却是嫁一富户,家道渐渐中落,如今也不过比普通人家好上一些。
文若青到府中时,萧梁、萧庆之都在外办公务,玉璧也在宫中给淳庆帝沏茶。一路穿过开满迤逦繁花的庭院,宫中近来新赏下的奇花异草不绝于目,一株两人高的牡丹正开着碗大的花朵,雪白地立在院子里高洁矜傲不可方物。
“呀,这花可开得真好看,京中的事物真不是陈州能比的。”文若青爱花草,颇有几分怜花惜草的情怀,加之读过些书,也能写画又吟得几句诗词,所以常以才女自居。
接待文若青的是萧张氏身边的丫头木棉,木棉听表小姐夸花好看,便应和道:“回表小姐,这是陛下赏赐的牡丹名品斗雪,前几日方才赏下,如今花开得正好。表小姐来得正是时候,此时正宜赏牡丹花。”
矜持地点点头,文若青笑得十分含蓄,她常以大家闺秀来要求自己,又自艾家道中落,更添几分柔弱娇怜姿态:“遗落一斟珠,枝头数斗雪,不去桃花下,牡丹已有约。”
……
木棉表示她不会作诗,所以只伸手示意文若青向左侧行去:“表小姐这边请。”
这时文若青远望了一下右侧,只见那边远远的青瓦之上开着些粉嫩的花朵,是月季爬满了屋顶,正开得如同下了一场雪般,真正是得她欢心:“不知道那是哪里?”
“是侯爷与夫人的居所。”
“噢,是大表兄与大表嫂,我大表嫂真是宫中宫女么?”文若青到底消息不灵通,哪知道现在玉璧如何炙手可热。
而且,文若青才不是冲萧应之来的,她冲的就是萧庆之,对文若青来说,萧应之是她自小就常见的,是个什么底细再清楚不过。才华是有,就是到底没经过历练,又受了萧张氏没底限的疼宠,实在难成大器。
相反,萧庆之在京中早有文名,那些诗赋连大儒们都夸好,文若青又怎么不会心生敬仰与仰慕。能写好诗又能上马打仗,这才是真英雄,真儿郎,萧张氏打着为萧应之选贵妾的想法把她招来,她却是冲萧庆之来的。
木棉对侯爷和夫人院里的事向来不怎么打听,再者,萧张氏也不喜欢她院里的人说侯爷和夫人的话题,所以只是淡淡带过:“是。”
宫女,怎么都是侍候人的下等女,文若青自恃读过书,矜傲高洁得很,是以轻叹一声道:“我大表兄何等人品才华,怎会娶个侍候人的女子为妻。”
这句话木棉却听不得,压低声音道:“表小姐,这样的话可莫乱说,夫人是捧着圣旨嫁进侯府来的,陛下的圣旨谁人能置喙。”
圣旨两个字让文若青很吃惊,显然,她不知道这一点,这让她意识到自己要走的路更加困难重重:“竟是圣旨赐婚……”
“侯爷与太子和诸位殿下情同手足,夫人乃一品尚令,圣旨赐婚也在常理之中。当年二爷若是在京中,也是一样能得陛下赐婚,只是二爷长在云州,陛下有旨也无从赐起这才作罢。”木棉只当是说一说府里的事,也没太在意文若青的语气,更不会去揣测这位表小姐心里转着什么样的小九九。
领了文若青进萧张氏院里,萧张氏见到文若青,脸上喜色大盛,抱着她上上下下打量好一通,才拉着她坐下,说道:“若青来了就好,你姨娘我盼了好几个月才把你盼来,真恨不得你能插上翅膀飞来才好。这一路上可还太平,家中可还好?”
端端正正地坐着,文若青柔言温声地道:“回姨娘,一切都好,家中也尚算太平,只是母亲念姨娘念叨得紧,临行前还叮嘱若青,要向姨娘转达母亲一片思亲之情。”
听着文若青说话细声柔语,说话有规有矩,透着一股子徐贞娘和玉璧身上都没有的温柔文秀之气。徐贞娘是大家出身,通晓诗文,礼仪规矩更是周到,处处显得端庄严整,至于玉璧,通身气派是好的,就是萧张氏老觉得这丫头一双眼睛太贼,时不时冒点儿绿光,不像是个怀好意的。
一比较,萧张氏看文若青就更满意了几分:“我也念你母亲念得紧,你先在姨娘这里住下,晚些时候再与你引见子和与贞娘。”
这时,萧应之也已经分了差事,好歹是前五十,加上有萧梁和萧应之的情面,他分在京中当差,做的是尚书省下书令史,是个无品阶的散秩小官,但好歹是京官,也是别人抢破天的好职缺。
比起兄长在门下省任五品给事中,比起陈玉琢的八品员外郎,萧应之差了不是一点两点。不过萧应之态度倒是很平和,也不羡慕兄长,更不对陈玉琢的好职位发酸,只是踏踏实实地做事,虽然是萧张氏宠出来的,但有萧梁在教养着,在做人做事上倒不会差到哪里去。
玉璧此时在宫里面对着淳庆帝只想翻白眼,因为淳庆帝正很正经很严肃地批评她:“丫头,子云于朕如子侄,所以朕也把你当子侄正室对待,但是你是不是也太登鼻子上脸了,愈来愈给朕脸色看。朕不过是说今天的茶味道有点不同往常,你拿什么眼神瞅着朕!”
这时,淳庆帝连平时说话的威压都没有,让玉璧直感叹,果然是有什么样的君上就有什么样的臣子,能培养出萧庆之这样时而抽风时而严肃正经的臣子来,足可见淳庆帝的底细了:“陛下,婢子的眼神是询问,是想请问陛下今天的茶何处不同往常。而且陛下,做为天下子民的君父,您难道不该在百姓都吃饱之后才去讲究享受,同样,做为天下子民的君父,您应该在百姓尚吃不饱穿不暖前……”
呃,让帝王衣不暖食不饱好像很离谱,玉璧话锋一转,丢出一句范大人的诗句:“陛下,婢子这么说或许糙了点,但婢子也能说句不糙的,天下子民盼着您是个能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的圣君明主!婢子,也同样是这么盼着的。”
是时,淳庆帝瞠目结舌,御笔一抬指向玉璧,好一会儿才喃喃道:“难道真是美玉身边待几日,顽石也能点头么,你居然也能吟诵出这样的句子来。”
“朕……是觉得今日的水不同,说不上好或不好,更柔和适口一些。”淳庆帝觉得自己做皇帝做到这份上,真是扯淡,递个眼神还得跟个丫头解释清楚。
不过淳庆帝又有那么点自虐式的乐在其中,这种不必高高在上端着架子的感觉,让淳庆帝很是喜欢。
“嵩子溪的水,从玉兰汤出来的,沏紫雀最合适。”眼下正是新上的春茶到了,紫雀本身带着兰香气,用嵩子溪的水沏出来才不至于丢失掉这点兰香,反而能衬托得更加柔和温润。淳庆帝解释了,玉璧很痛快地给淳庆帝解惑。
淳庆帝点点头,又看向某个在外边探头探脑的儿子,挥挥手说:“去吧。”
别跟这碍眼了!
御书房外探头探脑的正是顾弘川,这孩子胆儿大得很,在淳庆帝面前向来不怎么讲规矩,反正他还小,不怕淳庆帝拿规矩压他,他只要眨着可爱可爱的眼卖个萌,淳庆帝就会放过他:“陈尚令,我们是不是可以出宫了?”
“是,殿下。”
顾弘川在萧家的农庄里交了个叫大壮的朋友,是个农家胖小子,能爬树掏鸟窝,能下河摸鱼,还能挖坑烤红薯,是嫡皇子六殿下新近的偶像:“那太好了,有好长一段时间没去庄子里了,大壮还说要跟我一起去河里摸鱼呢,不知道还算不算话。”
也不知道该不该替大壮感到高兴,随便在田间地头玩的胖小子,忽然有一天交了个微服的嫡皇子做朋友,简直就是一本YY小说的剧情:“殿下去了自然就算,太子殿下今日去吗?”
“太子哥哥要做父皇留的差事,大概以后都去不了了,母后说太子哥哥长大了,不能陪我们玩了。”
没了太子,就只剩下六名皇子,结果到院场上一看,二皇子和三皇子也都有了差事,只剩下十五岁以下的四名皇子在院场上等着。
这倒更轻松一些,领着这几位向庄子上开拔,然后就基本没玉璧什么事了,只是由着他们爱做什么做什么,只是来感受普通人生活的辛劳与不易,看到体会到并亲身体验一番,这就足够了。
“小嫂嫂,这样看似平淡简单的生活对他们来说也来之不易,对不对?”顾弘端问道。
“是,越是看似简单平淡的东西越不容易得到,因为可以破坏这样简单平淡的存在实在太多。”玉璧唯一要做的就是时不时扮一扮哲人,说几句她自己都觉得似是而非的话。
在庄子里忙完,玉璧就领着四个皇子往回赶,路过侯府时,顾弘川忽然说渴了,玉璧一看也别到别的地方去了,直接去侯府请这几位喝杯茶吧。
谁能想到喝杯茶还能喝出那么些事儿来!
第六十六章 不安于室的女子
进了侯府,皇子们都不用玉璧指路,自发自动地到了开满月季花的院子里,萧庆之从前就住这里,皇子们自然是熟门熟路。
一经坐下,丫头婆子们端茶递水送上热巾子,芍药端来点心水果,这才稍微消停了点。玉璧陪皇子们一块儿坐着,皇子们吃着点心喝着茶,一边说着今天在庄子上的见闻。
顾弘裕说:“今天我和大壮爬树掏鸟窝了,真是的鸟窝耶,里边有五颗鸟蛋,大壮只让拿三颗,我和六哥、大壮一人一颗。小嫂嫂,如果拿回宫里去,它们还能孵出小鸟来吗?”
“这个我也不知道,不如你回去试试。”在外边一般不用尊称,所以玉璧更能和这几位好好聊天儿。
“小嫂嫂,这些点心不像你做的那么好吃。”顾弘川一边说不好吃,一边还往嘴里塞了一颗。
见状玉璧乐道:“可别这么说,这也是芍药费了心思做的,你要这么说,以后这样的点心都吃不着了。”
谈笑间,忽听外边有声音响起,是个轻柔而温软的女声:“为何在门口挡着,这里总也是侯府的地方吧,怎么不能让人进去吗?”
府里什么时候有这么个人,玉璧想来想去想不出是谁,就冲芍药递去个疑问的眼神,芍药凑过来小声道:“夫人,是表小姐到了,上午进府的。”
噢,文若青来了,玉璧心里嘿嘿,心说有热闹看了。不过这会儿几位皇子都在,也不好招待,只冲芍药挥挥手说:“你去告诉表小姐,我这里有贵客在,暂时不方便招待。”
“是。”
芍药领命离去,跟文若青一说,文若青却面带清冷冷的笑,说道:“怎么个不方便法儿,大表嫂招待的是哪里的贵客,连个面儿都不肯赐一见。”
里边是哪里的贵客,芍药当然清楚,可这又能胡说么,皇子们的事,他们做下人的怎么敢嚼口舌。芍药把话咽回去,没再答文若青,只是免不了脸色更难看一点。院子里的站丫头婆子都挡着,萧张氏那里派来陪文若青的丫头也不可能帮文若青冲进去,文若青独木难支,按说该离开的。
但是文若青哪里会走,她现在正想会一会这位大表嫂呢!
顾弘川出来洗手,正好听到文若青这么说话,皱眉看了外边一眼,他是嫡皇子,规矩礼法好得没话说。虽然平时捧着个小孩样儿到大人面前装可爱,但骨子里不是个好相与的:“何嬷嬷,那是什么人?”
“回殿下,是表小姐文若青。”
“让她走,什么地方都敢闯,好不讲规矩。主人不请自来就罢了,主人有事客客气气请她走,她还好意思给主人摆脸色看。”顾弘川这么说着,心里在想,萧哥哥外祖家的人真是一脉相承的没规矩。
“是,殿下。”
何嬷嬷也是府里的老人,所以对这位殿下的脾气还是了解的,何嬷嬷赶到门口,浑浊的眼睛远远看了一眼文若青,沉声道:“表小姐,这里是侯府,是个讲规矩的地方,还请表小姐谨守礼法。”
文若青一听,神色就变了,这婆子是在说她没规矩。想了想,文若青退开几步,笑道:“既然如此,我又想着早早见到大表嫂,不若我就在此相侯,大表嫂什么时候招待好了贵客,我再去相见大表嫂也不迟。”
对此,何嬷嬷没再说什么,只要不去打扰里边那几位小殿下就行了,多了,何嬷嬷也不多管,毕竟文若青怎么也是表小姐。
院子里,四皇子顾弘泽看着天色不早了,就起身致辞,玉璧自然要送他们到门口,没曾想一出院门就看到了文若青在一边冷眼看过来:“大表嫂,若青有礼了。”
此时几位皇子身上都穿着普通的衣裳,甚至还带着点儿泥巴,怎么看起来都不像是贵客,文若青心底更是不舒服。
玉璧含笑回了一句:“表妹多礼。”
“小嫂嫂,你有客人在,我们就先回去了。”顾弘端看起来也不很喜欢这位,文若青说是有礼,那礼节却行得不尽不实,一点也不周全。而且那眼神,那是什么意思啊,当他们是来要饭的吗?
“不碍事,我送你们到门口,总要看着你们上了马车才安心。”玉璧说着径直走,把四位皇子送出侯府大门才折返。
她折返的时候,文若青还在,她想想就邀请文若青进屋,此时再过一会儿就是晚饭时分,她就跟芍药说在这里摆表小姐的饭。然后拉着文若青坐下,还沏了壶茶一道喝着:“闻说表妹上午来的,一路上可还平顺?”
“谢大表嫂,一路上都还好。”文若青一边端着茶喝,一边观察着面前的陈玉璧,不是多养眼的美人,只一双眼睛灿亮些,又是个侍候人的出身,她怎么也觉得陈玉璧配不上她那位文成武就的大表兄。
玉璧却没多想,不过她这人想得明白和想不明白间从来就是一线之隔,待到萧庆之拎着几盒点心和一壶玉酿春回来时,文若青那双眼就跟苍蝇见了臭鸡蛋似。饶是文若青刻意掩饰,也没能躲过玉璧的眼睛,更没躲过萧庆之的眼睛。
把手中的点心递给玉璧,萧庆之压根就不管文若青是哪根葱,只看着玉璧说道:“御膳房做了点心,这是你昨天说走过街上闻到的酒香,是三春楼的玉酿春,买了壶淡一点的你尝尝,不可喝多了。”
到底是有外人在,萧庆之不好没脸没皮地讨玉璧欢心。玉璧见他绷着脸,接过点心后心中大乐,指了文若青对萧庆之说:“庆之,这是若青表妹,今日刚到。”
“若青给大表兄见礼。”文若青赶紧凑上前去,身姿愈发柔婉娇软起来,声音更是软得像柳叶发出的新芽一样。
淡淡地对文若青点点头,极疏远冷淡地招呼了一句:“表妹。”
萧庆之淡漠的态度让文若青很是失望,虽然她和这位大表兄不是一块儿长大的,但怎么也是姨母的嫡亲女儿,这血脉作不得假,怎么也该再热情温和一些才对:“大表兄刚放班回来么,不知大表兄眼下在何处任职,公务是否繁忙。”
这个问题,萧庆之理都没理会,只坐下示意丫头可以摆饭了。玉璧见状,拉着文若青一块坐下,说道:“你大表兄如今在门下省任给事中一职,是个忙碌的差事,只怕难得有空闲陪表妹。若是表妹有什么事儿,还是应当与母亲说才是。”
“谢谢大表嫂。”
饭桌上,玉璧一边吃着饭,一边在心里琢磨,这文若青明明是来京里给萧应之做贵妾的,怎么眨巴眼这位就狂热地扑到了萧庆之身边。文若青打的什么主意,难道是看不上萧应之?
一顿饭吃得寡淡无味,吃过饭萧庆之就让芍药送文若青回萧张氏院里,文若青有些依依不舍地离去,临走时还留给萧庆之一个余味绵长的眼神和笑脸。玉璧在一边看着,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
“玉璧,日后少与她来往。”萧庆之说完关上门,然后反身扑向玉璧。
玉璧“啊”的一声退后几步,惊声说道:“为什么少与她来往,是要方便你与若青表妹来往么!”
隔着十几步远,萧庆之只能瞪她一眼道:“什么胡话,以后不许说了。她是母亲召进京里来给子和做妾室的,你这话说了要招是非的。”
继续向后退几步,玉璧双手抱胸,一副“我神圣不可侵犯”的模样,一边退一边说:“可是她看上你了耶。”
“要是看上我的我就得收着,侯府早就装不下了。”萧庆之很不要脸地说着,然后一步一步逼近,此时他的小玉璧已经抵在床边上了,真是会找地方后退啊!
“不要再过来了,刚吃完饭,也没洗漱也没更衣,你是想拿我的衣裳当擦嘴的巾子么,我才不干!”玉璧说完又要退,一退脚一顿,身子后倾,人就很“方便”地倒在了床榻间。
萧庆之坏笑着支着双臂俯视小玉璧:“再跑啊,还不是落到我手里了。”
玉璧可坏可坏地眨眼睛,真当她是是傻子,退都往床边退:“可是,我这几天不方便。”
……
某侯爷偃旗息鼓,只能约来日再战,然后抱着小玉璧去浴室里泡澡去,还得老实地跟小玉璧保证不碰她。
次日醒来,萧侯爷很是不痛快,所以当文若青迎着他走过来时,萧侯爷很不给面子地递上一张“欲求不满”的冷脸。他脚下毫不停顿地顶着一张冻死人的脸打文若青面前过,连文若青精心打扮的衣装都完全忽视过去,气得文若青在后边连才女的矜傲面目都差点保持不下去了。
“母亲也不知道作何想,这分明是个不安于室的女子,怎可塞进子和的后院。”可后院的事他说了也不算,萧梁知道这件事都没说什么,他家小玉璧就算身为长嫂,这种事情也真不能提出反对意见。
这件事,最主要的还是得萧应之坚持着,只有他反对了,萧张氏才有可能改变主意。
萧庆之主要是想,现在侯府已经很不太平了,再加个文若青,只怕出捅破天的事也不新奇。
孰不知,文若青已经捅过天子……的儿子了!
第六十七章此女断断留不得
朝堂之上,东林和西南之间的党争愈演愈烈,已到了非黑既白的地步,庆幸的是萧庆之如今已经不用早朝,而如萧梁这般人物如何能不游刃有余。
四月初七,早朝甫开,便有西南士子慷慨上表:“微臣代千万江南百姓上表,伏请陛下圣裁。”
操纵官员考核,这样的事东林派系没少干过,东林派系本着非我族类,其心必异的想法,对于非东林一派的官员向来不给优评。这本来只是士林中事,不过东林派系在江南任免的官员太不得民心,西南一系年青气盛,怀抱有为国为民大志向的士子被挤出江南这片肥沃之地。
东林派系把持江南的又多半不是什么好东西,一颗老鼠屎都能坏一锅粥,何况这是很多颗老鼠屎,江南这碗粥哪里还喝得!
“西南隐然多年不发,今日为何敢提出此事来,难道真是逼急了狗咬人。”东林派系的官员此时心中都有这样的想法。
却没料想到,这一切的一切都是萧梁在背后一手操纵,拿东林压西南,又拿西南来反打东林,这样的事,也只有萧梁才敢虎着胆子去做。
“陛下,此乃言污,江南官场数万官员,虽不说个个都官清如水,却也是勤政爱民……”东林士族自然不会坐着任由这脏水泼到头顶上,这样的脏水谁都顶不起。
淳庆帝冷眼旁观,江南官场什么样子他心里一清二楚,要说天怒人怨不至于,但勤政爱民就完全是狗屁都不通的话了。淳庆帝正想,今天这场面是不是也太小气了些,萧梁难道就这点动静,不像他。
念头还在淳庆帝脑子里打转,下边西南一系献上万民书,还是万民血书,这万民书向来是个有水分的词儿,但江南百姓这一回上的书却有浩浩十数万人,其中还不乏博学鸿儒。
一石激起千层浪,红字白布触目惊心,淳庆帝拍着御案大怒,这回是真怒:“朕一朝天子且是兢兢业业不敢懈怠,江南一地官员怎敢如此欺上瞒下,这是朕的过失啊,江南官场真已腐朽如斯?”
这个早朝不平静,萧庆之消息灵通,早朝一散,他就已经知道了朝上的消息。拿着笔杆子批了几份文书后,才望着窗外的天光笑开来:“只怕在这里也待不长了,陛下此番‘震怒’,总会有些应对,陛下八成要派太子去江南,我就是个随驾的劳碌命。”
江南官场不作为成为,贪腐更是屡禁不绝,打前朝起就是这样,也不是本朝才有的特例。要治自有办法治,但是却不好治,太子去了只怕就是块明打明的牌子,暗地里他萧庆之这为臣子的,便是去做挥刀肃贪这般吃力不讨好活计的不二人选。
“陛下,您这是要微臣做孤臣啊!”萧庆之苦笑,他这些年见人就带三分笑,好不容易谁见了他都有三分笑的时候,淳庆帝扔出一块黄金牌子来,要么一世荣华富贵位极人臣,要么就反着来。
“可是,陛下,有些事微臣是不会去做的。”
下午放班后回到府里,玉璧正好下马车,夫妻二人在门口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脸色似乎都不是太好看,萧庆之率先问玉璧:“今儿怎么了,谁又让你不痛快了?”
抚平绛红宫装,玉璧轻叹口气,看向萧庆之说:“我是替你不痛快,我知道你什么都一清二楚,让你坐到这位子上,只怕早就想到要让你走这条路。”
玉璧是在宫里听说的,她原本不太明白给事中是个什么样的职位,可今天忽然听曲公公说了几句,原来御史、刑部、门下省坐一块就是传说中的“三司会审”。早朝上捅出这样的事来,这三个衙门还有清闲,都得被淳庆帝派到江南去干脏活苦活。
“天下的差事要有人去办,殿下不能把人得罪光了,这得罪人的事就只能我去替殿下办,谁让我与殿下情同手足。”人人都以为这是荣耀,谁又知道这荣耀是要拿相当代价去换才能得,萧庆之说话间淡笑,语气却很无奈。
“要不你辞官吧,咱们去做平头百姓,一世安安稳稳,也能算快意平生。”玉璧不太靠谱地提议道。
“也好,到时候我种菜你做饭,市井上摆个小摊代写书信,或者教几个顽童读书便成生计。”萧庆之本来只是应着玉璧一句玩笑,没想到说完自己就沉默了,他玩笑说的话却听来如此具有诱惑力,比朝堂上的荣华富贵更动人心肠。
两人手挽着手,玉璧低头看了一眼两人牵手处,她不能否认这一刻心里是甜蜜的,再抬头看向萧庆之的脸,心知此生大概就这样了,于无声处听惊雷,于无意处感真心,这是很好很好的:“要不开着茶馆,凭着我们对茶的了解,没道理开个茶馆挣不来吃喝。”
微微侧脸,萧庆之似乎正在很认真地考虑开茶馆的可能性:“在理,陛下说过,书乃圣贤事,茶乃雅事,都不算生意。再说,我连个秀才都不是,没功名在身,做个商人也无不可。”
“诶,我说你是不是想得太美好了,就一说你还当真了,你想走也得陛下放人啊。我看呐,就算你以后变成了白发苍苍的老头儿,陛下也要留你在京里养老,舍不得放你离开京城。”这样深深的看重,有时候玉璧都忍不住胡思乱想,莫非淳庆帝对萧庆之有超越君臣的情意!
白她一眼,萧庆之说:“是你起说起来的,到头来反而不让我想了。”
吐吐舌头,这是向顾弘川学的,玉璧晃了晃他牵着自己的手说:“你要是去江南的话,可不可以带上我,你可不能把我一个人留在京城,这可是个能吃人的地方!”
“此去江南就算事了,没有几年陛下也不会许我回京,此行既是考验也是磨砺,轻易归来不得。一去数年,陛下就算再爱喝你沏的茶,也不能让我独自就任。”萧庆之在淳庆帝身边比在萧梁身边还久,自小就揣测着圣意,现在不用揣测都大概能明白。
做武将时四海八关去历练,做文官时自然也逃不开各处磨砺一途,须知陛下从来不会让一个人平平顺顺地走到任何重要的职位上。江南文风鼎盛,不在江南文人中立足,未来天下的儒林领袖又怎么能坐得稳当,自从做了本届督考后,萧庆之对去江南就已经有了准备,只是没想到会来得这么快而已。
“我觉得,不仅仅是考验和磨砺,还是陛下在回护你。朝堂必有大乱,你去了江南,有陛下左膀右臂的姚清甫道台做靠山,你在江南就算有风有雨,也肯定能波澜不惊。”玉璧通常不去思索这些事,但不代表她不知道,在淳庆帝御前,这些事想不知道都有点困难。
“你倒长见识了,不过你有没有想过,姚清甫只是一人一身,真有急事,那也远水救不得近火。”说罢,萧庆之伸手捏捏玉璧肉肉的脸,可欢喜可欢喜地说:“谢谢你为我担忧,不过这些事还是留给我来操心吧,成天担心这么多事,小心长皱纹。”
推开萧庆之的手,玉璧不满地揉脸,瞪着他道:“好心当成驴肝肺,哼,不管你了。”
说完,玉璧大手大脚往前走,压根不管萧庆之在后边儿乐成什么样。
没过几日,果然发下圣旨来,不是任命官职的圣旨,而是让萧庆之同刑部赵提司和御史台徐御史一道去江南。接到圣旨,萧庆之倒还没什么想法,与他同为门下省给事中的张应渊却做苦笑状:“子云才来不久便接此差事,看来省部的事还得我一个人来办,劳碌命啊!”
“与子潜兄共勉,我们都是劳碌命,此去江南是一条艰险的道路啊!不过给事中一事,我已与李侍中商谈过,先提几个人来,好帮衬着子潜兄处理公务,总不能我一去江南,便把事务都留你一人操劳。”萧庆之放下圣旨,继续处理公文。
一边的张应渊看着摇头复叹气,叹气又摇头,平时总说萧庆之好命,现在看来就是太好命了。张应渊对这位同僚印象十分好,办事勤勉,没有骄娇之气,不懂的肯问,懂的又能办好,有他在公房这段时间,公务确实处理得更便利一些:“子云,此去江南多珍重,但有什么事便写书信来,我在京中也愿帮衬一二。”
“子潜兄高谊。”
“萧给事中,衙门外有您家中的女眷寻来,说是有事相谈。”小吏抱着一堆公文进来,放下后才到萧庆之那里禀话。
搁笔在案上,萧庆之合上一本奏章,问道:“却不知是家母还是内子?”
“都不是,是位未出阁的小姐。”小吏颇为迟疑,以为是萧庆之在外惹了什么风流韵事,不过那位也太大胆了,居然敢找到衙门里来,真是作死。
“去打发了,公务繁忙,若是家人便请放班后到家中来见,若不是自没有见的必要。”萧庆之略一思索就知道是什么人这么不懂分寸。
文若青……此女断断留不得,否则只会留成祸害!
第六十八章 她就有这么无聊的趣味
宫里边,淳庆帝正在对玉璧表达他的赞美,然后对萧庆之要带她去江南表达他的不舍,当然淳庆帝的不舍表达得很含蓄,只是说:“朕还能上哪去寻你这么一个丫头,茶沏得好,事办得不错,御茶房也管理得当。诶,想来,朕当初不该将你赐给子云啊!”
臣子抢了皇帝的精神口粮,淳庆帝对此悔不当初,只能怪他当时太不深思熟虑。
因为玉璧明天开始就得准备,去江南的事定在四月十五,就剩下七天,就算淳庆帝想留也留不住了。多留几天少留几天对淳庆帝来说,没什么太大区别,一想到这个茶沏得好的小丫头要去江南而且一去就是几年,淳庆帝就觉得肉疼。
“陛下,不过几年罢了,江南山灵水秀,说不得深山深水之间有好茶,待婢子觅得了,一定快马加鞭送到陛下御前品饮。”玉璧说罢又给淳庆帝满上一杯茶汤,面上表现得有些许不舍,但心里无比欢快,总算可以离开皇宫这个大坑了。
“唉,丫头,你才十几岁,有很多个几年可以过去,朕却不同了,朕今年四十了,还有多少个几年呢!”因为精神口粮要一去千里了,淳庆帝的伤感是可以理解的。
陪淳庆帝唏嘘了一番年龄与岁月的问题后,玉璧收拾收拾到御茶房跟众人一一道再会,淳庆帝没下她在御茶房的职,只让陈福安陈公公继续兼着差,等她回京城御茶房还是她的事儿。出宫前,淳庆帝还让苏德盛苏大公公给玉璧带来圣旨,圣旨的内容很漂亮,一品诰命夫人。
要知道,萧庆之才是个五品,夫人居然是个一品诰命,这圣旨没明发,大概的意思玉璧明白:“陛下是让我拿回去给庆之看了,然后妥妥当当地收起来是吧。”
老神在在地点点头,苏德盛道:“丫头,这些日子算没在陛下跟前白待,这是陛下许给晋城侯的前程,让晋城侯安心去江南当差,回来该有的就都有了。”
“是,苏公公,我明白。”
回府把圣旨收在箱底,玉璧哼着小调想着快中午了,到门下省衙门外的茶馆里等萧庆之去,中午一块吃饭顺便再说一说淳庆帝下的这份圣旨。
没料到,她路过门下省衙门外时,居然看到了文若青,文若青正在跟衙门外的小吏说着什么。她想了想,然后心明眼亮,敢情是来找萧庆之的,不是她不吃味,实在是文若青跟薛甘霖一比,就像萤火虫比明月,压根不在一个档次上。
薛甘霖的味她都没吃,何必去吃文若青的,她没这闲工夫。
“芍药,你去递个信儿,就说我在流云馆等他吃午饭。”玉璧才不学文若青,这会儿萧庆之在公房里,等闲的事都请不到假,何况去打扰公务,递个信儿去就行了。
衙门口上,文若青领着木棉站在那儿,芍药笑吟吟地过来,也不去管文若青和木棉,只向门口的小吏招招手,道:“这位大哥,我家夫人差我给侯爷送个信儿,请侯爷午时放班到流云馆来,夫人在楼上候着侯爷。”
“诶,得勒,芍药姑娘只管放心,我这就去与晋城侯送信儿。”虽说在公房里官员之间互称时不唤爵位,但下边的人还是惯于称呼爵位的。虽然芍药和玉璧来得少,但见过几面后,门房就上了心,这样的贵人自然得记着,万一疏忽了就不好看了不是。
“多谢这位大哥。”芍药说完从袖口里掏出二钱银子,行云流水地递过去,一点痕迹也不带。
小吏得了“茶钱”更是欢喜地往里边去报信儿,芍药得到回信后转身便要走,不想文若青却叫住了她:“你是大表嫂身边侍候的丫头吗?”
“回表小姐,是。”文若青最近老到院里打探消息,芍药要是还没看出来她的心思,就白在宅院里待这么些年月。所以,芍药对文若青很不齿,明明侯爷没这心思,却偏偏贴得上来,真没脸没皮。
“大表嫂现在在这里吗,正好,我正有话想与大表嫂说一说呢,你带我去见大表嫂吧。”文若青自信,她比陈玉璧好了不知多少倍。
“对不住表小姐,夫人此刻有客在,只怕抽不出空来与表小姐谈话。”芍药倒没说谎,顾白池也在流云馆,两人碰上了面,顾白池就和玉璧坐到一块去了。
又是有客在,她陈玉璧一天到晚有客,难道是个接客的吗?文若青大感不快,哼哼地走,非要芍药领她去见玉璧不可。芍药冷睨她一眼,心想:“你要找死,难道我还拦着不让你死不成。”
带文若青到流云馆雅间外,芍药在帘外轻声道:“夫人,信儿已送到,侯爷回信说放班了便过来。”
“我子云哥哥这般无趣的人,如今倒被小嫂嫂调养出几分趣味来,小嫂嫂好生能干。但愿我嫁的夫君也能如子云哥哥这般,愿陪着我耍这些趣味才好。”顾白池到了年龄,宫里有意给她找婆家,提了几个人选,今天她出来也是为了先去看看对方的人品。
“你说的那几位我也都见过一两面,都是一等一的人品样貌,父母总为子女计,若不是最好的,怎么会让你下嫁。”玉璧感慨着,一过十四就嫁人,都还是人事不知的小姑娘呢,她却忘了自己也是这么个年纪出嫁的。
顾白池点点头,她是嫡出的公主,淳庆帝和皇后能看得上眼的,无不是世家子弟中最好的:“先谢小嫂嫂吉言,只是小嫂嫂与子云哥哥此去江南不知何日才得回,只怕连小妹的喜酒都抽不开工夫……”
话还没说完,顾白池就被帘外的文若青打断了,这位实在没耐心再等下去:“大表嫂,我是若青,我可以进来吗?”
看着门帘子皱眉,玉璧真觉得自己眼瞎了,开始还觉得这位是个读书识字的才女,却忘了那后花园私会、月下私奔的事,大多是才女做出来的:“若青,我这里有客,不方便招呼你,若有什么事,回府再说也是一样的。”
“大表嫂这般拒而不见,莫非是怕了!”文若青声音微微拔尖,尖刻得有些难听了。
坐在玉璧身边的顾白池放下茶碗,轻声道:“小嫂嫂,是您家的表妹吗?”
玉璧赶紧摇头,她可不想留下这坏印象:“怎么可能,是庆之和应之的姨表妹,这次是特地从陈州来的。”
“我子云哥哥最讲进退分寸,规矩礼法,怎么会有这么不知进退的表妹。那文家在陈州是个什么光景,怎么把人送到京城来了。”顾白池当萧庆之是亲哥哥来的,忽然惊闻自己多这么个不是东西的亲戚,心里着实不快。
“谁是你子云哥哥,我这正经的妹妹都不好意思这么喊,偏你喊得出口。”文若青竟不请而入,这倒也不是她头回这么干了,玉璧都不觉得意外。
一时间,顾白池沉默,顾白池身边跟着的嬷嬷要不是持重点,早上去把文若青的嘴撕烂了。当然,也是因为文若青是晋城侯的姨表妹,否则也没有这么客气。
“怎么,我还在襁褓中,子云哥哥便唱小调哄我入睡,难道我不能叫一声子云哥哥么。子云哥哥与我胞兄如同手足,我便连唤一声哥哥的资格也没有么!”顾白池出身好,几时受过这样的气,文若青这气焰,简直比她这嫡出的公主都嚣张。
见文若青没有话说,顾白池也不是好脾气的,又说道:“反倒是你,不请自入,端是没规矩。听说你是陈州来的,陈州的女子都是你这般的教养吗?”
一个脏字不带,直接就骂人没教养,果然是深宫高墙里长大的,不是凡种啊!
不过,顾白池说完,又意识到自己说出这样的话来太过小家子气,微红着脸向玉璧微微施礼,道:“小嫂嫂既然有客到,我便不打扰小嫂嫂了,小嫂嫂离京前,我还会常来,只盼着小嫂嫂能与我多说说话,也免得将来山高水远无处说去。”
“是,公主只管来找,我若不在府中,便在这里。”玉璧边说边行礼,然后送顾白池下楼。
一旁,文若青已经愣成了石像,脑子里仿佛有闷雷正在一圈一圈不休不止地炸着:“那是公主,这穿着普通布衣的,竟然是公主。什么破公主,穿得连我都不如,还敢说是公主,大表嫂肯定是在诓我。”
“我为何要诓你,我不但不诓你,还很友好地提供一条消息给你,白池不但是公主,还是正宫皇后所出,有宝牒玉册的嫡公主。”嫡庶差别可大了,庶出的公主可以远赴他乡去相亲,嫡出的公主却是在世家子弟里挑好的嫁。
“哼,我才不信你,穿身布衣是公主,那那日你屋里浑身上下全是泥巴的岂不全是皇子!”
玉璧满脸坏笑,挑眉说:“呀,你猜对了。”
芍药见状掩面,自家夫人不知道被谁带坏了,怎么就学会一脸坏笑,把真话说得比假的还假了呢?
萧庆之在雅间青青翠翠的竹帘外同样想掩面,这丫头从哪里学得这么坏的,萧庆之忽觉得,把文若青留给玉璧逗着玩其实也不错,她就有这么无聊的趣味。
不过,文若青是险棋,眼下他捏了点儿文若青的短处,还是把她打发了,江南地大物博,到时候自家小玉璧想怎么玩没有人陪。
南,努力挣小钱钱。
第六十九章 此去江南,要努力挣小钱钱
卷起青青竹帘,萧庆之一袭官员青色襕袍,迎着满室春日正午的阳光走进来,卖相真是不错。萧庆之不说生得多好多好,通身的气派不缺,男人在高处待得久了,自然而然就气场强大。
这样的儿郎,在文若青看来,那简直就是天资仙质,哪是陈州那些粗头土脸的“读书人”能比的。不等玉璧说话,文若青先行礼,轻轻柔柔地一垂首,和软无比地道:“若青见过大表兄,大表兄有礼。”
“嗯,对你大表嫂也当有礼才是。”萧庆之说着挽了玉璧的手,与她一道坐下,却把文若青晾在一边当空气。他没给文若青难看也是看在文若青是女儿家的份上,否则哪有这么客气。
文若青惹了个红脸,讷讷地在一旁,好半晌不知道是该起还是该继续支着行礼的动作。还是芍药得了玉璧的脸色,扶了文若青一下,文若青那些尴尬才稍稍褪去:“大表兄,你要去江南么,什么时候去。若青听说江南山明水秀,人杰地灵,有说不尽的湖山胜境呢,不知道若青此生是否能有幸见上一见。”
听罢文若青的话,萧庆之侧脸看了眼自家抱着茶盏,正在那儿小声纠结“水烧过了,茶叶都给烫死了”的小玉璧,心想:“还是咱家小玉璧招人喜欢,要不怎么爷就看上她了呢!”
心满意足的萧庆之难得地,冲文若青递个笑脸:“日后自有人与表妹一道去,不是张才子便是王举人,总会有个趁心人。”
好不容易克服心理障碍喝了口茶,玉璧还没咽下去就全喷了出来,然后扭头看向萧庆之,瞪大眼睛眨巴眨巴地冲他。不用想都知道她在想什么,萧庆之掏出帕子给她擦干净手上下巴上的茶水,说:“好好喝茶,总是这么没规矩。”
“噢。”玉璧继续抱着茶盏纠结,不时抬眼看向文若青,萧庆之不会凭白无故说张才子王举人,这里边肯定有什么内情。看来,这位文才女是个有很有故事,很有过去的奇女子呀!
咦,为什么这么一说她顿时间觉得“奇女子”三个字变了味道呢……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萧庆之在她身边的时候,她就放心把一切交给他,然后自己在旁边看热闹。这样很堕落啊很堕落,不过为什么感觉这么美妙。
从萧庆之这里,文若青哪里能讨得了好,顾盼无门,文若青只能败退,她实在是被萧庆之嘴里蹦出来的那几个字吓坏了。可怜巴巴地从茶馆出来,文若青心里明白,只怕在萧庆之这里,她已经没有希望了。
不过,就算是这样,文若青也没有考虑过萧应之。
京城勋贵子弟何止萧庆之一个,不是萧庆之自然会有更好的,王侯遍地、公卿满城的地方,文若青才不会绑死在萧庆之这棵不解风情的树上。
回到侯府,萧庆之特地让婆子去把文若青请来,然后关起门来和文若青说了一些话,结果自然能让萧庆之满意,至于文若青满意不满意他就管不着了。不过他也没逼着文若青离开,从文若青的眼睛里,萧庆之看到了“野望”二字,这绝对是个想着攀高枝的。
至于文若青怎么应付萧张氏,那就是她自己的事了,萧庆之没心思去管。
“萧庆之,到底什么事啊,中午在茶馆不跟我说,非要这时候关起门来说。要不是我不方便,绝对要怀疑你心怀不轨。”玉璧大概知道可能是文若青德行方面有亏欠,但想象不到是如何的精彩。
“也不是什么大事,只是与人有书信来往,且差点与人私奔。文家在陈州把事情压下了,不过文若青在陈州大概是很难安排,所以文家才把她送到京城来。本来是想给子和做个侧室,只是没想到她心气儿这么高,她瞧不上子和。”萧庆之说着说着,想起顾白芷来,浑身一抖,幸好文若青不像顾白芷那么难缠。
支着下巴,玉璧感慨道:“好端端的,谁愿与人作小,她的出身,要么跟我似的瞎猫逮着死耗子,要么就只能给人作妾。放着平平常常的好日子不过,非要到大宅院里去勾心斗角,真不知道她怎么想的。”
萧庆之怎么听怎么觉得这话不对味儿,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你这么说我是那死耗子了。”
嘿嘿笑出声,玉璧赶紧给他添满茶水:“快尝尝,今天中午在流云馆喝的那叫什么茶,真让人不敢恭维,喝茶还是自家沏的好。”
由着她转移话题,萧庆之尝着茶点头,确实比流云馆的好上许多,而且他家小玉璧做菜也好,近来这些日子自觉胃口都被养刁了,在外边吃甚至还有些不惯。就在萧庆之想勾着玉璧以后多多下厨的时候,玉璧忽然凑上前,睁着灿亮无比地眼睛说:“诶,萧庆之,你说我们去江南以后开个茶馆怎么样。”
悠悠然地把茶饮进腹内,萧庆之不急不慢地放下茶盏,这才开口说:“你如果答应天天给我做一顿饭,那我就答应给你开茶馆。”
“做饭……”玉璧猛地有点摸不着头脑,做饭和开茶馆有什么关联,然后看着萧庆之的馋相她就顿悟了:“噢,我做的菜好吃是吧,那是当然,我的手艺我敢毫不脸红地说一句,跟御厨相比也各有千秋。”
“哪里是各有千秋,比御厨做的好吃多了。”为了以后都能吃到小玉璧做的菜,萧庆之很痛快地就把良心这种东西抛弃掉了。不过,御厨做的菜再好吃,也不如小玉璧做的充满温暖幸福的家味儿,所以他也不算昧着良心说话。
伸出小手,玉璧和萧庆之击掌盟誓:“好,就这么说定了,你得给我银子开茶馆。唉呀,萧大才子,你说取个什么名字好呢?对了,开个茶馆要多少银子,江南的铺面租金贵不贵,在江南你能不能镇得住场面?”
一连串问题差点让萧庆这晕头转向,他定了定神,揉了把她的脑袋说:“名字不妨慢慢想,至于江南的铺面,前两年路过江南时,闻说上好的临街铺面上下两层每月需百两银。开茶馆么,静庐当年约费了三千余两银,江南比京城到底物价便宜一些,不过静庐是许多年前的事了,如今到江南应当也不低于三千两。”
“三千两?好多银钱,我在宫中四年也才二百多两,这还是提了尚令,要不然也就一百两。你一个月俸银也不过百两,你能拿得出这么一大笔银钱吗?”百两换算成现代,可以算月薪十万了,在这时代算是高工资。
“爵位有月例,还有田庄出产及茶馆等一些产业……侯府的账不是交给你了吗,敢情你是一个字儿都没看过啊!”萧庆之忽然觉得不对,这丫头怎么就能懒成这样。
“啊,那个,那啥,我不是忙嘛。”
“芍药,去让管家把账拿过来。”萧庆之有压力啊,娶这么位夫人,只怕日后里里外外他都得盯着,否则不知道什么时候,一回头小玉璧把自己连同他和家业一块给卖了。
管家送来侯府的账,然后还打了一把玉璧的小报告,每每管家来给玉璧送账,玉璧总是种种借口,各式理由。
被口诛笔伐的玉璧老实地翻开账本,强大的奥数底子在这时候显现出来,完全心算,翻了不多久就把今年的账给算妥了:“怎么就侯府一本账还分公中和长房?”
“回夫人,公中的账是祖产祖业所出,比如爵位的田地庄子,以及旧年从族中分下来的田地庄子和各类产业,云州的茶场是老侯爷的,所以不在公中,也不从账上过。至于长房的账,则是侯爷的,侯爷这些年从陛下那里得来的赏赐,有田有地有庄园,古玩字画金石玉器都有。侯爷在长兴街上有三十七间铺子,每个月光租金便有六千多两……”
管家把长房的账说得更细一些,就在玉璧以为嫁了个大富翁的时候,管家话锋一转说:“虽说每月能收个万两银钱上下,但侯爷每个月得支出去五六千两,加上长房的开销每月得二千余两,所以长房也不能算太富余。”
……
“有这么多?”
“回侯爷,是。”
“你拿这么多钱干什么了?”
“同僚间人情往来,吃吃喝喝,封金贺礼仪程等,我倒没细算过要五六千两一个月。”萧庆之实在是个甩手掌柜,倒从来没算过他的收支刚好平衡,每月多出来的不过是几百两的零头。
仔细看了看账本,玉璧摇头叹气,这就是典型的败家子:“幸亏陛下时不时赏你,要不账面上可就难看了。这么些年大手大脚,你居然还能存下七万余两银钱,你得感谢陛下关照你。”
“够用不就行了,我以后注意就是了。”萧庆之略微有点脸红,琢磨着自己平时是不是太不把银钱当回事了,以前就自己也不担心,过不下去了随便到哪儿都能捱过去。可现在不同,有家有室,饿着自己不要紧,总不能紧着自家小玉璧吧。
“该花的别省,人情往来哪里是注意就能省下的,也不是过不下去。”玉璧看着那一长溜“不动产”,叹气,那些东西值钱不能当钱用,还是那一行数字最实在。
嗯,这一趟出京,一定要在好山好水好风景的地方开个好茶馆挣钱,俗话说藏富江南,想在江南挣钱倒真不难。
于是,玉璧和萧庆之对望一眼,心中定下同一个目标——此去江
第七十章 有古怪
四月中,初夏的微风穿城而过,柳叶柔软而青碧的垂满城郭,京城如今已经是一片夏季景象。一场细雨后,青石铺就的御街上,一骑青衣夹着绵绵细雨自城外而来,从这位青衣信使的坐骑来看,这、位信使来自江南。
青衣信使一骑入城,进到宫门前翻身下马,信使等侯片刻后把信交给了一名着紫袍的官员,这位官员不是旁人,正是萧梁。
“京城风欲起,此去江南只需安好,其他的……便看缘法。”萧梁清清淡淡地说完,转身复又进了宫廷,青衣信使带来的信,直接就送到了淳庆帝御案上。
展信看罢,淳庆帝与萧梁商量了一些什么,但这场对话,没有任何人在场,到底说了什么,只有当事的两人清楚。
此时玉璧与萧庆之都在府中准备,再过几日就要启程去江南,他们的第一站是吴州。
出京的时候,玉璧才明白了萧庆之的钱都花哪儿了,因为他们收了一大票仪程银子,粗粗一算大约有万余两,从这仪程银子的数量上看,萧庆之送出去的人情还是有还报的。
“对了,萧庆之,离京的时候父亲说,如果我们路过松山,就替他去拜访一位故人。”玉璧当时特想问问萧梁,是不是去看您在外边的风花雪月往事,不过晚辈不好问长辈这样的问题,所以她忍住了。
故人,萧庆之有些意外,他前些年南来北往,没少路过松山,怎么父亲不让他替代去拜访那位故人:“父亲有没有说是何人?”
摇头,玉璧还想问这个问题呢:“没有,那个,庆之……”
瞪玉璧一眼,都不用玉璧开口,他就知道玉璧想问什么:“总说胡话,早跟你说得明明白白了,父亲那样的秉性,怎么可能。”
“诶,好吧,我想多了。”不怪她多想,受足了电视剧荼毒的孩子,长大后都会满脑袋狗血无比的段子,一旦不曲折了都觉得稀奇。
如果经官道去吴州,并不会经过松山,但另择一条道去吴州,就可以顺道去松山,替萧梁拜访那位故人。出于好奇,玉璧不时怂恿萧庆之选经过松山的路取道吴州,萧庆之拿她没办法,只好顺遂了她的心意。
刑部和御史台的一行人听说这二位是取道见故人,想想便没有一道,所以萧庆之就和玉璧领了俭书和令武向松山行进。
松山在江南,并不算多么有名的山岳,但松山上有一座松间禅院,说是禅院里边却全是出家的姑子。里边有几位禅修高深的师太,在禅宗里是大大有名的,从山脚往山上看,遍山松树间正开着不知名的白色花朵,开放得如云如雪,砌落满山时圣洁而灿烂。
“怀静。庆之你看,这就是父亲让我们代为拜见的人,看来是位师太的法号。”萧梁给的书信上有静和两个字,玉璧就举到萧庆之面前给他看。
“怀静?”这两个字让萧庆之觉得有些耳热,像是曾经听过一般。
一路上山,阶边落花随分落下,端是无比清美的情境,因为景色太好,玉璧和萧庆之在山间行走得很慢。路上便遇到几位师太挑着水从左侧过来,玉璧连忙让开,萧庆之见了也赶紧退让开几步。
只是坠在最后边的一位师太身体看起来不是很好,玉璧看向萧庆之,俭书和令武都没上山,这位师太随时都可能倒下的样实在很让人操心。师太又走在他们前面,水洒了,他们的衣裳也跟着被打湿。
“这位师太,若是不介意,不如让我夫君帮您送一程,别看他身形不壮硕,力气可是一等一的。”
那位师太回头,看了看玉璧,很和气地露出微微一笑,摇头说:“谢谢,但是不必。”
师太坚持,玉璧就不坚持了,毕竟出家人的事不好干涉:“那您小心一些,对了,师太,松间禅院里可有一位法号怀静的师太。”
那位挑水的师太回头望向她,又是一笑:“你找我做什么?”
……
“您就是怀静师太,那真是太巧了,我叫玉璧,这是我夫君萧庆之,家父托我们来看您。您看,这里还有一封书信,是家父让我们捎过来的。”玉璧说着往怀里掏,掏来掏去没掏着。
萧庆之看着她浑身上下火急火燎地找书信,不由得失笑,把刚才顺手收在袖袋里的书信递给她:“丢三落四,拿着。”
赶紧接过,转手递给怀静师太,然后玉璧又凑上前帮忙卸下怀静师太肩头的水桶:“您慢慢看,水还是让庆之替你挑着。”
萧庆之倒是好说话,玉璧一说他就把水挑在肩上,倒真像是个挑夫的架式,看来在军中真没少历练:“怀静师太,您与我父亲……”
他的话还没说完,怀静师太就猛地回头:“你的名字叫庆之?”
虽然心中有疑问,但萧庆之还是很守规矩地回话:“是,晚辈萧庆之,字子云。”
“你幼年不是这个名字呀!”怀静师太喃喃道。
“是,这是晚辈入京后上族谱时,陛下所赐的名字。看来师太与家父真是旧识,晚辈幼年名作萧顾南,上族谱时族中长辈言道此名不合字辈,是以陛下给赐了名字。”萧庆之一边解释,一边轻轻松松地挑着水上台阶。
玉璧在一旁旁观,只觉得怀静师太的情绪有些激动,但并不显得很浓烈,只是情绪显得很矛盾,似乎对什么很满意,又对什么怀有不满:“罢了,庆乃天子尊号,你能得一庆字,足见你得天子看重。”
说完,怀静师太又看向玉璧,笑容要更温和一些:“你叫玉璧,真是个好姑娘,心地良善。”
然后,怀静师太说了一句让玉璧和萧庆之都很惊讶的话:“算来,你们可以叫我一声姑姑,我俗家姓萧,单名一个瑜字。令尊让你们来见我,也是为了让我看看你们,庆之小时候,我还抱过你,如今知道你成亲了,我心里也很高兴。”
“真的是姑姑?”玉璧有点不太敢相信,以为是来看风花雪月故事的,没想到是来见亲戚的。
“不然呢。”萧庆之目带不善,他家小玉璧脑子里真没装什么正经东西。
接下来的路上,气氛颇有些诡异,几个人都没有说话。萧庆之走在最前边,大概没有感受到气氛变了,但玉璧看得分明,怀静师太眼里隐隐有泪花,虽然不明显,但怎么能瞒得过玉璧那双正燃烧着雄雄八卦火焰的眼睛。
不过玉璧没有说什么,怀静师太此时明显不想被打扰,正在低头沉思着些什么。直到三人进了禅院,怀静师太脸上才有恢复平静清淡,依然还是那般古井无波,仿佛刚才的泪花与情绪都不曾出现过一般。
“你们稍坐,待我去沏得茶来。”怀静师太说话温温从从的,让人听了很舒服,只觉得心中有静气自起。
“师太,还是我去吧,你和庆之说话,沏茶这事儿我最拿手了。”玉璧觉得,怀静师太很有可能有什么话想单独和萧庆这说一说,所以她才找借口避一避。
提着水壶去烧水,玉璧心里一直在构思一些恩怨情仇的故事,等到她烧好水再到院子里去时,怀静师太正在和萧庆之说:“出家已有几十年,今日能得见亲人,也算了却一桩心愿。日日修行,也无非盼你们在世上能安好,得知你们都健康平安,我便心生欢喜。”
“师太请用茶,这是在松山不远处的集镇上过路时买的,尝着味道很是不凡,庆之也是连连夸好的。”玉璧说着也坐下,端了茶盏起来,茶是今年新出的绿茶,芽叶细嫩,滋味鲜爽,用松山上的泉水沏了,香气味道更是沁人心脾,一揭盖就闻到了淡而绵长的茶香气。
怀静师太饮了一口,含笑点头道:“好手艺,庆之说你们此去将向吴州,那是个风物颇佳的地方,愿你们过得好。”
不管怀静师太是笑是说,还是一行一坐,都透着一股子静气,让人觉得心头像有一片清凉的风拂过。常年累月修行并没有让怀静师太显得老迈,只显得很平和,眉眼间虽有风霜,但依然可以明显地感觉到,年轻时是何等倾城的美人。
送他们下山的时候,怀静师太从手上取下一串佛珠,递给玉璧,她摸摸玉璧的头发,面上略有不舍地说:“这是我戴了多年的佛珠,日日颂经加持也有一份愿力在,祈愿能护佑你们平安。”
只是一串佛珠,玉璧看了眼萧庆之,她没有推荐伸手接过就戴在了手腕上:“师太,我们日后若得时间,一定还能看您。”
“不必了,我早已是世外之人,如今凡俗了却,便可安心日日礼佛向法再无杂念。自然,若是路过,也欢迎你们来,只是不必刻意来访。”怀静师太说完送玉璧下山,然后玉璧又问了关于挑水的事,怀静事太说:“是院中早课,倒不是欺人,只是修行罢了。你也看到了院中自有井水,本不需挑水,这么多年也习惯了,不必放在心上。”
怀静师太一直把玉璧和萧庆之送到山脚下,这才转身返回山上,怀静师太没有再回头,倒是玉璧拉着萧庆之一直在原地看着,看着怀静师太瘦削的身影一步步爬上台阶,一点点隐入林木之间。
“我始终坚信,有那么一段风花雪月的浪漫往事,在某处!”玉璧坚定地点头。
这句话招来一顿敲打,玉璧抱头鼠窜,但那颗八卦天雷狗血之心,依然坚定……
其实,就算是这位怀静师太,在玉璧看来也很古怪,她就不信萧庆之这样灵光会没看出来。
第七十一章 钦差出马一个顶俩
从松山到吴州路便不远了,走走停停也在三天后到了吴州城外,吴州和江南其他地方略有些不同,吴州外来的和尚不好念经,外来的官员更不好作,就是钦命御使到了吴州,那也向来是举步维艰。
不过,能出仕做官的有几个是蠢的,萧庆之顶着御差的名儿来,不管到吴州府哪里,大大小小的官员都热情相迎。吴州的官员是这样的,你来我们热情接待,你要是来搞我们的,那不好意思,吴州不仅仅自古出文人,也出土匪。
但,吴州官员的热情款待实在有点让萧庆之受不了,看着吴州府准备的宅子里,那一溜儿嫩得跟水葱似的小姑娘,萧庆之就知道从前听说过的那些只当一笑的传闻,如今正完完整整地呈现在眼前!
“这就是你从前讲过的那个冷笑话?”玉璧看向萧庆之,眼神不善。
“看来不仅仅是个笑话。”萧庆之摇头,挥手让俭书去跟管家交涉,要真把这些小姑娘留下,只怕不用淳庆帝治他,玉璧那小眼神分分钟能把他挫骨扬灰。
“酒色财气,很多人都知道你爱茶,没拿酒来试你,这第一出是色,第二出就是财了吧。我说萧庆之,要是有个千八百万两,你就从了吧,给陛下卖一辈子命,也还不到这个数是吧。”玉璧简直觉得这些人是在犯罪,都是些十三四的小姑娘,搁现代都是花朵,现在却被人当作物品一样送来送去。
瞥她一眼,萧庆之轻笑一声打个响指说:“对,要真有个千八百万两金子,我就从,给谁卖一辈子命也不值这么多。”
吴州再富足,也没有到随随便便送千八百万两金子的,这可相当于本朝一年的国库收入,吴州官员要是拿得出来,那就不用来查了,直接有一个是一个,统统拖出去剁了。
园子的管家听着这二位的对话神色木然,仿佛像是一个字都没听进去一样,但心里却在轻哼:“千八百万两金子,中书令来了也不带这么送添头的。”
第二出果然是财,甫一进正堂,屋里摆了一株奇宝珊瑚,珊瑚通体高约两米,除了珊瑚本株,上边还点缀着无数用红蓝宝石作花芯的玉质花朵,直接能晃瞎人眼。红珊瑚本来就贵重,再加上那些红蓝宝石,这一株就算没有千八百万两金子,百万两银子是要的。
“怎么没有府里那几株好看?”玉璧出京前辛辛苦苦对了一遍侯府的账,公中的不说,就单说萧庆之那间库房里的古玩珍宝,件件都是国库里挑好的赏下来的。一年三节赏下来,库房里早就堆满了能晃瞎人眼的好东西,所以这会儿见到这么一件,真不觉得什么新鲜。
这也是看花了眼,要搁现代没见过好东西的时候,早瞎了。
萧庆之冲她轻咳一声,示意她演过了:“管家,劳你把这些都送回去,到底是件贵重物件,随便放在这儿便是不失,有些许损伤也大为不妥。”
也不知道是被这俩夫妻成心给气的,还是管家“气点”太低,应一声一拱手转身就走了,看背影都有些埋怨他们夫妻俩不明白什么是好东西。
那株珊瑚被后来进内的青衣小厮客客气气请走,这时玉璧和萧庆之才算得了清净,俭书令武前前后后把府里看了一遍,回来禀过没问题,萧庆之才领着玉璧进内院去。这座园子本来是吴州一位富商的避暑园子,上差要来,于是被吴州府征用给萧庆之居住。
“到底是别人屋檐下,哪怕主人不在也是别人家的屋檐,萧庆之,要不咱们买个小院子暂时住一住。”玉璧逛园子逛得都腿疼了,想想自己以后都要在这个绕弯能绕到腿疼的园子里住,她就想哭。
虽然景色很好,园林景观十分秀美灵蕴,但是明明比宫里小,从门口到起居的小院,起码是宫门到后宫的距离,曲曲折折的好是好看,可玉璧走到一半就脚疼,可怜的扁平足。
停下来看着玉璧轻轻踮着用脚后跟走路,那一蹦一摇的模样倒像是鸭子,萧庆之笑着扶她坐下说:“好吧,这些天没工夫,等过几日陪你去看宅子,顺道把茶馆的楼舍找好。”
因为一直没听萧庆之给过肯定的答案,所以玉璧一直当他不答应,这时听他这么说,一边揉一边抬头,讶然地道:“咦,你这是答应让我开茶馆了?”
“没说不答应,知道你闲不住,我在吴州事忙,肯定不能时时顾着你。看你也不是在深宅大院里能待得住的,不给你找点事做,到时候受罪的不还是我。”萧庆之倒直白得很,他想的是,是他把玉璧带到江南来的,当然得管吃管住管心情舒畅。退一步说,如果不管,到时候她心情不舒畅,跟着受罪的还是他。
一听不用天天闷在屋子里,她总算觉得这趟江南来得值得,不用去宫里给难侍候的淳庆帝沏茶,又不用宅着,多舒服:“那成,你先忙完正经事再说。”
第二天,萧庆之前脚从园子里出去,玉璧后脚就领着芍药出了门,江南的街景果然不是北地京城那样一味宽阔,而是街街临水,路路通桥,家家户户只要一开门,先看到的必然就是水。走在吴州府的南水街上,玉璧一边走走逛逛,她对两街卖丝绸的小摊儿很感兴趣,但她不会做衣服,只能纯欣赏。
“夫人,看,前边就有间茶馆,你累不累,要不婢子扶你上去歇歇再走。”芍药喊住了还想无休止走下去的玉璧,这位就是这样,眼花缭乱的时候容易忘记自己不能走远路,等到一安顿下来就喊脚疼。
这也是出京城后才知道的毛病,从前真没发觉,连玉璧自己都觉得稀奇,她从来不知道原来还有一种叫扁平足的存在,使得自己逛个街都不能庆幸:“行,诶……这间茶馆要卖耶,芍药你看,这里正好临街,又不是街市最热闹的地方,往出走一点是桥,前后都是水,真好合适。”
真叫想什么来什么,不过进去一问,价钱开得实在有点高,按吴州的房价,二层临街两层楼最多也就是二万两银子,茶馆的主家张口就要三万,还一文价都没得讲。
“这位先生,你这茶馆好是好,可要卖三万两是不是也太贵了点,照街上的楼价来说,你这里实价也就在一万八上下,我刚从牙行过来,对这边倒也不能说陌生。张口就说三万,也太拿我当外乡人了。”陈江氏就是吴州人,所以玉璧开口就是一嘴流利的吴州乡音。
“不,三万不贵,这价钱确实没得商量。这位夫人,你只管去市面上打听打听,我这间茶馆口碑如何,生意如何,值不值得这三万两。”
东主这么坚持,玉璧反倒不坚持了,既然值这么多,她就另找个地方,也不是非这里不可:“那就算了,先生既然觉得值三万,而我又只能出一万八,我们看来也谈不拢,我先告辞,再上别的地方看看,先生也再考虑考虑。”
只是玉璧还没到门口,那位东主就把她拦下来,一脸不舍地说:“既然如此,夫人也不必说一万八,出个两万整数,余下的银钱我再到别处凑补一下,应该不成问题。我也知道这里行价如何,夫人且慢,我去找个牙子来,等牙子拟好凭证咱们再谈银钱的事。”
“两万么,倒也可以。”本来玉璧的心理价位就是两万左右,东主能主动降价她当然高兴,不过东主语态很气馁,像是缺了这一万两就会出什么危险的事一样:“不过,出门在外与人方便,东主若有什么难处,不妨跟我说一说,我若能帮忙,自然是愿意帮的。”
那东主大概也是乱了,要不不会急病乱投医,就这么坐下把事儿跟玉璧说了:“不瞒夫人,原也不想卖这处茶馆,这是家祖的心血,一代代传下来,怎么舍得卖。可是为了我那弟弟,我不得不出此下策,一边是祖业,一边是人命,我也只能选择把人先保下来。整整三万两银子的缺口,我又怎么堵得上,只好卖了茶馆,希望能保弟弟个平安周全。”
看来是惹了什么不能惹的人或事,玉璧继续作倾听状,但嘴里可没停:“令弟早惹了官非吗?”
那东主苦笑着点头,叹气道:“可不是,我那弟弟是个读书人,可是说是读书读傻了脑子,一门心思领着众人写万民血书,如今已经被捉下大狱。我若是不使银子去,只怕今晚都过不得,听说钦差快来了,也不知道是不是真的。我现在只能盼着钦差快点来,我这三万两也只能买个命,想把他捞出来却千难万难,时长日久,只怕买来的命也要丢掉。”
“这个……我实在不能趁人之危,这样吧,再等三天,如果三天内事情能解决,这桩买卖就算了。如果要是三天内事情没解决,我就花三万两把这里买下。”玉璧说完就要起身。
茶馆的东主却整个人一颤,拽住了玉璧的袍子一小角说:“你是说你肯花三万两买这里。”
“对,不过要等三天,你能等吗,你弟弟能等吗?”玉璧不知道牢里多黑暗,只能尽量把时间压短一点,别到时候人捞出来了命没了,那救出来有什么意思。
不是盼钦差吗?那就自然该让钦差出马,有道是钦差出马一个顶俩……
第七十二章 果然是行家与门子里的
吴州府衙位于进贤街上,当街开门,门边各站一名府兵,不怎么讲究站姿地忤在那儿。玉璧来府衙是为找萧庆之来的,萧庆之说过,这里不比京城,要是有事可以直接到府衙来找他。所以她领着芍药走上前来准备说两句什么,哪想府兵也不过问,只是多看两眼,然后收回视线继续观望着人来人往的街道。
让玉璧没有想到的是,一近府衙门前就有人招呼她往一侧走,到了一个大约是后花园的地方,花园里有十余名梳起作妇人装扮的女子,衣着都很干净体面。乍一看过去,玉璧以为是州官的家眷在开什么游园会,这在京里一点也不新奇,虽然她就没怎么参加过,但好歹也算看过猪跑的。
“这位妹妹是哪家的,怎么看起来有些眼生,妹妹是头回来么,这打扮倒新鲜,衣裳式样也新鲜得紧。妹妹是从哪里来的,莫非不是吴州的,说来吴州地界上,同是姐妹有几个是不熟的,看来妹妹才到吴州不久啊!”有个梳着飞云髻的女子眼波流转地走向玉璧,说话间多少有点儿不太得劲。
想半天,玉璧没想出来到底哪里不对劲,只袖手一礼,道:“是,昨儿才到吴州……芍药,你拽我作什么?”
话没说完,芍药就像明白过来什么似的,一个劲儿地拽着她往外走,她问话芍药还犹犹豫豫的似乎不知道该不该答话。快到花园门洞处时,芍药终是没忍住,压低声音凑上前道:“夫人,您没看出来么,这园子里的女子只怕多是门子里的。”
门子里,一时没反应过来,回头看一眼,玉璧皱眉问:“哪个门子里的?”
“娼门。”
“啊?大白天的,吴州府是不是也太不讲究了。”玉璧一边说着吴州刺史的不是,一边眼睛往花园里溜,心里在想,原来这时代从事服务行业的姑娘们在那啥之后,也是梳起头来作妇人打扮的。
到底她还有点眼力见,看着眼前这些女子都不像是普通楼馆里做下等营生的,看着都像是学过诗文琴棋的,应该在楼子里颇有地位,要不然不会是现在这气氛。
“晋城侯,您这边请,眼瞧着都正午了,说什么您也不能走,怎么也得吃顿饭才对。上差远来,没有出城十里相迎就是罪过了,要连顿便饭都不能招待,那就是下官失职了。”这会儿正跟萧庆之说话的是吴州刺史周文昌,正跟着府衙里几名有品阶的官员陪着萧庆之往花园里走来。
从这句话来看,这顿便饭一点也不便,玉璧缩了缩身子,正要往一丛花木后头躲避,却不料正好被个丫头挡了,语气冷冰冰地把她“请”进花园里,还瞪了她一句说:“安份些,否则有你的苦头吃,刺史大人已经安排好了,你难道要违背大人的意思擅自办事。”
这下好了,玉璧看了眼那丫头,摇头叹气:“我今儿出门一准没看皇历,芍药,待会儿萧庆之撒气儿的话,你可得帮我挡着点儿啊!”
芍药吱唔一句,心里想:“你们夫妻之间的打情骂俏,小婢我才不管呐。”
就算玉璧站在外围,就算她已经尽量压低身子,还是一眼被萧庆之给从人堆儿里找出来了。当场之下,那有像她那么躲躲闪闪的,萧庆之看了又气又乐,这丫头真够不让人省心的:“过来。”
挤满脸谄媚的笑,玉璧很自觉地走上前,她明白,这时候绝对不能让萧庆之喊第二遍,否则拆骨剥皮没商量:“是你说可以来找你的。”
“我是说过,但不是这么找的。”萧庆之说完看了眼园子里的大太阳,又看看玉璧额头上的薄汗,从袖笼里掏了帕子递给她,此时院子里的人全部都变成了雕像。萧庆之转头看向吴州刺史以及一干官员,笑容那叫一个灿烂无害:“诸位大人,内子寻我回家用饭,今日的宴会在下便只好爽约了。”
刺史先反应过来,摆摆手,客客气气地道:“既是侯夫人寻来了,侯爷自该回去,改日下官等再宴请侯爷也不迟。”
在众人莫明其妙地注目礼中,萧庆之挽着玉璧的手,洋洋洒洒地走出花园。玉璧实在没忍心住回头去看,大家伙儿脸上的表情都很诡异啊!
“咦,园子里那些女子,不是吴州府专门为招待你找来的吧?你说我今天要是没来,你会不会就这么半推半就的从了呢?”玉璧在诡异的视线中忽然想起还有这么一个意思来。
“瞎说什么,吃过午饭了没有?”萧庆之可不傻,他才不会跟自家小玉璧继续这个可能惹是非的话题。
玉璧也不多执着这事,只揉着肚子说:“没吃,饿了。走吧,正好我有事想跟你说,边吃边说吧。”
饭馆里用完饭,玉璧就把早上在茶馆里遇到的事跟萧庆之说了一遍,萧庆之听完后沉吟半晌才点头,脸上始见笑意:“你运气倒是好,真是想什么就有什么来,事情也办得对。我倒是没想到,写万民血书的人居然还活着,他们这回倒手软得很。也好,不过这事得请赵提刑来一道办,你下午继续去看楼舍,有喜欢的就谈下来。”
“不能带我一块儿吗?”逛了上午了,想想下午还要逛,她就觉得日子没法儿过了。
“不能。”萧庆之知道非得找点事给她做不可,她这怨妇一样的小眼神,他可受不了。忽地凑近她,气息暖暖地扑在她面额上,他道:“吴州城里有不少茶馆,眼看着你就要跟他们成为同行了,你不先去看看对手是什么底细吗?”
于是,玉璧就这么被萧庆之暖暖的气息薰晕了,然后傻傻地任他忽悠着点头说:“诶,也是。”
下午找铺子的事倒是很顺利,一去牙行打听,立马就有几个牙子上前来介绍,她自己先去看过了,都还不错,不过没有特别喜欢的。反正她也不急,所以想着再等等。从牙行出来,直接到牙行斜对面的茶馆去,那家茶馆在贡院边上,向来是个文人荟萃,书香浓郁的地方,这也是吴州城里最好的茶馆之一。
到茶馆门口刚来得及打量门脸,就有小二上前来热情相唤:“夫人,您是楼上雅间饮茶小坐,还是楼下厅里听评弹。”
“就楼下吧,小二哥,你们这里什么茶当家?”玉璧一边迈脚一边问着小二。
小二一撂肩上的巾子,特爽利地说:“咱们墨竹馆的当家茶要数吴州燕子塘的三抄水,夫人可要来一盏尝尝。”
“成,再备两样点心,找个清净些的位子。”
小二闻声一应,然后把玉璧领到一间用竹帘隔开的小座里,既隐秘又能把厅里的种种一览无余,说评弹的人声音洪亮,小座上也听得十分清晰。不过吴州当地方言的评弹,她不是太听得懂,不过大厅里很多人都听得如痴如醉,大概真是讲得十分不错。
“夫人,您的燕子塘春茶三抄水一盏,茶点二碟均已齐备,夫人请慢用。”
小二出去后,她端起茶来喝了一口,果然是春采的绿茶,沏茶的水应该是江水,吴州外有庆江,庆江水美天下有名,原本是极好的。只是取江水泡茶有讲究,要行船到人迹罕至的地方只取中层的水。因为江水上层有悬浮物,下层有泥沙,只有中层的才适宜沏茶。
“可惜了好茶叶。”
“夫人,不好喝吗?”芍药问道。
“茶好,水不好。”玉璧弃了茶,取了点心尝,江南的点心向来有名,这两碟点心倒是真不错,就是稍微甜了一点。
“庆江的水还不好,这要用哪里的水沏茶才算好!”
话是从左侧传来的,那也是个挂了竹帘的小座,听声音像是个二十来岁的年青人。玉璧觉得没必要答腔,所以就静静地坐着试图辩论清楚大厅里的评弹说的是什么内容。
但是没想到,不过多久,那说话的人就站到了竹帘外,又是一句:“还请明示,哪里的水沏茶才算好?”
芍药见状卷了帘子站出去,指着那人道:“你这人好不知礼,听我家夫人说话便罢了,怎还不识规矩地近前来。”
看样子不说明白,这人不会死心,玉璧看了一眼还在那儿站着的人影,略略抬高声音说:“庆江水不是不好,庆江水每个月都会取鹤山附近的水送到京中供陛下沏茶用,贡水如何能不好。只是取水不得方法,我看这水虽清澈,却还有些细小的浮尘,看来只是随意取的。京中取贡水,取的是百尺以下,二百尺以上的水,这样取出来的才是庆江贡水。”
“听起来夫人是行家……去,派人去鹤山取水,我倒要试试有何不凡。”那人看来还是不相信,玉璧懒得跟他解释,不相干的人管这么多做什么。
去鹤山取水的人很快就回来了,吴州水路通达,来去便利。
帘外的年青人这时正着人把烧好的水提来,由墨竹馆最好的师傅当着他的面沏开,年青人端起茶盏,撇去浮沫,轻轻啜一口,然后久久无语,多饮几口好竟闭上眼睛轻咂了一下嘴:“果然是行家,路生,去请那位夫人过来一叙。”
第七十三章 当然得挑有钱的人宰!
这世上总是有过多莫明其妙出现的路人,眼下就有这么一个正在帘外。
窗外的细柳拂进来,几缕阳光从柳叶间隙投照进来,玉璧摘了片柳叶放在嘴里吹了几声并不好听的声响,明摆着不打算搭理帘外的人。芍药这时站在帘外,仿佛门神一般,不论那个自称路生的小厮怎么说,就是不把路让开。
开什么玩笑,芍药忍不住在心里暗骂了一句玉璧常说的话:“侯爷在夫人面前没个正形,那是待夫人有情义,可待我们侯爷可从不手软,今天在府衙就不该,要是再让你进去冲撞了夫人,那还有我的活路。”
“既然夫人不愿过来一叙,那就罢了,是在下有失礼数在先,在此向夫人赔罪,望夫人见谅。庆江水的事,多谢夫人指点,在下谢春江,在吴州地面上倒也有些门路,夫人日后在吴州若有不便之处,只管来墨竹馆。”谢春江就是墨竹馆的东主,说起来也是个读书人,只是屡试不中,后来就这么歇了心在贡院边上开了家茶馆,因为氛围不错,生意向来红火。
像玉璧这样的人,吃软不吃硬,人家客客气气地来道歉致谢,她就放下了嘴边吹着的柳叶,这声音实在不好听,扰了大厅里茶客们听评弹的兴致:“只是小事,不必客气。”
此时,芍药才挑起帘子来,玉璧走出来,和那谢春江打了个照面。谢春江一看,这么小个小夫人,居然一言道破了庆江水的奥妙,不由得有些意外:“夫人……咦,您是宫中的人?”
怎么看出来的,她自问身上一件宫里的东西都没带,怎么被谢春江一眼识破:“为什么这么说?”
“不瞒夫人,宫中的玉头花儿,皆是由在下家中的作坊所制。在下观您这朵头花是去年专为宫中一位尚令所制,难道夫人便是那位尚令?”这下谢春江更惊骇了,十几岁的尚令,怪不得不显山不露水的就道明庆江贡水取水的地方。谢春江甚至还记得,这位陈尚令得了圣旨赐婚,依稀想起是晋城侯。
再一联想,近日里晋城侯做为上差来吴州,看来眼前的人八九不离十,正是御茶房尚令陈玉璧,也就是如今的晋城侯夫人。
吴工的玉花片天下闻名,玉璧在宫里也听说过,吴工玉花簪以谢家最有名气,这让她忍不住想叹气,用不用这么巧,才刚到就被人认出来:“是。”
“适才冲撞了夫人,还请夫人见谅。”谢春江经营了这么多年茶馆,迎来送往早就圆滑无比,这时前倨后恭丝毫不显得有任何滞涩。
玉璧又摆手说没关系,然后就和芍药一道走人。谢春江却在后边看着主从二人的背影出神,直到路生在他旁边说话他才回过神来:“路生,我该不该说。”
“爷,您……您不是说那件事吧?”路生的表情见了几分惧意。
又看了一眼远去的背景,谢春江点头道:“自幼读的是圣贤书,怎么忍心不闻不问,士廷这样心怀大志向的读书人若是被官府就这样残害了,天道如何安,我心又如何安。且不说,士廷兄与我还有多年的交情,于情于理我都不应该袖手旁观。”
“可是,爷,这回来的钦差靠得住吗?别又像从前来的那些一样,银子一撒下去,和点稀泥找几个替死鬼就算了。”路生劝道。
“萧督师将来要为天下文人领袖,如果连这点事都不能托付,那就枉陛下寄予厚望。”谢春江说完转身入后院,路生连忙拔腿跟上,生怕这位爷一时冲动,直接就去府衙递诉状,那可就糟了。
玉璧是没想到,自己连着遇上的两个茶楼东主都串在一件事上,幸好接下来的茶馆待得很太平,不过论起茶和水来,还不如墨竹楼:“如果吴州都是这样的水准,那我就有信心了。”
走了一段路,她又想起来:“对了,芍药,你还记得我们离开的时候,谢春江那眼神吗?我总觉得他好像有什么事要说,而且还不是什么小事,庆之是不是快要放班了,我找他一块儿再去墨竹楼坐坐。这吴州,似乎处处都是事儿,好像个个都有秘密。”
听她这么说,芍药也想了想:“夫人,倒是有些异样,不过他若有事自会主动去找侯爷,夫人何必操这份心。”
“看不到自然不操心,看到了就顺道过问一下,如果是无关紧要的,放下便是,如果是紧要的总是多条线索。”玉璧绝对不会承认,她就是闲得发慌了!
对此,芍药也拿她没办法,只能等萧庆之放班了,把这个随时充满围观精神的夫人扔给自家侯爷去管。结果,自家侯爷顺利被充满围观精神的夫人给拐带了,两人手挽手,无比有伤风化地走在去墨竹馆的路上。
墨竹馆里,谢春江也正在左右为难,他倒不怕自己出什么事,但他是谢家的人,总不能只为自己的义愤而拿整个谢家人的命去填。这样的事,谢春江做不出来,所以他才会为难。就在他深感为难的时候,路山忽然跑进来,说道:“爷,那位夫人又来了,这回身边还带了个人。”
“什么人?”谢春江从座中站起身来,眼睛细细眯起,似乎在做最后的挣扎。
“听旁边的人称侯爷,想来就是爷念叨过的晋城侯。”
于是,谢春江不再挣扎,晋城侯都上门来了,这样的机会不抓住,日后就只能去后悔。快步随路山走到雅间门外,谢春江整了整衣袍才示意路山敲门,只听得门里传来一个柔和沉缓的声音:“是谁在外面?”
“学生谢春江求见。”萧庆之是督师,谢春江自称学生既是客气,也是对萧庆之的尊敬。
雅间里,萧庆之抹了把嘴,有些恨恨,差点小玉璧就到嘴了,却被打断了!可还能怎么办,人都自称学生了,他这做老师的总不好放着学生在外边,自己在里边干吃光抹净的勾当:“进来吧。”
看到雅间里的两人正襟危坐,谢春江绝对想不到刚才两人还在就“一被子”的问题发生争执:“拜见督师。”
“不必多礼,看来你是个读书人,那你就应该清楚,我这个督师可是个连功名都没有的空头读书人。”能叫他一声督师的,都有功名在身,再小也是个秀才,萧庆之心中暗暗想,当初也许应该答应阁老考会试,现在多少有些名不正言不顺的感觉。
“督师说哪里话,督师上马能安邦,下马能治国,又何需拘泥于功名。”谢春江一边说着,一边在心里想,要怎么跟督师说士廷兄的事。
结果,萧庆之压根不用问,直接就挨过来问一句:“我知道你在吴州交游广阔,可认得一个名作张士廷的士子,他与你是同一届的秀才。”
闻言,谢春江大感激动,连忙拱手深深一礼道:“回督师,学生正是为此事求见督师。学生与士廷本是同窗,去年末,士廷私底下发动万民血书之事。不瞒督师,那封书信是我托门路让人送到京城去的,血书之事到现在还没有回信,只怕那书信已无所踪。书信且不说,如今士廷身犯牢狱之险,学生伏请督师相救。”
这就是读书人的热血,萧庆之起身扶起了谢春江,目带赞赏,倒真有了为天下士子领袖的些许风范:“这件事正在查,不出三日必会有结果,你也不要多去打听,到时候自会有消息给你。”
话一说完,谢春江眼圈都红了,几欲流泪地就着萧庆之扶他的手,道:“督师……学生谢过督师。”
“既然到了这里,我倒有件事需要交给你去办,不知道你愿不愿办。”萧庆之拍着谢春江的手臂,问道。
“督师只管吩咐。”谢春江以为萧庆之要交给他一个无比艰巨的任务,答应之后连背都挺直了几分。
没想,萧庆之很快就扔出一句:“继然你地界儿这么熟,帮我寻访一下,附近哪里有适合开茶馆的门脸,不需要太大,但要清静干净。”
瞬间,谢春江就蔫了:“原来是要找铺面,这个事,学生倒也有主意,督师且等几日,学生定能帮督师觅一间得宜的楼舍。”
但是很快,萧庆之又一句话让谢春江精神起来:“劳烦你了,也是玉璧想着在这里开个茶楼,她闲不住,日后还需要你多帮衬。”
“啊,陈尚令要在吴州开茶馆么,那太好了,陈尚令可是陛下的御用茶水宫女,吴州的茶客有福了。”谢春江爱茶,虽然不是那种一张嘴就能说得头头是道的行家,但确实有满心的喜欢,要不然不会说话的时候冒绿光。
“那就劳烦你了。”
不过两天时间,谢春江就派了人到萧庆之和玉璧暂居的小院,把符合要求的三处地方划出来。玉璧带着芍药去看过后,选中了临近吴州府衙的一间茶馆,那里住着不少非富既贵的人。
对玉璧来说,既然要宰人,当然得挑有钱的人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