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2章
这也太邪门了罢,还真是说曹操曹操就到。
李遥睨了苏云落一眼,给了她一个你看着办的眼神,便默默地走到一旁去。
苏云落心道,若是顾闻白果真留恋京城繁花似锦的生活,便不会千里迢迢到这乡野之镇来,默默地教授学生。他大可以借着他亲爹的名头,在京城中斗个你死我活,踩着别人的尸体上位。
而且最要紧的是,那卫将军投笔从戎之前,既然能写出那般缠绵悱恻的话本子,定然也是个与众不同的文人。
苏云落赶紧整理了一下仪容,叫咏雪奉茶。
既然叫奉茶了,那定然是请卫将军入内了。
卫英与卫真一左一右,护着一个丰神俊朗的男子进来。
却见那男子,长得高大威猛,剑眉星目,肤色略黑,却无损英姿勃发。他的面容与卫碧娥有几分相似,唇上留着胡子,薄唇微敛,竟颇有几分上位者的威严。他身着玄色大氅,腰间系着皮扣带,右腰侧背着一把匕首。
他进得门来,与苏云落相见,目光不斜视不乱瞟,只十分有礼道:“这位便是苏掌柜了?”
苏云落心中当下便有几分敬重:“小妇人正是。小妇人见过卫将军。”
语气不卑不亢,动作端庄大方。
卫苍见她面容虽略有几分憔悴,但仍无损她清灵的秀美。虽是商户女,言语中却没有商户那种对官府巴结的谄媚。心中自然对苏云落也有几分敬重:“苏掌柜不必多礼。”
虽然他之前不了解为何自己的好友是由一个商户女照料,但如今也了然于心。别说在灵石镇,便是在京城里,除却身份,苏掌柜配好友,也绰绰有余。
寒暄过后,卫苍马上在顾闻白身旁坐下,语气关怀:“聆羽还不曾醒来?”
苏云落答道:“不曾。”
卫苍见好友虽昏迷不醒,面容较之前清瘦,脸色苍白,但胡茬却被收拾得干干净净,脸上更是一点污渍也无。他盖的被子干净柔软,屋中温暖如春,熏着香,十分的舒适。
卫苍见状,对苏云落自然是又多了几分好感。
余光又见旁边矮桌上搁着几本书,摆着文房四宝,上头一张小笺写着娟秀的楷书,想来是苏掌柜的手笔了,当下又多了几分好感。好友因家中的事,向来对成亲之事十分排斥,这些年更是不曾正眼看过几个姑娘,如今身旁有了苏掌柜这朵解语花,应是缘分来了。
至于他自己,姐姐失踪多年,生不见人死不见尸,他便一日不成家。
但方才,陈楼已向他说了,姐姐的尸身被人藏在冰窖里。
到底已经是在军中历练多年,尽管心中哀痛,但大部分还是藏在心底。
他默默地看着好友,一时千言万语的话哽在心头,却只能又吞进肚中。好友与苏掌柜都是局外人,他不能将他们卷进来。
见他看着顾闻白,默不作声,众人亦俱都沉默。
咏雪端着红漆小盘奉茶进来,打破了一室沉寂。
卫苍端起茶碗,喝了一口,情绪越发的沉淀下来:“苏掌柜,听说那匪首你们抓起来了,可否让我一见?”
李遥跳出来:“我们正不省得如何处置他,卫将军既然愿意接手,那便最好不过了。”
卫苍面露疑惑:“这位是……”
李遥一张嘴飞快:“我乃是苏掌柜的管事,想来卫将军有着军职,定是不能久离驻地,择日不如撞时,我们便去见那黄盛福。”
苏云落方才亦有疑惑,卫苍既是将军,将无令不得擅离驻地,他……
卫苍却笑道:“各位勿担忧,我虽是将领,但每年还是有几日探亲假的。”当然,山高皇帝远,他自然是使了一些障眼法的。但这些就不必说与苏云落他们听了。
李遥只哦了一声,没有多说话。他既想着远离朝廷中人,自然对卫苍有些冷淡。
卫苍并不觉得奇怪,普天之下,对朝廷不满的人不在少数,他参军以来,不省得镇压了多少回。而且,他本来对官家,亦是有些不满的。若不是那官家纵容,他的姐姐又怎么会被人掳去,生死不明这么多年。尽管姐姐被人掳去是一种说法,但私底下,更多的人说的是,姐姐在太子与吴王摇摆不定,吃着碗里的想着锅中的,说不定并不是被人掳去,而是与哪个情郎私奔了呢?
休要说旁人了,便是连自己卫家的那些姐姐妹妹,素日里看着和和气气,见面摆着亲切笑容的,私底下说得更难听。什么卫碧娥表面上看着端庄大方,实则上是个狐狸精,勾引了这个又想勾引那个。
他年纪小,替姐姐据理力争了几回,反而被母亲训斥了。母亲亦是名门贵女,向来以端庄大方出名。一向以来对他们姐弟俩是严厉有余,慈爱不足。当着家中其他长辈的面,母亲斥他不顾大局。他心中不服气,却被母亲罚进祠堂跪了好几个时辰。
当时正值冬日,他双腿跪在冷冰冰的青砖上,看着面前那些祖宗的牌位,心中越发的觉得,卫家早已经是让人喘不过气来的囚笼。他用礼仪、孝道、陈旧的教条,以及看不见的那些面子,将人牢牢地囚在这牢中。卫家儿女的命,并不是自己的,而是为了卫家的荣耀而生,卫家的荣耀而亡。
他以前还不相信,但如今却明了。姐姐的贞洁并不是大局,太子与吴王照旧和和睦睦,才是卫家的大局。
这个让人窒息的囚笼,他想逃。
但他不过十岁的小孩,能逃得到哪里?
初初,他是怀了一个梦想的。
那便是努力念书,将来用他手中的那支笔,去笔诛那些他看不惯的人和事。
这个想法,他只与好友顾闻白说了。
顾闻白很支持他。
甚至还偷偷地帮他,将他的文章拿给自己的父亲顾长鸣批阅。顾长鸣才高八斗,满腹经纶,阅书万卷,是京城有名的才子,年纪轻轻便能作太子太傅。
顾长鸣批阅起他的文章来,也十分的不留情面。
但严师出高徒,他进步得极快。
如此几年,顾长鸣给他的评价越来越高,他与顾闻白也越来越高兴。甚至顾闻白还鼓励他小试牛刀,写了一本话本子,拿到书坊去售卖,果然得了书坊掌柜的另眼相待。
二人是这样打算的,将抨击时事隐晦地写在话本子里,而后引起百姓的共鸣。
时下的文人,俱是这般操作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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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3章
第123章
然而二人的想法太天真了。
卫苍写的话本子只与情爱有关,是时下卖得最火的。但也只限于无伤大雅的情爱故事,在二人将对官家以及世族的抨击写在故事里的书稿交给书坊的掌柜时,那掌柜的眼色顿时就变了,像看怪物一样地看着他们两个。
“二位小哥,我瞧着你们穿得也不赖,不是那世家便是望族,怎地,吃饱了撑着没事干,想撅起自家的墙来了?你们还是哪凉快哪待着去罢,别拿老朽开玩笑。老朽这书坊,背后可是李家。”
李家?是正权势滔天的李宰辅?
见二人神色茫茫,掌柜好心,又提点道:“之前那些书生啊,咳,便是偷偷的写那些的,都被抓到牢里关起来啦。月下君你们省得罢,上个月,不知不觉的死在牢里了。”
月下君是一个热血沸腾的书者,二人曾拜读过他写的几本书,行文一点都不隐晦。
李宰辅他们自是晓得,是官家最器重也最得力的官员。那李宰辅明明当年自己是因为抨击朝廷机制才得了官家重用,却偏偏对这些赴自己同一条路的后起之秀加以残害,可真是一言难尽。
然而,无论如何,笔诛这条路,是彻底断了。
他回家想了几日,正想着该如何办,忽而族中又发生了一件事。
卫家的另一支,有位年近花甲的叔祖,是颇有威望的学院院长。那日好好地乘着马车去上课,半道与一个武官的马发生摩擦。本是一件极小的事,但那武官,许是心情不好,挥起拳头将叔祖恐吓一番,再骂叔祖为“老儒酸”。
叔祖被气得够呛,当晚便卧床不起。族中的人本来要替叔祖出头,人都召集好了。却不料有人打探得,那武官同样也叫了一批练家子,正在家中等着他们前去呢。
一行人闻言,忽而就缩起头。
还有人叹道:“若是我们卫家,也有几个会武的便好了。也不至于一群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叫人生生欺了去。”
次日,卫苍辗转闻得此言,忽而霍然开朗,决定投笔从戎。有时候只有拳头硬了,那些人才会听你说话。
他当时是劝好友顾闻白一起走的。
但聆羽却另有想法。
再者,聆羽放不下他的姐姐。
这厢卫苍的脚步才略有迟疑,那厢李遥的嘴就撇了起来:“卫大将军,劳烦你快些行吗?我这还有事。”
卫苍的唇瓣便往上扬,这位瞧着温润如玉的李管事,脾气怎地这般暴躁。
苏云落不由自主的咳了一声以示警告,这李遥,可别将这位文采斐然的卫将军给吓跑了。倘若哪一日这卫将军不想做将军了,还能重操旧业,写起话本子来呢。
收到苏云落的警告,李遥的嘴没那么撇了。
其实,倘若卫苍不是将军,是做别的营生的,倒是与东家还甚相配。顾闻白那小子,身体实在是太弱了。
不省得李管事脑中正暗暗乱点鸳鸯的卫英,恭恭敬敬地替二人撩起帘子。
街上热热闹闹的,流水席还在摆。
卫苍方才便是从酒香菜香中穿过来的。原来他赶到灵石镇,风尘仆仆,肚子正饿,还想着先将好友从家中请出来,三人先在饭馆里好好地搓一顿再说。卫英不擅厨艺,家中又没个奴仆,自然是下馆子比较方便。
谁料才进得灵石镇,陈楼便迎上来,告诉他出事了。
于是饭也没顾上吃,便先探望好友。
如今好友虽然还昏迷,但被人照料得甚好,当下也便放下心来。这心一落地,肚子便咕咕地叫起来。
横竖事情也不急,他便对李遥道:“李管事,可否候上片刻,待在下吃几口饭填填肚子?”
李遥意外,见卫苍神色豪爽,也总不能出口拒绝,当下便点头:“卫壮士请自便。”
卫苍一笑,也不坐下,只拿了两个馒头,就着一碗羊肉羹便吃了起来。
他吃的速度极快,但吃相却斯文,半点声音也没有。吃完,又从怀中取出一方帕子拭嘴拭手。
很是讲究了。
李遥盯着卫苍,见卫苍转头对他笑,他才若无其事地说:“卫壮士吃得倒是快。”
卫苍笑道:“行军杀敌时,若是吃得慢些,怕敌人便趁着那空隙打来了。”
李遥没再说话。
黄盛福被关在一个偏僻的小院中,由明远镖局的人看守。说是关,其实也没有将他的手脚绑着,只是软禁着他,一日还送二顿饭呢。
见有陌生人进来,黄盛福眯着眼,细细地打量着卫苍。忽而他脸色一变,别过脸去。
卫苍笑了。
他道:“我的姐姐,叫卫碧娥,是前太子妃。”
黄盛福仍别着头:“什么卫碧娥,什么太子妃,我这等粗人,哪里识得那等高高在上的人。”
卫苍也不急:“我也没有旁的意思,我只是想将姐姐的尸首带回家去,让她入土为安。毕竟……”他缓缓道,“久别故乡,她思念家人了。”
黄盛福的嘴巴紧紧闭着,也不看卫苍,也不说话。
李遥忽而起了兴趣:“卫壮士,用不用帮忙?”
卫苍笑道:“不用劳烦李管事。”他说着,取下旁侧的匕首,轻轻地舔了舔嘴唇,缓缓道,“我瞧这位黄老爷体态富裕,走路怕甚是费力,不如这样,我替他割下一些肉来,好叫他身轻如燕。”
啧啧,这位卫将军,手段了得啊。李遥顿时对卫苍起了那么一点点好感。
黄盛福还是害怕了,见卫苍靠近他,顿时往后躲:“你们软禁我,是犯了律法的!你们还想割我的肉,更是罪加一等!”
卫苍一笑,长腿一伸,将黄盛福按在墙上:“假如你死了,却无人报案呢?”
黄盛福的嘴蠕动着,不敢应话了。他自己也是叫人做了不少腌臜事的,自然是省得如何叫一个人不知不觉地死去。
卫苍的笑容里藏了一丝狠辣:“说,是哪个叫你将我姐姐的尸身藏在你家的?”
黄盛福忽而昂首看着卫苍:“便是告诉你又如何?难不成你还能寻他报仇?那可是吴王啊!”
第124章
放眼平常,哪个人听到“王”这个字心儿不颤一下,脸上不浮现出害怕的表情的?毕竟,大多数人还是怕听到“官”这个字的。想当初,当吴王在他面前出示真实身份的时候,他的魂都吓飞了呢。
卫苍闻言,却淡淡一笑,气定神闲道:“你说是吴王,我便信吗?你可别当天底下别的人都没见过吴王。”
黄盛福便道:“我瞧你面相与太子妃有几分相似,应是她的亲人罢,我也不瞒你,的的确确是吴王让我帮着看护太子妃的贵体。”
卫苍沉吟:“吴王长得怎么样?”
“肤白,个子中等,略瘦,长得俊秀,右手上有一粒红痣。”
“你这般描述,天底下像这样的人不要太多。”
那黄盛福却道:“吴王威严,我虽然为他做事,但哪里敢毫不顾忌地看着他?且他来的次数也不多,大多是他身边的那两个随从来与我交接事宜。那两个随从长得也十分普通,并没有什么特别的长相。”
“吴王都什么时候来的?”
黄盛福道:“吴王一共来了四次,前一次是与我表明身份,第二次是提出要我看护太子妃的贵体,第三次是来灵石镇,第四次是将太子妃的贵体转移过来。”
话说到这里,他也不瞒着:“吴王对太子妃十分爱护,光是建造冰窖,便花了二万两银。建造冰窖的工匠,俱是从外头来的,建完就消失了。还有,太子妃的贵体转移过来当日,吴王十分伤心。”
李遥忽而插话:“按照你的说法,这冰窖还没有建了多久。”
“前前后后也有五六年的时间了。”
那便是,即使卫碧娥被掳时没有死,那也死了许多年了。再问下去,也是没有意义的事。
卫苍沉默片刻,忽而问:“那冰窖为何被淹?太子妃的贵体去了何处?”
“这我可不知晓。”黄盛福是真的不省得,“工匠建造冰窖的时候,我并不得靠近。吴王派来的护卫人数极多,为了让他们住下,我还扩建了好几个院子呢。”
“不过,尽管我被你们关着,那些护卫也被你们抓了,但我还是好心告诉你们一声,冰窖发生任何动静,都立刻有人通知吴王。”
“这次冰窖被淹,吴王肯定会来的。”
卫苍一笑:“我还怕他不来呢。”
李遥却在一旁道:“卫壮士,你天不怕地不怕,我们却是怕的。你与那吴王间的那些私人恩怨,你们私下解决便好,我们便不参与了。”
黄盛福眼一亮,这叫什么李管事的虽然囚了他,但都没怎么着他,原来是一个怕事的主。是了,一个区区管事嘛,上有老下有小,自然是最怕官了。当下黄盛福便朝李遥道:“你若是放了我,来日吴王来了,我定然是向他美言的。”
李遥:“……”他的嘴脸看起来有什么不堪吗?
他沉下脸:“你差点害死我东家,你还想我放了你?我可不是那般背主的。”
黄盛福讪讪地:“这不是大家有商有量嘛。”以前他用吴王的名头唬人,没有不成功的,最近却总踢到铁板,不禁有些怀疑吴王是不是在他不知情的情况下倒台了。
卫苍想问的已经问得差不多了,二人一前一后地走出来。
李遥道:“卫将军,你是大将军,而我们却只是手无寸铁的老百姓,你放话让吴王尽管前来,你不怕,我们是怕的。”那天晚上,若是他来迟一步,卫苍如今见到的,可就不是活生生的人了。罢了,卫苍看着虽好,但是心比天高,还是顾闻白好了。
卫苍不省得李遥在心中反复将他与顾闻白比较,闻言只笑道:“李管事请放心,倘若吴王真的来了,我定然护你们周全。”这些年,他不断地壮大自己的势力,终于有了可以与吴王抗衡的力量。
便是吴王对死去的姐姐一再爱护又如何,便是那冰窖花了二万两银又如何,姐姐终究是死了啊。一个死去的人,永远再也没有办法复生了。
若姐姐是真的因为太子与吴王之争而死,他想,他会让他们付出代价的。便是反复整个天下也不足惜!
他望向苍天,心中祈祷,姐姐若是在天之灵,便让真相快快揭开。
良誉与余氏的婚礼终于热热闹闹的结束了。听说,新婚之夜,良家的院墙上颇是爬了一些好事之徒,要偷听人家洞房呢。
苏云落一笑了之。这二人皆是心有邪念的,结为夫妻是天作之合。
过了腊月二十二,从二十三开始便是年。
接下来便是准备过年的大小事宜。
买年货,置办新衣,打扫屋子,反正每一日都在花钱。
因着两个院子合二为一,简言又生产在即,考虑到人手不够,李遥又雇了一个厨娘,两个粗使仆妇,两个机灵的丫鬟,外加一个门房,两个健壮的随从。
加了这么些人,竟是有些灵石镇镇上大户的味道了。
厨娘叫狄嫂子,也是十分利落的人。
粗使仆妇一个叫闵嫂子,另一个叫周嫂子,是辛嫂子介绍来的,都是朴实不乱说话的。
两个丫鬟,一个唤咏梅,一个唤咏春,年纪与咏雪差不多,来了没几日便与咏雪成了好姐妹。
门房的叫张大富,是从巡逻队里挑选出来的,身体健壮,打几个人没有问题。
至于那两个健壮的随从,更不用说了,原是明远镖局的镖师,驱得了车驾得了马,一把大刀使得虎虎生风。
卫英忽而觉得自己好像没什么用处了。
公子还昏迷着,大哥在那头陪着大嫂与侄儿,自己整日除了在院子里候着公子醒来,似乎真的没什么用。
提水什么的吧,咏梅咏春全干了。
灶房里的活吧,辛嫂子与狄嫂子全包了。
看门轮不到他,驾车有镖师。
置办年货吧,跟着李管事去了几次,被李管事鄙视了。
唯一能做的,是教小瓜小果认字。但他虽然认字,能读书,但若是要他讲一些深刻的道理,他说不来。
是以,卫英好闲。
这一闲吧,竟让他发现了一些对公子不利的事。
公子的好友卫苍,与自家未来主母,走得是不是太近了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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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5章
往年卫苍不是没有来探望过公子,但通常只待了几日便走了。对于这位公子年少时的好友,卫英只有两个印象。
一,卫苍长得比公子还俊朗。
二,卫苍比自家公子还有才华。
俊朗这回事仁者见仁智者见智,卫英只是单纯觉着,卫苍长得比自家公子要壮实多了。如果说公子是一根青竹的话,那么卫苍便是一棵劲松,还是伫立在悬崖绝壁的那种。
卫苍比自家公子还有才华这事,是自家公子无数次看了卫苍的文章后,无数次拍案叫绝,卫英因此得知的。
后来,公子还时不时夹带卫苍的文章给大老爷批阅。大老爷是谁,那是太子太傅。大老爷的才华,是官家都认可的。大老爷每次看了卫苍的文章后,都皱着眉,将公子上上下下审视了一通,直到公子羞愧地低下脑袋。
好在后来,卫苍投笔从戎,去参军了。
参军便参军呗,才过了没几年,卫苍竟然当上将军了!
当卫苍来信告知公子的时候,卫英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那便是,怎地这将军这么好当的吗?假若他也去参军的话,那岂不是也能捞个将军当当?
不过,到底是自己的想法,自家公子,还是十分欣赏卫苍的。他说,卫苍几次出生入死,又献计献策,成功镇压了好几次边关敌人的攻打;甚至有两次,还孤身潜入敌军当中,将敌军的首级割下。再加上卫苍的身份不简单,终究是前太子妃的弟弟,又是卫家嫡系的子弟,是以官家青眼有加,很快将卫苍升为定远将军。
仕途上虽然一帆风顺,但在姻缘上,卫苍竟然与自家公子想法一致,都将近三十了还没有成亲。
卫英站在一处隐蔽的地方,看着卫苍手上捧着一本书,正细细地给苏掌柜讲解。
对面苏掌柜坐在玫瑰椅上,手上拈了一支笔,一边听一边点头一边写。
他们说的什么卫英没听清,但卫英却只有一个念头,那便是,卫苍会不会与自家公子一样,俱是看上了苏掌柜罢?
这,这,公子醒来之后,会不会与卫苍打起来啊?可公子这么虚弱,才醒来就看到这气死人的一幕,会不会被活活气死啊!
卫英的一颗心,悬得高高的,将旁边一棵梅花都要从泥里扯出来了。
恰在此时,李遥回来了。
卫英心无旁骛地想着,丝毫没有注意到李遥回来。
李遥站在卫英旁边,眯着眼看到卫苍正在与苏云落笑着说些什么。倘若不知情的,还以为那里头的是一对举案齐眉的恩爱夫妻。
他啧了一声:“顾老师的地位,岌岌可危啊。”
卫英吓了一跳,才发现李遥,当下十分尴尬:“李,李,李管事。”
虽然卫英是个傻大个,但对苏云落对他还是十分尊重的。这阵子顾闻白昏迷不醒,苏云落说什么他便做什么,明显是将苏云落当作是未来主母对待。看来平时顾闻白对卫英很是教导有方啊。李遥睨了一眼卫英:“怎么,那卫将军与你们公子不是好友吗?好友对同一事物有着同样的审美,是很正常的呀。”
卫英急了,怎地李管事将苏掌柜比喻成事物呢?苏掌柜可是有血有肉的活生生的人!
但李管事是次于苏掌柜重要的人物,卫英是不能得罪的。
他只急红了脸,声音低低的:“苏掌柜可不是物品啊。”
李遥温润如玉的脸便笑得邪邪的:“既然苏掌柜不是物品,那她是不会很容易的让人拿了去的。”
这话说得有些绕,直到李遥走远了,卫英才顿悟。
是啊,苏掌柜一向是个不一般的女子,怎会轻易地见异思迁呢。
相对于卫英只能暗搓搓地躲在旁侧为自家公子着急,李遥就大方多了。他大大方方地进了房,朝苏云落行礼:“东家。”
“你回来了。”苏云落将笔搁下,笑着问他,“年货都置办好了?”
“大体上都差不多了。”李遥答道,忽而看向卫苍,“卫将军不回驻地吗?”
卫苍十分坦然:“我走的时候已经安排好了,如果前方无敌情,便是我半个月不回也无事。”
“想不到卫将军竟然这般有手段。”李遥说了一句。
苏云落蹙眉,李遥怎地对卫苍充满了敌意。
卫苍却含笑道:“在吃人不吐骨头的军中,倘若没有一点手段,卫某也活不到现在。”
这人,果然滴水不漏。李遥更加坚定了拥护顾闻白的决心,虽然顾闻白弱了一些,也没有卫苍这般长袖善舞,但苏云落容易驾驭他啊!倘若二人有了争吵,苏云落还是能骑在顾闻白头上的。当假如换成卫苍,恐怕苏云落连怎么死的都不省得。
李遥太无礼了,苏云落不得不警告他:“李遥,不得对卫将军无礼。”卫苍是顾闻白的好友,顾闻白很是重视卫苍,她不能失礼。只是李遥素日里很是能隐藏自己的,怎地见了卫苍,却像点燃了的爆竹一般易炸。
李遥见苏云落面上不好看,美目中也含了警告,自己便寻了个梯子下来:“李某一向是敬仰卫将军的,便对卫将军多关怀了一些,还请卫将军见谅。”
卫苍压根不在意:“无妨。”
苏云落却招招李遥:“李管事,方才我问了卫将军一些事,是关于盐运的。卫将军很有见解,之前你一直苦恼的事,他一针见血。”
盐运一直是他们重中之重的事,便是之前在赵家,李遥也一直小心翼翼的。便是赵栋,也不省得他们的生意早就涉及了盐运。
但此刻,苏云落竟然毫不顾忌地问了卫苍……
李遥瞟一眼屏风后暖榻上躺着的顾闻白,为他掬了一把同情泪。他敢肯定,顾闻白与苏云落之前,定然是没有讨论过这些事的。毕竟一个躲在镇上教书的羸弱书生,怎么敌得过文武双全,还丰神俊朗的卫大将军呢?
暖榻上的顾闻白仍旧静静地躺着,对身边发生的事情浑然不觉。
一眨眼已是除夕。
卫苍日日来探望顾闻白,顺道日日与苏云落探讨各种各样的事。
卫英都快要气死了。
他拉了卫香来,叫卫香缠着卫苍。
可卫香对苏云落与卫苍讨论的问题丝毫不感兴趣,很快便溜进了灶房去烤各种各样吃的。
卫英直感叹,养了一个白眼狼。
今日卫苍照样又过来,正要预备和苏云落探讨如何写话本子的时候,苏云落忽而一脸惊喜地奔向暖榻:“聆羽,你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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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6章
有那么一瞬,卫苍从苏云落的脸上看到一种女子对男子的爱慕与依恋,以及姑娘家的娇羞,生怕郎君没看到自己时的不开心。那是这数日,他不曾在苏云落脸上看到过的。苏云落对他,只有一种敬重,以及时不时流露出来的钦佩之情,但决没有爱慕。
卫苍面上没有显露,而是紧随着苏云落过去。
一瞧顾闻白,却仍旧是阖着眼的,只是微微的咳了一声。
苏云落将耳朵轻轻地贴在顾闻白胸膛上,听着他的心跳。刚救回来那晚,他的心跳极度微弱,她好怕他撑不过去,愣是伏在榻下的小杌子上,握着他的手守了两日一夜。便是咏雪摆饭,她也没有心思去吃。
李遥想赶她回房,她却不肯,只衣不解带地守着顾闻白。交给旁人,她是决然不肯的。便是卫英,她也不放心。
直到两日后,他的伤口渐渐开始愈合,心跳才渐渐恢复之前那般有力,她才放下心来。却也渐渐地接受了他仍旧在昏迷,不曾能马上醒来的事实。
后来陈楼与卫英、小战身体已经大好,不需要卧榻休养了,才决定将顾闻白从她的房中迁出来,搬到顾家新宅里。毕竟,这边装了地龙,要温暖得多。
顾闻白搬了过来,她自然也搬了过来。若是个旁的女子,定是会顾虑世人的眼光。可她管不上了,她只想好好地待在顾闻白身旁,好生照料着他,让他醒来的第一眼看到的便是她。
再说了,她答应过他的,若是他全须全尾的,事后便要嫁给他的。
是以她将中间那堵墙给开了一个小门,又让李遥作主,新雇了一些下人,好让卫英他们歇一歇。毕竟简言也快临产了,卫真怕是顾不上这边。她得不让昏迷的他操心。
心中却悄悄的叹了一声,终归是改不了劳碌的操心命。
但那一声叹,却是带着欣喜的,以及一丝期待。
毕竟,顾闻白与赵栋,是不同的……罢?
卫苍微微俯身,伸出手,轻轻搭在顾闻白的脉上。这些日子,因顾闻白日渐好了起来,虽然还昏迷着,但总算不用马大夫一日跑好几次了。然后卫苍道,他在军中,跟着随军大夫,颇是学了一些医理,把个脉是没有问题的。经过马大夫验证,卫苍能抵半个大夫,这几日便由他帮着把脉了。
卫苍轻轻地听了片刻,才笑道:“聆羽这几日,怕是盼着过年了,有欲醒来的迹象。”
苏云落便笑:“太好了。”
卫苍见她仍旧伏在榻旁,目不转睛地看着顾闻白,便会心一笑,轻轻地离去了。
苏云落余光看着卫苍的衣袍出了门槛,才直起身来,倒了一碗热水,用调羹舀了,吹凉了,轻轻地喂给顾闻白。
喂了一口。她道:“今儿是二十七了,马上过年了。这可是我们相遇之后过的第一个年。”
喂了第二口。她道:“我这个人是商户,很是抠门的,你若不是不醒来亲自给我发压岁钱,我会生气的,还会记仇。”
温热的水灌进顾闻白的嘴中,有一些流了出来。
她早就熟能生巧,拿起旁边的手帕,轻轻地替他擦拭起来。
接着喂第三口。她道:“因着照料你,我这些日子,都忘了泡牛乳,敷美颜膏。幸得没长出皱纹来,不然定会生气的。”
接着喂第四口,却是全都流了出来。
苏云落嗔道:“我没恼,你倒是生气了吗?”她将那些漏出来的水都拭去了,放好茶碗。捉起他的手,轻轻地放在自己眼边,“你的手,好凉。以前你总说我的手冰冷,替我寻了暖玉,又替我寻了手套,可你自己呢,却是没有好好照顾自己。这么大的人了,若是娶了媳妇,怎地让人家放心?”
顾闻白气息均匀绵长,仍旧没有醒来的迹象。
停顿了须臾,苏云落又缓缓道:“顾闻白,你快快醒来,不然,我会很伤心的。”
外头卫苍静静地听着,才悄无声息地离开了。
中庭处,几株梅花热烈地开着。
李遥在梅花不远处摆了一个红泥小火炉,炉上煎着茶,旁边的矮几上摆着棋盘。
见卫苍出来,他朝卫苍招招手:“卫将军,下两盘。”
卫苍含笑,在凳子上坐下,自顾自倒了一碗茶吃了,才道:“李管事好兴致。”
李遥捻着一枚白子:“过年嘛,总是偷得几日闲的。再说了,这两个院子里的人没有一个会下棋的,闷死我了。听卫英说,卫将军文武双全,六艺无一不精,李某顿时寻了棋盘,盼与卫将军过过招。”
卫苍看着李遥修长的手指将白子落在棋盘上,他也拈了一枚黑子,面噙笑容:“李管事竟是让我刮目相看了。”
黑子落下,生机勃勃。
“哦?此话何解?”
李遥捻着白子,左瞧右瞧,小心翼翼。
“李管事虽是管事,可这爱好,却是不一般。”
“下棋不过平常事,如何不一般?”
对弈间,咏春端来热乎乎的栗子糕,芋头糕。
香味四溢。
对弈费脑子,又吃着茶点,肚子容易饿,二人各自拈了糕点,送进嘴中。
卫苍笑:“李管事风度翩翩,瞧着是出身富贵门的,为何甘愿在苏娘子手下,作一名默默无闻的管事?”
黑子断了白子的一线生机。
呵,倒是有几分本事。
李遥捻着白子,云淡风轻:“李某虽出身富贵,可家道中落,苏娘子家大业大,李某贪图那几分俸银,便甘心做了管事,有何不可?”
白子突出重围。
卫苍的手指轻轻叩着,目光凝视着李遥:“卫某在军中,有一好友,名李克,他长得竟然与李管事有几分相似。”
黑子再次断了白子的生机。
“那李克,也曾对我知无不言。他道,他家中嫡亲的四兄弟,因着一个小姑娘,竟然兄弟阋墙,手足相残。他最小的弟弟,从此不知所踪。这些年,白了老娘亲的头,痛了老父亲的心。可这弟弟,生不见人死不见尸。”
白子迟迟没下。
李遥抬头,朝卫苍笑:“卫将军,茶好吃吗?”
他这话一落,卫苍才觉自己的肚子有隐隐的痛。到底是在沙场上厮杀的,他不动声色:“李管事的茶,自然是好吃。”
李遥见卫苍的额上渐渐沁出冷汗来,心中好笑,面上假意关心:“卫将军,你那好友,家门可真不幸哪。”
腹中越发的疼痛。卫苍的笑容越发的深:“卫某突然想起,还有些事要交待陈楼,卫某便不陪李管事下棋了。”
他顾不上李遥满脸的笑容,只起身快快离开。
良久,寒风轻摇,曳着一树的梅花,分外妖娆。
李遥仍旧拈着一枚白子,面上却露出一丝狠决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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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7章
顾闻白都快急死了。
初初那几日,他是彻底的失去了意识。
他只记得,那晚他与陈楼等人浴血奋战,到最后,他打红了眼,浑身早就浸透了鲜血,脑中只有一个念头,那便是,不能让落儿受到一丝伤害。
即便他死。
最后,一个面无表情的红衣女子在满天飞雪中出现了。
他只听得小战在欢呼:“大师姐,您终于来啦!”
之前不觉意间,曾听小战夸过他那毒舌又武功盖世的大师姐。
果真,大师姐一出手,便是见血封喉。
落儿,有救了。
最后这个念头浮上脑中,他安心地昏了过去。
有了模模糊糊的意识后,他极力想睁开眼,却死活睁不开。
再加上,浑身疼得要死,还无力。
但唯一惊喜的是,落儿似是时时刻刻守在他身旁。她温柔地将脸抵在他的胸膛上,虽然有点疼,但是他能忍受。她用她的手,握住他的;她给他喂水,喂药,喂粥;甚至,她帮他换药,擦拭身子。
似乎,有些些害羞呢。但想到等他好了之后,是要与落儿成亲的,他又坦然了起来。
落儿还给他念书。尽管模模糊糊的,听不大清楚。但只要是落儿在说话,他便开心。
时间似是过去很久很久了,他却仍没有办法醒来。
他心中焦急无比。
然后有一日,多了一个男人的声音。
有些熟悉。
那人的声音低沉,讲起话来不紧不慢,有时候会轻笑一声。
他听到落儿似是叫他:“卫将军。”
卫将军?他恍然大悟,原来是卫苍来了。卫苍是他的好友,二人从垂髫稚童到初长成血气方刚的少年,一直是志同道合的好友。后来卫苍弃笔从戎,他们中的联络便渐渐的少了。
但中间的情谊,一直没有变。
卫苍是因着他的姐姐卫碧娥才弃笔从戎的,这回卫碧娥的尸身寻到了,他心中该了解一件大事了。
说不定,他会扶着卫碧娥的灵柩回京城去,让卫碧娥入土为安。
然而过了几日,卫苍来得越发的勤了。
他迷迷糊糊间,似是听到他在与落儿讨论盐运的事。卫苍侃侃而谈,有条不紊,让落儿很是钦佩。原来落儿的生意竟然做得这么大,已经涉及到盐运了,而他竟是不知。
顾闻白不禁羞愧。他之前日日只想着如何的讨好落儿,却还不曾好好的了解过她。
但事情的发展却隐约有些不对了。
卫苍怎地不去处理卫碧娥的事情,反而日日来呢?他的身体虽然重要,可是他有落儿照料呢。顾闻白迷迷糊糊地想着。难不成是卫苍这回是偷偷离开驻地的?之前卫苍是向他说过,他的势力早就可以与吴王、太子相抗衡了。若是要造/反,将整个朝廷都掀个底朝天,也未尝不可。
当时因着这件事,他与卫苍便有了些许龃龉。
当今官家虽糊涂,但是个守成的。如今国内还算太平,百姓安居乐业,边境虽时有战乱,但都能镇压下去。假若卫苍要反,那岂不是战火再起,腥风血雨,百姓流离失所?
当时,他记得卫苍轻轻一笑:“聆羽,你如今长久在乡野,看得自然就没有那么长远了。你待在这灵石镇也有几年了,可曾实现过你的抱负?”
自然是有啊!他教授的学生,雷春、张伯年,都是极好的苗子。他会一直好好栽培他们,让他们进入朝野,辅助明君,开创一代盛世。
但……
张伯年死了。
雷春早就不再是当年的雷春。
他很失败。
顾闻白有些郁郁。
他甚至还记得那晚,寒风阵阵,二人围着红泥小火炉,吃着茶,他胸有成竹:“自古贤臣大多长于乡野之地,他们出身寒门,日后做了大臣,更能体会到一蔬一饭的不易,自然更能将苍生藏在胸怀中。”
卫苍笑了,意味深长:“聆羽,越是寒门高官,越是容易迷失本性。”
他自是不服,举了种种例子。
可卫苍却仍一脸笑意,既不赞同,也不反对。
那晚过后,他恍然大悟,原来好友,早就与他分道扬镳。
思想上虽然有了龃龉,但好友仍旧关怀他,在灵石镇上分派的那几个军士,亦没有召回。那时候他便想,即使是有了分歧,但友情仍长存。
但这些日子,卫苍是,也瞧上了落儿吗?
他可不允!
听着卫苍正要说起他写话本子的事,顾闻白急坏了。却是口不能言,肢不能动。
这,这,可怎么办?当初落儿便是因着那话本子才对他另眼相待。如今正主来了,他便要让位?自是不行,便是好友卫苍也不行!更何况,在那晚之后,他窥出了一点卫苍的野心。当初那个因为姐姐的失踪而气愤不已的少年,早就变了。便是他日卫苍夺得那宝座又如何,落儿是他的!
他一急,竟然咳出声来。
幸好,落儿第一时间便抛下卫苍,奔他而来。
顾闻白昏昏沉沉,听着落儿的喃喃细语,心满意足。
但,决不能再让卫苍来了!他要尽快醒过来,与落儿一起过年,给她封压岁钱,若是身体撑得住,指不定还可以成亲呢。卫苍观婚礼可以,但是其他的事,便不用他来了。
与顾闻白有同一个想法的,是李遥。
卫苍与李克,竟然有交情!
卫苍这人,不能长留灵石镇。今日给他的茶碗里下了些泻/药,也不省得他如厕得腿都软后,还有没有脸留在灵石镇。
李遥踱步在屋中,想了又想。这卫苍不同旁人,是顾闻白的好友,又是心思缜密之人,若是想设计让他离开,还真是有些难度。
李遥满脑子俱是该如何让卫苍离开灵石镇时,咏梅在外头道:“李管事,外头来了一个自称是唐猎户的人,欲求见娘子。”
李遥拧眉:“此人为何事而来?”
“说是家中有小姑娘,已经到了启蒙的年纪,之前娘子便应允过,让小姑娘到女子学堂念书。他之前一直在山上,不曾听说女子学堂已经开始报名了。今日方才听说了,是以急急来问。”
原来是这件小事。李遥便道:“让他进来。”
唐猎户不安地进了门,与温润如玉的李遥见了面,以为李遥是老师,态度越发的恭敬:“这位老师,我是替我家蓉蓉来报名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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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8章
第128章
李遥不动声色地打量着唐猎户,见他长相憨厚,身上穿一件干干净净的粗裘,腰间系着好几个半新不旧的荷包。虽然是个猎户,但举止还算有礼。倘若以后他的女儿在学堂中出了什么问题的话,应是个能沟通的。
没错,作为商人,李遥总要综合考虑,设想在学堂中可能会出现的问题,问题总是不可避免的,但出了问题之后,学生的家人能不能好沟通,从而解决问题,这一点十分重要。
李遥取出名册,拈了笔,问唐猎户:“你家姑娘姓名?年岁几何?”
唐猎户搔搔头,有些不确定:“蓉蓉没有姓,是我们在山上捡的,捡的时候,小小的一个,何姑姑便给她起名叫蓉蓉。年岁,应该也有六岁了罢。”
李遥意外,想不到这蓉蓉的小姑娘,身世还挺坎坷。
眼前的这个年轻猎户,倒是个心善的。李遥一向大方,寥寥几笔将蓉蓉的名字写在名册上,道:“过了正月十八,你便带蓉蓉下山来,替她收拾好常穿的衣物。蓉蓉住山上,每日上学往返不方便。我们学堂有寄宿,每月十五、十六休沐二日,届时你可以来接她回去小住。”
他说得很慢,唐猎户仔细听着,一脸憨笑地问:“这,这束脩如何?”
“每月八百文。我们云起学堂与其他学堂不同,束脩收得不多,但学生们却是要凭劳作换取自己的食膳,摘桑养蚕,巢丝织布,会帐管账,这些都是要学的。”
听起来似是有些怪怪的。唐猎户糊里糊涂,但到底没忘问最重要的一件事:“蓉蓉爱吃饺耳,不知学堂可常有饺耳吃?”
李遥:“……”这还是头一个如此直接了当的问伙食的。
他温柔一笑:“学堂中设厨艺课程,自是有的。”授人以鱼不如授人以渔,他们云起学堂的目标很明确。
既常有饺耳吃,唐猎户便放心了。
不过,李遥最后与他道:“你们家中还有别人,不妨大家商量一下,将蓉蓉收在谁的名下,让她有名有姓。”
倘若蓉蓉不进入学堂,没有姓自然无所谓,这个时代没有姓的人多了。一般为奴为婢的自然是无姓,但蓉蓉命大福大,当有姓。
唐猎户憨憨的应了,便要告辞回家。李遥命咏春拎来一盒四色点心,交与他:“眼看便除夕了,这是一点小心意,每个来报名的小姑娘俱有的。”
既然每个人都有,唐猎户便收下了。
他拎着那盒点心,欢欢喜喜出了门,又四处采购了好些年货,捡了何姑姑要服的药,才背着大包袱上山。
他一双脚走惯了的,又年轻,背着一个大包袱,歇了两回,便回到建在山林里的木屋。从远处望,木屋的屋顶弥漫着薄薄的烟雾,这是许妈妈在炊饭了。
木屋高低错落,大大小小也有几间,外头用竹子简单地围成墙,一扇可有可无的竹门遮掩着。薄薄的阳光照在唐猎户身上,他面带微笑,才推开竹门,两只大狗便嘤嘤叫着扑将上来,一只舔他的鞋头,一只舔他的手,欢快不已。
“大明,小明!”唐猎户慈爱地摸着两只狗头,从怀里摸出两根肉干,喂与它们。
在小院中的西角,晾晒着衣物,衣物下,另一只大狗慵懒地摇着尾巴。
唐猎户便骂它:“傻明明,你是吃饱了?”
屋顶弥漫着烟雾的木屋里,临院大窗半开,一个老妇人伸头出来:“阿布,快进来暖暖身子。”
唐阿布背着大包袱,憨笑着:“许妈妈。”
一个梳着双丫髻的小姑娘伏在窗边:“阿布哥哥,你可给蓉蓉买好吃的了?”
唐阿布举着大包袱:“阿布哥哥买了好多,够蓉蓉吃许久的。”他边说着,边走进灶房。却见灶房里,一位面容似国色牡丹般姝丽的女子半靠在藤椅上,唇角含笑:“阿布可累?”
她的声音略带了沙哑与虚弱,不似她的外表般美丽。她身上盖了一张兽皮做成的毯子,面色间略带了几分病容,却是让人见了心生怜悯。她极瘦,肤色极白,却像是许久不见日头的白。
唐阿布忙道:“阿布不累。何姑姑,我买了好些干果蜜饯,您可要尝一尝?”
被他唤作何姑姑的又笑道:“许久没吃过街上的干果蜜饯了,倒是不记得是什么滋味了。”
唐阿布闻言,忙将大包袱放在桌上,将里头的东西一一拿出来,如数家珍:“这蜜饯是孙家的,这干果是张家的……”待拿到那盒李遥给他的点心,却是转头对蓉蓉道,“这是学堂里老师给蓉蓉的呢。”
蓉蓉正趴在桌上看着那些干果蜜饯呢,闻言顿时喜滋滋道:“那蓉蓉便不吃这点心了,让许婆婆收着。”
众人闻言都笑了起来。
何姑姑面带慈爱地看着蓉蓉,不由感叹道:“不过一眨眼,蓉蓉竟然这般大了,可以去学堂念书了。”
之前她听说灵石镇上要新开女子学堂时,还诧异了许久。若是在京城,或者在繁华的府城里,女子学堂是十分平常的。但在较偏远的灵石镇上,便是十分的难见了。是以她对那位唐猎户口中的苏掌柜倒是有了几分钦佩。倘若她身体康健的话,还真想与阿布一道去拜访这位苏掌柜呢。
想到自己的身体,何姑姑面上不由得掠过一丝颓然来。自从那场妄灾后,她与许妈妈死里逃生已是上天怜悯,旁的自是不敢奢想了。她心中牵挂的那个暴躁的少年,如今应是已经为人夫,为人父,与娇妻爱儿过着幸福美满的生活了罢。
说起学堂,唐猎户便将李遥对他说的话复述了一遍。
何姑姑闻言,笑道:“这学堂,倒是颇有些与众不同。”传统的那些女子学堂只教授琴棋书画,让大户人家的女子习得一门技艺,好在良好的家世上锦上添花,议亲的时候拿得出手。便是她,也曾那般的苦学,好让旁的人不再说她虽貌美,却无才情呢。
如今想想,那些日子,竟然恍若隔世般遥远了……
许妈妈察言观色,见何姑姑神思恍惚,便道:“蓉蓉要上学去,以后便住学堂里了,婆婆以后倒是无人穿针了。”
蓉蓉一脸的憨态可掬:“那蓉蓉去上学前,先替婆婆穿好针线,不让婆婆苦恼。”
众人又都笑了起来。
暮色沉了下来,山林安然自若,宛如世外桃源。
是夜,许妈妈打了水,替何姑姑洗脚。
何姑姑的一双脚,似雪白的玉粒浸在水中。
许妈妈犹豫片刻,道:“姑娘,你可是想下山?”
第129章
山林里虽然清静,但姑娘已经沉睡了许久,若是再与人群疏离得久了,她怕姑娘越发的消沉。
何姑姑一双美目凝视着不断跳跃的烛火,轻轻地摇摇头:“我身子不好,还是别劳烦阿布了。他一个人养家糊口,四处操劳,又到了年纪该说亲了……”她说着,目光看向墙壁的那一只笼箱。
许妈妈面上掠过一丝苦笑来:“姑娘,阿布定然是不愿意动里头的东西的。”那里头可是姑娘的药钱。姑娘身子不好,一年四季断不了药。
何姑姑敛下眼皮:“我这副身子,倒是拖累了你们。”
许妈妈眼中闪过一丝酸涩:“姑娘快别说这样的话了,我们是因着您才能活下去的。”
何姑姑垂着头,让人看不清她的表情:“许妈妈,我困了。”
待许妈妈将她安置在温暖的床榻中,又吹灭了烛火,放下帐子出去了,方才敛在眼中的一点泪水便流了出来。
她久久地注视着头上的那一方帐子,泪水干了又湿。
外头阿布在与许妈妈说话,声音低低的,她却省得二人在算账。很快便是除夕了,竟是有一年过去了。她这副身子,又拖了一年。
疲乏没让她醒得太久,昏睡过去之前,她再度想起那位脾气暴躁的青葱少年。少年面如冠玉,唇红齿白,穿着玄色的大氅,站在皑皑白雪中,挑衅地对她说:“何悠然,过来啊!”
李遥猛然从梦中惊醒,当他定下心神,看向窗外时,天已然晓白了。
今儿除夕了。
他怔怔地在温暖的被窝中坐了许久,才掀开被子下榻。
小瓜捧来热水,伺候他洗漱。
他随口问道:“你们公子可醒了?”顾闻白昏迷得太久,每日问他有没有醒,已经成了例行公事。
小瓜憨憨的笑:“李管事,今儿小瓜还没有到那边去呢。”那边一向服侍的是咏春咏梅,他与小果向来是在这边的。没法子,家中主子少,还有一个还昏睡着,着实没什么活儿干。
李遥细细的擦了脸,将帕子扔进盆中:“叫上小果,再叫上卫英,咱们一起挂桃符,挂灯笼。”
他将院子弄得喜庆十分,说不定顾闻白便醒过来了呢?
几人正在忙活,顾闻白没醒,卫苍又来了。陈楼跟在他后面,捧着两个春瓶。
卫苍笑着:“我见院里梅花开得极好,若是折了几株放在春瓶里,倒是好看。”
李遥喉头翻滚着送客的话,到底是没说出口。
卫苍大摇大摆送了春瓶,又站在天井里指挥陈楼帮着挂灯笼,最后他却蹿进灶房,帮辛嫂子她们擀面皮包饺耳,还做了几道菜。
这么一忙活,便顺理成章地留下来吃年夜饭了。
李遥也懒得赶他了,横竖是顾闻白的好友,自有顾闻白自己料理。若是苏云落果真被卫苍撩拨动摇了,他再来个棒打鸳鸯。
年夜饭极为丰盛,因苏云落照旧是在顾闻白房中用饭,是以众人便男女分了两桌,吃起来。
卫真搀着简言也过来了。
卫香一早就跟在卫英在院子里乱窜,小肚子不省得吃了多少东西,早就鼓胀胀的歪在苏云落榻上睡着了。
简言的肚子越发的大了,胃口却是极好,一连吃了两盘饺耳才停住。
苏云落吃了几只饺耳便觉得饱了,仍旧坐在小杌子上握了顾闻白的手说话。
外头爆竹声响个不停,长明灯燃烧着,过年独有的气味从四面八方吹了过来。
这几日的天气照旧极好,院子里红彤彤的挂满各式各样的灯笼,寒风拂来,灯笼在风中摇曳,别有一番滋味。
众人的行酒令声从隔壁传来,苏云落转头看向外头:“除夕了呢。”
她的声音糅了一丝埋怨:“你还是没有醒来。”
卫香揉着双眼坐起来,懵懵懂懂:“苏娘子,小香醒了,小香想找娘亲。”
外头的人都去隔壁吃酒了,无人候在外面。
苏云落想了想,起身牵了卫香的手:“我带你过去。”
卫香十分欣喜,牵着苏娘子香香的手,一大一小,跨过门槛,穿过院门,走进厅中。
见苏云落带着卫香过来,简言赶紧起身:“劳烦苏掌柜了。”
苏云落唇角含笑:“无妨。”
她的视线掠过众人,却对上了卫苍的目光。那目光里,含着一种难言的情欲。她心头一跳,若无其事地转开。她并非一张白纸,忽而明了这些日子,卫苍为何频频来探视顾闻白。而她还不自知,与他探讨了许多。卫苍对她,竟然藏了这些心思!他倒是隐瞒得紧!许是方才喝了些酒,一时酒色装胆,毫无隐瞒了!
她心中又羞又怒,面上却不显,只对李遥道:“家中还有客人,你们别光顾着喝酒,将客人疏忽了。”
李遥不过一瞬,便明了苏云落的意思。他笑着搭上卫苍的肩膀,举着酒杯:“卫将军好酒量,我们这一桌,怕是还比不上他一个呢。”
卫苍的眼神黯了黯,薄唇却漾开笑容:“李管事承让了。”
苏云落走出厅堂,才走到梅花树下,就闻得一股淡淡的酒气袭来,有人在后头道:“若是我先遇到你,又会如何?”
苏云落攥紧拳头,心中重重,却又四两拨千斤:“没有若是。”
卫苍紧追不舍:“聆羽他一心做教书先生,恐怕此生俱在乡野,你若是跟了他,这辈子便与繁华富贵无缘了。我,我是大将军,将来……定然带你看遍世间繁荣。”
他这话一说,苏云落之前对他尚留的一丝敬重也没有了:“卫将军,你喝醉了。”
若是此时苏云落回来,便能看见卫苍脸上的痛苦神情。
寒风瑟瑟,卷着酒气拂向前面单薄的女人。她今日梳着高髻,髻上一根钗子也无。卫苍很是明白,苏云落这是为了更好的照料顾闻白,才洗尽铅华。
可是,他迟了一步。
他忽而颓然道:“你很好,聆羽,很有福气。”
那股淡淡的酒气远去了。
苏云落站在梅花树下良久,直到拧在她心中的那股气渐渐散去,才吐了一口浊气。在外头吹得久了,便有些冷。她拢紧衣袖,正要抬步上阶,忽而从隔壁传来尖叫声:“娘亲,娘亲!”
是卫香的声音!
有急促的脚步声从那边向这边靠近,同时伴着气喘吁吁的声音。
苏云落转头,沿着原来的道路走回去。
那人气喘吁吁的,差点就撞上了她。
“娘子,简嫂子要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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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0章
第130章
苏云落赶到时,几位有过生产经验的嫂子们已经将简言抬进房中,卫真在外头僵硬着笑容,倒是卫英,拉着卫香像无头苍蝇到处转。
酒席已经散了,李遥正站在廊下,淡淡地吩咐着:“快将灵石镇上最好的稳婆接来。”
原来是明远的的镖师毛瑟瑟和毛茸茸应下去了,二人脚步飞快,瞬间便没入暗夜中。
苏云落在玫瑰椅上坐下,听着里头嫂子们在低声说话,间或间夹杂着简言痛苦的呻吟声。
辛嫂子出来,见苏云落坐在一旁,神情淡定,不由得放下心来。
娘子这段时间已经许久没有管事,尽管李管事也作得了主,但这种女人家的事,还是娘子坐镇的好。
苏云落见辛嫂子,便吩咐道:“简嫂子需要什么,尽管用。”
辛嫂子应下自去灶房烧热水了。
李遥不省得自己已经被嫌弃了,他望一眼仍旧僵在原地的卫真,以及四处团团转的卫英,走到苏云落跟前,低声道:“东家,夜深寒冷,你还是先回去罢,这里一切有我。”
若是旁的事,她倒是可以起身离去,但简言未到时间临产,她得在。
苏云落睨他一眼:“我有经验。”
李遥几乎气绝,苏云落有劳什子经验,不就是看着赵栋的十几个孩子出世吗?初初赵栋纳了第一个姨娘,他就劝她离开。可她偏生不肯,就那样眼睁睁地看着赵栋生了一个又一个孩子。
那头卫真忽而掰着手指,喃喃道:“简言,简言还有一个多月才生呢。”话说着,神色却已经是慌了。
苏云落忽而才想起来:“卫真,简嫂子不是做了好些小孩子的衣衫吗?你快些回去拿。”
卫真一拍脑袋:“是啊。还是苏掌柜想得周到。”
他像一阵风地卷出去了。
卫真才走,里头简言忽而痛叫了一声。
卫香哇的一声哭出来:“小香要进去找娘亲!”
咏雪咏梅几个小姑娘抿了嘴儿,在一旁脸色煞白。
苏云落朝咏雪使了一个眼神,咏雪便走上前,哄卫香:“我们到灶房去给小香娘亲烤芋头好吗?小香娘亲得吃东西,才有力气生弟弟妹妹。”
卫香眼里含着两包汪汪的泪,看向卫英。
卫英原来六神无主,小香死死抓着他的手,他都慌得没了主意。方才大伙正愉快地吃着饺耳呢,嫂子忽而脸色煞白,捂着肚子喊了一声“卫真”,人就蜷缩在了椅上。都说妇人生产是半只脚踏进鬼门关,方才又见一向稳重的大哥都没了主意,他更是跟着慌了神。
不过,幸得苏掌柜来了。她近段日子俱守着公子,面容有些疲倦,头上不着珠钗,面上洗净铅华,但她往那里一坐,卫英便觉得苏掌柜好似定海神针。
于是他紧绷的神态便放松了,朝卫香笑道:“咏雪姐姐说得对,小香快随咏雪姐姐去罢。”
卫香便半信半疑的跟着咏雪去了。
卫香才走不久,就见闵嫂子一脸焦急地冲出来,她虽焦急,却还未失了方寸,环视了一圈,见苏云落稳稳地坐在那里,便不由自主地走过去:“娘子。”下一句却是低了声音,附在苏云落耳边道,“简妹子怕是有凶险,须得请大夫来。”
苏云落点头,声音柔和地对李遥道:“李管事,你快些去请大夫来。”
卫英欲言又止,最后还是看着李遥出去了。
闵嫂子又匆匆进了房,苏云落吩咐咏春咏梅:“你们快到灶房里提热水来。”
咏春咏梅自应下去了。
苏云落扫了一眼卫英:“卫英,外头杯盘狼藉,你自去打扫了,务必要打扫得干干净净。”
卫英只得去了。
里头简言的痛呼声越发的频繁,外头众人却无一慌张,只在苏云落的吩咐下有条不紊的做事。
卫真抱着一大包婴儿衣衫进来时,沈大夫也到了。即刻给简言把了脉,写下药方。
外头隐蔽的暗处,卫苍站着,陈楼候在一旁。
冷风吹了几回,卫苍身上的酒味就早散去。其实,他也并未喝醉,只不过是借着那一点酒气,做了一回肆无忌惮的自己。
如今他看着亮处坐得稳稳当当的苏云落,薄唇不由得再度弯起。他没看错,苏云落若是搁在世家中做主母,也不会逊色。倘若以后,他夺了那宝座,她定然能母仪天下。
不过,这支富贵牡丹花,却甘愿做乡野中的凌霄梅。
他的眼神黯了黯,抬脚就走。
陈楼本以为他要出去,这妇人生产,他们本就不该逗留。却见卫苍长腿一转,进了顾公子的房。
房中温暖如春,吸去了卫苍的一身寒气。他轻步走至顾闻白榻前,轻轻坐下。房中应景,绣墩换了金线绣福字的垫子,花几上新置着海棠式水仙盆,上头娉娉婷婷开着水仙花。苏云落常坐的暖榻上,摆着大红团花的迎枕。
便是顾闻白,也换上了一件绯色的深衣。
他静静躺着,什么都不必做,却能获得佳人无限的青睐。
卫苍凝视着顾闻白,想起二人初见时,顾闻白瘦仃仃的,看向他的眼神,充满了防备。是他主动示的好。他虽然是卫家嫡子,但却没有朋友,只有数不清的敌人。若是想从竞争重重的卫家子弟中脱颖而出,他需要助力。
作为顾长鸣唯一的嫡子,顾闻白是个很不错的选择。
卫苍花了足足半年的时间,让顾闻白放下防备,与他成为无话不谈的好友。
卫苍用力攥紧拳头,而后又轻轻放开。
他吐了一口浊气,脸颊染上笑容:“聆羽,今儿是除夕了。你可还记得那年除夕,我们在护城河边放花灯。”
两个十岁的孩子,世故又天真。瞒着大人,带着同样年纪的小厮,偷偷走到护城河边。
卫苍陷入回忆中:“你亲自做了莲花灯,说要替顾姐姐祈福,祝愿她再度觅得如意郎君。当时你问我,许的什么愿望,我那时告诉你,同样是替我姐姐祈福,愿她婚姻美满,早日诞下龙孙。”
他俊朗的眉眼染上一丝不忍:“我骗了你。”
他的莲花灯,向来是盛放自己的野心的。
忽而他的双眼,对上一双曜曜星眸,那星眸的主人声音嘶哑:“卫苍。”
第131章
卫苍一怔,脸上的遗憾之色飞速掠过。他笑道:“太好了,聆羽,你醒了。我去叫人来。”
顾闻白却道:“卫苍,方才我在恍惚间,似是听到你有话要对我说。”
卫苍再笑:“我自是有话要与你说。聆羽,你怎地这般不争气,竟然被人伤至此。我来了许多天了,今儿都除夕了,还有三两个时辰便是新年了,你才醒。”
顾闻白凝视着卫苍,莞尔一笑:“是啊,竟又是一年了。”若是他不昏迷,竟是不省得,他的好友,竟然企图撬他的墙角。
卫苍倒了一碗热水与顾闻白。
顾闻白润了嗓子,嘶哑的声音总算顺滑了一些。
“卫苍,你若无事,便喝了我与落儿的喜酒再走罢。”他的声音中带着欢喜与期望。
卫苍扯扯嘴角,露出一丝笑容来。他不省得,顾闻白在半梦半醒之间,是不是窥到了他的心思。他们的这段友情,忽而成了镜中花,水中月,一戳便破。
他涩涩地道:“不了,若是我太久不回去,别人该起疑了。不过你放心,我虽然人不到,但贺礼自是到的。”
顾闻白笑得很开心:“待你成亲之时,我与落儿,定然会到的。对了,说起来你的生辰比我还大上几个月,以后你得唤落儿弟妹了。嗳,光顾着讲我的事了。你来了这么久,可是办好了你姐姐的事?”
明明是亲密无间的语气,可却隔着一种生疏。
卫苍默了一默,摇头:“冰窖被淹,姐姐的尸身寻不到了。”
冰窖被淹?顾闻白滞了一滞,那落儿可是安然无恙出来?
药煎了,被端进房中,稳婆却还没有来。
毛茸茸气喘吁吁地回来:“李管事,我们打探了几家,俱说早被人请走了。毛瑟瑟与我汇合后,另去其他地方寻了。”
看来是孩子们俱想在这个热热闹闹的日子里迫不及待地出生了。
但灵石镇不过方圆几里,哪里来的那么多稳婆?
卫真急得将手中的小衣服牢牢攥紧,喃喃自语:“都怪我,都怪我,今儿她说要挂灯笼,我竟然没拘着她……”
闵嫂子再一次出来,心中焦急,望了一眼卫真,径直朝苏云落走去。
“娘子,简妹子像是怀了双胎,如今羊水已流了许多,若孩子还不出来,怕是母子都难保全……如今十分凶险……”
苏云落看一眼沈大夫,又看一眼卫真,卫真正目不转睛地看着闵嫂子,脸色煞白,神情木然。
苏云落与卫真道:“方才你也听见了,简言难产。”
卫真神情由颓然变得坚毅:“我进去陪她。”
沈大夫斟酌着,最后还是道:“老夫倒还是有一个药方,可保孩子……”
卫真不敢置信:“只能保孩子?”他心中痛楚,男儿有泪不轻弹,他的眼眶猛然红了,双膝欲跪下,被李遥牢牢托住,“卫兄弟!”
“沈大夫可否能想想办法?我不要保孩子,我要保大人……我,我们,已经有一个孩子了……横竖,横竖……”卫真语无伦次,却是哽咽着。
收拾完酒桌的卫英走到阶下,听着里头兄长的哽咽声,也不由得红了眼眶。
他大声道:“大哥,你别急,我去找稳婆,还有大夫,我们出重金,他们定然会来的!”说完便要转头出去。
却见毛瑟瑟领着一个中年妇人进来:“东家,稳婆来了!”
辛嫂子熬了一碗参汤来。
苏云落站起来,神情肃然:“卫真,你想好了,保大人不保小孩?”
卫真咬牙:“自是保大人。我不能没有简言。”
苏云落点点头,和沈大夫、稳婆一起进去了。
三人才跨过门槛,苏云落便将稳婆拉到一旁,低声道:“待会无论情况如何凶险,你都得往轻里说。”
稳婆瞧她素面淡衣,目光却坚定,不由自主地应下来。
不过,她瞧着这位娘子不像是生养过的,怎地自动进产房呢?
不等她想明白,三人已进了屋中。
屋中燃了好几只火盆,闵嫂子周嫂子已然热得挥汗如雨。简言煞白着一张脸,已经是奄奄一息了。
苏云落取了参汤,拿了小调羹喂她。
简言的泪簌簌地流下来:“苏娘子,若是我不行了,将来您能不能亲自教导小香?”
苏云落柔声道:“傻妹子,若是你不在了,卫真就会娶填房,怎么轮得到我管小香呢?”
简言咬牙:“他敢!”
苏云落又灌了她一调羹:“怎地不敢?你去了便是阴阳两隔,难不成还能变成厉鬼害他吗?不过,你若害了他,小香便彻底变成孤女了。卫英倒是管小香,可他总要娶妻的呀,万一娶到个厉害的,虐待侄女的婶婶,我也管不了那么多。以后若是小香该嫁人了,她为了贪图彩礼,将小香嫁给跛脚的,傻的,可如何是好?”
沈大夫:“……”这苏掌柜的一张嘴,怎地将白的描成黑的了?
简言闻言,也不用苏云落喂她了,自己撑起身子,一口气将参汤喝完了。而后咬着牙:“无论如何我都要活着!”
稳婆便趁着简言重燃斗志,摸了半响简言的肚子,才道:“是双胎,因是早产,个头不大,胎位又正,若是用上一把劲,定然是能顺利生下来的。”
苏云落又道:“简言,你可听见了。”
阵痛袭来,简言不由得痛呼出声:“好痛!”她紧紧用力抓着闵嫂子的手,自己不由自主地用起力来。苏云落站起来,与稳婆对望一眼。
方才稳婆摸简言的肚子时,尽管脸上的表情是放松的,但却藏了一丝担忧。
苏云落又唤辛嫂子将简言做的小衣衫拿来,自己展开一件,赞道:“简言好手艺,这件小肚兜上的鲤鱼,竟是活灵活现呢。”
阵痛间隔间,简言松了一口气:“小香最喜欢鲤鱼,死活让我绣鲤鱼。”
苏云落便笑:“我还以为小香最喜欢芋头呢。”
简言的心情得到放松,加上又吃了参汤,得了稳婆的断言,她的面色重现生机,正要与苏云落说话,忽而阵痛再度袭来,她死死地抓着闵嫂子的手,再度用力。
稳婆的手一直抚着简言的肚子,此时神色却是一凜:胎位果然不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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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2章
第132章
她很清楚谁才是屋里的主心骨,当即看向苏云落,轻轻地摇了摇头。
苏云落放好小衣衫,招了稳婆,一道转过屏风,悄无声息地走到沈大夫跟前。
这段日子沈大夫许是受了那件事的影响,比之前略略清瘦了些,两鬓多了几抹白发。苏云落知晓他以前治死人的事情,却还打发人叫他来看诊,他颇有些感激。
看着眼前素面淡衣的年轻娘子,面容沉静,不由又多了几分敬重。
稳婆的声音低低的:“那位嫂子是双胎,一胎位置是正的,另一个却是不正。假若两个俱是正的,凶险自是极小。但此刻那不正的,却偏生卡在前面。”她当稳婆也有二十来年了,见过不少凶险的情况,简言并不是唯一。
她道:“老婆子不敢保证,母子俱平安。”
言下之意,便是大约大人孩子都无法保证能活下来。
沈大夫也蹙起眉。妇人生产,全凭运气,他是能下催产的药,但这种情况也束手无策。
苏云落眉眼仍旧不变,只坚定地看了一眼稳婆,又看了一眼沈大夫:“还请沈大夫再下一剂猛药。”
沈大夫倒抽一口气:“再下,以后产妇怕是再难有孕!”
苏云落十分坚定:“命都快没有了,还忌讳那些作甚。至于您……”她看了一眼稳婆,满脸敬重,“我曾听说过一种法子……”
其实,她并不是听说过,而是亲眼见过。
赵栋的三姨娘,头胎便是双生。彼时赵家已十分富有,赵栋又注重子嗣,还专门供养了两个稳婆。三姨娘个子娇小,偏生怀了双胎,到了后面,肚大如箩,几乎走动不了。她还是足月才发作的,两个稳婆一摸肚子,便道不好。本来这胎位是正的,顺利生产定然是没有问题。可偏生到了后面,情况与简言一模一样。
那时虽然她也见过大姨娘和二姨娘生过孩子了,但还是骇了一跳。
三姨娘的情况比简言还要凶险。
她坐在外间,端着一碗热茶,薄汗便泠泠的往下流。尽管她再恨赵栋,但倘若三姨娘死了,一尸三命,无论是谁,都会怕的罢。何况当时她才十八岁,赵栋不在家,李遥帮不上忙。若是三姨娘死了,别说赵栋恨她了,便是她自己,也会夜不能寐。
当时有一个稳婆一咬牙,跪在她面前,献了一个法子。
锋利的剪刀被沸水煮过,被白酒淋过。
干净柔软的棉布被剪成三尺见方,堆成厚厚的一沓。
沈大夫下了两道药方,一道仍由着毛茸茸脚步飞快地去捡了药回来,再速速煎了,喂与简言。另一道则备着,待简言诞下麟儿再用。
苏云落坐在屏风后头,仍旧端了一碗茶。她腰肢笔直,面容沉静,却无人知晓,她的背后泠泠地起了一身的薄汗。这件事,她本不想担下,但方才她到的时候,看到卫真的手在抖,一脸的茫然失措。
罢了,就当是替顾闻白积福好了。
但,是福是祸……
外头卫真痴痴地望着那扇门,看着人来人往。
苏云落没准他进去。
简言生卫香时,疼了一日一夜,才将卫香生下。彼时他们还在繁华的京城,公子给了他足够的银钱延请最好的稳婆与大夫,当时还有丈母娘在旁,一切俱不用他操心。当时还没有及冠的他,便懵懵懂懂的便做了父亲。
而这一胎,简言的怀相也极好,能吃能睡,健步如飞。
怎地今晚才挂了几个灯笼,孩子便迫不及待地出来了呢。
见顾闻白的心思已经飞远,卫苍有些涩涩地道:“卫真的妻子简言似是要生产了,她……弟妹去帮忙了。你既醒,我便差陈楼去请她过来。”
顾闻白更想自己去。
但,他企图动一下腿,却发觉自己下半身全不属于自己控制似的。
卫苍笑了,道:“听弟妹说,你全身中了十数刀,其中当数腿上的刀伤最深。如今你虽醒了,怕是还要将养好些日子才能行动自如了。”
他的笑容忽而变得戏谑:“你若是想成亲,怕是还要等上一段时间呢。”
他的语气,仿佛像是回到了那些相互交底、奋发向上的岁月。
顾闻白亦顺着他的语气,自嘲道:“若是我瘸了,你得送一根天底下最好的拐杖来。”
“那是自然。”卫苍伸手,帮他掖了掖被角,笑道,“我还是差陈楼速速去罢,省得你心不在焉。”
“也好。”顾闻白不再推辞。
陈楼既去,顾闻白让卫苍在自己后面垫了枕头,长吁了一口气:“睡了这么久,筋骨都疏松了。”
卫苍便帮他捏捏肩膀:“倒是许久没与你过招了,想来定然是疏懒了,才叫人打得这般惨。”
顾闻白的神色忽而凝重起来:“具体情况你都省得了?倘若真是吴王做的,你又该如何?”
卫苍默了默:“聆羽,倘若以后……”
顾闻白却含笑截了他的话头:“卫苍,你省得的,我不擅长那些,只想在乡野中清闲度日。”他顿了一下,又自嘲道,“我这个性子,怕是随了我父亲,若不是逼不得已,定是不愿入仕的。”
卫苍心道,只怕到时候由不得你,便像你父亲一般。顾长鸣自诩才高八斗,到头来还不是拗不过自己妻子的怂恿,谋了个那般让人眼红的位置。
心中虽如是想,面上却笑道:“你却是存了虽在乡野,桃李却遍天下的心思罢。”
顾闻白望着他,坦然道:“假若他们将来成人成才,愿意辅助明君,我也衷心祝福他们。”说完这一句,神色却是倦了,轻轻地阖了阖眼皮。
卫苍见状,便不再多言其他,只道:“你方醒,还是先别多说话。”
顾闻白点头:“我也不用多招呼你,你便当是自家一般。”说着便闭上眼睛。
卫苍默默地坐到一旁的暖榻上,默默地翻起苏云落素日里看的书来。
他记得他刚来时,苏云落桌上还摆着那本他写的书,而如今……他翻了翻,早就不见了踪迹。
他勾唇笑了笑,悄悄敛了心思。
陈楼到的时候,只觉满屋肃静。
毛茸茸拦着他,问:“何事?”
陈楼道:“顾公子醒了。”
李遥便从旁侧的暗处走出来:“我省得了,你回去罢。”态度有些冷淡。
陈楼便悻悻回去了。
回得隔壁时,正瞧见自家将军将一张纸折了,揣进怀中。
第133章
桌上除了搁着几本书,还有几张散着的淡粉的谢公笺,上头皆用柳公权体写了几个字“云起学堂”。
想不到苏云落的字竟然写得这般好。
几张纸上头的字迹都差不多。
卫苍心念一动,拿起一张,折了藏进怀中。
却不料从头顶传来一个懒洋洋的声音:“喂,不问自取,是为偷。”
卫苍唬了一跳,却见梁上懒洋洋地躺着一个唇红齿白的少年,穿一身青布棉袍,正睨着一双灿若星辰的眼睛看他。卫苍心中不禁一动,这少年功夫高深,竟能不知不觉藏在梁上,若是能收为自己所用,自己定然如虎添翼。
那厢顾闻白已经睁开眼,看到少年,不由得笑了:“小战。”
小战翻身,轻飘飘地下来,一脸嫌弃地看着顾闻白:“顾老师,你太弱了。”
顾闻白:“……”少年,动不动便说别的男人弱,小心以后晚上被人罩麻袋挨揍。
卫苍有几分尴尬,却还是道:“我听说你们的女子学堂要开办了,也没有别的贺礼相送,便想叫人在外头做一个牌匾。”
他说着,利落地将那张纸又掏出来,光明正大地给顾闻白看。
顾闻白只笑道:“既要做牌匾,卫将军不如亲自写来。”
卫苍便笑:“也好。”说完便朝外头望去,“陈楼怎地还不回来?”
陈楼原想藏在暗中,却不料小战扬声道:“喂,陈兄弟,躲在外面作甚,快快进来叙叙旧。”他们可是共同被敌人揍过,还在同一间屋子里养过伤,说起来也算是共过患难的兄弟了。
陈楼无可奈何地进去:“小战,你可用了年夜饭?”
小战十分认真地回答:“我吃了三十只饺耳,还吃了两碗羊肉汤面。而后大师姐觉着我吃得太多了,将我赶出来,让我绕着灵石镇跑上三十圈消消食,才可以回去。”
顾闻白想起那日的红衣女子,不禁笑道:“你的大师姐说得很有道理。”也不省得苏云落从哪里寻来的这对活宝,天天精力充沛的。
卫苍试探着问小战:“这位小壮士,卫某见你功夫极好,不知你师从何处?”
小战方才还与陈楼称兄道弟,却对卫苍十分反感,竟然哼了一声,道:“李管事说过,不能轻易向别人透露自己的底细。”
卫苍只得又尴尬一笑。
顾闻白方才已经倦极,见苏云落久久没有过来,想必是还在那边宽慰简言。他记得简言生卫香的时候可是疼了许久呢,卫真当年还是个毛头小子,却不知不觉就做了父亲。想到自己很快便要与落儿成亲,说不定明年便能当爹了,顾闻白的薄唇竟不由自主地翘起来。心情既大好,便觉着越发的困倦,不由得喃喃道:“我再好好睡一觉……卫苍,你得留下来与我一起守岁……”话音未落,便又沉沉睡去了。
此举不由得再遭到小战的鄙视。小战没再爬回梁上,只坐在顾闻白跟前的小杌子上,无聊地看着自己的鞋头。
卫苍见小战并不想理他,只默默地走出房间,踱步到庭院中。
陈楼紧跟着他。
二人到了无人处,迎着猎猎的寒风,卫苍低声与陈楼道:“那位小战,是什么来头?”
陈楼摇头:“他不曾说过他师承何处,属下只省得他唤苏掌柜为东家,眼下是在明远镖局里做镖师。但据属下看,他便是专门保护苏掌柜的。”之前他还曾到苏家鞋袜铺买过好几双鞋子呢,谁能料到娇弱的苏家鞋袜铺的掌柜,竟然是明远镖局的东家,身旁还有这么一个身手极好的少年护着。
以前他在军中,最崇尚的便是将军。将军文武双全,胆色过人,心思缜密,为人仗义,对他们有分外大方,在他心中,是最好的将军。
可……陈楼想起那天晚上乘风而来的红衣女子,更觉天外有天,人外有人。
卫苍沉吟片刻,低低道:“你寻了空隙,劝一劝小战,可愿驰骋沙场,上阵杀敌,护我山河。”
他想赌,那位身手不凡的少年,定然有一腔热血。
陈楼应下。
二人静静地站在外头,忽而听得阵阵爆竹声响起,连绵不绝。漆黑的夜空上更有灿烂非凡的烟花盛开着,美轮美奂。
竟是新的一年了。
卫苍从军数年,早就习惯一个人独来独往,过年对他来说,不过像平常一般。但是此刻,听着声声爆竹响,他的心头忽而涌上一股渴望:他想有个家了。他披着寒气回到家中,门扇中温暖如春,娇俏的妻子迎上来……竟是苏云落的脸。
卫苍闭上眼睛,攥紧了自己的手。
兄弟妻,不可欺!
屋中,顾闻白睁开双眼,与小战相互对视。
小战瞪他:“你不是睡着了?”
顾闻白没说话,只侧耳听了外头的动静。外头声声爆竹,热闹非凡。
新年了啊……
他转过头来,问小战:“倘若有人劝你,不要白费了这身功夫,应到沙场上去,驰骋杀敌,护我山河,你去不去?”他双眼灼灼,带着一丝小战不曾见过的肃然。
小战不得不承认,顾老师终究是顾老师,还是颇有些威严的。
他细细地想了想,才道:“师傅曾告诫过我们,这身功夫不可用于干坏事。但他没说不可以到沙场上去杀敌,那应该是能去的罢。不过……”他双眼闪烁着好奇,“我还没有见过那等场面呢,咱们国家,一向不是很太平吗?”
很快便不太平了。顾闻白却不省得如何与小战说,喏,那方才问你话的,是意欲造/反的大将军。若是他想,天下很快便陷于动荡之中。
他叹了口气,头一回有了理不清的思绪。娘不亲爹不爱,他可以撇下他们到灵石镇来,已是不孝;因为痛恨官场暗黑,他弃了自己锦绣的前程,此是对君王不忠;而当如兄长一般的好友觊觎自己的心上人时,他选择与他划清界线,此是不悌。
他已是不忠不孝不悌之辈,但为了天下太平……
顾闻白眼中,闪过一丝杀意。
简言痛极了。
阵痛密密麻麻地袭来,可她已经没有力气了。一丝恐慌爬上她的心头,她落下泪来:“卫真……”
有人握了她的手,哄道:“已经能看到孩子的头了。”
稳婆的声音也十分的温柔:“妹子,孩子有些大,你忍一忍。”
话音才落,简言便觉着一阵剧痛,而后是肚子一松,有人笑道:“是个哥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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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4章
喻家老爷子,是京中权贵圈子有名的清贵才子。他的长子喻雄昌虽然没有父亲才华横溢,但也在京中书院里做着授课老师,名声尚可。但喻雄昌的长子喻明周,却是及冠许久了,尚未娶妻。
通常像这种没有不是因为家贫、守孝而没有娶妻的,大伙都心知肚明,那男子,必然是有什么难言之隐,或是有让同是权贵圈子里的人唾弃的行为。
于嘉音让人悄悄打听了一下。
果然,喻明周不学无术也就罢了,竟然日夜俱是宿花眠柳。小小的年纪,却是已经阅女无数。
这倒也罢了,喻明周甚至还编造了一本御女心经,详尽地写了他与那些女子们的荒唐事。这本御女心经,被那些纨绔子弟偷偷传阅,奉为圭臬。
于嘉音虽然不疼爱自己的女儿,但暂时还没有要将她推到火坑里的打算。
但喻明周的母亲亲自打发她的奶娘来说合这么亲事。
奶娘笑眯眯的,穿金戴银,养得极为细嫩的一双手亲自将一沓银票塞进于嘉音面前服侍的丫鬟手上,语气极为柔和:“我们太太说了,若是顾大太太不满意,还可以尽管开价。”
那一沓银票,足足有一万两白银的数目。
喻家竟然这般富裕。
明明她打听过,那喻家老爷子是个清贵才子,向来是不屑这些黄白俗物的。
奶娘一双眼儿净是笑意,俯身过来:“我们太太,以前嫁妆甚丰厚。”
但喻家这般有钱,娶什么样的儿媳没有?她当时没有言语,只拿眼睨着奶娘。权贵圈子中不乏像他们这般的人家,那些家世略差一些的嫡女庶女一大把。
奶娘坐直身子,吃着茶,半响才缓缓道:“我们太太,需要的是一个身份高贵,却又温顺贤惠的世家嫡女作为儿媳。”
奶娘很会说话。
身份高贵,这几个字明显取悦了于嘉音。
顾长鸣是太子太傅,以后若是太子上位,那么顾长鸣便是帝师。帝师的女儿,自然身份高贵。
不过于嘉音还是嗅出了另外一层意思。
喻家这是,要站队太子?
彼时太子与吴王斗得正凶,太子大婚,吴王却在大婚当日醉酒不已。世人都说吴王昏庸,为了女色不顾大统,不及太子踏实。是以当时有好些官员,私底下纷纷表态支持太子。
太子时常摆驾顾家,与顾长鸣密谈与书阁,于嘉音是省得的。顾长鸣身为太傅,深得太子信赖,这是顾家的荣幸。
便是二房那边,大气都不敢喘了呢。那朱氏,见了她都得恭恭敬敬唤一声大嫂。
既然喻家主动示好,又奉上了那么多的银两……
于嘉音很快想到了于扶阳。她得了这些钱财,便可以给于扶阳置办私产了。便是以后她不在了,于扶阳也有了支撑。
她吃了最后一口茶,看着奶娘堆砌出来的友好笑容,同意在再加一些聘礼的基础上,允许了这门婚事。
却是没料到,顾闻白为了自己的亲姐姐出头,将喻明周的名声都弄臭了。
喻明周被喻老爷子驱赶出京,喻家明面上不敢与顾家闹翻,私下却又差奶娘来将银两要回。
眼看到手的鸭子还飞了,于嘉音大怒。
但那奶娘的脸色,之前有多好看,如今便有多难看。她拧着一张皱巴巴的脸:“顾大太太,我们周哥儿受了这般大的委屈,没向你讨个补偿都是好的。”
于嘉音心疼得要命。
足足一万五千两白银,外加喻家特地送来的用南海珍珠做成的头面,玉如意,南海红珊瑚,这些不省得可以变卖多少银钱的东西,又生生地、活活地从她手上拿走了。
她的心肝,足足疼了好些日子。
原来她想着顾盼宁还是有些用的,是以还特地在顾盼宁的嫁妆单子上,特地添了一间内城的商铺。
甚至她还特意吩咐灶房,给顾闻白多做些好吃的。
都是狼心狗肺的东西!都是白眼狼!
至于后来顾盼宁能不能再嫁出去,她压根没考虑过。她只对于扶阳越发的愧疚,将自己的私房掏空,几乎全给了于扶阳。便是后来,顾盼宁出嫁之后,她也不顾脸面去向顾盼宁借钱给于扶阳。
可正是她呕心沥血、掏心掏肺对待的儿子,在她病重之际,还想着压榨她最后一滴血。
于嘉音涕泪交加,旁边叠着的一沓干净的帕子,几乎全用完了。此时于扶阳被顾闻白一拳打在地上,一副卑微的样子,她心中再也没有起波澜。
她这一生,究竟是为了什么呀!她越想,心口越发的闷,口舌发燥,眼前竟渐渐暗黑起来。
月娘伸手,狠狠掐了于扶阳一把。
于扶阳吃痛,却是斥她:“你掐我作甚!”他方才被顾闻白打得断了几颗牙齿,脑袋嗡嗡作响,好半会才缓过来,此时说话漏风,听起来倒有几分可笑。
话音才落,却听得似是于嘉音从喉咙里发出咯咯的声音,二人转眼看去,却是看到于嘉音浑身一僵,竟一头从床上栽了下来。
于扶阳一怔,脱口而出:“不好了,顾闻白竟然将我姑母活活气死了!”
他挣扎着,嚎叫起来:“我姑母去了,顾闻白谋害亲娘,大逆不道!”
顾闻白冷冷地睨他一眼,大步上前,俯身,伸手在于嘉音脖子旁压下去。
还有脉搏。
应是一时怒气攻心,一口痰堵塞了嗓子眼,才缓不上气。
他轻轻将于嘉音扶上床榻,才发觉她的身子重量轻得惊人。
苏云落上前,帮着他将于嘉音扶坐着。
顾闻白将手放在于嘉音背后,力道略重,轻轻一击,于嘉音猛然咳了一下,悠悠转醒。
“我儿……”她却又是一阵凄然。
“母亲,母亲对不住你……”她说着,竟是嚎啕大哭起来。
她悔,悔她以前对顾闻白的不闻不问。纵然顾长鸣对她冷冷淡淡,可孩子何其无辜!
她哭成泪人,顾闻白面色却没有多余的变化。母爱缺席得太久,他的心已经坚硬如磐石。此时,他垂头看着于嘉音,淡淡道:“我回顾家来,只是想请你澄清一下,我的太太,只有落儿,别无他人。”
虽然清者自清,他亦不惧流言,但他希望他的落儿,过得清清静静,平安喜乐。那些下贱的手段,有多远……滚多远!
“好,好。”于嘉音喘着气,连连应着。
于扶阳的声音带着幽幽的恨意:“于嘉音,如今你的好儿子回来了,你便忘了我吗?你这一辈子,永远都对不住我!”
他喘着气,用尽力气,猛然扑向苏云落。
同是于嘉音的儿子,凭什么顾闻白越过越好,而他却像丧家之犬一般!
他得不到的,顾闻白也别想得到!
第135章
第135章
她倒要看看,那卫苍会不会对顾闻白吐露对她的心思。
倘若,顾闻白因着什么兄贤弟恭的要将她让出去给卫苍,她便叫小战将他……哼……
如是想着,也没什么好顾虑的了。
她便这样走了出去。
两个男人看着她单薄的身影转过屏风后,同时收回眼光。
顾闻白若无其事地看着卫苍,笑道:“我们自小便认识,却还不曾一起守过岁。如今在这离京千里的灵石镇,倒是有了机会。”
卫苍却叹了一声:“谁能料到,我姐姐的尸身,竟然亦是被人藏在这里。”
他话锋一转,却道:“今儿过年,倒是别提那些不开心的。陈楼!”
陈楼应声:“将军!”
“我记得你那里藏了几坛好酒,不介意今晚我们喝一坛罢?”
陈楼笑道:“将军肯赏脸,是陈楼的荣幸。将军且等着,属下去去便回。”说完便潜入暗中不见了。
顾闻白笑道:“我这副样子,如何能陪你?不如叫卫英来,他倒是能喝两斤的。”
卫苍摆摆手:“卫英吃酒如牛饮,没有情趣。依我看,不如叫李管事来。李管事也是京中人士,说起来你大约也听闻过,他可能是前李宰辅的小儿子。”
怪不得李遥有那般的气质。顾闻白心道,面色却不显,只淡淡道:“你才来几日,便将他们的底细摸透了?”
这句话却是说得有些不客气了。
卫苍也不恼,只继续道:“李遥竟然能心甘情愿地做弟妹的管事,想来弟妹的身份,比起李遥,越加的尊贵。”
顾闻白蹙眉,没有回应他。卫苍的确变得太多了,认识一个人,便要挖尽心思,将他的祖宗十八代全调查得清清楚楚。
卫苍的声音又沉又低:“聆羽,倘若弟妹身份尊贵,流落灵石镇是受奸人所害。你若是娶了她,有没有想过要替她讨回公道呢?我看,不如跟了我,一道做一番大事……以后身居高位,才能替弟妹报仇……”
烛光曜曜,映着卫苍的俊颜。
顾闻白忽而觉得悲凉。
他淡淡地道:“我与落儿相识时,她怡然自得,不像是被奸人所害。李遥替她做事,亦乐在其中。卫苍,并不是人人都想背负着太多东西前行的。”
卫苍蹙着眉:“你想过清静日子?聆羽,你可是替我去探了冰窖,动了冰窖的机关。”
顾闻白双目清明,尽管已然十分疲倦,但仍旧不卑不亢:“卫苍,因为卫碧娥是你的姐姐,而你,是我的好友。我夜探冰窖,不悔;受了重伤,亦不悔。”
卫苍躲开他的视线,叹道:“若是吴王来了,我会想办法,将你们从这件事中摘出去。”
顾闻白不再说话。
良久之后,陈楼取来一坛美酒,恰好小战也取了肉糜粥来。
小战竟然爱美酒,且酒量还不差。
他搂着陈楼的肩,兴致勃勃:“陈兄弟,以后多来玩啊。”
陈楼窥一眼卫苍,见他沉默不语,只得虚应:“那是自然。”
顾闻白默默地吃完肉糜粥,半躺着看他们饮酒。
小战还到灶房里取了好些小吃食,回来时还奇怪道:“小英英也不省得去哪里了,隔壁静悄悄的,沈大夫也没走。”
顾闻白心念一动,莫非出事了?方才落儿过来,倒是忘了问她,卫真的妻子简言可是顺利生产了。
苏云落没有回房。
卫英随卫真出去了,沈大夫也没敢走,稳婆还在房里候着,辛嫂子煎了药,走进来告诉她:“小香和明福烤了许多芋头后,伏在咏雪膝上睡着了。”
苏云落便让辛嫂子将小香抱到她起居室的暖榻上去,让咏雪守着她。胖乎乎的小香梦里嗒吧着小嘴:“好香。”
苏云落不由得笑了,没心没肺的小香,活得真自在。
她去探了简言。
简言昏睡着,下身的血已经止住了。沈大夫摸着脉,神色担忧:“若是能挺过三日,便无大碍。”
李遥差毛瑟瑟与毛瑟瑟去寻乳娘了。大过年的,又是夜半,也不省得能不能寻到。
幸得那胖乎乎的小子哭了片刻后,又沉沉地睡去了,一时半会像是不会醒。苏云落坐在一旁看他,见他皱着眉头,眉眼间像极了简言。
咏春悄悄进来:“娘子。”她手里端着红漆小盘,上头几个鼓囊囊的荷包。
苏云落点头,咏春将两个最大的荷包分别给了稳婆与沈大夫,又将略小一些的分给嫂子们。
稳婆与沈大夫掂了掂荷包,对苏云落多了几分敬重。这简嫂子不过是仆从的妻子,苏云落作为东家却毫不吝啬,实在是大大的善人。
转眼已是五更天,辛嫂子做了热乎乎的羊肉汤面,端来与众人吃。
简言仍旧命悬一线,众人默默地吃了面,仍旧守着。
苏云落只命咏春咏梅将火烧得旺旺的,点心俱备好给众人,才疲倦地揉着眉心回到起居室。
李遥在半道上拦住她:“东家。”
苏云落在玫瑰椅上坐下,眉眼间俱是疲累:“那卫苍竟是认识你的哥哥李克?”
李遥一向温润如玉的脸上阴骛不已:“李克倘若知晓我在灵石镇,定然会来寻我。不如,将这卫苍给……”
李遥什么都好,就是碰到自己的事时方寸大乱。
苏云落轻轻按着自己的额角,叹了口气:“本以为来灵石镇能安然度过半生,没成想这棘手的事一件接一件。”
“据那卫苍所言,他是安排好了才来的灵石镇。你若动了他,难保他的手下不会寻来。到时候又是一场腥风血雨。”苏云落越想越无奈。她手上虽然有明远镖局,但明远镖局是用来赚钱的,不是拿来打架的。
“不如让聆羽与他谈谈,将这件事揭过。”
李遥哼了一声:“我看他亦自身难保。那卫苍,可不就看上了你。倘若他要来个强夺豪取,就凭他那副破身子,怕是被人家一捏便碎。”
苏云落气极,起身便走。
李遥哎了两声,也没将她叫回来。
他莫名其妙:“我这不是据实而说嘛,有什么可生气的。”
苏云落是真的气极了。她坐在妆匣前,看着镜中憔悴的自己,心道,还不如不从赵家出来。
赵栋要扶持那杨玉丹做正室太太便让她做好了,她还不想日日操心那点破事。
然而在妆匣前坐了半响,还是脱鞋上榻,打算假寐一个时辰,便到那边去照料他。
这一躺,再次睁眼,天已经大亮了。
第136章
外头间或间响着爆竹声,还有寒风送来孩童的嘻笑声。
苏云落躺在裘毯中,半梦半醒之间,一时不记得自己身在何处。
方才,她梦到祖母,穿着墨绿缎子一年景的大衫,头发藏了假髻,抹了头油,盘得高高的髻上插了红宝石的花钗,正端坐在矮榻上对着她笑。
“落落。”祖母唤她的小名。
她扑上前去,坐在榻下的小杌子上对祖母撒娇。
祖母慈爱地摩挲着她的头发,从旁边漆几上的小木匣里拿了一个红封递到她手上:“祖母给落落的。”
她欢喜地接过,掂了掂红封,红封沉甸甸的。
祖母对她真好!
苏云落那时候只觉得,只要祖母还在,她便永远能像小孩子一般躲在祖母的羽翼下,恣意撒欢。
外间传来轻巧的脚步声,咏雪伸头进来,见苏云落看向她,才笑着进来:“娘子醒了。”
苏云落看向沙漏,才发觉已快午时了。自己竟睡了这么久。
她坐起身来,却觉得浑身酸软,头也昏昏沉沉的。
咏雪将炉子上煨着的热水倒在铜盆里,试好水温,才来扶苏云落下榻。苏云落趿了软底鞋,走到洗脸架前,取出孙山少女膏,挖一点在手心,用温热的水化了,才开始洗脸。
这些日子衣不解带地照料顾闻白,倒是疏于装扮自己。
洗漱过后,坐到妆匣前,摆出香雪、玉女桃花粉。细细地用香雪涂了脸,再用粉扑扑上玉女桃花粉,一直到妆镜中出现一位面若桃花的俏女郎才作罢。
咏雪抿着嘴,替娘子梳了朝天髻。
苏云落翻出一朵制作精巧的大红牡丹绢花,插在髻上,再抿了大红的口脂,配上翠玉耳环,再择了一件绯红的大衫,外头罩一件白狐裘,才换上羊皮小靴,捧了手炉,吩咐咏雪:“到灶房准备一些好克化的吃食,提了到那边去。”
说完,忽而又在心中琢磨,整日那边那边的,待会过去,便得与顾闻白商量商量,是不是起个院子名。
咏雪自去了。
苏云落跨过门槛,便瞧见李遥站在天井里,看着她叹了口气。
苏云落懒懒道:“有事便说,无事退下。”过个年就不能让她安生安生半日吗?
李遥长腿一迈,走上前来:“今儿新年,下人们还等着你发红封呢。你倒好,光顾着打扮会情郎。”
苏云落懒得理他:“不是还有你这个大管事?”
李遥却低了声音:“那卫苍还在那边呢,你打扮得像仙女一般的过去,岂不是又让那厮的心思活泛了?”
苏云落似笑非笑,酒涡儿隐现:“我便是叫他看明白,我与顾闻白似神仙眷侣一般,他那等凡人,不得亵渎。”
李遥目瞪口呆:“不过是夸赞你两句,倒还蹬鼻子上脸了。神仙眷侣,你竟说得出口。”嘴上虽是如是说,心中却快活。苏云落有多少年没有这般的肆意活着了。也罢,她若要搅动风云,他便奉上搅屎棍……啊不,金桨子。
咏雪提了食盒过来。
苏云落娉婷地往那边走去。
天虽冷,但天色还算好。许是怕墙太光秃,李遥教人在墙上挂了一串儿灯笼。还在空余的地方放置了几口大缸,上头插了开得正盛的梅花。昨晚没甚心思欣赏,今儿一看,倒是有几分过年的气氛。
她穿过门洞,一眼便看到几株开得正盛的梅花。
心中一直琢磨的名字便有了去处。直白些的便叫梅园,但想到咏梅,她还是择了另外一个名字。
才踏上台阶,一股酒气就扑面而来。
咏雪掩了鼻子:“好浓的酒气!”
趁着过年,那卫苍不会借机灌顾闻白酒罢?苏云落快走两步,跨过门槛,撩起帘子,转过屏风,却见卫英正拧了帕子,在帮顾闻白擦手。
而旁边的矮榻上,呼啦啦地躺着三个人:小战、卫苍、陈楼。旁边的爱桌上杯盘狼藉,一只数尺高的酒坛子倒在一旁。那熏人的酒气便是从那三个酒鬼身上发出来的。
顾闻白听得动静,望过来,只瞧见一位似牡丹仙子的美人袅袅进来,一时竟看傻了眼。待对上苏云落一双潋滟着秋水、似娇似嗔的美目时,他清醒过来,忙吩咐卫英:“快将卫将军等人搬到壁纱橱里去,多盖两张被子,千万别着了凉。”
卫英莫名,但还是扔下帕子,首先将卫苍扛起,扔到壁纱橱里去。
虽然喝醉了的人身子死沉,但卫英力大,还是将三人极快地搬走了。还特地寻来几张新刮刮的缎面被子,盖了个严严实实。
外头咏雪手脚利落地将桌子收拾了,再点上熏香,将食盒里的吃食摆出来。
顾闻白看着苏云落,一点都不饿。他的落儿怎地这般好看!哼,幸得那卫苍吃醉了,若不然让他瞧见落儿这副模样,还不又起了不该有的心思?不过,落儿今儿打扮得这般好看,是为了他罢?
陷入醋海的男人心思翻了又翻。苏云落才不理他。她倒是真饿了。
她还先问了顾闻白:“你方才用过饭了?”
顾闻白点头:“卫英端了羊肉汤面与我吃,不过我还能吃一点。”
桌子上摆的都是小巧玲珑的碟子,炖盅。瞧着苏云落一双纤纤玉手握着白瓷羹,将肉糜粥送进点了口脂的朱唇中,他觉得自己饿了。好想,好想吃一口落儿柔软的唇。
苏云落便用调羹盛了一小碗肉糜粥给他,见他仍痴痴地看着自己,心中喜悦,面上却不显,只娓娓道:“方才我过来,给这边的园子取了一个名字,叫堪园,你看可好?”
顾闻白还沉浸在与苏云落同桌用饭的喜悦中,心中又暗暗想着如何偷香,闻言没有细想,便道:“落儿起的都好。”
苏云落用筷箸夹了饺耳,省得顾闻白没有想到园名的缘由,也不提醒他,只吃了饺耳,暗暗享受着对面似傻了的男人的目光,又说起一些旁的事:“卫真得了一位哥儿,后儿行洗三礼,你可要观礼?”
卫香洗三时顾闻白哪里懂得这些,当下兴致勃勃道:“自是要观礼,累积经验。”
二人用着饭,说着家常事,卫苍在壁纱橱里,一双俊目潋了寒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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