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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二阿农     解春愁txt下载     解春愁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137章

    第137章

    他早就醒了。

    卫英在搬动他的时候,他的余光看到了苏云落优雅地走进来,裙摆轻摇,姿态万千。

    她今儿打扮得真美,宛若牡丹仙子。

    卫苍忽而想起姐姐卫碧娥出嫁时,跨出门槛的瞬间,有如凤落凡间。站在他身边的同族小妹们低低地惊呼一声:“姐姐好美!”

    苏云落落落大方,定然不是商户之家能养出来的姑娘。

    卫苍闭上眼,开始在脑中搜索,京中那些大户人家的姓氏。苏姓……他想了又想,总算搜刮出一家姓苏的。却是他安在京城中的探子新编的名册,一个小小的苏姓侍郎。那侍郎官职虽小,却是出身江南府的苏姓望族,因荐举而做了京官。

    看苏云落的眉眼,也颇有几分江南女子的娇俏味道。

    江南府的望族……卫苍咀嚼着,江南府一向富庶,擅经商。望族经商,更有儒商之称。如此一来,倒是与苏云落对上了几分。

    卫苍有了几分把握。

    假若他得到江南望族的支持……

    去他的兄弟妻,不可欺!

    顾闻白的精神还不能支撑那么久,陪苏云落用了饭,就渐渐困倦了。

    他在睡之前,到底是大着胆子握了苏云落的手,轻轻按在自己的唇上:“落儿这段日子辛苦了。我……感激不尽,只好以身相许……”

    卫英站在一旁眼观鼻鼻观心,咏雪知趣地守在外头。

    苏云落的手自然地抚上他的双眼:“过了年,还有许多事情要做,你想以身相许,可得快快养好身子,替我分担。”

    卫苍在壁纱橱中听着,无声地嗤了一声。顾闻白倒是越活越回去了,日日光顾着儿女情长。看来在乡野之地,的确能消磨人的雄心壮志。

    顾闻白睡下了。苏云落唤咏雪进来收拾碗筷,自己则开始研墨写规划。顾闻白虽然醒了,可还极度虚弱,女子学堂的事宜,定然不能叫他操心。

    顾闻白忽而又睁眼,看向她:“落儿,我省得你事事都安排得极好,但不要太操劳了。我的胸膛虽然受伤了,但还能给你遮风挡雨。”

    他的声音极低,说完又沉沉睡去。

    苏云落却是听得一清二楚。

    她拿着笔,忽而莞尔一笑。昨晚她的表现,的确像是在赵家时,人人都以她为首,依赖着她的情景。却从未想过,她也有累的时候。她也想像姨娘那般撒娇,万事不理。可她的骄傲却不允许她那么做,赵栋更不会出借他的胸膛与她说那些铜臭的烦恼。他的胸膛,更适合躺着那些莺莺燕燕。

    而如今,她累了,也可以光明正大地将活儿推给顾闻白。而后,她只需要做一个只懂得修身养性的深闺妇人便好。

    卫苍躺在壁纱橱中,默默地想:我不仅能给她遮风挡雨,我还能给她高高在上的荣华富贵。

    卫真的儿子洗三时,顾闻白到底没能观礼。他的身体还极度虚弱,马大夫来了几次,三番四次叮嘱让好生静养,不能动弹。

    因简言还昏迷着,洗三礼草草了事。苏云落帮顾闻白赏了几块金锭子,也落得皆大欢喜。

    卫真给儿子取名卫重。卫重胖嘟嘟的,一直在睡觉,卫香喜欢极了,一直守在弟弟身边。李遥帮着寻来了一个朴实乳母,乳母姓张,是张家的旁支。张妈妈年纪还轻,却已经生了四个孩子了。她家虽是张家的旁支,却穷困潦倒,实在养不起四个孩子。听说能带着自己的孩子来喂奶,她当即就答应了。

    苏云落吩咐了辛嫂子,让她日日炖了鲫鱼汤与张妈妈吃。张妈妈吃得极多,**喷薄而出,奶两个孩子没有问题。

    简言在三日后终于悠悠转醒,身体也极度虚弱,还下不了床,但沈大夫来把过脉,说命总算是保住了。

    命是保住了,但身子却永远恢复不了。简言三天两头的便晕眩,面色蜡黄,不过才二十出头,身子就单薄得连一阵风都能吹倒。

    苏云落怜惜她,让她在家中坐月子,日日补品汤药不断。

    这住的人一多,地方便不够了。虽然下人们都极为安静,做事轻手轻脚。便是卫重,也整日呼呼大睡。但苏云落还是觉着,似乎处处都是人。倒还不如之前她自己在苏家鞋袜铺的后院里,与咏雪二人清清静静的。

    顾闻白便想将原来的宅子卖了,再在旁侧买新的一起打通,也好互相照料。旁侧是一家杂货铺,生意极好,四代同堂,哪里肯卖。

    旁侧既不肯卖,只得问后头。后头也不含糊,开出了一万两的价钱。

    后头不过一座破烂的二进小院,顾闻白听卫英描述,怕是买了之后还要重建的。他的手头……呃,有些吃紧。过阵子与落儿成亲,自然是不能委屈了落儿。他想预备两万两的礼金,再加上其他的聘礼,拢共要花费不少的银两。

    卫英说后头那家人,也是从外地来的。花了五百两买了地,又花了一百两建房屋,不过才几年的功夫,便想空手套白狼。

    但人家不急,急的是他们。

    二人正商量着,卫苍来了。

    自从初一那日醒酒后,卫苍就没有来过。今日登门,是要辞别。

    陈楼手上捧着几个木匣子。

    卫苍笑道:“过着年呢,也无甚东西好买,便买了这个。”

    卫英打开看了,是好几支有些年头的人参。也是了,这时候也只有药铺的门还开着。

    卫苍还带来了一壶酒,自己倒了一碗,给顾闻白倒了一碗水,举碗道:“我不日要回京去,先与你说一声。”他一饮而尽。

    顾闻白笑道:“你比我离京的年头还要久,可是近乡怯情?”

    卫苍又执壶倒酒:“可要我带书信回去与双亲?”

    顾闻白犹豫片刻,笑道:“不用了。”

    卫苍也不勉强,吃了三碗酒便告辞了。

    顾闻白支撑着身子,看着他的棉袍掠过门槛。心头忽而涌上无限感慨,他颓然躺下,原来能彻夜长谈的好友,如今竟话不投机半句多。

    卫英去扶顾闻白,神色担忧:“公子。”

    顾闻白笑笑:“以后卫苍再来,怕是不省得是何种情景。”他原是落了杀他的心思,但思虑种种,终是没动手。

    眨眼到了正月十五。

第138章

    第138章

    正月初三的时候,黄盛安携妻子柳芽儿登门拜年,与苏云落说了上元节各家商户自愿出资购买灯笼,让民众猜灯谜的事。

    上元节商户挂灯笼,这是赵家年年都做的事,不过是轻车熟路,交由李遥去办便可,是以苏云落答应了下来。

    苏云落问起灵石镇上元节的习惯,黄盛福道:“与其他地方大体差不多,赏灯猜灯谜,商户赠元宵,倘若灵石镇有河,还能赏花河。”

    赏花河也简单,不过是商户各自做了花船,让民众欣赏。

    幸得灵石镇上没有河。不过便是有,冬日都结上了冰,花船也游不了。

    苏云落忽而想起顾闻白组织的秋祭来。她琢磨半响,难不成是因着灵石镇冬日太冷了,是以顾闻白才弄了一个秋祭?

    她自是没去问顾闻白,只是叫他出了二十个灯谜交差。

    灯谜当然难不倒顾闻白,略一思索便提笔写好了。

    苏云落看着他写的那些灯谜,简单易猜,都是常年用惯的灯谜。灯谜写好,她唤了咏雪拿去与李遥,自己则预备回折园做元宵。往年这些事她并不掺合,但今年她想亲自下厨,给顾闻白做一碗元宵。

    是了,顾闻白这边叫堪园,她原来的宅子则叫折园。堪折堪折,让李遥摇头,顾闻白心悦。

    顾闻白拉住她:“别急。”

    顾闻白醒了好些日子,身体一日比一日好起来,二人差不多日日腻歪在一起读书写字,讨论女子学堂该如何办学,说像是新婚燕尔的缠绵也差不离了。虽然每日照着镜子时,苏云落觉着自己的脸色比之前日日敷美颜膏要好,但是颇有些君王耽于美色不上朝的感觉。

    是以她这几日特地揽了些活儿自己干,眼下见顾闻白又拉着自己,竟抚额道:“三郎,休叫李遥看了笑话我们。”

    前阵子顾闻白说起自己的小名叫三郎,便死活让苏云落改口叫他三郎。苏云落初初不肯,总觉着叫了三郎颇有些为人妻子的感觉。顾闻白便缠着她:“横竖以后都是嫁给我的,这不是提前练习嘛,好落儿,你便叫一声罢。”

    他的大腿还没有大好,上半身却是灵活,骨节分明的手指捉住她的,死活不撤手,一双如盛了万千星辰的眸子巴巴地看着她。

    她心一软,垂着头,声若蚊呐:“三郎。”

    偏生顾闻白得寸进尺,唇边噙了笑容:“没听见。”

    气得她转过头去:“顾闻白,别得寸进尺。”

    后头那厮似是慌了,语气哀哀的:“落儿,三郎不敢了……”

    她心一软,回过头来,脸颊却擦上了他的唇瓣。

    男人的气息温热中带着药味,柔软的唇瓣停在她的唇边,喃喃道:“你这一声三郎,叫得我的心儿都颤了……不信你摸摸……”说着大手便将她的手带进他的胸怀。

    他的胸怀又热又暖,一颗心强有力地跳着,叫人羞红了脸。

    屋里十二个时辰不停顿地烧着地龙,苏云落觉着自己浑身似是起了高热一般,烧得厉害。

    昏昏沉沉间,男人的唇瓣轻轻印在她清冽的唇上,似有若无地叹了一声:“落儿,你好甜……”

    苏云落的一颗心急速跳着,满脸通红,只得由顾闻白偷了香。

    幸好他还有些许分寸,浅尝辄止,最后揽她在怀中,坏笑道:“好落儿唤得真好听。”

    苏云落扯回几分理智,啐他:“道貌岸然!斯文败类!”

    顾闻白唇边噙笑:“三郎发誓,这辈子只对落儿一个人道貌岸然,斯文一败涂地。”

    听听,这书生若是要坏起来,旁人策马不及。

    但到底,这三郎却是唤起来了。

    顾闻白现在是同情李遥,闻言道:“横竖李管事孤家寡人一个,刺激刺激他也好。”说实话,他倒是不好自己在这边比翼双飞,却让别人暗暗嫉妒的。

    在外头候着的卫英跺了跺脚,觉着自家公子指桑骂槐。

    幸好公子总算叫他了:“卫英。”

    卫英便乐癫癫地进去,手上还拎着一个灯笼。灯笼做得极为精巧,仿照了八角宫灯,但上头糊的画,却让苏云落意外。细细瞧那灯笼上画的,竟然是她。穿着斗篷的她,戴着风帽的她,倚在榻上念书的她,挽袖写字的她,抱了卫重在笑的她……惟妙惟肖,每一张无一不占了九分的神韵。

    她自是惊喜的:“你何时画的?”她几乎每日清晨过来,傍晚离去,他何时作的画?

    顾闻白笑道:“日日与你相处,脑中全是你,下笔如有神,一蹴而就,并没有花极大的功夫。”

    卫英却心道:哼,晚晚待苏掌柜走后,便即刻叫他研墨,每晚画到打了四更才歇,这还不叫花了极大的功夫?

    但他到底识趣了许多,没将公子揭露了。他这段日子算是明白了,以前自家公子对那些姑娘的投怀送抱置之不理,还极度厌恶,哪里是不解风情,明明是缘分天空。瞧瞧这段日子腻歪的,刺激得他都想找媳妇了。

    也不省得,这灵石镇上有哪家姑娘适宜他呢?

    要不,在灯会上偶遇一个也好啊。

    卫英心中祈祷。

    那二人又开始卿卿我我起来。苏云落道:“倒是有几分才华。”没敢大力夸赞,怕他越发的骄傲。

    偏生顾闻白脑子一抽,脱口而出:“比起卫苍,是不是毫不逊色?”

    这缸陈年老醋的小心眼,还真是让人哭笑不得。

    苏云落将灯笼放下:“画得不错,时候不早了,我还得到灶房去。”说完竟顾自走了出去。

    卫英眨眨眼:“公子,苏掌柜是嫌弃您画得不好还是嫌弃属下扎灯笼的手艺不行?”他可是花了好几个晚上才扎好的灯笼呢。

    顾闻白盯着他,心中痒痒的:“卫英,你去支二十两银,将自己打扮利索了,今晚到灯会上去,若是有瞧上的姑娘,回来与我说一声,我定然叫苏掌柜帮你去说亲。”哼,最后卫英瞧上的姑娘,是一个爱吃醋的,好让卫英也尝尝抓心挠肝的滋味。

    卫英哪里晓得自家公子肚子里的弯弯道道,闻言大喜:“谢过公子。”想了想又不好意思道,“公子能否帮属下画几幅丹青,说不定能事半功倍呢。”

    顾闻白大方得很:“快来研墨!”

    他给卫英画的是梅兰竹菊四君子,卫英得了画,高高兴兴地糊在灯笼上,又去寻卫真支了二十两银,预备晚上灯会用。

第139章

    灶房里热热闹闹的,几个嫂子与几个小丫鬟俱在里头帮着忙活。

    做好的元宵一个个小巧玲珑,白白胖胖,散落在簸箩中。

    见苏云落进来,众人都朝她问安。

    苏云落含笑道:“我来凑下热闹。”

    她今儿特地穿了窄袖的短袄,好干活儿。瞧她阵仗十足,众人都停了手中的活儿瞧她。苏云落却是窘了,嚷道:“你们快做手上的活,快别瞧我。”

    狄嫂子是个口直心快的,好奇道:“辛嫂子道她一手厨艺皆是娘子指点的,如今娘子亲来下厨,我们正巧偷师。”

    苏云落洗净双手,却是笑道:“我哪里识得这些,不过是纸上谈兵,幸得辛嫂子聪慧,自己领悟了罢。”说着也不拘着了,只伸手抓了一团糯米粉,动作生涩地搓了起来。

    众人见她动作生涩,才知她说的是真话。不过娘子生得这般好看,知书达礼又懂算账,还养活了她们这么多人,擅厨艺乃是锦上添花,不擅厨艺,也没什么大不了。

    苏云落搓了几个元宵,不是薄了便是厚了。薄了的馅儿露出来,厚的个儿大。她也不浪费,将那几个全拢在一起,煮成一碗,捞起来装在食盒里便要给顾闻白送去。

    恰得李遥撩帘进来,道:“外头都支好锅了,嫂子们可准备好了?”

    想来上元节商户煮元宵与民众吃,竟是灵石镇上的一大特色。他才挂好灯笼,其他商户便开始在外头支锅,元宵还没有下锅,好些人便端着碗排起队来了。

    辛嫂子应声:“那几个簸箩中俱是做好的,可拿去下锅煮了。”

    众人欢欢喜喜地忙着,苏云落带着咏雪走到天井,却见张乳母站在廊下张望。张乳母见了苏云落,忙朝她请安,神色却带了些犹豫。

    苏云落便道:“张乳母有何事不能说的?”

    张乳母便咬着唇,不安地搓着双手:“娘子,我可告假一个时辰家去?”她说着,脸却是涨红了,一副我见尤怜的模样。

    苏云落哭笑不得:“你若有急事,喂饱孩子,自是可以回去的。”

    张乳母大喜,朝苏云落一躬身:“谢谢娘子。”她转身,微微低着头进了房。苏云落才发现,张乳母的身段极好,薄肩细腰丰臀的。

    这不过是一件小事,苏云落并没有放在心上。

    张乳母回得屋中,见卫真正坐在一旁看着简言,两个孩子裹得严严实实的在一旁,正一动一动的。按得经验,她省得孩子们是饿了。不过简言的孩子好养,吃了奶可以睡上两个多时辰,她来回一趟没有问题。

    她便与卫真低声道:“我已与娘子告了假,待我喂饱重哥,便家去。”

    卫真点头,没看她。

    张乳母便抱起重哥,走到一旁的帐幔里,撩起衣襟喂重哥。这些日子在苏家,吃得极好,她的奶水极多,脸色红润,屋子又温暖,比起家中要好得多。但家里还有三个嗷嗷待哺的孩子,她是娘亲,舍不得孩子们。若不是丈夫折了腿,婆婆又病了,她还不至于出来给人做乳母。

    卫英在外头叫道:“大哥,大哥!我有事寻你。”

    卫真便起身,走过帐幔时,一阵风吹进来,帐幔晃动,他无意中瞧见帐幔中妇人正托着鼓鼓囊囊白白嫩嫩的丰。的。满塞进重哥的嘴中。

    他喉头忽而一紧,赶紧别过眼去。

    卫英欢喜地支得了二十两银子,快活地去帮煮元宵。

    商户分发元宵,是灵石镇的传统。前几年卫英跟着公子也凑过热闹,不过公子不屑得讨元宵吃,也懒得猜灯谜。两个人的上元节,通常是窝在家中无聊度过的。

    天色还早,街上早就挤了不少人,各家商铺前支着大锅,热气腾腾的,甚是热闹。各式各样的灯笼早就挂满街道,有兴奋的梳着垂髫的孩子拉着妇人,正踮着脚猜灯谜。

    李遥搬个椅子,坐在店门前,慵懒地看着街上行人兴奋的面孔。

    可真是热闹。

    虽然比不得京城上元节人潮如海,各种美轮美奂的灯笼,热热闹闹的摊子,但也算是灵石镇的盛大活动了。

    他可是来了灵石镇那么久,头一次看到街上挤满了人呢。这些人身上的衣衫穿得虽不是极好的,但都尽量整洁大方。

    李遥的心头浮起一种奇怪的感觉,或许这就是许久不曾接触过的朴实罢。若是没有什么前太子妃、卫苍那等糟心的人物,灵石镇倒是一个适合养老的地方。

    辛嫂子亲自出来搅着大长勺煮元宵。

    元宵一下锅,香气四溢,许多熟面孔便端着大碗过来,脸上挂着笑容,老实地排着队,等候着元宵出锅。

    那厢苏云落带着咏雪,提着食盒,袅袅地进了屋。

    顾闻白正撑着身子,一边骂卫英一边收拾东西,这卫英,得了画也不收拾,糊好灯笼便出去了。最好今晚让他遇上一个醋缸子,将他拿捏得死死的。

    苏云落见状,差些没笑出来。

    咏雪赶紧放了食盒,帮着收拾起来。

    顾闻白有些讪讪:“卫英该娶媳妇了,我给他画了几幅画。”啧,自己在说些什么呀。

    苏云落眼见桌子收拾得差不多了,便揭开食盒,将里头的元宵端出来。

    她笑吟吟道:“我亲手包的,亲手煮的。”

    顾闻白眼一亮,看向那碗元宵。却见里头的元宵大小不一地浮在碗中,还有两只破了皮。

    见他有些怔愣,苏云落凉凉地道:“怎地,不赏脸?”

    顾闻白回过神来:“不,落儿做的元宵便是不拘一格,与众不同。”他拿起调羹,顾不上烫嘴,舀起一个吃了,还不忘赞道,“甚是美味。”

    他吃了元宵,心头的疑问却是浮出来:明明之前辛嫂子说过,她的厨艺是落儿指点过后才突飞猛进的,按道理,落儿的厨艺应是不差……

    见他满脸疑问,却又不敢问,苏云落抿嘴笑着,也不说破,只让咏雪将碗勺收拾了,自己坐在小杌子上帮他按着小腿。

    佳人伺候,柔嫩的手指轻柔地捏着,顾闻白憋着的疑问便渐渐散去,横竖之前自己早就被她暗算学得了辛嫂子的几分真髓,若是以后要炊饭,他亲自来做不就行了?落儿的手那么嫩,万一操劳得起了茧子可怎么办?他的女人,娶回来是要宠着的,而不是让她干活的。

    这厢柔情似水,外头街上越发的热闹起来。

    夜色卷来,万千灯笼曜曜生辉,映得夜空美不胜收。

    元宵分发得差不多了,卫英见状,拎起自己的灯笼,融进了热闹的人群中。

    ------题外话------

    谢谢小仙女们的支持,么么哒!

第140章

    第140章

    怎料他运气不好,一路瞧过去,都是提着花灯的小童,还有好几个与他一样长得五大三粗的汉子正瞪着双眼,从人海里寻姑娘。

    卫英走到半道泄了气,寻了个空隙的地儿,倚在上头看热闹。

    他附近有个卖馄饨的摊子,倒是热闹,围着许多人。卫英方才吃了两碗元宵,也才吃个半饱,当下便寻思要不去卖碗馄饨填下肚子。

    他提着花灯上前,正要跟着排队,忽而瞧见被人围住的中间,一位俊俏的姑娘正盈盈笑着,忙着煮馄饨。

    卫英的心头一跳,眼都直了。

    姑娘穿着粗布裹面的短袄,梳着双丫髻,髻上只扎着红丝带。她俊眉杏眼,樱唇噙着笑容,动作麻利,在袅袅上升的水雾中捞起一碗又一碗的馄饨。

    卫英咽了一下口水,想必,那馄饨定然很好吃的罢。

    跟他一个想法的人不在少数,卫英警惕地观察四周,才发现围着馄饨摊子的,都是些年轻的男子,一个个涎着口水,直勾勾地看着馄饨姑娘。

    哼,卫英偏要迎难而上。瞧排在前面的那个男子,长得溜肩细腰,定然是个懒鬼;排在第二的,弯腰驼背,腰骨定然有毛病;第三的那人,膀大腰圆,定然是个好吃的……卫英一一在自己心中将那些人啐了个彻底,总算替自己找到了十足的信心。

    卫英这头正在肖想馄饨姑娘,苏家鞋袜铺的俏丽丫鬟们也提着花灯,领着卫香与明福,在毛瑟瑟与毛茸茸的护卫下涌入人群中。

    咏雪不是第一次逛灵石镇上花灯会,但这般隆重却还是第一次。

    娘子给她们几个丫鬟置办了一色的藕荷色短袄,同色袄裙,外面罩着兔毛领子的银灰斗篷。三人再梳上双丫髻,系上同色丝带,一个个似大户人家出来的小姑娘。

    花灯是李管事特地画的,是燕子闹春,喜鹊登枝,哪吒闹海,西母娘娘蟠桃会,惟妙惟肖,引得好些稚童观看。

    苏家鞋袜铺的灯谜简单易懂,花灯已经被人拿走了不少,咏雪等人看来看去,就数自家的花灯最精致,便不想到别家去猜谜。

    小姑娘们最眼馋的,便是各色小吃食的摊子。

    咏雪记得有一家卖糖葫芦的,很是好吃。以前娘带他们出来,身上的银钱只够买一串,姐弟几人每人一个果子分了吃,她至今还记得那个味道,酸酸甜甜,好吃极了。

    娘子今晚给了她们每人一百文,可以买好几串。

    咏雪踮脚看着,心想若是见到娘与弟弟妹妹,便买几串与他们。

    人潮汹涌,她略一停顿,便落了单。不过咏雪也不急,灵石镇的花灯会从来没有出过事。她提着花灯,略一张望便能看到人高马大的毛瑟瑟与毛茸茸。

    正张望着,忽而有人攥了她的衣袖,沉了嗓子道:“苏家娘子真富庶,那顾老师也有钱,为何偏偏叫我儿为了二两银失去宝贵的生命。”

    衣袖里,冷冰冰的,似是有什么尖利的东西在抵着她。咏雪吓得屏紧气息,心头突突的跳。竟是那张伯年的母亲余氏。

    余氏的头发梳得极滑,发间簪了一朵绢花,倒也显得有几分姿色来。她穿着新缝的宽袖棉袄,蓄了尖利指甲的手紧紧攥着咏雪,不知情的旁人看去,却是余氏正亲呢地揽着咏雪,说些体己话。

    见咏雪不敢出声,余氏越发的嚣张:“过段日子便是我儿的四九,那良誉无钱给我办法事,你们娘子设计了我,害我嫁到良家受磋磨。横竖她帮着大办了婚礼,不介意多给我十两银办法事罢。不然,我便将那晚的事情告到府衙去,告你们滥用迷药。”

    说完,尖利的指甲又掐了掐咏雪,直吓得咏雪发颤,才满意地离去。

    她脚步轻快地进了巷子,见良誉站在那里,他穿着新缝的大氅,猛一看去,倒也有几分俊秀。

    余氏眼中闪烁着笑容,上前揽着良誉:“郎君可等久了?”

    良誉板着脸,睨了她一眼:“可办妥了?”

    余氏却娇笑道:“那小丫头迷恋我儿,爱我儿,定然会想办法弄来钱的,郎君别担忧。”

    良誉这才露出一丝笑容来,问她:“你可还要赏花灯?”

    囊中羞涩,哪来的心情赏花灯。不过余氏没直言,只蹭了蹭良誉的手臂:“这天怪冷,哪有被窝暖和,不如回家去。”

    想起这余氏年纪虽然大了,但在床上竟然将他侍弄得舒舒服服。在家中又将那章氏压了一头,竟叫她从章氏那里压榨出好些钱财来,那两个妹妹竟是不敢来搜刮家中米粮,倒还是有几分用处的。

    而且那余氏又向他发誓,定然还能从苏云落那搜刮出钱财来。

    哼,总算弥补了他心中的那点愤愤不平。凭什么那顾闻白能娶那富庶小寡妇,他却只能娶个穷酸老寡妇。最近也没见着那二人出来,莫不是日日在家苟合?就像他与余氏一般。想到此,良誉心中就发酸,一头魔鬼在心中横冲直撞。他扯了余氏:“快走。”

    二人匆匆回了家,钻进房中就撕咬起来。

    往日定是余氏温柔小意地服侍着良誉,但今晚,良誉兽性大发,撕了件旧衫,捆着余氏,将她折磨得直求饶才作罢。

    糖葫芦都快卖完了,咏雪都没瞧见自家的弟弟妹妹。她手中攥着钱,与咏春咏梅汇合。

    咏春咏梅是个爽利脾气的,正吱吱喳喳地说着街上的见闻,见她回来,忙问道:“你去哪里了?”

    咏雪笑了笑:“想要寻我家的弟弟妹妹,没寻见。”

    众人便不多问,见天色已晚,便恋恋不舍地进了屋。

    咏雪仍旧独自一人住着原来的耳房,咏春咏梅则住到厢房去,厢房设了大通铺,新来的乳母与嫂子们都住一起。

    她脑子发沉,浑浑噩噩地回到房中。

    不用点灯,她坐在床上,一伸手,便能摸到床垫下攥着的钱。上回为了伯年哥的丧事,她向娘子预支了十两银时便留了个心眼,自己多摸了一块二钱的碎银出来。初一发红封,每人一块二两重的银元宝,丫鬟则多了几朵做工精良的绢花。今晚李管事又每人给一百文。娘子……比起别家的娘子,的确有钱又大方。

    她手中摩挲着那些绢花,脑中恍惚闪过余氏的话:……苏家娘子真富庶,那顾老师也有钱,为何偏偏叫我儿为了二两银失去宝贵的生命……

    是啊,顾老师明明并不穷酸,为何就不能直接襄助伯年哥,还偏要与商户们一再周旋,出那无关紧要的几百文钱,叫伯年哥一再低下头,去讨好商户们呢?假若不是为了那几百文,伯年哥又怎会丢了性命?

    人一旦有了愤恨,便会像雪团一般越滚越大。

第141章

    第141章

    卫英排着队,花了两刻钟的功夫,总算轮到他买馄饨了。

    他也不敢直视馄饨姑娘,只盯着翻滚的大锅,声音极低:“给我来二碗……”按照他的食量,自是要吃二碗馄饨才作罢的。不过……若是吃得极多,馄饨姑娘会不会嫌弃他是个饭桶?当下舌头一转,略略提高了声音,“给我来一碗。”

    只听那馄饨姑娘杏眼一抬,眼中潋滟了笑意:“好咧,馄饨一碗。”她手脚麻利,从一旁的小笸箩里抓了一把馄饨,扔进锅中,顿时馄饨全沉了下去。

    卫英后头没有人了,馄饨姑娘瞧了一眼,略转过头去,对着旁边正埋头包馄饨的老汉道:“阿爹,做少一些。”

    那老汉抬头,望望四周,失望道:“去年还能卖二三百碗,今年竟只能卖一百来碗了。”语气中竟是藏了无限唏嘘。

    卫英心头一跳,鬼使神差般地道:“我家中人多,待会你可包二十碗与我。”他指了指灯火璀璨的地方,“喏,我家便在那头。”

    馄饨姑娘一喜,见锅中馄饨浮起,便用爪篱将馄饨捞起,再洒一些葱花,顿时香气四溢。她笑意盈盈地端着那碗馄饨,道:“大哥在哪里坐下?”

    卫英这才发觉摊子旁侧有好几张简陋的桌椅,桌椅上挤满了人,那些人正拿眼睨着他。他大大咧咧,瞧着其中一张还能挤下他,便指着那处道:“就那儿罢。”

    馄饨姑娘便端起那碗馄饨,从摊子后头走出来,放在卫英指的那处。卫英这才发现,馄饨姑娘的身段也好,走起路来婀娜多姿。

    馄饨姑娘长得好,身段也好,但馄饨的味道,似乎比起辛嫂子的,要差了些。

    不过,街上的馄饨嘛,图的不就是一个能填饱肚子?

    卫英如此想着,将那碗馄饨三下五除二吃完了。

    馄饨姑娘的阿爹也站起来了,亲自掌勺,要招待卫英这个大客户。馄饨姑娘则在一旁摆了一个托盘,上头摆着六只大碗,预备盛了馄饨便送过去。

    卫英急匆匆地掏出荷包,会了帐,二十一碗馄饨,五文一碗,共一百零五文。

    馄饨姑娘借着昏暗的灯光,接过卫英的铜板,细细地数着。卫英忽而福至心灵,将手上的花灯放在摊子上,笑道:“送你了。”

    馄饨姑娘先是诧异,而后是莞尔一笑:“谢谢大哥。”

    她笑起来的时候,微微露出一口白牙,煞是好看,宛若一道湿润的春风,浇灌着卫英的心田。卫英傻愣着眼,一时竟不知说什么好。他,他,他总算知晓为何公子日日与苏掌柜腻歪着了。那种心花怒放的感觉,着实太美好了!

    六碗馄饨煮好了,馄饨姑娘端着托盘,言笑晏晏:“还请大哥带路。”

    卫英极力按压着心头的狂跳,差些不记得是先迈左脚还是右脚。他僵硬地转身,磕磕巴巴:“要不,我来端罢?”

    馄饨姑娘笑道:“哪能让大哥做这等杂事。”说着便轻盈地往之前卫英指着的方向走去了。

    虽然端着六碗馄饨,她却丝毫不见吃力。卫英顿时觉着馄饨姑娘定然是做惯了粗活的,心中又多了几分怜惜。

    馄饨姑娘在前面走着,他紧紧跟在后头,看着她婀娜的身姿在璀璨灯火中摇曳,方才被春风浇灌过的心田顿时又发了芽,缠绕出葱葱郁郁的花田。二人穿过灯火阑珊的街道,来到苏家鞋袜铺前,馄饨姑娘回头又是嫣然一笑:“大哥,是哪一家?”

    她的声音略带了一丝坚定,卫英想起方才她那头发花白的阿爹,心中又是一番怜惜。

    苏家鞋袜铺前,门房张大富诧异地看着端着一托盘馄饨的姑娘,再看看后头的卫英,一时竟是不省得说什么好。

    方才灶房里,可是下了好几锅馄饨,大伙都吃撑了。卫英这是作甚?

    不过,他到底是过来人,瞧着卫英那面色,便省得这粗汉子定然是瞧上人家姑娘了,才豪气地买了这么多馄饨。

    卫英笑道:“想来大伙没用晚饭,便叫这位姑娘煮了馄饨来。”

    张大富忙应了,上前接过托盘:“劳烦姑娘。”

    馄饨姑娘却盈盈笑道:“还有十来碗,还得劳烦大哥将托盘腾空了,小女子再回去煮来。”

    还有十来碗!?张大富差些没一个趔趄跌在门槛上。罢,为了卫英,他豁出去了。张大富面上不露,进了门,片刻后出来,将腾空的托盘交还馄饨姑娘。

    这等候的片刻,卫英的眼睛停留在各种花灯上,却是半句话也不敢与馄饨姑娘搭讪。

    馄饨姑娘一笑,顾自翩然而去:“劳烦大哥们再等等。”那语气却是一视同仁,没甚区别。

    卫英愣愣地看着姑娘婀娜的身姿翩然穿入曜曜灯河中,无法自拔。

    张大富咳了一声,正要点化卫英几句,忽而见一个女童提着一盏兔子花灯,怯怯地走过来,带着哭音:“叔叔,阿元哥哥可在?”

    找阿元的?

    张大富俯下身子:“你是何人,因何寻阿元?不过,阿元家去过年了,明儿才回来。”

    女童吸吸鼻子,又问:“辛嫂子可在?”

    张大富与卫英相视:这是个熟人?

    那女童却是簌簌流泪道:“我叫蓉蓉,之前来买过鞋子,吃过辛嫂子做的饺耳,今晚与唐大哥来看花灯,却寻不到唐大哥了。”

    原来如此。倒还算是个聪明的孩子,懂得来寻求帮助。见她年纪与卫香相仿,卫英顿时牵了她的手:“蓉蓉别急,叔叔请你吃馄饨。”

    蓉蓉抬头看他,收了眼泪,怯怯道:“我想吃饺耳。”

    卫英顿时觉着这叫蓉蓉的定然能与侄女卫香成为好朋友,都是一样的小吃货。

    交待过张大富后,二人跨进店堂,正瞧见李遥走出来。

    见卫英牵了个女童进来,他蹙了蹙眉,没说话。他这人不大喜欢孩子,但也不会太反感。但他面容一向温润如玉,便是不笑,也十分好看。三人擦肩而过时,蓉蓉甚至还看着他笑。

    卫英牵着蓉蓉进了灶房,却见那六碗馄饨原封不动地放在桌上。辛嫂子与狄嫂子正在擦拭碗筷,见卫英进来,辛嫂子笑道:“卫护卫,你怎地买这般多馄饨?”

    蓉蓉见得辛嫂子,眼睛一亮:“辛嫂子!”

    辛嫂子也认得蓉蓉,当下笑道:“蓉蓉怎地一个人来了?”

    李遥才跨出店门,就撞上了馄饨姑娘来送馄饨。

    他今儿穿了一件墨绿的大衫,更是衬得俊秀不凡,风度翩翩。

    馄饨姑娘端着托盘,愣在原地。

第142章

    第142章

    又六碗馄饨被张大富送了进来,辛嫂子的脸色不好看了,这卫英是觉着她下的馄饨不好吃吗?竟买了这么多碗!

    卫英浑然不觉,见张大富将馄饨送进来,才想起馄饨姑娘的事。也不省得馄饨姑娘有没有记住他这个上元节的大顾客。他将蓉蓉交与辛嫂子,自己将托盘拿了出去。

    店门外,馄饨姑娘一双杏眼柔情似水地看着李遥,眼中充满了倾慕。

    李遥浑然不觉,只站在檐下看对面黑漆漆的商铺。上元节灯会,几乎整条街的商铺俱灯火通明,挂满花灯,唯独对面的商铺黑漆漆的,毫无动静。

    他心中盘算,倘若对面的商铺挂牌售卖,他便买下,再开多一间成衣铺子。

    卫英出得门时,便是看见让他心碎的一幕。

    馄饨姑娘含情脉脉地看着李遥,而李遥却丝毫没有注意到离他不远的姑娘。

    馄饨姑娘看得专心,自然是也没有注意到端着托盘出来的卫英。

    出师未捷身先死啊……卫英心中只盘旋着这一句话。

    其实他还算有些自知之明的。尽管李遥年纪比他大,但是人家长得俊秀,风度翩翩,看不出来真实年纪。而他……唉,不提也罢!

    卫英将托盘送还馄饨姑娘,馄饨姑娘如梦初醒,接过托盘低垂着头快步走了。

    卫英怔怔地看着馄饨姑娘瘦削的身影,方才心田间盛开的花儿全都凋谢了。唉,既生李遥,何生卫英!

    如此想着,他一双眼睛竟然湿润了。便是连急急匆匆奔过来的唐猎户都没注意。怪冷的天气,唐猎户额上俱是薄汗。他见李遥正站在门口,身边不见蓉蓉,只他曾见过的门房与一个五大三粗的汉子,当下心中失望,但还是停下脚步,询问李遥:“李老师,您可曾见过蓉蓉?”

    李遥认出唐猎户,见他神情焦急,口中称蓉蓉,忽而想起被卫英领进去的小姑娘。

    那厢卫英早叫上了:“蓉蓉在里头灶房吃着馄饨呢。这些小哥,瞧着夜深寒冷,你也吃上两碗。”说着便亲热地拉着唐猎户的手,半推半拉的进去了。

    瞧瞧唐猎户这体格,吃上三两碗馄饨定然是没有问题的。

    馄饨姑娘送来第三托馄饨。

    卫英自己又吃了三碗,劝着唐猎户吃了四碗,蓉蓉吃了一碗。吃得唐猎户招架不住,连连道:“还要家去,怕是吃得太饱走不动。”

    辛嫂子的脸色着实太不好看了。卫英赶紧寻了一个大食盒,将剩余的馄饨尽可能地装进去,自告奋勇:“瞧这天儿漆黑,怎能放心你俩回家。走走走,我且护送你们家去。”呜呜呜,其实是他吃得太撑了,不得不走动消食。

    唐猎户哪敢劳烦他:“卫大哥使不得使不得,这山林路难行,怎敢劳烦卫大哥。”

    辛嫂子却是道:“你们住山林上,何为这么晚了还不回去?或是住在客栈一晚也好。天色已晚,怕是山路越发难行。”

    唐猎户涨红了脸,半响才道:“原来是打算早些回去的,可不料我似是吃错了东西,跑了好几趟茅厕,这才耽误了时间。”他不好意思道,“便是蹲茅厕蹲得久了,蓉蓉才走散了。”

    辛嫂子仍道:“蓉蓉还这般小,住一晚客栈再回去罢。”她倒有心将蓉蓉留在折园,但折园能住的地儿都住了人,只剩这灶房还空余着了。

    卫英没想那么多,一心只想陪唐猎户家去,好消消食。

    唐猎户也是个倔犟的,一心只想自己家去,不要卫英作陪。

    外头李遥听不下去了,撩帘进来,淡淡地道:“家里能住的地儿没有了,你们且在灶房里歇上一晚再回去罢。”

    唐猎户仍涨红了脸,他欲言又止,半响才道:“实不相瞒,家中只得一位老太太与病着的姑姑,我们若是一晚未回,怕是她们担忧不已。”

    辛嫂子越发的同情唐猎户了,年纪轻轻竟是家中的顶梁柱。一家老弱住在山林中,想来是极为艰辛。

    卫英也咋舌:“唐小哥真不容易。”

    这世间不容易的人太多了。李遥淡淡地看了唐猎户一眼,道:“夜深山路难行,假若你信得过我们,便将蓉蓉留在这里住一晚。”

    蓉蓉闻言竟是十分欢喜:“是不是蓉蓉乖乖的,辛嫂子明儿便能做饺耳吃。”

    一屋子的人全笑了。

    便如此商定了,蓉蓉留下来,唐猎户独自一人回家。辛嫂子得了李遥允许,捡了好些易存放的吃食装成一个小包袱递与唐猎户。

    唐猎户推托不过,只得受了。

    卫英安排蓉蓉与卫香住一起。

    卫香从外头回来,收获颇丰,揣了一兜子零嘴。见新伙伴也是个好吃的,便滔滔不绝地介绍起各种零嘴儿来,二人简直相见恨晚。不过,蓉蓉最喜欢的,还是辛嫂子做的饺耳。两个小姑娘躲在被窝中嘀嘀咕咕,被来照看她们的咏春抓个正着,勒令她们快快睡下。

    迷迷糊糊间,蓉蓉喃喃地说:“李管事……长得……像何姑姑……画像……”

    张乳母赶回来时,已经三更天了。

    卫重刚苏醒,正睁着一双眼滴溜溜地看着周遭。张乳母一抱卫重,便闻得卫重应是拉了。她又将卫重放下,拎下在炉子上煮着的热水,倒在铜盆里。

    尿布一解,卫重哇的一声就哭了。

    张乳母也不慌张,低着声音,细细哄着卫重,一边帮他清洗。她的声音温柔,哄着哄着便唱起一首歌谣。

    “卿云烂兮……日月光华……明明上天……”

    卫真忽而心头一震,脱口道:“你是河原府人?”这首歌谣他太熟悉了,在背井离乡之际,他便是唱着这首歌谣,离开故乡。这十来年他虽然不曾唱过,但这首歌谣却深深地藏在肚子里,不敢忘。

    张乳母止了声,双目闪烁着惊喜的光芒:“卫护卫,我是的,我是河原府人,因十几年前逃饥荒,与阿娘兜兜转转来到这灵石镇上……”十几年过去了,阿娘去了,她嫁给当初收留她们的乡亲张家。

    卫真也笑:“我与愚弟卫英也是河原府人,却是逃到了京城。”

    二人一时唏嘘不已,说起河原府以前的一些事,更是心有戚戚。

    简言昏昏沉沉间,想睁开双眼,却丝毫没有办法。她太虚弱了,她好怕她撑不下去,等不到两个孩子长大。

    但,并不证明她便想将丈夫相让与别人啊。

第143章

    第143章

    次日正月十六,温热的阳光洒在大地上,和煦的春风吹拂着少女的面孔,柔情似水。

    这段日子以来,苏云落首次出门,不用披裘衣,不用抱手炉。她穿一件银灰色的缎面斗篷,发髻松松地在脑后绾成坠马髻,髻上插一支牡丹的花钗,脸上细细的描了眉,点了朱唇,迎着春日,总算是吐了一口浊气。自腊月二十二后,这天色一日比一日暖和,仿佛之前那落个不停的大雪宛若前世似的。

    今日她要与李遥一道到女子学堂去检视。

    女子学堂开学在即,过了正月十八,便要时时刻刻围着那边转了。

    小丫头她带了咏春咏梅,咏雪则留在家中照料那两个小姑娘。蓉蓉今早总算得愿以偿,吃到了辛嫂子做的饺耳,一张脸儿满足得似饱食的猫儿。

    一路朝学堂而去,街道的花灯没有摘完,在艳阳的照耀下显得格外好看。

    毛瑟瑟驾车,一路平稳。

    忽而从前面转角驱出一辆马车来,李遥坐在车门前,淡淡道:“黄太太的马车。”

    初三那日,苏云落便与柳芽儿约好了,今儿一道到学堂去。

    苏云落撩帘,与前面的柳芽儿相视一笑。

    不过片刻的功夫便到了学堂前,柳芽儿下得车来,含笑看着苏云落。柳芽儿今日披一件褚红色的斗篷,同样梳着坠马髻,耳垂上别两颗珍珠,整个人落落大方。

    她主动揽了苏云落的手臂,悄声在苏云落耳边道:“妹妹今日好颜色。”

    苏云落也奉承她:“姐姐更胜一筹。”

    二人又是一笑,将李遥抛在后面,齐齐进了学堂。

    学堂里头已经彻底修整好了。照壁后的地面铺着整整齐齐的青石板,墙壁两侧挖成花坛,里头栽了桂花树。迎面几间宽阔开亮的房间,开阔的窗户挂着青色帘子,石阶两侧摆着一溜儿的盆栽。

    柳芽儿瞧着上头挂着的牌匾,赞道:“好一手狂草!云起学堂,云自云卷云舒,自由自在,好!”

    苏云落但笑不语。有人夸了她便不盛赞了,免得有人骄傲。

    进得房中,只见崭新的案桌摆在苇席上,赏心悦目。

    一行人转入隔壁,却见似是茶室。柳芽儿讶然:“还要教授茶艺?”据她所知,学堂收束脩不过才几百文,难不成苏云落要包圆了所有的费用?

    苏云落撩开一方竹帘,笑道:“山人自有妙计。”阳光洒进屋中,清风送来一阵桂花香,她微微眯了眼,“云起学堂不仅要教授读书,还要教授制茶种桑养蚕巢丝等技艺。”在现世,女子若是有一门技艺傍身,比起一门尚不知好坏的婚姻要好得多。

    柳芽儿闻言点头附和,当初若不是黄盛安救了她,她还像一叶浮萍不省得漂向何处。

    不过,说着虽然轻巧,办起来却是十分繁复的事情,苏娘子,能做到吗?

    见柳芽儿面上疑惑,苏云落笑道:“起步自然是艰难的,但事在人为。”一抹暖阳落在她的身上,曜曜生辉。

    柳芽儿一直觉着苏云落十分神秘,明明是商户,却自有一种高雅的气质掺合在其中;说是名门闺秀罢,却又有一种商人的果断决绝。

    她上前去,揽了苏云落的手,道:“黄镇公一直嘀咕,虽然灵石镇占着驿道的便宜,但这几年却越发的式微了。他正愁不知如何超越别的镇,你便开了这云起学堂。我若是回去一说,他定然抚掌叫绝。”女子学堂提供养蚕巢丝的技艺,虽是女学生在学,但旁的活儿可是需要成人干的。

    柳芽儿果然一点就透。

    苏云落但笑不语。

    二人从茶室转入一间房屋,却见屋中墙壁上镶嵌着数面磨得十分光滑的长镜子。镜子清晰地映着如花似玉的二人。

    柳芽儿抚掌道:“让我猜猜,这莫不是学礼仪的地方?铜镜可以正衣冠,但更能映出人的仪态。用一面镜子时时刻刻来纠正自己的举止言谈,倒是事半功倍。”

    苏云落笑道:“柳姐姐聪慧。不过镶嵌镜子,却是因为现时学堂中只得我们二人作女师,学生一多,一双眼睛便不够用,只好用镜子来约束她们。”

    其实她踏进镜屋亦吓了一跳。这段日子她专心照顾顾闻白,哪有心思布置学堂。不作他想,这镜屋定然是李遥的主意,他向来鬼点子多。幸得柳芽儿先说了,不然她还不省得如何解释这间镜屋。

    一行人又转入后院。

    后院一排房屋,在新栽的柳树中若隐若现。

    这排房屋乃是舍房,一张大炕可睡五人,置了立柜,妆镜,洗脸架等,地面是擦洗得干干净净的青砖,窗边甚至还摆着海棠花式的花盆,养着亭亭玉立的水仙。

    柳芽儿感叹道:“妹妹心思巧妙,这等条件,便是官吏的儿女也来得。”

    这苏云落可不敢揽功了,只笑道:“这一切俱是李管事所办,姐姐既然说好,妹妹便赏他。”

    李遥站在窗外,闻言便遥遥地朝柳芽儿作了揖。

    他人长得俊秀,今日又穿了一件墨青的大氅,头上罩着漆黑的纱帽,站在暖春煦阳中,哪里像是管事,分明是世家的公子哥。

    柳芽儿望着李遥,忽而在苏云落耳边道:“姐姐听闻李管事还不曾成亲,黄镇公倒是有一个表妹,生得十分美丽,因父母先后去世,耽搁了婚事,虽然年纪有些大了,但应还能配得上李管事的。不如……妹妹且去问一问李管事可愿意相看?”

    苏云落听完,差些哑然失笑。想不到李遥竟然也有这么一天。

    她忍着笑,回绝了柳芽儿:“李管事怕是不愿。”

    柳芽儿却是不死心:“男大当婚女大当嫁,李管事怎地不愿意呢?妹妹且放心,黄镇公那表妹,性情十分的好。不管成不成,且见一见罢。”

    看来柳芽儿对那位表妹是十分的上心,苏云落也不好拒绝,只道:“我且问一问他。”

    二人喃喃细语,李遥站在外头,听了个分明。

    没想到这黄太太倒是个热心牵红线的。他面上不露,心中却暗暗记了苏云落的仇:太过分了,被人家三言两句就卖了自己。

    唐猎户是在用过早饭不久,将蓉蓉接走的。

    这次,他同样在柜台上留了一个小荷包。

    蓉蓉吃了心心念念的饺耳,分外开心,一路小跑,比平时少用了一刻钟的功夫回到山林小屋中。

    一回到家,她便迫不及待地去寻何姑姑。

    她要告诉何姑姑,她在苏娘子的鞋袜铺中,见到了姑姑珍藏着的画像上的人。

第144章

    第144章

    千里之外的京都。

    檀香袅袅,梵音低唱,纵然天色寒冷,也禁不住热烈的日头从云后钻出来,投以热情的照耀。

    于嘉音穿一件墨紫底绣着宝相花高领的斗篷,额上绑着绣工精致的抹额,手中抱着手炉,扶着宝玲的手,下了双马拉的车架。

    宝相寺素来有名,从车上下来还得走九十九步的石阶,以示心诚。

    月娘穿着银灰色的兔毛披风,亲自将顾璋从车上抱下来。

    顾家大房的老太太与孙子璋哥儿出行,顾家派了二十侍卫,随行的嬷嬷四人,小厮六人,一等二等丫鬟共十六人。

    一行数十人,虽然比不上那些达官贵人的阵仗,却也十分可观。月娘面上不显,心中却得意。

    她的余光可以看到,旁侧那些前来礼佛的妇人,不停地对自己投以羡慕的目光。

    于嘉音招招手,将月娘唤到身旁。

    顾璋从娘亲的身上爬下来,去拉于嘉音的手:“祖母,璋儿拉您上去。”

    众人都笑了。大伙都省得,璋哥儿是于嘉音的心头肉。老太太一直想来宝相寺,身体却一直不好,还是在过年的时候,顾璋日日在于嘉音面前逗趣,老太太开心,身体才一日比一日好起来。

    于嘉音也笑,她将手炉递给宝玲,牵着顾璋的手道:“那祖母便依仗璋哥儿了。”

    祖孙二人慢慢地拾阶而上。

    月娘吩咐两个嬷嬷与小厮,以及几个丫鬟先行一步,上得寺中安排。她则缓缓跟在祖孙二人后面,适当地扶一扶。老太太的身子一日比一日好,她心中自是安慰的。

    虽然只有九十九级台阶,但祖孙二人也花了小半个时辰才爬完。

    于嘉音捶了捶老腿,喘了口气:“终归是老了。”

    月娘赶紧让人摆了一张圆凳过去让老太太坐下,自己亲自给老太太奉茶捏腿,老太太才缓过来。

    月娘的无微不至,于嘉音很是满意。今日来宝相寺,月娘的打扮也是端庄大方,无可挑剔。比起初初入顾家时,不省得要进步许多。于嘉音向来赞赏努力的人,她满意拍了拍月娘的手,道:“月娘辛苦。”

    月娘微微一笑:“能服侍老太太,是月娘的福份。”

    进退有礼,毫不小家子气。

    若是她百年之后,月娘应能撑住的罢。想起二房妯娌的那张嘴脸,她这一颗心,便始终都放不下。顾长鸣是个不理事的,顾家早就该分家了,可架不住两个老祖宗还活着,若是分家,倒叫人戳着脊梁骨骂不孝。

    歇息过后,于嘉音亲自到大雄宝殿磕头上香,才由宝玲搀着,进了无量大师的禅房。

    于嘉音打算捐二千两白银,替顾闻白做法事。

    无量大师面相清瞿,两道白色寿眉轻轻垂下来,他掐指算着顾闻白的生辰八字,面上带着善意:“于施主,这位公子尚在人间。”

    于嘉音心中激荡:“大师,我儿如今在何处?”

    无量大师微微一笑:“西南方向,灵气聚集之地。”

    房外,一个丫鬟不动声色地离开,辗转几步,走至茂密的竹林深处。月娘眉目冷然,正拢手站在一处。

    听完丫鬟的转述,月娘沉了脸色,半响不出声。

    丫鬟仍旧垂手候着。

    良久,月娘才冷然道:“找到他,杀死他。”

    竹林茂密,阳光穿不进来,一股寒风吹来,拂起月娘那件银灰色的披风。

    她的眉眼梭过竹林,恍惚间,竟然与卫碧娥有几分相似。

    顾家灶房用了三十多年的厨娘满妈妈老了,她又攒够了赎身的银子,老祖宗怜她,让她用一半的银钱赎了身契,放她出府。

    满妈妈感激,给老祖宗磕了头,收拾好自己不甚多的物件,从顾家的角门出来,在车马行买了辆驴车,便一路向着西南南下。

    才走了两日,便在路上遇到一个脸上有半边瘢痕的苦命女子。苦命女子奄奄一息,身上裹着一件满是污渍的破棉衣,满妈妈心善,给了那女子两个馒头。

    那女子吃了馒头,竟不声不响地跟着满妈妈。

    跟了半日,帮满妈妈赶走了两只野狗,又帮满妈妈将陷进泥里的车辕推出来。

    满妈妈动了隐恻之心,道:“你若无家可归,便跟着我罢。我此去西南,乃是投奔我的女儿女婿。他们心地善良,无论如何也能给你一碗饭吃。”

    苦命女子闻言,跪在地上,给满妈妈磕了几个响头,便算是跟了满妈妈了。

    是夜,满妈妈带着苦命女子投宿,让主家烧了热水与那苦命女子洗浴,又寻来干净的衣衫与她穿。女子洗身出来,满妈妈给她梳了高髻,插上木钗,若是忽略那瘢痕,倒是个面容秀丽的女子。

    满妈妈问女子叫甚名,女子摇头。

    满妈妈略一思索,便道:“我是在路边拾得的你,那便叫你拾儿罢。”

    拾儿便又跪下磕头,称满妈妈为干娘。

    满妈妈带着新认的干女儿,一路南下许多艰辛自不多说。

    正月十八,灵石镇上的云起学堂,预备在进行入学仪式后,再在正月二十正式开课。

    作为云起学堂的背后东家兼女师,苏云落不得不出面主持入学仪式。

    清晨,天还灰蒙蒙的,咏雪等人便燃起琉璃珠灯,又嫌弃那琉璃珠灯不够亮,又多点了几根蜡烛,将起居室映得亮堂堂的,预备给苏云落梳妆打扮。

    苏云落哭笑不得:“不过像平常的日子罢了,用不着如此隆重。”

    几个小丫头却不管,兀自帮她打散头发,用了假髻,将头发盘得高高的,插了镶嵌着红宝石的珠花,陪上同色的红宝石耳环,将她打扮得雍容华贵,仿佛老了十岁。

    苏云落赶紧将珠花扯下来,保留高髻,寻了素面的银钗插在上头,配上银耳环,只觉得朴素无华才作罢。

    她故意瞪着眼,凶那三个小丫头:“你们过两日,也要到学堂去上学,可不许这般胡闹。”

    她嘱咏雪去开笼箱,寻一件素色的披风出来。

    咏雪得令去开笼箱,她正翻找着,忽而摸到一只鼓鼓囊囊的荷包。

第145章

    第145章

    苏云落出门前,特意折去堪园。

    天才微微亮,堪园静悄悄的。

    卫英从屋中走出来:“苏掌柜早安。”

    苏云落颔首,她没有注意到,顾闻白身边的这个忠心的护卫,神情郁郁,满眼通红,像是一夜未眠的样子。

    屋中留着灯,顾闻白还沉沉睡着。这段日子他吃了又睡,睡了又吃,像是胖了一些。不过让苏云落更满意的是,他倒是安安分分,不曾提出去学堂观礼的要求。

    倒是省得要加快速度将养好身子,要娶她回去。

    检视过顾闻白,苏云落很是满意,袅袅走了出去。

    卫英看着苏云落瘦削的肩背,忽而想起那天晚上馄饨姑娘毫不费力托起六碗馄饨的样子。也不省得她住在哪里,何日再来卖馄饨。假若她喜欢李管事……他会帮她的。

    卫英如是想,心中浮起莫名的愁思。

    外头的车早就备好,李遥今日穿了一件直襟青袍,头戴漆纱帽,垂着头,倒是十分低调。苏云落忽而想起那日柳芽儿说要牵红线,不过这两日却是没有下文,大约那日是一时兴起的罢。

    车到学堂前,苏云落下了车,门前热热闹闹的,黄盛安与柳芽儿携着一双儿女已经到了。

    几人寒暄着,迎来了闵怀征与他的太太,一位面目慈祥的老妇人。二老的精神气极好,看得出晚年幸福。

    周遭拥拥挤挤,围了好几层的人,低声议论着。

    云起学堂照样挂在闵怀征名下。仪式也简单,不过是着人挂起孔孟二人画像,备了香案,焚香击鼓后恭敬地迎了孔孟二人的画像入内。

    闵怀征先拜,接着是黄镇公,而后是苏云落与柳芽儿两位女师。

    柳芽儿今儿也是着一身素色的衣衫,头上也只簪着简单的头饰,与苏云落的想法倒是不谋而合。

    二人相视而笑,拈香而拜。

    她们姿态优雅,穿着简单大方,翩翩风度。

    人群中有人叹道:“云起学堂的女师,倒也不简单!”

    紧接着有人啐他:“女师咧!不省得人家家中花了多少银钱养着的。”当今世道,男子读书尚艰难,何况是女子。

    苏云落站在学堂门口,郑重地朝天地行了大礼。天地君亲师,她向来对天地有着敬畏之心。

    她深深地弯下腰去。

    祖母,倘若你在天之灵,可见落落今日所为?落落将会完成您未完成的心愿……浩荡天地,女子当自强。女子同样也可立于天地,敢为天下先。

    她直起腰,平视孔孟的画像。

    她着了大袖的素衣,双手作揖,面容沉静,礼仪无可挑剔。

    周遭的人一时噤声,不敢多言。苏云落虽是女子,但从现在开始,她是云起学堂的女师,是云起学堂的东家,将来说不定自家的小女儿,便是拜在她的门下。既是老师,便是要尊着敬着的。本来心中便又几分钦佩,觉得苏云落不亚于五年前顾闻白承办雅趣院的壮举。如今又见苏云落一举一动尽显女师风范,不由得越发敬仰起来。

    挨挨挤挤的人群中,贺过燕咬着牙,看着在春光煦阳下曜曜生辉的女子,恨极了。

    包了红绸的击鼓杖被苏云落拿在手中,纤细修长的手指紧紧抓着击鼓杖,在灿然的阳光下击向铜鼓。

    铜鼓应击而响,发出震荡人心的声音,激进而短促。

    孔孟二人的画像被迎入学堂,待两位女师进入学堂后,好些女童在家人的护送下,也进入学堂。

    雷夏瞧了一眼贺过燕,不客气道:“人家都进去了,回家罢。”她梳了个妇人的发髻,因为缺少保养,又日日要照料贺过燕,操劳家务,前些日子精心保养的面孔复又变得粗鄙起来。她竟是没有料到,这贺过燕竟然是个穷得叮当响的穷鬼。这些日子二人吵来吵去,她才省得贺过燕这些花的都是于扶阳的钱财。争吵间,贺过燕还道他家本就一穷二白,是谋了结发妻子的嫁妆日子才过得好一些。

    雷夏恨自己瞎了眼,竟然看上这么个破落户。不过,她还有弟弟!雷春走的那晚,承诺她,若是以后富贵了,定然要接她走。

    若不是那晚这贺过燕拖着她,她早就跳上那辆马车了。

    贺过燕瞧见雷夏鄙视的眼神,不禁恼怒道:“丑妇,我还有事,你自己家去罢。别忘了烙肉饼。”

    说着跟进人群进了学堂。

    学堂内正有条不紊地接收着学生。

    按之前报名的名册,应是共有三十一名女童。再加上咏雪咏春咏梅卫香等人,大约将近四十人。

    李遥站在一处视线开阔的地方,俊目微动,观察着苏云落周围的人。

    不知怎地,他忽而想起那贪吃的小姑娘,名叫蓉蓉的。

    他的视线巡梭着,还是没瞧见蓉蓉与唐猎户。也许是山路难走,他们走得慢。

    他的视线继续移动,却见一位梳着未嫁发式的姑娘披着大红色的斗篷,与两个梳着双丫髻的侍女,缓步走向苏云落。

    李遥心念一动,走了过去。

    这女子的身量与神态,像极了何悠然。

    尽管省得不是她,他却是还要去看个清楚。

    柳芽儿与苏云落落落大方地站在一处,仪态万千。苏云落瞧见一位披着大红色斗篷的姑娘朝她们走过来,心念一动,低声问柳芽儿:“这位便是姐姐那日说的表妹?”

    柳芽儿盈盈笑着:“正是。表妹今日是来送贺礼的。”她梭了一眼李遥,笑了,“李管事过来了。”

    苏云落意外。见李遥果真走过来,不由得疑惑。李遥向来是个不好美色的,见了姑娘,脸上尽管笑着,却不会搭讪。他是铁了心,要守着心中的那人。难不成是因人而异?她瞧着春日下面若桃花般美丽的女子,心中不敢确定。

    黄盛安的表妹走到跟前,朝二人行礼:“蓁蓁见过表嫂、苏先生。”声若莺啼。

    蓁蓁表妹不仅长得好,还十分有礼。苏云落对蓁蓁有了几分好感。不过,这灵石镇倒是频出美人。苏云落想起黄三,想起她身边的那些美婢,觉着灵石镇果然聚天地之气,吸日月光华。

    李遥走上前来,视线掠过蓁蓁。长得不错,但不是她。他不禁在心中嗤笑自己,倒是妄想了。已经死去多年的人,怎么会出现呢?

    气氛正融洽,忽而有人惊叫起来:“死人了!死人了!”

第146章

    第146章

    淡淡的血腥味从黑暗中飘过来,如泣如诉的歌声飘荡在风中,狂风开始激荡在林间,他迟疑地停住脚步,一时不知往何处去。他站了两个时辰了,一直不知自己该从哪里走出去。

    远处似是有人提了一盏灯笼,小心翼翼地挪动着脚步。

    他正欲张口叫喊,忽而那盏灯笼摇晃几下,掉入水中。

    他恍然大悟,原来那里是愁见湖。

    他低头望向自己的双脚,果然,湖水濯濯,缓缓漫过他的脚踝。

    鞋子,我的鞋子呢?他大惊失色,抬起脚来,却发现不仅自己的鞋子不见了,便是连自己的脚都不见了!

    他猛然睁开双眼,被正盛的阳光刺了眼。

    他有一丝恍惚,一时不省得自己身在何处。

    下摆绣着万字不断头花纹的帐幔随风缓缓荡起,煞是好看。

    脚,他的脚……他动了一下,发觉自己的脚麻了。

    他撑起身子,急急掀开被褥,有人伸手制止他:“公子?”

    他抬头望去,见是双眼熬得通红的卫英正不解地望着他,唇上一片青茬。

    顾闻白扯了一下唇角:“我的脚,麻了。”

    卫英恍然,将被子扯开,一双大手便轻轻按下去:“睡得久了,又长期不动,是会麻的咧。往日俱是苏掌柜替您按脚,属下一时倒是忘了。公子,您这一觉睡得可长,往日您早就醒了。”

    顾闻白望着外头璀璨的阳光,问:“什么时辰了?”

    卫英头也不抬:“快午时了呢,方才辛嫂子端了早饭过来,您没醒,便又拿回去了。公子,您是想吃早饭还是用午饭?”

    卫英什么时候这么多话了?顾闻白蹙眉:“我无甚胃口,让辛嫂子下一碗羊肉汤面来罢。”

    没有胃口还能吃羊肉汤面?卫英怀疑地看了一眼顾闻白。

    顾闻白回以他确定的眼神。不过,那眼神中带了一丝许久不见的威严。

    卫英讪讪地转头,喊了一声:“小瓜!”

    小瓜在屏风后清脆地应声:“在!”

    卫英扯着嗓子喊道:“你到折园去,让辛嫂子下一碗羊肉汤面与公子!”

    “是!”小瓜应声而去。

    那头小果提着铜壶进来,往放在洗脸架上的铜盆注热水。他的个头还没有铜盆的位置高呢,踮着脚,十分吃力。

    顾闻白头痛起来,小果就不能将铜盆拿下来,端到他跟前来洗过脸倒了水再放上去吗?果然卫英调教的小厮都不大机灵。

    小果又踮着脚尖拧了热帕子,恭敬地递过来。

    温热的帕子拭过脸庞,熨平了未醒的睡意。

    “卫英……今儿女子学堂的仪式顺利吗?”

    “挺顺利的。”卫英接得极快。不过,他没敢看自家公子。

    小果疑惑地看了卫英一眼。

    顾闻白的神情淡然:“说实话。”这二人也太不会掩饰脸上的表情了。

    他就说嘛,他哪能瞒过公子?公子虽然躺着,但脑子可没傻。

    卫英从实招来:“苏掌柜安然无恙,不过,学堂里无端多了一具男童的尸体,还是刚死的。”

    顾闻白将帕子扔到一旁,翻身下榻:“去学堂。”

    卫英看着自家公子利落的身手,不禁惊愕:公子这是好了?

    学堂里静悄悄的。仿若早上的热闹是过眼云烟般。

    男童的尸体是在后院的女舍中发现的,当时一个学生的阿爹推开房门,就见大通铺上睡着一个孩童。

    他正疑惑,走近前去,却发觉那孩童满脸是破损的水泡,双眼圆睁,静静地躺在那里。

    一种怪异涌上心头,他连声呼唤:“孩子,孩子。”

    没有回应。孩童无知无觉地躺在那里,双眼一眨不眨。

    死人,只有死了的人才这样。

    那人猛然惊叫起来:“死人了!死人了!”

    当天的客人此刻全部被安置在前院的课室中,此时正值饭点,灶房的厨娘在李遥的吩咐下升起火,蒸了一大锅羊肉馒头,又熬了一大锅杂粮粥,拌上两大盆小菜,人们就着讨论死去的男童,也吃得怪香。

    方才骚动不安的情绪已经渐渐消散,取代的是开始猜测男童是如何被人送进来的,又是如何死的。

    李遥在窗外听了一阵子,为这些人的异想天开叹为观止。

    但不得不说,将男童送进来的那些人极狠心。孩子患了病,临死竟然还被利用,可真是投胎投错了人家。倘若世道有轮回,李遥愿那孩童别再投生到那般的人家。

    黄盛安神情阴霾:“我问过好些人,都说不曾在灵石镇上见过这个孩子。”

    沈大夫收拾着药箱:“老夫也不曾替这个孩子瞧过病。”他偷偷地看了一眼李遥,想起李管事还有几笔钱不曾给自己结算。

    “按道理,这孩子患了天花,家中人应十分焦急才对。”这年头,人们一谈起天花俱色变,天花既能夺人命又能传染,放在新开的学堂中,心思何其歹毒。

    此时孩童被收敛在一口薄薄的棺材中,阿庆脸上裹了面巾,将特制的药粉撒在里头,再盖上棺材。

    方才发现孩童的那间房舍,用沸腾的水冲洗了一遍又一遍,再洒以特制的药粉。如今是暂且用木条封着,暂时不住人。

    幸得方才大多数的人都在前院,只有几个人在后院。那几个人也被阿庆撒了特制的药粉,打了几个喷嚏。

    自孩童的尸体被发现,带着孩子走了的有几户人家,苏云落不怪他们。

    对此刻仍旧留在学堂中的,苏云落充满感激。

    黄盛安也并没有因为发现男童的尸体便不分青红皂白地将她抓起来。

    苏云落忽而明白,为何顾闻白在灵石镇一呆便是多年。除开几个跳梁小丑,镇上还是有许多人值得真心以待的。

    黄盛安亲自差人带走了男童的尸体。柳芽儿没跟他走,而是留下来,悄声对苏云落说:“我也是学堂的女师,那些人想要陷害我们,便是与他过不去。”语气中是对苏云落的支持。

    苏云落感激地回握她的手。

    这时,一直在旁边静默的蓁蓁表妹忽而道:“我小时候得过天花,不怕传染。表嫂若是要办事,尽管使唤我。”

    她眉目如画,声音低呐,却十分的坚定。

    好一个表面柔弱,内心坚强的女子!

    不过,蓁蓁表妹说话的时候一双美目的余光不由自主地瞄向李遥,这是看上李遥了罢?

    苏云落对此,是乐见其成。总不能她与顾闻白比翼双飞,而李遥孤家寡人一个。

第147章

    啐,本想着学堂里发现一具患有天花的孩童尸体,那苏云落要倒大霉了。却不成想,这件事竟然悄无声息地掩过去了。便是往荷池里扔上一块石头,那还能渐起几朵水花呢。难不成那苏云落还真是被命运眷顾的女人?

    贺过燕忿忿地想着,从后院转出来,打算打道回府。方才他见灶房蒸了羊肉馒头,那味道香得呀,若不是怕被苏云落发觉,他早就冲出去冒充客人,吃一顿饱的了,哪里还用得着家去瞧那雷夏的脸色。想起这几日都是吃薄粥,几张菜叶子,他的肚子就开始抗议。也不省得于扶阳在哪里倒夜香,身上还有没有银钱。横竖他也用不着,便给他用罢。

    角落里传来低语:“这是最后一次了。你以后再缠着我,我便禀了娘子。”像是少女的声音,丝毫没有威胁力的说道。

    贺过燕心念一动,躲进角落。

    有人低低笑了一声:“我自是不会说的。”像是个奸诈的妇人的声音。

    那少女默了一默,又威胁道:“这真的是最后一次了。你以后别再来找我。”话落,一个长相俏丽的少女走出来,朝四周张望后,低着头匆匆绕过照壁不见了。

    那妇人也走出来,面相尖刻,苦大仇深地看着那少女匆匆离去的身影。

    那少女贺过燕认得,是苏云落身边伺候的婢女。

    那妇人贺过燕也认得,是良誉新过门的妻子余氏。那日苏云落替他们摆了三天流水席,贺过燕与雷夏也去吃了三日。

    想不到这看似搭不上的二人,暗中竟然有什么交易。

    贺过燕莫名地兴奋起来,待那妇人扭着身子走出去,他也加快脚步跟上。

    二人走后不久,一辆马车缓缓驶来,停在门口。

    卫英扶着顾闻白从车上下来,顾闻白沐浴着和煦暖阳,跨进学堂。

    苏云落正逮了李遥,劝他:“眼看你年事已高……”

    李遥气绝:“我不过才三十……”他忍着怒气,将自己的真实年龄瞒下,睨眼看苏云落,“我便是到了四十亦是一枝花。你别乱点鸳鸯,我不喜。”

    苏云落啼非皆笑:“你替我乱点鸳鸯谱的时候怎地不说这话?还四十一枝花呢,我看你连豆腐花都不如。”

    李遥冷哼一声:“那什么蓁蓁,不是我喜欢的。”

    苏云落才不肯轻易放过他:“别人又没对你说闺名,你倒是听得清楚。我看那蓁蓁挺好,知书达礼,又十分勇敢,又丧了父母,以后倒是没有岳母岳丈刁难……”

    顾闻白站在一旁,差些没笑出声。他还不省得,落儿竟然还会做红娘。

    没等苏云落说完,李遥拂袖,去拉顾闻白:“借你的老鸳鸯一用。”

    苏云落只来得及看到顾闻白的青袍下摆,以及卫英歉然的笑容。

    顾闻白一脸莫名,被李遥拉到被木条封住的房舍。他开门见山:“想必你是知晓了,这里头死了一个男童。”

    顾闻白点头。

    两个男人从来不曾正式交谈过,此刻齐齐站在房舍门前,身量一般高,皆着青袍,面如冠玉,头戴黑漆纱帽,沐浴在阳光下,身姿挺拔,宛若两根蓬勃的青松。

    卫英悄悄地比对了下,觉着自家公子这段时间,似乎胖了一些。

    不过不打紧,男人嘛,胖些更好看。

    至于李管事嘛,还是一样的……俊秀。卫英闷闷地,又想到馄饨姑娘。

    李遥走到门前:“这段时间既无雪亦无雨,那人将一具尸体搬进来,便能轻易地不留下痕迹。但我方才问过门房以及两位舍监,今日恰逢入学,背着或抱着被褥来的人不在少数,那孩童尚小,卷在被褥中带入也不足为奇。是以,照我看来,人人皆有嫌疑。”人人皆有嫌疑,都又不能人人都去怀疑、调查。倘若按时授课,那个嫌疑人便成了藏在暗中的一把匕首,不知何时何地会伤害苏云落,或者别的人。

    他是在问他,该如何办。

    顾闻白虽然受伤未愈,但是脑子还没有傻到以为李遥是在征求他的意见。

    李遥这是,在考核他。

    便是为着任何一人的安危,顾闻白亦会将这件事视为十万火急之事。

    不过,尸首已经被抬走,尸首被发现的第一现场又被封住,光靠李遥的简单描述,他想抓出那人,与巧妇难为无米之炊有何区别?

    顾闻白才沉吟片刻,那头李遥挑眉,问他:“顾老师有何高见?”

    这厢二人正在进行看不见的刀光剑影的交锋,苏云落那头则开始拿着名册,开始点名。

    开阔的课堂中站了三十来个女童与少女,从六岁到十四岁不等,此时正按照个子的高矮排成两排。

    六岁的胖乎乎的卫香个头不高不矮,排在第一排的第三。咏春等三人个头都较高,排在第二排。

    苏云落意外瞧见,除咏春等人相貌姣好外,还有几个容色清灵的少女。其中一位叫宁如水的少女,更是出落得沉鱼落雁之姿。她虽然只穿着粗布做成的衣衫,却无法掩饰她清灵出尘的容貌。

    苏云落望了一眼她的父母,却见二人长相还尚可,但绝称不上出色。尤其是宁如水的母亲,举止畏缩,不像是能将女儿送来学堂的人。

    但人不可貌相。有些父母尽管家贫,却希望子女有美好的将来。

    苏云落点完名,名字大体与姑娘们都对上了,便是请姑娘们将父母送出学堂门口,从此专心开始学业。

    宁如水站在门口,依依不舍地拉着母亲的手,眼角湿润了才让父母离开。

    宁如水的母亲跟着自己的丈夫走到旁人看不见的地方,迫不及待地从袖子里掏出一个沉甸甸的荷包。

    她打开荷包,顿时笑了,与她的丈夫道:“天爷!我这辈子还没有见过这么多的钱!”

    她的丈夫凑上来,伸出手摸摸那银锭,也笑了:“原来那姑娘说的是真的。不过是扮一扮她的父母,便得十两银。”他今晚可以去喝一角钱的酒了,还可以切上半斤羊肉。

    二人捧着那十两银,欢天喜地地离开了。

    宁如水跟着女舍监走回第五舍房,与住在同一间舍房的姑娘们碰了面。

    女舍监见她容貌出色,面容沉静,行为举止虽然讲不上似那些大家闺秀,却十分好看,便点了她作舍长。

    宁如水微微笑着应下。

    倘若黄三身边的人在此,定会认得,这宁如水,便是当初被黄三派去服侍雷春的如水侍女。

第148章

    第148章

    正苦恼于无米之炊的顾闻白看向被木条封实的房屋,再看看周遭被打扫得干干静静的地面,一时竟不知说什么好。说能看出个所以然来吗?但的确看不出来。说不能看出来,定然被李遥唤作废物。

    李遥看着他,脸上仍旧挂着温润如玉的笑容。

    心底却道:让你将苏云落卷入那劳什子冰窖美人中,这回还不狠狠地搓一搓你的锐气,省得你不省得什么叫做天高地厚。

    君子报仇,十年不晚。

    李遥想狠狠地治一治顾闻白。

    顾闻白沉吟片刻,问李遥:“是何人发现那具尸体的?他可还在学堂中?”

    “喏,就站在那处,穿着褐色布衫的。”李遥一指不远处,只见老实交巴的中年男子正四处张望着,“之前向你买下的那片地需要种桑树,他是种桑树的好手,用种桑树所得的工钱来抵押女儿的束脩。”

    这也太巧了。

    顾闻白抬腿,迈步朝那人走去。

    那人见一位翩翩公子朝他走过来,脸上不禁露出一丝疑惑。虽疑惑,但仍坦坦荡荡。他身着褐色布衫,虽旧却洗得干干净净。看起来四十有余的年纪,额头上布满沟壑。

    顾闻白朝他一揖,客气道:“这位兄台,可是你发现的尸体?”

    那男子使劲点点头:“可是的。我拿着我女儿的被褥推门进去,就发觉床铺上有人。当时还觉着奇怪呢,哪家的孩子才刚起来没多久就困了,定然是个贪懒的,不爱干活的。”

    庄户人家,果然时时刻刻惦记着干活。

    他说话的时候顾闻白看着他,见他说话虽然没有直视他,但眼睛一直看着那间房舍,约是还不敢相信房舍里怎地就躺了一具尸体。

    不像是有嫌疑的人。

    顾闻白一筹莫展。

    偏生李遥还在旁边道:“自从他发现尸体,他便不断向别人说他发现尸体的经过。”

    这也算是人的一种满足心。

    顾闻白问:“没有知晓那孩子是谁家的吗?”

    李遥淡淡:“那孩子年纪小,怕是一直被拘在家中,没出来玩过。镇上的人没见过,亦是正常。”

    一个年幼的孩子得了天花,而后被人扔在学堂的房舍中……顾闻白想了又想,仍旧不得解。

    “那孩子身上的衣着如何?身上可干净?”

    “身穿合身的棉短袄,下头着棉裤,着一对新作的靴子,身上全是水疱,不过指甲修剪得倒是干净。”

    顾闻白挑眉:“便不是大户人家的孩子,也是在家中备受宠爱的。”

    “许是那家人想着孩子快去了,特地将孩子修整过。”

    发现尸体的男子听着二人你来我往地说话,忍不住插嘴道:“那孩子可白可干净,一看就不是像我们庄户人家的孩子。我们庄户人家的男孩子,哪个不在田里地里滚爬过的,那日头烈着呢,晒得黑黑的。”

    顾闻白望了一眼他黑黑的脸庞,赞同地点点头。

    不过,他倒是想来了:“今儿你没让人在周遭盯着?怎地让人钻了空子?”

    李遥睨他一眼:“明远镖局最近接了几趟镖,镖师们都派出去了。”

    顾闻白想起自己是派了两个护卫来的,那两个护卫呢?

    李遥不满道:“没瞧见他们。”他之前撮合顾闻白与苏云落的决定是不是太仓促了?如今他瞧着顾闻白,怎地哪哪都不顺眼呢?

    卫英站在不远处,闻言也有些茫然:“公子,方才属下进来也没瞧见他们。”

    顾闻白反而镇静了:“去寻他们。”

    午后,整座学堂渐渐沉静下来。

    顾闻白随着李遥走回前面的课室。

    苏云落迎上来,上下打量他:“你好了?”

    方才还生龙活虎的顾闻白忽而用手抚额:“站得久了,倒是有些晕眩。”说着整个人便往苏云落身上靠。忽而人影一闪,李遥笑眯眯地揽着他:“既然顾老师没大好,那我便来扶着顾老师好了。”

    顾闻白:“……”

    不省得这李遥又要作什么幺蛾子了。苏云落同情地看了一眼顾闻白,转头与柳芽儿继续说话。

    蓁蓁表妹一直坐在旁边,认真地听着。

    苏云落对蓁蓁表妹又有了几分好感。

    柳芽儿忽而道:“蓁蓁家中,以前是请过老师教授功课的。如今我们学堂正缺女师,不妨让蓁蓁来试一下。”

    苏云落本以为蓁蓁会推托,却不料蓁蓁鼓起勇气,脸虽然涨红了,但声音却坚定:“蓁蓁谢过表嫂举荐,望苏先生给蓁蓁一个机会。年龄稍大些的学生蓁蓁教不了,但启蒙稚童,蓁蓁还是有些信心的。”

    苏云落微笑道:“柳老师亲自举荐,蓁蓁又满怀信心,自是极好。不过大约学生们俱是要启蒙的,若是分成小班授课,对学生们自是幸事。不过,我们学堂的月钱不多,如今学堂新开,万事开头难,这几个月怕是有些艰难。”

    蓁蓁认真地倾听完,仍旧十分坚定:“蓁蓁在家中向来无事,时常只以读书写字打发时间。往日便听表嫂提起过苏先生的事,蓁蓁听着甚是钦佩,便想着也与苏先生一般,勿虚度光阴。蓁蓁倒也不敢承诺不怕苦,只望苏先生与表嫂时时鞭策。”

    倒是个玲珑剔透的人儿,配上那老……李遥,倒是绰绰有余。

    苏云落的余光望了一眼正在那边勾肩搭背的顾闻白与李遥,微微点头:“以后便劳烦二位了。”

    柳芽儿扑哧一笑:“瞧瞧你们二人一本正经,我倒是大气不敢喘了。”

    苏云落也笑了。

    蓁蓁掩嘴而笑,余光望向李遥。

    她这辈子从来没有见过这般气质的男子,温润中带着一丝旁人觉察不到的忧郁。

    她好想替他抚平眉心的忧郁。

    两个护卫是在茅厕中发现的,腹泻大半日了,已经拉到脸青唇白。

    二人皆说,是灶房的厨娘给他们端了一壶茶水,他们喝下不久便开始腹痛,频频如厕。

    可让灶房的厨娘来了,让他们指认,却又无一人是。

    二人异口同声:“那厨娘长得还不错,是个俊俏的小娘子。”

    卫英朝他们翻了个白眼:“俊俏的小娘子便不用提防了?”可真是丢公子的脸。责骂归责骂,还是寻来大夫替他们诊治。

第149章

    吃了一副药,两护卫的脸色总算恢复了正常。

    既有人扮作厨娘药倒了护卫,早晨人多杂乱,少了两双眼睛盯着,自然就好办事。那男童身子瘦小,随便夹在宽大的袍子里都能夹带进来。

    不过才过了一个安稳的年,一心想着与佳人过着举案齐眉,逍遥快活的顾闻白在心中暗暗叹了一口气。他省得李遥是怪他那日将苏云落卷入太子与吴王的纷争中。

    其实他更后怕,想到那晚若不是李遥来得及,不但他自己性命难保,还会搭上落儿无辜的性命。想到此,他便无比庆幸。对李遥的刁难也默默地忍受。

    只是,这背后捣乱的人一日不落网,这学堂便一日不安全。

    待两个护卫缓过神色,他便执了笔,预备将那厨娘的长相绘下来。他问他们,那扮作厨娘的人长相如何?两个护卫面面相觑,异口同声:“非礼勿视,我们……瞧不清楚。”

    瞧不清楚还长相俊俏?!

    其中一个护卫蠕蠕道:“她脸上糊的粉怪白的,嘴儿抿的口脂朱红朱红的……”他自己回想起来,忽而怀疑起自己来,哪个灶房的厨娘脸上糊一层厚厚的粉的?不怕做着菜那粉便掉到菜里去了吗?

    顾闻白差些被他们蠢哭了。

    李遥啧啧两声,表示他对顾闻白雇人的眼光很不满。

    站在一旁细细听着的卫英搔搔头:“女子们不都爱糊粉吗?方才我们过来的时候,我还在路上瞧着一个这样的姑娘呢……”卫英努力回想着,“她个子不高,长得还有些胖……”灿烂的阳光下,那张脸煞白煞白的,当时他与那姑娘的视线对上时,他还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寒颤呢!

    二护卫异口同声:“便是那女子!”

    卫英张口结舌,没想到那女子竟然还大摇大摆地与他们擦肩而过。

    顾闻白问李遥:“可是那黄家的人?”

    李遥淡淡道:“黄家的人早被黄盛福疏散了,是不是黄家的人,不敢妄下结论。”

    那晚鏖战过后,才发现偌大的黄家空空如也,主子下人走得一个不剩。最要紧的是,他们除了黄三最为熟悉,其他人一概不知。此时他们是站在明处的人,黄家的人却如暗中的硕鼠,可以随时出来咬他们一口。

    顾闻白拧眉,缓缓道:“看来,云起学堂的每一个人,皆有嫌疑。卫英,你拿上名册,细细地将她们的背景全都查清楚了。”

    “是!”卫英自领命欲去。

    一只白白胖胖的小手拉上卫英:“英叔,您可瞧见蓉蓉了?”

    却是卫香。她眨巴着一双眼睛,略有焦虑地看着卫英。

    卫英不知蓉蓉没来,笑道:“蓉蓉可是与小香捉迷藏?那叔叔可不能告诉小香。”

    卫香用力地摇摇头:“英叔,蓉蓉今儿还没来。她与小香约定的,一起上学,吃饺耳。”

    原来如此。不过蓉蓉没来,也不能强制人家来罢。这上女子学堂,可不像抽丁。卫英急着替公子办事,胡乱地安慰几句卫香,便要走。

    卫香巴巴地扯着卫英的衣袖。

    顾闻白正要拉过卫香,忽而见李遥轻轻执过卫香的手:“小香,英叔有重要的事情去办,是比吃饺耳还要重要的事情。”

    卫香看着卫英远去,咬着小嘴,忽而哇的一声哭出来:“可是蓉蓉也很重要,她是我的好朋友。”

    在场的几个大人都十分意外。

    顾闻白将她拉过来,掏出一方帕子,拭掉她脸上的泪珠儿,柔声道:“小香别急,顾叔带你去寻苏娘子可好?苏娘子办法多,定会找到蓉蓉的。”

    李遥:“……”苏娘子办法多,跑腿的还不是他?这顾闻白倒是会做人!

    不过,他今儿偏生不让顾闻白总缠着苏云落。于是他亲切地执了卫香的手:“小香,你顾叔身体不好,还是李伯父带你去罢。”他人本就长得好,如今使了十二分的笑容,便是稚童老妪也要臣服在他的笑容下。

    卫香果然止了泪,乖乖地跟他走了。

    在场的便只剩下二护卫与顾闻白。

    一时静默。

    顾闻白缓缓地望向两个护卫,眼神忽而冷了几分:“说实话,今儿那厨娘给你们倒茶的时候,你们可是起了异心?”

    两个护卫不由自主地低下头,一个护卫道:“回公子,属下年纪不小了,还尚未成亲,见那厨娘长得年轻,又梳着姑娘的发髻,便……便松了戒心……”

    顾闻白冷笑:“脸上糊了那么厚的粉,怎知是老妪还是姑娘?”

    另一个护卫争辩道:“她脸上糊的粉虽然厚,但是一双手极白嫩,属下绝对没有看错。”拥有一双白嫩玉手的姑娘,脸上的肌肤怎会差?

    顾闻白只想仰天长叹:“她既是厨娘,一双手又怎么会白嫩?”他去年在苏家鞋袜铺天天洗碗切菜,一双手糙得不行了。

    一语中的。

    二护卫羞愧地低下头。

    顾闻白越想越不安,最后沉了脸:“为让你们吸取教训,便罚你们每晚到灶房去洗碗切菜。”

    此时正值暮色四合,灶房里开始炊烟袅袅。

    二护卫省得自己的错,乖乖领命去了。

    顾闻白喘了口气,倚在栏杆上。如今四下无人,他便松懈了精神。这半日的强撑,实在是透支了他的力气。

    那具尸体,到底是何人放置?

    不行,他得赶到黄盛安家中,去瞧一瞧那具尸体,而后将其容貌绘出来。他便不信了,巴掌大的灵石镇,还有不曾出过屋子的孩童。便是一只蝼蚁,他都要将它寻出来。

    不过,走之前,须得与落儿道一声,免得她担心。

    他再闭眼歇了半刻,才缓缓起身,缓步走向课室。

    日头渐渐偏了西,在天边映出绚丽的光芒。

    一双美目冷冷地,注视着他的身影。

    活泼可爱的姑娘们掩着嘴儿,朝身边的人说着悄悄话。此时尚未正式开课,天色又好,姑娘们或穿着斗篷,或披着披风,闲庭信步,三三两两走在庭院中。

    柳芽儿与蓁蓁已经家去了,苏云落此时站在廊下,看着庭院中嬉戏的姑娘们,不由得生出一种感叹来。这正是去年今日此门中,人面桃花相映红。人面不知何处去,桃花依旧笑春风。

    起风了。

    咏雪捧着手炉,递与苏云落:“娘子,起风了。”

    苏云落接过手炉,放在怀中,暖烘烘的让人心安。

    假若没有那具男童的尸体,她的心情要更愉悦。云起学堂虽然才开学,但她却有了一种莫名的成就感。

    到底是何人想让她不安,让她头上如悬利刃呢?

    ------题外话------

    谢谢小仙女们一如既往的支持,么么哒~

第150章

    第150章

    之前唐猎户在替蓉蓉报名时便在名册上写过,他家住在镇外七八里外的山林上。

    李遥带着卫香,站在灵石镇的一处岔路口,望着远处重峦叠翠的山林,期望唐猎户刚巧在生火。

    此时正是日薄西山之际,按道理,唐猎户也该炊饭了。唐猎户一炊饭,炊烟袅袅,他便能有方位。

    方才他朝别人打听过了,常贩卖皮子的唐猎户的家,便是在这个方向。

    李遥朝着岔路口看去,只见一条小路蔓延不绝,没入暗中。小路两侧虽然没有荒草丛生,但要驾着一辆马车上去,怕是难事。

    他一个人骑马,倒是可以的。

    只这卫香,便不好带上去了。只能先让毛瑟瑟将她送回家。

    李遥看着白白胖胖的卫香,哄她:“小香,李伯父先送你家去可好。李伯父向你保证,若是得了蓉蓉的消息,定是先告诉你。”

    卫香望着李伯父俊俏如玉的脸庞,不吵不闹,点点头,叮嘱李遥:“李伯父,您可得小心,这山林里说不定有猛兽呢。”

    李遥:“……”童言无忌,童言无忌。

    毛瑟瑟也不大放心:“李管事,这不曾交束脩,也不曾来报道的学生,用得着去寻她吗?万一是交不起束脩才不来的呢?这天都黑了,猛兽出没……”

    他话音未落,就遭到卫香大大的一个嘟嘴:“毛伯父胡说八道,蓉蓉会来上学的。”

    眼看再磨叽,天就全黑了。李遥将车厢卸下,牵过马,吩咐毛瑟瑟:“赶紧带着卫香家去。”

    毛瑟瑟:“……”

    他只得乖乖地牵了卫香的手,顺着原来的道路回去了。

    李遥翻身上马,顺着小路,缓缓地踏进山林中。

    幸得唐猎户经常下山,又正值初春,万物待发,几无荒草,一条小路顺着开垦过的坡地,蜿蜒曲折而上山林。

    他极目望去,终于见到在一处密林的地方,一缕炊烟缓缓随风飘散。便是那里!

    马儿轻嘶,将李遥载入山林。

    许婆婆抹了一把汗,将一把松针送入灶口中。火舌将松针卷入,蹿起一道火光。

    蓉蓉伏在低矮的几上睡着了,时不时还抽泣一两下。

    已经两日了,阿布还没有回来。这两日许婆婆尽可能地走到远一些的地方,但还是没有寻到阿布的踪影。她心中记挂着蓉蓉与姑娘,也没敢走远。

    蓉蓉哭了两日,昨晚便没睡,今日又痴痴地等了一日,留给她的馒头也没吃,方才哭累了才沉沉睡去。

    许婆婆叹了一声,若是阿布遭了意外,她……

    想到身体不好的姑娘,年纪还小的蓉蓉,她如今又老了,还不知能撑多久……

    许婆婆的心情沉得似一座山。自从那次死里逃生后,阿布长大成人,姑娘病情稳定,才过了两年平缓的日子,阿布又……她不敢想下去,只在心中祈祷,阿布定然安然无恙。阿布自小便是在这山林里长大的,他不过是一时迷了路,说不定待会便回来了。

    鼎中的水咕咕地沸腾起来,热气腾腾上升,许婆婆揭开盖子,搅拌着粥水。

    忽而院内三狗凶恶地齐吠,震动寂静的山林,惊起一群又一群投林的鸟儿。

    许婆婆一惊,伸手拿了一根粗大的烧火棍,静静地扒在窗前观看。

    夜色朦胧,低矮的围墙外有一人一马。

    大明小明明明高吠着,露出雪白的獠牙,扑向围墙。

    人与马吓了一跳,往后退了几步。

    不过那人还是提高声音喊道:“可是唐猎户的家?”

    蓉蓉沉沉睡着。

    许婆婆握紧烧火棍,不知来的是友是敌。不过,唤唐猎户的,应是那灵石镇上的人。

    她喝止狗吠,才哑声问道:“唐猎户在如厕,你是何人?寻他何事?”

    在如厕?在门外的李遥意外。他看着仍旧张着三张利嘴、蠢蠢欲动的狗,再勒马往后面退了几步:“我是镇上女子学堂的,前几日唐猎户替蓉蓉报了名,可今日蓉蓉并未来入学,不省得是何原因,是以特来询问。”

    林中竹屋还没有燃灯,只见一处应是灶房,灶房里可见微微火光,应是在炊饭。看来唐猎户家中条件并不好,便是天黑了也不点灯。李遥暗暗记下,假若蓉蓉进了学堂,还得让卫香照应她一二。

    女子学堂?蓉蓉不过是没去入学,学堂里的人竟然寻上门来?许婆婆心中疑惑,她没再说话,用火折子点了油灯,左手端着油灯,右手仍旧握进烧火棍,抬步跨过门槛。

    油灯酝晕出柔和的光,许婆婆走得很慢。

    李遥尽量绽开最柔和的笑容,迎向朝他走来的老妇人。

    见主人出来,那三只狗才收了獠牙,在老妇人身边围绕着。

    出于尊重,李遥翻身下马,一脸微笑地站着。夜风带着冷意卷着密林的森然吹向他的青棉袍,他长身而立,温润俊雅,举世无双。

    许婆婆终于走到矮墙前,将油灯举高,就着昏暗的光线瞧向李遥。

    过往的时光像潮水一般袭向许婆婆,许婆婆心头猛烈地跳着,从遥远的记忆中翻出一个熟悉的名字,她抖着手,蠕动着嘴唇,声音像是哽在喉咙,因为太欣喜而发不出声音来。

    李遥仍旧笑着,看向老妪满头华发,以及满脸沟壑,他在心中猜测,这是唐猎户的娘亲?她的手莫不是得了病,竟然抖得这般厉害?

    忽而见老妪泪流满面,哑声喊道:“李四公子,老妇乃是姑娘身边的许妈妈啊!这么多年的,姑娘终于将您盼来了啊……”

    她老泪纵横,嚎啕大哭,在寂静的山林中回荡着悲鸣。

    几乎家徒四壁的房间内放着一只小小的火盆,靠墙处一张矮榻上,被衾上是一张雪白的脸。

    纵然灯光昏暗,李遥还是能看到她颤若蝶翼的睫毛,她高挺的鼻子,以及带着唇珠的苍白唇瓣。

    青丝如瀑,柔和地铺在一侧。她的呼吸很轻,轻到几乎让人以为,她随风欲去。

    李遥跪在她的面前,捉着她冰冷的手,一遍又一遍地吻着,颤着声:“然然,对不起,对不起……”

    许婆婆候在外头,不停地揩着泪。太好了,太好了,姑娘终于等到了李公子……

    夜渐渐浓了,小木屋里的火盆不足以抵挡深山老林里的寒冷,李遥握着何悠然的手,觉得越发的冰冷。

    他要将她带回灵石镇上!从此呵她,护着她!

    对,那顾闻白的宅子有地龙,然然住在那里,定然觉得温暖。

    一支冲天炮突破夜的寂静,在山林上空响起。

第151章

    第151章

    顾闻白盯着黄盛安,仿佛像是听到了天方夜谭的话。

    “那小孩的尸体,已经烧了?”

    黄盛安不是头一回与顾闻白打交道,可却是头一回感受到顾闻白胁人的气场。不过,他到底是镇公,理直气壮:“那小孩得的是天花,会传染,自然将他的尸体烧了。顾老师,你方才大病初愈,就算那小孩的尸体没被烧掉,我也不会让你靠近他。”

    他说完,又瞧了一下顾闻白的脸色:“顾老师,你莫不是偷跑出来的,怎地,苏掌柜没拦着你?”

    顾闻白面不改色:“我自是请示过她才来的。”其实并没有,他本想着告诉苏云落一声,但怕她不允许,自己脚步一转,到灶房抓了那两个护卫,兀自直奔黄盛安家。却没成想,得到的是男童尸体已经被焚烧的结果。

    二人面面相觑。

    眼看天色已晚,在外头候着的管家已经伸了三次头进来了,黄盛安硬着头皮:“要不,顾老师,您在这里用晚饭?”

    顾闻白顺嘴应道:“也好。”

    不知怎地,他觉着这黄盛安,有点古怪。莫名其妙染了天花的男童,还没有得出结论,就被他烧了。他偏不回去,偏要让他内疚。

    黄盛安望了一眼守着顾闻白的那两个护卫,吩咐再次将头伸进来的管家:“黄羊,摆饭,顺道请这两位壮士下去用饭。这两位壮士,你须得亲自照料着。”

    那黄羊应下,领着二护卫下去。

    须臾后,几个小厮端着托盘,将两份精美的饭菜盛在精美的碟子里送上来,炒羊肚,拌鸡丝,八宝豆腐,照烧鸡,牡丹生菜,颜色搭配极好,看起来分外诱人。

    黄盛安自顾自倒了酒,道:“顾老师大病初愈,我便不劝你吃酒了。”

    顾闻白看着他,忽而觉得黄盛安的神态比方才轻松些许。他拈起筷箸,夹了一筷子炒羊肚,正要送进嘴中,却恍然大悟,这黄盛安是哪里不对劲。

    他将炒羊肚放回碟中,望着黄盛安,轻轻道:“你受了别人威迫?”

    黄盛安似是没听到,自己饮了一杯酒,自顾自道:“顾老师,这碟八宝豆腐,可是我专门从外头雇的厨子做的,你尝尝,这味道与黄家的厨子,便是不一样。”

    顾闻白用勺子挖了一口,送进嘴中,半响后笑道:“果真与我平时吃的不一样,独有一种香味。”

    他一直看着黄盛安,只见他这句话一落,黄盛安的表情便由紧绷转成松懈。

    一顿饭还没有吃完,二护卫便吃完回来了。二人由黄盛安的管家黄羊送回来。顾闻白注意到,黄羊一回来,黄盛安的表情又变了。

    这黄羊,便是促使黄盛安将那具男童尸体烧掉的原因吗?

    顾闻白记得这黄羊早就是在黄盛安家中做管家的。不过……既然那黄盛福后面的背景如此强大,说不定当年黄盛安从他手中夺得镇公之位,是黄盛福有意为之。

    一顿饭总算吃完了,顾闻白不慌不忙,又赖在黄盛安家中吃点心。

    桂花做成的糖糕还没有吃完,忽而闻得从远处传来冲天炮的响声。

    黄盛安捏着桂花糕,吟吟笑道:“最近灵石镇,似乎很热闹呢。时不时便有人放这冲天炮,怪唬人的。”

    顾闻白也笑:“恰逢年节,应景。”

    吃完桂花糕,顾闻白才晃悠悠地告辞。

    黄盛安亲自将顾闻白送上马车,目送着马车踩着夜色哒哒而去。夜风卷起冷意,吹拂着他的衣袍。

    旁侧黄羊微微弯着腰,耷拉着眼皮,低声道:“老爷,风大,还是进去罢。”

    黄盛安不语,进得门后,那黄羊的腰便挺直了,耷拉着实的眼皮也露出精光来:“老爷,不该说的别说,方能保住你一家子的性命。”

    黄盛安不耐道:“省得了。”他拂袖进了后院。

    黄羊冷冷地看着他,须臾后才转身离去。他不慌不忙,走到自己的住处。里头早就候着一个小厮。

    那小厮垂着头:“二管家,属下无能,还不曾打探得老爷被人掳在何处。”

    黄羊坐下来,呷了口茶,才缓缓道:“不急,待殿下来时,将灵石镇踏平,自然就能找到了。”

    顾闻白回到堪园时,苏云落正等着他。屋中点了好几盏琉璃珠灯,亮堂堂的,映着苏云落疲累的小脸。

    见他回来,她亲自上来扶他进门,解下披风,又亲自端来热水与他洗漱。

    见她如此温柔小意,顾闻白一直紧绷着的腰肢忽而软了下来,他将半个身子的重量轻轻压在她的肩上,笑道:“回得家中,便有美人服侍,实在是人生一大快事。”

    苏云落睨他一眼没说话,只扶着他躺下。他甫一躺下,便伸出纤纤玉手去解他的衣衫。

    顾闻白唬了一跳,老脸一红,拉紧自己的襟口:“落儿,这……心急吃不了热豆腐……”

    苏云落眉头一拧,瞪了他一眼:“放手!”

    顾闻白不情不愿地将手拿开。

    苏云落扒开他的衣衫,还没有扒到最后一层,便见衣衫上血迹斑斑。

    “落儿,你别哭呀,我一点都不疼!”顾闻白看着苏云落的双眼似是氤氲了水光,不由得慌了。他本来是想先将她哄骗回去歇下,自己再偷偷检视伤口的。

    苏云落瞪着一双眼:“我哪里哭了!”语气虽凶,手上的动作却放缓了,只轻轻将衣衫剥开,露出大片肌肤来。她检视过伤口,见许是他动作太大,将已经结痂的伤口又磨破了,才将衣衫染红。

    她用干净的棉絮沾了药膏,往开裂的伤口轻轻涂上去,动作小心翼翼,生怕弄疼了他。

    顾闻白望着她洁白无瑕的脸庞上盛满关心,一颗心暖成夏日里的艳阳。

    二人安静地,享受着美好的时光。

    顾闻白忽而想起方才那支冲天炮:“是谁放的?”

    “李管事。他答应帮卫香寻蓉蓉,进了山林……”自从李遥放了冲天炮,苏云落的心一直悬着,“明远镖局接了好几趟镖,人手不多。云起学堂今晚又拨了好几个人过去看护着……幸得南枝与采苹回来了,我便差了她们与小战一起到山林去。他们三人师承一脉,功夫好,在山林中优势大。”

    她的眉心爬上一丝疲累。

    顾闻白不由自主地伸出手,替她抚平:“落儿,待我伤好了,你便歇着。”

    她笑:“揽下这般多的事,哪能歇着。我呀,天生的要操心。”便是躲到这灵石镇来,也逃不过事事要作主。罢,既来之则安之。大不了多敷几次美颜膏。

    他省得她是担心李遥,也担心着云起学堂,便揽她入怀,宽慰道:“李管事定然安然无恙的。”

    李遥自当安然无恙,有恙的是小战。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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解春愁介绍:
文案:人人都赞叹苏云落乃是正妻典范,不吃醋。
然而有一日,苏云落在外出礼佛的路上不幸遇到山洪爆发,从此失去踪影。
大难不死必有后福的苏云落:日出而作,日落而息,日子过得逍遥。
但,这,这,这男人怎么回事?怎么老是缠着她?她可不想再做什么正妻典范了!
顾闻白:做什么正妻典范,不如一起做一对风流夫妻!解春愁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解春愁,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解春愁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