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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二阿农     解春愁txt下载     解春愁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152章

    第152章

    小战见过温润如玉的李管事,见过一脸笑意的李管事,便就是没有见过脸冷得像万年冰块的李管事。记得那晚东家被困冰窖,李管事劈头盖脸将他骂了一顿,脸色虽然铁青,但绝没有今晚这般的……唬人。

    一向淡泊女人缘的李管事,怀中竟然抱了一个女子。不过,因为他们三人俱是骑马来的,也没有合适的工具将女子护送回去,更不要提还有年幼的蓉蓉与年迈的许婆婆了。

    至于大师姐与六师姐……那是高贵不可干粗活的……

    小战只得即刻翻身上马,冀夜急奔,从明远镖局驱来一辆宽敞的马车。

    眼看一群人都要撤了,李管事望了一眼他:“将唐猎户找到,再将他安然无恙带到镇上去。”

    见主人要离去,那三条大狗嘤嘤地叫起来。

    李遥瞄一眼那些狗:“以及那些狗一并带到镇上。”

    小战眼睁睁地看着马车远去,回头望望那三条陌生人以上朋友未满的狗子,差些一口气没噎下去。

    一阵寒风扫过,竹林随风晃动,四周漆黑一片,他上哪里去寻那不曾见过面的唐猎户啊!

    续忧郁的小战之后,顾闻白本已经躺下了,忽而有人快步进了房中,一把掀开他的被子:“起来,让让位置。”

    幸好他正畅想着与落儿成亲以后的日子,只是闭着眼睛,并未睡去,不然非被吓一跳不可。

    不用借着灯光,顾闻白都省得是李遥。这堪折两个园子里,除了李遥,还有哪个人对他这般不客气?

    他赶紧披衣下榻趿鞋,满头雾水,忽而见一个满头华发的老妪与一个怯生生的女童走进来,一脸茫然。

    李遥这是从外头拾了无家可归的妇孺?但也不至于让他这个病人让床罢,这好歹也是他家……

    还没有琢磨完,就见李遥抱着一个女子进来了。

    紧跟在后头的,是闻讯而来的苏云落。

    苏云落还没有歇下,发髻整齐,披着一件裘衣,与顾闻白一样,满脸疑问。

    咏春咏梅将屋中所有的灯都点燃了,屋中一时亮堂堂的。

    李遥似对待一件价值连城的宝贝,小心翼翼的将女子放在榻上。

    顾苏二人这才瞧清,那女子的容貌竟倾国倾城,沉鱼落雁之容。若说那黄三是三月的桃花,那女子便是傲然挺立的牡丹,容不得人有半分的亵渎。

    顾闻白是吃了一惊,这李遥从山林里掳了一位下凡的仙子回来?他望向苏云落,却见她的表情若有所思。

    李遥拉好被子,又注视了一会何悠然,才起身,与苏云落道:“这位是然然的奶娘许妈妈,年事已高,还请东家好生照料她。蓉蓉,你已识得了。她们二人,便交给你了。”

    苏云落便招来咏春咏梅,让她们将隔壁的厢房收拾收拾,将许妈妈与蓉蓉安顿下来。

    眼看苏云落要走,顾闻白很委屈,拉着她的衣袖,巴巴地问:“那我住哪儿呀?”这夜深寒重的,总不能让他回原来的宅子去住罢。原来的宅子旧不住人,也没遣人去打扫,怕是蜘蛛网都能将人裹起来了。

    折园那边是住满了人的,产后虚弱的简言,看护的卫真,喂奶的乳母。顾闻白觉着自己很委屈。

    苏云落也犯了愁。总不能让顾闻白跟着她住罢?她余光看着顾闻白,却见他一脸委屈中带着几分雀跃。哼,想来是在脑中想些有的没的的事。不过,她才不让他如愿。她故意慢慢思索着,想要拖上一拖。

    却见顾闻白用袖子掩着嘴鼻,小心翼翼地打了一个喷嚏。而后不安地动了动脚。

    无关紧要的人早就被李遥赶出房来,苏云落朝顾闻白的脚上看去,却见他只趿了一双薄底的鞋子,竟是连罗袜都没穿。想来是被李遥赶得急,匆匆忙忙起身的。

    如是想着,心中便柔软了几分。

    罢,他到底还病着呢。

    塞翁失马焉知非福,因祸得福,因祸得福啊!

    顾闻白走进苏云落的房间时,心头欣喜若狂。想当初,他还爬墙过来,只敢窝在窗户下与落儿对话。这不过一眨眼,便能大摇大摆登堂入室了。

    屋中摆设与之前无甚区别,只不过花几上摆的花换成了一只春瓶,瓶中插着新发的桃花。暖榻的小几上仍旧摆着一沓书,以及铺着纸砚笔墨。看来方才落儿从堪园回来后,并没有歇下,仍旧在忙着。

    不过,房中地下没有装地龙,只燃着一只火盆,夜深寒重,比堪园要冷得多。

    落儿向来怕冷,怎地受得了?倘若他早些与落儿成亲便好了,落儿便可以搬到堪园去。不过,如今堪园被李遥霸占了,他一时半会寻不到有地龙的房舍。不过,幸得如今春暖花开,寒冷的日子没有多少日了,他还有许多时间再装一间有地龙的房舍。

    苏云落将暖榻上的小几搬走,又铺好裘被,才看向顾闻白:“你今晚便歇在这里罢。”

    那落儿便是歇在里头的睡房了。虽然还隔着一道门,但顾闻白在心中早就自动将那道门忽略。他乖乖地脱鞋上榻,老老实实地躺在被子中,一脸等待赞扬地看着苏云落。

    春寒料峭,红泥小火炉上炖热汤,佳人在侧,谈天说地。卿卿我我,零嘴儿喂着,管他小楼昨夜又东风。

    顾闻白想的,是如此一副美好的画像。

    忽而旁侧传来婴孩歇斯底里的哭声,以及乳娘哦哦哄着的声音。

    顾闻白:“……”

    咏春咏梅端着铜盆进来,双双站在一旁。

    苏云落也倦了,将二婢唤进睡房中,厚重的帘子一落,倒是隔绝了里头细小的声音。顾闻白竖直耳朵,听得苏云落低低吩咐二婢:“……你们今晚便留在房中值夜……”

    他吁了一口浊气,闭上双眼。

    卫重哭得久了,卫真在哄,卫真在与乳娘在说话,顾闻白迷迷糊糊,听得浑浑噩噩。

    临睡前只有几个念头:卫英怎地还没有回来……落儿这边也太吵了……那黄盛安的管家到底是不是黄盛福留的后手……他须得好好护着落儿……

    夜深寒重,卫英奔波了两个时辰,将名册上的名单核对了五人。

    他走回来的时候,在寒风瑟瑟的街头上,再次见到了馄饨姑娘。

第153章

    第153章

    二更天的梆子已经打过,街上的店铺早就关了门。卫英极目看去,只见除了自家的堪园与折园还亮着灯,其他的地方星星点点,灯火零星。

    深夜的寒风刺骨,有一两间酒肆还热闹着,酒香肉香从店中飘出来,诱人馋虫。卫英摸摸饿扁的肚子,在考虑是回去让狄嫂子做一碗面,还是在外头将就吃了。

    自从上元节他从馄饨姑娘那买了二十碗馄饨回去,卫英近来见了狄嫂子与辛嫂子也有些心虚。要不,还是在外面解决好了。如是想着,他正要朝一间酒肆走去,一转头,便瞧见热气腾腾的馄饨摊子,以及正低着头搅拌着汤头的馄饨姑娘。

    卫英的心头怦怦跳了起来。他一双脚自发地朝馄饨姑娘走去,开口道:“劳烦姑娘煮二碗馄饨。”

    馄饨姑娘惊喜抬头,一双杏眼瞧着他:“好咧,这位大哥,您先坐。”

    卫英本以为他上回买了二十碗馄饨,馄饨姑娘总会对他有些印象罢。然而姑娘忙着下馄饨,竟是一副完全想不起他的样子。

    卫英在心中悄悄叹了口气,将欲发芽的那点心思又活活掐死了。

    热气腾腾的馄饨送来,卫英不拘小节,将二碗馄饨速速吃了,正要起身付钱,忽而那馄饨姑娘尖叫一声:“阿爹!”

    方才还在包馄饨的老汉竟然一头扎在地上,不省人事。他姑娘将他拉了又拉,他仍旧一动不动。

    馄饨姑娘杏眼中挂了泪,朝卫英哀求道:“这位大哥,求求你,帮我带阿爹到医馆去……”

    卫英二话不说,将老汉抱起,直奔沈大夫的回春堂去。

    周遭的气息均匀,甚至还有人打着细细的呼噜。屋中睡了五人,窗户只留了一道细缝,门关着,便是不用燃火盆,也不冷。

    宁如水睁开双眼,侧耳听了半响。院中除了一阵一阵刮着的寒风,寂静无声。她悄悄地掀开被子,取过放在一旁叠得极整齐的外袍,披在身上,下床穿了鞋子,推门而出。

    院中的灯火并未完全熄灭,相距十余尺的地方便挂着一盏灯笼。

    宁如水纤薄的身姿缓缓走在院中,不发出一点响动。

    再过去,便是灶房。

    她双脚继续向前,越过灶房,拐进茅厕中。

    灶房的柱子后头,两双锐利的眼睛看着少女的身影消失在暗中。

    须臾,宁如水仍旧不慌不忙地从茅厕走出来,仍旧走回房舍,轻轻合上门扇。

    她脱鞋上床,除去外袍,仍旧将外袍叠得整整齐齐的放在一旁,才盖好被子,合上双眼。眼前却全是母亲柔美的面容。母亲走之前,抚着她的头道:“你要好好的。”

    母亲却不省得,那人在背后见她,只道:“你若想你娘亲好好的,便乖乖听话。”

    她拧着脖子,不甘地问他:“你将我父亲毒死,又将我母亲带走,我为何还要听你的话?”

    那人笑了,白皙俊秀的脸上一片柔和,但是她省得,那人是一条毒蛇。

    “你若听话,将来,我便能保你荣华富贵。嫁一个王侯将相的夫婿,穿金戴银,绫罗锦缎任你挑。”

    当时,她穿着棉布裁成的衣衫,虽然很干净,但是因为浆洗了许多次,是以有些硬梆梆的了。家中虽然三餐不愁,但那些绫罗锦缎她向来只是听说,却从来没有穿过。邻里的阿婆都说,她随了她的母亲,长得好颜色。这般好颜色,便是大户人家也嫁得。

    阿爹虽然有一身力气,却只仅仅能让她们穿着布衣,簪素银的簪子。

    于是,她心动了。

    母亲被他带走的那一日,她被卖进黄家,去伺候那阴晴不定的黄三。

    一日又一日,她盼着那人带着母亲回来,可是,他并没有来,或许来过,而她不知。

    她咬着嘴唇,想起在听风楼中的少年。

    那叫雷春的少年,许她:“以后,我若做了高官,会回来接你的。”

    他们许了一个又一个的诺言,却迟迟不兑现。

    风止了,下起蒙蒙的春雨。

    雨水打湿灯笼,也打湿了卫英的脸庞。他强有力的手臂托着馄饨姑娘的阿爹,轻轻松松地将他放在床上。

    他从低矮的房子里走出来,馄饨姑娘赶上他,塞给他一方干净的帕子,语气感激:“这位大哥,谢谢你……”

    那方帕子不过是普通的棉布做的,却洗得十分柔软,散发着皂荚的味道。

    卫英突然鼓起勇气:“姑娘,我叫卫英,不知如何称呼你?”

    馄饨姑娘一愣,而后宛然一笑:“卫壮士,你叫我张三娘便好。”

    张三娘家的境况明显不好,低矮的房子,连堵墙都没有,摆卖馄饨的摊子收在一间同样低矮的房子中,卫英看了看,拢共只得两间房子。方才三娘的爹住了一间,那么三娘便是住放摊子的这间了。

    方才在回春堂,诊金虽只要二十文,但张三娘将那些铜板掏出来,一个一个地数着,看起来便有些心酸。

    他捏着那方帕子,悄悄地往里塞了一块碎银,假装擦了擦,轻轻放在一处:“三娘,帕子还你,我还有事,先走了。”

    张三娘面带尴尬:“卫壮士,你且慢走。”

    她目送着卫英消失在蒙蒙细雨的夜色中。

    片刻后,她拿起帕子,捏了捏帕子里头的碎银,笑了。

    方才还昏迷不醒的老汉从房中走出来,见三娘笑着,不由得道:“我看这卫壮士也不错,三娘,咱们可别一山还望他山高。”

    张三娘闻言,没有回答。

    哪个姑娘不爱俊秀的郎君?一想起上元节那晚在鞋袜铺门口遇见的俊秀不凡的郎君,她的心口便一直怦怦跳。

    这卫英一瞧便是个粗鲁无脑的,只会替人跑腿的,便是腿都跑细也抵不上别人的一句话。她张三娘有貌有艺,值得配上更好的郎君。

    压根不省得自己被拿来与李遥比较的卫英冒着细雨回到堪园,见公子的房中还亮着灯,便毫不犹豫地往里头走去。

    他像往常一样绕过屏风,正要唤一声公子,却见一个人直勾勾地看着他。

    卫英唬了一跳,失声道:“李管事?”李管事怎地在公子房中?自黄家那事后,李管事对公子不满,很少踏入堪园的。莫不是……想掐死公子罢?

    李遥哼了一声:“你家公子的房,我征用了。方才他欢欢喜喜地跟着东家走了。如今,怕是欢喜得不能入睡罢。”

    公子既不住在这里,卫英抬脚便要走。

    李遥忽而喊住他:“卫英,小战还在七八里的山林里找唐猎户,你去帮一帮他罢。”

    什么,小战还在山林里?卫英二话不说,双腿又直出堪园。

    李遥望着他的身影,叹了一声:“倒是肝胆相照的好汉子。”

第154章

    下了一夜的春雨。

    起初是淅淅沥沥,而后雨水积少成多,从灰瓦的引水沟上流下来,水滴打着青砖,嘀嗒嘀嗒又嘀嗒。

    苏云落疲累至极,本想撑着待小战回来,但伴着隔壁重哥的哭声,以及张乳母的哦哦声,竟是不知不觉睡着了。

    迷迷糊糊觉得天亮了,又见咏春掌灯穿衣,便问:“什么时辰了?”

    咏春答道:“回娘子,才卯时中呢,您且再睡一会罢。”

    苏云落却听得外头隐隐约约有人说话,她抱着被子坐起来,撩开帐幔:“外头何事?”

    却见榻下二婢的铺盖早就卷起来了,屋中只得咏春一人。

    咏春只得道:“方才狄嫂子隔窗说小战与卫二哥回来了,还抬着一人,似是受伤了。小瓜小果贪睡唤不醒,只得来叫咏梅帮着料理一二。咏梅方才便去了,只叫奴服侍您。”

    苏云落闻言,自己下榻穿了鞋,取了裘衣披着,吩咐咏春:“你且打水来与我洗漱。”

    咏春看她脸色,见她下巴尖尖,眼窝一团青影,不禁心疼道:“娘子,您还是歇着罢,这段日子您都累坏了。”以前她们没伺候娘子的时候,只觉得娘子吃穿不愁,养尊处优,十分羡慕。却不料娘子日日需要料理的事情堆积了半个案头,倒也怪辛苦的呢。

    她还有许多事情要做,哪里有空闲再歇。苏云落撩了帘子,走到起居室,正要说咏春,忽而见暖榻上的男子朝她笑着。

    男子经过一晚的将息,已然精神抖擞,俊朗的面容漩起迷人的笑容,下巴青茬一片,双眼灼灼,柔声道:“落儿,早安。”

    老天!她还没有洗漱呢!也不省得眼角有没有眼屎,脸上有没有被枕头压皱,头发也没梳……苏云落猛然用袖子蒙住自己的脸:“你,你快出去!”

    顾闻白没料到苏云落竟是这个反应,当下讶然,而后不道德地笑出了声。

    “你还笑!”苏云落又气又急。

    那狗男人倒是止了笑,苏云落用衣袖蒙着脸,只听得窸窸窣窣的声音,而后她被揽入一个温暖的怀抱。

    顾闻白叹了一声:“落儿,真好。一睁眼便能看到你。无论何时,你在我心中,俱是最美的。”

    苏云落挣扎着:“咏春还在呢!”

    “早就出去了。”顾闻白心中赞赏咏春是个有眼色的。

    他拥着怀中美人在妆匣前坐下,轻轻拔开她遮脸的衣袖:“别担心,方才我问过狄嫂子了,她说三人都无碍,只不过他们救回来的那人受了轻伤。”

    镜中露出苏云落的大红脸。

    他心疼地道:“这些日子你操劳甚多,都清减了。”

    苏云落嘴硬:“岂不是正好,省得我还要餐后踱步消食。”

    顾闻白又笑,这回却是埋在她的颈项处,温热的气息搔动着她白嫩的肌肤,惹得她想笑。

    镜中二人俊郎俏女,无比般配。顾闻白拿起一把梳子,替她轻轻梳着青丝。她的青丝保养得极好,乌黑黑的,拿在手中凉意十足。

    “我清醒的时候,便想着我们的婚礼举行时是什么情形。你着婚衣时,是何等的美丽,想着我们婚后的生活,我们的孩子……”

    隔壁重哥适时地哭了起来。

    顾闻白脑瓜一疼,昨晚说睡得极好自然是假的,重哥几乎哭了半晚,哭声震天,弄得他梦里都是重哥的哭声。

    见他表情一言难尽,苏云落扑哧一声笑了起来。

    她拿过梳子,自己利落地梳顺,又绾成坠马髻。从妆匣中取了一根玉簪递给他:“与我插上。”

    顾闻白自是欣然接受,他小心翼翼地将玉簪插在发髻上,左瞧右瞧半响才满意。

    却还是赖着不走:“落儿,我替你画眉可好?”

    苏云落哭笑不得,将他推到一旁:“我还没有洗漱呢。”按照他此时纠缠不休,她还不知何时能出得了门。

    罢了,横竖以后还有大把的时光。顾闻白总算乖乖地坐在一旁不捣乱。

    待二人洗漱完毕,咏春端着两份早食进来,已经过去大半个时辰了。

    早食摆了一桌子,一碟饺耳,一碟黄金馒头,一碟鸡丝面,一碟腌王瓜,一碟清炒时蔬,两碗清粥,两盅老鸡汤。

    外头雨声嘀嗒,房中灯光昏黄,火盆仍旧燃着,驱去一屋的寒意。

    再看对面的娘子,美目潋滟了暖意,替他夹了一只白白胖胖的饺耳。

    “这是辛嫂子最擅做的羊肉饺耳,你且尝尝。”

    他养伤的时候,她特地吩咐灶房给他单做的好克化的食物,这段时间怕是吃腻了,嘴中都淡出鸟来。

    顾闻白定定地看着她,将饺耳夹进嘴中。

    他自小在顾家,便是一人用饭,饭菜亦算丰盛,但始终是孤零零的一个人。父亲除了到东宫去,剩下的时间便是耗在书阁中。而母亲,从小便告诫他,男子要自强自立,是以她不会与他一起用饭。年节虽然一大家子相聚用饭,但母亲与二房向来不和,大家顾着面上的客气,俱是匆匆吃完,便各回各院。这种情形在京中大族并不少见,据卫苍所言,他家与顾家,并没有什么差别。

    原来,这才是家的氛围,是家的味道。是在腹中饥饿的时候,不管是肉糜或是清粥,对面的那个人,脸上挂着温情的笑容,询问你食物是否可口。

    他看得有些久了,苏云落脸上发热,低着头,躲着他炙热的目光:“你……快吃罢。”

    这屋子是不是太小了,火盆是不是燃得太旺了,若是他再盯着她,她怕是整个人都快热起来了。

    顾闻白低低笑着,给她也夹了一只饺耳,柔声道:“你多吃些,在我心中,无论你如何,都是美的。”

    一顿饭总算吃罢,二人净了手,才说起正事来。

    顾闻白说起黄盛安的管家黄羊的不对劲:“回来之后我细细琢磨,怕是吴王不仅仅在黄家设了冰墓,还留了许多心腹在此……守墓。”

    苏云落想起冰窖中卫碧娥高高隆起的肚子,轻轻问道:“那吴王,果真是对太子妃有深重的情意吗?”

    窗外的雨声嘀嗒又嘀嗒,无人知晓这个答案。

第155章

    第155章

    嘀嗒的春雨终于停了。

    趁着雨歇,顾苏二人相携到堪园时,李遥正站在梅花树下剪梅枝。

    苏云落偷偷看李遥脸色,见他脸上平静无波,不悲不喜。见他们过来,用余光睨了一眼,便继续剪梅枝。

    气氛一时尴尬。

    也不省得那位被李遥护成心肝子的女子醒了没有,可能进去探望探望。

    李遥忽而道:“她没醒。”

    声音又哑又涩,像是在夜里嚎啕大哭过几场似的。

    李遥将梅枝拿在手上,声音涩涩:“她的奶娘道,这些年,她一年泰半的时间,是在沉睡。”

    他顿了一下,轻声唤道:“许妈妈,来见苏娘子。”

    旁侧走出一位头发花白的老妪,朝苏云落福下身子:“老妇许氏,见过苏娘子。”她虽年迈,动作迟缓,一个福礼却是做得滴水不漏。

    蓉蓉怯怯地跟在一旁:“蓉蓉见过苏娘子。”

    李遥的心肝子的奶娘,自然是她要敬重之人。苏云落赶紧道:“许妈妈快快起来。”她对咏春道,“卫香约是起了,你带蓉蓉去寻卫香玩耍。”

    咏春应下,牵着蓉蓉去了。

    昨晚一片混乱,可许妈妈记得混乱之间,她见到一位美丽大方的娘子。当时她心中是一紧的,怕姑娘等了这么多年,李四公子却婚娶了。但,已然这么多年过去,若是李四公子婚娶,也是人之常情。

    而今看着苏娘子身旁站着一位俊秀不凡的男子,看向苏娘子的目光俱是宠溺,而苏娘子看向李遥的目光坦坦荡荡,她便放下心来,差些喜极而泣,姑娘这些年遭了那么多罪,总算是否极泰来了。只是,姑娘的身体……许是不能替李公子诞下一儿半女了……她一颗心半喜半忧。

    许妈妈进去了,李遥捏着那梅枝,忽而用力将梅枝拗断,望向苏云落:“落落,倘若我要与那吴王为敌,你可愿替我好好照料她?”

    苏云落恍惚,自从李遥自请为管事,不省得有多少年了,李遥不曾唤过她的名字。怕是有十多年了罢……

    她正了脸色:“我们毁坏了前太子妃的冰墓,又折了吴王那么多人手,便已经与吴王站在了对立面。他日吴王来灵石镇,我们唯有与他玉石俱焚。”

    “就凭他也配与我们玉石俱焚?”李遥捏着梅枝,眉心卷起戾气,他望向顾闻白,道,“我省得你是顾长鸣的儿子,难不成你就这般眼睁睁地看着他日吴王来踏平灵石镇?”

    顾闻白心道,前些日子你不是还分外讨厌我,说我害得落儿卷入藩王斗争之中,怎地才将那神秘女子抱回来,一晚便转了风向?

    心中虽如是想,面上却不显:“此地并非吴王封地,他若想来踏平灵石镇,并没有那么容易。”

    李遥皱着眉:“此地离京城千里之遥,他一个藩王,若想悄无声息地离开封地,易如反掌。”

    顾闻白道:“虽然我不能阻止他不离开封地,但他若想悄无声息地离开封地,却没有那么容易了。”

    李遥终于肯正眼看顾闻白了,他凝视着顾闻白,顾闻白微笑着回看他。二人之间的气氛微妙。

    顾闻白心道,他在李遥心中总算不一无是处了罢。整日在他嫌弃的目光下过日子,压力山大。

    正喜滋滋地等着李遥夸赞他,忽而见李遥转头朝苏云落道:“这段日子他明明在养伤,何时将手伸到那吴王的封地去了?此人城府太深,日后你须得防着他,别被他卖了还要替他数钱。”

    顾闻白闻言,差些一口老血吐出来。这李遥的脑袋里装的是何种东西?真想扒开来瞧瞧。

    李遥又伸手去剪梅枝,语气淡淡:“你们定然在猜,为何一晚之间,我便转变了观念。定然是与里头的女子脱不了干系。”

    他语气虽淡,却缭绕着若有似无的哀愁。

    “她叫何悠然,曾是我……心仪的女子。”

    “而我,是李宰辅最小的儿子。我当年离京时,顾老师年纪还小,应是不曾见过我。但,那坊间应是曾流传过我的传说。李家最猖狂、最桀骜不驯的李小爷便是我。”

    顾闻白真诚地在脑中搜索着,但是很遗憾,他对外头的这些什么爷不感兴趣,自然是没听过。

    果真……物是人非……

    李遥抽动嘴角,继续说下去。

    最猖狂、最桀骜不驯的李小爷在一年冬天,遇上了他的克星--何悠然。

    年仅十四岁的何悠然是何阁老家年纪最小的孙女,亦是最美丽最天真活泼的孙女。由于孙女容貌俊丽无双,何阁老还曾一度起过将何悠然送入宫中的念头。但恰好那时官家独宠贵妃,还干了几件荒唐事,才让何阁老歇了念头。

    李宰辅与何阁老的立场是对立的。

    李宰辅是拥立太子的,但何阁老却是站吴王。年轻有才的吴王,彼时尚未离开京城到封地去,正在京城中搅动风云。而太子才能平庸,一本论语竟只能背出前面两页。

    效忠的主子不一样,李宰辅与何阁老见面便互相以下巴示人。

    家中长辈不对盘,李遥在外头,便捉弄起何阁老的孙子们来。虽然祖父猖狂,但是何阁老的孙子们俱是安安分分,对于李遥的捉弄束手无策。

    哥哥们被李小爷戏耍,惹怒了何悠然。何悠然下定决心替哥哥出气。

    一日,何悠然打听得李小爷在坊间点歌姬玩乐,便作了男子装扮,趁着李遥喝得醉意朦胧时,扶着他去茅厕的当口,罩了麻袋,用柔软的小拳头打了李遥一顿。

    可怜她使尽力气,双手都打得通红了,李遥却舒服地在里头舒展腰肢。

    虽然没将李遥打得皮青脸肿,但二人的梁子算是结下了。

    李遥耳目众多,很快便能打听出,那日用小拳头隔着麻袋打他的,是何阁老最疼爱的孙女何悠然。

    一日,何悠然带着奶娘许氏坐着马车欲逛街,却被人引进一条断头巷子中。

    厚重的金色帘子一掀,一张俊秀的面孔突地伸进来,与她的芙蓉大眼对上了。

    竟是李遥!

    何悠然吓得攥紧了手中的小帕子,一脚将李遥踹下车去。

    李遥跌在地上,喃喃道:“真好看的小姑娘。”

    马车哒哒离去,李遥一跃而起,喊道:“喂,何悠然,小爷我看上你了!”

    李遥闭了闭眼睛,多少年了,那些美好的情景历历在目,时时在心口回荡,寂静深夜里,痛彻心扉。他以为他永远失去了她,是以根本不敢回忆。

    他睁开眼,一片清明。

    “我要让吴王付出代价!”

第156章

    谁能料到,他看上何阁老的小孙女,却是牵扯到众多利益,最后成为太子与吴王博弈的最后一颗棋子。

    原来二人势力均衡,各自站队的大员势均力敌。

    但偏偏,他却看上何阁老的小孙女。

    京中的纨绔子弟都省得,李小爷虽然玩得厉害,在坊间鼎鼎有名,但还没有对哪个女子动过心。

    李小爷曾放话:“哼,京中哪个女子长得能有我好看?我李小爷要娶的人,定然是长得比我好看的。”

    这回要求娶的姑娘有了,没成想,却是噩梦的开头。

    他一向玩乐在外头,哪里省得那些官员肚中的弯弯道道,哪里省得同样年纪的太子与吴王,想得更长远。他还在吃喝玩乐的年纪,那两位已经斗了无数回了。

    那些他不想去回忆,却只记得何悠然冒着大雪来见他。她眉眼如画,穿一件雪白的狐裘,戴着毛茸茸的帽子,拉着他的手,笑道:“我要随祖母回老家江南府探亲,这一走,怕是要走三个月,你可千万记得想我。还有,不准想别的女子。”

    彼时他们不打不相识,已经心意相通,互许终身。在家人不知情的情况下,偷偷见了许多次。一次又一次的感情比上一次越加的浓烈。他们曾依偎着商讨过了,待李遥考取了功名,便向何家求娶。

    一切都臆想得那么美好。

    直到何悠然走了之后,便再也没有回来。

    他疯了似的要到江南府寻她,却被长兄关在屋子里。

    长兄斥他:“你平日里吃喝玩乐便罢了,怎地要招惹那何其成的孙女?你是要父亲死吗?”

    他没想要父亲死,父亲却要他死。

    身为父母最宠溺的幺儿,他没想过,有一天,父亲派来护卫他的人手上的刀会转向。

    若不是遇上老师,他就成了孤苦无依的亡魂。

    尽管他想着要死了去寻何悠然,他的然然。若生不能作夫妻,他便是入黄泉,也要寻到她,将她拥入怀中,剪下一缕发,结发为夫妻。

    停了的雨又下起来。

    李遥捏着一根梅枝,看向顾闻白,语气淡淡:“顾闻白,可有什么好法子?”

    顾闻白没有立即回答他。

    他望向苏云落,视线在她娇艳的脸庞停留。

    自从他醒了之后,还没有认真地与苏云落讨论过这个问题。

    他语气比天色要沉:“那吴王,比我们想象中更难缠。在灵石镇,除了黄盛福,他还留了不少人在此。只不过那些人因折了黄盛福,是以不敢轻易动手。我想,他们是在等待吴王来。”

    “两个办法,一是到吴王的封地去寻他,将他杀了。二是在灵石镇布好天罗地网,待他来,再将他扑杀。”

    无论是哪一个办法,都没有一半的把握。那吴王是藩王,手中能人不少,当年不过才十岁便懂得拉拢大臣,为自己谋取支持。那是个站在权力斗争顶端的男人,他们两个逃离京都的败将,能扳倒吴王那样的人物吗?

    李遥的目光深长而悠远:“那我们便在这,待风起。”

    他与然然,已经分离得太久了。他不想离开她,这辈子剩下的时光,只想与她相依相偎。

    顾闻白拧紧眉头。

    苏云落轻轻地握了他的手:“兵来将挡水来土掩,船到桥头自然直。”

    三人没有再出声。

    其实他们都省得,那将是一场豪赌。或许,还是一场浩劫。

    他们唯一能做的,便是将伤害减到最低。

    烟雨蒙蒙。

    镇外山林上,新发的桃花在雨水的攻势下,落了不少。

    一辆马车晃晃悠悠,走在狭窄的小路上。

    厚重的帘子虽然挡了冷风,却挡不住冷意。狭窄的车厢里挤了两个人。

    苏云落有些不好意思,假装望着窗外的景色。其实也无甚好看的,新耕的土地还没有种上作物,光秃秃一片。

    对面的男人也没有看着她,一上车便只捉住她的手,道:“我替你暖手。”于是一路上也没有松开过。

    男人低低地说着话,说了一路。

    他说:“落儿,这次我不会让你受到伤害的。”

    他说:“大不了,我们寻一个山头,占山为王,你做寨主,我做寨主背后的男人,可好?”

    苏云落扑哧一声笑出来:“你成了匪,他倒是师出有名带了兵来歼你。”

    男人便笑:“到时候还不省得谁歼谁呢。”

    苏云落睨他:“身上有了十几道疤痕,胆儿倒是肥了。”

    男人紧张兮兮:“落儿,你可是嫌弃了我?不过,上回我已经托了毛头头,倘若护镖到京城去,便替我买几瓶玉雪膏回来。那玉雪膏听说,消除疤痕是最好不过了。”

    苏云落睨他一眼,没应他。

    顾闻白绕啊绕,说了一路的话,总算绕到了卫苍身上。

    他没敢看苏云落的双眼,只摩挲着她嫩白的手指,低声问道:“你还看他写的话本子吗?”

    苏云落一本正经地反问他:“看呀,为何不看。”她叹了一口气,“横竖又没有别的人写话本子与我看。他写得挺好的。”应该说,当初的卫苍,还没有完全失去初心,那本书,写得确实好。

    顾闻白这回没出声了。

    好半响才又憋了一句:“或许哪一日,别的人就写了更好的话本子呢。”

    苏云落闲闲道:“那便等那一日罢。”

    车到了之前苏云落从顾闻白手上买的那块地。

    虽然下着细雨,但并不妨碍干活。

    地头上挖着地基,预备起几间房屋。好几个庄户在做活,其中有一个,正是发现男童尸体的。他身上穿着短褐,头戴斗笠,憨笑着:“东家。”

    苏云落点头:“辛苦了。修好房子,趁着天暖雨润,将桑树都种了。”

    “是。”几人应下,面上不敢露出轻蔑之色。这位苏娘子看似不食人间烟火,却是颇懂种植之道。

    顾闻白打着伞,小心翼翼地遮着苏云落。

    二人走在新垦的地上。一眼望去,满地细小的绿。远山上,朦胧的桃红洇在雨中,煞是好看。

    却是新绿遍地,桃花迎春风。

    二人静静地享受着静谧的时光。

    顾闻白忽而听得苏云落道:“我只一心向你,旁的人,不会记挂。”

第157章

    一股巨大的喜悦激荡着顾闻白的心田,他强装镇定,从胸前摸出一支累丝红宝石的钗子来。

    “花开堪折直须折,莫待无花空折枝。”

    他轻轻地将那支钗插在她的发髻上:“落儿,你可愿与我共度余生?”

    她笑着,脸颊绯红一片,比山上的桃花还好看。

    “愿意。”她道。语气郑重地许下余生的承诺。

    二人偎在伞下,看着山上的云雾渐渐上升,变幻着。

    气氛静谧,分外美好。

    忽而有人打破寂静:“你若是负我,我定叫小战打断你的腿,将你扔到深山老林中去,让虎狼啃了你。”

    顾闻白:“……”

    不几日,漫天飘着的雨枝转成嘀嗒的细雨,笼罩着整个灵石镇。

    因咏春咏梅须得上学,苏云落便免了她们在榻前值夜。

    简言已经快满月,能起身抱孩子了。尽管脸上还蜡黄,但精神已经大好了。趁着有半天不下雨,一家子便要搬回原来的顾宅去。

    阿元从车马行雇了一辆大马车,帮着卫真将一众物品搬上车。

    一大家子在重哥的哭声中匆匆忙忙地走了。因着下雨,亦不是离别,简言竟是忘了与苏云落道别。

    卫真他们一搬走,苏云落便让辛嫂子将房间重新收拾,一应物品俱换了新的,再将顾闻白的东西搬进去。如今李遥霸占了堪园,何悠然一日不醒,他的脸色便一日不好。便是苏云落也不敢过去惹他。

    不过,她已经差人去寻神医了,也不省得可有人能治何悠然的病症。

    顾闻白还在欣喜晚上少了两个值夜的丫鬟呢,后脚就被赶出了苏云落的起居室。

    也罢,横竖下个月二人便要成亲了,也不差在这几日。

    顾闻白喜滋滋地在房中踱来踱去,卫英在门口探头探脑:“公子。”这几日公子住在苏掌柜的起居室里,他倒是不好过来。

    卫英将怀中的名册掏出来:“公子,这些女学生的身份属下全都核对过了。大部分俱没有什么疑问,唯独这二人的双亲,竟是遍寻不着了。属下向邻居询问,邻居却道,他们去投奔别的亲戚了。女儿在学堂念书,他们却去投奔别的亲戚,实在是怪异。”

    他将名册摊在桌上,指着其中的两个名字。

    宁如水、张燕燕。

    顾闻白凝视着那两个名字,将名册一把捞起,折身出去,进了正房。

    云起学堂已经开学十来日了。

    这场雨下个没完没了,让人心浮气躁。

    学堂的青石板湿漉漉一片,灶房旁侧的屋子,弄了好几个烘笼,帮着学生们烘衣服。

    学堂内新栽的芭蕉却欣欣向荣,新绿一片。

    云起学堂的学生们,在嘀嗒嘀嗒的雨声中,正襟危坐着,手上执着笔,在纸上轻轻落下一横。

    除了黄佑晴、咏雪是习过字的外,其他人,包括气质出众的宁如水,都没有习过字。

    光是纠正学生们那笔的姿势便花了一个多时辰。

    练字不能一蹴而就,而是水滴石穿。今儿,日升班的学生们在苏云落的教导下,战战兢兢地练习笔划。

    练字自是先从楷书练起,人不能还没有学会走路,便学跑。苏云落对习字有自己的一番见解。须得将正楷练好了,其他的字体,再由她们自己选择。

    有些人适合柳公权体,但有些人却适合颜真卿体。

    苏云落放轻脚步,游走在课桌间检视。

    黄佑晴是柳芽儿教过念书的,一手楷体写得极好。咏雪是她教了几个月的,下笔也有模有样。

    她走到宁如水面前时,略略吃惊了。

    只见宁如水白皙修长的手指笨拙地握着笔,颤颤地在纸上落下十分难看的一横。

    见苏云落走过,宁如水的表情有些难堪。

    苏云落收敛了吃惊之色,转而微笑着,俯下身来,握紧宁如水的手,柔软的笔尖触在纸上,轻轻洇出浅淡的痕迹来。

    这一横,与宁如水方才的相比,自然是云泥之别。

    宁如水咬着好看的唇,表情有些难堪。

    苏云落拍拍她的手,笑道:“老师练字也有二十年了,比你的年纪还长呢,你才初学,休要失了信心。”

    宁如水点点头。

    苏云落起身,离开宁如水的位置。

    宁如水的余光一直看着苏云落。

    今儿苏云落穿一件月白的对襟大袖衫,梳着高髻,耳朵上一对素雅的耳环,行走的时候,裙摆下镶嵌着东珠的绣花鞋若隐若现,晃动间,隐隐有茉莉的花香。

    她的脸庞光洁,一双素手白嫩。

    宁如水心想,那应该是一个备受男人宠爱的女人。她生得如此好颜色,男人对她,应该是予取予求。

    不然,就凭她,怎能做成这般多的事。

    想起苏云落身边的顾闻白、李遥,皆是俊秀不凡的的男子,宁如水对苏云落越发的嗤之以鼻。

    方才她落笔是故意的。优秀的学生能得到老师密切的关注,但原来如一张白纸,而后进步神速的学生才会让老师惊叹。

    她要方方面面融入苏云落的生活中,而不仅仅是在课堂上的几个时辰。更何况,苏云落只有上午才来授课,午间小憩之后的课程,是那叫做朱蓁蓁的老师。她听说,苏云落的事务十分繁忙,不仅要管她们的功课,还要管外头那片地的种植情况。

    柳芽儿、朱蓁蓁、苏云落。

    宁如水对这些容色美丽,还有才情的女子几乎是恨之入骨。

    凭什么她们一切都顺风顺水,而她的命运却如此的悲惨?宁如水将笔捏得死紧,在纸上重重地添上一笔。她在心中对自己说,别着急,总有一天,她会高高在上,让她们对她行跪拜之礼。

    那人,到底什么时候来啊。

    她只顾着自己的心情,没看到苏云落走远后,朝她轻轻投来的目光。

    宁如水不过十三四岁的年纪,竟然有如此的谋略。若不是那日顾闻白将卫英的调查结果告诉她,她还不省得这事事都十分听话的宁如水竟是有问题的。

    十三四的年纪呵,正是一派天真的时候,这宁如水的心境,却已经是沧海桑田。不过,既然宁如水要演戏,那她便作陪。横竖,这日子也怪无趣的。

    朱蓁蓁这几日有些闷闷不乐。

    那日苏云落拐弯抹角地告诉她,李遥已经有心心相印的心上人了。她在吃惊过后便坦然接受了。像李遥那般俊秀的男子,有别的女子倾慕于他亦是人之常情。

    但,自己的婚姻却又是耽搁了。

    朱蓁蓁并非恨嫁,而是她借着婚事,解决一些问题。

    心不在焉的她撑着雨伞在跨过门槛时,撞上了一个人。

第158章

    确切地说,她是撞上那人的胸膛。

    又硬又宽,撞的她的鼻子生疼。

    朱蓁蓁捂着鼻子,正被撞得愣神,那人伸出手,将她拉住,关切地问:“朱先生,您没事罢?都怪我太急了。”声音低沉,很有力量。

    他的手臂又长又有力,拉她的时候,莫名有一种安全踏实的感觉。

    两抹绯红悄悄爬上朱蓁蓁的脸庞,她低声道:“无事。”

    那人便往后面退了几步,似是在打量她可否安好,而后恭敬地朝她一揖,大步跨过门槛走了。

    他没发觉朱蓁蓁用余光偷眼看他。

    这人长得可真高,真壮实啊。

    朱蓁蓁想起方才他的大手,像蒲扇似的,似乎一用力,便能将她的腰给掐断了。

    他……似是顾老师身边的那个护卫。好似还没有成亲呢……

    天爷!她怎么可以去想一个男人成没成亲!

    朱蓁蓁捂着脸,撑着伞,急急地逃了。

    转眼到了二月十五。

    学堂逢十五、十六休沐二日,而顾闻白与苏云落成婚的日子,便定在了二月十六。

    洋洋洒洒的雨终于停了。

    天儿又冷起来。

    苏云落披了披风,后头跟着咏雪咏春咏梅,三婢女手上捧着托盘。一行四人进了堪园。

    许妈妈正坐在檐下的躺椅上,膝上盖着裘毯,怀中抱着汤婆子,在与蓉蓉说话。见苏云落进门,忙要站起来。苏云落忙制止她:“许妈妈不用多礼。”

    自从寻到李遥之后,许妈妈像是完成了什么心事似的,整个人一下子松懈下来,身体反而不好了。这个月,沈大夫跑了好几次堪园,给许妈妈开了好些药,许妈妈的身体却丝毫不见起色。

    大伙心中都省得,许妈妈快是不行了。

    苏云落握着许妈妈的手,声音柔柔:“许妈妈,天冷,您回屋里去可好?”她对这位忠心护主的许妈妈,很是怜惜。

    许妈妈也很喜欢苏云落,对她的关心只笑道:“这儿风景独好,老妇便在这里相看风景。再说了,有裘毯,不冷。老妇谢过苏娘子了。”

    苏云落便不再劝,进了房。

    屋中仍旧温暖如春,自从何悠然进了房,屋中的地龙便没有停过。而何悠然,也一直没有醒。

    李遥盘腿坐在一旁的暖榻上,学她当初一般,正在看话本子。

    他见苏云落进来,竟是懒得瞄她:“何事?”

    苏云落叹了一声:“李管事,快一个月了,您老没出过门,我怕您与世隔绝,便从外头寻了些新鲜的玩意来孝敬您。”

    咏雪等人将托盘上的东西一一放在桌上,倒是堆了满满一桌。

    “灵石镇不过弹丸之地,有什么新鲜玩意?”李遥竟是连看都懒得看。

    苏云落在绣墩上坐下。虽然李遥不出门,但是也没有妨碍她得了空便命人将堪园布置一番。毕竟冬辞春来,总得有些生机勃勃的东西点缀着。

    瞧,春瓶里插着新发的桃花;帐幔换成浅绿,过年时换的红垫子俱换成浅绿。一片春色,便是足不出户,也能感受到春意盎然。

    她从桌上取了一个小罐,从里头挖了一点东西,捉起何悠然的手,细细地涂抹起来。许是长年不见阳光,何悠然的手极白,白得近似透明。苏云落在心中叹了一声,然姐姐的手,竟是比她的还要冰冷。

    “这是桃花膏,将其抹在手上,不仅有久久不散的香气,还能养护纤手。”

    这阵子她得空便来与何悠然说话、念书,还时不时抹些什么膏。李遥也没有拦着她。毕竟,何悠然孤独了那么多年,多一个闺中密友也是好的。

    屋中沉默须臾。

    李遥终于将话本子放下,看向苏云落:“明儿你不是要与那顾闻白成亲?怎地还有空来?嫁衣可准备好了?那些婚礼的流程,那顾闻白可都一一走了?他给了多少聘礼?”

    总算像原来的李遥了。

    那日与顾闻白深谈过后,他竟然万事不理,只守着何悠然。何悠然一日不醒来,他的意志便一日比一日消沉。恐怕还没有等到那吴王来,他的身体便先支撑不住了。

    苏云落摈退咏雪等人,仍旧替何悠然涂着桃花膏。

    良久,她才道:“你不是一直希望我能再次重拾信心,寻得良人吗?可换成你,却做得比我还差劲。然姐姐只是睡过去了,她只要睡足了,便会醒过来。许妈妈俱说了,然姐姐每年都会睡很长很长的时间。你可以守着她,但不能不顾自己的身体。你看看你,不过一个月的功夫,便瘦了这么多。小瓜小果可说了,他们端来的饭菜,你想吃便吃那么一点,不想吃便好几顿不吃。然姐姐还没醒,你倒人不像人,鬼不像鬼了!倘若以后她醒来,见着你,怕是要吓一跳呢!”

    她很生气,说的时候严厉了几分。一口气说完,竟是差些没喘过来。

    李遥怔怔地看着她,不发一语。

    苏云落将桃花膏的罐子合上。

    “明儿我成亲,我与聆羽合计过几回,那些吴王留下来的人,怕是要生事。我是去信将南枝召回来了,可明枪易躲,暗箭难防,那些浮在明面上的人我们能挡着,暗地里的却是难预料。”

    她走了。

    李遥怔怔地看着何悠然沉睡如莲的脸庞,蹙着的眉峰忽而一凛:“臭丫头片子,竟然还教训起我来了。我可是她名正言顺的师叔呢!”

    说完却是笑了。

    苏云落偷偷摸摸地站在外头,听得里头的动静,才松了一口气。

    回得折园,却闻得狄嫂子道,外头有个叫陈楼的,来了好一会了。说是奉了卫将军之命,来送新婚贺礼。

    她与顾闻白的婚事才定下来不久,那卫苍竟就知晓了?

    就在前几日,顾闻白才与她交待了,那卫苍走之前的心思。

    苏云落并不意外,卫苍那种人,本就是野心勃勃之人,他在顾闻白面前毫不掩饰此事,约是便是顾闻白将此事揭露出去,他亦不怕。

    或许,天下将乱……

    她本不想见陈楼,也不想收卫苍的贺礼。但忽而心念一动,还是走了出去。

    陈楼还是那副老样子,见了苏云落拱一拱手,将一个黑檀木的匣子呈给苏云落后便火速告辞了。

    苏云落:“……”

    咏雪将匣子打开,却见里头是一本手抄书。

第159章

    第159章

    苏云落收到卫苍的新婚贺礼之时,顾闻白正在回春堂的后院中。

    顾闻白吩咐卫英看守着门,连一只苍蝇都不让进。

    这事儿,着实太机密了。

    沈大夫坐在桌旁,替顾闻白细细地把着脉。

    顾闻白看着沈大夫的眉峰轻轻蹙了蹙。他的心怦怦跳着,却是不敢问。

    却又不得不问。

    “沈大夫,我这身子,可还要调理?”

    沈大夫收了手,浮起一缕神秘的微笑:“顾老师之前受伤未愈,又添新伤,能捡回一条命,已属上天眷顾。”

    顾闻白心中一抽,面上仍旧竭力维持着平静:“我觉着我的身子还算好。”这阵子药也没有断,一日三顿的吃着。为了洞房花烛夜,他豁出去了。不过,他觉得还不够,是以还特意来寻沈大夫开一些……药。

    但在开药之前,他还是希望沈大夫能夸一夸他的身体的。比如健壮如牛,凶猛如虎。

    而不是现在这句直接判了死刑的上天眷顾。

    沈大夫摸摸胡子,仍旧笑道:“是以老夫说,顾老师实为上天眷顾。虽然你如今还不能上打虎,但吓唬一两只狗还是可以的。”

    顾闻白:“……”这句话怎地听着怪怪的。

    沈大夫靠近他,低声道:“顾老师,老夫也是过来人,省得的。待会便让阿庆替你包两粒药丸回去。老夫别的不敢保证,这方面却是包你生龙活虎。”

    顾闻白松了一口气。

    卫英站在门口,眼观鼻鼻观心,心中却惊涛骇浪:公子,莫不是上回大伤元气,那什么不行了……是以才要来寻沈大夫开药?啊呀呀,他家公子,命运多舛啊!

    一个蓝花瓷瓶中装了两粒手指头般粗的药丸。阿庆伸出两个手指头:“二十两金。早晨一颗,晚上一颗,温水送服。”他脸上没有表情,许是卖惯了。

    顾闻白脸上也没有表情,掏出银票付了帐。

    一主一仆默默地走在街上。

    卫英憋了又憋,最后还是忍不住:“公子,要不要多吃几颗,多巩固巩固?”

    顾闻白只给他一个面无表情的后脑勺。

    二人还没有走到一半呢,就遇上卫英安插在折园的密探小瓜。

    小瓜经过李遥教导,现在已然有大户人家小厮的范头了。如今他虽然跟在折园,却是卫英扎扎实实的小心腹。

    他将陈楼来过折园,送了卫苍的贺礼说与二人听。

    顾闻白面无表情,只赏给小瓜一锭碎银。

    小瓜喜滋滋的走了。

    卫英偷偷看了一眼公子的脸,发觉那脸色比上头的天色还要阴沉。卫苍啊卫苍,你人虽然走了,却还不忘给公子恶心,枉费公子以前对你那么好。有那么一瞬,卫英想让自家公子将自己的姓改过来。别再跟卫苍姓了。

    按习俗,在举行婚礼的前几日,未婚夫妻是不能见面的。

    不过,当某人听说苏云落收了卫苍的新婚贺礼之后,回到家中,连晚饭都没用几口。

    这几日,顾闻白是住在原来的宅子里,听了好几晚重哥的哭声,心头难免浮躁。终于在一更天的时候,带了卫英,悄悄地摸进折园。

    翌日是吉日,苏云落也没闲着,正指挥咏雪等人布置新房。原来顾闻白应当将她接到原来的宅子或者堪园去,可两相权衡下,苏云落还是决定,将原来她住的房间整理成婚房。不过是一张床榻,哪哪不是住。

    嘴上虽然如是说,可趁着天晴,还是将房间重新布置了一番。毕竟要住进一个大男人,不仅要腾出地方放置他的衣衫鞋帽,还得放他的零碎物件。待成婚后,几个小丫鬟是不必值夜,也不必伺候顾闻白,是以这格局还得按照顾闻白的身量来改。洗脸架、衣架的高度,都要将就顾闻白。

    虽然之前想了好几回,但苏云落还是觉着头疼。

    屋子里不仅有三丫鬟,还有辛嫂子她们。

    辛嫂子一双巧手,竟是很会剪窗花,斗大的喜字剪了好些,将窗桎糊得十分喜庆。檐下一溜儿挂了新扎的花灯,竟是比过年的时候还要热闹。

    不仅门窗要贴喜,房中的一应用具俱要贴喜字。

    狄嫂子则在拣干果,桂圆、花生、红枣堆成小堆,看起来煞是好看。

    众人说笑着,手中忙着。

    顾闻白站在窗户外两刻钟了,竟是还寻不到机会进去与苏云落独处。

    眼看就要二更天了,里头的姑娘妇人们仍旧说个不停,竟是不知疲倦。

    好不容易总算忙活得差不多,苏云落发话道:“大家都先去歇着罢,明儿还得忙活呢。”虽然没有打算大肆举办,但两个园子里的人,以及卫真一家子,明远镖局,顾闻白的同僚,黄盛安一家,细细算算,竟然也有十来桌。

    总算无关紧要的人都离开了,顾闻白闪身挪进房中。

    苏云落正坐在妆桌前卸妆,忽而见帘子闪动,似是有人进来。她下意识地朝外头看去,却是顾闻白。

    她心中好气又好笑,面上却不露,自顾去拔自己的钗子:“怎地,冀夜前来悔婚吗?”

    顾闻白左右瞧着,愣是没看到那黑檀木做成的匣子。

    他自发地走到苏云落后面,拿起梳子,替她解了发:“冀夜前来看看我的新娘可还好。”

    镜中的眼神却是巴巴的。

    苏云落不慌不忙,让他将头发都梳通顺了,才虚虚地往书架上一指:“在那里呢。”

    书架上好几百册的书,若是要寻手抄本,怕是寻到天亮。

    顾闻白打算着:“若是我今晚住这里,明儿便不用赶过来了。如此也好。”

    他打量着布置得焕然一新,花团锦簇的房间,思忖着:“落儿,今晚我可还是睡暖榻罢?”

    苏云落拿眼睨他,起身走到书柜前,从里头抽出那本手抄:“可别撕了。他写得不错,若是交付书坊印局,我们便能赚上一笔。用他的才华赚钱,捐在雅趣院,倒也不错。”

    这话顾闻白爱听。他承认,他时常惶恐着,怕失去她。她的美好,不止他能看得见。

    他走上前去,将苏云落揽进怀中,温热的气息拂在她的耳边:“落儿,我竟是迫不及待了……”

    话才说了一半,就听得有人低呼了一声。

    是咏雪端了热水进来与苏云落洗漱。

第160章

    顾闻白若无其事地将卫苍写的话本子收进袖子中,殷殷叮嘱脸上噙笑的苏云落:“好生歇着,明儿我再来。”

    说完大摇大摆的走了出去。

    明儿,明儿可不就是婚礼了。以后可以光明正大的进来了。

    咏雪忍着笑,将铜盆放在洗脸架上。

    苏云落解了外衫,露出窈窕的身段。

    咏雪垂着头,捧着干净的帕子候在一旁。

    这阵子因新买了咏春咏梅,苏云落竟似是许久没有与咏雪单独待过了。此时见咏雪的身量又高了一些,眉眼长开了一些,已经是出落得亭亭玉立的大姑娘了。想起她与张伯年的孽缘,不由得又一阵唏嘘。

    但终究逝者已矣,生者还要继续活下去。

    苏云落取过帕子,拭干脸庞,瞧着咏雪的衣衫有些短了,便道:“过了二月天儿应是暖和了,待过几日,忙完我与顾老师的事,便叫张家成衣铺子的张掌柜来,给你们做几件春衫。”

    娘子对她们一向大方。

    前些日子,顾老师将聘礼送过来,咏雪因跟着苏云落学过登记造册,是以带着咏春咏梅将聘礼一一登记。

    咏雪一边登记,心中一边起了涟漪。

    果然如那人所说,顾老师的财产,竟是这般的可观。

    可他明明这般有钱,为何不直接资助伯年哥呢?这个念头自那日余氏说过之后,便一直缭绕在她的心头。顾老师为了迎娶娘子,聘礼下了不少,不仅有金银珠宝,还有上好的绫罗绸缎各十,鹿皮、狐裘皮等若干。清点时,咏春与咏梅的两双眼睛睁得老大,分外羡慕。

    咏春甚至还道:“若是我以后出嫁,得十分之一的聘礼,便是作梦都笑醒。”咏春一张圆脸,笑起来一双眼儿弯弯,像一只猫儿。

    咏梅啐她:“还十分之一呢,你想得美。”

    咏梅一张鹅蛋脸,一双眼睛滴溜溜的很有神。

    咏春便看着咏雪道:“咏雪姐姐生得好,娘子以后定是要将她许给家世很好的人家。”

    她们三人之中,咏雪的相貌最美。

    咏春咏梅是外地来的,不省得张伯年。

    她记得她当时答道:“我不嫁,我要永远伺候娘子。”

    虽是如是答,却又想起那人夸她:“你生得这般好,便是到了京城,也是一等一的美人。我不诓你,我见过的美人何其多,却没有像你这般有灵气的。”

    前几日,她来了癸水。

    她房中有一把娘子赏的精致铜镜,一日一日地见证着她的成长。去年年底新做的衣衫紧紧绷着胸前,腰肢越发的柔软,盈盈可握。无人的时候,她偷偷挖了一点口脂,涂在唇上;取了眉笔,细细地描了眉,再将自己的双丫髻梳成朝天髻,穿上短襦,竟是那般的好看。

    便是走在街上,那些少年郎也时不时地回头瞧她。

    当然了,也不乏一些老男人用肆无忌惮的目光扫视着她。

    “咏雪?”苏云落侧头看她。

    咏雪微微抬头,露出恰当的笑容:“娘子。”

    “这几日累坏了罢,快快去歇着,明儿还要忙呢。”苏云落殷殷叮嘱她。

    是啊,明儿还要忙。咏雪捧起铜盆,乖巧地走了出去。

    苏云落一脸疲色地倒在暖榻上。近日太累了,她无瑕他想,明日事,便明日作罢。

    次日是吉日,天公却不作美。寅时的时候,老天又淅淅沥沥地下起雨来。

    待天将明,雨珠便已经连成线从瓦当中间流下。

    阿元披着蓑衣,戴着斗笠,将被雨水打翻的茉莉花盆扶起来。

    李遥撑了一把伞,吩咐毛瑟瑟等人:“待会客人来了,便将他们引到堪园两侧的厢房去歇着。吩咐辛嫂子他们,热水须时刻备着。张大富守在门口,好生接待着客人。”虽然人来得不多,但是院子小,挨挨挤挤的,便是两个院子都安排上,才堪堪将酒席摆下。

    众人都领命去了。

    李遥收了伞,进了房。

    屋中干燥而温暖,榻上美人沉睡着,不喜不悲。李遥坐在她身旁,捉起她的手,开始数落苏云落:“竟是这般匆匆将自己嫁了。聘礼那么一点,酒席不过十桌,院子狭窄得装不下人。然然,若是以后我们举办婚礼,才不像她这般寒碜。”

    说完声音又低了下来,温柔似水:“今儿师侄女出嫁,怕是有些吵闹,我既怕吵着你,但又想将你吵醒。然然,你快快醒来,我们一起作那丫头的长辈可好?我们吃了她的孝敬茶,便日日差唤她……”

    厢房中,浴桶里装满热水,撒了半瓶玫瑰香露,香味太浓烈,苏云落自个儿被熏出一个大喷嚏。

    咏春几个小丫鬟在外头都捂嘴笑:“娘子,您可别着凉了!”

    这几个小丫鬟,没大没小了!

    苏云落佯装怒气冲冲道:“便是着凉了我吃药,也得拉着你们一起吃。”

    几个小丫鬟都认了怂:“娘子饶命!小的们不敢了!”

    苏云落只泡了两刻便出来了。

    几个小丫鬟赶紧拿了干帕子替她干发。

    屋中燃了火盆,顾闻白送过来的催妆礼挂在衣架上熏着香。

    外头闵嫂子在喊:“女客两位!”

    柳芽儿与朱蓁蓁联袂而至。

    咏春赶紧撩帘。

    柳芽儿与朱蓁蓁带着婢女们笑着走进来:“苏先生大喜!”

    苏云落倒是面色绯红,含羞带怯地谢过二人。

    柳芽儿今日不仅仅是做客,还要替苏云落梳头,儿女双全,夫妻恩爱的她作全福人是最好不过的了。

    朱蓁蓁打趣苏云落:“什么叫做添一分则多,减一分则少,今儿苏先生便是了。”

    朱蓁蓁也算落落大方了,虽然与李遥不成,但却毫无芥蒂。

    方才她进门的时候李遥正站在门前迎客,他仍旧还是那么风度翩翩,温润如玉。不过,他不知晓她对他的心思,是以只要她不尴尬,他们就不尴尬。

    苏云落与柳芽儿笑道:“听听这妹子可真会夸赞人。便是听她这般赞,我须得快快替她寻个良人,好将她嫁出去。”

    朱蓁蓁脸皮到底还薄,苏云落说完,她的脸上就腾起一片绯红。

第161章

    雨势变大的时候,顾闻白正偷偷地将价值十金的药丸吃了。

    才吃完,那股苦味还噎在喉咙中,卫英便来报:“公子,陈楼来了。”

    陈楼带着人,挑了十个大箱子过来。大箱子俱是两个壮汉挑着的,看起来沉甸甸的十分吃力。

    陈楼恭敬地道:“顾三公子,卫将军命我送贺礼与您。”

    顾闻白示意卫英将箱子打开,却见十个箱子里全是铜板。铜板约是新换的,用麻绳串着,密密麻麻地堆着。

    好你个卫苍,给落儿送的是酸不拉几的话本子。什么美娇娘爱上英勇神武的定西大将军,还生了一窝兔崽子,从此过上幸福美满的生活。昨晚看得他气得差些没睡着,若不是想起落儿说还要用它来赚钱,怕早就被他扔进了火盆里烧了。

    卫英看向自家公子,只见他一张脸阴沉得比老天还要沉上几分。

    他不由得蠢蠢欲动,只待公子一声令下便将这十个箱子的铜板全部扔出去。那卫苍也太过份了,竟然赤裸裸的挑衅公子。

    谁料顾闻白却道:“卫英,将陈壮士领到花厅,好酒好菜伺候着。”

    陈楼忙道:“卫将军吩咐了,若是三公子缺人手,尽量差唤我们,用不着客气。”

    雨势越发的大,雨声哗哗,若是钻进雨中,不一会便成了落汤鸡。

    顾闻白想了想,道:“那我便领下卫将军的情了。”

    陈楼便领着二十个壮汉在花厅坐下。他看着贴得喜庆洋洋的房屋,在心中轻轻地叹了口气。那日卫苍对他说的话还历历在耳旁。将军竟是真的不顾以前与三公子的情谊,要抢那苏娘子。他今日带的二十个壮汉,便是要趁着乱,将苏娘子夺走。

    陈楼正想得出神,忽然对上一双充满戒备的眼睛。

    卫英正瞪着他。陈楼赶忙朝他露齿一笑。卫英哼了一声,将一坛子酒砸在桌上:“兄弟们,来饮一碗酒罢。”

    卫真便摆碗,卫英倒酒,满满的倒了二十来碗。

    等会他还要干正事呢,哪能饮酒。陈楼正要推辞,又见卫英死死的盯着他,一副若是不吃酒便要翻脸的样子。毕竟是在同一场鏖战中一起浴血奋战过的,陈楼的性情本就爽朗,如今见卫英这副样子,亦豪气道:“兄弟们,饮了顾三公子这碗喜酒!”

    这些壮汉都是卫苍军中的兵,许久不沾酒了,闻着酒香肚中馋虫早就蠢蠢欲动。如今听得陈楼允许,便纷纷端起酒杯一饮而尽。

    酒是陈年的女儿红,味道醇香,入口绵长,再配上炒羊肚、凉拌鸡丝、卤牛肉作下酒菜,伴着哗哗的雨声,壮汉们一时昏了头,纷纷自己倒起酒来。

    顾闻白站在花厅外,看着里头喧闹一片,冷冷地笑了笑,兀自走到那十个大箱子前,分别用脚踢了踢。

    果然,其中有两个下头是空的。

    他眼中缓缓地淬了寒意。

    二十几年的兄弟情,就此断了。

    那年与卫苍相识的情景他还历历在目。卫苍比他年长一些,也长得高一些,穿着新作的衣裳,一双眼睛神采飞扬。他见到顾闻白,一双眼睛敛了怜悯:“小弟弟,你唤作什么名字?”

    顾闻白抬头望他,只觉得眼前的小哥哥长得很结实,若是打起架来定然不会输。

    顾闻白报了名字,卫苍恍然大悟:“原来你便是顾太傅的儿子。”

    他爹顾长鸣,虽然很少出现在社交场合,却是鼎鼎有名的人物。不过,顾太傅的儿子并没有给他带来什么好处。

    不等他回答,卫苍便满眼孺慕:“若是我能见到顾太傅便好了。”

    他说完,便自来熟地揽着顾闻白的肩,拍拍自己的胸膛:“贤弟,以后哥哥便罩着你了。”

    二人相识后,得知顾闻白每日要走着上学,他便差小厮买了好几双舒适的鞋子送与他。

    他也投桃报李,时常从自己的月钱中省出钱来,买一些时兴的点心与卫苍吃。

    二人上学在一块,下课了也玩在一起,几乎形影不离。顾闻白曾一度认为,卫苍对他,不是兄弟胜似兄弟,不是亲人胜似亲人。以后,以后,若是二人陷入困境,他若是身边有一碗羹,定然全让了卫苍吃。

    可如今……沧海桑田。

    他变了,卫苍也变了。他甚至不惜要夺朋友之妻。

    外头雨声嘀嗒着,屋中热水氤氲着,将顾闻白的脸衬得俊秀不凡。他闭着双眼,似是睡着了。

    卫真轻轻走进来,隔着屏风低声道:“公子,事情办妥了。”

    顾闻白睁开双眼,眼中似繁星点点,刹那间似暖春来临。

    他起身,长腿跨出浴桶,从浴凳上缓步走下来,取了一条干帕子,将身上的水擦拭干净。帕子落在身上长长短短的疤痕上,若是旁人瞧见,定会骇一跳。

    他扯落红袍,将疤痕裹上,衬得今儿的新郎俊秀无比。头发束冠,戴好噗头。长身玉立,似一棵俊秀向上的青竹。

    他唇边噙了笑容道:“启程,莫误了吉时。”

    繁事简办,顾宅除了陈楼等人,并没有请旁的客人。便是黄盛安、闵老、以及学堂的老师们,俱是邀请到堪折两园中去。

    陈楼听得启程,连忙要起身。脑袋却昏昏沉沉的,身子软得不听使唤。他带来的二十个壮汉,早就伏在桌上一动不动了。

    卫英将他按在椅上道:“陈兄,既然醉了那便歇着罢。”他语气客客气气,手上却拿来绳索,将陈楼捆得严严实实。他往陈楼嘴中塞了一块布,将他一把抱起,走出花厅,穿过雨帘,走到顾闻白面前:“公子,捆好了。”

    陈楼意识半清醒着,见到顾闻白呜呜出声。

    顾闻白靠近他,声音极低:“陈楼,你我相识数年,今日我大喜,不想你触我霉头。是以我只好先将你放进一个安全的地方,日后你也好与卫苍交待,你看可好?”他的声音温润,伴着雨声,煞是好听。

    陈楼的眼睛亮了。他本就觉得抢亲是一件很卑鄙的事。他虽然是个粗汉子,但那日在黄家鏖战,顾闻白宁愿死也要让苏云落活着,这段深厚的感情若是被他拆散了,他亦良心不安。顾闻白如此做,倒是让他有了好理由。

    见陈楼频频点头,顾闻白一笑,似春风暖阳:“卫英,将陈楼松绑,一起迎亲。”

    陈楼一脸茫然地被松了绑,又被卫英亲热地揽着,一起撑着伞,上了马车。

    雨势太大,是以卫真从车马行雇了好几辆马车,将顾宅的人全接过去。

    陈楼上得马车,看着顾闻白的俊脸,还没有回过神来,就被罩上一件红袍。

第162章

    卫英一边帮陈楼套红袍,一边帮他戴僕头,整理好之后仔细地端详:“陈兄弟倒还是有几分人模狗样。”

    陈楼疑惑不解,偏偏舌头发软,说不出来话来。

    顾三公子说的安全的地方,便是将他弄成新郎的样子?幸好今儿他是奉命抢亲,而不是刺杀,否则等下死的不就是他?

    陈楼后背忽地冒出一阵冷汗。

    这卫将军与顾三公子为一个女子翻脸,他倒成了刀下鱼肉,真的……好憋屈啊。

    没等他想完,卫英捏着他的嘴,将一粒药丸投了进去。

    他笑道:“陈兄,对不住了,我喂你吃了一粒毒药。”他说得好似喂了一只包子那般。

    陈楼苦着脸,他是不是被人刨了祖坟,才要受这种罪。

    “陈兄若是想要解药,倒也简单,待会车一停,你便下车走进门中。”

    陈楼不是傻子,卫英这么一说,便省得待会定是有什么意外。难不成,还有人要抢亲?

    吃了那粒卫英自称的毒药后,他倒是浑身不发软了,还觉得一股暖流从丹田缓缓升起,随即蹿遍全身。

    顾闻白眼神闲闲地看着陈楼,陈楼低下头,不敢与顾闻白直视。

    “卫苍临走前与你说了什么?”他柔声问陈楼,仿佛在闲话家常。

    陈楼羞愧,却不敢答出实话。他想了想,婉转道:“卫将军让我好好照料三公子。”还有苏娘子。

    顾闻白脸上浮起笑容:“卫苍对我,可真是掏心掏肺的好。”

    大家都在睁眼说瞎话。

    卫英真的很想改姓。他不再想姓卫。

    陈楼讪讪地笑着。

    顾闻白不再说话,只靠着车壁闭目养神。

    半柱香后,灵石镇就巴掌大的地方,便是天上下刀子,也走到了。

    没有唢呐,没有盛大的迎亲队伍,没有似云来的客人,穿着摄盛喜服的新郎打着伞,从马车上狼狈地走下来。雨太大,伞遮挡不住雨水,不过才须臾的功夫,新郎身上的喜服就湿透了,露出精干的身材。

    天暗得像傍晚,雨水如注,人的视线便受到约束。

    黄禄山躲在巷口,咬着牙,他的蓑衣下藏着一把锋利的大刀,预备冲上去,将顾闻白斩杀了。他的孙子小奇,因为不敢叫大夫医治,便那样活活的死了!那日他将小奇放在女子学堂的房舍中时,小奇还剩最后一口气,一双眼不甘地看着他,声音虚弱:“祖父,你买糖给小奇吃,小奇便好了。”

    他含着泪应下:“祖父这就给你买糖去。”

    小奇便想要笑,可是笑不出来了。一双眼睛死不瞑目。

    他本以为将小奇放进女子学堂,便能将那苏寡妇吓坏,让她再也办不成女子学堂。可事情却出乎他的意料。小奇,白白牺牲了……

    小奇走了,而这一双不要脸的狗男女,竟然还敢举行婚礼!

    见他迟迟不动作,伏在他后头的人不耐烦了:“你快去啊!他若是进去了,便不好下手了!”

    他是那般的胆小鬼吗?黄禄山恨恨地咬着牙,奔了出去。那晚像是见鬼了一般,无数石头从天而降,将他们砸得抱头鼠窜。他的脑袋被砸了一个洞,流了很多血,养了足足一个多月才好。现在起得猛还头晕目眩呢!

    他心中一团仇恨的火焰熊熊燃烧着,促使着他快步朝顾闻白走去。

    顾闻白已经走到门口了,堪园的门扇大开着,檐下挂着的红灯笼在浓密的雨中摇晃,晕出一团喜庆来。

    黄禄山飞身扑向顾闻白,手中的大刀恶狠狠地砍向那团喜袍!

    有人惊呼了一声!顿时将大门关得严严实实。

    顾闻白矮身一倾,避过刀锋,长腿一扫,将黄禄山一脚踢飞。

    正是时候!方才伏在黄禄山背后的数人,脚步无声地奔过来。

    他们举着大刀,与顾闻白纠缠起来。

    雨水洇湿了他们的眼睛,大刀无情,割断雨帘,刀刀砍向那穿着喜服的人。

    卫英站在马车上,惊慌失措地叫唤着:“公子,公子!”

    一把大刀砍在车辕上,回应着他。

    卫英吓得立马躲进马车中。

    车厢中,被喜服衬托得俊秀不凡的新郎正好整以暇地靠在车壁上,闭目养神。

    这时忽而有人喊道:“方才那人也不要饶了他!”话音才落,密密的雨线中便出现一张大网,数人拽着大网,将正在打斗的数人全网到了一起。

    穿着喜服的顾闻白也被网了个严严实实。

    大网牢牢的将人裹成一堆,挤着中间的新郎,动弹不得。有人啐了一声:“竟是中计了!”

    收网的人穿着蓑衣,戴着斗笠,其中一人笑道:“好玩,好玩!”却是小战。

    车厢门适时地打开,卫英举着伞,遮着一个同样穿着喜服的人走出来。尽管大雨滂沱,却仍不能减少他半分翩翩风度。他一双俊目扫视着被大网网得严严实实的那堆人,笑道:“我便不请各位到家中饮酒了。各位请自便。”

    方才关得严严实实的大门又开了,两排穿着短褐的壮汉鱼贯走出来:“新郎到咯!”

    穿着喜服,在众人中鹤立鸡群的陈楼一脸绝望。这顾三公子,明明有着那么多人手,竟然还让他作饵!若是卫将军知晓此事,会不会军法处置他?他好难啊!

    大雨下得好大,将被捆得严严实实的数人浇成了十足十的落汤鸡。

    顾闻白说的自便,便是让他们挤在一起淋雨。

    顾闻白终于见到了他的新娘。

    苏云落穿着深青色翟衣,脚踩青鞋,领口袖口下摆露出红色云纹镶边,头戴花冠,正对着他浅笑。她今日着了大妆,脸颊上贴了花钿,眉眼如繁花盛开,美目流转间似盛了万千星辰,曜曜生辉。

    她今日犹如洛神下凡,美丽又端庄。

    顾闻白痴痴地看着苏云落,直到坐在主位的李遥咳了一声方才如梦初醒。

    闵怀征是主婚人,笑眯眯地看着眼前的这一对新人,满意极了。

    拜过天地后,夫妻对拜时,顾闻白只顾看着苏云落,竟是忘了距离,差点就撞上苏云落的花冠。

    朱蓁蓁用袖子轻轻掩着嘴儿笑起来。

    大伙儿都在笑。其中一个男子笑得嘴都裂到耳边了。

    朱蓁蓁眼尖,发现那男子便是卫英。

第163章

    卫英今日穿了一件玄紫的深衣,一条玉色腰带扎出劲瘦的腰肢来。许是特地修整过脸面了,在灯火辉煌中,倒是显得神采飞扬,颇有几分英勇的味道。

    其实,卫英长得还蛮好看的……

    朱蓁蓁偷偷想着。

    新房设在折园,倒也免了将新娘接出门。如此暴雨的天气,正适合吃酒席。

    辛嫂子等人端着托盘,将饭菜端上来。天气还凉,照旧是吃羊肉为主。灶房里烤了五只羊,端上来时香气四溢,勾人馋虫。

    苏云落与顾闻白同坐一席。苏云落的目光直直落在面前的饭菜上,一丝余光都不给顾闻白。

    顾闻白看了她数次,佳人还是只给他一个侧脸。

    这是怎么了?顾闻白纳闷,再次看向苏云落。却见她腰肢紧紧绷得挺直,似是有些紧张。

    他顿时明了,悄悄伏在苏云落耳边:“娘子别怕。不如,吃个饺耳壮壮胆?”

    苏云落这回白了他一眼,面上总算有了一丝表情:“我才不怕。”她说着,夹起一筷子炒羊肚,吃了下去。

    还说不怕,她的手都似乎有些颤抖了。顾闻白笑着,在桌子下捉住她的手,却发觉她的手冰冷得可怕。

    苏云落歉然地看了他一眼:“我先回房了,你自与客人们敬酒。”

    顾闻白心头似是猜测到了什么,他望着苏云落,脸色艰难,却还是挤出一句:“好生歇着,抱着汤婆子,别碰冷水。等会我吩咐辛嫂子煮一碗姜糖羹与你吃。”

    苏云落却是抿嘴一笑,由咏雪扶着,回房去了。

    顾老师,还是挺贴心的嘛。倒是记得她的小日子怕冷。

    回得房中,苏云落也管不上那么多了,将翟衣花冠除下,让咏雪拿了月事带,到净房一看,果然是癸水来了。想来某人定然是捶胸顿足,吃喝不安。也是巧了,她吃了沈大夫开的药调理,上个月没来,这个月倒是说来便来了。

    出得净房,咏雪端了一碗热热的姜糖羹与她吃了。

    苏云落今日起得早,早就困极,吃过姜糖羹,半躺在暖榻上,不一会竟是沉沉睡了过去。

    外头人声喧哗,屋中燃着的巨大喜烛跳跃着,映着苏云落疲倦的脸。

    咏雪听了一会外头的动静,叫了几声:“娘子,娘子。”

    苏云落迷迷糊糊地将身子侧了过去。

    咏雪静静的等待着。

    又过了半响,她再唤:“娘子,娘子。”

    苏云落这回彻底没有回应了。

    咏雪便不慌不忙从妆匣处拿了钥匙,去开钱匣子。

    钱匣子的下层,藏了好些银票。是前日李管事给娘子的,娘子又给了她,让她亲手藏进钱匣子的下层。当时她数了数,足足有一万两。

    一万两是什么概念?便是她家干好几辈子的活都赚不来的。若是她将银票拿走,按那人的说法,可以在京城里买一座小宅子。

    咏雪细心地将银票卷好,用油纸布包了,塞进鞋子中。而后又从上层拿了几个银锭,藏进怀中。

    做完这一切,她轻轻地走到苏云落面前,看着苏云落美丽的睡颜,轻轻道:“娘子,你别怪我狠心。你生活富裕,手上的钱这么多,为何对伯年哥这么吝惜呢?”

    她说完,便头也不回地推开门走了出去。

    外头风雨交加,暴雨如注,所有人都挤在花厅中吃酒,没有人注意到她的行踪。她悄悄地开了门,却看见门前捆着一堆人正浇着倾盆大雨。有几个身体弱些的,早就昏了过去。

    这雨这么大……

    咏雪犹豫须臾,便毫不犹豫地迈进暴雨中。

    离折园不远的巷口,一辆马车停在不显眼的地方,一盏昏昏的琉璃珠灯在雨中摇曳。驾车的披着蓑衣,望见咏雪冒雨走过来,便敏捷地跳下车辕,迎上去:“咏雪姑娘。”

    咏雪望着他,坚定地朝他说:“以后,我便不叫咏雪了。”

    那人笑着,道:“那便叫你小雨罢,可好?”

    咏雪道:“好。”从此以后,她便叫做张小雨,世上再无咏雪。她……是张伯年的妹妹。

    那人将她扶上车,不一会便驾车离去。

    咏雪倚着车壁,想着近来在学堂中新学的一句话:“天高任鸟飞,海阔凭鱼跃。”以后,她要做一条自由自在的鱼。

    二人才走后不久,大雨忽然停了。

    雨停,来做客的大伙便辞别纷纷家去。当然了,雨停是一个借口,更多的是想留给新人空间。毕竟,春宵一刻值千金嘛,他们又不是不知趣的人。

    顾闻白匆匆地回房。

    房中静悄悄的,喜烛燃着,新娘闭着双眼,正侧睡在暖榻上,连被子都没盖一张。顾闻白替苏云落盖上被子,蹙眉道:“方才不是咏雪伺候的吗?人哪里去了?”

    他唤苏云落:“落儿,落儿?”

    苏云落睡得沉沉的,丝毫没有反应。

    顾闻白心头一跳,赶紧去摸苏云落的鼻息。幸好,鼻息绵长。他又去摸苏云落的手,只见冷冰冰的。他又去摸苏云落的额头,幸好,并不烫手。咏雪怎地就由着她如此睡在这里?

    顾闻白只得走到门口,唤咏春咏梅:“灶房里可有热水,快快打来。”

    外头咏春咏梅应下,很快便端来热水。只不过,她们端热水的时候,为何辛嫂子与狄嫂子的脸色意味深长?

    热水端来,顾闻白问咏春咏梅:“咏雪去哪里了?”

    咏春咏梅面面相觑,异口同声:“回大爷,不省得。”辛嫂子与狄嫂子可是调教过她们了,顾老师进了门……呃不,娶了自家娘子,便唤大爷。

    算了,明日再责罚她。

    顾闻白让二婢退下,自己亲手拧了热帕子,替苏云落卸妆。亮堂堂的烛光下,映着苏云落光洁的额头。因戴了花冠,她的头发只绾成髻。浓艳的妆容一一被拭去,露出一张小小的光洁的脸庞来。她眼睫毛微微晃动着,樱唇粉粉嫩嫩,让顾闻白忍不住低头,啄了上去。

    她的味道却真好吃。占了大便宜的顾闻白丝毫不知悔改,一路啄上去,亲//了,亲//光洁的额头。

    苏云落仍旧沉沉地睡着,身子极软。

    不对劲!顾闻白蹙眉,望着苏云落沉静的面容。不知怎地,他忽而慌了,略略提高声音:“落儿,落儿。”

    没有回应。

    美人沉睡如斯。

    他望见正搁在一旁的碗。里头还残留了一些姜糖羹。

    消失的咏雪,沉睡的落儿,姜糖羹……

    顾闻白猛然起身,将碗拿起,舔了舔残留的姜糖羹。

    是蒙汗药。

第164章

    苏云落舒舒服服地睡了一觉。往常小日子来,她定然肚痛难当,只能脸色煞白地躺在床上,蜷成一团。

    可这回,竟是不疼。

    小肚子上的汤婆子仍旧温热温热的,熨帖着丝丝不适。便是盖着的裘毯,也暖和得不像话。

    她睁开双眼,映入眼帘的是绣着福禄寿的帐幔。

    天色仍旧暗沉沉,外面的雨声仍旧哗哗,不知是什么时辰了。她正想翻动一下身子,小肚子上的汤婆子忽而动了,有一道低哑的声音道:“落儿,早安。”

    她的后背忽而绷直了。

    小肚子上的汤婆子继续动着,轻轻地摩挲着:“落儿,可还疼?”

    苏云落顿时一窘。原来小肚子上的不是汤婆子,而是顾闻白的手!

    见她一直不说话,顾闻白将大手一收,拢紧她,紧紧压在怀中,继续在她耳边低语:“落儿,我的好落儿,你终于是我的妻了。”

    他的声音低哑,若有似无地用温热的气息吹在她的耳侧,吹出一片绯红来。

    苏云落仍旧没说话,只感受着背后怦怦的心跳声。

    顾闻白也不再说话,只将她拢得更紧,仿佛要将她压进自己的身体中。他拢的时候,又轻轻地吁了一口气,仿佛了了一件大事。昨晚发现她被咏雪下了蒙汗药,他差些吓得魂飞魄散。幸好后来检视过,她只是沉沉地睡了过去,旁的没有事。他又见屋中并无凌乱,也不知那咏雪拿走了什么。出去盘问众人,可是看到咏雪出门。门房张大富忽而闪过一丝窘迫:“我,我以为咏雪姑娘是替东家抓药去……”

    这新婚之夜,有好些姑娘的身体是承受不住的,严重些的还要请大夫。他一时想岔了,竟没有问咏雪。

    顾闻白:“……”

    当时雨势颇大,众人又都吃了酒,苏云落既无事,也没有别的人来生事,顾闻白便嘱咐众人该当值的当值,不当值的且去歇下,便回了房。

    他将苏云落抱上床时,佳人兀自睡得正香。顾闻白又忍不住偷了一个香,想起以前她来癸水时不适,便一直将手按在她的小肚子上。

    温香软玉在怀,又是自己心爱的妻子,顾闻白差些便要破功了。

    幸好,没有将从沈大夫那买的药丸给吃了。不然这长夜漫漫,够他受的。

    外头雨声哗哗,此时正适合耳鬓厮磨的谈情。

    苏云落侧着身子,柔软的青丝披散着,与他的纠缠在一起。顾闻白闻着她的发香,轻轻地将掩着她耳朵的发丝勾起来,放在鼻下嗅着。

    “落儿,你好香……”

    顾闻白喃喃道,将苏云落抱得紧紧的,二人又盖着裘毯,不一会,苏云落竟然觉得热意滚滚,身后的人热得像一块烙铁,将她的脸烧成了绯红一片。她嘤咛了一声,低声道:“你好烫。”

    后面的狗男人便低低地笑了,哑声道:“以后我便是你的汤婆子,你走到哪,我便贡献温暖到哪。”

    哼,想得倒美。苏云落动了动身子,瞧着外头暗沉的天色,看向沙漏,已经是辰时末了。虽然不用敬茶、回门,但柳芽儿与朱蓁蓁愣是让她休沐三日,美名其曰:操劳婚事劳累,须得好好休息。

    只可惜,她的癸水来了……

    某人的脸色定然十分难看。

    她挣脱后头那热滚滚的怀抱:“快快起来罢,休要叫旁人笑话。”她睡足了觉,只觉得神清气爽,虽然小日子来了,但比起以前,倒是要舒服得多。

    狗男人扯着她衣衫的下摆,哼了一声:“哪个敢笑我们?”说完又赶快巴巴道,“昨晚你在怀中拱来拱去的,我倒是睡得不踏实。落儿,好落儿,再陪为夫睡一会罢。”他特地将“为夫”二字咬得特别重。

    这一句话却是说错了。苏云落睨了他一眼:“既然睡不踏实,那今晚便各睡一处,倒是互不干扰。”

    顾闻白的脸变得比六月的天还要快:“落儿,为夫错了。为夫知错就改。”说着竟是耍起无赖来,将苏云落一揽,他一翻身,便将苏云落压在身下。

    苏云落脸一红,推着他的胸膛,急道:“你疯了?”

    回答她的,是狗男人热切的唇。

    倒也不曾越矩,只是将她的唇来来回回地尝着,一遍又一遍,似噬甘露,似噬花蜜,逼着底下/佳人只紧紧地拽着他的衣襟,嘤/咛着,肆意地盛放着。

    外头忽而打起春雷来,雷声震震。

    雨声却是小了。渐渐的,听得外头似是有人在走动。

    一通胡闹之后,苏云落一双杏眼染了桃花红,一张嘴儿被某个狗男人咬得水汪汪的肿胀。

    顾闻白抱着她坐在妆镜前,下颚抵着她的耳朵:“我的落儿真美。”

    镜中俊男俏女,柔情蜜意,视线交缠着,十指紧扣,青丝纠缠不清。

    顾闻白取了木梳,替苏云落梳发。他手指修长,梳起头发来竟然十分熟练。前晚他替她梳发时她便发觉了,顿时道:“倒是颇为精通。”

    顾闻白却乐了:“落儿可是吃醋了?”

    苏云落不想理他。

    顾闻白却自顾自道:“自小照顾我的便只有一个年迈的老仆,他不大会梳发,我自小便是自己梳发,绾髻。”他动作轻轻,问她,“可要梳高髻?”

    梳高髻头皮绷得紧,如今休沐,又是下雨天,她懒懒地道:“绾个坠马髻罢。”

    顾闻白看过她绾坠马髻。当即手指灵活地将头发绾起,松松地绾成坠马髻。

    镜中美人因睡了好觉,皮肤水光白净,眼儿弯弯,嘴角微微翘起,含了无限春情。

    顾闻白忍不住道:“总算知晓了为何从此君王不早朝。我这等升斗小民,更是只想春日晏起,只想与自家娘子画眉。”

    苏云落用手肘撑着自己的脸颊,睨着那个口口声声只想与自家娘子画眉的男人,道:“外面打着雷呢,可别乱发誓。”

    她语气中染了笑意。话虽是如是说,心中却是欢喜的。原来,这便是闺房之乐吗?只有她,只有他,没有旁人,没有姨娘。只有说不尽的情话,暖意融融的房屋。一年四季一屋二人三餐,尽管平淡,却能衍生出无限的幸福来。

    正在此时,一道雷声适时地响了起来。

    顾闻白:“……”

    再一道雷声响起,咏春在外头低声问:“娘子,您可起了?方才毛瑟瑟来报,咏雪并不在灵石镇上。”

第165章

    听着顾闻白将昨晚的情形说完,苏云落起身,取出钱匣子,打开。

    拢共不见了一万两的银票。

    她怔怔地坐在椅子上,竭力想起咏雪这段时间的异常。因新买了咏春咏梅,是以咏雪在她跟前伺候的功夫便少了。也是她认为咏雪已经能独当一面,是以不断地倚重她。咏雪管着她的钱匣子,可以帮她到鞋袜铺对账,咏雪已经认得许多字,在学堂中上课之后进步越发的快。她还心有慰籍,咏雪是个好姑娘。不曾因为张伯年的事怨恨她。

    她是有意,将咏雪培养成蝶舞她们那样的帮手,将来能替她行走四方,管理生意的。

    可咏雪竟然背叛了她,在她丝毫没有防备的情况下,竟用蒙汗药将她药倒,偷走银票。

    她是不是还得感激她,感激她放的不是毒药,而是蒙汗药。

    苏云落的头隐隐疼了起来。

    顾闻白将她手上的钱匣子取走,宽慰她道:“破财消灾。”

    苏云落抬眼看他:“她是因着张伯年而怨恨我。她还曾向我支了十两银,替张伯年办后事。那时候我便该想到,她对张伯年用情至深,无论如何,心中总是有芥蒂的。”

    顾闻白面色郑重地看着她:“是咏雪心不纯,才会如是想。她光想着我们不肯多资助张伯年,却是不省得,我们的职责本就是授业传道,而并非大善人。假如人人都如是想,便都蜂拥至我们身边,日日叫我们施舍便好了,也不用去劳作。”

    “当初我来到灵石镇,的确有过那般的念头,将自己的钱财全都捐出来,资助家贫的学生。但我才展露了一点的钱财,便有好几个无赖寻上门,叫我救助他们,否则便将我们赶出灵石镇。卫英将他们打出去,我便断了那样的念头。我亦不敢时常到饭馆中去用饭,便是卫英做得再难吃,我亦忍了。”顾闻白当然不敢说,好些姑娘争先恐后地要挤进他家做厨娘,好近水楼台先得月。

    苏云落给了他一个原来如此的眼神。怪不得他们吃了辛嫂子炊的饭菜,念念不忘呢。原来是活活的饿了好几年。

    如今想想,似乎有些傻。

    “但学生当中的确有几分聪慧,家中穷困潦倒的,放弃学业分外可惜。而我经过深思熟虑,便想了劝说商户,让他们资助学生们这个法子。每月拿出几百钱去资助学生,对于家产丰厚的商户来说,不过九牛一毛。但这几百钱,学生却可解了后顾之忧。虽然不能吃上珍馐,但粗茶淡饭足矣。”

    “刚开始踏入商铺时,我脸皮还有些薄。那些商户虽然尊我是老师,但真正愿意拿出钱来资助学生的,寥寥无几。大部分的人是推托,推托便算了。竟还曾有人放狗出来吓唬我们。”顾闻白忆起往事,云淡风轻。虽然那狗差点被卫英逮了剥皮。

    苏云落扑哧一声笑了。

    “后来我上门多了,脸皮便越发的厚了。还真有商户愿意资助学生。局面渐渐打开,学生愿意相信我,商户尊重我。后来为了帮着商户拉拢生意,我便编了秋祭这一名头,让学生们帮着商户宣扬。秋祭举行了两次,便得到了商户们的认可。”

    苏云落想起秋祭时的盛况,四镇八乡十六村的人都来了,人头攒动,的确对灵石镇产生十分可喜的影响。不得不说,她的夫君,还是有几分才气的。比起那卫苍嘛,一颗心赤诚,苍天可鉴。他是真心实意的为灵石镇的孩子们着想。若不然,她早就让阿元拿起扫帚,将他赶出去了。

    如是想着,一双美目便带了一点与平日里的不同。似是,掺合了某些崇拜。

    美人目光炙热,与平日不同。

    顾闻白自然发觉了。此时他说着说着,便不由自主地挨着苏云落坐下,将她揽着:“她走了也好,省得不知哪一日积怨太深,到时候给你羹中放的,便不是蒙汗药了。”要省得昨晚,他差些魂飞魄散。只能庆幸那咏雪还不至于太糊涂。

    他的手不安分。渐渐越过肩头。

    苏云落睨他一眼,神情似嗔。

    顾闻白色令胆壮,正要偷香。忽而听苏云落幽幽道:“咏雪的身契还在我手上呢,若是我报了官,她便是逃奴。”

    到底是谁带她离开灵石镇的?

    咏雪是土生土长的灵石镇人,年纪还小,还不曾离开过灵石镇,昨晚这般大雨,她都能走掉,应是乘坐了马车。

    又一声响雷震震。

    雷声毕,有人尖着声音嚎道:“臭不要脸的寡妇,自个勾引了顾老师不说,还唆使自己的丫鬟勾引我的郎君!天爷,就让雷神将这臭婊子劈死罢!”

    这把嚎叫听着有点眼熟。

    鞋袜铺外,雷夏淋着雨,散着头发,一双眼睛通红,正跳着脚骂。

    此时街上虽无人,但其他铺子的商户纷纷探出头来看热闹。

    自从苏云落来了灵石镇,热闹就一天比一天多。人们津津有味地谈论着苏云落的轶事,尤其是她昨日将顾老师迎娶进门,地上更是掉了许多下巴。

    苏云落,也太厉害了!凭着一己之力,将灵石镇上最风流倜傥的人物给降伏了!虽然顾闻白是个不会做官的书生,但镇上还是有许多人相中他,想让他做女婿的。这嫁女儿嘛,不就是希望女儿能嫁一个对她好,还有几分儒雅的人?顾老师这般儒雅,便是日后夫妻打架,定然是打不赢妻子的。

    看热闹的人心思各异,若不是还下着雨,他们早就奔走相告了。

    雷声一道接一道,雷夏哑着声,欲捶打阿元:“滚开,你这看门狗!苏寡妇,你给我滚出来!还我郎君!”

    她的指甲尖利,阿元通红着脸,左挪右闪。

    张大富气势汹汹,提了根棍子过来:“哪来的泼妇,在这里污蔑我们东家!我们东家还要告你家郎君拐走奴婢呢!”

    雷夏瞪着双眼:“那小贱蹄子仗着她生的好,时常与我家郎君幽会,我家郎君糊涂,竟然将家中的钱全都卷走与那小贱蹄子私奔了!叫苏寡妇赔我的钱!”

    啐,原来是来讹诈的。瞧她穿着一身粗布衣衫,一看便是身无长物,家徒四壁,家中的钱,许是几个铜板罢。

    张大富正要回骂她,忽而有道清脆的声音道:“这位婶子,我们东家有请。”

第166章

    婶子?雷夏听了差些恼羞成怒,她才双十年华的年纪,那人竟然叫她婶子?她定睛一看,只见门口站着一个八九岁的小男孩,眉清目秀的样子似乎有些眼熟。

    小男孩笑吟吟的,雷夏眼珠一转,朝张大富哼了一声,拢了拢衣衫,钻进了堪园的门。

    小男孩撑着伞,在前面引着路,雷夏跟在后头,望着张灯结彩的园子,心中不由得呸了几声。没想到那苏寡妇手段了得,竟然真让那顾问白迎娶她为正妻。雷夏又斜眼扫向廊下,只见虽然还下着雨,但廊下站了好些似是仆人模样的人,正虎视眈眈地看着她。看那穿着,倒是穿得都比她好多了。

    小贱蹄子,竟然勾引贺过燕。明明过一阵子,她就可以随着贺过燕到京城去过上有奴婢服侍的爽快日子。谁料竟然被那小贱蹄子捡了个大便宜。

    雷夏心中对苏云落的仇恨越发的浓了。

    小男孩将她引到一处房门大开的地方。外头站着两个如花似玉的小姑娘,年纪似与咏雪一般大。旁侧还站着两个膀大腰圆的壮汉,正冷冷地盯着雷夏。

    上好料子做成的帘子半挂着,一座仙鹤翱翔的屏风隔断了视线,只可以影影绰绰地看到里头似是坐着两个人。

    雷夏抬步就要往里走。

    膀大腰圆的壮汉从鼻孔里哼了一声:“站住。”

    光脚的不怕穿鞋的。雷夏挺着胸,直要往那壮汉身上靠:“你敢动我,我便大叫非礼!”

    壮汉一拧眉,往后缩了缩。忽而一只大手从旁侧伸出来,将雷夏一推:“见过不要脸的,没见过你这般不要脸的。挺个胸脯便往前蹭男人,你是有多饥渴?”

    那只大手的主人横着眼,狠狠地盯着雷夏。

    是个粗壮的婆子。

    雷夏只得往后退了几步,跳着骂道:“苏寡妇,你个贱人,快快将我家夫君还给我。主子不要脸,下人也不要脸,可真是一窝不要脸的狐狸媚子,下贱的命。”

    那婆子正是狄嫂子,她闻言眉头一拧,大步上来,一把将雷夏双手嵌住:“辱骂东家,让我撕了你的嘴!”

    狄嫂子力气大,雷夏挣扎着,一头乱发披散着,狼狈不堪。

    那屏风后忽而人影晃动,有人出来了。

    雷夏忽而挣脱狄嫂子的钳制,就要往门口扑去,忽而对上了一双冷若冰霜的眸子。这双眸子,她曾无数次渴望着让它们落在她的身上;也曾无数次,她在梦中抚摸过它们的主人……

    她怔了怔,止了脚步。

    眸子的主人身着一身宝蓝直襟长袍,似劲松一般地站在那里,俊美无双。

    是顾闻白。

    他果然是灵石镇上最好看的男子,自从她第一次见到他的时候,一颗芳心便沉沦在其中。她为了他,可以熬成老姑娘;她为了他,可以委屈自己做任何事。可他,偏偏选择了苏云落这个贱妇!而她,最后不得不委身贺过燕那种人。

    雷夏越想越委屈,眼中泪珠竟然滚滚落下,她抽泣着,猛然扑到顾闻白脚下,委屈地叫着:“顾大哥,你可要替夏儿作主啊!”

    众人:“……”

    顾闻白嫌弃地往后头一退,脸上挂着寒霜:“你的夫君贺过燕哄骗咏雪,引诱她偷了巨款银票逃走,这笔账我们正要找你算。你来得正好,也省得我们去寻你。”

    他的话语又冷又冰,雷夏怔怔地看着他,忽而声嘶力竭起来:“不,不,你不是顾大哥,顾大哥很温柔的,他从来不曾这般对我……”

    这女人,是不是犯了臆症?整日活在幻想中。他哪有温柔地对待过她?

    雷夏涕泪交加,不死心地又往前匍匐着:“顾大哥,我还记得那年,你初来灵石镇,你走进我家,你来寻雷春,你对着我笑……”

    顾闻白皱眉,他那时不过是出于礼貌,嘴上挂着疏离有礼的笑容而已。

    屏风里的人低低的哼了一声。

    雷夏听到了,顿时叫道:“都是苏云落那个贱人,教唆你,带坏了你,顾大哥,从此你便不肯再看我一眼了。我哪里比不上她了,她一个寡妇,年纪比我大,长得也没有我好。她,她不过是有两个臭钱……顾大哥,顾大哥,你看看夏儿啊……”

    她发髻散乱,穿着一件似是多日不曾浆洗的粗布衣衫,衣衫下摆裹了泥浆,脏污不堪。双眼糊了泪水,鼻下挂着两管鼻涕,此时满脸忿恨,面目可憎,便是街边的乞儿,也比她体面。

    她已然疯了。

    再与她说下去,也是白费口舌。顾闻白冷酷道:“你长得太丑,我不想看你。你废话可说完了,若是没有说完……狄嫂子,将她扔出去。”

    雷夏怎肯出去?她又要朝顾闻白扑上来:“顾大哥,夏儿委屈啊……”

    狄嫂子一把抓住她:“想撒泼,也不看看这是什么地方!”

    “慢。”

    屏风里的人忽而出声。

    雷夏醒悟过来:“苏寡妇,还我夫君!”

    却见她的顾大哥急急撩袍进去,柔声道:“落儿,我来扶你。”

    须臾,顾闻白扶着苏云落出现在雷夏面前。

    只见苏云落身上穿着一件绯红的高领短袄,下面系着同色的百褶裙。短袄做得十分精致,便是阴天,也能隐隐约约看到海棠花的纹样。短袄长裙,衬着她窈窕的身材。她梳着坠马髻,虽不施粉黛,面容却柔光焕发,美目更是似潋滟了春光无限。

    雷夏忽而想起,昨晚是顾闻白与苏云落的新婚之夜。而苏云落如今又是这副模样,定然是承受了顾闻白一晚的雨露,此刻才显得如此的不胜娇弱,容光焕发。

    她嫉妒极了。想起被苏云落断了子孙根的贺过燕,心中的恨便似一条毒蛇不断地扭曲着。凭什么苏云落毁了自己的幸福,而她却能与自己心中的高岭之花共赴巫山云雨?

    雷夏嘶叫一声,再次挣脱狄嫂子的钳制,朝苏云落扑去。

    “贱蹄子……”她话音未落,便被一只大脚狠狠地踢到三丈外。若是折园再小些,便出了院墙了。

    顾闻白收回脚,安慰苏云落:“落儿,她就像一条疯狗,你何必传她进来?”

    苏云落叹了一声:“我原本以为,资助她一辆马车,以及一些钱,让她进京寻夫……谁料她竟然不领情……”

    被踢得老远的雷夏闻言,破口大骂:“苏寡妇,你休想用钱打发我!”

    苏云落仍旧幽幽道:“一千两银。”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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解春愁介绍:
文案:人人都赞叹苏云落乃是正妻典范,不吃醋。
然而有一日,苏云落在外出礼佛的路上不幸遇到山洪爆发,从此失去踪影。
大难不死必有后福的苏云落:日出而作,日落而息,日子过得逍遥。
但,这,这,这男人怎么回事?怎么老是缠着她?她可不想再做什么正妻典范了!
顾闻白:做什么正妻典范,不如一起做一对风流夫妻!解春愁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解春愁,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解春愁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