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7章
约是怕吵到他,卫英的声音放得极低。若是平日,他耳力好,定是能听得清楚。但如今只能听到卫英在说话,却听不清具体说什么。
他只得唤道:“落儿。”
卫英便停止说话,须臾,苏云落才从屏风后走进来。
“你醒了?可要喝水?”她温柔地问道。
顾闻白摇头:“卫英说些什么?”
苏云落握紧他的手,才道:“是雷春将药粉给的沈大夫。”张伯年才死,雷春便迫不及待想来害他。若是她,定然叫这个忘恩负义的学生给活活气死。她本想瞒着他的,但想想又没有必要。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总有一日他会晓得的,还不如选择告诉他。不过,他应该撑得住罢?
感觉到她的担忧与鼓励,顾闻白回应地握了握她的手:“从上回他将我迷晕,我便对他彻底失望了。”
只是,心中仍旧有些不好受。张伯年死了,雷春欲毒死他,倒显得他分外失败。
苏云落只拿眼看他,眼中潋滟了水光:“气馁了?”
“没有。”他哑然失笑,只是有些唏嘘,“短短几日,竟是发生这么多的事。”且还是在他昏睡的时候发生的,还真是有些不真实的感觉。唯一可以宽慰的是,落儿答应他了。
苏云落没继续与他卿卿我我:“卫英去得回春堂时,沈大夫有寻死的念头。幸得他们去得及时,将他救下。原来几年前,沈大夫失手治死了一个人,并没什么人知晓。不知怎地被雷春知道了,拿此事来威胁沈大夫。沈大夫无奈,只得将药粉里隔河仙的份量加大,好让我们闻出来。”
顾闻白脸色却有些郑重:“万一闻不出来呢?”那他岂不是白白丢了性命?他可还没有娶妻呢!这沈大夫,以后不让他看诊了!
苏云落笑道:“沈大夫哪有那个胆量,这药粉他耗费了一晚的功夫重新配制过了,对你的伤口有益。他不过是想用这药粉将我们引到他那里去罢了,亦想借我们的手封住雷春的口。”这沈大夫,可真是个老滑头!
顾闻白挑眉:“那沈大夫果真治死了人?”
苏云落摇头:“他不确定。事后,他查了又查,愣是想不出,他的药方十分温和,便是一次吃上三服,亦会平安无事,怎地就治死人了呢?他原是做好被官府关押的准备,不过后来那壮汉的妻子主动提出私了,这件事便不了了之。但这么些年,这件事一直积压在他心上,郁郁不乐。”
顾闻白回想起沈大夫每次收诊金时神采飞扬的样子,不觉得沈大夫会郁郁不乐。
卫英在屏风后听得傻了眼,他方才有与苏掌柜说那么多吗?怎地苏掌柜说得好似她亲眼瞧见似的?未来当家主母就是有主母风范,本来寥寥数语的事竟然也说得这般精彩。
“我倒觉着这件事有些蹊跷。”苏云落一边说一边推断着,“年轻的妻子失去丈夫,应是恨不得将沈大夫以命偿命的,却主动提出私了,还只要了五十贯铜板。”
“最要紧的,这妻子提出私了,理应不是寻死觅活的人,却在不久后投河自尽。”
“沈大夫本就是大夫,理应行救死扶伤的职责,忽而背上两条人命,简直愧疚无比。是以后来,他想时不时地救济那同时失去父母的孤女,但孤女却不见了。”
竟是成了一桩悬案。
而这桩悬案,如今被雷春用来威胁沈大夫。
雷春这人,欲毒死恩师,怕是会遭天谴的罢。
也幸好沈大夫滑头……不,机灵,将他们牵扯进来。也应是沈大夫内心坦荡,那壮汉并不是他所害,是以并不怕别人知晓。相反,这种事情越多人知晓越好,如此别人才没有威胁他的根本。
苏云落一口气说完,一时竟然想入了神,只自己在那里细细考虑着,眉头轻轻蹙着,明眸善睐。尽管有些不地道,但这件事比话本子还精彩,她一时想得多了些。
顾闻白连唤她两声,苏云落仍旧兀自发呆,他不禁气笑,不是他的性命比较重要吗?她怎地还琢磨起这案子来了?若是要查案,须得报备黄镇公,而后是县里,府里,待人来时估计都过去七八日的功夫了。
他来这几年里,镇上不是没有发生过别的命案,那些衙役懒懒散散地来了,又懒懒散散地查案,好吃好喝的倒是造了不少,命案却是草草了结。
千里之堤溃于蚁穴,是以他才来到这灵石镇,做一名教书先生,勤恳教书育人,希望这里的莘莘学子,将来出去做官之后,能清白做官,爱护百姓,正值劝谏官家。
不过,转眼四年过去,却是一无所获,还差点将性命给倒贴上了。
说不甘心,那是不可能的。
顾闻白的眼神冷了下来:喻明周,当时便该让喻家老爷子将他打死才好!
喻明周回得客栈时,雷春已经候在里头了。
胖小二擦拭着桌椅,一边看着雷春,一边看着喻明周。雷大神童,竟然与这小气吧啦的公子是认识的?想到不久前落不到好结果的客人,也是与雷春认识的,胖小二不寒而栗地打了个寒颤。
三人一道上楼,进得天字二号房。
里头,喻明周的另一位长随喻韦已经恭敬地候在里面了。
瞧喻韦的神色,夜探黄家怕是有极大的收获。喻明周不慌不忙,让雷春去煎茶,又让喻意到下头点了几盘点心,几人坐下,吃了一阵,热乎了身子,才说起正事来。
开说之前,喻韦先看一眼喻明周。喻明周微微点头,示意他,雷春不是旁人。
雷春自是当作没看见。喻院长虽然爱护他,看重他,但是办起一些事来,却还是避着他的。如今让他在场,喻院长对他的信任度又上升了。
喻韦道:“小小一个黄家,护卫竟有上百人之多,这让属下非常的疑惑。一开始,属下怀疑,这些护卫是保护黄三姑娘的。”毕竟黄三姑娘貌似天仙,倾国倾城,有着大用处。
“但属下躲在黄三的院子外候了半刻,那些护卫并没有过来。”
“是以属下断定,这些护卫另有蹊跷。”
“属下又怀疑,那些护卫是守卫黄家库房的。”
“但属下又躲在黄家库房外半刻,才过来一趟护卫。”
“最后属下耗费了不少功夫,才探得,原来那些护卫守卫的,是一处十分偏僻的院子。”
“光是门前的护卫,便足足有二十人之多,每两个时辰换一次班。”
“那些护卫十分警惕,属下守了一夜,才寻到破绽之处,趁机进了院子。”也冷得他够呛。
“里头的房屋,布置一看便十分的诡异。属下幸不辱命,寻到暗室的开关,下得暗室,才发现惊天秘密。”
喻韦说话向来很慢,还要承上启下的,半天才到精彩之处,偏生他还停下来,倒了一杯热茶,润润嗓子。
余下三人皆目不转睛地看着他,生怕遗漏了哪处的精彩。
喻韦吃下热茶,滋润过嗓子之后,才缓缓道:“原来暗室里,竟然放置着一方棺材,里头躺着一具女尸。”
喻明周笑了:“果然有趣。”
喻韦欲言又止的看向喻明周。
“说罢。”喻明周道。他如今还没有一子半女,若是将雷春调教好了,将来认作干儿,也是他的另一个打算。
当然了,能将顾闻白教出来的学生引到歪路上,也是他的打算。
当年被设计暗算的事情,怎么可能过去,一笑了之!
喻韦这才又道:“那女尸面容栩栩如生,整间暗室放置着冰块,这些还不是顶顶重要的,顶顶重要的,是那女尸的面容肖似十数年前失踪的太子妃卫碧娥。”当时,府城的街头上,贴满了卫碧娥的画像,赏金三万贯。赏金诱人,无人不蜂拥去寻太子妃。他当然也去了,将太子妃的画像研究得透透的。
果然,他话音才落,其余三人的脸色俱是震惊。
灵石镇离京城有千里之遥,失踪十数年的太子妃的尸体竟然藏在黄家里。
可真是惊天秘密!
一下喻明周的神色变了又变,最终荡出一丝笑容来,可真是天助他也!
雷春震惊的却是,他居然离那等高高在上、金尊玉贵的人那么的近!虽然只是一具尸体,但是也够让人震惊的。
喻明周道:“喻韦,你可确定?”
喻韦点头:“属下确定。”那等尊贵的人物,虽然长得没有黄三姑娘好看,但是五官大气端正,颇有威严之相,可不就是未来皇后的长相。只可惜,在太子妃的时候极香消玉殒了。
喻明周笑道:“是时候造访一下我那未来的岳丈了。”想不到岳丈的背后竟然有那等大人物的存在,想想便扼腕,白白浪费了几年的时间。若是他早些将黄三娶进门,说不定现在早就回到京城,何苦还在这里与那顾闻白周旋?不过,倘若走之前能亲手将顾闻白解决了,也是快意。
只可惜这灵石镇上没什么拿得出手的物件,他这次来,身旁除了两个护卫,其余的都没拿。
他眼珠转了转,问雷春:“顾闻白家中你可去过?”
雷春点头:“去过。”
“他家中可有奇珍异宝?”
雷春回忆:“书画占大部分。”不得不说,顾闻白家中的书画,比起喻院长书房的,似乎要多得多。顾老师的学识渊博,是喻院长远远不及的。但,顾老师的眼界,却比喻院长要窄得多。他那些什么清官论、爱护百姓、促进农桑的话语,在满是清贵学生的学院里显得尤为可笑。哪个书生十年寒窗,想的不是位极人臣,呼风唤雨,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呵呵,太子太傅的儿子,手上定然是有许多名贵书画的。
喻明周想到此,朝喻意道:“去拿几幅来。”方才在那小寡妇的门前,喻意与卫英打了一架,喻意的实力远在卫英之上,他没有什么好顾忌的。更何况,喻韦的功夫又在喻意之上。
啧,捏死顾闻白,不过像捏死一只蚂蚁一般轻易,就让他与那小寡妇多活几日罢。
喻意领命自去了。
喻韦忙了一晚,自去歇息了。
喻明周与雷春对坐,一时无语。其实文人之间能聊什么,不过是琴棋书画,但喻明周是个半桶水,那些皮毛早就在雷春面前抖搂过了。他最擅长的,还是哄美人,现在总不好教雷春的罢。还是雷春机灵:“喻院长,学生家中还有事,先行告退了。”
喻明周点点头:“说来你那姐夫也可怜,好生照料他罢。”男人没了那玩意,还能有什么乐趣?
雷春的嘴唇动了动,最终还是没说什么,只默默地出去了。
卫真拿着苏云落给的单子,在自家公子的房中巡了一圈,决定先将公子所有的书画通通都搬上马车,搬到新家去。公子当初从顾家出来时,最看重的便是这些书画了。
这些书画,一部分是公子早年用自己的私房积攒的,一部分则是公子的好友赠送的,名贵的不少,若是拿出去典卖,能值不少银两。
当然了,最要紧的还是苏掌柜给公子画的那幅梅花图。
简言挺着肚子,牵着卫香,想帮他收拾。
卫真让她坐在一旁:“你别忙。”
他自己则细细将书画都包好了,再来来回回好几趟,终于都将那些书画都搬上了马车。新雇的两个护卫无奈地看着他:“卫兄弟,你就不能让我们帮忙吗?”
卫真瞥了一眼他俩:“你们粗手粗脚的,莫不要将公子的书画给弄坏了。”
卫香眼巴巴地看着亲爹:“爹爹,小香想保护这些书画。”
卫真摸摸她的头:“小香乖,说不定很快便能天天见到咏雪姐姐了。”等搬完这些书画,方才定的那些大床暖榻的一送去,便是妥妥的新房了。
想不到竟然能布置公子的婚房,卫真想想就挺自豪。
卫真坐上车辕,预备自己驾车亲自送过去。
他竟是没注意到,在不远处的巷口里,有一个男子双手拢着,正盯着他。
呵,他本想取几幅画,没成想卫真竟送来一车。喻意的眼珠转动着,渐渐有了主意。
街上风越刮越大,原来的雪渣子也变成了雪花,风雪交加,肆虐着灵石镇的街道。
这般严酷的天气,街上行人无几。
卫香探头在门口,很不放心:“爹爹,你要早些回来啊。”
卫真笑着应了,让卫香回去,自己则驾车启程。
灵石镇那么小,从公子这头到苏掌柜那头,驾车不过一刻钟。
卫真驾车行至弯道处,忽而从旁侧蹿出一人,手一甩,满天的雪渣子便朝他的脸飞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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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8章
卫真下意识地低头一避,电光火石之间,方才那人已蹿至他跟前,铁腿一抬,便要将他踢下去。
卫真头一低,腰一矮,便要避过他的腿。
却是一个不慎,竟从车辕上跌下去。
那人抢过缰绳,嗤笑道:“三脚猫的功夫。”
卫真怒极,赶紧从地上爬起来,一跃而起,纵身一飞,攀上车厢。
那人正是喻意,见状咦了一声,却将马车驱得飞快,企图将卫真摔下来。
卫真却也不急,只好整以暇地翻进车厢里,嘲笑道:“我倒要看你去哪里。”灵石镇就那么大,道路又不复杂,哪个傻的才来抢马车。
喻意恼了,一勒缰绳,骏马咴叫一声,停下来。
他跳下马,朝卫真勾勾手:“下来打一架。”
卫真安然不动:“不打。”
听得马叫声,沿街的商铺倒是纷纷撩开帘子,钻出些人头来看热闹。
喻意赶紧掩了脸,跳下车去,转眼消失在巷口里。太大意了,没想到这人竟然身轻如燕,功夫竟是比卫英好得多。
卫真嗤了一声,从车厢里钻出来,照旧驱车前进。
苏家鞋袜铺隔壁的房屋院门大开,卫真停下车,见卫英正忙着指挥送家具来的人,将家具放在恰当的位置上。前院已俨然布置成厅堂的样子,香案高背椅花几无一不齐全,两侧各放置一座屏风,款式虽普通,是猫滚绣球图,但胜在有雅趣。
卫真望一眼里头,只见苏掌柜披着斗篷,坐在绣墩上,抱着手炉,咏雪站在一旁。未来主母亲自来监工,还有什么不确定的?卫真顿时笑开花,叫来卫英一起将车上的书画悉数抱进去。
苏云落疑惑地看着站在她面前的卫氏两兄弟,以及面前的一堆书画。
卫真恭恭敬敬:“苏掌柜,这些皆是公子最珍贵的东西,以后就交给您了。”
苏云落看到她画的那副寒梅图放在最上头,不禁莞尔一笑:“辛苦你了。”
听听,这活脱脱是主母的语气了。卫真卫英相视而笑,只觉着这人世间最美好的事情便不过如此了。
却见苏云落瞧一眼里头,道:“已布置得差不多了,可以将你们公子抬过来了。”
的确布置得差不多了,只要烧上地龙,便是一间温暖的房屋。
呃……苏掌柜亲自监工,是要速速将自家公子搬过来吗?卫氏两兄弟不得不垂头丧气地跟在苏掌柜后头,进了苏家鞋袜铺,将面色不虞的公子从榻上扶起来。
顾闻白一步三回头:“落儿,那头果真布置好了吗?”
苏云落面上柔和:“自是布置好了。那边的灶房还没有修整好,我到灶房吩咐辛嫂子熬一些温补的汤与你吃,你且放心去罢。”
既得落儿的承诺,顾闻白放心地跨出苏家鞋袜铺的门槛。
他不晓得的是,他才一走,苏云落便半靠在迎枕上,长长地吁了一声,而后道:“咏雪,且煎些花茶来。”动了情思可真不易,她这一天累得够呛,素日里喝的花茶、美容觉竟通通被搁置了。且在顾闻白面前,她也不敢有丝毫的放松,时刻姿态优雅,这一日下来,将她的脖子倒是绷得累极了。
咏雪才煎得茶来,就见娘子已沉沉地闭着双眼,气息均匀。她不禁莞尔一笑,轻轻帮娘子盖好裘毯,再转身往灶房去。
娘子方才承诺的温补汤,可不能少了。
顾闻白躺在布置得十分雅致的房中,眼巴巴地等了许久,仍是不见苏云落过来。卫真卫英在归置书画,已经差不离了。眼看天色将暗,顾闻白便让卫真先回去。简言的肚子那么大了,不能没有人照应。
卫真却摇头,将方才过来时有人欲劫马车的事情说了:“我看还是守在公子身旁较好。”毕竟自家弟弟不靠谱。
卫英闻言,问:“那人是不是眼似牛眼般大小,招风耳?”
得了卫真确定,卫英恨得牙痒痒:“那厮力大无比,我差些落了下风。”
是明明落了下风。顾闻白看他一眼,没有揭穿他。到底也没让卫真回去,这段时间风云诡异的,他还有事让卫真去办。
小睡了一觉的苏云落神清气爽,只觉得眉眼都舒展了不少。她吃了一碗银耳羹,又重新洗漱过,坐在妆台前梳发。
思来想去,还是让咏雪梳了朝天髻,上头只着两根素雅的羊脂玉的钗子,耳环却用的小粒珍珠做成的流苏。仍旧是描了细眉,打了一层薄薄的粉,口脂沾的玫瑰粉。
至于衣裳嘛……
她在笼柜里翻了又翻,最终翻出一件藕色的高领袄子来。高领的袄子一穿,下面配上同色的袄裙,系上羊脂玉的禁步,再配上同色的花鞋。
还是没有动弹,仍旧坐在镜子前左思右想,最后让咏雪将之前顾闻白送的暖玉翻出来,挂在脖子上。
总算是好了。咏雪的嘴儿抿了半天,眼儿里含着笑意。苏云落瞪她一眼,故意斥道:“去拜访邻居,可不能草草了事。你,快去重新梳洗梳洗。”
咏雪终于笑了出来:“娘子,顾老师眼里只有您,咏雪再怎么梳洗,也只是个烧火丫头。”末了还补上一句,“娘子,外头下着雪,天儿可冷呢,您不怕被冻坏了?”
顾闻白房里不是有地龙吗?她穿那些裘衣斗篷早就穿得不耐烦了,写起字来都不方便。
但想起若是受了风寒,涕水四流的样子,她还是披上了斗篷。
苏云落过来时,身后的咏雪拎着食盒,还拎着一方小小的木匣子。门前却站着两个小厮模样的男孩,见苏云落,二人竟是吓了一跳。这不是将前主子收拾得服服帖帖的黑罗刹吗?
苏云落也面露疑惑,这两个男孩不就是于扶阳之前的小厮?怎地帮着顾闻白看起大门来了?她可记得她已经将卖身契还给他们了。
卫英忙迎上来,给苏云落介绍:“苏掌柜,这是新来的小厮。高一些的叫小瓜,矮一些的叫小果。”
这名气取得,倒是很大俗大雅了。苏云落还是忍不住问他:“顾老师取的?”
卫英摇摇头,面露得意:“是我取的。”
一旁的咏雪忽而庆幸,自己是被娘子买回去,不然落的下场便与小瓜小果一般了。
卫英教导小瓜小果:“这位是苏娘子,以后你们要听她的话。可省得了?”这两个男孩也怪可怜的,听说几日前才被卖出去,没几天主子就消失了。好在卖身契给了回来,爹娘才见了一面,给了两顿饭吃后,又将他们带到牙行插价售卖。
小瓜小果忙忙点头,黑罗刹的话谁不敢听?
看到他们眼中的敬畏,苏云落没揭穿他们,自与咏雪进去了。
经过一番大修,此时的小院已与之前大有不同。地上是新铺的青砖,绕着围墙新做了一圈花圃,里头预备种青竹与芭蕉,此时泥上薄薄的积了一层雪。紧挨着花圃是一口井,用木板盖着。
苏云落一路进去,因没戴风帽,青丝上落了几点寒雪。撩开帘子,进得热乎乎的起居室时,寒雪融化,从她的额头上流出一点化的水来。
糟了!她新梳的妆!苏云落不禁用衣袖掩面,差些想逃出去,才转身就瞧见咏雪疑惑地看着她。苏云落若无其事地看了一眼周遭:“这地龙修得不错。”
那头顾闻白早就挣扎起来,含笑看她:“落儿,你来了?”
屋中没有旁人,咏雪放下食盒与小木匣,自动退了下去。地龙烧得旺,顾闻白里头穿一件中衣,外头披一件薄棉袍。苏云落却不应他,走到屏风后的衣架处,将斗篷脱下,露出里头精心挑选的衣衫来。
她从屏风后走出来时,顾闻白的眼睛猛然一亮,不禁叹道:“落儿,你好美!”
苏云落落落大方地接受了:“承蒙夸奖。”她边说着边走近他,在他面前的绣墩坐下,取出食盒里的汤盅来:“新熬的汤,快喝了罢。”
顾闻白这回没厚着脸皮让她喂,而是痛快地一喝而尽,而后眼巴巴地看着那个小木匣:“落儿,那是什么?”
“新居礼。”苏云落十分坦然,将小木匣打开,展示与顾闻白看。
却是一沓不曾书写过的纸。
纸是上好的谢公笺,深红色,整整齐齐地码在小木匣里。
不管是落儿送的是什么,顾闻白都欢喜。他正要接过,小木匣却被苏云落牢牢地拿着。他不解,却见苏云落狡黠一笑:“前些天,我在你的案桌上发现了一本手抄的话本子,话本子写得不错,我很喜欢……而后我经过对比,发觉上头的字迹,与你的十分相仿。”
顾闻白的神情忽而变得呆滞起来。
苏云落察言观色:“是以你再写一本罢?”
顾闻白的手缩回来,闷闷不乐:“不是我写的。”落儿竟然喜欢好友写的话本子?虽然他亦有鼓励好友大胆写下去,但是一股酸意还是弥漫在他心头。太难过了。
有一瞬间的静谧。
小木匣停在半空,很是尴尬。因烧了地龙,并没有火炭的爆破声打破尴尬。
苏云落若无其事地欲将小木匣收回来:“既如此,那这谢公笺便不送你了。”
顾闻白总算从酸意中清醒过来,将小木匣抢过来:“虽然不可以写话本子,但是我可以给你写情话,每日一段,不重复。”
苏云落的表情勉为其难:“倒还可以。”
顾闻白当下便要起身研墨:“我这便写。”
苏云落将他按下:“不忙。不过,你的好友是不是经常写话本子?在哪家书坊出书?若是他穷困潦倒,我倒是可以让李遥帮他,这般好的话本子,理应能大火。若是每本能赚上一百文,便能让他衣食无忧……”在商言商,她一向是一个很合格的商户女。
顾闻白:“……”假如他被醋意活活淹死的话,不晓得值不值得?
难不成,落儿是看了那话本子才与他相好的?思及此,顾闻白的一颗心似沉到了大海里,暗无天日。
见他面色不虞,苏云落尤不自知,而是看着他的下巴半响,才讶然道:“你刮胡子了?”
顾闻白忍住心疼,勉力点点头。
苏云落便道:“还是刮了好看些,这几日看着怪邋遢的。”
又是一箭穿心,偏偏还不能表现出来,只能暗伤在内。
顾闻白觉着自己理应寻个地缝钻进去,而不应躺在榻上。他喉咙涩涩的,欲问苏云落是不是因着那话本子才喜欢上他,忽而卫英在外头道:“公子,大哥回来了。”
他才强振起精神来,与苏云落道:“之前我们夜探黄家时,发觉守卫众多。那时我便觉着甚是奇怪,黄家虽富,却还没有到需要那么多护院的地步。如此多守卫,定是有蹊跷。刚好我们之前与常帮黄三跑腿的一个人搭上了,便使他去打探。方才我差卫真前去问那人,现今应是有消息了。”
他说话忽而有些喘,苏云落听完,下意识地伸出柔夷,轻轻帮他抚了抚。
顾闻白忽而精神一振,气色都好了起来。
卫真与卫英进来了。
果然,卫真道:“那刘壮说护院主要是守卫着一处偏僻的院子,里头到底是什么,他无法靠近也无法进去,是以并不省得。但是,黄盛福却因为黄三将我们引到黄家去大闹一场而责骂了黄三。黄三一向得他宠爱,是寄予厚望的女儿,他因此事责骂黄三,定是蹊跷。”
卫英想了又想:“难不成,里头私藏了火药?”
顾闻白摇头:“那院子里皆是明火,不可能是火药。”
卫真自请缨:“到底是什么一探便知,今晚让属下去一探究竟。”
顾闻白脸上忽而浮起一丝笑容:“我自有一个极好的人选。”
一只茶杯朝喻意扔来,落在他的额上,撞出一点青影来。
“废物!”喻明周骂道,“让你去取几幅画都取不来。”
喻意垂着头:“那人身手不凡,又是在大街上,倒是不好办。”之前他帮喻明周做坏事,被抓过一次。那衙役都说了,只要二百两银便可以将他赎出来,但偏生喻明周不肯,与那衙役讨价还价了半个月,压价到五十两,才将他赎出来。虽然在牢里没受刑,但吃了半个月的清粥,饿得见到老鼠都想逮着了吃。
喻明周怒火更盛:“那你说,该如何去黄家?”
喻意的头垂得更低:“您定是有办法的。”黄三姑娘非主子不嫁,这还不好办?
喻明周磨着牙,盯着喻意半响,最后喘着气道:“办事不力,这个月的工钱没有了。你到下头去,寻那小二,让他买几盒镇上最好的点心来,账先让他们垫付。”
“是。”喻意自领命去了。
听得喻意的话,胖小二睨着眼,看着他半响不作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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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9章
他的眼神,着实太不好看了!
半文钱压倒英雄汉,何况还是不菲的银钱。喻意仍旧赔着笑,若不是这里的人进进出出的,他早就将这嫌贫爱富的胖小二给打晕了。他心中自是对自家主子不满的,明明有钱,却不舍得先拿出来。前不久喻明周给有了身子的外室青娘置办了一座二进的小院落,足足花了五百两,还不说给青娘另买的婢子婆子了。还有,里头的家具什物,花的又不止五百两银了。尤其是那张箱式大床,精工细雕;铺在上头的褥子,那个柔软……别问他是如何知晓的,不过是和青娘滚在上头的时候感受过的。青娘的身/子,也怪柔软的咧。便是不晓得她肚子的孩子,到底是他的还是喻明周的。
胖小二又看了喻意良久,才很不情愿地应下来,翁声翁声道:“他也要垫付,他也要垫付,怪难为人的。”
喻意连忙点头称是。
胖小二哼了一声,从柜台后面摸出一顶裘帽戴上,又睨了喻意一眼,才撩帘出去了。
喻意心中呸了他一声,又不想回楼上去
胖小二冒着风雪来到灵石镇上最好的点心铺子陆家食铺,在里头挑挑拣拣,好半响还没有拣好,忽而从外头进来一个小伙子,对那陆店家道:“我娘子新得了一个小子,这些点心我全要了!”
胖小二一听急了:“这位小哥,我还没有买呢。你留几样给我,我这是给客人买的,买不回去怕要被责骂。”
那陆店家也是个善心的,省得胖小二时常帮客人跑腿,便与那小伙子说了。小伙子却笑道:“我全买了送与你家客人一些,不就妥了,便算是为我家小子积福了。”
胖小二大喜,谢过小伙,而后看着小伙子掏出一沓双喜的剪纸来,让店家贴在点心盒子上。如此忙活半响后,胖小二拎着几盒不花钱的点心心满意足回得客栈。
喻意还候在楼下等着,见胖小二回来,忙朝他一笑。
胖小二板着脸:“花了我二两银钱呢,到时可要记得还给我。”
就这几盒点心要花二两银钱?便是府城里最好的点心都不用这么贵!喻意怀疑地看着胖小二,胖小二可不惧他:“你若不要,过了这村就没那店了。方才那点心全被人买走了,一个不剩。”
眼看天色已晚,店家怕是不会再做点心了。是以他才这般的理直气壮。
喻意忍气吞声地接过点心,赔着笑上去了。待他离开灵石镇之时,定然将这胖小二胖揍一顿!
上得楼上,喻明周倒是不嫌弃点心,只道等喻韦醒了便一道前往黄家。
天色暗下来时,黄盛福正吩咐下人摆饭。一道道精致的饭菜被送上来时,忽而匆匆进来一个小厮:“老爷,外头来了几个人,说是有急事要与老爷相商。”
黄盛福不慌不忙:“来者穿着如何?”
便晓得老爷会这么问,小厮口齿伶俐:“为首穿着黑狐裘,面白有须,头上束着玉带。他身旁的另外二人,奴仆装扮,衣着整洁。”
“带着礼物?”
小厮又道:“带着几盒陆家点心铺的点心。”
“可搜身了?”
“搜了,手无寸铁。”
“所为何事?”
小厮脸上露出一点疑惑来:“他道,冰窖美人?”他晓得自家三姑娘是倾国倾城的美人,素日里对他们也怪冷淡的,难不成这是三姑娘的外号?
黄盛福的脸上腾然闪过一道杀意!但谨慎如他,他还是露出笑容:“原来是我的一位故友,快快将他迎进来。”
小厮自领命去了。
黄盛福转头对另一个侍从道:“叫黄绿山过来。”
黄绿山这几日没什么心情,原来要将那小寡妇解决的,但他最小也是最疼爱的孙子忽而得了病,高热不退。家中人都吓坏了,延请了几次大夫俱没有办法。幸好那小寡妇这几日颇为安分,没见有什么动作,是以黄盛福才默许他暂时放着小寡妇,专心照料小孙子。如今妻子虽然摆上饭,黄绿山仍旧毫无胃口。
他有些疑心,许是他杀孽太重,是以才报应在他的小孙子身上。小孙子的面貌最肖似他,也最聪明。之前得了老爷允许,只待开了春,便将他送到学院去念书的。这几日却似是烧糊涂了,连他都不认得了。
妻子劝他:“阿山,你看你都瘦了一圈了,若是小奇醒过来,怕是要心疼你了。”
黄绿山摇头:“我不饿,你自吃罢。”
妻子只得自己吃了起来。
黄绿山又走进房中,去看孙子小奇。小奇脸上仍旧烧得通红,在昏暗的灯下瞧着,越发的恐怖。
黄绿山心疼异常,见孙子盖着的被子似是滑落了些,便伸出手去,替他提上来。这一提,却发觉孙子的脖子上似是有些红疙瘩。他正欲细看,忽而听得妻子在唤:“阿山,大老爷差人过来,让你速速过去一趟。”
主子发令,黄绿山不得不从。临走前,他叮嘱妻子:“且好好照料小奇。”
外头的风雪越发的肆虐起来。
夜色沉了下来。
黄绿山走进待客的厅堂时,里头多了三位陌生人。黄盛福正坐在上首,手中端着一碗茶,面上虽然带着笑,却是浮于表面的。见他进来,黄盛福的头微微摇了摇。
多年的默契让黄绿山知晓,老爷很不喜这突然造访的客人,甚至还起了杀意。黄绿山默默地站在一侧,观察起这雪夜来客来。
只见那人长相阴柔,偏偏还浑身透着一股子儒雅的味道,这种人的桃花最旺,却也最薄情。他身旁的那两个长随,目露精光,怕都是练家子,且功夫还不弱。
黄绿山打量完毕,朝黄盛福摇摇头。表示这雪夜来客,怕是不能动。
茶已经喝了半碗,黄盛福笑道:“不知这位公子,突然莅临寒舍,是为何事?”
来人自是喻明周。
他放下茶碗,不慌不忙地看了一下周围,又看了一眼黄盛福。
黄盛福立刻表示:“都是可以说话的人,公子请不要多虑。”
喻明周笑道:“方才并没有向伯父表明身份,是晚辈的不是。”他口中虽然自称晚辈,屁股却仍旧粘着凳子,手倒是作了个揖,“晚辈乃是府城里宏光书院的院长喻明周。”
黄盛福不为所动,不过是一个儒酸书生,竟敢来他面前撒野。
喻明周不慌不忙,兀自说下去:“伯父的令爱三姑娘,之前在府城里住时,便常与晚辈一见如故,时常与晚辈切磋棋艺。”
黄盛福的脸终于起了波澜:“小/三与你切磋棋艺?”
他的女儿他还不省得,琴棋书画都学过,偏偏除了样貌出色,其余的老天爷都没给。
“正是。”喻明周点头,仍旧温和地笑着,“切磋来切磋去,晚辈便与令爱互相倾心……”
黄盛福沉下脸:“绿山,将这贼子的舌头给我割了!”
“爹!”却听从外头传来一声莺啼,一道人影扑了进来。
黄三扑到黄盛福跟前,双眼盈着哀求:“爹,我的好爹爹,周哥哥可是京城簪缨世族周家的长房嫡子,才华出众,相貌出众,在府城里,没有人不敬重他的!”
“混账!”黄盛福气得肝疼,受人敬重的书院院长能冒冒失失地跑到姑娘的家中来,说与他的女儿有情吗?
等等,这贼人是京城中人?簪缨世族周家?黄盛福的脑子里将京城里的簪缨世家过了一遍,终于想起来,倒是有个周家,那可是周太后的娘家,难不成是那个周家?不过,周家因出了一个周太后,是以向来低调做人,不曾有过什么狂妄之辈。但也难保私底下这些后代子孙在山高皇帝远的地儿嚣张跋扈。但周太后的娘家孙子也不管用,他金尊玉贵养着的姑娘,将来是要进后宫当妃子的!吴王可承诺他,待明年开春便将小三送进宫里去。他女儿这般美貌,不说皇后,当个宠妃那是跑不了的。更别提还有吴王在宫里打点。
黄盛福的脸沉了下来,唤黄绿山:“将这私相授受的东西给我关进桃花楼,禁足三月!”
黄三向来是被他骄纵惯了的,当下瞪一眼黄绿山:“你这老东西敢动我一下!”
黄绿山默默地垂下头。
黄三攀着黄盛福的手:“爹,我的好爹爹,你就成全我与周哥哥罢。您不是一直都想我嫁到京城去吗?周哥哥便是最好的人选!我们可是天作之合,郎才女貌!”
恬不知耻!黄盛福一阵头痛,将黄三甩到一旁:“我送你到府城去,是让你长见识的,不是让你与男人私通的!”
黄三跺起脚来:“我不管,我不管!我便要嫁与周哥哥!不然,我便死给你看!”
黄盛福咬牙,狠狠地甩了黄三一个巴掌!这不要脸的东西,没看见那喻明周在旁侧只顾看他们父女俩吵,却一点都没站出来吗?他活了一把年纪,还瞧不出那喻明周是狼子野心,不过是瞧上黄家的家产而已!
黄三的脸侧到一边,娇嫩的脸儿顿时浮起触目惊心的巴掌印来。
喻明周终于出面了,他将黄三搂在怀中,疼惜地问:“可疼?”
黄三埋头在他怀中,大滴大滴的眼泪流出来,将巴掌印沁得生疼生疼的。她的周哥哥终于亲自上门求亲了,可爹爹为何不同意?
瞧着眼前这对搂着的野鸳鸯,黄盛福更是上火,正要吩咐黄绿山将喻明周等人扔出去,忽而见喻明周抬头,嘴边似笑非笑:“伯父,假若您不同意晚辈与小/三的婚事,那您家中藏了冰窖美人的事,可就瞒不住了。”
黄盛福咬牙:“死人会帮我瞒得紧紧的!”他眼中杀意浮动。
喻明周不慌不忙:“晚辈既能威胁您,便能安然无恙走出这黄家的门。伯父,请您三思。”
黄盛福的一口老牙都要咬碎了!他这么多年的忍辱负重,竟然是如此结局,他不甘心!
黄三呆呆的问:“什么冰窖美人?”黄家不就她一个美人?
到底是多年的老狐狸,黄盛福沉下心,面上恢复平静,吩咐黄绿山:“将三姑娘带下去上药。”
黄三扬着方才被他打了一巴掌的脸:“你若是不答应,我便一头撞死在这里。”
喻明周察言观色,安慰黄三:“小/三,你先下去,我定会与伯父好好商讨婚事的。”
这是婚事有望?黄三喜出望外,乖乖地跟黄绿山下去了。
黄盛福又是差些气得倒仰,都说儿大不由娘,女嫁从夫,他这女儿,如今还没有嫁出去,胳膊肘就往外拐了!
一切恢复平静。黄盛福撩袍坐下:“你要什么东西,若在我能力范围内,我都给你,唯独我的女儿不行。”
不愧是盘踞灵石镇多年的主家人,一眼便看穿他的企图。但他要的不仅仅是东西,而是更多的,比如……金钱,权力……
喻明周薄唇边漾起一抹笑:“伯父明察秋毫,晚辈便直言不讳了。”
“三件事。其一,将我的宿敌顾闻白弄死。”有人替他动手,是最好不过了。
“其二,我需要白银五万两,最好折成银票,全国通存通兑。”钱不是万能的,但没有钱是万万不能的。
“其三,请你背后的人,替我在京城里谋一个正四品的官职。”他的祖父不就是做到正五品吗?他便要风光地回去,在他面前耀武扬威,一吐那口压在心中的浊气。当然了,倘若黄盛福背后的那位以后是真命天子,便最好不过了。
黄盛福听完,面色平静,沉吟半刻才道:“前面两个要求我都可以做到,后面的我不能保证。”
喻明周气定神闲:“若是他没有办法,冰窖里的那位美人,便要重现天日了。届时,不晓得又会掀起多少风浪呢?”
他坐在那里,唇角上扬,宛若在与黄盛福讨论晚上吃什么,明日的天色好不好。
黄盛福的目光闪了又闪,口中的老牙磨了又磨,最后道:“近来风雪颇大,送信需要一段日子,你先回去等着罢。”
喻明周缓缓一笑:“晚辈可以先回去等着,但倘若伯父派人来搔扰晚辈,晚辈可不敢保证,会做出什么事来。”
他朝喻意使了一个眼色。
喻意会意,走到一根柱子下,抬手,用力一拍,那根需要成年男子双手齐抱的柱子便多了一个一尺见深的手掌印。
黄盛福的脸黑了。
喻明周大摇大摆地走后,他呷一口热茶,才缓缓道:“你瞧瞧你,招惹了个什么东西回来。你是贵人?我看你是祸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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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0章
他话音才落,方才跟着黄绿山下去的黄三瞪着一双盈了泪水的桃花眼出来,银牙紧紧咬着下唇,看着黄盛福,没回应他方才的话:“爹爹,女儿先回去了。”
到底是疼爱多年的女儿,黄盛福叹了一声,安慰她:“这喻明周不是良人,爹以后定会替你寻一门更好的亲事。”
黄三盯着她爹:“过了年女儿便二十了,爹爹是想让女儿做老姑娘吗?”
黄盛福的脸又沉下来:“我花费了多年的功夫,锦衣玉食地供着你,便是让你嫁给那满口谎言的书生?方才你也听见了,他那三个条件,可有你?但凡有一句是为着你,我说话便不会这么决绝。那等薄情寡义之人,你还是速速断了为好。别想着再与他藕断丝连,否则,你连桃花楼的门都出不去!”
黄盛福说着,喘了起来。
黄三看着黄盛福,问:“爹爹替我谋的婚事,是极好的吗?”
夫婿乃是当今的官家,自然是极好的婚事。但黄盛福是极为谨慎的人,八字还没有一撇的事,他是不会透露出来的。
是以他应道:“自是极好的。小/三乖,爹自是不会害你的。你且回去好生歇着,多吃些燕窝阿胶。”女儿这副好模样,必须时刻用这等美容圣品养着。为了当上未来国丈,他向来是不吝银钱的。
黄三竟乖巧地答应下来,低着头,默默出了门,候在门外的如霜与如雪马上替她披好斗篷,递上手炉。
三人默默地走在游廊中,风雪不断地刮进来,如雪欲打伞,黄三却开口道:“待过了三更,我们出一趟门。”
如霜有些迟疑:“大老爷那边……”以往三姑娘做什么,老爷自不拦着,但方才她们可是听得一清二楚,原来老爷并不是事事都顺着三姑娘。不过,方才那喻明周,可真是可恶,明明姑娘心中全是他,提的三个条件竟然没有一个提到三姑娘的。
如霜如雪尽管平时是伺候在黄三身旁的,但她们的卖身契却并不在三姑娘手上,是在黄盛福手上的。而大老爷处置下人的心狠手辣,与三姑娘不相上下。
如雪也劝道:“姑娘,今夜雪这般大,便不出门了罢……”
她话音才落,就见黄三抬手,狠狠地甩了她一巴掌,尖利的指甲在如雪娇嫩的脸上刮了三道痕迹:“贱婢,什么时候有你们说话的份了?”
尽管伤口火辣辣的疼,如雪却不敢怜惜自己半分,只赶紧低头跪下去:“三姑娘息怒,奴婢错了。”
如霜也赶紧跪下来:“三姑娘息怒。”
黄三没说话,只抬起脚,狠狠地踹了如霜一下。
仿佛出了一股怨气,踢完如霜,黄三嘤嘤地哭了起来。
哭了半刻,她从怀里掏出一方帕子,将脸上的泪水揩去,冷冷道:“起来罢。”
二女默默地起来,垂着头,不敢再出声。
黄三自顾自走着,没瞧见后头两个丫鬟相互看了一眼,眼中一片怨恨。
厅堂里,饭菜早已冷透,黄盛福也没让人再热,只静静地坐着,让黄绿山吩咐下人将饭菜撤走。
黄绿山心中牵挂生病的小孙子,但面上还得一脸平静,听黄盛福安排事宜。如今比起苏家鞋袜铺的小寡妇,这个狼子野心的喻明周,更火烧眉毛。
黄盛福哪能那么轻易地被喻明周吓唬住,他坐在高背椅上,慢慢呷着热茶,半碗热茶吃完,才道:“可差人跟上去了?”
黄绿山点头:“差了身手最伶俐的小健小兵。”
黄盛福眉眼中闪过杀意:“恰当的时候,全解决了。”
“是。”黄绿山应下。别看方才大老爷被喻明周压一头,可一个外地来的儒酸书生跑到经营了好几代的富商家中行威胁之事,这不是找死吗?便是他带着两个力大如牛的护卫又如何,双手难敌四拳,更何况明枪易躲,暗箭难防。
黄绿山默默地,替喻明周在佛前点了一盏灯。
不知道被点灯的喻明周登上马车,晃晃悠悠地出了黄家。
喻韦驾车,喻意则与他同坐车厢中,相顾无言。
不过,他看一眼身旁的喻意手上仍旧紧紧搂着那几盒点心,不由得为自家护卫的勤俭持家点了个赞。
他笑着吩咐喻韦:“到顾闻白的新宅去,今日他不是迁居吗?作为多年的故人,我们是要好好地前往祝贺的。”方才瞧黄盛福的脸色,定然是不想替他好好谋事,呵,他喻明周的年纪是白长的吗?当然不觉得区区几句话便能将黄盛福威胁住。而他能从中脱身的最好的方法,便是将他知道的那个秘密,告诉他的仇敌。
如此一箭双雕,喻明周对自己满意至极。
喻韦应下,一勒缰绳,马车在风雪中艰难地朝顾闻白的新宅驱去。
顾闻白的新宅灶房尚未修缮好,饭菜自然是从苏云落这厢拿过去的。顾闻白有伤在身,自然不能吃发物之类的,只能吃清汤寡水的东西。
一盅鸡汤,一碟生菜,一碟蒸排骨,一碟白切猪蹄,一碟蒸茄子配一盅雪白的米饭。
这些菜肴,俱是放了一点点盐油。
这些菜肴,放在寻常人家中,是顶顶好的伙食了。
便是他与卫英,之前也不大吃这些顶好的菜式。
辛嫂子手艺好,只放了一点盐油的菜也极为好吃。
倘若没有卫英在一旁,吸溜着他那一碗羊肉羊杂外加芫茜胡椒辣椒的汤面的话。
卫英是不是不省得,病了几日,又吃了几日清淡饮食的人的嘴都可以淡出鸟来。若是有别人在一旁,吃着加了诸多作料,闻着又香喷喷的吃食的话,怕是恨不得将那人一脚踹开。
偏生卫英是个榆木脑袋的,一边吃一边还点评:“辛嫂子的手艺便是好,这面吃着筋道,这羊肉羊杂绝了。”
说完,还要问旁侧守着的小瓜小果:“你们说是不是啊?”
小瓜小果是穷苦人家出来的,家中一日只吃两顿饭,早上是稀得不得了的粥,好点的配一个黑馒头,差点的便是吃粥水;至于中午,那是只能灌凉水;晚上嘛,煮得早些,粥水稍微稠一些,仍旧配一个黑馒头或者杂粮饼子。麻溜的一吃,灯也不用点,便可以钻进被窝取暖了,也省得费什么火炭,多费钱!像这样的羊肉面,他们长这么大,还没有吃过呢!对他们而言,这羊肉汤面,可真是天上的珍馐,王母娘娘的人参果,怎会不好吃!
是以两兄弟听得卫英这么一问,小脑袋点得像捣米的捶子:“回英叔,好吃!”他们年纪比卫香大不了几岁,是以卫英让他们叫他英叔。
顾闻白:“……”落儿不过来陪他用饭便算了,他为什么还要受这种罪!
他默默地拈了一筷子生菜,送进嘴中,发誓明儿便让卫英同吃这样的食物。
好不容易吃完一顿饭,卫英差小瓜小果将碗筷收拾了,拢在一个食盒里,打算送过苏家那边去。小瓜小果吃饱喝足,欢喜地抬着食盒,开了院门,正要跨门槛出去,便瞧见一辆马车笃笃地走过来,停在他们家面前。
那驱车的人问:“这里可是顾宅?”
小瓜小果自是应了,好奇地看着那人。
却又见从马车中走下一人,从后头搬个马凳,又从车厢里走出一人。
新宅门前的两盏明亮的琉璃珠灯是隔壁苏娘子新挂的,亮亮的看得挺清楚,小瓜小果看到后面下来的那人一副书生模样,涉世未深的他们便以为是公子的同僚来看公子了。毕竟,下午空闲的时候,英叔可是将公子好一阵夸,说自家公子是灵石镇上最有才华的老师了,往来无白丁,将来公子得了空,是要教他们念书的呢。毕竟作为公子家的下人,也俱是要识字的。
是以小瓜小果十分自觉,一个应道:“你们且等着,我们进去通报公子。”这句话也是下午才学会的。
喻明周笑眯眯的:“劳烦两位小哥了。”
听听,公子的客人便是有礼貌。小瓜小果欢快地进去了,后头的喻明周仍旧笑眯眯的,一脚跨进门槛。
笑话,让他等通报,顾闻白还没有那个资格。
“老师?”卫英看了里头的公子一眼,疑惑地问。公子受伤的事并没有宣扬,也没有让其他的老师来探望。是谁呢?
难不成是大小余老师?他们与自家公子的感情最好,若是遇到古古怪怪的事情,便兴奋不已。
没等卫英想出来是谁,喻明周的脚已经跨了进来。
“啧,卫二,可伺候你家三公子用过晚饭了?”
卫英脸色剧变:“喻明周!”腰间的软剑却是铮的一声拔出来。
小瓜小果初生牛犊不怕虎,也气势汹汹地站在后头。
喻明周啧啧道:“这两位小哥,很是忠心护主了,可惜脖子太嫩,杀起来不够痛快。”
他话音未落,便听得后头传来一阵脚步声。喻意回头看了一眼:“主子,是那些巡逻护卫队。”
巡逻护卫队带头的仍旧是阿格,只听他大声道:“卫兄弟,别怕,方才我已经让人通知镖局那边,他们很快便赶过来了。”
喻明周:“……”躲在女人背后的顾闻白比起当年更胜一筹,还没有出面便要将他解决了。太过分了!大家都是靠女人,顾闻白怎地就傍上一个如此强大的靠山呢。
他心中不禁后悔,都怪他没讲贺过燕与黄三的话听进去。
他忙道:“我此番前来,是有事与顾公子商量。我敢保证,是惊天动地的大事!”
“便是惊天动地的大事,也不上我对你的厌恶。”屏风里,传来一道淡然的声音。
喻明周不相信,这等朝廷的辛秘他会不感兴趣。但凡是个男人,心中定然是渴望大权在握。
他的声音充满诱惑:“顾三,难不成你便要在这个鸟不生蛋的地儿待上一辈子吗?顾家的风光你俱忘了吗?我手上的这个关于朝廷的秘辛,定然会助你重回京城!”
他话音才落,耳力好的一干人等便听得似是有东西凌厉破空而来!
喻韦大叫一声:“主子!”却是飞起一脚,将那破空而来的东西一脚踢飞,落在地上铮的一声响。
竟是一把甚为锋利的飞刀,在灯下发着绿莹莹的光。这是一把淬了毒的飞刀!若不是喻韦反应快,喻明周早就中刀,一命呜呼了。
喻韦与喻意却是不敢追出去,他家主子还在人家的地盘上呢,方才还与人家放狠话。之前一直觉着主子脑子里坏主意多,跟着他定有饭吃,但是现在,二人不敢确定了。
喻明周不是练武之人,方才听喻韦那一声喊,却也是省得,那把飞刀便是朝他而来。这回他不用脑子想,便也省得,定是那黄盛福出尔反尔,派人来封他的口,还是往死里封!
他十分恼怒,大声道:“黄家的院子里,藏着前太子妃的尸体!”
顿时鸦雀无声,落雪可闻。
这回不是一把飞刀破空而来了,而是好几把嗖嗖嗖地射向院子里的众人。
这是要封院子里所有人的口!
大家既已经都是一根绳上的蚱蜢了,喻韦与喻意相互看了一眼,料定自家主子暂时不会有危险,喻韦便追了出去。他身轻如燕,翻墙最是厉害,又擅在夜间行动,去追人是最合适不过了。
喻明周倒也识时务,喻韦一走,他自己寻了个隐蔽些的地方站着。
喻意:“……”
卫英快要被气死了,他朝喻明周吼道:“你这人也忒恶毒了!”
喻明周既已经觉得自己安全,脸上又恢复了笑容:“卫二,我不过是让顾三有福同享有难同当,何来恶毒?”
不过奇怪的是,里头的顾闻白怎地静悄悄的不作声?按照他厌恶他的程度,应是立刻冲出来唤卫英将他赶出去。
伸手不打笑脸人,他将喻意一直拎着的点心食盒拿过来,对卫英道:“听闻顾三公子喜迁新居,与美人毗邻而住,实在是可喜可贺。这是鄙人的一点心意,还请卫小哥收下。”
他这话说得,倒是也十分的符合事实。
里头的顾闻白看着从支摘窗翻进来的苏云落,心中琢磨,要不要将一堵墙全部打通,好两家合成一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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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1章
不过,若是落儿身旁没有跟着一脸笑嘻嘻的小战的话,更是好。
小战摩拳擦掌的:“听说外头有一个力大无穷的,待会能让我单挑他吗?小爷好久没舒展过身骨了。”
顾闻白欲挣扎起来,但他躺得久了,脚竟麻了,使不上劲,半天动弹不了。
苏云落见状,搬了张小杌子坐在他脚边,伸出纤纤玉手,帮他轻轻捶着:“这人躺久了不动弹,须得时不时捶一下,否则以后起来,会不良于行的。”
她的力道适中,捶得很是舒服。顾闻白享受极了。
外头卫英睥睨着喻明周:“我家公子岂能是你相见就能见的?”
顾闻白便道:“卫英,让他进来。”
喻明周趾高气昂地看了卫英一眼,背着手,预备一进去便给顾闻白一个下马威。
没成想才转过屏风,脖子上微凉,对上了一双狡點的眼睛。
“别动。”
那微凉的,像是一把匕首。
他不由得怂了:“好汉饶命。”
后头紧跟着的喻意一怔,就被卫英往回扯:“在别人家,得客随主便。你这等粗人,就别往里钻了。再说了,我家公子既然让他进去,便不会取他性命,不是人人都似你家主子这般坏。”
喻明周脖子上被架着一把匕首,皮肤上起了寒栗,战战兢兢地看过去,看到他的宿敌顾闻白正好整以暇地半躺着,那貌美如花的小寡妇,正给他捶着腿儿呢。
他冒着风雪忙活了半晚,差点没了性命,但他的宿敌却躺在温暖如春的屋子里,还有美人捶腿。
喻明周差些没被活活气死。
顾闻白睨他:“喻明周,好些年不见,你还是这般扶不上墙。”
喻明周从面上挤出一些笑容来:“顾小舅子,好些年不见,你越发的得意了。”
“用不着你奉承,我本就得意。”落儿亲自给他捶腿呢,他能不得意吗?
喻明周:“……”
“那黄家里藏着的太子妃,是怎么回事?”
“我差我的随从到黄家探过,那黄家有一个偏僻的院子,却有众多护卫把手,我那随从好奇,便进去了。果然里头大有文章,竟躺着前太子妃的尸体,还被保存得栩栩如生呢。”
顾闻白轻轻一笑:“前太子妃你都认得,不愧是京城第一纨绔子弟。”
小战倒是十分好奇:“这前太子妃是死在灵石镇上吗?不然这尸体怎地保养得这般栩栩如生?若是死得远了,怕是要费上不少人力物力才做得到。”
若不是他的匕首还架在自己的脖子上,喻明周还真的要好好炫耀炫耀他广博的见识,但此时只能说两句。
“这位壮汉,若做这事的人颇有权势,这又有何难?”
“顾小舅子,你听我一句劝,咱们拿了这秘辛去威胁背后的人,便能在京城大展身手,荣华富贵唾手可得。咱们都做了官,以前的恩恩怨怨我便不与你计较了。”
顾闻白点头:“你既这般胸有成竹,那便是黄盛福背后的人,你查清楚了?”
喻明周一笑,脖子上的匕首又凉了几分,他赶紧绷住笑容:“呵,顾小舅子,你之前在京城,便没听说过太子与吴王之争?亏你爹还是太子太傅呢。这太子前脚瞧上一个女子,那吴王后脚便要向那女子示爱呢。十多年前太子大婚之时,我可还在京城呢,可是听说,那吴王很是伤心,喝了不少酒呢。”
无论在皇家抑或在民间,小叔爱上嫂嫂,决不是一件特别风雅的事情。
顾闻白笑了:“太子大婚之时我自然是印象深刻,因为没过几日,你就被赶出了京城。”正因为太子大婚,官家下旨解了宵禁,全城狂欢,他才顺利暗算了喻明周。
喻明周一口气哽在喉咙,差点没被气死。
小战扑哧一声笑了。
顾闻白却正了神色:“你离开京城,却不省得太子与吴王之争越发剧烈,后来前太子妃被人掳去,太子疑是吴王所为,告到官家面前,官家宠爱吴王,自是不信,却治大小官员劝谏不力之罪。京城一时风雨飘摇,人人自保不暇。那太子与吴王明面上和好了,私下却越争越烈。十数年过去,那吴王早就变得越发的心狠手辣,翻脸无情,杀人不过头点地。你拿这件事来威胁他,不过是自寻死路。”
喻明周很不服气:“这些年我往京中塞了不少学生,哪里不省得你说的这些?那吴王是无情,但单凭他能差人千里迢迢地将前太子妃的尸体费了巨大的人力物力保存,便能证明,前太子妃,是他的软肋。”
“同时亦是他的逆鳞。”顾闻白冷冷道,“喻明周,你亲祖父将你赶出京城,是一件好事。”
他说了许久的话,神情虽平静,却忍不住咳嗽了一声。
苏云落连忙给他倒了一碗水:“快别为这微不足道的人气坏了自己。”
他哪里微不足道了!喻明周鼻子都要气歪了。偏生小战还要在一旁说:“是咧,便是最爱那女子有什么用,弄都弄死了。若是我,还不如看着她好好活着。所以,那吴王是够狠毒的。”
“连小孩子都能参透的道理,你竟是参不透。”顾闻白看向小战,那目光却是怔怔,似是看向另一个人。
小战气得跺脚:“我十六了,才不是小孩子!”他的唇上,明明都长出一圈儿肉眼可见的胡须了好吧。
吓得喻明周差点尿了垮裤:“这位壮汉,您悠着点呀。”
到底记起自己是当了好几年的大儒,喻明周才不会被顾闻白牵着鼻子走:“横竖我将这个秘密告诉你了,我们如今俱在同一条船上了,谁也逃不脱。”
若是他押中宝,将来回得京城,再慢慢将顾闻白给弄死。
弄死顾闻白,他身边貌美如花的小寡妇,自然就归他了……喻明周的视线才移到苏云落身上,就收到了两道似淬了毒的刀子般的目光。
呃,还是以后再想好了。
对牛弹琴,夏虫不可语冰也。
顾闻白乖乖喝了半碗水,将气顺下去,才又缓缓道:“你以为你能以此要挟吴王,逃出灵石镇?”
喻明周涎着脸:“这不是有你嘛,还有这位大名鼎鼎的苏娘子。”
苏云落转头问小战:“若是将他杀了再碎尸万段,需要多少时辰?”
小战不假思索,很认真的回答:“一刀毙命,以我的刀工,唰唰片成肉,再浇点我们独门的解尸水,大约一个多时辰罢。”
喻明周黑了脸,却不得不小心翼翼地赔着笑:“这位小壮士,杀人是要偿命的,你正值大好年华,可别做错了事。”
转头又对顾闻白道:“顾小舅子,虽然我名声败坏,但是对你姐却没做什么坏事,对吧?你设计暗算我,让我祖父将我扫地出门,驱回老家,这你就做得太过分了。当初你若是不同意这门婚事,便见我一面,让我退亲,我自是乐意的。你却不声不响,对我做了这般过份的事情,我这帐还没有与你算呢。”
顾闻白挑眉:“你确定你没做过份的事?”在那些纨绔子弟面前取笑姐姐的身材,说若不是姐姐的嫁妆可观,未来岳丈又是太子太傅,他才不做那冤大头。
他向来是个护姐姐的,又怎会让这种禽兽不如的人出口污蔑姐姐。
在喻明周的心中,过份的标准与顾闻白自是不同,当下信誓旦旦:“顾小舅子,我当真没有。”
顾闻白冷然:“别再叫我小舅子,你不配。”
喻明周仍旧不死心:“那位苏娘子,你还没有去过京城罢。京城的繁华可不是这区区灵石镇能相比的,你随顾贤弟到京城去,让他替你挣一个诰命夫人做做,以后逢年节的,还能到皇宫里去,敬仰官家与圣人的风采呢。”
苏云落没应他,只与顾闻白道:“我最憎恨有些人,明明自己没见过,偏生还要说得煞有其事般。”
顾闻白也道:“那京城有什么好,尔虞我诈的,遍地是王公贵族,动不动便要忌讳,还是灵石镇好,娘子这头炊饭,我在那头便能闻到香味。”
喻明周:“……”这两个怕不是榆木脑袋,竟舍了那荣华富贵,一心只想当田园翁来!田园翁有什么好,若是那些王公贵族恼了,还不是毫无还手之力?
他却是忘了,方才他还腆着脸,要人家护他周全呢。
小战的脸忽而肃然起来:“东家,气味不对。”
喻意也在外头道:“主子,气味不对。”
卫英也闻出来了:“好浓的石油气味!不好!”他话音未落,人却是跑了出去。
才跑了两步,便见一支火箭破空而来,落在薄薄的雪上,火光未灭,还在莹莹雪上熊熊燃烧。
卫英急得大喊:“公子,他们要用火烧死我们!”
顾闻白挣扎着去推苏云落:“落儿,你快与小战从窗口爬出去!”
喻明周膛目结舌:“这黄盛福也太狠了,要赶尽杀绝啊!”幸好他来了顾闻白这里,死也拉几个垫背的。不,不,他不能死,他还没有儿子继承香火呢,他手上那些地契田契,还有钱庄里的上万两白银,还没有花完呢。
他听得顾闻白这么一说,急忙去推窗子:“苏娘子,快快,我且护你出去!”
苏云落只看着顾闻白:“要走一起走。”她美目里盈了坚定的水光。
喻明周嗤了一声:“倒是好一对苦命的鸳鸯,便是死也要死在一起。”他用力推开支摘窗,利落地翻了出去。咦?怎地是一堵墙?
小战看了苏云落一眼:“东家?”
苏云落点头:“你且快去。”
小战便闪出外头,见房屋的四处皆是火箭,护卫队的人正在扑火,卫英则不见人影。小战从兜里掏出一支冲天炮来,放在地上用火折子点了,冲天炮嗤的一声上了天,在满天飞雪中绽开巨大响声。
他这一支冲天炮才放完,忽而见卫英快步走出来,利落地往地上放了一排冲天炮。
咦?这阵仗……有些大啊。
小战兴奋不已:“小英英,我帮你点。”说着利落地跑过去,将那一排冲天炮全点燃了。
卫英:“……”他都还没有来得及感受放冲天炮的乐趣好吗?
外头黄绿山骑在马上,脸上蒙着黑风帽,看着一支支冲天炮响彻云霄,在满天飞雪中炸开灿烂的颜色。
这还不算,只听里头又响起锣鼓的声音:“走水了,走水了!”
这一声声的,在满天呼呼风雪声中,愣是弄出极大的动静来。
黄绿山沉下脸,吩咐弓箭手:“再射!”
十数枝火箭,再度射向已经起火的房屋。
其实,黄绿山是有些怨言的。明明在黄家便可以解决喻明周,却偏要弄出这般大阵仗来。说不定这时候,他早就可以回家去照料他生病的小孙子了,而不是在这里吹冷风。方才里头的人垂死挣扎,放起冲天炮,还不晓得有没有人出来看热闹呢,万一有的,还得一一灭口。
黄绿山又怨上黄三来,明知她爹娇养着她,定然是有大用处的,可却偏偏看上那穷酸书生。便是他是喻太后的娘家侄孙又如何,比得上宫里头的那位官家吗?那才是人间极乐富贵园啊!
苏云落撕了两件棉袍,剪成长布条,放在盆中湿了水,从里头捞出一块递给顾闻白:“将口鼻按住,勿吸了烟雾。”
她自己却不捂,只高声道:“小战,速速回来,将这些湿布条给他们!”
小战没回答。
烟雾已经蔓延过来,顾闻白瞧见苏云落脸色开始变得苍白,忙扑过来,从盆里捞了一块棉布,捂住她的口鼻:“他们都会武,自会保护自个。倒是你,先爬窗出去。”
说着咬着牙,将她拉到支摘窗边。
这一番动作却是使他额头沁出汗珠,他咬牙撑着,伸手去推窗扇。
竟是纹丝不动。
喻明周这个阴狠小人!
顾闻白咬牙,手上用了十成十的力气,一掌将窗扇劈开。
他将怀中的落儿欲推上窗户,却见落儿大口大口地喘着气,神情痛苦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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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2章
“顾小舅子,看来你这相好的关键时刻身子不行啊!”
那喻意不知什么时候与喻明周钻到一起,正扶着喻明周站在滑溜溜的墙上。喻明周方才那张低声下气的脸又变得神秘莫测起来,“外头黄家的人放这把火,怕是以为我们都被烧死在这里了罢。只可惜,烧死的只有你们。啧啧,明儿我便要亲自回京,去向太子禀告这冰窖美人的存在。至于你们,就等着吴王来鞭尸罢。顾小舅子,以后待我做得高官,自会到你顾家去,告诉你爹娘你的死法的。”自古乱世出英雄,只有那些站在权力巅峰的人争得你死我活,他才有机会。
“喻意,送他们一程。啧啧,只可惜了这个貌美的小寡妇,要陪你一道死。”
顾闻白顾不上阴阳怪气的喻明周,将苏云落揽在身侧,用湿的棉布轻轻捂住她的口鼻:“落儿,别怕,我会送你出去的。”
话音未落,一块巨大的门扇就落下来,拦在窗前。
喻意拍拍手,拉起喻明周,几纵几落,转过几道巷口,与候在暗黑中的喻韦汇合。
“主子,属下回来福客栈时,见黄三姑娘正候在那里。”
喻明周松一松脖子:“随她去。”比起一个貌美的姑娘,他的前程更为重要。
喻韦看看漫天风雪,有些迟疑:“主子,要不待风雪小一些再走?”
喻明周骂他:“若待天亮黄家的人清点尸体发现蹊跷,在道路设置关卡又该如何?”
喻韦没敢出声。
喻明周吩咐:“路过雷春家,带他一起走。”雷春脑子聪明,定然是他的得力助手。
三人望一眼火光冲天的那头,缩在脑袋,上了马车,艰难前行。
苏云落吃力地抬手,将捂着的湿棉布拿开:“我无碍,我只是一时昏了头。”她说完,双眼已然是恢复了清明,气息渐渐平静下来。但仍旧没什么力气,只软软地靠着顾闻白。
顾闻白闻着她头油的香味,见她好了许多,才放下心来。须臾却又蹙眉,落儿怕冷又怕火,以前的她,究竟经历了什么?
他在苏云落耳边低语:“落儿别怕,以后凡事有我。”
他如今这副躯体,怕是比她的还柔弱。苏云落倒也没有揭穿他,只嗯了一声。
小战与卫英进得门时,便是看到二人相依着喃喃低语的情景。
卫英老脸一红,咳了一声:“公子,外面火挺旺的,要不要烤羊排?”公子这,这算不算人前宣啊淫啊?上次只是拉拉小手,这回都相拥上了!大哥说得没错,这新房就是公子的婚房。啊呀呀,不省得公子对闹洞房有没有什么意见……
卫英浮想联翩完毕,终于拐到正题上了。说来那黄家的弓箭手可真是,射火箭也不弄多一些,还不够小战玩的。那火箭才射进来,就被小战用一根长夹子夹成一堆,其他人则负责灭那小火,这一眨眼的功夫,那堆火箭熊熊燃烧,挺适合烤羊排的呢。
顾闻白没应他,只低声问苏云落:“落儿可走得了?”他倒是想将落儿利落潇洒地抱起来,可现今这副身体,不允许啊!他这苦肉计,是不是使得太过了……
苏云落缓了口气,站直身子,脸上露出一丝笑容来,与方才的娇弱女子仿佛换了个人:“我无事。”她方才不过是诈骗喻明周,一时装过头,倒叫顾闻白担心了。不过,她心中娇羞道,方才伏在他的肩头上,觉着他的肩头还算宽厚。
顾闻白看着她脸上明媚笑容,才觉察被眼前的佳人给骗了。不过,想起方才那一幕,他巴不得再来多几次。
两个主子旁若无人,卫英与小战:“……”
小战天真无邪,哪里晓得东家心中的那般娇羞,只跺脚道:“东家,要不要杀出去?好叫那黄土匪尝一尝我们的厉害?”
苏云落扶着顾闻白走回来,闻言道:“方才不是让你通知他们了吗?我们只要坐在家里看热闹便好。”
小战脱口而出:“可是方才小英英放了许多冲天炮,我怕他们来的人太多,显现不出我们东家的威武。”
方才苏云落是听到了好几响冲天炮的声音,她还以为是小战放的,竟是卫英放的?她不由看向顾闻白:“原来你早就有准备?”
顾闻白含笑:“落儿,你来得晚,我还没有来得及与你说。其实,我在灵石镇除了教书,还干了些别的事,比如,时不时的组织孔武有力的人进行灭火演练。是以灵石镇虽小,却也是有一支义社的。方才卫英便是通知他们,走水了,速来灭火。”
这算不算是王瓜卖瓜,自卖自夸?苏云落瞧他一副待表扬的神情,偏偏却道:“也是,日日埋头教书,也怪无趣的。时不时的弄一弄灭火演练,秋祭,倒也过得热闹。”
顾闻白的脸垮了下来。
两个主子再度旁若无人,小战与卫英:“……”他们俩是不是多余的?
二人相互看了一眼,异口同声:“小战(小英英),咱们冲出去大杀四方!”
外头漫天飞雪,黄绿山的帽子全白了。他咬牙骂那弓箭手的小队长:“才射了多少支,竟就没有了!”
里头倒是见着火光冲天,可火势没有蔓延,也没有人冲出来。他原来还想着,出一个砍一个的。
真是撞鬼了。
小队长很不服气:“秋日时才打了一场猎,那小公子不省得费了我们多少箭。此事我早就向你报备过了,你迟迟不补充与我。如今问我要箭,我没有!”
这小队长可不是那些喽啰,是黄盛福丈母娘家的一个内侄,那关系倒是挺远的,可这小队长技术好,也颇得黄盛福青眼,是以才与黄绿山犟起来。
小队长怼完黄绿山,马上提议道:“是生是死,直接杀进去不就行了,费那么些功夫作甚,还浪费我这般多的箭。”
这可是他提议的,不是他命令的。黄绿山当即道:“我只负责火烧,你若要杀,便冲进去。”
二人还没商定,忽而闻得后头似是有动静。
咔嚓咔嚓咔嚓。
小队长一转头,就瞧见黑压压的一片人群,正神情怪异地看着他们。
这群人,什么时候来的?他们竟是不知!
黄绿山的后背悄悄地湿了,怪道方才里头冲天炮一个个地飞上天,原来是叫人来。
小战与卫英:废话,难不成我们是放着玩吗?
黄绿山的心方才一半是记挂着家中的小孙子,如今不得不抛到脑后,专心对付眼前的敌人。呃,只是,这些不像是练家子,倒像是镇上普普通通的老百姓。
那群人有人壮着胆子:“你们是土匪?竟然在我们镇子上公然烧杀抢掠!”
黄绿山狞笑:“我们就是土匪,今晚凡是目睹此事的人,一个都跑不了!”既然做了都做了,也不介意多几个。
他才举起大刀,只听那群人大喊:“兄弟们跑啊!”
话音未落,就见那群人瞬间跑得干干净净,蹿入各家各户不见了。
黄绿山一愣,难不成要屠镇?似乎这杀孽太重了啊。
他正迟疑不决,忽而听得有人喊道:“喂,要不要进来聊聊啊?”
他才转头过去,忽而又听小队长惊呼:“又来人了!”
黄绿山的脖子都快扭断了。
这回来的,可不是普普通通的老百姓,而是一群骑着高头大马的汉子,后背上,一个个的还背着大刀。
他们是土匪?这群人看起来才是土匪!
小队长是个俊杰,见状咬牙道:“原想着一时便能干完这活,没成想还是个棘手的。”他的小娘子还在温暖的被窝里眼巴巴地等着他回去呢。
他是想回去?那大老爷能饶了他?将这些知情的人全放走,翌日就是他的忌日!
黄绿山低声道:“你想死?”
谁想死了?好日子还没有过够呢!小队长连连摇头。
前有狼,后有虎,黄绿山到底是见惯大场面的,当机立断:“进那屋里去!”
方才紧闭的大门敞开着,飘出一股羊膻味。
黄绿山与小队长昂首,跨进门槛,下一刻,眼珠子差些没跌出来。
只见院子里有一堆火,旁侧站着几个大汉,正举着串了羊排的竹竿,在翻来覆去地烤羊排。瞧见他们,露齿一笑:“你们这石油,上哪里弄的?”
好可怕啊。似乎方才被火箭攻击的,是过家家一样。
二人战战兢兢起来,又跨过一道门槛。这回正常多了,廊下一排明亮的灯笼,柔和的灯光笼罩着两位俊男俏女。
俊男黄绿山识得,是雅趣院的老师顾闻白;俏女黄绿山也识得,是他预备杀掉的苏寡妇。
黄绿山一阵懊恼,苏寡妇背后果然有人!
二人身旁,还站了一个唇红齿白的少年,脸上笑嘻嘻的。
方才还后悔跟黄绿山一起进来的小队长顿时放松了,这里可比外头那些凶神恶煞的汉子要友好得多了。那小娘子看起来也有好姿色,比起自家的,倒是强上那么一些。不过,她身旁的那个书生,长得倒是比自己要俊俏得多。小队长不得不承认。但,那书生看着脸色不好,风一吹便要倒,哪有他健壮?这黄绿山也没告诉自己,这屋里藏了这么一个小娘子啊,若是死了,岂不是太可惜了?
黄绿山咽了一下口水,睁眼说瞎话:“老爷太太,我们似乎搞错了,不甚将几支箭射了进来。待明日我们定然奉上丰厚赔礼,以请赔罪。老爷太太,夜既深,那我们便不打扰了,先行告退。”
好一副颠倒黑白的利嘴。
苏云落轻轻一笑,声音清清冷冷:“一句似乎搞错了便能脱身,倘若将人射死了呢?起火烧死了呢?”
这不都还没有死嘛,还在外面烤肉呢!黄绿山心道,却是不敢应。心思转念间,忽而想起怎地没见那不要脸的喻明周!祸事皆是他惹出来的!若是将他逮住,非得将他大卸八块不可。
想到此,黄绿山理直气壮起来:“这位太太,其实我们是为着抓一个人而来,他盗取了我家老爷一件重要的宝物,这一路围追堵截,我们确认他进了这宅子,是以才用了迫不得已的手段,还请太太见谅。”
本想着苏云落会否认,可她闻言轻轻一笑:“你是说喻明周啊,他跑了。方才你们放箭的时候,爬墙跑了。倘若你这时候去追,说不定还能追得上。”
小队长忍不住:“这位太太,你说他跑了,我们便要信?”
苏云落唇角似笑非笑:“不若你便要搜查吗?”
小队长差点脱口而出那是自然,黄绿山猛然瞪了他一眼,他才后知后觉地想起这是在人家的地盘上,他们是弱势的一方。小队长吐了一口浊气,自从黄姑爷傍上那位后,他倒是一时忘形了。
不过……
小队长掐指一算,他们的援兵应该快到了。
他露出黄牙,朝苏云落笑道:“小娘子,若我们定要搜查呢?”
他的笑容猥琐,一口黄牙,不晓得有多恶心。
顾闻白沉下脸,正要发作,苏云落轻轻按住他,仍旧笑道:“那便看看你们有没有这个本事了?”
小队长最恨别人说他没有本事,靠的是裙带关系。当下闻言,脸色就不好看了:“看来小娘子敬酒不吃偏要吃罚酒。”
他话音一落,外头果然传来哒哒的声音,似有上百人在移动。
小队长一颗心更是大定,嬉皮笑脸道:“小娘子,若是你乖乖告诉我那人的下落,我便饶了你。”
这厮几次言语调戏落儿,顾闻白早就忍不住了,手往靴子里一摸,一扬,一把小巧玲珑的匕首直飞小队长的面门。
小队长本以为那书生模样的手无缚鸡之力,心中便轻视了几分,自然没做防备,一时竟躲闪不及,被匕首削去半只耳朵。
小队长惨叫起来,捂着鲜血直流的耳朵,就要朝顾闻白扑去。
苏云落冷然道:“小战,将他另一只耳朵割掉。听不懂人话的,不需要耳朵。”
小战应了,正要行动,忽而见顾闻白长腿一迈,就朝小队长飞踢过去。
这长腿抬得,倒是挺漂亮的。
上回贺过燕肖想落儿,他没在身边,是落儿自己解决的。可如今又来了一个跳梁小丑,他能袖手旁观?顾闻白心中发狠,那一脚用了十成十的力气,踹在小队长的心窝上。
随着小队长被踹翻在地上,方才威风凛凛的顾闻白,也跌在了地上。
这时,卫英举着羊肉串进来:“公子,外头来了好几百人。”
他刚好瞧见自家公子姿势狼狈地跌在雪地上。
呃,这一跌,得多疼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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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3章
机会来了。
解决一个是一个。
援兵既来,他也没有什么好顾忌的了。黄绿山假意要扶顾闻白,手上却拈了一枚毒针。他这枚毒针,沾的毒药并不会马上发作,但三日一过,才会毒发身亡。
“公子,我来扶你……”他嘴上唤着,弯腰去扶顾闻白。
眼看他拈着毒针的手便要够着顾闻白的手肘处,顾闻白的唇角忽而一弯。
咦?
没等他反应过来,胸膛便被一双大脚抵住。
紧接着,那双大脚一用力,他便被踹翻到一旁。
顾闻白可真是气坏了,怎地人人都当他是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吗?他虽然受伤了,脸上略有病容,但眼没瞎脑子也没傻掉啊。一个方才还企图放火烧死自己的敌人能好心来扶自己?怕是碰瓷罢!
不过,也无所谓了,正好在落儿面前表现了一番。
顾闻白捂着胸口,躺在冷冰冰的雪地上,朝着苏云落绽开一个笑容。
可真是……
不忍直视。
苏云落:“……”
她是从廊上下来将他扶起,还是叫小战将他扶起来呢?
幸好没等她做完选择,卫英一把扔了手上的羊肉串,颠颠地飞跑过来,一把将顾闻白抄起来:“公子,您可无事罢?”
他一边问着,一边上了廊,跨过门槛,奔进屋内,将自家公子好好地安置在榻上。
一切动作如行云流水,利落得不得了。
顾闻白闭目,不想与卫英说话。太没有眼力见了!
见公子似是生气了,卫英后知后觉:“公子,外头真的来了好几百人。”
顾闻白吐了一口浊气:“人都来了?”
卫英点头:“来了。”
“那便好。”
跟进来的苏云落一脸莫名,她询问般地看顾闻白。顾闻白挣扎起身,朝她挥一挥手:“落儿,过来,我们到黄家去。”
咦?
外头没来几百人,将近一百人是有的,一个个穿着简易的盔甲,拿着长枪,将小小的灵石镇街道,挤得水泄不通。
方才被顾闻白一脚踹翻的黄绿山扶着小队长跌跌撞撞出来,见援兵来了,欢喜得叫嚣道:“将这座房子给我拆了!”
明远镖局领头的自然是毛头头,闻言挥着大刀大吼道:“兄弟们,东家有令,将他们全扫平了!”
“是!”虎狼一般的汉子们齐声回应,穿透呼呼的风雪,荡起阵阵回声。
黄绿山正要回吼,忽而有东西破空而来,恰恰砸中他张开的嘴巴里。嘴巴吃痛,黄绿山怪叫一声,一摸,手上全是血。他再摸起方才那东西,是一块很圆润的石头,不大不小,用来砸人刚刚好。这种石头在灵石镇的附近村落很常见,随便一搂便是一大堆。
他气急败坏:“谁砸我!”
回答他的,是一块又一块的石头。
老天仿佛下起了石头雨,将挨挨挤挤的黄家护院们砸得是抱头鼠窜,哭爹喊娘。
毛头头先是一怔,而后笑了。他一双牛眼,可是看见在街道两侧的商铺屋顶上,埋伏着不少人,正不断地往下扔石头呢。
黄绿山捂着不断流血的嘴,也看到了屋顶上的人,顿时吼道:“那些歹人在屋顶上,给我上!”
毛头头也吼道:“兄弟们,那些爬屋顶的,通通给我砸晕了!”
这厢陷入一团混战,那厢顾闻白一行数人,呃,爬墙出了巷子,上了一辆马车。
驾车的是个面生的,戴着斗笠,披着蓑衣,见了顾闻白,只唤一声:“顾三公子。”
顾闻白点头:“且去罢。”
马车里有些冷,黑漆漆的,尽管披了斗篷,苏云落还是觉着冷,她不由得拢紧双臂。她是没想到,这大风大雪的天气,竟然还要出门,怕不会在路上冻死罢。
正想着,忽而有人拢上她的肩,低语道:“准备得匆忙,来不及寻暖炉了。”
顾闻白的气息带着些许苦涩的药味,以及温热。他拢着她的肩,温暖的气息包围着她。
苏云落的脸颊猛然一热,倒不觉得冷了。
她低声问:“究竟是怎么回事?”
顾闻白一声叹:“若喻明周所说是真,那躺在黄盛福家中的前太子妃,与我是有些关系的。”
他话音才落,揽着落儿的手便觉佳人一僵。
他忙解释道:“这前太子妃,闺名叫做卫碧娥。”他顿了一下,还是道,“你可曾记得,你很喜欢我案桌上的那一本话本子?”
不会是那太子妃写的罢?那可真是太可惜了。苏云落想,才女英年早逝啊!若不做个太子妃,还不如做个写话本子的,还能保住卿卿生命。
不知自己揽着的佳人又开始发挥商人本色了,暗中,顾闻白的声音极低:“这写话本子的不是旁人,正是卫碧娥的弟弟卫苍。我与卫苍年幼相识,同在学堂里念书。他极有才华,却无心于仕途,最喜欢的,便是写话本子。”
卫碧娥,卫苍,卫真,卫英……
苏云落忽而道:“难不成卫真与卫英,是卫家的?”
“倒也不是。只不过那时我很不喜欢自己的姓氏,觉着卫苍的姓很好,便给他们取了卫姓。”
车外,卫英的脚步踉跄了一下。原来自己的姓是这么来的!
“但卫苍是卫家的嫡子,虽然不是长孙,但也是被寄予厚望的。尤其是,卫家是望族。不仅他身不由己,他一母同胞的姐姐卫碧娥,亦同样身不由己。卫家在高祖时,便出了一位皇后。此后数代,无女子入宫。卫家日渐式微,为重振家族,用了诸多手段,将卫碧娥推上太子妃的位置。”
“却不料,太子与吴王,斗得极凶,卫碧娥既成太子妃人选,吴王却日日寻了借口,到卫家偶遇卫碧娥。”
“那吴王的相貌,比太子长得要英武,一张嘴,能将黑的说成白的,那肚子里墨水,也比太子多上一些。”
“若是寻常人家的女儿,吴王这么撩拨,早就不能自己了。”
“可卫苍却说,他的姐姐卫碧娥,心智十分坚定,并不曾受吴王诱惑。”
一个是太子,一个是吴王,但凡有点脑子的姑娘,都不会被动摇罢。
“但京中却悄悄传出流言,说卫苍的姐姐,对吴王动心了,还将自己的一幅小像,送给吴王。”
京城那些擅于心计的人,比蝼蚁还多,若是个意志脆弱的,早就不堪一击了。想到此,苏云落对卫碧娥倒是多了几分钦佩。自古女子的命运大多由不得自己,尤其是生于望族的女儿,向来是用作联姻、进献。便是连自己的祖母,一开始嫁给祖父,亦是联姻。
“其实这不过是太子与吴王之间的斗争,无论是谁做了太子妃,都会成为那二人的牺牲品。”那官家亦是知晓的,对这件事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天下人皆知,官家正值盛年,身体康健,膝下还有三个小皇子,到最后谁是继承大统的人,还不一定。
苏云落静静听着。她对这种事情并不陌生,但她却是厌倦的。
“后来太子与太子妃成婚一年有余,在一场皇室冬猎中,卫碧娥被人掳去,从此不知所踪,生不见人,死不见尸。”
“卫苍很伤心,那是他唯一的姐姐。”
顾闻白忽而止了话头,沉默半响,才道:“这件事情在卫苍心中积着,一直到七年前,他披星前来,对我说,他得了一点线索,怀疑姐姐是被吴王掳走。因着那线索,他决定投笔从戎,不再做百无一用的书生。”
他的声音极轻:“那晚他便走了,我案桌上的话本子,是他写的最后一本书。原来他的才华,远在我之上。”
苏云落忽而道:“后来你没再见过卫苍?”
顾闻白咳了一声。自是见过的,他这一路从京城来灵石镇,还是卫苍安排的呢。只是,落儿对卫苍如此敬仰……顾闻白头一回吃起了自己好友的醋。
还有,外头那驾车的,也是卫苍的手下。
他犹豫了一会,还是从实招来:“时有联系。外头驾车的兄台,名叫陈楼,是卫苍的手下。”好友担心他安全,特别派了好几个人在灵石镇上护着他。今晚因着卫碧娥的事,倒是用上了。
苏云落心中斟酌了又斟酌,还是开口道:“那他近来,有没有打算写话本子?”
顾闻白:“……”
外头的小战却啧啧道:“那太子与吴王,也太荒唐了。”以前都在山里修炼,一天天的都是琢磨如何打败大师姐,哪里见过这些腥风血雨的兄弟阋墙?
卫英这回罕见地没有出声。前太子妃失踪的时候他们几个正是懵懵懂懂的年纪,干过最爽的事情便是帮公子将喻明周赶走。可这件事发生之后,卫苍一下子便变得老成起来,一张俊俏的脸上从此甚少笑容。本来公子也不爱笑,两个老成的少年凑在一起,可苦了他……
说话间马车停了。
停车的地方是一处偏僻的巷子,这高头大墙的,可不就是黄家的围墙。不过这墙上却开了一道角门,有个人影在风雪中躲躲闪闪。
除了陈楼,苏云落还见后头沉默地跟着几个人,那走路的样子,颇有几分军人的气势。这些人既是卫苍的手下,又是军人,那么这卫苍,官职应是不低。
角门进去,七拐八拐片刻,便到了一座小院子前。门前的墙壁旁,七歪八斜的半躺了好些人。
顾闻白轻轻虚揽着苏云落,低声道:“可害怕?”虽听说卫碧娥的尸体被保护得很好,但姑娘总是不爱瞧见死人的。
来都来到了,这句话是不是问得太迟了些?苏云落不由得轻轻地捏了他一下。
她的手又冰又凉,顾闻白不由得反握着她的:“下次记得戴我上回送你的手套。”上回不是让沈大夫开了许多温补的药吗?怎地一点用都没有?
自己的身上还戴着他上回送的暖玉呢,不也没用?
原以为进得房屋,便能暖和一些。怎料似是比外头还冷,大约是地下放置了许多冰块所致。
一行人默默地下得地下室,一见满墙皆是巨大的冰块,小战不由得惊呼一声:“这也太厉害了!”
顾闻白只默默走到卫碧娥的尸体旁。他年幼时见过卫碧娥几次,因着年岁差异,性别又不同,只记得卫碧娥是一个对卫苍关怀备至的好友姐姐。她擅做桂花糕,卫苍时常拎着装了桂花糕的小竹篮来,二人在读书苦闷的时候,便吃上几块。
那桂花糕做得甜而不腻,颇有桂花的清香。
但那味道还缭绕在脑中,做桂花糕的人却双眼紧闭,沉睡在这冷冰冰的地方。她还是似生前那般,唇瓣微微上扬,仿佛不过是沉沉睡去。
顾闻白尚在追忆往事,苏云落忽而看了他一眼:“这凤冠,是真的?”
虽然家中没有命妇,但作为勤奋的书生,又是太子太傅的儿子,顾闻白是大略知晓凤冠的规制的。太子妃作为未来的皇后,戴的凤冠与皇后、皇太后一般,皆是龙凤花钗冠,上饰九龙四凤,极尽奢华。
当下闻落儿一问,便细细看起凤冠来,只见上头的珍珠点翠金龙金凤博鬓无一不缺,可不就是如假包换的太子妃凤冠。
瞧他的表情,定是了。
苏云落又道:“难不成这吴王,还特地制了一个凤冠与死去的太子妃?”或是从宫中盗取,再千里迢迢送至灵石镇来?
其实,顾闻白只听说过卫碧娥被掳去,生不见人死不见尸,还真不省得太子竟然在各个府城里张贴卫碧娥的画像。按道理,太子妃在太平盛世被掳,乃是一件让皇室蒙羞的事情,自是掩着按着的。他在京城便没有见过卫碧娥的画像,若不是好友卫苍是卫碧娥的弟弟,他还不省得卫碧娥是被掳了去。
这里头,竟是有什么内情?
苏云落凝神看着卫碧娥,只见她唇瓣微微上扬,仿佛是在做着甜美的梦。她表情安详,不像是被掳后,受尽屈辱或者颠沛流离的样子。
她又与顾闻白道:“太子妃像是在做极美的梦。”
方才顾闻白也觉得怪异,卫碧娥的表情太过安详,似是心甘情愿的赴死。
苏云落的视线往下,落在卫碧娥双手交握的小腹处。
小腹微微隆起……
似是有些怪异。
苏云落在卫碧娥的深衣上来来回回看了几遍。卫碧娥身材苗条匀称,虽着盛服,但仍旧衬得身形优美,唯独小腹处有些奇异的隆起。
她美目猛然一睁:卫碧娥有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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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4章
她虽不曾怀过,但赵栋那些姨娘一年好几个有身子的,便是她原来一窍不通,渐渐的也看出了一些门道。卫碧娥四肢纤细,但躺下小腹却隆起,她腹中胎儿月份定然不小了。卫碧娥,应是知晓自己有喜了罢。
到底是在何种情况之下,让卫碧娥在怀着孩子的情况下,还心甘情愿的赴死。
难不成,她是在不知情的情况下吃下毒药,才在睡梦中离开人世。那那下毒之人,也太狠了!
在场的除了她皆是男子,并没有注意到这一点。
或许,卫碧娥得的是什么大肚子的病呢?苏云落不禁取笑自己。都怪之前赵栋的姨娘们总是大着肚子在她面前晃来晃去的,叫她犯了疑心的毛病。
陈楼在询问顾闻白:“顾三公子,这该如何办?”
顾闻白凝望着面容安详的卫碧娥:“就让她留在这里,待你们将军前来。”
那便是要看守这里了。陈楼默默应下。他们卫将军曾有一位做太子妃的姐姐,他们并不省得。今晚忽而接到顾三公子的讯息时,他还奇怪了一番。卫将军出身望族他是省得的,但不曾料到,便是身份再尊贵,也只落得客死他乡,默默地躺在如此冰冷的地方。都说人死之前是有执念的,不省得太子妃会魂归故里,去瞧一瞧她的家人吗?还是决绝地,只留在这千里之遥的灵石镇?
一行人默默地拾阶而上。
方才在冰窖里,一向是个话唠的小战竟然罕见地没有出声。卫英正奇怪,忽而见小战长长地吁了一口气:“在下面,太压抑了。”虽说太子妃也是个美人,但已经死透了那么多年,还一如生前音容笑貌,他着实不习惯。小战一琢磨,要不,在师傅百年之后,也弄这么一个冰窖,将师傅放里头,好叫他的徒子徒孙们一直敬仰他的尊容。
远在深山老林里的孙蛙蛙睡得正香,忽而一阵风刮来,将没关紧的窗扇吹开,冷风卷进屋里,将只盖了一张薄毯子的他吹得浑身寒毛直起,打了好大的一个喷嚏。
其实除了他,大家心中俱有些戚戚,气氛正低落,忽而见方才将他们引进来的那人,正双膝跪在地上,头垂着。
他们下去之前,明明上头还有几个兄弟在守着的,可那几个兄弟呢?
陈楼将手指放进口中,吹起唿哨。
无人响应。
卫英想要去搀那人,那人却咚的一声倒在地上,仍旧维持原来的姿势不变。
“死了?”卫英目瞪口呆。
顾闻白顿时将苏云落揽着,急道:“大家快撤!”
却是迟了。
从外头缓缓走进来一人,穿一件黑狐裘,胖乎乎的像个球。他眯着一双眼,将几人打量了一番,才道:“见过卫太子妃了?既如此,你们就为她陪葬罢。太子妃这么些年,一直孤零零地在下面,怪孤单的。”
他说完,众人互相望了一眼,陪葬么,怪吓人的咧。
小战问:“这是哪位啊?”
顾闻白慢悠悠道:“黄三姑娘嫡亲的阿爹,黄盛福。”
黄盛福眯着眼:“顾老师竟也在,怎地,你以为用一招调虎离山之计便能将我这里的侍卫全都弄走了?只可惜,那位给我配备的护卫数量,怕是你难以想象的。”
苏云落嗤了一声:“给你配的护卫,怕是个太子妃配的罢。”她脸色忽而变了,一向清冷的声音也有些许凌厉,“你若对我们不客气,我们便躲进冰窖里,躲在太子妃身后。”
打蛇打七寸,如不是怕卫碧娥的尸体被弄坏,黄盛福怕是在他们方才在冰窖下面时,便将出口封了,让他们饿死在里头。
他背后那人,对卫碧娥可真是怜香惜玉啊!可为何还要将她毒死?
果然,黄盛福的脸上闪过一丝阴狠,又很快恢复平静:“你便是那小寡妇?倒是有几分小聪明。只可惜,老夫平生,最恨别人威胁了。”他说着,缓缓抬起双手,轻轻一拍。
他的后头便悄无声息地多了许多人,一个个的脸色阴沉。
小战赶紧数了数:“二,四,八……二十……三十……哟,怎地还有四十多人?小英英,还有那谁,咱们一对十多人,应该没啥问题罢?”
卫英:“……”他算账不好便算了,怎地这小战兄弟算数比他更烂,瞧外头那一片黑压压的,哪里才四十多,明明是将近一百好吗?!
顾闻白将苏云落揽紧,低声道:“落儿可怕?”
苏云落也低声道:“自是怕的。不过想想,下头还有太子妃陪着,倒也不是那么害怕了。万一太子妃显灵,将这些恶人全都带走了呢。”
黄盛福听得清清楚楚,闻言也笑了:“太子妃若是显灵,看在我这么些年辛苦守护她的份上,也应是站在我这边。”
顾闻白竟点点头,附和道:“吴王雇你这么些年辛苦守护太子妃,想必太子妃应是很感激吴王罢。但当初若不是他掳走太子妃,想必太子妃如今还好好地活着。”
黄盛福仍笑:“想不到顾老师对往事竟然如此了解,想必是太子妃的故人了,顾老师下去陪太子妃,最是好不过了。”
他说完,脸猛然沉了下来:“将这些不知好歹的给我碎尸万段!扔到外头喂狗!”
他放完狠话,正要闪向一旁,忽而一只柔软的手将他的脖子一勒:“老爷爷,你的话太多了。”
黄盛福被勒得差些喘不过气:“你……”
黄盛福虽然被小战勒着,但那些人仍沉沉的压过来,像是一群没有感情的人。
陈楼脸色猛然变了:“顾三公子,不好了,这是死士!在下还是头一回见这么多的死士!”向来死士只要主人下达了命令,无论如何,都会完成的!豢养死士需要极大的财力,这护卫一个死去的太子妃便动用如此多的死士,可谓是闻所未闻。黄盛福背后到底是谁?
小战一记手刀将黄盛福打晕,一脚将他踢到一旁,一拳打在朝他扑过来的死士脸上,自己倒是吃痛,叫唤道:“疼死小爷啦!”
呜呜呜呜,若是大师姐在这里便好了!定然能用她的毒舌将这一群人击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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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5章
一场鏖战,在小战的叫嚷声中开始了。
小战、卫英与陈楼分别背对着顾闻白与苏云落,将不断涌上来的死士打下去。但,死士果然名不虚传,明明三人都觉着将那人打得差不多了,手也断了脚也折了,却仍一脸阴沉地扑上来。
而且,打一拳死士,那拳头竟是比打一拳普通人还要痛上一倍。为了能将死士打退,便用上比打普通人多一倍的力气。
三人沉着脸打了半响,已然是气喘吁吁了。
小战边打边道:“这一战,若是我们打赢了,便能在江湖上扬名立万啦。”
可万一打输了呢?几人心中都不敢想。
碎尸万段,被扔去喂狗,想想就疼死了。
顾闻白护着苏云落,蹙着眉,望着站在外头的死士。
似是有些不对劲。
夜越沉,风雪越大,外头虽然没有冰窖那般冷,但也怪冷的。若不是穿裘衣,怕是要将人都冻坏。可这群死士,许是为了彰显死士精神,穿得都怪薄的。或许是他们真的不怕冷罢……忽而,外头站着的好几个死士,眉头皱了皱,嘴一眦,似乎说了一句“好冷”。
顾闻白挑挑眉。
他虽然不是不似小战正经学武的,也不似陈楼是军人,但是却省得,好些权势如日中天的王公贵族,家里颇是养了几个死士的,既能打,又不会泄露秘密,因为他们的嘴里,永远含着一枚毒药。倘若任务失败,毒药一咬,便上了黄泉路。
可外头那几个……怕冷的死士?
“小战!”他喊了一声。
小战气喘吁吁地退下来:“顾老师,有话快说。”
顾闻白与他一番低语。
小战听完,眉眼一笑,转头喊一声:“小英英,掩护我!”
卫英大吼一声,铁腿一扫,死士们全都跳起,完美避开。
“天女散花!”卫英掏出一包胡椒粉。
呃,风向不大好,似乎吹向了自己人。
顾闻白忙用衣袖遮住苏云落,骂卫英:“学艺不精!”
外头有几个人扑哧一声笑了。
便是他们!
小战长腿一扫,直击他们面门:“纳命来!”
那几人大吃一惊,急忙避开,仍是有人晚了一步,被踢个正着,正中鼻梁,顿时鲜红的血喷薄而出。
“臭小子!”那人大怒,挥拳朝小战打来。
小战避开,叉腰道:“你们竟然冒充死士,羞不羞?”
既然不是死士,那便轻松多了,小战心中如是想。心中没了包袱,他的手脚快了许多,追着那人直打。那人鼻子剧痛,鲜血直流,还要被小战追着打,一时狼狈不堪。
方才那几人,竟然袖手旁观,还时不时点评着。
“一把年纪竟然打不过这少年郎,史大,你的功夫退步了。”
“定然是昨晚喝多了两杯,老酒鬼。”
“我却是猜他与他那相好的一夜鏖战,被掏空了身子。”
竟是毫不在乎同门的生死。
初初那叫史大的还手忙脚乱,后来便开始绰绰有余起来。
小战虽然武艺高强,但方才与好十几个死士鏖战,早就累得像半条死狗。尽管与那史大对战没落了下风,但也没占上什么便宜。
而里头,卫英与陈楼,渐渐的挨了好几拳,鼻青眼肿的。
渐渐的便有疏漏,顾不上顾闻白与苏云落了。
那些死士见顾闻白长得一副书生模样,苏云落则是娇弱娘子,料定定然是手无缚鸡之力的,便一脸阴沉的围上来。
顾闻白将苏云落护在身后,低声道:“若是不行,你便逃到冰窖下去,我死守着入口,定然不叫他们进得去。”
苏云落还没有来得及回应,一个死士便毫无感情地挥拳而来。
顾闻白咬破一点舌尖,顿时神智清醒许多,他摸出一把短刃,迎上那拳头。
咦?死士吃惊,这个书生,还是个练家子?
到底是躲避不及,拳头吃了一刀。不愧是死士,刀没进肉里,毫不改色。
顾闻白再拔刀出来,这一次便是割向那死士的喉咙。死士方才吃了那一刀,哪里还肯吃他这一刀?当下歪头,避过了。顾闻白的身子却紧贴着跟上,手中刀锋没过他的下腹。
死士下腹中了一刀,还硬挺着,越发的吃惊,嘴角漫出鲜血来。他忽而一笑,同样从腰后拔出一把匕首来。
苏云落一直看着顾闻白,见他招招并不落空,且次次皆是封住那死士的生门,不禁有些吃惊。他的功夫似与卫英,并不是一路。她还一直以为,卫英的功夫在顾闻白之上呢。那上回他夜闯黄家,替她出头,却中了尤双双一鞭……后来她也见过尤双双,小战评判尤双双的功夫,除了鞭子使得尚可,别的不敢恭维。
明远镖局的东家不是白当的,当下苏云落心思一转,便省得顾闻白定是故意受的尤双双那一鞭,好叫她因此去探望他。
苏云落不禁好气又好笑,这顾闻白,也太孩子气了罢!还有那李遥,说不定又买通了沈大夫,怪道那沈大夫写的药单古古怪怪的。
心思正转念间,好几个死士又围了过来。
顾闻白没与方才那个死士恋战,而是从战斗中退出来,护在苏云落面前。
“落儿,快快进去冰窖里去!”他的气息有些喘。
苏云落自是不肯,她一把将他拉到身后,从怀里掏出一样东西,瞄准其中一个死士,按一下开关,一枚闪着寒光的针直飞那人命门。
咦??
那死士竟是躲避不及,被扎了个正着,顿时倒在地上不动弹了。
方才死士们还觉得这二人手无缚鸡之力,瞬间却被解决了一个人,竟是比那三人还危险,不由的得将二人团团围住。
卫英急得跺脚:“小战,快来救你们东家啊!”
小战闻言正要脱身,方才还在旁边调笑的另一人忽而道:“死士团出动,从来没有人能逃离,你们也不例外。”话音未落,便就加入与小战的搏斗中。
小战嘴上也不饶人:“你也不是死士,何必往自己脸上贴光。”啊呀呀,自己这一句,骂得真好!
那人哼了一声:“我们虽然不是死士,但却是比死士还要高级的。”
小战好奇:“是什么身份?”
那人冷笑,答了一个字:“人。”
小战:“……”
他忽而后退两步,离了战斗圈,猛然捶向自己的胸膛,双脚下蹲,气沉丹田,腹如气鼓,吼道:“快救东家啊!”
他这一声,竟然有如狮吼,响彻云霄,如雷贯耳,差些没震穿旁人的耳膜。
那些人怔了一下,清醒过来,纷纷拔刀:“小兔崽子,还留有后手,找死!”
那厢顾闻白一把抱起苏云落,亦怒吼道:“卫英,接住!”
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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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6章
卫英转头看过来,只见自家公子抱着苏掌柜,那姿势是要向他抛过来?
若是个东西也就罢了,还是个活生生的大人,还是未来的主母!
卫英的心一颤,叫道:“公子,别呀!”
苏云落紧紧搂着顾闻白的脖子,气息紊乱:“顾闻白,你疯了!要死便一起死!”
顾闻白的语气同样急促:“我们二人一起,说不定全死了,你走了,我才能专心对付他们!”
“你放我下来!”苏云落气得不行。这人怎地这般固执?若是他死了,她还不得内疚一辈子?这心中有了内疚,还能好好的修身养性吗?
死士们挥刀过来:“啰啰嗦嗦的,受死罢!”
顾闻白猛然一咬牙:“搂紧我!”说着猛然往地上一矮,寻了个空隙,从黑衣人的包围圈钻出去,直奔冰窖暗门。
大腿上似是中了一刀,怪痛的。
手臂上也中了一刀,也怪痛的。
大约是血流了出来,浑身黏糊糊的,怪不得劲。有点像那年,母亲受了于扶阳的惑言,命人打了他五个板子。小主子被打,下人自是轻手轻脚来的。但那偏偏那打板子的,得了于扶阳的好处,使了好大的劲儿打他,虽然只是五个板子,却生生的打出了血。那次他足足趴了一个月才好。
怎地还想起以前了呢?
他气息越发的急促,偏生还要与苏云落说话:“落儿,若是我们能逃出去,你便嫁给我,可好?”他都还没有来得及告诉落儿,他第一次见她的时候,心中便有些欢喜了。
苏云落狠了心:“你须得全身而退,我才答应嫁你,若是缺胳膊少腿的,我可不要你。”她已经看到了,他们走过的路的后面,全是湿答答的血。她不禁有些后悔,明知今晚闯的是龙潭虎穴,为何不带多几枚毒针,好扎死这些面无表情的死士。
“那是自然。”顾闻白笑着,喘着气,快速将暗门打开,将苏云落送下去。无论如何,他都要撑到救兵来!
暗门还没有关紧,刀锋就劈了下来。
苏云落惊呼一声:“顾闻白!”
暗门猛然关紧,在冰窖里落下巨大的回声。她没瞧见,那刀锋是不是劈中了顾闻白。一颗心只揪得高高的,只伏在台阶上细细听着。
却丝毫听不到。这道暗门不省得是用什么材质做成的,极为厚重。她只闻得冰窖里滴滴答答的滴水声。
滴水声!?冰窖里全是终年不能融化的冰块,哪来的滴水声?
一丝恐惧忽而爬上她的脊梁,苏云落缓缓转头,只见方才还固若金汤的冰窖,顶上忽而多了几道沁出的水珠,正源源不断地聚集着,而后滴落在地板上。
苏云落是曾读过、也曾听祖母提过,有些帝王的陵墓,为了预防别人盗墓,很是设了一些机关的,让那些摸金校尉进得了墓却没有命出去。她当时还与祖母探讨过,若是不小心进了这样的陵墓,该如何逃脱?
她当初还与祖母夸口,说自己定是出得来的呢。
而祖母自是附和她的,笑道:“我们落落这么聪慧,定是能处处逢生的。”
都怪自己一张乌鸦嘴,说什么自己能逃出去!
苏云落呆呆地想着,冰窖开始进水,外头有死士,怎么看,都是一条死路啊!
对了,卫碧娥!苏云落忙从阶梯下去,才走到转角,便发现方才还在冰窖正中间的卫碧娥不见了,连带着巨大的冰棺也一同消失了。
苏云落不敢置信,后退两步,无意中倚在墙壁上。却见原来是硬梆梆的冰块竟然也开始化水了。她恍然大悟,方才的滴水,哪里是从外头漏进来的,分明是整座冰窖开始融化了!
冰窖没有刚进来时冷了,可整座冰窖都在化水,很快地板上的积水便渐渐弥漫着,渐渐越过她用木头做成的鞋底。
不能慌,不能慌。苏云落安慰自己,至少比起活活冻死,她还会游泳,能在水中游着,撑个一两个时辰没问题……
却也不省得,一两个时辰之后,上头的顾闻白他们,还活着吗?
她想起方才顾闻白的脸色明明已经那么青白了,却还硬撑着,一滴泪不由得落了下来。都怪她,明明省得他的伤还没有大好,还与他一起来探冰窖。她该劝着他的,而不是还与他一起来。都怪她那旺盛的好奇心以及过度自信,认为那黄盛福没有后手,谁料人家竟一网打尽了!
黄盛福背后的吴王,还是真是个心思缜密、狠毒的人!
祖母以前边说过,那些个王公贵族,若是没有几分心计,决然是活不下来的。而这吴王,竟然能挑逗太子妃,还能将她掳了,千里迢迢地将她的尸体保存在这里,有的何止是几分心计,整个是一个老狐狸转世!谁能料到卫碧娥竟然被冻在这偏僻的灵石镇上的冰窖里呢?且这冰窖,还设有机关!
不,不能坐以待毙,卫碧娥与那巨大的冰棺能消失,定然有机关,只要摸到机关,定然能出去……她还要出去,出去找帮手……
她胡乱地擦了泪水,一边伸手,细细地摸了起来。
若说起人生后悔的事,顾闻白有好几件。若说起人生最后悔的事,便是今晚夜探冰窖。他死了没关系,可落儿,是最无辜的那一个。
若不是他的关系,她如今还好好地躺在家中暖和的榻上,或许做着美梦,或许睡不着,在看话本子。而不是如今,独自一人被关在那冷冰冰的冰窖里,与卫碧娥的尸体独处。她虽然不同旁的娘子,大胆又勇敢,但她应该会怕的罢!他要尽快,尽快将落儿救出来。落儿方才可答应了,出来后便会嫁给他。
想到此,顾闻白心中闪过一抹愉悦,而后咬牙,手上的匕首一挥,划过一个死士的喉咙!但同时,他的手臂也中了一刀,已经习惯的痛感在须臾后变得麻木。
他抬着沉重的手臂,再度扑向一个死士。
卫英终于得空,转头一看自家公子,不禁大惊,吼叫一声:“公子!”
太可怕了,太可怕了,公子,公子,浑身上下俱是血!猛然一看去,整一个血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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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7章
第117章
陈楼喘着粗气,也看到顾闻白浑身上下皆是血,也大惊不已。顾三公子是卫将军的好友,这么些年卫将军将他们安置在灵石镇,便是想着他们能保护顾三公子。
可现在,顾三公子便要在他眼前血尽而亡了!
陈楼想去救顾闻白,可他自己也自身难保,好几个死士不要命地围着他,他身上也中了两刀,脑子早就发晕。
难不成,今晚便要交待在这里了?
那头卫英扑向顾闻白,将摇摇欲坠的顾闻白撑着:“公子,公子,您不要死啊!”都说男儿有泪不轻弹,可公子都这样了,卫英只想哭!
公子不仅是他的主子,还是他的救命恩人哪!虽然平时公子总是骂他蠢,骂他笨,可该发的月钱,该做的衣衫一点没落。他还听大哥提过,公子一直操心着他的终身大事,还打算赠送他一座小宅子。呜呜呜,都怪他不争气,若是公子平安无事,他明日便寻上媒人,让她多介绍几个姑娘,好好相看相看!
卫英一边想,一边涕泪已经流了下来。他一边狠力抵挡着刀光,一边呜呜地哭:“公子,你别死啊……”
顾闻白流了许多血,早就脑袋发晕,浑身没劲,撑着他一直不倒的是强大的意志力,忽而闻得卫英一哭,他那股一直撑着的气差点泄了,当即只想骂他:“我还没有死呢,你哭甚?”
说是骂,声音却软绵绵的,一点力也没有。
卫英越发的想哭了,公子都奄奄一息了,骂他都没有力气了!
“卫英。”顾闻白喊卫英。
卫英说:“公子,您别说话了,留着一口气。”
顾闻白笑了笑,仍旧笑着道:“若是我不在了,好好照料苏掌柜,莫叫旁人欺负了她。”他的声音越发的低沉。
“我不听,我不听!”卫英心惊胆颤,公子怎地像是在交待后事似的!
顾闻白没再说话了,他眼前发黑,气息渐渐的越发微弱。但他仍然牢牢地护着冰窖的入口,不叫那些死士走近一步。
落儿,定要好好的活下去。而后,再遇上一个比他强大,比他有才华,比他好的男子,携手白头到老,生几个白胖可爱的娃娃,其中一个,便叫做念白好了……不,不,不行,他才不舍得将落儿拱手让人,若真是这样,他会死不瞑目的……便是死了也要从棺材里跳出来的!他,他要撑住……
顾闻白的眼皮越发的沉重了。
卫英越发的心惊胆战:“公子,公子,您别闭上眼睛啊……”他可是听说,这人没了支撑的念头,便要走了。
卫英病急乱投医,脱口而出:“公子,您若不在了,我便娶了苏掌柜!”
怎么可以!卫英这个大老粗,诗词歌赋一点不通,还时常不解风情,落儿而嫁与他,是一朵鲜花插在牛粪上!
顾闻白猛然睁开眼:“你癞蛤蟆想吃天鹅肉!”
厚重的暗门下,苏云落伏在台阶上,不停地用簪子敲击门板:“顾闻白,顾闻白,顾闻白,你还活着吗?”
毫无回音。
冰窖里,冰块融化的速度越发的快,融化的水已经弥漫上了第一级台阶,想来用不了多久,便会淹没整个地窖。
而她,还真的成为卫碧娥的陪葬了。
苏云落转过头来,继续敲击着门板。只要没死,便不能放弃。她这里不过是一点小小的挫折,而外头顾闻白他们,可是要浴血奋战的呢。
只不过,她无数次在心中祈祷:“救兵快来吧!”她还安然无恙,可顾闻白,怕是撑不了多久了。
那人说得没错,比起这些死士,他们更要可怕。小战自出山,还不曾遇上过对手,如今棋逢敌手,虽是越战越勇,但架不住那边卫英傻乎乎地哭喊:“公子,公子,您不要死啊!”
李管事可是交待过了,顾老师与东家一样重要,万万是不能有事的!
他越发的焦急起来。
这一急,便要坏事,被那几人寻了个空隙,挨了几拳。
那几人笑道:“小兄弟,功夫不错嘛,可双手难敌四拳,你今晚,怕是要折在这里了。”
方才那史大也松了口气:“喂,小兄弟,要不要加入我们吃香的喝辣的?”
他话音才落,就被其他人瞪了一眼。
史大忙闭了嘴。
其中一人嬉笑道:“小兄弟,眼看你便要死了,有没有什么愿望没有完成的?比如有没有貌美的姐姐妹妹,需要人照料的?我们可以代你好生照料她们,包她们夜夜滋润,欲仙欲死。”
其他人闻言,轰然大笑起来。
小战呸了一声:“就凭你们也配?”
偏生那头卫英喊道:“公子,您若不在了,我便娶了苏掌柜!”
小战脚下一踉跄,差些没跌倒。
那些人又哄笑起来:“方才那小娘子,瞧着皮光肤滑的,尝起来定然比那小怜儿要好。”
小战怒气冲天:“不许你们侮辱我们东家!”
同样怒火冲天的还有顾闻白。他猛然吸了一口气,看准方才外头说话的人,手中匕首猛然一掷,直飞那人命门。
那些人调笑着,哪里想得到半只脚已经踏进棺材的人还有这般力气,一时猝不及防,方才那人竟然被匕首正中眉心,一脸惊愕地倒了下去。
“刘大!”
那些人不敢置信,同伴竟然就这样在他们眼前死去。
那刘大虽然好色,为人又小气,但总体来说,还是他们的酒肉好兄弟啊!若是要省得哪家的小娘子好,还是要数刘大最为清楚了!
可眼下,他竟死了!
史大愤怒道:“混蛋!兄弟们,给我上啊!将他们剁成肉沫,包进馒头里吃了!”
几人便用了十成十的力道,去打小战。
半刻钟下来,小战气喘呼呼。幸好这帮没脑子的,没想着去打顾老师,不然顾老师可就差不多了!
才想完,有一人便冷然道:“刘二,将方才那杀了刘大的书生,给我杀了。”
小战:“……”他不是故意的!
难不成,天要亡我们?
小战正胡乱想着,忽而见飘飘雪花中,一张面无表情的俏脸裹在红色风帽中,冷冰冰地瞪了他一眼,红唇微动:“废物。”
啊呀呀!这是他这辈子听到过最美好的声音了!
第118章
天亮了。
下了两天三夜的雪终于停了下来,今日出门没有那么难了。
咏雪戴着风帽,拢紧斗篷,拎起篮子,便要出门。
阿元唤住她:“咏雪,我看你脸色有些不好,这两日可是累着了?”
咏雪转头看他,笑道:“阿元哥,你眼下的青圈,怕是扑粉都遮掩不住。”
阿元也笑了,笑着笑着不由地打了一个哈欠:“你且小心些。”
咏雪应下,撩帘出了门。
外头到处白皑皑的一片,许多商户已经陆续出来扫雪,见她走过,一些热情的便与她打招呼:“咏雪姑娘,早安。”
咏雪笑着应了。
面上还带着笑,走至无人的地方,脸上便垮了下来。这两日,实在是太累了!
她抬手,掩着脸,小小的打了一个哈欠。
手才放下,便瞧见余嫂子在前面不远处,正盯着她。
咏雪的心猛然一跳,硬着头皮走过去:“婶婶。”
余嫂子皮笑肉不笑:“二妹,昨日伯年上山,你为何不去?”
咏雪不看她:“婶婶,我与伯年无亲无故,如何能送他上山?”
“呵。伯年才死了几日,你便这般无情无义。”余嫂子呸了一声,“臭婊子。”
咏雪脸颊扯了一下,还是决定不与她计较,将正事办完要紧。
她低头正欲快步走过,忽而脑后一痛,她张了张嘴,倒了下去。
苏家鞋袜铺。
李遥没完没了,在屋中踱来踱去。
屋中燃着两个火盆,两个支摘窗被支起,冷风刮进来,微微的冷。床榻上躺着一人,盖着薄毯子,气息很微。榻下的小杌子上,苏云落抱着手炉,盯着某一处地方出神。
屋中药味极浓。
李遥又踱了一遍。
上好的波斯地毯都要被他踩烂了。苏云落心道,却不敢出声。
自那晚李遥披着风雪赶回来,从黄家冰窖上救出浑身是血、奄奄一息的顾闻白,以及被困在冰窖里情况并没有好上多少的她,他的脸色难看得像是吃了狗屎。待她回过魂来,以及确定顾闻白还能活,他就开始焦躁不安,在屋中踱来踱去的,还对着她欲言又止。
苏云落看得出,李遥大约是想骂她。
自从他自请为她的管事后,就尊她为东家,就没有用过长辈的身份对她说过话。
李遥又踱了一遍,看看仍旧一脸呆滞的苏云落,又看看仍旧奄奄一息的顾闻白,终于开口:“你,你,以后离这小子远一些。”
苏云落低下头,眼观鼻鼻观心:“可是那晚我答应过他,若是他还能活着,我便要嫁给他。”之前他不是急吼吼的要撮合他们吗?怎地才几日便变了脸色?
李遥的嘴张得能塞下个鸡蛋。
他气急败坏:“他这个倒霉蛋,你还要嫁他?就他那副鬼样子,活过来走路五步便得歇两步。”
苏云落将头低得更低:“他是为了救我……”
“放……!”李遥将欲出口的粗鲁话咽下来,“若不是他带你到那鬼地方去,用得着救你?”
他越说怒火越盛:“他家不是还有下人,让他们将他抬走!我一看这小子就想掐死他!”
苏云落偷偷看他,见一向温润如玉的李遥一张脸已然扭曲,声音不由放得更低:“卫英受伤也很重,还有那个陈楼,他们那边放不下了……且卫英的大嫂又快临盆……”她用手指挖着手炉,“等他醒了,能走了,再让他自己走。”
能走?李遥呵了一声。那马大夫可说了,伤筋动骨一百日,更何况,顾闻白浑身几乎没有一处完好的,还不省得要住上多少个月!还有,这就算了。可,可,那薄毯子下的顾闻白,可是不着寸缕的!
这要是等到他能走,估计那孩子都出世了!
啊呸!他在想什么?!卫英摇摇头,将自己脑中龌蹉的思想摇掉。咬牙道:“你是非嫁他不可了?”
苏云落的脑袋几乎要埋到手炉上了,她的声音含含糊糊的:“你原来不是希望我再寻吗?”
那也没发觉这顾闻白是个倒霉的!这胸口的伤口还没有好利索呢,身上又添了这么多的伤口。李遥想起那晚帮顾闻白剪掉血衣时,那浑身上下触目惊心的伤口,用手轻轻一拧便能出血水的衣衫,便是他这般的男子,看了都要浑身起寒颤。
更别提,那晚苏云落哭成了泪人。
哼!李遥没再说话。
算他命大,流了那么多血竟然还能活着。也幸得苏云落这里有费了不少功夫才做好的金创药,也幸得起了一场高热,在苏云落衣不解带的照料下亦退下去了。不过,顾闻白这两日,没有醒。隔壁那边的几个,倒是整日哇哇的叫。
苏家鞋袜铺这两日,没有开门待客,咏雪与阿元,同样跟他们熬着,便是辛嫂子,晚上也直接歇在灶房里。
顾家那边,还有好几个伤员要照料呢!
只是,苏云落自己这两日两夜,也只合了两个时辰的眼,素日里最讲究的她,此刻发髻凌乱,唇上起了干皮。尽管看上去还挺美,但,这样熬下去怕顾闻白还没有醒,她便先倒下来了。
李遥的胸口起伏着,最终还是叹了一声,没再折磨脚下的波斯地毯,走了。
李遥一走,苏云落马上跪在小杌子上,一双眼不知疲倦地看着顾闻白。
他双目紧闭,眉峰轻蹙,似是很痛苦。
自是极痛的,他浑身上下,大大小小的伤口一共十五处。最深的那道,是砍在大腿上的那一刀,深可见骨。马大夫说了,若是治得不及时,照料得不好,怕是以后不良于行。
她都不知他是如何咬牙坚持守在冰窖暗门处的。那么痛,还流了那么多血……
两行晶莹的泪,悄悄地从她的美目流下,湿了盖着他身子的一点被角。
辛嫂子端着红漆小盘不安地站在门口:“娘子……您别太伤心了……用些鸡汤可好?”唉,顾老师实在是太惨了!自己娘子……哎,也惨。
苏云落赶紧拭了眼泪,有些狼狈,胡乱寻了个话头:“咏雪还没有回来吗?”因这几个伤员受伤太重,从马大夫那里拿来的草药早就不够用了。马大夫的医馆里也没了存货,说是今日到货,让人今日再去取,是以咏雪早早的便出去了。
辛嫂子摇头:“没呢。许是外头积雪太深,路难走,是以花费的时间要长一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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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9章
第119章
咏雪去的时间确实久了一些。
辛嫂子快炊午饭的时候,咏雪才回来。她的神色越发的疲倦。辛嫂子只当是这两日都忙坏了,只劝她喝了一碗老鸡汤补补身子。
咏雪与苏云落道:“马大夫说是大雪封路,草药便送来得迟了一些。”
苏云落看咏雪,见她眼睛有些红,猜是小姑娘连续熬夜的后果,便让她在用饭前先去歇一会。
咏雪看着苏云落转过去的身子,欲言又止,但最后还是没说话。她怔怔地回到耳房,坐在床上发了好一会呆,才慢慢地撩开自己衣袖,只见雪白的手臂上被画了一个可怖的图案。她方才用力搓了许久,可这图案就是不能消掉。
那余嫂子说,这是伯年托梦给她,要在她身上画的图案,如果是抹不掉的,那便证明她是伯年的新娘。
可是,伯年哥已经死了!她怎么还能做他的新娘!咏雪在以前,是听说过一些有钱人家的公子,若是早早死了又没有娶妻,家里便要寻一个年庚相配的穷苦人家的姑娘作**的。那作**,自然是一道下去黄泉上相伴。
咏雪猛然跳起来,将自己的手臂浸到冰冷的水中,使劲地擦洗着。可手臂都被擦红了,擦破了表面的皮,那图案还好好的在上头。
她捂住脸,无声地哭起来。她喜欢伯年哥,可她更想活下去。
那余嫂子也说了,若是她不想做伯年哥的新娘也可以,只要她在今夜里,趁众人熟睡的时候,悄悄地将门阀打开,放她进去。倘若不肯,那晚上她便叫伯年来索她的命。
余嫂子说这话的时候,伯年哥的牌位竟然在桌子上动了起来。
咏雪顿时吓得不轻。
她浑浑噩噩地走出张家的小院时,那余嫂子还说,若是告诉旁人,伯年则立刻索了她的命!
咏雪不省得那余嫂子晚上要进来作甚,但定然不是什么好事。这两日大伙忙坏了,如今顾老师病情稳定下来,大伙紧绷的心情才放松,今晚定然是睡熟的。若是有什么动静,大约也听不到。
难不成,她要进来盗取娘子的钱财吗?
咏雪满脑子混乱不已,唯一想到的,该如何让伯年哥既不索她的命,也不能让那余嫂子进门来。
许是太劳累了,尽管忧心不已,但双眼眼皮早就沉了下来,她也顾不上被水浸湿的衣袖,只趴在床榻上,沉沉地睡去。
伯年哥穿了红色的喜服,骑在高头大马上,俊俏异常。他的笑容温柔,俯身对她道:“咏雪,我来接你过门。”
他的手指纤长白皙,剑眉星眸,红彤彤的喜服更是衬得他风姿卓越。
她的心便柔和得像一滩水,羞答答的伸出手,正要够着他的。
忽而那根根饱满的手指,竟然变成了根根白骨!
方才还充满柔情蜜意的星眸,忽而变成了两个黑深深的大窟窿!
咏雪尖叫一声,欲转身就跑,可她两条腿,怎地跑得过骑着高头骏马的张伯年!
她没命地跑啊跑,后头的张伯年不慌不忙地跟在后头,语气哀哀:“咏雪,你忘了我们的山盟海誓了?你说过,非我不嫁的。我亦不会让你嫁给别的男人。咏雪,我们是天生的一对。”
“别说了!”咏雪捂着脸,尖叫起来。
“咏雪?咏雪?”辛嫂子摇晃着咏雪。
咏雪猛然睁开眼,惊魂未定,看着眼前的辛嫂子,扑进辛嫂子怀中,呜呜地哭了起来。
辛嫂子搂着咏雪道:“好孩子,可是梦魇了?我方才在外头叫你用饭,你却没应,还在哭……”她边说着,边抚上咏雪的额发。
这一抚,却是蹙了眉:“咏雪,你的额头怎地这般烫手?怕不是高热罢?”
咏雪哭得脑袋昏昏沉沉的:“我不省得……”却是觉着自己的额头痛得厉害。
辛嫂子一摸她的衣袖,眉头又是一皱:“你这孩子,衣裳未干,你怎地穿着便睡下了呢?我得告诉娘子,好请沈大夫来替你诊脉。”
咏雪低了声音:“辛嫂子,你去煮些葱白与姜末的水与我吃便好了。娘子这两日还不曾怎么合过眼,别叫她还要操心我。”
辛嫂子叹了一声。穷人家的孩子自小得了风寒,便是喝这些葱姜水硬顶的,实在撑不过去了才延请大夫。
虽说娘子心地好,定然会帮着咏雪出诊金与药钱,但这几日娘子实在是太劳累了,还是和咏雪说的一样,别让娘子操心好了。
她煎了一碗葱姜水与咏雪吃,娘子那头则是这样解释的:咏雪实在是太困了,想再多歇一会。
果然,娘子并没有多说什么,只道若是睡太久了也不行,还得起来用饭。
到了下响,咏雪的高热退了一些,甚至在晚饭的时候,还起身用了两碗饭。用过饭,又提了热水与娘子洗漱。
待娘子替顾老师灌了药,又擦洗了脸,又将帕子什么的拧干晾着。
到底心中藏着事,眼看夜色渐浓,办法却还没有想好,心中越发的焦急起来。蹲下身子用火钳拨弄火炭时,神思恍惚,竟不小心烫了手,当下呲了一声,呼呼吹着。
苏云落责怪道:“怎地这般不小心?柜子里有一只烫伤膏,快快擦了,别留下疤痕。”
咏雪望向娘子,见自家娘子神态疲倦,眼下俱是青影,一双美目满是关切地看着她,不禁鼻子一酸,簌簌落起泪来。顾老师如今还躺着,不知哪一日才能醒来,娘子已经够操心的了,自己却还帮不上什么忙。甚至,甚至还有那种念头……
苏云落吓了一跳,急忙道:“可是烫得十分的厉害?”
咏雪摇头,正要起身去取烫伤膏,忽而觉得天旋地转,眼前一黑,竟倒了下去。
还是那匹高头大马,还是穿着喜服的张伯年,他还是在后头追着她……咏雪昏昏沉沉,又发起高热来,不断地喃喃自语:“伯年哥,我求求你了,放过我罢……”
苏云落撑着疲倦的身体,拧了冷帕子,敷在咏雪的额上。
明福还小,她让辛嫂子回家去了。李遥早上出去还没有回来,她只得让阿元套了马车,到回春堂去将沈大夫请来替咏雪看诊。
阿元也是忙昏了头,出门去时竟然忘了将门锁好。
一道人影见阿元驾着马车绝尘而去,左右望了一眼,见周遭黑漆漆的无人,便悄悄地溜进了苏家鞋袜铺。
第120章
第120章
那人进去后不久,又一道人影也悄悄的进了苏家鞋袜铺里。
后一道人影,穿着已经置办了好些天但都没有派上用场的新衣衫,鬼鬼祟祟地摸进店堂中,见到处皆是静悄悄的,一颗心不由得怦怦跳了起来。
方才阿元出去了,辛嫂子回家了,那么后院里剩下的,便是咏雪那小丫头,还有柔弱的正生着病的苏娘子。
他摸摸怀中浸了迷/药的帕子,得意地笑了起来。
想不到雷春那小子,竟然这般的坏。听说他到京城去了,啧啧,以后他若是中举做了官,许又是一代大奸臣。
这听信雷春谗言的,正是良誉。
他今日又花了四个铜板,舍给那两个乞儿,让那两个乞儿继续盯着苏家鞋袜铺。那两个乞儿冻得脸色发青,蹲了一日,而后告诉他,这两日苏家鞋袜铺不开门待客!他正失望,忽而那乞儿又道:“许是下大雪了,那掌柜的病了,大夫来了好几趟呢。我瞧那里头的人,都累得慌,个个出来俱是打着哈欠,比我们还没有精神。”
苏娘子病了?里头的人都累坏了?良誉闻言大喜,又多掏了两个铜板给那两个乞儿。
为了今晚有力气好办事,他还特地去吃了一碗热乎乎的羊肉汤面,吃饱喝足,浑身有了力气,才慢悠悠地走来苏家鞋袜铺。好巧不巧,正巧让过驱车的阿元。
那阿元,定是去延请大夫的!他不禁大喜,加快脚步,左右瞧了一下,见大街上冷得连一只鬼影都没有,忙轻轻地推了一下门扇。果然,那门扇一推便开。
咦?只不过,这苏娘子也忒小气了,怎地连灯都不点,整个院子里黑漆漆的一片,还不如隔壁,一片灯火通明。
还好隔壁有亮光,良誉便借着那亮光,摸进了后院。
后院有间房倒是有昏昏的灯光,冷风一吹,还有些许药味漏出来。
这间房定然是苏娘子的无异了。良誉越发的兴奋,猫着身子,轻步上了台阶,伸手去推那门扇。
门扇悄无声息的开了。他才瞄见里头的屏风后似是影影绰绰的有一个人,忽而大风刮进房中,那灯火竟然应风而熄。
如此正好!良誉压抑着怦怦直跳的心,悄无声息地跨过门槛,进得房中,马上将门关好,又凭着方才的印象,摸到了屏风。
恰在此时,有人轻轻地咳了一声。
良誉家中自小便节约用灯,早就在黑暗中摸惯了的。此时他听声辨位,很快便摸到了一张床榻,以及被毯下头热乎乎、软绵绵的一具身子。
被他摸到,那身子的主人似是吃惊,动弹了一下,良誉便极快地摸出怀中浸了迷药的帕子,捂紧苏娘子的口鼻。
苏娘子闷哼一声,不再挣扎。
良誉赶紧解了裤腰带,掀开毯子,覆身上去。
只是,这苏娘子的肌肤,摸着似是粗糙了些?
外头传来动静,似是阿元请大夫回来了,正在低声说话。良誉管不上那么多了,赶紧办起正事来。他可不怕被抓个正着,他要的正是被抓个正着。一想到日后他娶了苏娘子,便能日日吃香喝辣,他便越发的卖力起来。
咦?只是,一直到他瘫//软在苏娘子//SheN/上,也没人进来。
到底是读过几本书的,良誉忽而觉着一点不妙。他赶紧穿好裤子,摸到油灯的位置,将油灯点燃。
只见床榻上是躺着一个人,下/身被他解了裙子,脸朝里侧着,脑袋是一团乱糟糟的头发,隐约还有几缕花白的。
良誉的脑子轰然一震,傻了眼。便是他眼神再不好,也瞧得出那不是苏娘子!他顾不上看那人是谁了,忙举了油灯便要夺门而出,可方才那轻而易举就被大风刮开的门扇此刻却纹丝不动。
他此刻才明白,他是被人暗算了!
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良誉疯狂地摇着门:“放我出去!放我出去!”
外头廊下站着苏云落与李遥。
苏云落听着里头良誉声嘶力竭的大喊,脸上的疲倦越发浓郁。
良久,她问李遥:“我看起来很好欺负吗?”
李遥点点头,又摇摇头。
苏云落抬头看天,却见天空夜色浓郁,不见半点星子。
她吐了一口浊气,自言道:“这世间,只要是女儿身,便先让人看低了几分。倘若再长得有几分姿色,那些男人便觉得你可欺,可占便宜,横竖总要在某些方面,对比来他们的优越感。”
李遥摸摸鼻子,试探着问:“你是,为他说话?也不用兜那么大的圈子。横竖你和他,我不同意。”亏他之前还看好他了呢!哼,他下次定然不走眼了!
苏云落:“……”明明她是在感叹这世间作为女儿身的不易,怎地又转到顾闻白身上去了!
夏虫不可语冰也!对牛弹琴!她气呼呼的,便要拂袖而去。
“哎,里头那两东西,该如何处置?”
苏云落咬牙:“我瞧他们很有夫妻的缘分,便替他们操办一场盛大的婚事罢。最好叫四镇八乡的人都来吃喜酒,不用礼钱。”
想了想又添一句:“里头的家具,全都送给他们。”想起方才他们在里头办那事,便叫人恶心。
竟敢摸进她家来,一个想偷钱,一个想偷香窃玉。
她若是饶过他们,便不姓苏。
东家若是想整治起人来,总叫人痛苦不堪。
李遥摸摸鼻子,要不,还是祝她与顾闻白有情人终成眷属?
灵石镇向来无大事,一直到腊月二十二,终于出了一件轰动四镇八乡的大事。
还是一件大喜事。
灵石镇上的良誉良老师,终于要娶妻了!娶的老寡妇余氏。说余氏老也不恰当,毕竟余氏才三十有四。比起良誉来,是老了那么一些。通常在镇上,三十六七的便要做祖母了。是以,余氏三十有四还能嫁给年轻的良誉,实在是惊掉了镇上人的下巴。
这几日,镇上人的唾沫子都要说干了。
说是原来那良老师早就暗恋那余氏,但余氏守寡,又带着张伯年,一心只想着张伯年出人头地的她不断地拒绝着良誉的表白。
后来,张伯年死了,余氏伤心欲绝,良誉见了十分心疼,怕余氏一时想不开寻了短见,便时时守护着她。终于,余氏被良誉的诚心感动,终于答应嫁给他。
天赐良缘啊!
为了歌颂这段感情,苏家鞋袜铺的苏娘子,特地包了三日的流水席,请四镇八乡的人来吃喜酒,还不要礼钱。
这苏家鞋袜铺的苏娘子,竟是这般心善?
第121章
说来也是巧,恰逢腊月二十二那几日,天色忽而变得极好,久别的日头从乌云后爬出来,照耀着大地,衬着新娘新郎不甚高兴的脸庞。
阿元也不省得是该高兴还是不高兴。东家拿出了一大笔钱来替良誉余氏摆流水席,那些四镇八乡的人闻讯而来,在吃酒席的同时也来参观苏家鞋袜铺,顺道从苏大善人这里买一两双鞋子回去过年。如此一来,店铺中的存货竟然被买光了,差点连东家留下来预备给顾老师做靴子的皮子都抢掉。
鞋子卖光了,苏云落便给阿元放了年假,让他回家与家人团圆,待到了正月十六再过来。
当然,她还给阿元一个大红封,两根金华火腿,棉袄棉裤,以及一袋子的干果。
阿元背着几个沉甸甸的口袋欢天喜地地回家了。
他一走,马上进来好几个人问李遥,店中是否还雇伙计。他们可以只要比阿元少一半的月钱。
李遥面上带笑,语气柔和:“咱们店里虽不雇伙计了,可庄子上却是还雇的。月钱优厚,活儿不多,但唯有一点,须得做到才行。”
“是哪一点?”
众人异口同声。
李遥缓缓道:“忠心。譬如东家有难,须得挡在东家面前。譬如东家有病,须得割股肉作药引,便须毫不犹豫地割肉。”
有几人互使眼色,皆道:“那是自然。”
忽见李遥抽出一把匕首来,脸色柔和:“那可真是太好了。你们谁先来呢?”
众人:“……有病!”
却还是有一个年青的男子留下,长得极瘦,眼带绿光,像是好几年没吃过饭似的问李遥:“是不是割肉了,到年关便多得一根火腿?”
李遥不加掩饰地上上下下地打量他半刻:“你这副样子,也不像能干活的。”
那人赶紧将自己瘦削的胸膛拍得怦怦作响:“能的,我干什么活都行。”
“既如此……”李遥勉为其难,“那便先干一段时间罢。”
“真是太好了。”那人欢天喜地,搓了搓粗糙的双手,小心翼翼问道,“那我是不是可以到喜席上吃东西了?”
还真是个实在的。李遥面上却不显,只道:“你用罢饭便拿了自己的户籍凭证来寻我的。”
那人应下,欢天喜地地去了。李遥站在门口,看着满街欢庆,却是轻轻地叹了一口气,将门扇关好,转身进了内院。
里头却是不同了,前不久,苏云落果然叫人在墙上开了一道门,如今苏家鞋袜铺与顾老师家是正式融为一家了。
尽管顾老师是住在顾家,苏云落仍旧住在苏家鞋袜铺的后院,但苏云落几乎日日守在顾家,为了方便,才叫人在墙上开了一道门。
可真是,女大不中留啊……
李遥背着手,穿过那道门,进了顾家。
卫英正守在门口,见他过来,恭敬地朝他行礼:“李管事。”自从李管事表示反对苏掌柜与自家公子在一起之后,卫英便时时刻刻都在拍李遥的马屁,态度要多恭敬便有多恭敬。
李遥不为难卫英,问:“顾老师可醒了?”
卫英面上露出一丝忧伤来:“并没有。”已经好些天了,眼看便要过年了,公子还昏迷着。
陈楼与他,还有小战,早就生龙活虎的蹦哒了,唯独受伤最严重的公子,一丝苏醒的迹象都没有。
公子的命,实在是太苦了!明明苏掌柜都答应嫁给他了,他偏生还昏迷不醒了!卫英日日扼腕,日日叹息,连牛儿峰上的那间小寺庙都去了几次,可公子就是一直沉睡着,根本没有起来娶亲的迹象。
这也太邪门了!
李遥并不在意,顾闻白受伤最严重,能捡回一条命已是不错,苏醒是迟早的事。他在意的,是日渐消瘦的苏云落。
他进得门去,见咏雪正坐在一旁捧着一本书在读。咏雪正要起身行礼,李遥摇摇头。
屋子里温暖如春,绣着海棠花的帐幔轻轻晃动,一张厢式床榻上,睡着顾闻白。在一旁的一张暖榻上,苏云落半倚在上头,正在念书。
她念的是《大周地域志》。
她的声音柔和,带着一点清冷,许是念得久了,声音有点沙哑。
李遥走近,将书拿掉,板着脸:“歇一歇。”
苏云落便抬头,朝他一笑,眼下的青影便浮了出来:“你回来了,街上好玩吗?”她瘦了不少,脸上的酒涡旋儿显得越发的明显。
李遥叹了一口气:“那良誉的脸色像是吃了屎。别人倒是高兴。”免费吃流水席,还吃三日,谁不高兴。
苏云落却是兴致勃勃:“开春后女子学堂便要招生了,你没趁着四镇八乡的人都来,趁机招生?”
李遥从衣袖里拿出一个册子来:“喏,人数早就差不离了。”苏云落计划招三十个女童,女子学堂条件优厚,又是颇有名气的苏大善人办的,好些人家还争着来呢。
谁能想到苏云落办这流水席是为着女子学堂呢,可真是一箭双雕。
苏云落翻着册子,脸上带着笑,看一眼仍旧在沉睡的顾闻白:“他之前还瞧不起我办女子学堂呢,还大加抨击,说不会有多少人来的。”
没救了。三句话不离顾闻白。
李遥在心中默默地叹了一声。
苏云落将册子收好:“那黄盛福可说了,他背后到底是不是吴王?”
李遥摇头:“那家伙瞧着肥头大耳,是个奸的,可倒还有几分骨气。”
苏云落便看他:“我才不相信你没有法子。”李遥肚子的计谋,比是他肚子里蛔虫还要多,竟然拿一个黄盛福没辙?
李遥睨她一眼:“你省得的,我不愿意与那些王公贵族打交道。是以,我也没打算仔细问。那劳什子的前太子妃,与我们没有关系。”是以这一次他才这般生气,顾闻白无意中将苏云落卷入这什么太子妃的事件当中,是犯了他的大忌。若不是瞧着顾闻白一直昏迷不醒,卫真两兄弟的态度又低到了尘埃中,他才不想理这档子事。
苏云落默了一默,这也不能怪李遥。当初出了那么多事,他们是应当避着那些朝廷的人的。是她一时忘了。
良久她才道:“那随你处置罢。”
门外忽而传来低低的交谈声,须臾,卫英在外头小心翼翼道:“苏掌柜,卫将军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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