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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二阿农     解春愁txt下载     解春愁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76章

    咏雪并不懂娘子拿着的是什么,却见娘子将一支箭放进弩箭里去,而后将弩箭抬起,轻扣悬刀,方才那支利箭便脱弦而出,带着强劲的力量射/进柱梁,那锋利的箭头竟全部没入木头中去。

    娘子竟然有这般厉害的武器!

    咏雪又惊又喜:“娘子,可是咏雪不会用这东西。”

    苏云落道:“你且扶我出去。”

    “可是您的脚……”

    “无碍。”

    苏云落走了几步,忽而又止步,回头在案桌上弄了一些东西,才又快步出去。

    王大智一双细白的手轻轻摩挲着瓷碗,鱼泡眼盯着阿元:“我数到三,你还不去叫你们掌柜的出来,你颈上那颗可爱的小脑袋,便要像方才那瓷碗一般。”

    阿元攥紧拳头,预备与他拼了。他亦可以高声叫唤,但怕惹怒了这土匪,怕他直接冲到里头去,害了当家的。

    “一。”王大智开始数数。

    阿元深深吸了一口气,气沉丹田,双腿分开,预备他数到三便一声怒吼与他拼了。

    王大智似是看出他的意图,桀桀一笑:“二、三!”他快速数完,叉腰起身,指着阿元笑道,“小子有种,改日爷爷我再来找你玩。”

    咦?阿元正有些晕,就见王大智拎着他那件长袍的下摆,转身便要离开。

    王大智心中琢磨着是不是先在黄家吃喝上几日再来办这件事,他的脚正要跨过门槛,忽而一支利箭破空而来,笃的一声没进门槛里。这支利箭离他的脚,不过分毫。

    嘶!王大智恼了,转过头去,正要对着阿元骂不守诚信,却见不远处,一支弩箭正对着他的脑袋。

    拿着弩箭的,竟是一位俏生生的娘子。

    只见她乌发松松绾在后头,不施粉黛的俏脸上毫无表情,细眉杏眼里似是要淬出冰来:“是那黄三叫你来的?”

    咦?她怎晓得是黄三叫他来的?王大智脱口而出:“你便是这鞋袜铺的东家?”他眯了鱼泡眼,啧啧两声,“长得还不错嘛。听说你没了丈夫,如此甚好,倒叫爷爷我好好疼疼你。”

    苏云落没说话,只是朝他按动弩箭的悬刀。

    王大智到底是土匪,也经历过那么一些生死搏斗才成为土匪头子的。千钧一发间,他往右侧一躲,但利箭仍然从他的左侧肩膀飞过,挑去了一点儿薄肉。

    王大智七魂去了三魂,只看向自己的肩膀,只见伤口处竟然乌黑一片。

    这是中毒了!竟然是个狠心的娘子!

    他赶紧捂了肩膀,撂下狠话:“臭娘们,你给我等着!”说着急吼吼撩帘出去了。中毒了!他竟然中毒了!得赶紧寻大夫治一治!王大智出得门,便要直奔刘壮的马车。却见方才他下车的地方空空如也,不要说马车,便是积雪都没有一坨。

    他傻傻地待在原地,心想自己便要毒发而亡了,心头一阵凄凉,直骂那黄三。正骂着,忽而见刘壮的马车笃笃地从巷口转出来,驶至他面前。刘壮撩帘问他:“如何了?”

    没瞧见他中毒了嘛?!王大智又气又急,捂着肩膀:“赶紧带我去寻大夫,我中毒了!”

    “咦?”刘壮亦是惊惧,赶忙将他拉上马车,吩咐驾车的车夫,“赶紧到医馆去!”

    车上,王大智瞪着鱼泡眼问刘壮:“方才你滚去哪里了,倒叫我好找。若是我毒发了,第一个不饶你。”

    刘壮支支吾吾:“这个人有三急嘛……”

    王大智这才哼了一声,催着那车夫:“快点,再快点!”

    马车猛然停下,车夫在外头道:“刘爷,到了。”灵石镇就这么大的地方,这二人怕不是有臆症,老叫他快些快些,再快可就要出了街道了。

    刘壮扶着王大智,急吼吼地进了医馆。

    医馆里一个妇人正抱着孩子在看病,刘壮一把将那妇人扯开:“大夫,赶紧瞧瞧,中毒了!”

    那大夫不是别人,正是沈大夫,他瞧一眼刘壮,再看向王大智,皱眉道:“面容发白,鼻子发红,这是喝多了的症状,哪来的中毒?”

    王大智将肩膀上的伤口展示给沈大夫:“这乌黑乌黑的不是中毒?你这庸医,会不会看病!”

    沈大夫眯着眼,取了个钳子细细地翻着王大智烂了的皮肉,将王大智疼得够呛。

    半响,沈大夫下了结论:“你们可真够有趣的,没事将墨汁糊在上头当中毒,嫌我闲得慌吗?这点小伤你自个回家嚼些草药敷敷便行了,用不着在我这里抓药。诊金五十文,谢谢。”

    墨汁?!

    二人的嘴巴差些没能合上。

    却说王大智慌慌地逃走后,阿元惊魂未定,唤了一声东家。

    苏云落安慰他:“阿元,无事了。”

    作间里头的蔡婆子颤着声道:“东家,那人是羊儿峰上的土匪头子,心狠手辣着呢。十余年前,若不是我躲得快,怕也成了他们的刀下亡魂。”

    苏云落拧了眉:“这帮土匪如此嚣张,官府竟没去围剿他们?”她记得羊儿峰离灵石镇并不远,也不是什么险要之地。

    “前些年府里派兵下来围剿过了,到了羊儿峰,竟然没发现土匪窝,反而将击鼓之人给杖打了二十大板呢。”

    那便是有人用着土匪的名头养的一帮打手,替自己办事。苏云落心想。

    想不到这黄家,行事竟如此嚣张。这次若不彻底将黄三以及她背后的黄家解决,倒是个没完没了的祸害。

    真是麻烦。当初觉着灵石镇还不错,道路四通八达,周遭山峰甚少,应是个不错的地方,没成想却是个麻烦之地。

    那顾闻白死死缠着她不说,还来个莫名其妙的黄三。

    苏云落觉着,自己今年应当是犯太岁了。

    罢了,该来的总会来,且度过此劫再说。

    她低头,看向自己的脚,唉,眼下可不就有一劫。方才走得太急,原来已经消了一些的肿处又发肿起来。

    咏雪差些又落泪了:“娘子,我去叫辛嫂子一起来扶您回房。”

    苏云落点头,半倚在柜台揉眉心。最近睡不好,她的头疼极了。

    李遥却在此时进来:“东家。”

    苏云落瞧他的大氅下摆有些脏了,不由笑道:“你方才为何不干脆翻墙过来?”

    李遥摸摸自己的鼻子:“娘子说笑了。”

    阿元望望苏云落,又望望李遥,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茫然道:“东家、李管事,你们在说什么呀?”

    苏云落笑道:“阿元,你且支一两银与辛嫂子,让她割上些羊肉,再沽上一些好酒,让大伙喝了,暖暖身子。”

    阿元晓得东家这是宽慰自己,不由笑道:“是。”

    辛嫂子与咏雪一道将苏云落扶回房,又领了银钱去割肉沽酒了。她到庞三肉铺子时,庞三正往竹篓里放羊肉,见她过来,笑道:“辛嫂子来了。”

    辛嫂子打趣道:“这是往哪家送货去?”庞三肉铺子有个特色,那便是将肉放进竹篓里,背着送货去。

    庞三笑道:“是黄家咧,说是家里来了不少亲戚,要好酒好肉招待咧。”

    他先替辛嫂子割了肉,嘱咐自己的婆娘看着摊子,便背起竹篓送货去。

    果真是家里来了一帮土匪。黄三坐在美人榻上,一边由如雪染着指甲,听着如霜说话。

    如霜道:“……他们吃了两头羊,半片猪,十数条鱼,还有十只鸡……喝了十坛子酒,酒是老爷往年珍藏的雕花酒……”还趁机摸了几个小姐妹的手,若不是顾忌着到底是在黄家,瞧他们色咪咪的眼神,估计他们都要……不过,三姑娘是不会在乎这些的。如霜到底没说出来。

    也罢,吃饱喝足方能好办事。黄三心想。不过,这次那苏寡妇竟将王大智给惹怒了,直言要将她掳回羊儿峰去好好调教调教。唉,想不到那苏寡妇竟然还有这等本事。她都没窥得她的真面目呢,倒是可惜了。

    指甲染好,她抬起手来,见自己纤长嫩白的手指上嫣红嫣红的,有如那春日里的桃花般惹人爱,不禁道:“世上竟有我这般美貌的女子。只可惜藏在这灵石镇上,无人欣赏。”

    如霜如雪连忙附言:“待姑娘将灵石镇的事情处理好,喻公子便会将姑娘接到京城去。届时,姑娘定会名动天下。”

    黄三闻言,笑道:“这嘴儿甜的,每人到我的妆匣里,拿一支翠玉珠花罢。”

    如霜如雪大喜:“谢姑娘赏赐!”

    却说卫英今日藏了一肚子的话,要迫不及待地和公子说。原来,因昨晚下了大雪,大嫂与卫香便不过来新宅,只在旧宅中待着。他今日便独自一人到新家做活。其实也无甚特别的活儿,不过是照旧熬煮一锅肉羹,再叫馒头铺子送上几十个馒头,一些酱菜,将就着吃完,赶紧做活。

    一个年长的工匠说,瞧这天气,怕是越发的冷。横竖没剩多少活了,他们加紧时间,争取在这几日内完工。完工后就快是腊八了,各家都忙着买年货,预备过年关。到时候这灵石镇上过路的外乡人少了,街上便静悄悄了。

    卫英也是在灵石镇过了几年的,一过了腊八,天寒地冻,莫说外乡人了,便是灵石镇上的人,俱是窝在家中烤火不出门。而那些售卖馒头、酱菜的店铺便纷纷关门,他与公子不得不吃了好长时间的乱炖呢。不过,今年大哥一家回来了,总算用不着宁愿肚子饿都不想升火了。

    不过,新宅修缮好,公子会不会过来住呢?

    卫英手上拿着长木勺,正在锅中乱搅,忽而见隔壁苏娘子的李管事快步向他走来。

    咦?

    卫英正不解,却听李管事朝他道:“卫小哥,借一下你们家的墙。”说着不等卫英回答,便大步朝墙边走去。不过须臾,人就爬上了墙头。

    不得不说,这李管事爬墙的本事比自家公子要强得多。卫英在心中默默地赞赏了一下李管事。

    只是,这李管事趴在墙头上,两条长腿紧紧巴着墙壁,人却没有顺势翻过去。

    幸得工匠们都在房里干活,没人瞧见李管事这般怪异的动作。

    呃,他方才是不是夸早了?卫英正想开口,却听李管事说话了:“东家,你且去警告警告他。后面的事交由我们来做。”

    那边似是苏娘子的声音,说道:“我省得,你自办你的。”

    卫英正支着耳朵偷听,李管事已经爬了下来,拍一拍自己的大氅,朝他拱手道:“多谢卫小哥。”

    卫英傻傻地回道:“李管事勿要客气。”

    李遥朝他一笑,拢着双手,又快步走出去了。

    卫英望着李遥挺拔潇洒的身影,觉得自己公子的胜算又少了几分。

    不过,此事实在是太怪异了,卫英憋在心里着实难受。他在心中演练了好几遍,终于在公子下学的时候,竹筒倒豆子般将事情说了。

    顾闻白原是听不得苏云落与李管事二人的名字连在一起,但又架不住一颗被酸醋泡得酸溜溜的心的好奇,终于耐着性子听卫英说完,心中的醋海惊涛骇浪般翻滚:她竟允许那李遥爬墙!

    醋海平静后,理智终是回魂了:“那李管事有大门不走,竟要爬墙?你没去打听打听,是因为什么?”

    呃,还真没有。

    看着卫英一脸愧疚,顾闻白睨他一眼:“我看你如今,和卫香差不多了……”

    说曹操曹操就到,卫香从门边露一张圆脸:“顾叔叔,您叫小香吗?”

    没等顾闻白回答,她的圆脸就被她亲爹拨到一边去:“公子,有情况。”

    到底还是卫真靠谱。顾闻白点头,让卫真进来。

    卫真道:“原来那黄三竟养了一帮羊儿峰的土匪,那土匪头子今日便到苏娘子铺子里闹事了。”

    我的个老天爷!卫英倒抽一口冷气,偷偷看了一眼公子的脸色。

    顾闻白的脸果然黑了:“你继续说。”

    “属下探得,如今那帮土匪正在黄盛福家中饮酒作乐。”

    “很好。”顾闻白沉着脸,起身,将身上的大氅脱下,到柜子里寻了一件方便行动的袍子换上。

    还顺手拿走了卫英的剃刀。

    卫英咽了下口水:“公子,属下要不要去……”

    卫真恨铁不成钢地看着他:“糊涂蛋!”

    卫英:“……”

    卫真叮嘱他:“顺手带些趁手的家伙。”

    卫英想了想,拿了一包极为难得的胡椒粉。

    三人趁着暮色,六条腿飞快,走到了黄盛福家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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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7章

    黄盛福家的墙,起得比平常百姓家是要高上那么一大截。

    相对于他们来说,爬上去倒并不费什么力气,只是爬墙时的形象有那么一丝狼狈。

    卫真与卫英正预备将公子先姿势优雅地送上墙,二人再爬过去,忽而听得墙那边有人说话:“甲队往西巡逻,乙队往东巡逻,若是抓住宵小,不问缘由,先狠狠地打一顿。”

    “是!”里头有人齐声应答。听着那声音,人数还不少。

    三人面面相觑,没成想这区区灵石镇上一个大户的院内,防守竟然这般的严严实实。便是他们顾家,安排值夜的家丁也不过小猫两三只。要不然,当初他们怎么能悄无声息地爬出爬入,设计那喻明周呢。

    夜色拉开帷幕,寒意袭人,三人不敢大意,贴在墙下听了一刻钟的功夫,终于听得巡逻的人离得似是有些远了。

    顾闻白低语:“我先上去,以布谷鸟声为安全,你们听得我的安全后再上来。”

    卫真不同意:“公子,不可。我先去打探打探。”

    顾闻白道:“便是我的话你也不听了?”

    卫真只得闭上嘴,与卫英合力,将公子送上墙。墙的确有些高,公子上去的时候姿势不大优雅,但到底是上去了。

    顾闻白上得墙,伏在墙头上窥着。这黄家占地颇大,只见层层院落相叠,茫茫夜色中倒是有几处灯火辉煌的。若是按照一般外院招待外男的说法,那么,从羊儿峰来的那帮土匪,此时应该是在西南方向处。

    他望向西南,果然那处有一座院落灯火通明,隐约可见人影走动。

    而此时,墙下正无人巡逻,正安全。

    他咕咕地叫了两声,示意卫真卫英上来。卫真拍了卫英肩头一下,示意他先上。毕竟卫英身子粗壮,而他则瘦削一些,亦灵活一些。

    卫英在卫真的帮助上得墙,同样伏在墙头上。见卫英上来,顾闻白便跳下墙,照旧紧贴墙根不动。

    卫英正要接应卫真上来,却听不远处传来踏踏的脚步声,声音虽然不大,但在寂静的夜中分外响亮。墙外竟然也有人巡逻!

    卫真不得不朝卫英挥挥手,自己急急隐进黑暗中。

    卫英只得翻身下墙,与顾闻白低声说了外头的情况。顾闻白蹙眉,这黄家竟然有众多护院,也太不寻常了。

    然而时间紧迫,他来不及多想,与卫英低语:“外院西南方向,布谷鸟声为安全暗号,猫叫声为危险。”

    卫英应下。

    二人屏气凝神,凭着本事在黑夜中东挪西挪,东躲西闪,终于来到了那灯火通明的院外。院外竟然还有好几个护院在看守。

    这黄家,到底是养了多少护院?瞧这黄家里的护院,怕是比灵石镇上半条街的人还要多。

    顾闻白此时紧紧贴着墙,疑惑不已。他自来了灵石镇,便发起秋祭,因着秋祭募捐,灵石镇的商人他大体上都非常熟悉,除了这黄盛福家。黄盛福家在灵石镇上并没开有商铺,是以他并不曾接触过黄盛福本人。唯一与黄盛福有联系的,是打理高升院杂务的何管事。不过,何管事为人并不嚣张,素日里亦和气待人,看不出黄家竟这般的家大业大。

    怪道别人都说,这灵石镇姓黄。

    正想着,卫英拉拉他的衣衫。

    “公子,这院子不对,土匪们饮酒作乐,理应酒肉飘香,香气诱人,还伴着丝竹管弦之声,以及土匪们的高谈阔论之声。”没用饭便来黄家,卫英有点饿。

    “可这院子,安安静静。”

    顾闻白看卫英一眼,还不算太蠢。

    既不是那些土匪,那土匪们到底在何处?

    他正要挪步,忽而眼角余光瞧见三个人影,似青鸟一般投入暗夜中。

    卫英也看到了,不禁咋舌:“好身手!”

    有趣了。想不到在黄家,竟然能看到这般身手敏捷的人。不过……那三人,应不是黄家人罢。

    顾闻白一拉卫英:“跟上他们。”

    那三人走走停停,像他们一样借着暗夜,在各处隐蔽的地方躲躲藏藏,不过,他们身姿矫健而敏捷。比起他们二人的身手,强得太多了。

    果然是天外有天,人外有人啊!卫英兴奋得直搓双手。

    顾闻白却蹙了眉,小小一个灵石镇,什么时候这般卧虎藏龙了?

    终是又到了另外一处院子。只听有人在大声行酒令,还有人在骂娘。院子前仍然有护院在守着,只是多了进进出出的小厮与丫鬟。

    顾闻白注意到,小厮们似是在往下撤菜盘,而丫鬟们则是端着红漆小盘,上头是果盘与点心。

    看来酒席已然接近尾声了。

    前面那三人约是也注意到这一点,只紧紧贴在墙根,一动不动。

    端果盘的几个丫鬟极快出来,其中有一个恨声道:“果真是土匪,有娘生没娘教,见人就乱摸,也不拿镜子照照自己,猪头狗样,让人倒尽了胃口。”

    另一个赶紧嘘了一声:“快住嘴,别让别人听了去。姑娘可是要用这帮人办事呢。”

    方才那忿忿的赶紧左右瞧了瞧,到底是低着头和几人走了。

    果然是那帮土匪。

    没成想,那黄三果真是个恶毒心肠的女人。若不是卫真机灵,探得消息,怕是……卫英没敢瞧自家公子的脸色。

    夜色渐浓,寒意逼人。

    进进出出的小厮与丫鬟渐渐少了,只有两个小厮抬着一坛子酒,摇摇晃晃的从小道穿过来。

    好机会!只要打晕这两个小厮,扮成他们抬酒进去……

    顾闻白看了一眼卫英,正欲示意他上前,将那两个小厮打晕,却见卫英正低着头,看着自己的鞋尖。

    顾闻白:“……”方才卫真为甚要先让卫英上墙呢?许是灵石镇这几年的生活太过平静,卫英似是有被养残的迹象。顾闻白决定,此事了了之后,务必要将卫英送去某些艰苦的地儿好好锻炼锻炼。

    却是一念之间,有人影上前,动作利落地将那两个小厮打晕,另一人稳稳地接着那坛酒。不过须臾,那两个小厮便被拖走,三人大摇大摆的进了院子。

    顾闻白一拉卫英,二人紧跟在后头进了院子。对方身手不凡,应是早就发现他们的存在。此时,他们应该是同道中人。

    果然,前面三人压根没理他们,只大摇大摆进了院子,直奔热闹喧嚣处。

    院子并不大,连块匾都没有,所处也比较偏僻,里头并排几间房舍,看起来也不甚精致。想来是这帮土匪常来,黄家而特地建的这么一座院子。

    好几间房的房门大开,连个帘子也无,里头倒是灯火通明,烟气腾腾。

    顾闻白嗅了一下,原来是在烤羊肉。

    只见那三人进去,一人拍开酒坛子上的封泥,另外一人,则取了酒壶,开始给土匪们斟酒。

    顾闻白在暗处,将那三人的相貌看得一清二楚。那三人眉清目秀,身材苗条,小厮扮相,怪不得土匪们没有起疑心。

    里头那些土匪,兀自大口吃肉,大口喝酒,压根没发觉小厮换了人。有一个身材矮小的鱼泡眼坐在上位,看来是土匪之首,正抓了一只鸡腿撕咬着,还不忘口沫四溅:“我可告诉你们,今日里爷爷我可威风了,叫那苏寡妇往西她不敢往东。啧啧,若不是三姑娘吩咐,爷爷我今日就将那苏寡妇带回来,让她暖床咯!”

    土匪们哈哈大笑起来。其中一人长着一张马脸,头上几个疮,涎着口水:“老大,听说三姑娘美似天仙,身姿曼妙,比起那苏寡妇不晓得要强多少倍……”

    话音未落,便被王大智拍了一巴掌:“小兔崽子,三姑娘那等天仙般的人物,岂是你等可肖想的?”

    马脸嘿嘿笑着,自己灌了一碗酒:“小的胡言乱语,胡言乱语。”

    马脸不说话了,旁侧有个肥头大耳的凑上来:“你没瞧见黄家多少护院,怕是比我们的人还多上好几十,你不要命了?”

    马脸啧啧两声:“去年瞧着还没这么多,今年竟是……”王大智又狠狠地拍了他一巴掌,厉声道:“老马,不可乱说。”

    老马只得悻悻地又灌了自己一碗酒。

    此时桌上已经无甚吃的了,只剩些中看不中吃的果盘,老马呸了一声:“老子饿了两日,便是吃这玩意的吗?”这回到底是没敢高声说话。

    王大智将鸡腿的皮肉啃了,扔给一旁的老猪:“吃了,别浪费了。”老猪接过鸡腿架子,赶紧舔了个干干净净。

    王大智瞧了一眼方才抬酒进来的三个小厮,见三人低着头,压根不敢看他们,才道:“黄家供养我们多年,我们虽是土匪,但要懂得报恩。这不,今年三姑娘施恩,将往年的八百两白银的供养钱提为一千两银。一千两银哪,可以买好多头猪了。说不定,还能从银娇小坊里赁几个姿色好些的姑娘呢。”

    说起银娇小坊,众人的口水都流了下来。他们做土匪的最终目的是什么?不就是躺着吃肉喝酒,同时还有女人服侍吗?

    虽然那银娇小坊里的姑娘们都长得不如何,但到底是经过鸨母苗银娇调教的,个个都有几分本事呢。

    他们恨不得此时就回到羊儿峰,痛痛快快地快活一番。虽然在黄家可以摸几个美貌侍女的小手,但到底还是忌惮黄家,没敢直接办了。

    忽而,一个清凉的嗓音疑惑道:“以往我们黄家不是给你们羊儿峰一千两吗?今年三姑娘大方,更是给了一千五百两的承诺。怎地,我们黄家有人将那些银两给贪了?”

    这把嗓音倒是不高,但在场的每个人都听得清清楚楚。

    顿时鸦雀无声。

    王大智缓缓地将头转向说话的小厮,只见那小厮长得十分清秀,一双明亮的眸子天真无邪地看着他,好看的唇边挂着几分讥讽。

    这是,黄三的人?王大智在心中猜测。面上却不显,只笑道:“这位小兄弟,你莫不是听差了?你家老子没有教过你,东西可以乱吃,话却不可以乱说?来来,你过来,让爷爷我,好好教教你,免得以后出去胡说,没了小命。”

    方才那老马忽而道:“老大,我瞧这位小兄弟,不是乱说吧。”

    王大智仍旧笑着,看向老马:“老马,你喝多了。”

    方才那老猪却拦在老马面前,看着王大智:“老大,你往年贪了二百两我们没什么好说的。但明年的五百两,可真是太过分了。”

    老马冷笑:“那苗银娇让他往东他不敢往西,这五百两,定是拿去孝敬那女人。”

    王大智脸上有些挂不住了:“老马,老猪,你们喝多了!”

    “老子早就不服你了!王大智!”老马一拍桌子,愤然起身,从桌底下噌的一声抽出一把刀来。

    在外头默默观看的顾闻白与卫英:“……”这帮土匪竟不用他们动手,便自相残杀了?

    眼看便要窝里斗,一场血战即将爆发。

    一个一直在不慌不忙地烤羊肉的疤痕脸男喝道:“混蛋,别中了别人的奸计!”

    那老马紧紧盯着王大智,到底是没动手。

    疤痕脸男缓缓看向方才说话的清秀小厮:“你不过是一个跑腿小厮,如何知晓你家主人与我们老大的密谈?”

    清秀小厮十分无辜:“刘壮说的。”

    王大智道:“的确是刘壮传的话。”

    疤痕脸男没理王大智,只盯着那小厮:“今晚前来端菜送酒的小厮共有六人,丫鬟五人,自开了宴席,他们便一直奔忙到方才。但,我并没有见过你们。”

    清秀小厮叹了一声:“罢,与你解释我便要口渴,口渴了还得喝水,太麻烦了。横竖天色已晚,我还要长身体,还是早点解决你们,我好回去睡觉。”

    他话音一落,众土匪哗然,慌忙从桌底上拔刀出来。

    疤痕脸男嗤了一声:“就凭你们三个黄毛小子?”

    “谁说的?”清秀小厮认真地反驳他,而后朝着顾闻白与卫英藏身的地儿,小手招了招,“喂,你们进来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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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8章

    嚯,竟然还有别人?众土匪不由得齐齐朝顾闻白与卫英藏身之地看来。

    却见外头黑漆漆的一片,什么都没有。

    “臭小子,你诓我?”疤痕脸男脸一沉,一张割肉的匕首便从他手上直飞清秀小厮的脸。说时迟那时快,忽而从外头飞进一个不明物品,不仅将那张匕首击落,后劲还颇大,还直直朝一个土匪的头上直招呼。

    疤痕脸男瞧了个清清楚楚,那物品,竟是一把剃刀!

    外头果然还有同伙!众土匪慌慌张张,王大智急急嚷着:“先将这黄毛小子给砍了!”说着,竟然朝清秀小厮扑了过去。

    有几个土匪,在疤痕脸男的吩咐下,则直朝顾闻白与卫英扑过来。

    那三个小厮往后退了一步,清秀小厮唇角一弯,清凉的声音缓缓道:“一,二,三。”刚好数到“三”字,众土匪便手脚发软,手中大刀竟纷纷落地,差些没砍了自己的脚。

    王大智破口大骂:“卑鄙,你们竟下了药,有本事别下药啊。”

    那清秀小厮嘻嘻笑着:“下药也是我们的本事啊。外面两位兄台,这儿便交给你们啦。噢,要不要我们替你们把把风?”

    他身旁的一个同伙忽而白了他一眼,凉凉道:“话这么多,也不怕舌头闪了风。”他虽然毒舌,声音却是又甜又软,似是一位姑娘家家。

    清秀小厮吐吐舌头:“大师姐管教得是。那我们,走啦。”说罢,这三人身影飞快,似是乳燕投林一般,隐入黑暗中不见。

    果然江湖之大,能人异士不少见啊。

    顾闻白心中暗暗赞了一句,才与卫英从暗处走出来。

    方才他用剃刀击落疤痕脸男的匕首,土匪们便觉着定是一个粗壮的大汉,没成想,走出来的是一个面如冠玉的儒雅书生。

    呃,虽然后面也跟着一个粗粗壮壮的汉子啦,但疤痕脸男的直觉告诉他,那儒雅书生或许更可怕。

    卫英向前急走两步,将方才落在地上的剃刀拾起,恭恭敬敬地递给自家公子。

    顾闻白拎着那把剃刀,走至瘫坐在地上的王大智跟前,缓缓俯身:“你便是王大智?”他的声音十分温和,王大智却觉着,这男人的声音又冰又冷。

    王大智分外的识时务:“这位好汉,我并没有得罪你吧?”他拼了命回忆,好几年前他是替黄盛福干过那么一票,将一支看起来像是读书人家的赶路队伍给赶尽杀绝了,但里头并没有这般的儒雅少年呀。

    顾闻白将剃刀搁在他的脸上:“苏家鞋袜铺也是你的脏脚踏进去的吗?苏掌柜也是你这张脏嘴能说的吗?你今日,是在苏家鞋袜铺如何作威作福的,我便在你头上如何的作威作福。”

    原来是为那苏寡妇而来!男人果然还是好色。尤其是像这种书呆子,怕是没经历过什么女人,被那苏寡妇给勾去了魂罢。王大智了然,不由笑道:“想不到那苏寡妇竟然有你……”他话音未落,顾闻白手上的剃刀,已然到了他的嘴边。

    王大智赶紧住嘴,闭着唇呜呜道:“好汉饶命,好汉饶命,今日我没干啥坏事,反而被苏掌柜用弩箭射伤了肩膀。”

    咦?方才不是才夸口说,他让那苏寡妇往东便不敢往西吗?老马不禁呸了一声:“王大智,你不配做我们的老大。”一个能用弩箭伤了王大智的女人,是普通的女人吗?怪道一个个的寻上门来为她报仇了。

    王大智没理老马,因为那把剃刀紧紧贴着他的嘴唇,只需轻轻一按,便能割过他的唇。

    顾闻白心中自然是为自己的心上人松了一口气,她竟然能用弩箭自卫,倒也符合她的脾气。他不由得庆幸,前些日子她朝他泼的只是水而已,而不是冷不丁的一支弩箭。

    他扫了一眼瘫在地上的土匪们,也不晓得方才那几个小英雄给他们下了多久药效的药,不过……

    他将卫英招过来:“剩下的交给你了。”

    卫英却有些迷茫:“公子,做甚?”

    “天冷了,黄三姑娘怕是缺一张毛毯取暖,不妨,我们便送她一张。”顾闻白将剃刀交给卫英,叮嘱道,“小心有虱子。”

    卫英顿时领悟:“公子请放心,若是有虱子,属下便将它们烤了,撒点胡椒粉,喂给这些好汉们吃。”

    顾闻白背着手:“那便如此办。”

    若是放在以前,卫英给别人剃毛的手艺还差强人意,但是后来,他晚晚被公子闭着练刀工,有那么几晚,他刮了好几只猪头的毛……

    说干就干,卫英撸起袖子,先将王大智的头按住,利利落落地下了手。

    除了王大智,接下来被卫英按住脑袋剃了头发的土匪们都一脸仇恨地看着顾闻白。身体发肤,受之父母。眼前这个看着满腹经纶的书生,心肠竟然如此歹毒,竟然将他们便是生了许多虱子都不曾剪短的头发给剃了。果然宁可得罪小人,也不要得罪书生!

    卫英哼了几声,将从他们头上捉下来的虱子烤了,割爱般地撒了胡椒粉,用调羹喂进他们的嘴里。

    众土匪一阵呕吐,本来今晚大鱼大肉的吃着,没成想最后压轴的,竟然是自己用血肉养的虱子。

    疤痕脸一脸恨意地看着顾闻白:“小子,我可记住你了。”

    顾闻白看着他,话不多说,给卫英使了个眼神。卫英挥起拳头,狠狠给疤痕脸一拳。疤痕脸昏了过去。

    唉,都说秀才遇到兵,有理说不清,那便用拳头来说话。

    众土匪不敢再出声。

    十七八个土匪说多不算多,说少不算少。卫英手艺再熟练,也忙活了小半个时辰。最后,卫英将王大智身上的衣服剥了,将那些乱七八糟的头发装进衣服里,打成一个包袱。

    众土匪光着被剃得乱七八糟的脑袋,敢怒不敢言。想不到这灵石镇上,竟然还有比他们蛮横无理的人。

    “这回剃的是头发,若是有下回,剃的便不仅仅是头发了。”顾闻白长身玉立站在他们面前,缓缓道。

    众土匪们不敢吭声,只眼睁睁地看着二人背着他们的头发离开。

    老马呸了一口:“太平盛世,我便不信,他们敢闯进黄家来杀人?”

    众土匪忙忙点头:“自是不敢的。”他们仿佛忘了,自己才是杀人不眨眼的土匪。

    却说桃花楼里,如霜正预备给黄三铺床。

    黄三是天仙下凡,用的床品自然不是一般的。因桃花楼里设了地龙,是以她床上的被子,并不是很厚,而是用蚕丝织成的极薄的被子。蚕丝被盖在身上,如云朵一般柔软舒服。

    那厢如雪正给黄三用牛乳洗脚。新鲜的牛乳加进新鲜的玫瑰花瓣,滋润肌肤。

    黄三将脚从牛乳中提起,再放进清水中清洗。

    另一个丫鬟如梦,则正用象牙做成的梳子,给黄三梳头发。每日晚上就寝前,黄三须得将头发打散了,让丫鬟结结实实地梳上上千下,才认为达到通发的效果。

    如此睡前程序弄完,黄三将擦干了的玉足搁在如雪肩上,满意地看着自己完美的每一个脚趾。

    真是太美了。

    她欣赏着,恋恋不舍。

    怪道每次周哥哥都亲了又亲,舔了又舔,赞她的脚趾如脂玉一般洁白无瑕。

    罢,身体是自己的,明儿再欣赏罢。

    她将双脚从如雪肩上放下,穿上舒服软塌的玉兔鞋,缓缓走至床榻前。

    待她躺上床榻后,如霜放下柔软的帐幔,众侍女预备吹灯歇下。

    忽而听得门外守门的丫鬟一声尖叫:“啊!”

    黄三蹙眉。

    如霜赶紧道:“姑娘莫恼,奴婢且去看看。”

    如霜跟在她身边久了,心狠手辣,自然是晓得如何处置那些犯了事的丫鬟。黄三放心地闭上眼睛,预备在梦中与她的周哥哥相会。不过才一段日子没见,她便想他想得要紧。

    如霜撩了帘子,提了一盏琉璃珠灯,出得门,方才还柔笑着的脸忽而板起。她走至二门外,却见原来守门的两个丫鬟哆哆嗦嗦窝在一旁,旁边跌落一个灯笼,已熊熊的着了火。

    她厉声道:“大惊小怪作甚,惊扰了姑娘你们有几个脑袋?”

    一个丫鬟叫小棉的,哆哆嗦嗦,带着哭腔:“如霜姐姐,你看那边,满地的头发,好可怕啊。”

    满地的头发?如霜忽而想起一桩往事来。但她跟在黄三身边久了,有几分胆大:“你胡言乱语些什么,明儿天亮,便自己寻胡婆婆去领十杖棍的罚。”

    她话音未落,忽而不知从何处飞来一团黑乎乎的东西,落在她面前的地上。

    她心头一悸,下意识地用琉璃珠灯一照:却是一团黑乎乎的头发。

    琉璃珠灯蓦然跌落在地上,碎成片。

    小棉与另外一个丫鬟又尖叫起来:“啊!”

    刚进入梦乡的黄三腾地睁开眼,甜美的声音里揉了杀意:“如雪!”

    如雪慌忙跪在地上:“姑娘息怒,如霜定是不小心。”

    “如霜性子一向稳重,定是出了什么事。你且扶我起来。”黄三的眸子里结了冷意。许久没干坏事,她几乎都要忘了,自己手上是沾了不少血腥的。

    怕是,今晚有人来寻仇了。

    她哼了一声,这些年向她寻仇的不少,但成功的没有。

    如雪将她扶起,将头发绾成一个松松的髻,取来红狐裘衣给她披上。

    在黄三屋里伺候的,并不只这三人。除了如霜如雪如梦,还有五六个丫鬟。黄三趿了玉兔鞋,忽而想起:“周遭的护院呢?都死了吗?”

    她爹黄盛福,近年不知为何,招了许多护院。她嫌弃那些护院身上味儿重,便叫那些人不必靠得太近桃花楼,是以护院们只远远巡逻着。

    但此刻夜深人静,她这桃花楼里的动静那么大了,那些护院竟然没听见?

    她看向如雪:“不对劲,拿上你的刀。”如雪和如霜是练过功夫的。

    如雪将大刀抽了出来,一行数人,护着黄三出了门。

    却说扔头发的正是卫英。他与自家公子,爬上一棵树,公子放风,他扔头发,玩得不亦乐乎。这黄三,竟然胆敢指使土匪去威胁未来当家主母,可真是活得不耐烦了。

    顾闻白背着手,站在树干上,冷风将他的长袍吹得猎猎作响。这黄家占地颇宽,院子不计其数,像黄三所住的桃花楼便有好几栋。而不远处,竟然还有一面湖。

    想不到这黄家,占地竟然这般大。而他如今正在修缮的新宅,似乎有些拿不出手。落儿那般的人儿,便应生活在像黄家这样的院落中。京城顾家倒是有这般大的宅院,但里头勾心斗角,他才不愿落儿去受磋磨。还是自己努力挣钱好了。

    卫英正扔得高兴,压根不晓得自家公子在琢磨什么。此时忽而见从桃花楼里走出一群人来,不由得扯扯顾闻白的衣衫,悄声道:“公子,那是不是黄三?”

    卫英没见过黄三。

    顾闻白嗯了一声。

    卫英咋舌:“这黄三,长得似天仙一般,心肠却如此歹毒。”

    顾闻白皱了眉:“她那副样貌,小家子气的,哪里似天仙一般了?”

    卫英:“……”他认识公子十数年,还是头一回听公子评价姑娘的样貌。只不过,是有些主观的毒舌罢了。从常人的目光来说,那黄三的确长得比未来当家主母要美咧。瞧瞧,她那张白白的脸儿,在暗夜中竟是分外显眼。若是他扔头发过去,倒是省了不少事儿。

    黄三呵斥如霜:“不过是几根头发,便大惊小怪。”

    她话音才落,卫英又适时地扔去一垛头发。卫英以前,被顾闻白狠抓着练了几年扔石子,准头极准。

    黑黑的一团东西带着古怪的气味飞过来,黄三尖叫一声,幸得如雪手快,举起大刀将那垛头发一劈作二。头发纷纷扬扬,落在地上,吓得她们一阵后退。

    那个叫小棉的丫鬟,又尖叫起来。

    黄三叫罢,一张桃花脸吓得雪白。她喘了一口气,尖叫道:“尤双双,你死去哪里了!”

    尤双双是她养的杀手,素日里不轻易露面。

    卫英瞧瞧自家公子,疑惑道:“尤双双是谁?”

    顾闻白没回答他,回答他的,是一道沙哑的声音:“是我。”

    却见在另一道树干上,不知何时多了一道瘦削的身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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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9章

    公子望的什么风,竟然连树上多了个人都不省得。卫英默默地在心里吐槽了那么一句。

    树上没有树叶遮挡,顾闻白二人可以清楚地看到那人瘦瘦小小地挂在上头,随着寒风颤啊颤。

    顾闻白不似卫英那般头脑简单,他方才虽然出了口神,但这么一个大活人挂在树枝上,他毫无觉察,只能说,此人功夫不简单。起码要比他们费力爬墙,又费力爬树要轻松那么一些。

    他只能先发制人:“你为黄三办事?她可不是什么好人。”

    尤双双一把沙哑的声音桀桀笑了起来,边道:“黄三是不是好人与我有何关系,只要她能给得起我钱便行。”

    顾闻白道:“我也有钱。”

    那尤双双似是笑得合不拢嘴:“这位俊俏郎君可真搞笑,枉你饱读诗书,可不曾有人告知你,一人不侍二主吗?”

    顾闻白沉声道:“若是光明磊落之人,忠仆自然不侍二主。但倘若是做尽坏事的鼠辈,姑娘尽可以弃暗投明。”

    公子讲起道理来的时候,整个人似乎沉浸在光芒之中。卫英一边听着一边点头。咦,只是公子一直在背后挥动着手作甚?

    那尤双双仍旧笑道:“公子说的很有道理,只是你便是将你的手都挥断,怕是你的忠仆都不懂得先跑一步。不愧是公子的忠仆,便是死,也要与公子一块。很好,我这就送你们一起上路。”她话未说完,不知从那里变出一条鞭子,劈开暗夜,带着凌厉的鞭风朝他们挥来。

    顾闻白猛然蹿起,双手攀住另一条树干,避开鞭子。

    卫英则是往下矮身,预备落在下面的树干上。只是他一个不小心,竟然落在了地上。

    顾闻白沉声道:“快走!”

    卫英自是不肯,他怎么可以丢下公子逃跑?想起身上还挂着几垛头发,便通通掏出来,使了劲儿朝尤双双扔去。

    只可惜,尤双双挥着一条鞭子,将那几垛头发各自挥到一旁。

    未了,那尤双双还来了一句:“看来你俩的功夫不过尔尔,本姑娘这钱,倒是赚得轻松。”

    藐视,她这是赤裸裸的藐视!卫英二话不说,掏出那包胡椒粉来,同样朝尤双双扔去。只可惜,一阵寒风刮来,尤双双没扔着,反而将自己呛着了。

    顾闻白:“……”

    尤双双却是很开心,她看着卫英捂着眼睛咳啊咳,那把沙哑的嗓音桀桀笑着,仿佛一只老乌鸦:“这位大哥可真有趣。”

    顾闻白顾不上卫英了,只双手用力一晃,修长的双腿直踢尤双双的面门。

    那尤双双的腰,却是十分柔软,往后一折,整个人似是断作两半。

    顾闻白咬牙,放开双手,整个人往下掉,落在地上。

    卫英眯着一双红肿的双眼,见公子落在地上,忙道:“公子,您快跑,我断后!”

    树上的尤双双桀桀笑着:“就你三脚猫的功夫,还想断后?”顿了一下,恍然大悟,“你若死了,我看的确是断后了。”

    这当儿谁还有心情与她说笑话。顾闻白厉声道:“你还不快走。”说着,推了一把卫英。这尤双双的功夫深不可测,性情又怪异,说不好,今晚两人便交待在这里了。

    卫英被公子猛然推得往后两步,正要说话,却见公子猛然一跳,折下一根树枝,未喘一口气,树枝直捣那尤双双的脚底。

    尤双双一挑眉:“哟,主子倒是有几分功夫。”说话间,她轻轻一踩,人就飘落在地上。

    “在树上打斗,对你不利。本姑娘今晚心情好,让你几分。”

    说是让几分,那鞭子又似蛟蛇一般,朝顾闻白缠来。

    公子早些年是跟着孟将军实打实练过好几年功夫的,只是孟将军一向讲究近身搏斗,哪里像这些神秘的江湖中人,一身功夫出神入化。只见公子挥着树枝,与尤双双过了几招,却是渐渐落了下风。

    卫英急坏了。

    顾闻白也急坏了,吼道:“卫英,我使不动你了?还不快滚!”

    虽然公子镇日嫌弃他吃得多,脑子不灵活,但他的命是公子救回来的,救命之恩犹如再生父母,父母有危险,作儿子的怎么可以跑?卫英咬着牙,上窜下跳:“公子,攻击她的下盘!公子,她有破绽!”

    尤双双打得游刃有余,闻言不由得笑了:“养了这么蠢的一个下人,也怪费心的。”

    有了!破绽!

    顾闻白将全部的力量灌注在树枝上,用了一丝巧劲,攻入尤双双的鞭风中,刺中尤双双的左大腿。刺中的同时,猛然用力挥动,将尤双双整个人挑起,挥到一旁。

    这一刺,却是伤敌一千自伤八百,尤双双吃痛,鞭风加了狠劲,狠狠地抽在他的前胸上。鞭风凌厉,饶是他身子强健,仍旧觉着一阵剧痛,竟不由自主地吐出一口血来。他硬撑着,往后退了几步,靠在树干上。

    “公子!”卫英吓坏了,赶紧跑过来扶着他。

    那尤双双却是甚为可怕,她低头看着那根深深刺入大腿的树枝,脸色丝毫不变,唇角更是弯起,那张瘦得骇人的脸上浮起无数皱纹:“呵呵,想不到竟然被你伤了我。”

    她说着,竟然将那根树枝轻轻松松地拔了出来。

    好可怕的女人!

    顾闻白与卫英猛然变色。

    寒风凛冽,那头暗夜中却送来一个女子的声音:“尤双双,姑娘问你,事情可办好了?”

    尤双双懒懒道:“办好了自然会提人到她跟前,急什么?”

    那女子似是也十分忌惮尤双双,闻言便道:“既如此,便好。”

    卫英顾不上了,将顾闻白往后背一揽,道:“公子,我背着您跑。”

    “跑?伤了我尤双双的人,只有两个下场。”尤双双用手抚了她大腿上的鲜血,摸在鞭子上,“一个下场是前往西天极乐世界,而另一个下场是前往阎罗地狱。”

    那岂不是都是死?与其等着死不如跑着死!说不定还能多活两口气!卫英背起顾闻白,不管不顾,埋头便跑。

    “呵,垂死挣扎。罢,便多留你们几口气。”尤双双将鞭子滋润完,舔舔干涸的嘴唇,数道,“一。”

    卫英跑得更快了。

    “二。”

    他跑到了一堵墙前。

    呜呜,这运气又太差了罢。

    “三。”卫英气沉丹田,预备用力将公子甩过这堵墙去。

    千钧一发间,有道清凉凉的声音道:“喂,墙那边有几条恶犬。”

    咦?这道声音倒是有些熟悉。卫英抬眼望去,只见围墙上坐着三个人,可不就是那扮作清秀小厮的那几位。

    他们应当是友罢?卫英不假思索:“几位友人,那边有个使鞭子的怪人,你们可要去看看?”

    “你说的是她吗?”清秀小厮双脚晃啊晃,指着卫英后头道。

    卫英压根不敢回头,便是不用回头,他也能感觉得到尤双双那股阴恻恻的气。

    尤双双却有些意外,她瞟了一眼在墙头上晃腿的几个,语气有些谨慎:“你们是谁?”

    那清秀小厮嘻嘻笑着:“你猜呀,猜出来我便吃了你的鞭子。”

    “好啊。”尤双双笑眯眯地应下,猛然挥起鞭子:“吃我一鞭!”

    鞭风凌厉,吓得卫英赶紧往旁侧一躲。

    三人之中,只有清秀小厮应战。其他两个气定神闲,仍旧坐在围墙上。

    只见那清秀小厮空手应战,却不慌不忙,一道身影若有似无地在尤双双的鞭子中晃来晃去,饶是卫英武艺再不精,也瞧得那清秀小厮游刃有余。

    他正瞧得起劲,背后自家公子气若游丝:“卫英,你还看什么,还不背着我走?”

    呃,他都忘了自家公子受了伤。

    卫英羞愧地道:“公子,我这就走。”于是趁着无人注意,只一路直往外头而去。墙上另外二人看着卫英背着顾闻白离去,有个年纪略小些的道:“大师姐,要不要帮他们一把?”

    名叫大师姐的道:“天底下需要帮助的人那么多,你怎么不都亲自去帮?”

    呃,好罢,大师姐还是一样的毒舌。

    二人专注地看起尤双双挥鞭子来。

    卫英离几人稍远了些,脚步忽而放慢:“公子,您方才明明能躲过去的。”

    背上的顾闻白哼了一声:“你不懂。”

    不懂,不懂什么?卫英脚步加快,却不似来时那般忸怩,只见他背着顾闻白,脚步轻履,如入无人之境,不过片刻的功夫,便出了黄家的围墙。

    卫真仍旧守在墙下,见卫英背着顾闻白从墙上跃下,一颗心才放下,却见公子伏在卫英背上奄奄一息,不禁大惊:“这?”

    卫英急道:“公子受了鞭伤,快快回去。”

    夜已四更,寒意越发逼人。二人脚步飞快,片刻便回到了顾家。家中仍旧燃着灯,简言守着一个火盆坐在厅房里,卫香伏在她膝盖上睡得正香。见卫英背着顾闻白回来,简言大惊:“公子受伤了?”

    卫真道:“你且先带小香回去歇下。”

    简言依言:“灶上有热水,锅中有饭菜。”她也自知,自己怀着身子,这种场面不大适合她。

    她唤醒卫香,卫香迷迷糊糊,由娘亲牵着手回去了。

    卫英已经见顾闻白放在榻上,顾闻白还清醒着,只是脸色苍白,唇边一洇血迹。他的胸前,却是衣衫尽烂,血肉模糊。

    卫真倒抽一口气:“好厉害的鞭子!”尽管如此,手上动作却利落,用剪刀轻轻剪开伤口附近的衣衫。

    却见鞭痕不是极深,倒没有伤及要害。那公子怎么吐血了?

    见他满脸疑虑却又不敢问,顾闻白淡淡道:“我咬了一点舌头。”

    卫英从灶房端来热水,闻言恍然大悟道:“怪道那女子使鞭并不厉害,公子却受了这般重的伤。”

    顾闻白剐他一眼:“就你话多。”

    卫真与卫英相互看了一眼,因着顾家环境错综复杂,自家公子自小心眼便多。虽然是书生,却总爱读《孙子兵法》。莫非是……

    二人异口同声:“苦肉计?”

    顾闻白闭上眼躺下:“给我上药。”

    大量的金疮药撒在伤口上时,不痛是不可能的。顾闻白的眉头微微蹙着,闭着眼睛,任由疼痛朝浑身蔓延。不入虎穴焉得虎子?但愿他这招苦肉计,对佳人是灵验的。

    却说卫英背着顾闻白走后不久,那清秀小厮忽而从鞭风中撤离,笑嘻嘻道:“喂,你的腿流了很多血呢,你会不会死啊?”

    尤双双面无表情:“话这么多,小心闪了舌头。”

    清秀小厮笑嘻嘻地朝另外两人道:“大师姐,她抢了你的话耶。”

    墙头上那两人忽而站起来,那大师姐道:“话这么多,还走不走了?”

    “走走走。”那清秀小厮忙忙应道,脚一蹬,竟然翻过墙头,沉入黑暗中不见了。

    尤双双吃了一惊,她的轻功已经算好,而这几个神秘的少年,轻功竟然在她之上。她低头,看着自己的双腿,嗤了一声:“尤双双,你竟然也有失手的一日。”她想了想,竟然也翻过墙头,飘然而去了。黄三那人,她最是了解不过。她既没有完成任务,便没有留下来的必要。横竖这几年,她也赚了不少银两,够她养一阵子面首了。

    这厢几人潇洒而去,那厢黄三等了又等,却是连鬼影都没见着。此时总算赶来一批护院,众人燃了火把,将打斗现场察看了一遍,最后呈到黄三面前的,是几垛头发、一件脏兮兮的羊裘以及一根带血的树枝。

    黄三大发雷霆,砸了一只瓷碗:“你们干什么吃的?无能之辈!”

    众人皆垂着头,不敢言。

    恰在此时,一个小厮慌慌张张的跑来:“三,三姑娘,今夜里我们招待的那些客人全被人药翻了,动弹不得,还,还被人剃光了头发……”

    回应他的,是一只瓷碗。

    黄三沉了脸,往日似桃花一般艳丽的脸上难看得像凋零的花蕊:“将那王大智拉过来!”

    冻得哆哆嗦嗦的王大智被人抬过来时,两只鱼泡眼更肿了。

    他终于见着了天仙一般的黄三姑娘,但此时此刻的情景实在尴尬。他四肢仍旧动弹不得,一只被剃得乱七八糟的脑袋尤为显眼。

    不等黄三提问,他便大着舌头道:“三姑娘,原来那苏寡妇有一个姘头,是个书生……”他啰哩啰嗦,将事情的经过讲了一遍。

    “一个书生?”黄三拧了眉,是谁?

    人群里不知何时挤进了于扶阳与贺过燕,贺过燕摇着那把扇子,缓缓道:“听这描述,像是于公子的嫡亲表弟。”

    “顾闻白?”黄三当即反应过来,冷笑道,“看来是我小瞧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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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0章

    贺过燕忙道:“三姑娘别担忧,我相信这顾闻白,很快便蹦哒不起来了。”

    黄三睨他:“你的意思是……”

    贺过燕胸有成竹:“万事俱备,只欠东风。”

    “好,很好。”黄三终于露出倾国倾城的笑容。

    那王大智看看贺过燕,又看看黄三,那双鱼泡眼闪过一丝阴郁:“三姑娘,此仇若是不报,我便不是王大智。求三姑娘再给我一个机会。”

    黄三却道:“你是你,我是我,你想要如何,自去寻他罢,用不着问我。”

    众人退散,黄三照旧被丫鬟们簇拥着回到房中。如雪给她取下红狐裘衣,她慵懒地靠在美人榻上,柔柔地吩咐如霜:“方才那鬼叫乱叫的小丫头,你且将她收拾了,以后我不想再听到她的名字。”

    如霜心头一跳,恭敬道:“是。”

    众侍女又预备吹灯歇下,黄三忽而觉得手臂上有些痒,忙叫如雪取了灯靠近,撩开衣衫一看,洁白无瑕的手臂上竟然多了好几个红旮瘩。

    黄三这辈子,最爱惜的便是自己的身体了,顿时尖叫起来:“这,这是什么?!”

    屋里的侍女以前都是家中贫苦,父母不得不卖女过日子的,见了黄三身上的红旮瘩,再联想起那些土匪的头发,不禁道:“姑娘,大约是虱子咬的罢。”

    什么?虱子?!黄三这回,越加的叫得厉害了。她不管不顾,将身上的衣衫通通扯下,尖叫道:“快快拿去烧掉!”

    众侍女们顿时一阵慌乱:“姑娘,别着凉了啊!”

    黄家一阵鸡飞狗跳,而灵石镇上,三道苗条的身影跃过围墙,穿过暗夜,滑进了明远镖局的一间屋子里。房中,一位披着大氅,面目俊秀温和的男子正坐在灯下煎茶喝。与他一道喝茶的还有一位中年男人,男人满脸络腮胡子,一双大眼似铜铃,一双大手却是十分的灵巧,竟然在灯下穿针引线。

    那温润如玉的男子无语地看着中年男人:“毛头头,你便不能另外买一件吗?”他指的是中年男人手上那件补了又补,几乎全是补丁的衣服。

    毛头头瞪了他一眼:“这件衣服补补还能穿,怎么可以浪费?”

    俊秀男子一噎,竟然不晓得说什么好。听说以前毛头头可是个花钱如流水的主,经过几年前明远镖局陷入困境里,差些破产后,这毛头头物极必反,如今节约得几乎变态。

    此时,三道身影恰好出现,朝二人行礼:“李管事,毛当家。”

    灯下,只见这三道身影的面目,正是在黄家搅乱的那三个清秀小厮。而面目俊秀温和的男子,不是别人,正是李遥。

    李遥笑道:“事儿可办好了?”

    一向话多的清秀小厮道:“我们三人亲自出马,自是办好了的。不过……”他撇了撇嘴,“那个书生,似是受了不轻的伤呢。明明那女人的鞭子不甚厉害呀。”

    一直被他唤作大师姐的姑娘瞪他一眼:“你以为人人都是你?”

    “受伤了?还不轻?好。”李遥竟然还喊好。

    咦?李管事不是叫他们帮着那书生吗?如今那书生受伤了,怎地还叫好呢?清秀小厮疑惑不解。

    不过,这次他没有问出口。因为李管事一向足智多谋,主意又歪,没事,千万别靠近李管事。别瞧着李管事整日一副温和的嘴脸,实则上不知道在心中研究什么坏主意呢。清秀小厮如是想。

    正在呷茶的李遥压根不晓得自己在别人心中,竟然是如此的……呃,不堪。

    他只想着,顾闻白受伤了,自然是好。男人为了女人出气,闯入狼窝,却不慎受伤,便是东家心再硬,也会送个礼慰问慰问的罢?

    如此,一来二去……李遥开始琢磨,该如何的闹洞房了。

    天将见白,打着同样算盘的顾闻白,有些不大好。他身上的伤口,若是换作旁人,早就疼得打滚了。换成是他……似乎也有些疼。不应该呀,他以前受过的伤比这更重,只要特制的金疮药撒下去,总会有显著的效果。

    而此时,他觉着自己的头疼得厉害,浑身也似乎开始发烫。

    他渴极了,眼皮却十分酸痛。

    “卫英,卫英。”他唤。

    卫英经过一夜的激战……呃,剃了不少的头,早就累极,虽然守在旁边,却睡得极沉,呼噜打得震天响。

    顾闻白只得自己挣扎起来,去够榻边小桌上的茶水。

    这一挣扎,伤口越发的疼。管不了那么多了,他将凉水灌进嘴中,却觉着似是一碗水灌进沙漠中。

    以前到底是受过重伤的,他暗道一声不好,自己摸摸额头,滚烫得厉害。果然,受伤最忌讳的便是起高热,若是起高热,伤口便好得慢。

    他将瓷碗往地上一摔,瓷碗顺声而碎。而卫英……还没有醒。顾闻白只得又抓了一只瓷碗,使了吃奶的劲儿,扔向卫英。

    瓷碗堪堪落在卫英面前,发出清脆的响声。

    卫英受惊,猛然弹起来,双脚落在面前的碎瓷上。嘿嘿,幸好他没有脱鞋子便睡了,穿的还是从苏娘子那买的高底靴子,是以双脚毫发无损。

    但,谁扔的他?

    卫英后知后觉,才发现自家公子双目通红,似喷火一般的看着他。

    他急急奔过去:“公子,您感觉如何了?”

    顾闻白这回真的是气若游丝:“我起高热了。”

    卫英大惊,将手探在公子额头,果然烫得惊人。他顿时又团团转起来:“这,这,如何是好?对,请大夫。属下这便去请大夫。”

    顾闻白疲倦地闭上眼睛,忽而又想起什么,吃力道:“这几瓶金疮药,是何时研制的?”

    卫英停下脚步,认真地回想着:“公子,这几瓶金疮药是我们从京城带来的,怕是有五六年的时间了。”

    五六年啊,怪不得……顾闻白无力地挥挥手:“你且去罢。”

    有什么不对吗?卫英摸摸自己的脑袋,出了门,去叩西厢房的房门,将卫真唤醒,让他照料着公子,自己这才去寻沈大夫。

    请过沈大夫,卫英忽而想起,今日他要照料公子,怕是不能监工,便顺脚到了工匠头子的家中,吩咐他们先不用上工。接着又拐到闵怀征家中,让闵老前去代课,这才忙着回家煎药与公子。

    日头在薄雾中升起,模模糊糊的。

    正是雪化的时候,天冷极了。

    苏云落起来,先喝了一小盅热茶,这才觉着舒服许多。她将支摘窗打开,寒气便急袭进来,使人不由得起了一阵冷颤。她到底是不敢托大,只让寒风吹了须臾,便又将窗子关好。

    咏雪去提早膳了,要过好一会儿才进来。

    按照平常,隔壁宅院里,这时便会传来米粥的香气,而后是工匠们来上工时的寒暄。一切都十分如常。这便是寻常老百姓过的日子,不那么的波澜壮阔,也没有勾心斗角。除了时不时便有人来寻她的麻烦之外。苏云落想着,铺开一张洁白的纸,在上头勾勒起寒冬腊梅来。

    然而,她的腊梅枝干都勾勒完了,咏雪也撩帘进来,开始从食盒里取出一个个小巧玲珑的碟子往桌上放时,隔壁毫无动静。

    难不成,是已经修缮好了?苏云落在心中猜测。

    她净了手,取了干净的帕子抹干,姿态优雅地落座,吃起早膳来。辛嫂子今儿做的面食是六只马蹄肉饺耳,用一点猪油煎了,香味十足。汤盅里是一道乳鸽粥,里头只下了一点盐,就着饺耳吃,既养胃又暖身子。苏云落将粥吃完,只吃了四只饺耳,最后吃了一小盅酸乳酪清肠胃。

    她吃完,照旧用花茶漱口。

    咏雪收拾好碟子,看着苏云落在房中开始踱步消食,欲言又止。

    苏云落看她一眼:“何事?”

    咏雪犹犹豫豫,声音低低的:“娘子,听说,顾老师受了极重的伤,昏迷不醒咧。”

    咦?那根死竹子竟然也会受伤?苏云落并不在意:“莫不是他又催别的商户捐钱,别人恼羞成怒,将他打了一顿罢。”

    听娘子的口气,顾老师那是罪有应得?咏雪傻了眼,咽了一下口水:“听说,顾老师是在黄家受的伤。”

    苏云落柳眉一挑:“听说,听谁说的。你几乎时时刻刻与我在一起,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听李管事说的罢?”

    呃,娘子竟然晓得方才李管事拦着她,一再叮嘱,万万要将此事透露与娘子知晓。

    咏雪垂头:“李管事说,顾老师是因着为娘子出气才受的伤,是以他备了礼,请娘子到顾家去看望顾老师,以表谢意。”

    苏云落半坐在暖榻上,拿起笔,用笔尖轻轻掭了颜料,在苍劲的枝干上点了一朵梅花:“你请李管事进来。”

    咏雪松了一口气,提着食盒出去了。李管事难不成不晓得自家娘子与那顾老师有如水火不相容吗?还叫她与娘子说此事,怕是顾老师只剩一口气了,自己娘子还要踩上一脚。

    李遥笑眯眯的,撩了帘子进来。他这回没进起居室,只在屏风外站着:“东家。”

    苏云落的梅花已然盛开在各自的枝头,热热闹闹的,不惧寒风。

    苏云落提笔,在旁侧写下几个字,放在一旁待墨干。她端起茶碗,呷一口茶:“昨晚不是派了明远镖局的人去黄家吗?怎地,变成顾闻白替我出头了?”

    李遥道:“东家不知,明远镖局的人去迟了一步。他们到时,顾老师已经教训完从羊儿峰来的那帮土匪,还与黄三的杀手打了起来。奈何顾老师只是个手能缚鸡的书生,与那黄三的杀手激战之下,不慎受了极重的伤,此时昏迷不醒,怕是要休养好些日子才好。眼看便是开春,那女子学堂,没有顾老师的指点,可如何是好。”

    苏云落哼了一声:“我竟不知,你与他如此的要好了,竟处处为他说话。没有他,难不成这女子学堂便办不起来?”

    “东家若是要办,自然是能办得起来的。”李遥赔着笑,“只是,顾老师教训那帮土匪的时候,报了自己的名头。我只怕,如今顾老师昏迷不醒,那些土匪若来寻仇的话……”

    “谁让他去了?没有那等本事,却自去揽麻烦。”苏云落在画上盖下自己的私印,满意地看着。

    李遥叹了一声,东家若是硬起心肠来,十头牛也拉不动。亏他昨晚特地吩咐那三个小鬼,万万要帮着顾闻白。

    他十分苦恼:“我原想着东家要去,是以备了好些礼品,俱是些吃食,以及强身健体的补品,若是不送去,倒是浪费了。”

    “如何浪费,我们不会自个吃吗?我瞧咏雪与阿元都在长身体,便叫辛嫂子煮了给他们吃罢。”

    “也只能如此了。”李遥也不急,背着手晃晃悠悠的便要离开,“既如此,那属下告退了。”

    “等等。”苏云落唤住他。

    她将墨迹已干的腊梅图卷起来,寻了个空的竹筒装了,走到屏风后交与李遥:“既然你要去,我也不拦着你。他既心心念念为我出头,作为罪魁祸首的我也难辞其咎。只好勉为其难,送一幅亲自作的画与他。”

    若放在规矩森严的世家,女子作一幅画送与男子,怕是要被浸猪笼。幸得她是个言语粗俗,不拘礼法的小商户。

    李遥接了画,还没来得及说话,苏云落便已转身走回去,裙摆轻轻摇曳:“若是有必要,我们便出些药钱罢。”

    倒是分得干干净净,一清二楚。

    李遥拿着画,心道,都已经赠画了,嘴上还这般嘴硬。哎,果然女人的心思最难猜。

    他到底是拿了画,又叫阿元将备好的礼品一一搬上车,他自己跳上车辕,驾车朝顾宅而去。

    顾闻白的房里,却是情况不大妙。

    沈大夫切着顾闻白的脉,眉头蹙得像山峰:“伤得这般重,昨晚为何不请我来?”

    卫真与卫英支支吾吾:“因太晚了,是以自己上了药……”

    “胡闹!”沈大夫斥道,“那些爱使鞭子的,从来不清洗,不晓得有多脏。伤口怎可不清洗便用药?”

    顾闻白红着一张脸:“沈大夫说的是。”他的嘴唇因为高热而变得干涸,说话也有气无力。

    卫英看着自家公子,脑子一抽,忽而想起,公子这是不是叫做偷鸡不成蚀把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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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1章

    沈大夫取出一把看起来不甚锋利的刀,用滚水洗了,再在灯上烤了烤,便要去割顾闻白伤口里的烂肉。刀到半空,忽而停住,朝卫英看了一眼:“寻一块巾子,将他的嘴塞了。”

    咦?卫英哪有那个胆子。

    沈大夫不耐烦:“割肉会很痛,我怕顾老师忍不住大叫。”病人一叫,便会影响他下刀的心情。

    卫英只得看向公子。

    顾闻白哪会让一块巾子塞在嘴中影响自己的形象,当即虚弱道:“我会忍住的。”

    “最好如此。”沈大夫话不多说,手起刀落,利落地割了一刀。

    果然……很痛。

    顾闻白强忍着,牙关紧咬,冷汗从鬓边落下。

    “很好。”沈大夫抬眼瞧一瞧顾闻白,又是一刀。

    顾闻白的眼里,不由得含了半汪秋水,欲掉不掉,看上去可怜极了。

    卫英与卫真不忍地转过头去。公子这副模样,万万不能被别人瞧见了。

    沈大夫继续动作,屋中落针可闻。

    忽而传来轻轻叩门的声音,简言在外面叫:“真哥,真哥。”

    卫真轻手轻脚地开了一道缝。

    简言牵着卫香在外头:“真哥,门外来了一位客人,说是奉他东家之命,来送谢礼与公子。”

    “谢礼?”卫真不解。

    顾闻白虽痛,但耳力极好,闻言顿时急朝卫真道:“快去看看是不是阿元。”卫真应下,正要走,忽而又被顾闻白叫停,“不对,我因何受伤并无人知晓,落儿怎会派人送谢礼来。”

    卫真:“……”到底旁观者清,他还存了几分理智,“简言,那人可有说他是谁?”

    “是苏家鞋袜铺的李管事。”简言自然记得李管事的。温和俊秀的李遥,与自家公子不相上下。既然是苏家鞋袜铺的李管事,那自家公子心悦苏娘子,她礼遇一下李管事应该没关系罢。

    顾闻白激动得要挣扎起来:“那厮来作甚,莫不是要看我笑话?不见!”话音刚落,胸口忽而一阵吃痛。沈大夫一脸无奈:“顾老师,刀剑无眼,莫要挣扎。”他手上的刀,却是插/入不该插的地方。

    这回顾闻白生生忍住了,万万不能叫那李遥看到自己这般狼狈的模样。只是,他果真是奉落儿的命令来送谢礼的?到底是好奇心占了上风,他假装优雅地躺好来:“卫真,告诉简言,谢礼收下,人就不用进来了。”

    简言:“……方才他说外头天极冷,又带着许多礼物,是以我便让他进厅堂中歇着了。”李管事一进来便从口袋里掏了一把糖果与卫香吃,又夸赞卫香养得好。做母亲哪有不欢喜别人夸赞自己孩子的,反正将来迟早是一家人,简言当下便心向了李管事几分。至于是因着何事来谢礼,她压根没有问。

    既然人是简言放进来的,顾闻白倒是不好说什么了。

    卫真夹在其中,窥了又窥自家公子的脸色,差点摸不着公子是如何想的了,他犹豫了一会才道:“公子,要不属下且去招呼一下李管事?这礼尚往来,以后咱们也好回礼。”

    却见公子脸色稍霎,微不可见地点了点头。

    卫真便推门出去了。

    正在照旧割肉的沈大夫忽而狐疑地停手,将刀子搁在一旁,伸手切脉,须臾后狐疑道:“顾老师可是患有心疾,脉搏竟然跳得这般快?”

    顾闻白脸色越发红得可疑,却淡淡道:“约是太疼了。”

    “老夫早就说了,还是往嘴里塞块巾子的好……咦?”沈大夫没说完,只见顾闻白唇边绽着淡淡笑容,人却已经是昏了过去。

    外头会客厅中,却是一派其乐融融。

    李遥照旧一副温润如玉的样子,姿态优雅地坐在太师椅上,一本正经道:“此前鄙人因私事不在镇上,如今回来听闻顾老师对我们东家颇为关照,是以鄙人备了一些薄礼,聊表谢意。”

    卫真简言夫妻虽然知晓自家公子心悦苏娘子,却也不清楚之前到底发生了何事,既然李遥如此说了,便只能含糊道:“李管事太客气了。”

    卫香睁着她那双小圆眼看李遥:“叔叔,小香以后都可以去找咏雪姐姐梳头发吗?”

    李遥摸摸卫香的头,笑道:“小香如此可爱,咏雪姐姐定然是乐意给小香梳头的。”

    简言便适时羞愧道:“只怪我这当娘的,手艺不好,倒是麻烦咏雪姑娘了。”她转向卫真,“以后须得好好酬谢苏掌柜一番。”

    卫真哪有不懂的,连忙应道:“自然要得的。李管事,请喝茶。”

    三人心照不宣地喝着茶。

    一盏茶没喝完,卫英似一团风闯进来:“大哥,大哥,不好了,公子疼晕过去了。”

    李遥起身,适时道:“既如此,那鄙人便先告辞了。对了,鄙人带来的礼盒中,有一些温补的药物,希望顾老师能用得上。”

    自家主子昏过去,倒是不好教人还留在家中作客。三人送走李遥,卫真瞪了卫英一眼:“在李管事面前,你怎可以说公子是疼晕过去了?”这下可好,若是李管事回去在苏掌柜面前多嘴二句,道自家公子身子弱,那还得了。

    卫英一脸莫名:“公子的确是疼晕过去了呀。对了,沈大夫让我到回春堂抓些药,煎与公子吃。”

    卫真一副孺子不可教也的表情:“那你快去。”

    卫英无辜至极:“大哥,你支些钱与我去抓药。”公子使的不是苦肉计吗?若不让李管事知晓公子情况不好,苏娘子又怎么知晓公子不好呢?他可真真是操碎了心。

    卫英自去抓药,卫真照旧回去照料公子,简言则挺着肚子,整理李遥带来的礼品。

    卫香津津有味地吃着糖,跟在简言身旁有样学样地点数。李遥带来的大多数是用木匣子装的药物,说不上极名贵,有些却是难寻的。

    卫香的小胖手指着一个与众不同的竹筒,好奇地问:“娘,这是什么?”

    简言也十分好奇,她拔开塞子,从里面取出一卷纸来。她展开,却是一幅寒风腊梅图,上头还有寥寥数字。

    卫香不识字,只懂看热闹。瞧见粉粉嫩嫩的花儿热热闹闹地开满枝头,便惊呼道:“好漂亮的花儿!”

    简言笑着将画卷起来,重新装进去,交到卫香手上:“小香,将这幅画交给你爹爹。你与他说,画很紧要。”

    “好!”卫香最乐意跑腿了。当下接了竹筒,小短腿癫癫地跑向顾叔叔的房间。

    顾闻白既然疼晕过去,沈大夫便加快速度,将烂肉刮掉,重新撒上他带来的金疮药,再用干净的棉布包裹着。末了,沈大夫端详了顾闻白脸色,又切了切脉,道:“顾老师的身体比旁人强健,只要喝上几副药,高热便会退去。不过,胸口上的新肉长出来还须得一些时候,怕是要将养上二三个月。每隔两日我便过来替他换药,若我没空,便会派医馆的学徒过来的。”

    最后殷切叮嘱:“伤口千万别沾水,可以用温水替他擦拭其他地方。”

    卫真一愣,公子是最爱干净的了,只用温水擦拭身子……他不敢往下想。

    沈大夫洗净小刀,装进皮囊,白净的双手洗净,朝卫真道:“诊金与药钱,还有刮肉,共计二十五两。”

    顿了一下又道:“以后换药的钱另计。”

    卫真:“……”若是沈大夫做起生意来,怕是不可小觑。

    送走沈大夫,卫英才抓得药回,放在药罐里用三碗水煎着。两兄弟守着自家公子,一时无语。

    顾闻白安静地沉睡着,烧得通红的面容倒不见痛苦。

    卫英探探公子的额头:“公子会不会烧坏脑子罢。”

    卫真瞪他一眼:“休要胡说。”自己的这个弟弟,人虽好,但有时候时常缺根筋似的。长兄如父,卫真头痛极了。

    卫香伸头进来:“爹爹,小香可以进来吗?”

    卫真慈爱道:“小香进来不可吵到公子。”

    卫香点点头,抱着竹筒乖巧地走进来:“爹爹,这是娘亲吩咐小香,要交到爹爹手上的。”卫真接过竹筒前,不由自主地又剐了卫英一眼。卫英自然无觉察,他正忙着将药罐里的药倒出来,预备给公子灌下去。

    卫真将竹筒放在一旁,接过药碗,略略放凉,用调羹舀了,欲灌进公子嘴中。谁料,药汁却如数流出来。

    卫香歪着头:“顾叔叔好不乖,怕吃药。”

    卫真手忙脚乱用干净的帕子拭去药汁,不得不瞪了自家女儿一眼:“小香休要胡说。”虽然公子的确不爱吃药,但在一个小姑娘面前,即便是昏迷,也不能失了面子。

    卫香记得娘亲说的话,又将爹爹放在一旁的竹筒抱过来:“爹爹,娘亲说这幅画很重要。”

    卫真手忙脚乱,哪来的心情欣赏别人的丹青,又将卫香哄到一旁:“小香乖,别来捣乱。”卫香却不依不挠,自己将画倒出来,小胖手拉着,硬要爹爹看:“爹爹,好漂亮的花。”

    卫真手上捧着药碗,哭笑不得,用手肘将卫香架到一旁:“小香乖……”话音未落,药碗一歪,撒在画上。

    一直在旁边看热闹的卫英赶紧将画救出来:“若是哪个大家画的,还能卖不少钱呢,弄脏了可怎么好?”他寻到落款处,眯着眼,看着那私印:“苏云落……苏云落……苏娘子!糟了糟了,若是公子醒来,非得把你们撕了不可!”

    卫香嘟着嘴:“是爹爹的错!”

    卫真讪笑一声,示意卫英赶紧将画藏起来,最好能毁尸灭迹。

    卫香小眼睛滴溜溜的转:“顾叔叔您醒了?”

    可不,顾闻白正半睁着双眼,昏昏沉沉地盯着卫英手上的画。

    卫英脑子一抽,忽而脱口而出:“公子,您这是不是垂死病中,忽闻喜讯,挣扎而起……”

    “滚。”卫英得到的,仍旧是自家公子分外熟悉的命令。卫英自然不滚,他将画拿着,哄顾闻白:“公子,您若将药吃了,我便把画给您。”

    卫英果然吃了熊心豹子胆了,竟然敢威胁公子。

    顾闻白费力地看了一眼卫英,眼珠转向卫真:“药。”

    这厢顾公子吃下药众人皆大欢喜,那厢李遥进得起居室,仍旧在屏风后头站着:“东家,顾老师,怕是不行了……那回春堂的沈大夫,可算是灵石镇上医术最好的大夫了,竟然束手无策……”

    苏云落捧着一本书看着,头都不抬:“他与我非亲非故,不行了与我有何干?”

    李遥悠悠道:“顾老师病危,自是与东家无关。我方才回来时,发觉今日天气晴好,东家久居家中,可要出去散散心?”

    苏云落也不紧不慢:“李管事可是忘了,我的脚肿得似馒头?”

    李遥恍然大悟:“却是忘了那日东家脚崴了,是顾老师将东家抱到车上的。”

    苏云落将书放下,有些不快:“李遥,够了。你到底想说些什么?三句话不离顾闻白,你又不是那乱点鸳鸯谱的红娘。”

    站在一旁的咏雪闻言,不由得偷偷捂嘴笑了一下。若是李管事做起红娘来,估计那些议亲的姑娘俱是先看上李管事了。

    李遥叹了一口气,最后却什么都没说,朝屋中揖了个礼,悄悄退下去了。

    苏云落又将书捧起来,看了两眼。

    终是没能看下去,她放下书,吩咐咏雪:“你自去悄悄寻回春堂的沈大夫,给他一些银钱,打探一下顾闻白的病情。记住,千万别让李管事瞧见了。”

    咏雪应下,拎了一个小篮子,戴上风帽,裹得严严实实的出去了。走过店堂,李管事正坐在太师椅上吃茶,她走过去时,心跳不由得快了几分。李遥却只瞧她一眼,温和笑道:“咏雪,外头的雪尚未化完,你且小心些。”

    咏雪快快应了,一颗心怦怦跳着出去了。

    李遥吃了一口热茶,自言道:“女人心,果然深不可测。”

    一锭崭新的纹银放在沈大夫面前,沈大夫抬眼看着眼前的人。三角眼露出一点狡猾的眼白来,身上的衣衫料子倒是名贵。

    沈大夫不动声色:“你是看病?”

    那人笑吟吟道:“沈大夫今儿不是去给顾老师看诊了?顾老师乃是我多年故友,这点钱,是我先给他垫付的药钱。您也晓得,顾老师甚是清苦,却又有一身傲骨,生病了定是不肯用好药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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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2章

    沈大夫闻言,也同样笑吟吟道:“这位小哥莫不是弄错了,老夫今日不曾去给顾老师看诊呀。”

    那人惊讶道:“今儿我从家中出来时,可是看到沈大夫您从他家出来呢。”

    沈大夫抚了抚胡子:“不错,老夫今日是到顾家去了。不过,老夫看的病人,乃是顾老师身旁那位长随。不知小哥可晓得,便是顾老师身旁那位,长得粗粗壮壮的,啧啧,瞧着粗粗壮壮的,竟然胡乱吃东西,得了痢疾,说是跑了一晚的茅厕,腿都软了呢。”

    那人收敛起笑容,逼近沈大夫:“臭老头,别敬酒不吃吃罚酒。说,那顾闻白,可是受了重伤?”

    沈大夫也神情一肃:“你口口声声自称是顾老师的好友,却要咒顾老师生病,顾老师有你这般朋友,定当呕血。”

    这臭老头,油盐不进。那人的三角眼瞟了一眼四周,见后头排了好几个病人,外头更有苏家雇佣的巡逻队在走来走去,到底是歇了心思,哼了一声,欲将那锭纹银收进怀中。

    “哎,等一等。”沈大夫的手忽而按住他的,笑眯眯道,“这位小哥,便是老夫没能根治你的难言之症,但也见了一些效果。你这诊金,可不能不付。”

    他什么时候让他治难言之症了?!三角眼一怒,却听得后头的人在窃窃私语:“沈大夫果然厉害,便是不举之症也能治好。”

    果然是乡下人!这么私密的问题也在大庭广众之下讨论。无耻至极!三角眼瞧瞧沈大夫笑眯眯的脸,只得悻悻而去。

    沈大夫将那锭纹银收进怀中,笑眯眯道:“下一个。”哎,像他这般取财有道的人,如今不多了。

    如雪混在看诊的病人中,揣揣不安,还没有想好如何问沈大夫,便轮到她了。

    咏雪鼓起勇气,左右看一眼四周:“沈大夫,我来这里,是想打探一下顾老师的病情……”她声音又低又柔,沈大夫不得不支起耳朵,才听了个清楚。

    见沈大夫没有言语,咏雪赶紧从荷包里拿出几块小小的碎银来:“沈大夫,我近来喉咙有些不舒服。”

    沈大夫挑挑眉,伸手帮她切脉,须臾道:“无妨,只要多休息,少说话,便能好了。”他捻着笔,在纸上寥寥数笔后,将药方递给咏雪,“小姑娘年轻,不过一点小疾,很快便能痊愈了。你若是不放心,便按照上头的方子捡药煎来吃。”

    咏雪谢过沈大夫,留下几块碎银,欢喜地走了。

    沈大夫照旧将那几块碎银揽进袖袋中,摸着自己的胡子,笑成了一朵皱纹花。按照这赚钱的速度,他很快便可以给老妻买一支金钗了。

    咏雪自是步履轻快地回去复命。方才李管事将顾老师的病情说得那样严重,她还以为顾老师即将前往西天极乐世界了呢!幸好,顾老师只不过是小病。小姑娘心情一好,瞧旁边的商铺便都新奇起来。这段日子她跟着娘子,甚少到外头来,如今瞧着外头的一切都新鲜极了。

    忽而,她瞧见前头不远处,有一个熟悉的身影在慢慢踱步走着。咏雪再三确认,那身影,竟是伯年哥。今日并非休沐之日,时辰也不早了,伯年哥怎么在外头?伯年哥一向勤快念书,便是身体抱恙又坚持上学。莫非,是家中有事?她思虑片刻,加快脚步,赶了上去轻轻唤道:“伯年哥。”

    张伯年正垂头,无力地拖着步子心不在焉地走着。忽而听到一道清脆的声音唤他,胸膛不由得怦怦直跳,转头一看,果然是咏雪。

    不过数日不见,咏雪出落得更好看了。以前咏雪便好看,如今待在苏娘子身边,越发的水灵了。倒是,倒是他有些配不上她了。

    张伯年心中虽如是想,面上却不显,只露出一个虚弱的微笑:“咏雪姑娘。”

    咏雪打量着他,见他的左手轻轻按着胃部,眉头轻轻蹙着,整个人有气无力,不禁道:“伯年哥,你又没吃东西。”

    张伯年自嘲地笑了笑:“不过是没吃两顿,身子便娇弱起来。”

    咏雪急道:“伯年哥,你的身体本就不好,怎么可以不吃东西?娘子前几日,不是才让顾老师将资助你的银钱交到你手中吗?一共五百文呢。便是买包子,都可以买好多好多了。”

    五百文吗?他连一文都不曾见过,便被母亲拿去赌了。想到此,他想起自己是预备到赌坊去寻母亲的,便和咏雪道:“咏雪姑娘,你快回去罢,我无事。”

    咏雪咬着唇,定定地看了他一眼,转身跑开了。她跑进专门做大饼与肉包的铺子里,买了好几个大饼与热乎乎的肉包,又急急地跑出来,追上张伯年,将油纸包塞到他怀里:“伯年哥,以后你若是饿了,便来寻我。”

    说着,她露出如春花般灿烂的笑容,低着头转身快步离去。

    热乎乎的肉包与大饼塞在怀中,暖和了整个单薄的身子。张伯年愣愣地看着咏雪远去的身影,眼角里溢出一滴眼泪来。咏雪待他一直都好,可他,却受了母亲的连累,即将掉进地狱,万劫不复。

    他低头,将一个大肉包狠狠地塞进嘴中,咬了一大口。喷香的肉包慰籍了饥饿许久的胃,总算得了一丝缓解。

    一个肉包没吃完,忽而有人拦在他面前:“张伯年吗?呵,竟还有心情吃包子咧。想不想见你的母亲?”

    张伯年却不理睬他,只大口大口地吃着肉包。

    那人嗤笑一声:“都说你是神童,我看不然,是饿死鬼投胎。”

    张伯年将包子咽下,抬脸看他:“我母亲在哪里?”

    他的脸上似乎闪过一丝决绝。

    那人没看清楚,闻言笑道:“跟我走。”这张伯年,果然饱读诗书,有几分读书人的冷静。只可惜,他投错了胎,跟了这么一个不争气的母亲。

    单薄的少年跟着那人消失在冬日的街头,寒风凛冽,卷起阵阵悲鸣。

    张伯年是在一座毫不起眼的破旧院落见到的母亲。

    余嫂子伏在冰冷的地上,惊恐地看着黄家的管事,悲愤地嚎着:“我没有签过那样的借契文书!”她昨晚将从黄三那拿到的三十两白银输得一干二净,回家的路上正琢磨着是不是该向苏云落提前预支资助的钱来翻本,忽而被两个身强力壮的男人拖进一条巷子中,紧接着那黄家的管事便拿出一张文书,说是她欠了黄三三千两白银。

    三千两白银!便是她几辈子都赚不来!

    余嫂子滚在地上,嚎着:“你们出老千,对,你们欺我不识字,杀千刀的黄三,心肠这般歹毒,怪道她年纪这般老了还嫁不出去。我看只有我家伯年好心,将她娶回家算了……”

    黄家的管事也不理她,只站在一旁,冷冷地看着她。三姑娘的钱是那么好拿的?但凡稍微有点脑子的人是绝不会与黄三打交道的。

    一个单薄少年跟着一个男人走进巷子来。挺冷的天儿,他只穿一件旧青袍,怀里鼓鼓囊囊的,似是揣了什么东西。这少年不是别人,正是余嫂子的儿子,张伯年。

    他原以为张伯年见自己的母亲滚在地上求饶的样子会惊讶,会伤心,会惊恐,但,张伯年只淡淡地扫了一眼余嫂子,便转头看向他:“借契文书可给我看一下?”

    黄家的管事自是不惧他,将借契文书扔给他,笑道:“三千两白银不过是小事,你娘果然是你的亲娘,卖起儿子来心狠手辣。”他说着,不紧不慢地从怀中掏出另一张文书,同样扔给张伯年。

    薄薄的文书被折成小小的一块,张伯年展开,看着上头的文字,素日里他最迫不及待阅读的文字成了根根利刃,不断地扎向他,鲜血淋漓。

    “……余氏之子张伯年须得事事听从黄三安排,若有反悔,余氏将遭受黄家极刑……以此为契。”

    黄家的管事趾高气昂:“听说你念书念得不错,这上头的文字,你可都懂?”

    张伯年的唇角扯出一丝苦笑来,最后看了一眼自己的娘亲。余氏的发髻披散着,正傻傻地看着他,一双眼皱纹纵横,显得老态龙钟。其实,她才三十出头的年纪。他还记得小时,母亲不是这个样子的,却是他拖累了她吗?

    罢罢罢,人的命数天自定,有人贫寒出身,东奔西跑,挣扎一生,仍旧陷于困苦之中,一日三餐无以为继;有人出生便是钟鸣鼎食之家,庸庸度日,却是荣华富贵终生。

    他闭了闭眼,再度睁开,问那管事:“要我做什么?”

    “识时务。”那管事唇角邪邪一笑,“听闻你的恩师顾闻白得了重病,你身为他的得意门生,为谢师恩,务必榻前侍疾,当然了,黄三姑娘希望,顾老师能在你的手下安然逝世。”

    呵,原来打的是这个主意。

    张伯年缓缓一笑:“请黄三姑娘放心,伯年定然能做成此事。”

    他说完,没再看余嫂子一眼,只决绝离去。

    余嫂子呆呆地坐在地上,看着张伯年单薄的身影消失在巷口,忽而扑向黄家的管事:“我儿子很听话,是不是他害死了顾闻白,还能得一笔钱?这钱,你就先给我罢!”

    呵!异想天开。都说虎毒不食子,这余嫂子怕是得了失心疯。

    黄家的管事一脚踢开她,吩咐手下:“将她拘起来,一日给一碗粥吃。”他厌恶地道,“许多人家,一碗粥怕是还吃不上呢。”

    余嫂子挣扎着:“你敢,我儿子以后是要做大官的,到时候让差役将你抓起来,千刀万剐,求死不得……”

    没有人理她。

    咏雪回得苏家鞋袜铺时,李遥仍旧在店堂中喝茶。见她回来,又柔声问道:“咏雪回来了?”

    李管事可真吓人,咏雪朝他笑笑,脚步加快,进了内院。

    见得娘子,她才松了一口气,与苏云落道:“沈大夫说了,顾老师不过是小疾,很快便好。”

    这李遥,便爱诓人。自从这回来了灵石镇,还巴巴的要做起红娘来了。难不成,那顾闻白竟这般好,让一向眼光极高的李遥都站他那边。想起数次与顾闻白的相处,苏云落只觉得他一张脸皮极厚,净是干些不要脸的事。

    既他无恙,那她便安心了。

    她照旧坐在榻旁,预备练字。

    咏雪自从识了一些字,对别人写的字儿也十分感兴趣来。方才匆匆忙忙,还来不及看沈大夫给她的药方,此时得闲,便从袖里掏出方才沈大夫给她的药方来:“娘子,沈大夫的字可真好。”

    咏雪不过初入门,便夸赞别人的字好,苏云落可不相信,便伸手接过来:“让我瞧一瞧。”

    她将药方展在桌上,欲细细看着,不过一目十行,一颗心便狂跳起来。

    只见上头写着:

    闻白十钱

    凶险九钱

    昏厥八钱

    李遥竟是没诓她!这死竹子,没那等本事,非要去凑什么热闹!若是他有个三长两短,可便是她承了他的情,欠了他的命!她可不想夜夜做那噩梦,日日心气不顺!

    咏雪在一旁,也磕磕巴巴地念着,还没念完便觉娘子的神色变了。娘子抓了手炉,欲下榻趿鞋,却嘶痛了一声。她差些忘了,自己的脚还肿得似馒头。

    “娘子,您这是要作甚?”咏雪扶着苏云落,手忙脚乱。

    “叫李管事备车!”苏云落忍着痛,吩咐咏雪。

    咏雪急急出去了,苏云落想了想,又往榻上的床板一按,暗柜显现出来,她从里头抓了一个小匣子出来,自言道:“倒是便宜你了。”嘴上如是说,却自个弯腰使力穿了鞋,手炉也不要了,只紧紧抱着小匣子。

    李遥仍旧在店堂悠闲地喝着茶,咏雪慌慌张张出来,尚未张口说话,他便柔声笑道:“东家可是让我去备车?”

    咦?李管事莫不是娘子肚子里的蛔虫?咏雪傻了眼。

    一阵兵荒马乱后,三人总算上得马车,慢悠悠地驾车往顾家而去。

    片刻后,阿元照旧不停地擦拭着柜台,帘子一撩,一大一小的两个人进得店中来。小人儿却是一位粉雕玉琢的小姑娘,她穿着狐裘做成的小斗篷,戴着风帽,一见阿元便欢喜道:“阿元哥哥,蓉蓉要吃饺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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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3章

    阿元还记得这位蓉蓉小姑娘,上回不舒服,跟着唐猎户到山下售卖皮子,却爱上辛嫂子做的饺耳。

    此时见蓉蓉还记得他,还记得饺耳,不禁笑道:“蓉蓉来啦?”

    跟在蓉蓉身边的,仍旧是唐猎户。只见他不好意思道:“蓉蓉很喜欢吃饺耳,经常吵着吃饺耳,但是我又不会做……阿元小哥,能不能麻烦辛嫂子给我们做一份,价钱好说。”顿了一下,他却又强调,“可不能少收了。”

    与唐猎户这般懂情知礼的人打交道,是最舒服不过的事了。

    但东家刚出门,他却是不好答应:“方才我们东家出门去了,这我也不能作主……”

    却也是情理之中的事,唐猎户小心翼翼道:“阿元小哥,我们可以在这里等吗?对了,蓉蓉,你不是说你的鞋子穿着有些短了吗?正好买一双新的。”

    阿元看向蓉蓉的鞋子,看起来果然有些不合脚了。

    蓉蓉扬着天真的小脸,看看货柜上陈列的鞋子,又看看唐猎户:“唐大哥,可以给何姑姑也买一双吗?何姑姑还没有鞋子。”

    唐猎户憨笑了一下:“还是蓉蓉想得周到,可是,唐大哥不晓得你何姑姑穿多大的鞋子。”

    蓉蓉比划着:“姑姑的脚很小,比蓉蓉的大不了多少。”

    阿元常卖鞋子,见状便晓得那个蓉蓉口中的何姑姑,定然是一双天然小足,当下便笑道:“阿元哥哥给蓉蓉拿两双鞋子给何姑姑,若是不合适再拿回来换也可。”

    唐猎户照旧憨笑:“说起来还要多买一双给许婆婆。”

    蓉蓉闻言,便走到货柜边,扒着柜台看鞋子:“何姑姑长得很美,穿什么都好看的。”只是,何姑姑好爱睡觉哦,今年一觉便睡了几个月,从炎炎夏日睡到了寒冬腊月,害得她只能与许婆婆玩。许婆婆又不爱说话,整日里俱是忙着干各种各样的活。往年许婆婆会纳鞋子,今年她的年纪大了,眼睛看不见了,总是扎到手,唐大哥便不许她纳了。是以今年她和何姑姑,便都没了鞋子穿。

    向来姑娘们挑鞋子,这双也喜欢,那双也想要,但蓉蓉除了在吃的这方面有些许执着外,在穿着方面还是懂事的。她挑了一双看起来最朴实无华的小靴子,上头光溜溜的,没有绣花。蓉蓉听许婆婆说过,越是绣的花儿越多的物什,价钱便越贵。而他们家,唯一能挣钱的是唐大哥,一个人挣钱四个人花,他们实在是太穷了,没有多余的银钱买贵的东西。

    唐猎户却看上了另一双绣着几只翩翩飞舞的蝴蝶的小靴子,蓉蓉最爱蝴蝶了,冬日里没有蝴蝶,她很是郁郁不乐呢。若是穿上这双小靴子,她定然欢喜。

    蓉蓉拿了那双朴实无华的小靴子,唐猎户拿了那双绣着蝴蝶的小靴子,异口同声地朝阿元道:“便是这双。”

    这边热热闹闹地挑选着鞋子,那边的顾闻白家中,也有些热闹。

    简言挺着大肚子,拉着卫香,看着面前的少年,一脸疑惑:“你叫张伯年,是公子的学生?你要来给老师侍疾?”面前的少年穿着单薄,长得虽然好看,但瘦了些。说是来给公子侍疾,说不定什么时候自己先倒下了呢。

    张伯年恭恭敬敬:“伯年往日颇受老师照料,今日闻得老师身体抱恙,一颗心终是不安,是以特来照料老师。”

    方才卫真出来说公子虽然醒了,但身子十分虚弱,最好是静养。简言是曾听说过一些学生闻得恩师身体抱恙,从而亲自到病榻前侍疾的。她虽是卫真的妻子,但这些事情却是她不能作主的,只得对卫香道:“小香可以将爹爹请出来吗?”

    卫香正无事可做,自然是十分乐意跑腿。她两条小短腿癫癫的又跑进去了。

    房中静悄悄的,顾闻白其实精神十分衰弱,却一直强撑着,看着面前那幅苏云落亲手给他画的寒冬腊梅图。

    那些粉粉嫩嫩,开得热热闹闹的梅花是其次,最重要的是,落儿题的几个字。

    “寒风肆虐,莫比花娇。”

    他琢磨了又琢磨,落儿的意思是要他好好养身体,不要连寒风中的腊梅都比不过吗?那这意思是不是,落儿要让他务必保重身体,是表示关心的意思吗?那,是不是代表,他并不是落花有意流水无情?

    不过,这莫比花娇……

    他忍不住又琢磨,落儿会不会嫌弃他身子弱?他身子哪里弱了?上回不是轻轻松松便能将她抱起来吗?比起那李管事,他可要强得多!这伤,明明是他为了让她……嗐,到底是不能说出口的秘密。

    卫英眼观鼻鼻观心,瞧着自家公子看着苏娘子的那幅画,硬撑着不睡,偏要在那里脸色变了又变,害得他只能屏住气,悄悄儿地站在一旁。

    “寒风肆虐,莫比花娇。”依他看,苏娘子定然是嫌弃自家公子拖后腿了,自告奋勇地替她出头,却落得个重伤回来,也太不中用了。

    卫真却是没想这么多,他正认真地翻着一本医书,等会预备去做一些有利伤口恢复的药羹与公子吃。

    卫香又伸着她的小脑袋进来:“爹爹,外头来了一位哥哥,说是顾叔叔的学生,要来给顾叔叔侍疾呢。”

    咦?侍疾?卫英不由问道:“他可说他叫什么名字?”

    “张伯年,伯年哥哥。”卫香最喜欢俊俏的哥哥姐姐了,因而记得清清楚楚。

    顾闻白皱眉:“今日并不是休沐之日,他来这里做什么?”他示意卫英将画卷起。

    卫英卷着画,问:“公子,可要将他叫进来?”

    也好。张伯年也是他着重培养的学生,素日里十分用功,忽而无缘无故地跑来要给他侍疾,也太蹊跷了。

    顾闻白点点头。

    卫真放下医书,道:“我去罢,顺道去买菜。”

    卫真牵着卫香走了。

    不一会简言领着张伯年走到门口,恭敬道:“公子,伯年小哥来了。”

    卫英打开门,瞧见果然是张伯年。他将张伯年领进去,张伯年还没走近,便瞧见顾闻白脸色苍白地躺在榻上。

    张伯年并不是头一回来顾家,秋祭时忙得晚了,他们还曾在老师家中宿下。那时候天虽凉了,但他们年纪轻,并不怕冷。何况十几个小伙子挨挨挤挤地在一起,热气腾腾的,哪里还觉得冷。甚至精神极好,说上半宿都不觉得累呢。他曾以为,顾老师来到灵石镇,是改变他命运的贵人。

    但,还是他命太薄。张伯年虽然极有读书天赋,但同时他亦是心思细腻之人,情感尤为丰富。他这时候没有怨人,只怨老天是如此的不公,给了他希望,却又断了他的后路。

    他深深地朝顾闻白作揖:“老师。”

    方才顾闻白只是硬撑着一点精神头,如今精神一涣散,却是气息十分的虚弱:“老师用不着你侍疾,你只管去读书。明年的春闱你是要下场的。”他便是说话,也颇为费力。伤口处,似被万千蚂蚁般噬咬的痛。

    张伯年身子仍旧弓着:“老师,您身体抱恙,伯年放心不下。请老师,让伯年在您身旁照料!”

    顾闻白略有些薄怒:“我身边自有人服侍。”他顿了一下,忽而道,“明年的春闱,你莫不是还没有把握?”不应该,张伯年的天赋与雷春不相上下,上回张伯年失利,他后来打听了,是余嫂子的原因。难不成这回,那余嫂子又作妖了?

    张伯年没回答,双膝一曲,跪在冰冷的青砖上:“老师,请让伯年在您身边照料!”

    顾闻白看了卫英一眼,卫英走近张伯年,欲将他拉起来,岂料张伯年死死地伏在地上,他不得不用了巧劲,才将张伯年拉起来。

    然张伯年仍然低着头:“老师,请准许伯年照料您!”

    他已经失去雷春这个得意门生,张伯年是想让他这四年的辛苦耕耘变成一个笑话吗?他一边教导他们,一边想方设法让人资助他们,换来的竟是雷春的背叛,张伯年的执迷不悟!一股怒火渐渐漫上顾闻白的心头,他想痛骂张伯年一顿,谁料才一开口,一股腥甜便迫不及待地奔涌而出,喷薄在胸前的裘毯上。

    “公子!”卫英魂飞魄散。

    “老师!”张伯年亦是惊惧,虽然他心中怀了那么一点恶,但亲眼见到老师被他气得吐血,少年的他仍旧颤栗不已。那是他敬重的恩师,是亲自启蒙他,不断为了他的资助而费尽口舌与商户周旋的恩师啊。

    他欲扑到顾闻白身前,却被卫英拎到一旁。

    “你,存了什么心思!”卫英向来是爱屋及乌,对自己公子的学生们那是爱护有加。但此时他怒睁着双眼看着张伯年,恨不得将张伯年毒打一顿。此人太可恶了,那雷春是如此,这张伯年亦是如此,竟是些养不熟的白眼狼!

    外头顾家院门前,咏雪扶着苏云落刚下了车,便与外出买菜的卫真遇上了。卫真识得李遥,见是他牵着马,又见一个小丫鬟小心翼翼地将一个女子扶下来,心中便猜测,这位女子因便是被公子放在心尖上的那位苏娘子了。

    果然,自家公子的眼光还是极好的。只见女子乌发似云,柳眉轻扫,杏眼盈着一汪秋水,呃,既是未来主母,卫真自然不敢细看,本想马上将苏娘子请进去,但到底还顾着礼仪,只与李遥寒暄:“李管事,近来可好?”

    李遥笑眯眯的:“我们东家听说顾老师身体抱恙,特来探望。”

    卫真赶紧转过身去,朝苏云落一揖:“卫真请苏掌柜安好。”头一回见面,还是须得在未来主母面前留下好印象罢。

    他的态度太过热情,苏云落倒是一愣,但是想想作为一个主子,顾闻白本就是一副自来熟、脸皮厚的模样,上梁不正下梁歪,他的下属,可不就是也如那般的。她心思一转,面上已然挂着礼貌而落落大方的笑容:“可是叨扰了?”

    “不不不,不不。苏掌柜肯莅临,我们求之不得。”卫真欢喜地搓着手,“苏掌柜,外头冷,快请。”

    他说着,往院里快走两步,见简言正牵着卫香,要往灶房走,忙唤道:“简言,简言!快快去备茶,苏掌柜来了!”

    苏云落:“……”她怎么觉着,有些怪怪的?

    卫香终于见着了漂亮姐姐与咏雪姐姐,当下挣脱娘亲的手,朝苏云落直奔过来,仰着圆嘟嘟的脸儿:“漂亮姐姐、咏雪姐姐!”

    那头简言笑着,朝苏云落轻轻一福:“简言请苏掌柜安。”她虽然平日里不爱用口脂,但还是看出来了,今儿苏掌柜用的,是霞光色的。不得不说,苏掌柜用什么颜色的口脂都好看。

    苏云落更是奇怪了,她似是都不识得卫真与简言啊,怎地他们两个对她似是很熟悉。心中虽如是想,面上却不显,只朝简言一笑,便低头与卫香道:“小香真乖。”

    卫香这个小人精,当下双眼闪着祈望:“漂亮姐姐,小香一直都乖,漂亮姐姐可以允许咏雪姐姐可以给小香梳头吗?”

    她一直心心念念着梳头的事儿。

    苏云落看一眼咏雪:“小香既乖,那咏雪姐姐便给你梳头罢。”

    卫香顿时欢天喜地,终于可以梳头了!欢喜之余,不禁拿人来与她对比:“顾叔叔不乖,顾叔叔不肯吃药。”

    卫真赶紧飞奔过来捂住卫香的嘴:“小香!”怎么可以将公子的短处曝出来呢?万一苏娘子不喜欢不勇敢的公子,这可如何是好?

    卫香唔唔地瞪着自己的爹爹,很是不满。她还想与漂亮姐姐多说几句话呢。

    卫真将卫香塞给简言,笑道:“苏掌柜,这边请。”

    苏掌柜亲自来看望公子,想必公子定然会高兴得伤口马上痊愈了。

    苏云落的脚仍旧不良于行,只得朝卫真笑笑,仍旧将半个身子的重量压在咏雪身上,慢慢地走着。既走得慢,自然便用眼角的余光将顾闻白的地盘瞧了个仔细。

    宅院很普通嘛,青砖铺地,入院处光溜溜的,旁侧一个水井,竟没种些与他气质相像的竹子之类的。咦,甚至在西厢房外头,还堆了一些乱七八糟的的木箱。毫无情趣的普通宅院--苏云落下了定语。

    宅子不算大,苏云落走得再慢,也走到了顾闻白房前。

    恰在此时,拎着张伯年的卫英怒极,猛然将门扇打开,朝着外头,狠狠地将张伯年丢了出来!

    ------题外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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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4章

    卫英狠劲大,又没看外头是否有人,张伯年竟直直朝苏云落飞过来。

    卫真魂飞魄散:“苏掌柜!”

    但见苏云落放开咏雪的手,只轻轻往旁侧一闪,张伯年滚在地上。

    咏雪先是吓了一大跳,而后定睛一看,趴在地上的,竟然是张伯年,不由得惊呼一声:“伯年哥!”她却是顾不上别的了,忙去扶张伯年。只见张伯年白着一张脸,被卫英扔得似是失了魂,正怔怔地看着她。她今儿才买了一些吃的给他,如今见他被卫英扔出来,一颗心被揉成了碎片,泪珠儿不由得滚滚落下:“伯年哥,你可还好?”

    总归是自己资助的学生,又是咏雪这丫头的心上人,没等卫真出声,苏云落便拧眉看向卫英:“你为何将他扔出来?”

    见咏雪在哭,卫英这个粗汉子见了未来主母,亦想哭:“苏娘子,张伯年他,将公子气得吐血了!”说着,眼眶便红了,扶着门框差点不能自已。他一个粗壮如牛的汉子,一时脆弱得像被狂风肆虐过的花儿,若不是情况特殊,李遥还真有些想笑。

    苏云落怔了怔,自己提了裙摆,一拐一拐地进门去了。

    卫真本想赶上去,到底是多了一点心思,只与卫英道:“公子既昏迷了,你不照料公子,扔他作甚?”

    卫英恨恨地看了张伯年一眼:“谁知道他还存了什么心思害公子!”

    张伯年被扔得晕头转向,却轻轻推开咏雪扶着他的手,又跪在冷冰冰的地上:“学生只是想在老师跟前侍疾,并无他意。”

    他的手又冰又冷,咏雪怔怔地看着他。伯年哥,竟然推开了她的手……

    苏云落踏进房中,只见房屋高阔,屋中虽然燃了火盆,但仍透着丝丝的冷。她撩开帘子,便瞧见矮榻上躺着的顾闻白。

    她一怔。

    榻上的男人,发髻散乱,脸儿红中带青,眼圈发黑,唇上斑斑血迹,下巴处一圈青青的胡茬上点点血迹。他盖的裘毯上,亦是斑斑点点的血。

    这场面,瞧上去,竟是分外的惨烈。便是她这般对男子铁石心肠般的人,差点儿也为他掬了一捧热泪。

    但,她小小的嗤了一声:“谁让你去给我出头了?不自量力。”

    话虽是如此说,却缓缓坐到顾闻白旁侧,伸出手,轻轻去探他的鼻息。好在,鼻息虽弱,却还断断续续的的有一口气。好人不长命,祸害遗千年,顾闻白他嘴巴那么毒,运气应当没那么坏罢。

    卫真也跟进来了,瞧见苏云落坐在自家公子身旁,伸手去探鼻息,动作又轻又柔,差点老泪纵横--公子这伤受得,总算物有所值了!

    苏云落探完鼻息,望向卫真,吩咐道:“劳烦倒一碗温水来。”

    卫真赶紧应道:“苏掌柜不用客气,只管吩咐属下。”他表完衷心,赶紧从铜壶里倒出一碗温水来。他恭恭敬敬地端到苏云落面前,“苏掌柜,水来了。”太好了,苏掌柜亲自赐药与公子,还要亲自喂他。若是公子醒来得知,不晓得有多欢喜!

    苏云落掏出小匣子,打开,从里头拿出一颗小药丸来。她捻着小药丸,依依不舍地看了好几眼,才将药丸放进卫真端着的温水里。这药丸,可是剩最后一颗了!虽然药丸只价值千金,但做药丸的人已然仙逝,药方已毁,世上再无此药。这药丸本来是留给她自己吃的,但看在顾闻白为她出头的份上,她便大度一些,将药丸送与他吃罢。

    “将药丸化了,喂给他。”她盖好小匣子,款款起身。

    咦?卫真傻了眼,苏掌柜不亲自喂药与公子吗?

    苏云落走到一旁的太师椅上坐下,见卫真仍旧是方才的姿势,不由奇怪道:“为何还不快快化了喂与他?你们公子,气息可是极弱了。”

    呃……眼下这种情形,卫真不得不从。他用调羹将小药丸碾碎,碾碎的小药丸散发着一股浓烈的苦味。公子自小便怕苦,吃药只吃做成蜜丸的,如今这药……若是待会公子紧闭嘴唇不吃,他该如何办?他偷偷的看了一眼苏云落。后者正用眼角的余光打量着四周,并没有注意到他。

    不管了!卫真下定决心,用调羹舀了药汁,就要往公子嘴里灌。

    “等一下。”苏云落打断他,拧眉道,“没有干净帕子吗?”

    “帕子?”卫真茫然。那不是姑娘家用的玩意吗?

    果然是几个大粗男人,竟都不懂得照料人。苏云落摇摇头,从袖子里扯出一条帕子来。她本想给卫真,但想了想,恐怕还得费上一番口舌,便干脆自己来。她将帕子对折,轻轻围在顾闻白的下巴处。而后对卫真道:“这样灌药,便不会弄脏他了。”

    她说完,又照样拐着脚,坐回太师椅上。

    卫真:“……”原来帕子的用途是这样。

    万事俱备,卫真狠下心,企图将调羹硬硬塞进公子嘴中。同时,他在心中暗暗祈望,公子顺从地吃下药汁。

    老天没开眼,奇迹没出现。顾闻白仍旧紧紧闭着嘴巴,药汁尽数流在苏掌柜的帕子上。

    卫真不敢喂了,只偷偷地看了一眼苏掌柜。苏掌柜见状,会不会自己亲自来喂呢?

    却见苏掌柜叹了一口气,朝外头唤道:“李遥!”

    “在!”外头李管事温润如玉地应道,飞快地走进来,恭敬异常,“东家有何吩咐?”

    “顾老师不肯吃药,你且去喂他。”苏云落微微侧坐着,双手交叉放在腿上,腰肢挺直,神情严肃。她来,并不代表她便会亲手照顾顾闻白。男女授受不亲,她分得明明白白。

    李遥竟也不反驳,只笑眯眯道:“是。”

    他上前,接过卫真手中药碗,朝卫真颔首:“劳驾。”他示意卫真转过头去。

    这是要用什么狠法子吗?若是旁人,卫真定然不会听令,只会眼珠子不错地看着公子。但,李遥是苏掌柜的管事……听苏掌柜的总没错。卫真狠心,转过头去。

    李遥脸上仍旧笑眯眯的,右手端药碗,左手则嵌住顾闻白的下颚,略一用力,顾闻白开了嘴。

    嗯,很好。他不慌不忙,将药灌了下去。

    药汁流了出来,他将碗一扔,拿了调羹,动作飞快,将药汁尽数刮进顾闻白嘴中。最后,他满意地拿起苏云落的帕子,贴心地给顾闻白拭了拭嘴。

    最后他恭敬道:“东家,药喂好了。”

    苏云落点头,与卫真道:“这药效力极强,你们公子,怕是要睡上许久才会醒。”她的视线掠过顾闻白的脸,以及他盖的裘毯,最后还是多嘴道,“他的脸,你用热水擦一擦,还有那裘毯,须得换了。若是人手不够,我且派阿元寻两个人来帮你们照料一二。”两个粗汉子,一个身怀六甲的,还要照料卫香,能将顾闻白照料好吗?

    呵,女人,到底是豆腐做的心。李遥如是想着,面上仍旧笑眯眯的。

    卫真闻言,正要拒绝--他本就是打算在灵石镇物色两个手脚勤快的小姑娘,以及三两个有经验的婆子,雇了来帮着简言料理家中事务的。忽而他脑子一灵光,即刻应道:“如此也好,卫真替我们公子,先谢过苏掌柜了。”

    “药既吃,那我们便回去罢。”苏云落毫不拖泥带水,抬脚便往外头走。

    外头冰冷的青砖上,张伯年仍旧跪着。卫英怒目圆睁地瞪着他。咏雪则在一旁拭着泪珠儿,她见苏云落出来,竟然双膝一曲,便跪了下去:“娘子,咏雪求您,让伯年哥在顾老师身旁侍疾罢。”

    苏云落当下冷了脸:“咏雪,起来。”张伯年是顾闻白的学生,咏雪是她的丫鬟,如今咏雪竟然跪在她面前,求她允了张伯年在顾闻白身旁伺候,岂不是让旁人误解,她能作得了顾闻白的主?!这咏雪,为了一个张伯年,竟是糊涂至此!

    咏雪从未见过苏云落对她如此冷淡,心中便有些害怕起来。但,她转头看向张伯年,见他仍旧垂着头,不发一语,又心疼至极。她还记得伯年哥能顺利上学时,回来兴奋地与她说:“镇上新来的顾老师,定是上天怜我,特地派来相助我的贵人!我以后定然好好读书,将顾老师视为父亲一般敬重!”她还记得,说这番话时的伯年哥,眼中闪着光,脸上神采飞扬。便是那时候,伯年哥悄悄的在她心尖住下。

    咏雪一咬牙,伏在冰冷的青砖上:“娘子,求求您了!”

    竟是一个二个,俱是不省心的。苏云落看一眼李遥,没有说话,自己绕过咏雪,自顾自地拐着脚,便要出去。

    卫香站在旁边,圆溜溜的眼中尽是期望:“漂亮姐姐,咏雪姐姐怎么了?”她仰着头,面容可爱极了。

    唉,罢了。这世间,最让人痛心的,是情爱;这世间,有如仙丹灵药一般让人起死回生的,还是情爱。后面的那对小爱侣,因还没有经历过太多的风雨,是以如今仍旧纯洁如初,做事发乎本心,倒显得自己是个恶毒的妇人。

    想到此,苏云落便朝卫英道:“横竖此时你家公子需要人照料,你若不放心他,便让他在院子里打扫,顺道洗衣罢。”

    咦?这?卫英愣了。

    张伯年与咏雪却是连连叩头:“多谢苏娘子!”

    苏掌柜既然发话,卫英自然不敢多话,只应了:“苏娘子说得有道理。”这张伯年,可恨又可怜!

    张伯年既能顺利留下,咏雪自然起身,却是不敢再看张伯年一眼,匆匆随着苏云落走了。

    苏云落一行人既走,卫英只啐了张伯年一口,便进房去照料公子。却见卫真正在将公子身上的裘毯撤换下来。

    “去寻浆洗的妇人,将裘毯洗了。”卫真将裘毯卷起,交给卫英。

    卫英抱着裘毯出来,见张伯年正拿着扫帚,垂着头,仔仔细细地打扫着。极冷的天气,张伯年穿得极其单薄,一双手也瘦仃仃的,没几两肉。

    卫英到底是个外表粗犷,内心柔软的汉子,他不声不响地到自己住的耳房中,寻了一件夹袍,拿出来,扔给张伯年,嘴里嚷道:“这么冷的天,也不穿多一些,莫要在公子家冻坏了。”

    他扔得突然,张伯年慌慌张张地接过时,只看到卫英走出去的身影。

    夹袍很大,也很温暖。他抱着夹袍,鼻子忽而一酸,红了眼眶。他正要掉泪,忽而见对面有一个胖嘟嘟的小姑娘,正瞧着他。他赶紧吸吸鼻子,佯装是被冷风吹到了。

    那小姑娘却喊他:“伯年哥哥,天儿冷,娘亲让你进来吃口热茶。”方才娘亲去煎茶与漂亮姐姐吃,茶没煎好,漂亮姐姐却走了,咏雪姐姐也走了。她漂亮的发髻又没有梳成,便只能与俊俏哥哥玩了。

    这回,张伯年却是心生愧疚了。便是随便一个陌生的小姑娘,都懂得为他着想。可是他的亲娘呢,竟如此害他……

    然,到底是自己的亲娘。

    张伯年揣着各种心思,跟着卫香进了灶房。

    灶房里升着火,煎着茶,散发着茶香。锅中还有一个大蒸笼,越是在蒸馒头,香味儿四散着。灶房里打扫得干干净净,一切都让人心生温暖。

    方才迎他进门的身怀六甲的嫂子,正坐在桌旁,笑眯眯道:“饿了罢?吃些茶点可好?”

    嫂子的笑容温暖又可亲,一股巨大的愧疚蓦然升上来,让他差些又掉下泪水。

    外头极冷,雷大姑娘穿着崭新的斗篷,怀中揣着手炉,坐在暖轿中,却是不觉得半分的冷。何况,她的对面,还坐着贺过燕。暖轿本就窄,二人相对而坐,膝盖挨着膝盖,呼吸交错,热气腾腾,宛若暖春。

    贺过燕半垂着头,一双眼却看着她,殷殷叮嘱:“你到了学院,只需死死咬定,那顾闻白占了你的清白,却不肯负责便可。别的话不要多说,到时候我与于学监,会在旁边帮着你说话。”

    实则上,他的气息不断呼进呼出,挠得她的心痒痒的,有些像那晚,她佯装喝醉,而他用扇子摸过她全身那般的痒。

    她只嗯嗯作声,别的话却是不说。

    贺过燕本就是个情场老手,哪能不晓得对面的姑娘是如何的心跳如雷。更何况,他的扇子一直抵在姑娘的某处,轻轻地挠着。

    外头抬轿子的,便有六个轿夫。外头虽是街道,但由于天冷,路上行人不多。若是他们在暖轿里哼唧几声,那些轿夫定然会听得一清二楚。贺过燕却是最爱这种刺激的。

    他拿着扇子的手,忽而使了劲儿。

    果然,雷大姑娘不由得喘了一声。

    恰在此时,外头有轿夫唤了一声:“公子,学堂便在前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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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5章

    二人虽是盛同一座轿子而来,却不能同时下轿。

    轿夫在离学堂还有些距离的地方停下。

    暖轿才停下,雷大姑娘便除去外头崭新的斗篷,露出里头半新不旧的素棉袍来。而后再从袖子里掏出一朵白绢花,轻轻地别在发髻上。

    因这一切的动作是在贺过燕面前做的,她特意将动作放得又轻又柔,抬手别白绢花时,特意将胸/挺得高高的。腰肢也轻轻地扭了下。她长得虽没有雷春那般好看,但身材已然十分成熟,犹如饱满多汁的蜜桃。

    果然,对面贺过燕的眼神变暗,不由自主地咽了下口水。

    雷大姑娘弯腰下轿,手指有意无意地掠过贺过燕的膝盖。那手指特意用牛乳将养了好几天,竟也有些如葱白般的质感了。更别提,她昨晚让如云将里衣用香熏了半晚。如今她整个人散发着若有似无的香气,最是撩人。

    贺过燕倒抽一口气,果然女人调教起来,没有丑女人,只有娇女人。哼,倒是可惜那顾闻白了。不过,想起他的计谋,他又弯唇笑了起来。其实,在小镇上也挺好的,多的是天真无邪的女人,怪不得那顾闻白不舍得回京。

    雷大姑娘下得轿,狠狠地掐了自己的大腿,眼中便洇湿了,再一掐,泪珠儿便滚滚落下。她走到学堂门口的台阶上,用衣袖掩着面孔,呜呜地哭了起来。她哭声并不大,却十分幽怨,伴着呼呼的风声,倒是有几分哀愁。

    学堂虽然偏僻,但还是有些许人路过。见她在学堂门口哭,穿得单薄,又戴着孝,有人便认得她是雷春的大姐。可是,她为甚不在她家中哭她爹,却跑来学堂哭呢?有好事的大娘拢着袖子,高声喊道:“雷大姑娘,你莫不是哭错了地儿,这是学堂,不是你爹的灵堂。”

    雷大姑娘也不应,只呜呜哭着。

    天儿虽冷,但人们的好奇心到底战胜了严寒,人群越聚越多,竟然里外围了好几圈。

    家中有孩童在学堂里头念书的,焦急起来:“雷大姑娘,你哭甚呢?可别打扰了娃娃念书。”

    雷大姑娘不管不顾,只管幽幽哭着。其实她也不敢哭大声,哭泣还挺费力气的,她哭了这么久,早就累得上气不接下气了。雷春咋还没有出现?她掩着面孔,焦虑不安。

    雷春总算出现了。他同样穿着半新不旧的素棉袍,发髻上束着白布条,面容冷冷清清的。

    人群自动分开,让雷春进去。

    雷春声音不高,但耳尖的人还是听到了。

    雷春说:“姐,你在这里做什么?老师既要了你,是你的荣幸!别耍小性子,老师会不喜欢的。”

    什么?听到的人大吃一惊。他们似乎是听到什么了不得的内容。雷春口中的老师,指的是谁?

    灵石镇虽然地处驿道旁侧,每日路过住宿打尖的外乡人颇多,人们比别的地方虽然有几分开明,但根子上还是要按照风俗来约束自己的行为的。像这种无媒苟合的,到底是有几分不屑。

    没成想,这雷大姑娘才没了爹,便被人欺负了。人群顿时窃窃私语起来,听到的人将内容传给没听清楚的人,一时之间,人群嗡嗡作响。

    雷大姑娘顿了一顿,哭得太累了,差些没背过气去。

    雷春又道:“姐,快家去罢,别给老师丢人现眼。”

    雷大姑娘抽了一抽,终于嚷出了一句:“可是,春弟,姐不甘心,不甘心……”她来来回回俱是“不甘心”这三个字,别的话却没有多说。

    这得是被欺负成什么样了才语无伦次?

    有人大胆推测:“莫不是那良誉?他家净想娶一些有钱人家的姑娘。前阵子我还听说,他那继母竟然肖想苏家鞋袜铺的苏掌柜呢,想让苏掌柜做贵妾。”

    连忙有人附和:“可不,那良誉瞧着与这雷大姑娘也挺登对的。说不定二人两情相悦,倒叫良誉的继母棒打鸳鸯。”

    “没错了,定是那良誉。”

    站在人群后的贺过燕与于扶阳闻言:“……”竟无人说是那顾闻白吗?

    见越来越多的人指向良誉,贺过燕大声清了一下嗓子,高声道:“各位,我们乃是学堂新晋学监,你们聚集在这里,是为了何事?”

    学监?是什么玩意?人群照旧各说各的,压根没理他。

    还是雷春将声音提高:“姐,你便是哭瞎了,顾老师也不会娶你进门的。”

    什么?!竟是顾老师?人们一下子惊呆了,竟是忘记与旁边的人讨论。不可能罢,顾老师那般清风月朗的人,竟然会喜欢雷大姑娘?

    此时,雷大姑娘恰好将掩面的衣袖放下,露出清秀的面容来。尽管哭泣让她双眼发肿,但这么一看上去,还是有几分姿色的。莫不是,雷大姑娘将顾老师霸王硬上弓的罢?瞧着人群一副不敢相信的模样,贺过燕暗暗地啐了一声,这顾闻白,面上装得倒是清纯。

    “顾老师?不是于学监的嫡亲表弟吗?”贺过燕适时地开口,看向于扶阳。

    于扶阳表情并不惊讶,只道:“我那嫡亲四表弟小时便爱与丫鬟们打成一片,没成想,在这里教书育人,倒还是不改脾性。只是,他的母亲,便是我的姑母,早就替他娶了亲。顾家家中有家训,男子年过四十无子才可纳妾,想必我那四表弟,便是用了这个借口,占了人家姑娘的清白,却又不将姑娘纳回家中。”

    什么?顾老师竟是已经成亲了?!一个个劲爆消息纷纷在学堂外头炸开,将凑热闹的人群炸得一片沸腾。

    雷大姑娘此前并未听过顾闻白已经成亲的消息,一时也怔愣了,差点忘了装哭。

    雷春仍旧低声道:“姐,为了我的前途,你便忍一忍罢。”

    “忍?怎么可以忍?身为读书人,你不为自己的长姐讨回公道,反而要替他掩饰,雷春,你读书读得是非不分,怕是害了你自己嫡亲的姐姐罢!”贺过燕严正言辞,大声呵斥雷春。

    少年雷春身子单薄,穿得也不厚,此时面容上一片迷漫,与坐在台阶上垂首哭泣的雷大姑娘相映衬,更显得孤苦伶仃,十分可怜。

    恰在此时,从学堂里走出一个人来。

    他看看雷春,又看看雷大姑娘,讶然道:“你们是来寻顾老师的吗?顾老师今日不上课,说是身体抱恙,在家休养呢。”

    人群顿时又一片哗然。难不成他们这些年俱是看错了?

    于扶阳豪气冲天:“身为学堂学监,我怎么能让这等祸害还留在学堂教书育人?走,我且为你们讨个公道去!”说着便转身,与贺过燕一道大步朝顾闻白家走去。

    雷春忙上前扶起雷大姑娘,雷大姑娘照旧掩着脸,哀哀切切地由雷春扶着,似蒲柳一般柔弱地走着。

    人群中有些好事的,忙跟在后头去了。

    不过,有些人心中却是如是想:早知像雷大姑娘这般的人也能入顾老师的眼,他们当初也叫自家的女儿来试一试了。如今倒叫这雷大姑娘得了手,可真是老天瞎了眼。

    卫真拧了帕子,替公子拭净脸。

    也不晓得苏掌柜给公子吃的什么药,公子虽然没苏醒,但脸色已经好看许多,气息也十分平稳,如今躺着,唇边竟隐隐约约地挂着一丝笑容。

    莫不是,公子知晓苏掌柜来探望过他,是以才这般愉悦?

    想当初,他受了伤,心情十分抑郁,可不正是简言朝他表白,他才心情大好,伤口非一般的痊愈吗?

    到底是过来人,卫真对这个情字,分外深谙。

    卫英端了一个大海碗走进来,手上捏着两个馒头,大海碗头堆满菜,他在一旁坐下,与卫真道:“大哥,你且去用饭,我在这里守着。”末了差点流下口水,“大嫂做的菜真好吃。”

    也是,他们忙乎了那么久,却是滴水未进。之前担忧着公子,竟不觉得饿,如今公子情况稳定,心一落地,倒是觉得饿得前胸贴后背了。

    卫真叮嘱卫英两句,出了门,便瞧见张伯年正端着一个碗,缩在灶房外,却是不吃,只怔怔地看着那碗。

    卫真也不好与他说些什么,只径直进了灶房。简言与卫香正坐在小桌旁吃着饭,卫香自己揽着一个大碗,一手拿着馒头,吃得正香。这孩子,吃饭向来是不用愁的,只怕她吃得太多。

    简言见他进来,忙要起身。卫真摆摆手:“我自己来。”

    卫真取了碗筷,从锅中舀了粥,坐到小桌旁,刚喝了一口粥,咬了一口馒头,便听外头院门被敲得震天响:“顾闻白,你给我滚出来!”

    这把声音,怎地有些熟悉?

    简言脸色却是变了变:“真哥,听着像是大表公子的声音。”于扶阳的名字,在顾家鼎鼎有名,公子姑娘厌恶他至极。他竟然也在灵石镇?

    卫真是听公子提过,于扶阳与贺过燕那两个纨绔子弟也来在灵石镇,只不过几日发生的事情极多,公子只提过几嘴。此时公子昏迷不醒,那于扶阳来,准没好事。

    他将馒头咽下去,吩咐简言:“你大着肚子,就不要出来了。看好卫香。”

    简言应下,将卫真送出去。

    卫香好奇地问:“谁是大表公子啊?爹爹与娘亲,为何如此怕他?”虽然卫香出生的时候还在京城,但那时候不过还是个刚会走路的娃娃,哪里晓得于扶阳这个大名鼎鼎的纨绔子弟。

    简言想了想,便道:“是顾叔叔一个不好相与的表哥。”

    卫香没有表哥,但是她听懂了不好相与这几个字,当下小嘴一撇:“那他岂不是很凶?顾叔叔很危险。”

    简言也十分担忧,以前在顾家时,虽是顾家的正经主子,但三公子却被那于扶阳欺负得低到了尘埃里。不然三公子也不会放着好好的顾家公子不做,却千里迢迢来到灵石镇,做这两袖清风的学堂老师。

    没成想,这于扶阳竟然也在灵石镇,还上门找茬来了。

    卫真出得门,张伯年刚好站起来,端着碗,神情忐忑。卫真见他到底年纪小,不由道:“外头来的不是好人,你且去灶房躲一躲。”

    话音未落,外头又传来于扶阳狂妄的声音:“顾闻白,你枉为人师,竟然强占人家姑娘的清白,还不想负责!如今竟像个缩头乌龟般躲在家中,倒是知晓羞耻了?快快给我滚出来!”

    卫真也顾不上张伯年了,他抬腿便往院门走。

    门上有个小洞,可以看向外头。卫真从小洞中看出去,果然是于扶阳,还有他那狗头军师贺过燕,以及后头一帮神态各异的人。

    他才瞄了几眼,院门就被摇得哐哐作响,还有人试图踹门。幸好门扇结实,倒是没被人撼坏。

    只听外头有人疑惑道:“莫不是无人在家?”

    当即便有人道:“那烟囱还袅袅上烟呢,怎无人在家?”说这话的,卫真听得出来,是贺过燕。这贺过燕家道中落,却偏偏不低调做人,寻了于扶阳这个财主,跟在于扶阳身边出了不少馊主意,不仅吃花酒不花钱,还从于扶阳那里捞了不少钱财去养他的继室与继女。当然了,最大的冤大头还是他家大太太,净将银钱给外人用。

    果然像条狗,主人去哪里他便巴到哪里。不对,狗比他要真情实意许多。这个贺过燕,便是牲畜不如。

    只听又有人道:“寻一把斧子来,将门砍了!”

    又有人悲悲切切道:“小女子谢过各位的好心了。顾老师,是定不会见我的……”听着是个姑娘家。

    卫真凝神听着,有些糊涂:怎么回事?竟还真的有姑娘?不,不可能,公子极少动情,一旦动情便一往情深。没道理他已经心仪像苏掌柜那般美好的女子,还去招惹别的姑娘!

    没等他想明白,里头卫英端着大海碗,已经飞奔出来,一脸怒气,这杀千刀的雷大姑娘,竟是与于扶阳这伙人勾搭上了!

    他欲将门扇一开,便要将大海碗砸向于扶阳那个塞满了狗屎的脑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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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6章

    第86章

    若是他这一开门,怕是要坏!公子昏迷不醒,简言又大着肚子,虽有他与卫英这两个汉子,但万一人众多,进去一阵乱打,后果怕是不堪设想!他可不敢说,那于扶阳是存了什么心思。

    千钧一发之间,卫真急扑上前,将卫英拉住。

    卫英紧紧捏着大海碗,差些没捏碎了。他转头朝卫真吼:“别拦我,让我将那厮砸死了!”

    他这一声,倒是嚷得高。

    外头的人听见了,又叫嚷起来:“有人在里面!开门!开门!”

    “莫不是心虚,做错了事却不敢当。”

    卫真紧紧拉着卫英:“别鲁莽。”

    二人却是没注意到,缩在后头的张伯年神情犹豫,紧紧握着拳头。

    忽而外头有人斥道:“在做什么?打家劫舍?”那人声如洪钟,严正言辞。

    有人呼道:“是巡逻护卫队!”

    卫真与卫英相互看了一眼:“咦?”

    离顾宅不远的地方,一辆马车停着,车辕上的李遥正快速向车厢里头报告着:“说时迟那时快,就在众人要砸门的当儿,巡逻队一行数人犹如天兵天将一般来到了。那些乌合之众吓得顿时散了好几个。”

    正在里头揉着脚踝的苏云落:“……”李遥不去说书,真真是可惜了。什么天兵天将,还不是他差了人叫巡逻队过来的。

    说来也巧,她们从顾宅出来,才上得马车,她的脚踝就钻心般地疼了起来。除了罗袜一看,比之前却是肿得更高了。原来李遥想将她拉回家去擦药油,却不知怎地,她冷汗频流,只窝在一处咬紧牙关不动弹。吓得咏雪直流眼泪:“娘子,娘子,俱是咏雪的错。”若她不为张伯年求情,娘子定然不会气成这样。

    苏云落本来是想惩罚咏雪一二的。咏雪现在与张伯年无名无份的,却跪在她这个主子面前求她。若是以后张伯年高中,没将她迎进门,今日此事若传出去,咏雪怕是不用嫁人了!

    只是还来不及训斥,脚踝就疼了起来。附近倒是有一家医馆,李遥脚程快,去买了一瓶药油,让咏雪轻轻揉搓着疼处,如此二刻的功夫,苏云落才将将缓过来。缓过来后,她却是吩咐咏雪不用帮她搓了,只自己轻轻揉着。

    咏雪也知娘子生自己的气,只垂着头,哀哀地坐在一旁,也不敢吭声。

    苏云落以前便与她说过这样的道理,年少的情感的确纯真,不可多得,但张伯年的娘亲,是个贪图荣华富贵的。以后便是她作为她的大丫鬟,得了她一些陪嫁,也难以讨得余氏的欢心。

    苏云落心中思虑了又思虑,最后还是开口:“咏雪……”她才开了个口,就闻得李遥在外头道:“那群人来势汹汹,怕不是来寻顾老师的罢?”

    她撩帘一看,果然,前面两个打扮得甚是富贵的公子领着一群人涌向顾宅的大门。细细看去,里头有两个着素衫的,可不正是雷春与雷大姑娘。

    倘若雷春与雷大姑娘没在人群里头,她便放下帘子叫李遥驾车回去了。但他们若在里头……她虽然不锱铢必较,但却有仇必报。当下沉了脸,与李遥道:“那两位带孝的,瞧见没?”

    因戴着孝,雷春与雷大姑娘在一群人中倒是显眼。

    李遥点点头。

    这对姊弟可真是有趣,不是攀诬她,便是来赖顾闻白。她若不替自己收拾了他们,以后说不定还是个什么祸害。

    她知道李遥有的是法子。

    是以她吩咐李遥:“我不想再在灵石镇看到他们。”

    这句话的意思是……李遥侧头看她。

    她无奈道:“将他们赶出灵石镇便可。”她是那么蛇蝎心肠的女人吗?

    李遥应下,左右看了看,寻了个倚在路边的普通人,对他使了个眼神,那人便恭敬地走过来:“李管事。”李遥低声吩咐他几句,那人便飞快地消失在街上。

    李遥倚在车壁上,悠悠地想,幸得他机智,早早在顾老师家附近安了人,这才不至于手忙脚乱,才能好好地坐在车辕上看戏。

    街道也不长,巡逻护卫队很快便过来了,正巧那帮滋事的要举起斧头砍门,被抓了个正着。

    贺过燕可不怕这明为巡逻护卫队,暗里却是苏家鞋袜铺的人。

    他整一整衣衫,上前道:“清官还不管家务事,你们这名不正言不顺的护卫队,别管这么宽。”

    方才出声阻止他们的,是小队长刘六。他人长得高大,满脸络腮胡子,穿着粗裘,背后别着一根大木棒,闻言大眼一瞪:“老子管的不是家务事,但若你们用斧子砍别人家的门,便是破坏他人财物;若是你们没有主人应答,便闯进门去,便是私闯民宅;若是你们进得门去,将人打伤或致死,那便是犯了人命官司。”

    他一边说,一边看着那些凑热闹的人。

    方才还跟着起哄的人,顿时都垂着头,连借口都没找,便自顾自地离去了。

    贺过燕气得发晕,这些人可是他花了不少银两雇来的。虽然花的不是他的钱,但他也气愤!果然是小地方的人,欺软怕硬。

    最后,门前只剩下于扶阳、贺过燕、雷大姑娘以及雷春四人。

    巡逻队来了六人,比他们还多两个。而且一个个长得又高又壮,于扶阳在心里悄悄比划了下,怕是打不过人家。

    只是,太不甘心了,他们这般声势浩大的来,却以颓势收场。便是像于扶阳这种没有自尊心的人,都觉得太不甘心。

    雷春轻轻推了推贺过燕,转头却在大门外跪下:“老师,学生不怪您,您若是不想迎长姐进门,便不迎罢。只是,长姐腹中已有您的骨肉,虎毒不食子,学生只盼您给长姐腹中的外甥一口饭吃。”

    里头的卫英几乎气得要炸了,他捏着的大海碗,几乎碎成了粉粒。

    “他口口声声称恩师,却刀刀刺在公子的身上。我怎能让这样的人,在公子面前放肆?若是出了事,一切往我身上推。”卫英看向一直拉着他的卫真,一字一顿地说。

    卫真自然是熟悉雷春的。当初雷春从灵石镇到府城里读书,便是他接的人,他安顿的。初初的时候,公子还吩咐了,让他时不时去照应雷春。公子对雷春,可谓是拳拳爱心。黄家虽然资助他,可府城的开支那么大,最后还不是公子出的资银?但这一切,公子没让他透露半分,只怕雷春心中有负担。可万万没想到,公子竟然养出一个白眼狼来!

    他放开紧紧拉着卫英的手。

    卫英决绝般地打开门扇,迎上雷春。

    白眼狼的眼神竟透着一丝让人琢磨不透的讥讽。卫英却是不惧他,冲上来便道:“我们公子何时碰过雷姑娘了?你莫要以怨报德!血口喷人!”

    于扶阳在一旁劝道:“卫英,快快叫四表弟出来,将雷姨娘扶进去。雷姨娘在我面前发过誓了,若是她以后诞下的是儿子,也绝不会与主母争宠的。”

    “你莫血口喷人!”卫英尽管很想大骂于扶阳,但他吵架的实战经验少,翻来覆去只得这一句话。

    此时简言牵着卫香从灶房里走出来。她以前在顾家灶房里待,顾家虽然只得二房人,但同样斗得腥风血雨。她在灶房里跟着她老娘,可是亲眼见惯了那些婆子为了三两个铜板便骂得非常难听的。见卫英只懂翻来覆去骂那一句话,她实在坐不住了。

    简言走到卫真身后,瞧见于扶阳的穿着仍旧如往常那般富贵,只是好几年不见,他这样沉浸在酒色中的人,那双凤眼下可见显眼浮肿。

    她看一眼哀哀地站在一旁的雷大姑娘,倒是有几分姿色,可惜,吃相太差。她再瞧瞧跪在地上的雷春,不紧不慢道:“若是要让我们公子将这位姑娘纳进门,倒也不难。”

    卫真吓了一跳,回头看见简言牵着卫香,不由蹙眉,低声道:“没有你的事,赶紧回去。”

    于扶阳不识得简言,但他曾听说过顾闻白身边的卫真娶了一个厨娘的女儿的。如今见简言打扮朴素,又牵着一个胖嘟嘟的小女孩,卫真又与她那般亲密,便晓得简言是谁了。当下狂妄道:“你一个厨娘之女,也配在这里说话?”

    简言不卑不亢:“我既不是顾家的奴仆,更不是于家的下人,为何不说得话?倒是你,身为顾公子的表哥,却时时刻刻想着陷害公子,好得了公子母亲的钱财,可真真是卑鄙无耻。”

    还没有人这般直白地骂过他,于扶阳一下子恼了:“贱婢,速速滚到一旁,我若心情好,便饶你一命;若是不好,我瞧你便是一尸两命。”

    “你!”卫真拦在简言面前,“表公子,快将你的人带走,不然我们可不客气了!”他说着,双目露出精光来。

    于扶阳知晓顾闻白身边的两个护卫,俱是习过武的。顾闻白将卫真卫英捡回来两年后,他在外头就没能成功欺负顾闻白,是以他心中对卫真卫英还是有些忌惮的,如今见卫真眼露精光,不由得被吓了一跳,不由得往后退了两步。

    贺过燕用折扇轻轻在他后面抵住,低声道:“不过是两个奴仆,于兄还怕他们了?”

    对,不过是两个奴仆。于扶阳当下挺直身子:“快唤四表弟出来,若不然,他的名声便尽毁了。”

    难不成,他不是奔着毁了公子的名声而来的吗?卫真卫英恨恨地看着于扶阳。公子如今昏迷不醒,如何能出来!

    于扶阳自然是知晓顾闻白出不来,今儿贺过燕可是亲自去打听了,尽管回春堂的那个沈老头没说实话,但却有旁人看见了,顾闻白是被卫英背着回家的。

    再说了,黄三请的那个杀手尤双双,托人捎口信回来,说是她昨晚将那个书生伤得极重,虽然没杀死,但跟死也差不多,希望黄三能结五百两白银与她。

    他们便是要趁着顾闻白重伤,将他的名誉扫地。当然了,死了更好。不过黄三担心,那尤双双是夸大其词。以防万一,最好做两手准备。

    简言一拉卫真,朝于扶阳道:“我们公子有重要的事情出去了,尚未回来。方才我不是说了,若是让那雷姑娘进门也容易,便是待她十月怀胎,瓜熟蒂落之际,便是将她迎进门之时。”

    她说话的时候,瞟了一眼雷大姑娘:“敢问雷大姑娘,你是什么时候有的身子?”

    她根本就没有怀孕,哪里知道什么时候怀的身子?!更何况,这话是雷春不按商量好的说的,可与她无关!雷大姑娘如是想,只能掩着脸,呜呜地哭起来。

    雷春的确有备而来。他抬头望向简言高高挺起的肚子,不慌不忙道:“长姐面皮薄,不好意思说,我便替她说了。她如今,不过一个多月的身孕。她的肚子等倒是能等得起,却不知以后,待我这小外甥长大成人,若是知晓今天这一幕,还不知是如何的心酸。”

    苏云落在马车中听得他这番话,不由与李遥道:“可见这读书人算计起别人来,竟是这般的狠毒。”

    帘外李遥默了一默,问她:“你怎知顾老师是清白的呢?这姑娘竟不顾自己的名声,在众人面前将这事揭露出来,约是无路可走罢。”

    怎么会!那顾闻白这段日子,总纠缠着她,哪来的空闲去应付那雷大姑娘!她刚要出声反驳,忽而想到若是男人要偷腥,无论多忙,总能抽出时间来的。

    不过,她到底还是不喜那雷大姑娘:“那雷大姑娘,能狠下心将自己父亲拖死了,再攀污与我,她若要攀污蔑别人,也不奇怪。”

    隔了一道帘子,她没看到李遥在外头几乎掩不住的笑容,但他还是假模假样道:“如此看来,这雷大姑娘是要断了自己的后路来博前程了。”啊哈,真难得苏云落将别的女子贬得一无是处,维护一个男子了。果真是年年人心各不同啊!

    只听那头简言也不慌:“姑娘肚子里的孩子,还不晓得是不是我们公子的呢?以后心酸不心酸的,可是另说。”她轻轻抚着肚子,紧紧地盯着雷大姑娘。

    雷大姑娘压根不敢看她,一直掩着面。

    “这位嫂子好一张利嘴,我却是敢打包票的,那位姑娘肚子里的孩子,便是顾老师的。”只听一道莺歌燕语远远道来,一顶暖轿停下,两个貌美的大丫鬟撩帘,从里头钻出一位极俊俏的姑娘来。

    她的桃花脸艳艳笑着,披着红狐裘,款款走过来,一双桃花眼将简言上下打量了一番,娇笑着:“雷春本是顾老师的门生,又是雷大姑娘的亲弟弟,他说话,或许是有了那么几分向着自己的长姐。不过,我却是无意中听得,知晓这件事的,还有另外一个人。”

    贺过燕自然是配合:“不知那人是谁?”

    黄三轻轻一笑,柔声道:“自然是顾老师另一位得意门生,张伯年。”

第87章

    早趁着众人不注意,张伯年悄悄进了屋。

    屋里燃着火盆,竹帘轻曳,顾闻白闭着双眼,静静地躺着。

    他跪在顾闻白榻前,深深地伏下头去。

    老师,对不起。他在心里道。几年求学的时光,怕是他过过的最欢喜,最有希望的日子了。温润如玉的恩师,从来不嫌弃他的出身,只悉心教导他们。他们时常谈天说地,若是以后做了官,定然不能辜负老百姓,定然要做一个两袖清风的好官。

    他记得问过:“老师,为何你不做官?”

    老师笑道:“倘若我做了官,如何教得你们?”

    雷春便笑:“老师心怀天下,志在田野,如何能用做不做得官来评判老师的才华?”

    老师仍笑:“以后,待你们到了更广阔的天地,便会知道自己的选择。”

    他知道,雷春心中怀了雄心壮志。他虽然敬重老师,但更向往朝野。那些年轻的,在朝野中大放异彩的,是雷春的榜样。

    他缓缓起身,将眼角的一滴泪珠拂去,转头走到小几前,倒了一杯茶,将一包药粉放在茶水中,用手指搅了搅,而后端起,一饮而尽。他将茶碗放下,最后再看了一眼顾闻白,转头出了屋。外头院门前,一位长得极美的姑娘正轻启朱唇,缓缓报出他的名字。

    原来,那便是黄三。张伯年紧紧地盯着黄三,他一颗赤诚之心,想不出这位如天仙般的人儿竟是这般的狠毒。难道,她拥有的不够多吗?还是无趣之下,要玩弄旁人?

    众人将目光齐齐看向张伯年。只见他面色苍白,眼眶发红,瘦仃仃的站在那里。

    卫英闻言,却是咬牙道:“怪不得他要来给公子侍疾!”原来打的是这个主意!若是公子知晓,他最得意的两个门生,竟然都这般背叛了他,是该如何的痛心。

    他还记得公子初初来灵石镇时,起初是只想教授一两个学生,剩余的时间便侍弄花草,读书练字。但后来,镇上渴望念书的贫苦孩子那么多,公子便动了隐恻之心,花了极大的力气与灵石镇上的人周旋,才建造了雅趣院。那段日子,公子的双脚,不晓得丈量了灵石镇多少回。

    如今,却被人恩将仇报!

    卫英气极了,怒吼道:“张伯年,雷春,你们还有没有一丝良心!”

    如霜搬了个绣墩给黄三坐下,黄三舒坦地坐下,朝卫英道:“这位壮汉,并不是声音大便能占着理的。雷小哥、张小哥,别怕,有我黄三与你们撑腰,你们尽管将真相说出来。像顾闻白那种无耻下流之徒,怎么还能留在灵石镇,教坏我们的孩子呢?”

    于扶阳忙忙点头:“三姑娘说得极是。”

    卫真拦着怒不可遏的卫英,沉声道:“我们公子似青竹一般正直,似珠玉一般高贵,怎么会做出这种事情。”

    黄三掩嘴笑道:“知人知面不知心,你们是他的奴仆,自然是为他说话。张小哥。”她点着张伯年的名字,桃花眼中沁出一点寒意来,“你且说说,你那高贵的恩师,背地里是如何的不堪的?”

    马车里,咏雪不由自主地攥紧手,她心中一片茫然,怎么会?伯年哥怎么会与那黄三搅和在一起陷害顾老师呢?明明,顾老师是伯年哥的恩师啊!

    苏云落则蹙着眉,听到现在,她总算明白了,便是没有顾闻白替她出头而受伤那回事,这些人也是要将顾闻白逼上死路的。只是,虽然说这顾闻白性子是清冷了些,也比别人矜贵一些,但竟能让嫡亲的表哥、得意的门生以及魔女一般的黄三同时要他死,运气也太好了些罢。

    李遥又在外头啧啧道:“东家,瞧瞧黄三这手段,将顾老师折磨死了,下一个便轮到您咧。”

    咏雪闻言,吓白了脸:“娘子……”若是伯年哥也来害娘子,她该如何是好!

    苏云落只看了她一眼,朝外头道:“难不成,你不懂得防患于未然吗?”

    李遥开始装傻:“东家,哪该如何防患于未然呢?还请东家指点一二。”若将二人拧成一根绳上的蚂蚱,是不是还有些奔头?

    他干过的那些事比她吃过的盐还要多,还须得她指点么?到底是情况紧急,若是那些人冲进去扰了顾闻白,她那颗神丹妙药岂不是白白喂了?再说了,里头还有个身怀六甲的的孕妇,还有稚童。

    到底是动了隐恻之心,她不情愿道:“你且出头便罢了,还须得我去吗?”

    李遥可十分心硬:“东家,他们人多,我一个人去,定然寡不敌众。”瞧这好事多磨,他不推波助澜,怎么能喝上那杯喜酒?

    苏云落哼了一声。她怎么忘了,当年这位李遥李管事,是祖母教授的学生中,性情最为顽劣的。只是后来出了那事,他忽而像换了个人,变得像个小老头似的替她打理外头的生意,初初她还不适应呢。这几日不知怎地,他似乎又恢复那般的性情了。

    到底是要唤他一声师叔,尽管他总是以她的管事自居。

    “老师……早就看上了雷春的长姐……”张伯年低着头,声如蚊呐。

    “张伯年,你敢不敢发誓,若是你说一句谎话,天打雷劈!”卫英恨不得上来揍他一顿,却被卫真死死拽着,只得吼着。

    天打雷劈?呵呵,倘若老天有眼,又怎么会吝于赐他好运气呢?方才喝下去的药起了效,他的肚子开始绞痛起来。

    “雷春的长姐也有意……只是,老师不能娶她……”他的双目开始发黑。喉咙开始缓缓漫上腥甜。谁说书生无用?他明明便靠着书上说的,将一种毒/药配了出来。他还用这种药,毒死了他家中的一只鸡呢。也怪他母亲只顾赌钱,竟然连他将死鸡埋在屋后也不知晓。

    “啧啧,没想到这顾老师,竟是这般的人。说不定除了雷春的长姐,还有别的姑娘呢。”黄三啧啧有声。

    于扶阳赶紧附和道:“身为他的表哥,我是最清楚不过了。”

    张伯年笑了,他听不清楚他们在讲什么。不过,他还有半分力气。他望着黑漆漆的天,用尽力气,笑道:“谁知道,后来,苏娘子来了……”他的唇角漫出黑色的血,整个人萎顿地倒了下来。

    什么叫苏娘子来了?黄三正想用眼神质问他,却见张伯年突然倒在地上,双目睁着,口鼻漫出黑血来。

    简言骇然,抓紧卫真的手:“他中毒了!”

    什么?中毒了?黄三气急败坏,朝如霜使了个眼神,如霜急走两步,俯下身,朝张伯年的鼻子探去。不过一息,她的脸色已经变了:“姑娘,他死了!”

    雷大姑娘吓得赶紧捂着双眼。这也太骇人了!尽管她亲手拖死了自己的亲爹,但活生生的一个少年如此可怖的死状,她还是头一回看到。若不是她们来逼顾闻白……张伯年应该不会死罢。不,她不能心软,即使死的是她弟弟,她也要享受荣华富贵!不过,顾闻白这头大约是行不通了,便只能走另一条道……

    张伯年,竟然中毒死了?

    众人一时都有些发愣。尤其是卫英,怔怔道:“不可能罢。”

    凌厉寒风中,雷春一张俊秀的脸变得有些狰狞:“伯年是从你们屋里出来的,定然是你们使计害死了他!你们,果然好毒的心!”

    他们从来没有做过的事,如何能认?卫真沉了脸:“雷春,喻明周给了你什么好处,竟然让你这般攀污恩师?”他想来想去,雷春如今变成这样,唯一的可能,是受了喻明周的怂恿。

    周哥哥曾经含糊地讲过,顾闻白害他不浅。如今他的名字被卫真直呼出来,还带着几分藐视,黄三先不干了,她冷笑道:“是不是他们下的毒,进去一搜便知了。”周哥哥是她的心头宝,这些下贱的人怎么配说他。

    刘六顿时喝道:“大亮,你速速请黄镇公过来!其他人则守好现场,莫要让无关紧要的人给毁坏了。”

    “呵,在我黄三面前撒野,也不拿称称称你的斤两。便是那黄盛安来了,也得避我几分呢。”黄三哼了一声,朝如霜使了个眼神。如霜一拍手,竟然从街角涌出一群人来。这些人身上俱穿着脏兮兮的粗裘,头上俱戴着八宝帽。为首的矮个子,鱼泡眼,看起来有些眼熟。

    “那个羊儿峰的土匪头子?”卫英终于认出来了。卫真闻言咬牙道:“光天化日之下,这黄三竟这般大胆,将土匪招出来害人!”

    简言忙拉着卫香的手:“小香,我们进去。”

    待妻儿进得门,卫真赶紧将院门关紧,与卫英守在门前。

    黄三啧了一声:“可真是两条忠心的狗。”

    刘六望向李遥,只见李遥轻轻朝他一点头。他顿时站到卫真卫英面前护着他们,余下的护卫队队员也纷纷仿效。

    他们此举,卫真卫英甚是意外,卫真道:“这位兄台,此事与你们无关,快快走罢。”

    刘六想讲些豪言壮语的话遮掩一二,但他到底是个粗人,想了半刻,终于憋出一句:“老子看那鱼泡眼很不顺眼!”

    王大智顿时急得跳脚:“你爷爷我今儿不将你们的头发给剃了,便不姓王!”反正他本名也不姓王,是以誓言可以随便发。

    横竖都这种情况了,卫英哼了一声:“昨晚剃的是你的头发,今儿剃的,可就是别的了。”嘴上虽然如是说,心中可焦急。他们哥俩的功夫虽然还可以,但双手难敌重拳。虽有护卫队帮他们拦着,但到底是旁人,总不好叫人家帮他们打架的……

    等等!这护卫队不就是苏娘子雇佣的吗?难不成,是苏娘子特地叫来帮他们的?卫英顿时热泪盈眶,公子呀公子,您总算可以瞑目……啊呸,他说的是什么话!

    贺过燕啪的一声打开折扇,虽然张伯年死了,让他们的计划有所改变,但现在黄三怒气冲天,倒是让他意外。看来黄三对那喻明周,可真是死心塌地,旁人说一句不是,她便要别人死。果然是个冲动无脑的女人。若是她迷的是他便好了,到时候黄家的钱财,还不是他的?贺过燕心中,忽而多了一道邪火。一个声音在心中叫嚣:凭什么于扶阳那个蠢猪,竟得了于嘉音无尽的疼爱,白白拱手将银两送给他用;凭什么喻明周那个老色鬼,竟然得了似天仙一般的黄三这般迷恋,而他只得到像雷大姑娘这般的女人,还是个摇摆不定、水性杨花的。

    极冷的天,他心火难消,只得狠了劲扇着。

    于扶阳狐假虎威:“还不快快叫顾闻白出来受死?”只要顾闻白真的死了,姑母的钱便是他的了。如此他欠的钱,才有得还。不,他才不还了,他便在这灵石镇,占了顾闻白的房屋,好好地享受享受。灵石镇虽小,但是该有的都有。想到来了这么久,他还没有好好造访过那家看起来颇为精致的歌坊,他便有些蠢蠢欲动。

    卫英怒目圆睁,骂他:“厚颜无耻的家伙。”

    于扶阳跳脚:“王大智,快快给我灭了他!”

    王大智便狞笑着,手中举着一把剃刀:“乖乖地让爷爷我把你的头发剃了,再送你上路!”

    苏云落将帕子递给咏雪,看着咏雪紧紧捂着嘴,豆大的泪珠却止不住般地流下来。她没有哭出声,只不断地流泪。苏云落叹了一口气,轻轻将咏雪拥入怀中。咏雪浑身颤抖着,贝齿将嘴唇咬出腥甜来。伯年哥,伯年哥,竟然死了……不,不,她定然是在做梦,伯年哥那么年轻,还不到十六,他甚至还没有参加春闱,向世人展现他读书的天赋……还有,他明明说过,若是以后高中,便会回来迎娶她……

    咏雪呜咽出声。她的心,疼如刀割!明明不久之前,她还扶着他,伯年哥那么瘦,手那么冰冷,最近肯定是又没吃好……

    咏雪的泪水,又多又凶猛,洇湿了苏云落胸前的一片衣襟。

    张伯年的死,竟是她完全想不到的。她一直以为,她会一直资助张伯年,看他下场,一举高中,而后欢欣地回来迎娶咏雪。届时她定然给咏雪备上好些抬嫁妆,风风光光送她出门。

    可是,一切戛然而止了。

    此时,身体单薄的张伯年,静静地躺在冰冷的地上,无人顾及他。

    那黄三,果然是一个恶魔,沾谁谁倒霉。

    “李遥。”她唤。美目里淬了寒意。既然上天不想她安生,那便放马过来。

    外头李遥应了一声:“东家。”与东家认识这么多年,光是听声音,他便晓得东家生气了。

    “找人来。”

    “是。”

    他伸手在怀里摸啊摸,摸出一个好东西来。

    正在剑拔弩张的两方人马蠢蠢欲动,预备拼个你死我活之际,忽而一支响箭直上青天,响彻云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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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8章

    这支响箭在云霄炸开,底下羊儿峰的土匪头子王大智一脸懵:“哪个王八羔子,竟然还放响箭?”响箭可不便宜,一支便要十两银,贵着呢!咦?不过,似乎他为了省钱,没买那玩意啊。

    疤痕脸男嫌弃的看了他一眼,到底还是给他指明方向:“是别人放的。”

    王大智顺着疤痕脸男的视线看去,便瞧见一位温润如玉、俊秀不凡的男子。以及,正从马车上下来的一位娘子。那俊俏娘子似乎有些眼熟……

    他的脚步悄悄地往后退了两步,那娘子,可不就是苏家鞋袜铺的用弩箭伤了他的那位苏娘子!呵呵,可真是冤家路窄啊……

    不对,此时他身边有十几位兄弟,他怕她做甚?!当下王大智醒悟过来,叫道:“三姑娘,那苏寡妇过来了!”

    黄三正纳闷方才飞上青天的是什么东西,忽而闻得王大智叫唤,下意识地往那头看去,只见一个温润如玉的男子与一位俊俏娘子并排而立,身旁还有一个用衣袖捂着嘴的小丫鬟。

    她还想将顾闻白解决之后再去寻这苏寡妇呢,没成想她自己送上门来了。还是如霜说得对,能用武力解决的事,决不用别的法子,免得夜长梦多。只是怪可惜了,那苏寡妇身旁的男子,还挺俊秀的呢。

    是以黄三懒懒地看了一眼王大智,道:“这里便交给你了。”这些土匪被药倒了一个晚上,也憋了一肚子气,合该让他们发泄发泄。养匪千日,可不就该用在此时。

    如霜适时地端来一个红漆小盘,上头放着热茶与茶点。三姑娘最爱看的,便是这种打打杀杀的剧烈场面了。

    卫真卫英却是脸色发白,这,这,这苏掌柜怎么还没走,还主动过来了?若是苏掌柜被伤了一根毫毛,他们该如何向公子交待?

    卫英慌得直喊:“苏掌柜,您赶紧走呀!”

    雷大姑娘剐了他一眼:她主动来送死不是正好,听说这些个土匪,至今还没有个婆娘呢。

    还没等她想完,那头贺过燕眯了眼,朝王大智道:“留着她的命,自有用处。”都是男人,王大智有啥不明白的,这种场合,还留着一个女子的命,那便代表,这命怕是与红粉帐幔离不开咯。

    他拔出大刀,举起来:“兄弟们,冲啊!”

    话音才落,就听得从不远处传来如雷阵一般的马蹄声朝他们奔来。不过须臾,十几匹骏马已然奔驰到李遥与苏云落面前,骑着马的,俱是十分粗壮的男人。只见一人翻身下马,朝苏云落拱手道:“大毛见过东家。”又向李遥拱手,“见过李管事。”他长得又高又壮,一脸的络腮胡子,穿着一件甚多补丁的短褐夹袍,背上一根大木棍。

    苏云落美目中淬了寒霜:“毛头头,瞧见那帮乌合之众没?将他们通通绑起来。”

    来人正是明远镖局的毛头头,闻言即道:“是。”

    王大智手上的大刀有些摇摆不定了,他低声问疤痕脸:“那是不是明远镖局的当家毛头头?”

    疤痕脸脸色也有些不好看:“像是的。”方才他可是听到了,那毛头头唤苏寡妇作东家!那苏寡妇,竟然是明远镖局的东家!

    曾经他们也是有理想的羊儿峰土匪,也想靠自己的实力,去劫几车东西来过上好生活。毕竟,单靠黄盛福的年银,是无法过上大吃大喝的日子的。是以经过数月的密谋、打探、看守、侦探,他们终于盯上了灵石镇上唯一一家镖局--明远镖局。这明远镖局借着交通便利的驿道,生意做得挺好,日日好几趟镖车,替行商运送货物。

    但明远镖局生意好,雇佣的镖师多,是以他们不敢轻易动手。

    等啊等,终于有一日,明远镖局有一趟镖车,只得五人护送。

    王大智欢天喜地,扛着大刀,带领着众人,翻了两个岭头,赶得气喘吁吁,终于埋伏在人烟稀少、好下手之地。

    说来也巧,前两日才下过暴雨,道路有些泥泞,镖车的轮子恰好陷进了一处泥泞中。

    王大智大喜,正想吩咐众人上前,将那五人杀个片甲不留。忽而一个镖师往自己手心吐了两口唾沫,大吼一声,地动山摇,将那镖车给从泥泞中抬了出来。

    王大智瞪圆了双眼!要知道,那镖车可是极重的!他们这帮土匪中,可没有人像这般的力大如牛!

    他欲举起的刀,犹豫地放了下来。

    不过,仍旧是存了一份侥幸。毕竟,这几个月的打探,花费了不少力气。且兄弟们多有异议--既黄盛福给的银两少,那便少吃两顿。横竖他们又不干什么,每天只是吃了便躺着。况且但凡黄盛福要使唤他们,定然是先让他们到黄家先吃一顿饱的再干活。

    土匪最怕窝里乱,他总得立下威。

    于是,他又正要发号施令,一举拿下那镖车时,只见另一个镖师,挥起一根大木棒,狠狠地打在一块巨石上。

    巨石,裂了……

    太可怕了,他们哪里是人!是一群怪力鬼罢!

    那次的劫镖计划,便那般的不了了之。毕竟,他们又不是真正的土匪,没道理为了一天多吃两顿,便要送上自己的性命。

    从此以后,羊儿峰的土匪,听到明远镖局的名号,便要瑟瑟发抖二下。

    而那苏寡妇,竟然是明远镖局的东家?怪不得她能用弩箭射杀自己!王大智与疤痕脸男互相看了一眼,分别从对方眼中看出了逃离的意思。

    黄三呷了一口热茶,看着对方多出来的人手,冷笑道:“不过是来了这么些人,便要与我们……”她话没说完,就见王大智弓着腰,跑了!那些土匪见王大智一跑,当下也纷纷抱头鼠窜。

    她一口热茶哽在喉咙,差些没将自己噎死。

    苏云落怎么会放虎归山,当即道:“毛头头!”

    “东家请放心!”毛头头如雷般吼道,“兄弟们,上啊!”

    顿时骏马奔驰,马蹄声阵阵,不绝于耳。

    不过片刻的功夫,羊儿峰的土匪们,便被捆得如粽子一般扔作一堆。他们有的人头上的八宝帽掉落,露出被剃得乱七八糟的脑袋来。

    黄三头一回,露出惊恐的神色来。这,这怎么回事?她家每年花一千两银养的土匪,竟然这般不堪一击!明明以前爹爹用得挺好啊,他不是,不是还用他们,劫了一队官眷吗?

    贺过燕趁着乱,走到她身边,低声道:“三姑娘,此时不走待何时?”说着便要扯着她走。

    黄三拂开他的手,厌恶道:“别碰我!”她是喜欢周哥哥,但并不代表,她对这两个纨绔子弟也爱屋及乌。于扶阳还罢,这个贺过燕,长得又丑,又喜欢花别人的钱,还自以为风流倜傥,真是讨厌。

    见她要发气,如霜如雪自然忙过来,绣墩红漆小盘也不要了,忙着要将自己姑娘扶进暖轿里。

    贺过燕谄笑着,追在后面说:“三姑娘坐稳了。”脸上笑着,心中却呸了一声,不过是喻明周玩过的破鞋,他贺过燕还不屑要呢。

    黄三坐在暖轿里,一颗心突突跳着。她一向嚣张跋扈惯了,今儿头一回不战而败,心中忽而有些不好的预感来。也不知道这些土匪被绑起来的下场如何,若是她爹知晓了又如何……外头如霜问她:“姑娘,可坐稳了?”她忙道:“好了。”

    如霜便吩咐轿夫启程,轿夫抬起暖轿,正要走,李遥背着手,拦在前面:“黄三姑娘且慢。”

    如霜沉了脸,从袖子里摸出一把匕首来,二话不说,便朝李遥刺过去。

    李遥讶然:“哟,还是个凶狠护主的。”嘴上这般说,脚下却丝毫不动,身子只轻轻一侧,长腿一抬,朝如霜踢去。

    如霜没想到,眼前这个俊秀的公子竟然还有几分功夫,当下一怔,措手不及,被踢个正着,狠狠地撞在轿门上。

    那头如雪闷声不响,朝李遥扑过来。

    怪不得这黄三平日里这么嚣张,便是连身边养的两个丫鬟,俱是这般的狠角色。李遥话不多说,长腿照旧一踢,如雪便被扫到一旁。

    “喂。”他朝一个轿夫奴奴嘴,道,“将轿门打开。”

    那轿夫抖着手,将轿门打开。黄三的桃花脸怒成了凌厉的风霜:“你可知我是谁?!”这两个外乡人,怕是不知道她是谁,才会这般的对待她!

    李遥没理她,只恭敬地将苏云落迎过来。

    他将方才黄三扔下的绣墩摆正,抹净,才虚虚扶着苏云落坐下。

    黄三看着苏云落姿态优雅地坐下绣墩上,桃花眼中俱是恨色:不过是一个外乡来的颇有姿色的小寡妇,竟然有这般大的能耐!也不知她背后是何许人,若是她能活着回去,定要叫爹爹将她弄死!

    苏云落看着暖轿里对她充满恨意的黄三,只觉得十分可笑。这黄三,长得如桃花般艳丽,心肠却毒如蛇蝎,可真是人不可貌相。

    她直直看向黄三:“黄三姑娘,你为何要使了土匪来害我?便仅仅是因着一座尚未建成的女子学堂?”

    黄三不答,眼中恨意浓烈。

    苏云落见状,也不恼,只悠悠道:“今日你也看见了,你还不是我的对手。往日我让着你,是因为我懒得动弹。但,从此刻开始,你若犯我,我必还击之。”

    也得看你还有没有那个命。黄三心中如是想。听这苏寡妇的意思,是要饶过她?呵,她应是到底忌惮她是黄盛福的女儿,不敢动她,只敢说几句狠话。黄三面上,渐渐开始得意起来。

    苏云落瞧她脸色,早就推测她在想什么。倘若今日不给她一点教训,她便不叫苏云落!当下她美目中淬了寒意:“李遥!”

    李遥恭敬道:“东家只管吩咐。”

    苏云落低声与他说了两句,李遥点头,走开了。

    那头王大智见黄三要坐了暖轿逃跑,早就急得不行。他是头一回帮黄盛福的女儿办事,却被人家捆成粽子,可真是衰到了极点。如今见黄三被苏云落拦着,便大声嚷嚷道:“三姑娘,您得救我们啊!好歹我们生是黄家的人,死是黄家的鬼啊!”

    黄三心中一动。这些年王大智帮她爹干了不少坏事,倘若这王大年抖搂出去,她爹该如何是好?

    她朝苏云落看去,只见外头只得苏云落一人坐在外头的绣墩上,那喜欢用脚踢人的男子不见了。此时,正是好机会!

    她将防身的匕首握在手上,银牙一咬,便直直朝苏云落冲过去!只要苏云落死了,剩下的那些人没了主心骨,她策反他们还不是易如反掌?

    见她扑过来,苏云落仍旧坐在绣墩上不动半分。

    眼看便要刺到苏寡妇,黄三得意地笑了起来。

    腾地,她双脚失去脚踩实地的感觉!

    一个清秀小厮不知从哪里蹿出来,身手敏捷,将黄三拎起来,又一把塞进暖轿里,啪的一声把轿门关上。

    黄三尖叫起来!

    王大智呆呆地,看着黄三被塞进暖轿中,而后那个清秀小厮不知从哪里变出一捆绳子,身子飞速地绕着暖轿转着,将暖轿捆了又捆,最后将暖轿捆成了大粽子。

    王大智顿时觉得自己现在这样,比起坐在暖轿中的黄三,要好多了。

    轿夫们早就吓得四散,不知哪里去了。而如霜与如雪,被踢得动弹不得,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自家姑娘被捆在暖轿中。

    清秀小厮捆完暖轿,恭敬地守在一旁:“东家,我捆得好看吗?”他一脸雀跃,一副求表扬的样子。

    苏云落点头:“捆得不错。找李遥要赏去。”

    清秀小厮兴奋应下。

    苏云落起身,缓缓地走到暖轿前,而后柔声对暖轿里的黄三道:“我曾听说这灵石镇姓黄,可从今日开始,它不再姓黄了。”

    清秀小厮很兴奋:“东家,灵石镇要改姓苏吗?”

    苏云落:“……”她是那等粗鲁之人吗?动不动便要冠姓?到底是忍下没给他一个爆栗子,只道,“她便交给你处置了。不过,今日日落之前,将她送回黄家。”

    “太好了。谢谢东家。”清秀小厮摩拳擦掌。

    一场本来血流成河的鏖战,便这样莫名其妙地结束了。卫英呆呆地站在门口,看着有些面熟的清秀小厮,终于想起来,那不就是在黄家遇见的那个话多到不行的少年吗?

    苏娘子是他的东家?

    合着,自家公子替苏娘子出头,是一场笑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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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9章

    眼看日头慢慢西沉,蓉蓉与唐猎户喝光了阿元沏的两壶茶,吃光了铺子里常备的小点心,但苏掌柜还没回来。

    因路不好走,唐猎户与蓉蓉道:“待过一阵子我们下来置办年货时,再来罢。”叨扰了阿元那么久,吃了人家不少东西,善良的唐猎户很是不安。

    蓉蓉明亮的眼神黯淡些许,但还是乖巧朝阿元道别。

    二人依依不舍地拎着几双鞋子走了。

    片刻后,阿元正在柜台上算账,忽而见厚重的帘子被撩开,咏雪扑了进来。阿元心中正道,若是蓉蓉等多一会便好了……心中念头未落,却看见咏雪一双眼又红又肿,他不禁大惊,问道:“咏雪,东家呢?”莫不是东家出事了罢?

    他话未落,豆大般的泪水已然从咏雪双眼落下,更让他慌了神。

    “阿元哥,伯年哥,没了……”咏雪抽泣着,但还是将话说完了,“娘子让你关了店门,去香烛铺子替伯年哥买身后用的东西……”

    “什么?!”阿元闻言大惊。

    一干土匪被明远镖局的拎走了,黄三连带暖轿也被清秀小厮不知弄哪里去了,剩下的人趁着乱,早就很有眼色地跑了。

    只有张伯年的尸体,仍旧孤苦伶仃地,躺在那处。

    咏雪怔怔地站在一旁,神情又哀又痛。

    苏云落终是不忍,虽然咏雪与张伯年没有定亲,但终究是青梅竹马,咏雪为他伤心,实属人之常情。她想了想,嘱咐咏雪回去将阿元寻来,为张伯年买一口薄棺。

    咏雪走后不久,她又与卫英道:“速速将黄镇公请来,为张伯年验尸。”张伯年是从顾闻白屋里出来,才毒发身亡的。无论如何顾闻白是如何清白,也得寻一个公家的人,将这件事用文书澄清了。

    卫英自是明白,飞快地去了。

    卫真默默地,从里头拿了一张不用的草席,盖在张伯年身上。

    苏云落没再进顾宅,只是上了马车守着,看着众人忙碌。

    夜幕垂了下来,寒意逼人。黄镇公来到现场,颇是唏嘘了一番。因余嫂子没寻到,是以张伯年只临时装进一口薄棺中,由巡逻护卫队抬着往张家送去了。至于后面的事情,都交由黄镇公去做。

    车外传来动静,李遥道:“东家,外面冷,可回去了?”苏云落受不得冷。

    留在这里,也没什么事了。苏云落抬手揉一揉眉心,疲倦不堪道:“且回去罢。”

    路并不远,很快便回到苏家鞋袜铺。咏雪守在铺子里,一双眼睛又红又肿。见苏云落进来,忙上前扶着她。

    言语在心头间缭绕,苏云落想了又想,最终还是没有说什么。有些事情,旁人说再多也无用。

    黄三是在夜色沉沉的时候被送回黄家的。

    仍旧是那顶暖轿,被扔在黄家的大门前。

    当下人将捆着暖轿的绳索解开,打开轿门时,只看到黄三面如土色地缩在里面,她还没出轿子,便哇的一声吐出来。

    吐了良久,她咬牙切齿道:“竟敢踩在我黄三头上,是活得不耐烦了!”

    分明一丝悔过的意思都没有。

    高高的墙上,两道人影站着,窃窃私语:“要不要干脆解决了她?”

    “别,留着,看戏。”

    那少年惊呼:“大师姐,你的心好毒!”

    “呵。”回答他的,只有少女冷漠的笑。少年还是太年轻,杀人不需要偿命吗?李管事还尚未寻足证据,他们怎么能乱来。

    她一向可是很讲究有始有终的。

    黄三被抬着进桃花楼了。贺过燕听说的时候,手中正执着酒碗,与于扶阳吃酒。两人是跟着黄三从府城回来的客人,黄三虽然出事,但家中仆人仍旧尽力招呼着二人。也没有别的原因,于扶阳出手颇为大方,动不动就赏,他们可是抢着去伺候的。

    况且,三姑娘这不是好端端地回来了嘛。还能发脾气,砸了两个茶碗呢。

    到底是比于扶阳多了两个心眼,贺过燕喝酒的时候,只喝了半醉,再吃了几口热菜,便回自己房中歇息了。房中只点了一支蜡烛,半昏黄中,贺过燕倒在厚实的床榻上,依稀看到有丫鬟打扮的人进来,接着是水声,许是给他拧热帕子洗脸咧。

    今日的丫鬟倒是勤快。贺过燕心想。往日那些丫鬟俱是跑于扶阳那屋,鲜少有人理他。

    哼,不就是于扶阳出手大方些嘛,这些踩低捧高的家伙!他不就比于扶阳长得丑了些,囊中羞涩了些吗!贺过燕悻悻地想着,闭着双眼,有了几分睡意。

    那丫鬟走近他,果然往他脸上轻轻地敷了热热的帕子。许是她熏了香,帕子中有好闻的香味。贺过燕不由自主地嗅了嗅。

    “贺公子,这个力道,舒服吗?”那丫鬟用手指轻轻捻着他的额角,娇声问他。

    这把声音怎地这般熟悉?!贺过燕扯下帕子,竟看见雷大姑娘那张脸。

    今晚的雷大姑娘却是特意打扮过的,头发梳成坠马髻,眉画得又细又长,眉心贴了花钿,嘴唇薄薄地抹了淡红的口脂。大冷的天,着一件鹅上黄,露出大片肌肤。腰则特意箍得细细的,挺出一对饱满来。还别说,她这副打扮,还真有几分勾人的味道。

    贺过燕粗了声音:“你来这里干嘛?”

    雷大姑娘没答他,只拿起他的折扇,轻轻地从他的喉咙划过:“贺公子莫不是忘了,上回在听风楼,你便是用这把扇子,将人家撩拨得……”她轻轻地喘了一声,又道,“还有今日在暖轿中,你这把扇子,放在奴家那里……”

    最是酒色壮胆,又是黑夜迷人。

    贺过燕将她手上的折扇夺过,扔在一旁,一把将雷大姑娘扯下来,翻身上去,笑道:“你这小荡//fu,将你送给那顾闻白,倒是便宜他了。”

    说着毫不怜惜,一把按在雷大姑娘的饱//满上,大力//揉//了起来。

    却是云雨巫山,地动山摇,莺啼猿吼,娇声不胜酒力。

    事后,贺过燕半躺在床上,由雷大姑娘拧了帕子,将他身上拭干净。

    他浑身舒坦,眯着眼,看雷大姑娘给他端来一碗茶水。虽然他的爱好是染指别人的妻子,但这种大胆送上门来的chu/子,他也十分欢迎。

    茶水入喉,他将雷大姑娘揽入怀中,轻轻拨弄着她的丰满,道:“明日到街上去,给你挑一枚簪子。”横竖是花于扶阳的钱,他不心疼。

    雷大姑娘的手在他胸//前画啊画,唇边缀了笑意:“我不要簪子,我要你妻子的位置。”

    这话一出,贺过燕便冷了脸:“痴人说梦。”

    “方才,你喝的茶水里,是有毒的。”欢愉过后,雷大姑娘的声音娇滴滴的,“你若想活命,便乖乖地娶了我。”

    常在河边走,哪有不湿鞋。

    贺过燕又惊又怒,狠了劲,甩了雷大姑娘一个巴掌:“贱人!”他急急地抠着自己的喉咙,欲呕出来。

    雷大姑娘也不惧,抚着脸,笑道:“这药,听说是你们京城里那些纨绔子弟最常用的一寸春。”

    一寸春,一寸春,她一个乡土贱人,哪里晓得一寸春!贺过燕又惊又惧,知晓自己终是被人算计了。

    他狠力一踢,将雷大姑娘踢下床去:“给我滚!”

    雷大姑娘爬起来,抚了抚被贺过燕踢到的地方,冷然笑了笑,不再说话,兀自披了衣衫开门出去了。

    却说半个时辰前,听风楼里,雷大姑娘咬牙与雷春低声道:“你今日胡说些什么?我哪怀了身孕?”

    雷春不以为意地望着候在不远处的如水,眸里蒙上一层说不清道不明的味道:“既没有,你便不会真的揣上一个?”

    雷大姑娘又气又恼:“你胡扯些什么?”

    雷春的声音中带着一股冷意:“你以为别人不省得,你与那贺过燕,整日眉来眼去的。”

    雷大姑娘被自己的弟弟戳穿了心思,一时说不出话来。

    “既那条路不通,便从第二条路走。”少年的脸上,染了凉薄的神色。

    他从怀里掏出一个药瓶来,递给雷大姑娘:“以后,是荣华富贵或是贫寒,看你自己了。”

    雷大姑娘看那药瓶,只见上头贴着一个标签“一寸春”。

    雷大姑娘出去之后,如水款款走进来,看着雷春道:“春哥哥,你可要歇息了?”

    雷春拉着她的手,眉眼间俱是温暖的笑意:“不急,我教你再练几个字。”

    少年纤长的手指,握着少女细白的手,一笔一划,在洁白的纸上写下:“总然你富才华,高名分,谁不爱翠袖红裙。”(1)

    每写一字,少年便柔声在少女耳边解释着,到最后一个字落下,少女的粉腮,已然像天边的彩霞,红了半边。

    最后,少年静静地拢着少女单薄的身子,在她柔嫩的耳边道:“从此以后,哥哥的心中只有你。”

    少女眼神迷蒙,喃喃道:“以后,我都听春哥哥的。”

    夜又长又浓,掩盖了多少罪恶,又藏了多少人的悲伤。

    用晚膳时,咏雪候在一旁,已经神思恍惚,不知所以了。她的双眼仍旧肿着,尽管唇上挂着一丝微笑,却是让人看了越发的唏嘘。

    苏云落叹了一声,但没说什么。

    待到了快歇下的时候,她才道:“今晚你便不要去耳房了,在暖榻上歇着罢。我脚踝还有些疼,怕晚上起夜不方便。”

    咏雪愣了一下,才想起这是娘子的好心。娘子是怕她伤心过度,做些什么不好的事情来罢。

    她与苏云落笑了一笑:“娘子,我无事,你勿要担忧。”

    苏云落看着她,柔声道:“我相信你。”

    但待真正躺下的时候,她的泪水又忍不住涌了出来。但怕惊扰到娘子,到底是没敢哭出声来,只默默地擦着不断涌出的泪水。伯年哥,太可怜了!她想起今日见到伯年哥死不瞑目的惨状时,心中又是一阵颤抖。哭着哭着,她忽而想到,到底是何事,让伯年哥寻了见短!少女擦干泪水,脑子开始细细理起来。

    天见晓白,余嫂子冷得发抖,被人踢出去时,已经许久滴水未沾了。

    “呸。”她狠狠地吐了一口唾沫,拢了拢又脏又臭的衣衫,缩着脑袋往家走去。

    定然是伯年将事情做成了,她才得以放出来。哼,自己那般聪慧的儿子帮他们做事,价格哪能与她一样,她以后定要向那黄三讨五十两,不,讨一百两的银钱!

    再转个弯,便是她家的房子了。余嫂子又冷又饿,想起家中还有一只鸡,不由得咽了咽口水,加快了脚步。

    院门却大敞着,地上还撒着一些纸钱。莫不是那边又来撒野了?

    余嫂子火气顿时直冲脑门,她一个箭步蹿进去,正要叉着腰怒骂,忽而见院子中间放了一口黑漆漆的棺材。两个身强力壮的男人正面无表情地看着她。

    道理是站在她这边的!余嫂子才不怕,正要开口怒骂,哪个晦气的将棺材放她家?其中一个男人忽而大声道:“你是张伯年的娘?”

    “是!”她理直气壮。

    男人朝棺材一指:“张伯年饮毒自杀而亡,你认一下尸体。”

    什么?!她的儿子,张伯年死了?怎么可能?她的儿子,以后是要做状元,当大官的。这些人莫不是想诈她?她可没有钱!余嫂子用看怪物的目光看着他,上前两步,扒在棺材上。

    只见棺材里,一个双目圆睁,鼻口皆是黑血的少年静静地躺着。

    “不!他不是伯年!”余嫂子后退两步,跌坐在冷冰冰的地上。

    片刻之后,她嚎着嗓子,哭了起来。

    黄盛福作了个梦。

    梦里是一支官眷的队伍,光是马车便有好十几辆,随车的丫鬟穿戴皆不菲,一看便是大户人家的。

    他躲在路边,旁边是王大智。

    王大智早就蠢蠢欲动了:“福爷,上不上?”

    自是还不能上。那头还没有举旗子呢。光是靠王大智这帮乌合之众,哪能将那数十个护卫给灭了。

    不过,本来这事儿,他就是个无关紧要的。若不是那位想要造成车队是被土匪劫了的模样,哪能轮到他。

    须臾,那头悄悄地举起一面旗子。

    王大智领着那帮人冲了出去,他则继续躲在后面观看。

    忽而王大智又折返回来,身上还中了一支箭,口吐血沫,叫他:“福爷,救我啊!”

    黄盛福猛然一惊,一激灵,脑袋撞在车壁上,钝钝的疼。

    外头有人听得动静,问他:“福爷?”

    他摸摸脑袋,问:“到哪了?”

    那人答道:“再有半个时辰,估计便能回到灵石镇了。”

    黄盛福舒了一口气,一颗心放了下来。

    他没想到,回到灵石镇后,竟然看到被他费了一番心思弄到府城去的三女儿不仅在家中,还闯了大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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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0章

    “混账东西!”黄盛福抬起手,想要给黄三一个巴掌,但终究在看到那张脸后又将手放下了。毕竟黄三这张倾城倾国的脸还没有派上用场,不能毁坏了。

    只得又骂了一句:“蠢才!”他现在都有些怀疑了,当初那道人说的话是不是真的。什么贵人聚集,他看是诡人!一个小小的鞋袜铺的东家,竟然将羊儿峰上的那帮土匪流氓打得落花流水,可不就是诡异。

    黄三可不干了,她这些年被黄盛福金尊玉贵地养着,又被寄予厚望,在她爹面前也是跋扈惯了的,当下桃花眼里便含了泪水,恨恨地看着黄盛福:“你竟想打我?”

    黄盛福这回没惯她:“我叫你在府城里待着,你回来作甚?还给我惹了那么大的祸事!”他这几年费了不少心思将羊儿峰的土匪们藏起来没用,便是想将那件事埋起来,谁知黄三倒好,让别人将他们一网打尽了。

    跟喻明周的事儿是瞒着黄盛福的,黄三自然没说实话:“三儿想爹爹了!爹爹许久没去看三儿,三儿怪想的爹的。”

    黄盛福看着她,脸色倒是缓和了:“你回来也好,横竖明年开春我便要将你送到京城去。”

    黄三大惊:“明年开春便去?”周哥哥可说了,要将那顾闻白弄臭了才能去京城,可现在,算是弄臭了吗?

    她桃花眼一转,抱着黄盛福的手臂撒娇:“爹爹,三儿想办那女子学堂,若是办好了,对我进京,可是有好处的呢。”

    这几年黄盛福低调做人,哪会应她:“你最不爱看书,办什么女子学堂,在家中好好保养便可。”说着将黄三的手拨开,一脸寒霜地走了。

    黄三气得又砸了一个茶碗。

    如霜与如雪被李遥狠狠地踢了一脚,被踢处仍隐隐作痛,见姑娘又砸了一个瓷碗,不得不忍着疼痛去打扫。弯腰时,不甚龇牙咧嘴了一下。

    黄三见状,又将一个瓷碗扔过去:“贱东西!”

    她昨儿被捆在暖轿中,被那清秀小厮像扔蹴鞠一般扔来扔去,差点没被吓得半死。这个仇她是报定了!

    还有,她才不想被爹爹就这样送到京城,她想嫁给周哥哥,再风风光光进京去。

    她拧起细眉,吩咐如霜:“研墨!”

    她要写信与周哥哥,让他亲自来向爹爹求亲,以及,帮她报仇。

    尽管周哥哥现在不做官,但作为一个书院的院长,应该也能打动爹爹的罢。更何况,周哥哥是京城喻家的长房嫡子呢。

    黄盛福从桃花楼离开,回到自己的院子,想了想,吩咐自己多年的心腹黄绿山:“你且将那苏云落细细打听了,到底是什么来头。”

    他的心腹黄绿山因自小便跟着他,帮他干了不少事,十分利落,是以被黄盛福赐了黄姓。黄绿山此人长得普通,身材中等,面上通常没有什么表情。此时他闻言:“是,福爷。”

    不过,他还有事禀告黄盛福:“三姑娘从府城带回来的二位公子,怕是与顾闻白有瓜葛。还有,顾闻白的得意门生雷春,与他的长姐住进了听风楼。三姑娘去招惹顾闻白,便是这几人怂恿的。”

    黄绿山果然能干,才回到黄家没多久,就将重要的信息全都汇报给了黄盛福。

    黄盛福沉了脸:“将这几人赶出去!”黄三可真是糊涂,他黄家是什么地方,随随便便什么人都能进的吗?

    “可有人闯进那院子?”

    “没有。”

    黄盛福放下心:“你且去罢。”

    黄绿山走了,黄盛福到底没放心,抬脚去了他方才说的院子。院子没名字,地处偏僻,日夜有人守着,应是黄家最重要的地方了。

    同时,也是藏了黄盛福最大秘密的地方。

    外头寒气逼人,进得房内,同样冷冷冰冰的。

    屋内基本没什么陈设,空荡荡的,黄盛福走到一处,弯腰下身,将一块地板掀了起来。却见地板下,竟然是朝下蜿蜒的石阶。

    顺着石阶进去,越发的冷。

    尽管进去过无数次,但黄盛福的一颗心,仍旧怦怦跳个不停。他也曾算是在灵石镇上风云半生的人物了,脸上仍旧浮了郑重的神色。

    片刻后,他进入一间四四方方的屋子,屋子的墙壁,竟然俱是巨大的冰块垒成的。屋子的中间,竟是一口晶莹剔透的冰棺!

    黄盛福走到冰棺前,俯身凝望冰棺里的人。

    确切地说,那是一个身着盛装、头戴凤冠,面容端庄大气的年轻女人。

    她静静地躺着,双手优雅地交合在小腹上,神色平静,仿佛不知时光流逝,岁月变迁。

    黄绿山不紧不慢出了黄家,抬脚往街上一家酒肆而去。酒肆里照旧热热闹闹,酒气熏天,白白胖胖的酒肆掌柜张燕雀,仍旧倚在被油洇得黑黑的柜台后,不晓得在做什么。

    见黄绿山进来,他一张酷似弥勒佛的脸笑着:“哟,什么风将山爷吹来了?”

    黄绿山也不急,将一串儿铜板放在柜台上:“来一角酒。”

    张燕雀笑眯眯地给了他一角酒。

    黄绿山喝完,开门见山:“新来的那苏家鞋袜铺的小寡妇,什么来头?”

    张燕雀一脸茫然:“哪有什么来头,不过是个外乡来的小寡妇。”

    黄绿山没说废话,将酒碗捏碎:“给我好好打听打听,三个时辰后给我答复。”说完,从柜台上的卤盘里,捏了一只鸡蛋,一口吞下去。

    张燕雀看着他离开,转身进了灶房,从柜子里抓了一个小小的布包,而后自言道:“许久没到丈母娘家了,该将婆娘接回来了。”

    他将布包塞进自己的怀中,撩起后门的帘子,走了出去。

    外面灵石镇的街道上,照旧平静得像往常,仿若昨日在顾家门前发生的事,似是不存在一般。

    卫真买菜回来,将菜都洗切了,简言接过活儿,他抬腿往公子房中走去。

    卫英正低头,跽坐在火盆旁,往里头添着火炭。卫香搬个小杌子,坐在一旁,认真地看着里头煨着的芋头。许是快烤好了,满屋子俱是芋头的香味。

    卫真:“……”能不能认真些看护公子?

    不过,此时公子,仍旧神色安详地躺着,没有苏醒的迹象。

    卫英偷偷地用手,探过几次公子的呼吸。好在,鼻息很稳定。公子的高热在昨晚褪去,后来他又企图喂药,但都没成功。

    不过今早沈大夫来过了,说是脉象平稳,等公子苏醒过来喂药也可。

    卫英不由自主地想,若是公子醒来,得知他为苏娘子出头,不过是一场不自量力的笑话,会不会又失望得昏过去?想到如此,卫英便犹豫不决,要不要将这件事捂下去。经过此事,他深深觉得,或许,公子在与苏娘子之间,又多了一条鸿沟,大约,还深不见底。

    谁能想到一家小小鞋袜铺的小娘子,竟然是明远镖局的东家呢!

    一想到公子主动去受了这么一鞭,而今只能躺在床上昏迷不醒,卫英就觉得自家公子,好蠢……

    卫香用火钳按了按芋头,欣喜道:“芋头烤好了!”

    她在地上铺了一块棉布,而后小心翼翼地将火盆里的芋头全都夹出来,小胖手将棉布一拉,满脸期望地看着卫英:“英叔,我们去寻咏雪姐姐罢。”

    自家侄女亲手煨的芋头,竟然不是给自己吃的!亏他方才还洗了许久呢。卫英顿时一阵心伤,但仍坚持着大人的矜持:“小香为何要给咏雪姐姐送芋头?”张伯年才死,咏雪怕是没有心情吃东西罢。他虽然是个粗汉子,但不知怎地,对别人的感情分外洞悉。莫非,他上辈子,怕是个红娘?

    卫香一脸的天真:“因为咏雪姐姐昨儿哭了,我要给她送好吃的芋头,让她欢喜欢喜。”她昨儿可是从门缝里看到了,伯年哥倒在地上,咏雪姐姐哭得可伤心了。

    卫英闻言,忽而心一动,应道:“好,我陪你去。”眼看公子与苏娘子的缘分要断,他不得不为公子做最后的挣扎……呃,不,努力。

    在一旁的卫真:“……”卫英怎么能陪着小香胡闹呢?但瞧见卫英一脸严肃,他到底没出声阻拦。

    卫英陪着卫香出去了,卫真十分勤快,将公子周遭都擦洗干净了,最后只剩下公子。卫真看着公子,一脸纠结,虽然沈大夫吩咐了,公子最好不要碰水,但他给公子擦洗擦洗伤口之外的地方,应该没事罢。

    想做就做,卫真从灶房提来热水,将火盆挪近公子,一切都预备好了,他开始给公子解衣衫。

    公子因为受伤,再加上沈大夫刮肉,他身上穿的衣服早就烂得差不多了。卫真将公子的腰带解开,将袍子往两侧一拉--忽而从里头冒出一团染血的纱来。

    咦?这是什么?

    卫真将纱展开,还没瞧见全貌,便窥见纱烂了一个洞。

    既烂了个洞,又染了血,这纱看着,也不是甚名贵的东西。大约是公子用来擦汗的?卫真没深想,为何大冬天的公子要揣着一团纱来擦汗。他随手将那团纱扔进替公子换下的脏衣里,开始拧了热帕子,替公子擦拭身体。

    不得不说,公子看着虽瘦,但身材怪好的咧……

    卫真如是想。

    卫英陪着卫香到了苏家鞋袜铺,阿元上来,得知卫香是拎了香喷喷的烤芋头来探望咏雪的,不由得有些为难:“这……”今儿咏雪的双眼肿得像金鱼眼,虽然没再哭了,但是脸上却始终缭绕着一股挥之不去的悲伤,让人看了便唏嘘不已。

    他道:“我且去问问。”经过这些日子,阿元颇有一种他们鞋袜铺与顾家缘分不浅的感觉。虽然东家比起顾老师是强了那么一些……但灵石镇上除了顾老师,也没其他比顾老师更强的男子了。

    阿元来问时,苏云落正在练字,咏雪则替她研墨。

    她提笔正要落下,却见咏雪怔怔地,看着纸上的字儿。她不动声色,在纸上写了一个“春”。咏雪这段日子经她启蒙,已经识得不少字,看见这“春”字,脸上越加的怅惘。没多久,便开春了,可伯年哥却……

    眼中的泪珠终究是没落下来,却暗暗下定了另一个决心。咏雪鼓起勇气,开口道:“娘子,我,能不能告假半日?”

    苏云落瞅她,没作声。

    咏雪不由低了头:“我,我想去吊唁伯年哥,送他最后一程。”

    苏云落叹了一声:“并不是我不许,只是,那余嫂子不是个好相与的,你去吊唁,怕是得不到好招待。”

    “我不要什么好招待,我,我……”咏雪说着,眼泪便簌簌落下,“都是我害了他,若不是我求娘子,让他给顾老师侍疾,伯年哥便不会死……”

    苏云落大吃一惊,咏雪竟是存了这般的念头!

    她将笔搁在笔架山上,轻轻扶着咏雪的肩头,一脸肃然:“你伯年哥的事,我已经差了李管事去调查了,相信不日便有信儿。你万万不要这般想,便不是你我,你伯年哥,亦会走这条路的。”不是她妄下断言,而是事后细细想来,那时的张伯年,脸上的确存了一丝难以言喻的神情,只怪她担心着顾闻白,竟是忽略了。

    咏雪却不管,只跪下来:“娘子,我求您了,就让我去送伯年哥最后一程……”

    阿元在外头,听得咏雪哭得肝肠寸断,又是一番唏嘘。但咏雪年纪还小,终究还要往前走。他不得不提了声音道:“娘子,卫香提了一些烤芋头,说要送来与咏雪吃。”

    咏雪怔住了,苏云落将她拉起来:“擦擦泪水,出去见卫香罢,她一个小小人儿,倒是十分记挂着你。”

    谁知咏雪却道:“娘子,我自己不能去,那我求了卫大哥,让他与我一起去,娘子可准?”卫大哥心善,定是不忍心拒绝她的。

    苏云落看她眼中又含了一大泡泪水,便知若是再不允她去,这痴情的少女怕是要寻别的法子去,还不如让她求了卫英一起。只得应允道:“卫香喜欢你梳的发髻,你从我这里拿两朵绢花去,替卫香梳头罢。”

    娘子想得周到!

    咏雪擦了泪水,给苏云落福了一福:“娘子,我去了。”

    苏云落看着她单薄的身影消失在门帘处,摇摇头,拿起笔,在纸上落了一个“情”字。写完,她自言道:“莫不是我太冷心冷意了?”

    她看向外头,却见外头冬阳暖煦,天气晴好。

    她眯起眼睛,不知怎地,想起被顾闻白掳走的那件纱衣来。

    不如,寻个借口去探望他,再将那件纱衣拿回来好了。

    ------题外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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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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解春愁介绍:
文案:人人都赞叹苏云落乃是正妻典范,不吃醋。
然而有一日,苏云落在外出礼佛的路上不幸遇到山洪爆发,从此失去踪影。
大难不死必有后福的苏云落:日出而作,日落而息,日子过得逍遥。
但,这,这,这男人怎么回事?怎么老是缠着她?她可不想再做什么正妻典范了!
顾闻白:做什么正妻典范,不如一起做一对风流夫妻!解春愁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解春愁,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解春愁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