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前位置: UU小说言情小说解春愁TXT下载解春愁章节列表全文阅读

解春愁全文阅读

作者:二阿农     解春愁txt下载     解春愁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31章

    第31章

    风雪不停,屋中的银丝炭也烧个不停,竟是一日比一日越发的冷。苏云落翻过帐薄,发现银丝炭的价格升了。虽然这个月因为天气严寒,厚底靴子卖得极好,所赚的钱也不少,但同样的,皮毛的价格也升了不少,这样算下来,一个月的盈利竟是只赚了二十多两银。

    她视线往下,因着天冷,羊肉的价格也升了十文。

    在这个小地方经营一家鞋袜铺子,果然不容易……办女子学堂,其实是动用了她的老本。苏云落轻轻将帐薄合上,双手又赶紧抱着暖手炉。灵石镇真是太冷了。

    咏雪从外间伸头进来:“娘子,阿元在院门。”

    通常阿元有事要说,俱是在二门处等候,待咏雪应门,请示过苏云落,才让咏雪传话。咏雪总觉着,这样的规矩很有大户人家的意思。她自己在雪中乐癫癫的跑,倒是乐意。

    苏云落问:“何事?”

    咏雪传话:“铺子里来了个山上的猎户,他不愿意将自己手中的皮毛便宜卖了皮毛铺子,想直接卖与我们,好讨个好价钱。当然了,价格要比皮毛铺子低上两成。”

    苏云落皱眉:“我们向来不收没有处理好的皮毛。”

    咏雪传话:“俱是处理好的。”

    一张狐皮便被递进来。

    果然是处理好的。狐毛光泽发亮,皮子刮得极干净,煮得极柔软,没有一点儿异味。

    会处理皮毛,且还熟知讨价之道,看起来不像是一个普通人。

    苏云落问:“那猎户长得如何?”

    “是个年青人,穿得十分干净,身边还带着一个粉雕玉琢的小姑娘。小姑娘许是病了,脸儿红红的,约是急着要钱看病,是以那年青人才进了我们铺子。”

    原是为了孩子看病,倒也情有可原。

    这风雪交加的,一路牵着个孩子,还要扛着一堆皮毛,怎么想都是一出人间惨剧。

    于是苏云落吩咐道:“收了皮毛,再给孩子盛一碗鸡汤。”这几日越发的寒冷,她便叫辛嫂子时常煨着一锅鸡汤,若是谁觉得冷了,便去喝上一碗暖暖身子。

    阿元得令走了。

    铺子里,年青的猎户一共带来十张皮子,阿元自然得一一检查。猎户站在一旁,牵着小姑娘。小姑娘昏昏沉沉地倚在猎户身上,脸颊越发的热。

    辛嫂子撩开门帘,端着一个红漆小盘。

    她见小姑娘与明福差不多的年纪,心中更加的怜悯,放柔了声音道:“小姑娘这是染了风寒罢,多喝些鸡汤便好了。”说着将红漆小盘上的盅盖揭开,顿时香气四溢。

    那猎户却是很警惕:“这位嫂子,我家孩子不能喝鸡汤。”

    小姑娘依旧昏昏沉沉的,睁眼看了一眼汤盅,悄悄地咽了咽口水。

    辛嫂子自然都看在眼里:“这位小哥,鸡汤是我们东家娘子吩咐下来,盛给小姑娘喝的,没有别的心思。”

    到底是鸡汤太香,小姑娘眼巴巴地看着汤盅,轻轻扯了扯猎户:“唐大哥,我想喝。”她病了好几天,虽然唐大哥对她照顾得很周到,但唐大哥的厨艺太差,她吃了几日各种奇怪的菜肴,觉着自己的病情更严重了。

    辛嫂子将汤盅递得更近:“这风雪交加的,看了病还得走回家去,小姑娘多受罪哇。”

    猎户最终还是心软,点点头:“蓉蓉喝罢。”

    辛嫂子将小盘放在桌子上,蓉蓉坐在椅子上,拿过调羹,快活地舀起鸡汤喝了起来。鸡汤十分好喝,是她这段时间喝过最好喝的汤。她不由自主地眯起双眼:“真好喝。”

    蓉蓉很捧场,猎户只得笑笑。只是在阿元给他结账的时候,他悄悄地数了几枚铜板放在柜台边。

    一大一小牵着手离开了,离开前,辛嫂子好心道:“回春堂沈大夫的医术最好,诊金也不贵。”

    不过是一场交易,但这铺子里的人热心肠,年轻的猎户最终还是感激地道:“谢过嫂子,也谢过东家娘子。”

    外头风雪越发的大了起来。

    苏云落听着咏雪绘声绘色地说着那叫蓉蓉的小姑娘是如何将那盅鸡汤喝得干干净净,喝完之后脸色都好了许多,只懒懒地歪坐在榻上,道:“这风雪交加的,谁都不容易。”

    她只不过想起十多年前,父母双双殒命,祖母未从慈安庵回来前,她过的那段颠沛流离的生活。

    那时候也有好心人在她饥寒交迫的时候,给她两个热乎乎的肉包子,还有一件可以遮挡风雨的蓑衣。

    不过是一段小插曲,大伙很快都忘记了。

    转眼到了炊晚饭的时候。

    今儿苏云落想吃饺耳。

    顾闻白踏进苏家铺子的灶房时,辛嫂子已经和好面,正在剁肉馅。

    顾闻白很自然地脱了大氅,照旧露出里头的窄袖直缀长袍,极为顺手地拿过菜刀与肉,开始切了起来。

    辛嫂子看他。

    只见顾闻白使菜刀的功夫越发的纯熟,切起肉来并不比她慢,甚至可能是男人的缘故,力道比她更重,剁起肉来更快。

    辛嫂子不由又夸赞道:“顾老师不愧是学富五车,做什么都又快又好。”

    顾闻白自谦:“不过是学来裹腹自己而已。”

    卫英闻言又羞愧地低下头。不过他如今学聪明了,不做杂役,那剥根大葱、剥颗大蒜应是可以的罢。这不,他觉得他现在剥大蒜的速度都快了许多呢。

    肉馅剁好,辛嫂子拌好馅,开始教顾闻白擀饺耳皮。

    顾闻白不过失败了几只,便有模有样起来。虽然速度慢,但每只看起来都十分标准的圆。

    辛嫂子不由得再度感叹:“不愧是顾老师。”

    捏饺耳时顾闻白学得更快了,甚至捏得比辛嫂子还要好看,每只都白白胖胖,没有漏馅。

    卫英站在一旁,开始觉得自己今晚约是不用睡了。前几日他日日切羊肉,切得两手俱是羊膻味儿。此时那些厚薄不一的羊肉片还挂在屋檐下随风飞扬呢。

    今晚这饺耳可比切羊肉要复杂多了……

    顾闻白一上手,饺耳便很快包好。照旧是先将苏云落的煮好,先送到内院去。顾闻白又极为顺手地接过笊篱,取代辛嫂子的位置,贴心地将白白胖胖的饺耳下锅,再捞起来,装在黑底双层瓷盅里。

    辛嫂子调了蘸料,配上新腌好的王瓜,水捞生菜淋一点秋油,以及一碗煨好的银耳莲子羹,装在食盒里提了出去。

    娘子吃饺耳吃得快,不用煮咏雪的,待会咏雪再回灶房与她们一起吃。

    咏雪接了食盒,辛嫂子笑眯眯道:“这是顾老师煮的呢。”

    这些日子辛嫂子日日夸赞顾闻白,咏雪已经习以为常。不过,她转头仍旧对苏云落道:“今儿的饺耳是顾老师下的呢。”

    如今铺子里的人对顾闻白已然是一边倒了,苏云落面上不显,只夹了一只白白胖胖的饺耳,蘸料,缓缓送入嘴里。嗯,饺耳皮和得正好,筋道。馅料嘛,也调得不错。比起辛嫂子往常煮的,并没有什么区别。

    她很快吃了几只,再夹几口生菜,便觉半饱了。

    可不能再吃了。等会还要喝银耳莲子羹呢。苏云落摸摸自己的腰身,犹豫半刻。罢,再吃一只便不吃了。

    她再夹了一只,送入嘴中。

    贝齿轻轻一咬,却是碰到什么坚硬的物什。涩涩地不舒服。

    不会是顾闻白为了报复她,藏了什么刀片罢?!

    她急急扯了帕子,捂着嘴,慌慌吐了出来。

    咏雪正不解,却见娘子拿着帕子,扑到灯下,细细地端详着。

    帕子中间,红红白白中,赫然藏着一枚黑漆漆的铜钱。

    苏云落:“……”

第32章

    第32章

    白白胖胖的饺耳下锅,火舌呼呼地舔着锅底,饺耳很快浮出水面,皮薄馅大,勾人食欲。诱人的香味飘飘摇摇,荡出苏家鞋袜铺。

    此时夜色暗沉,雪花绕着气死风灯飞舞,犹如梦中美景。

    苏家鞋袜铺外,一大一小的身影站在雪中。小的那个吞了一下口水,望向大的:“唐大哥,我想吃饺耳……”

    这一大一小正是唐猎户与名叫蓉蓉的小姑娘。

    他们刚从回春堂出来。许是天气寒冷,受寒的小孩老人极多,他们排了许久的队才轮上看诊。再抓了几包药,眨眼便天黑了。因着还要赶着回村里去,是以不过在小吃铺中打了两碗热汤,吃了几只烙饼便匆匆启程。如今路过苏家鞋袜铺外,却被香味缠住脚步。

    唐猎户犹豫了一下。说实话,这香喷喷的饺耳味,他也许久没闻到了。但,这苏家鞋袜铺,并不是吃食铺子,方才人家施舍了一碗鸡汤,他已经是十分的不好意思了。

    蓉蓉眼巴巴地看着他。

    他正摇摆不定,正好阿元撩开帘子,伸头出来,预备打烊,他一眼便瞧见他们两个,记起唐猎户并不是贪便宜的人,于是热情地打招呼:“唐小哥,准备家去啊?”

    唐猎户下定决心:“梁小哥,可否卖一碗饺耳与我们?”

    “什么?”阿元愣了。

    苏云落让咏雪将那枚铜钱洗干净,用洁白的帕子裹起来,放在红漆小盘里,预备端给顾闻白。

    她如此交待咏雪:“你且说,做老师的一向清贫,这等巨款,别随随便便丢了。”

    咏雪应下,端着红漆小盘出去了。

    苏云落正想着那顾闻白的脸色如何变幻,咏雪却是很快回来,一脸的笑意:“娘子可还记得今儿赏给卖皮毛的猎户的鸡汤?”

    瞧着咏雪一脸笑意,苏云落笑道:“难不成那猎户来报恩了?”

    咏雪摇摇头:“那猎户方才问阿元,能否卖一碗饺耳与他们呢?阿元不敢作主,便来问娘子。”

    苏云落便道:“不过是一碗饺耳而已,便送给他们罢。”想了想,又道,“若是他们要给钱,便收两文好了。”

    唐猎户与蓉蓉被请进苏家鞋袜铺的灶房时,略略有些惊讶。

    只见宽大的灶房被收拾得干干净净,各种物什收拾得整整有条,中间一张长条木桌,摆着好几碟煮好的饺耳。灶口中火光熊熊,水蒸气冉冉,空气中散发着浓郁的饺耳香味,这一切都十分的温暖,让人不由自主地想沉浸在里头。

    而且,里头的人几乎都面带友好的微笑。

    呃,除了一个看起来十分俊秀的年青人,正苦大仇深地看着面前的一只红漆小盘。

    蓉蓉苍白的脸色似乎红润了些。

    她被安排坐在一张高凳上,面前摆了一碗饺耳。除了饺耳,还有腌王瓜,生菜等。虽然十分简单,但对于她来说,却是许久未见的美味佳肴。想起唐大哥弄的菜,她便一阵心慌。

    众人在热闹的氛围中吃完了一顿饺耳。

    唐猎户掏出两文钱给阿元。

    两文钱可以买一碗如此真材实料的羊肉饺耳,实在是太划算了。在唐猎户心中,已经将苏家鞋袜铺子里的人,划分为好人。

    一直看着红漆小盘的顾闻白忽而抬头,看看蓉蓉,开口问道:“小姑娘可曾启蒙?”

    蓉蓉好奇地看着他:“启蒙是什么?”

    “便是读书、写字。”

    蓉蓉更是糊涂:“读书、写字又是什么?”

    唐猎户赶忙解释:“蓉蓉一直跟我生活在村边,极少与旁人接触,而我又整日忙于打猎,再加上也不识字,是以蓉蓉并不懂什么是读书、写字。”他说着,神情十分愧疚。

    蓉蓉扭头看他:“唐大哥很好。”

    “到明年开春,苏娘子开设的女子学堂便要开了,到时候你可以将蓉蓉送来读书。”

    唐猎户有些糊涂:“苏娘子?女子学堂?”

    阿元笑眯眯道:“苏娘子便是我们东家,女子学堂便是由她资助开设的。你眼前这位,便是学堂的顾老师。”

    蓉蓉看着俊秀却又奇异地融进灶房中气息的顾闻白,怯怯地问:“是不是到女子学堂读书,便能天天吃上这么好吃的饺耳?”

    那可不能,是要自己带饭的呢。辛嫂子正要说话,顾闻白悠然地指了指卫英:“若是这位卫大哥在苏娘子在这里学会了如何做菜,你们便能吃上这般美味的饭菜了。”

    无辜中枪的卫英:“……”他,他,以后晚上是不是只能睡一两个时辰了?他的命好苦啊。

    蓉蓉闻言,雀跃地应道:“唐大哥,明年开春,我要到苏娘子开的女子学堂读书。”

    顾闻白不知从那里掏出一本册子来,笑眯眯道:“那小姑娘先来报个名字罢。”

    当咏雪绘声绘色地描述顾闻白将姚蓉蓉的名字写在册子上,并且承诺以后的伙食时,苏云落擦着面霜的手差些没将自己的脸掐出印子来。

    他,他,他有什么资格承诺以后的伙食?她身为出资人都没有出声,他胡乱承诺什么?

    苏云落决定,明儿要去寻顾闻白好好理论理论,好叫他明白什么叫做话不能乱说。

    真真是气死她了!

    顾闻白戴上斗笠披风,主仆二人在雪中缓步朝家中走去。

    卫英酝酿许久,终是开口:“公子,您方才说的,可是真的?”

    风雪交加,顾闻白的声音听在卫英耳中,有些缥缈:“自是真的。”

    “可是,苏娘子那头……”苏娘子可是个精打细算、决不吃亏的商户。

    只听公子道:“我自有法子。”

    翌日,连下了好几日的雪竟然停了。

    昨晚睡到半夜,汤婆子失去热度,苏云落的脚又渐渐变得极冰冷,她半睡半醒了半晚,略略有些疲倦,眼圈下藏了浅浅的青影。

    咏雪给她梳头,不由担忧道:“娘子昨晚又没睡好?可要再歇一歇?”她服侍苏云落也有一段时间了,自是知晓自家娘子是极为怕冷的。

    苏云落用手沾了一点粉,轻轻扑在眼窝下:“无碍。”每年的冬日她俱是这样度过的,已经习惯了。何况现在在灵石镇,她已经比在赵家时起晚了一个时辰。

    更何况,今日她要去质问顾闻白,决不能掉了气势。

    她摸出枣红色的口脂,正要往上涂,忽而想起顾闻白对她涂了这支口脂的评价。

    哼,她涂什么样的口脂,向来是取悦自己。他一个大男人懂什么。

    然而转念间还是将口脂放下,只涂了一层薄薄的无色的口脂。她本是娃娃脸,显得年纪小,素日里涂枣红色的口脂不过是将自己主母的气势显出来。不过,在灵石镇好像没有必要。

    咏雪帮她梳了高髻,她自己簪了两支珠钗,又在耳垂夹了珍珠耳环,再披上白狐毛领的斗篷,镜中人竟然好似不食人间烟火的仙子一般。

    咏雪不由由衷感叹:“娘子真美。”

    苏云落一笑:“容色不过是外在的东西。”若是咏雪曾瞧见赵栋后院中那些环肥燕瘦的妾,还会感叹这一句吗?容色?容色不过是最肤浅的东西。

    亦是,她最最厌恶的东西。

    学堂休沐了。

    工匠今日还在施工,作为价值一文钱的账房先生,顾闻白很尽责,早早便到学堂中监工。

    尽管雪停了,但天气却比往日越发的冷。

    他仍旧只是穿着大氅,站在雪地中,气质俊秀又儒雅。

    苏云落觉着自己包裹得像个粽子,毫无攻击力,而她的敌人,则气质超然,轻轻松松出招,便能将她击败。

    但她是谁,是苏云落。

    她走到他身侧,语气清冷:“顾老师,早安。”

    咏雪站在不远不近的地儿,与一脸憔悴的卫英站在一起,心中冒出一个大胆的想法。

    娘子与顾老师站在一起的背影,还挺般配呀。

第33章

    第33章

    丝毫不知晓自己被自家丫鬟乱点鸳鸯的苏云落问候完顾闻白,站在雪地中觉得有些冷。瞧那顾闻白,穿得那么少,脸色还那么好,不愧是一根无欲无求的死竹子。

    她内心是有些羡慕这根竹子的。羡慕他不怕冷的体质。其他嘛,就算了。

    顾闻白同样彬彬有礼:“苏娘子,早安。”

    苏云落开门见山:“昨晚听闻顾老师应承女子学堂包揽学生伙食,我记得我可不曾应承这等事情。”

    顾闻白一笑,如胸有成竹:“苏娘子莫急,此事待我细细说来。”

    好呀,就看你是如何糊弄我。苏云落睁着杏眼,看向顾闻白,一副专心聆听的认真模样。

    殊不知,她这副模样看在顾闻白眼中,却差些让他荡了心神。

    这苏娘子,今儿竟然换了一副装扮。比起往日那些略显老气的装扮,今日她的穿着以及妆容,竟是怯怯可怜般。那双秋水暗漾的杏眼底下略略有些青,仿佛在控诉因着他昨晚的寥寥数语便辗转难眠般。她唇色粉嫩,略略上翘,带了些质问的骄纵,却不让人讨厌。

    此时她穿着白狐毛领的斗篷,更衬得她似雪中的妖精一般诱人,但却又不自知。

    他心中微微叹息,这磨人的苏娘子,竟然轻易地撩动了他的心。

    往日里他发过的誓,竟然在灵石镇这个寒冷的冬日,破了。

    罢了,也是宿命。

    然而,正事还是要做的。

    他娓娓道:“自古以来女子学堂不多见,但也不是没有。我朝最闻名的女子学堂便是玲珑堂。玲珑堂,想必苏娘子也曾听说过,它远在青山之峰,却吸引了无数人将自己心爱的女儿送去,接受严格的教导。但这玲珑堂却是一年才休沐两次,中间吃穿用度,全在里面。”

    “苏娘子想必也要反驳,我们云起学堂不过才开设,更没有闻名在外的教育家加持,运用玲珑堂那套,想必不行。但,苏娘子,我相信你应与我一样,要做的事情,便要做最好的。”

    苏云落的杏眼仍旧看着他,仍旧不发一言。

    那便是她没有被他说服。

    果然是顽固的小娘子。

    他只好将底线抛出来。咳了一声:“在灵石镇的西边,有一片荒地,价格低廉,苏娘子只用极少的钱便能买下。买下之后,我们学堂一向有劳作课,可以实行自供自给。”

    这还差不多。

    苏云落略略满意。她向来无利不起早,尽管开设女子学堂对她的名声有利,但对她的钱袋子还没有什么好处。如今总算寻到了一丝赚钱的机会,看着这死竹子也顺眼了些。

    她也咳了一声:“想不到顾账房如此为云起学堂考虑,不愧是灵石镇之光。”

    顾闻白:“……”灵石镇之光?

    苏云落胡乱看了一眼,想走了。她委实也冻得厉害,心思一转:“学费不用收,但其他的吃穿用度的费用却是要收的,我相信顾账房定能定出十分完美的收费标准来。”

    顾闻白忽而笑了笑:“在学堂的后面,有一片空地,我已经找黄镇公批下来了,专门用来修建女子学堂的寝室。”

    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苏云落差点想将手中的暖炉砸向顾闻白。

    顾闻白从怀中抽出一本薄薄的册子,面带微笑,态度十分恭敬地递给苏云落:“这是建筑草图与预算,请苏娘子过目。”

    苏云落贝齿几乎要咬烂,接过那本还带着死竹子体温的册子,快速翻到后头,只见上头赫然写着:粗略预算两千三百五十二两四钱。

    她抬眼看顾闻白。

    后者柔声道:“择日不如撞日,苏娘子,不如我们去看一眼那片荒地?”

    马车开始颠簸起来。

    咏雪将帘子撩开,看向外头一片白茫茫的荒凉。她担忧道:“娘子,似是有些远啊。”她们从灵石镇出来,已经走了两刻钟的功夫,还没有到目的地。若是像顾老师所说,学生们有劳作课的话,长途跋涉似乎不大可能。

    苏云落自然知道顾闻白在诓她。

    什么劳作课,最多便是在春日晴好的时候,出来欣赏一下春光;或是在秋日的时候,摘一下硕果。还能美名其曰:陶冶情操。

    如果那块地不能像她猜想的那般另有用途,她可是要翻脸的。

    马车前方,顾闻白骑着马,肩膀宽阔,腰肢挺拔,一双长腿夹在马肚边,露出厚底靴子。

    方才,有那么一瞬,他柔声说着话,看着她的时候,眼眸轻垂,掩去一半星光,几乎,几乎,迷惑了她。

    是以,她才鬼使神差般答应他,来看荒地。

    如今冷风一吹,倒是清醒了。

    只是手中的暖炉渐渐失去热度,让她有些不舒服。

    终于到了。

    咏雪扶着苏云落下了车。

    一片白茫茫。不远处有一片小土坡,小土坡再往前,有几间半倒塌的茅屋。

    实在荒凉。

    实在,似乎,没有什么可获利的。苏云落杏眼带着质问,看向顾闻白。

    顾闻白将缰绳递给卫英,示意苏云落跟着他,往前走了几步。

    风儿开始刮起来。她身上有一股独特的香味,顺着风刮向他,若有似无地撩拨着他的鼻子。

    苏云落就想知晓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顾闻白一指:“从这里数往东西各十里,只要三十两。”

    若是肥沃的土地,便宜的价钱,哪个商人不动心?

    苏云落瞟一眼顾闻白,将咏雪招过来。

    将手中暖炉放在咏雪手上,苏云落往前几步,蹲下,纤纤玉手拨开不厚不薄的积雪,再从头上拔下簪子,使劲地往冻得硬梆梆的地里挖。

    咏雪不安:“娘子……”怎好让娘子干这等粗活,她在一旁看着?

    苏云落摆摆手,仍旧使劲挖着。只是土地被冻得太甚,她的珍珠簪子都挖变形了,才堪堪挖出一点儿松动的泥土来。

    旁侧有人蹲下,体贴地递过来一把匕首。

    匕首朴实无华,只在手柄处镶嵌了一颗玛瑙,里头隐隐约约现着一个“顾”字。

    顾闻白不仅体贴地递过匕首,还体贴地道:“前不久我才挖过,那时候还没下雪,还挺好挖的。”

    苏云落没言语,将匕首接过,用力挖起来。只不过,她的用力看在顾闻白眼中,实在像是小娃娃过家家般。而且,她的纤纤玉手离开手炉,原本白玉般的手指,渐渐变得红彤彤的,而后变得青白。

    他不忍心。

    他的确也想不到,苏云落除了经营鞋袜铺子外,还有买地的经验。他又忍不住猜测,她以前到底是什么身份。难不成富商年老,她不得不支撑门户?

    虽然换了匕首,比起簪子要好挖一些,但效果仍旧不理想。

    顾闻白轻轻叹一声,想要去接过匕首。

    不料他的动作却将专心挖土的苏云落吓了一跳,她松开匕首,匕首落地,冰冷的手却被握进一只火热的手中。

    竟是比手炉还要温热的手。

    她慌慌张张,将手抽出来,瞪着顾闻白。后者风轻云淡:“我来帮你挖。”似乎他方才不曾握过她的手。

    登徒子!她冷哼一声,从怀中掏出一条手帕,将泥土放在帕子上包好,迅速起身:“咏雪,走。”

    她动作倒是快,一转眼自己爬上马车,咏雪跟在后头,将帘子放下,遮得严严实实。方才她站得近,娘子与顾老师之间的一举一动她都看到了。咳,想不到顾老师竟然是这样的人……

    站在后头一无所知的卫英莫名其妙,他看看仍旧蹲在地上的公子,又看看缓缓驶动的马车:“公子?”明明来的时候,公子与苏娘子之间的气氛还算融洽啊。

    顾闻白将匕首拾起来,插进护具,起身,语气淡然:“回去罢。”

    两人上了马,卫英看看后头的荒地,心中更是不解。

    这片荒地,其实是公子花了许多钱买下的。只是公子买下后,却没有开垦,只是让它白白荒着。

    如今叫苏娘子来看地,又只开三十两,这是暗着要补贴苏娘子?

    公子的心思卫英一向猜不透。

    地是好的。

    苏云落回到家,用自己的方法测过泥土。甚至说,那一片地,应该十分肥沃。那么肥沃的一片地,不可能那么便宜。除非有什么内幕。尤其是经过那死竹子的手,让她不得不猜测。

    然,还没有等她猜测出来,正在施工的女子学堂,便出事了。

第34章

    第34章

    彼时正是准备午饭的时候,苏云落回到苏家鞋袜铺不久,便听说顾闻白也厚着脸皮进了灶房,还带来了一包切好的羊肉,说是天冷,正好将羊肉涮了吃火锅。

    这人,倒是越来越将自己当作苏家鞋袜铺里的人了。

    刚好今日辛嫂子带了明福来,明福见了顾闻白,十分欢喜,只围着顾老师吱吱喳喳说个不听,灶房里倒是热热闹闹。

    苏云落窝在厚重的毯子中,冰冷的双脚搭在汤婆子上,好不容易才回暖,咏雪便冲进来,脸儿苍白,语无伦次:“娘子,娘子,那秦大娘,那秦大娘在学堂,被砸伤了腿!”

    苏云落蹙眉:“秦大娘?”

    见娘子一脸迷茫,咏雪急得直跺脚:“秦大娘便是良老师的后娘呀!”

    苏云落的眼神沉下去:“顾老师可知晓了?”

    “顾老师和卫大哥已经往学堂去了。”

    苏云落略感意外:“他先走了?”

    咏雪略有些不好意思:“原本顾老师交待,不能惊动您的,但阿元却说,定要来告诉您……”

    “阿元做得对。”苏云落赞赏了自家伙计一句。虽然顾闻白的出发点是好的,但她作为女子学堂的牵头人,又曾与那秦氏有过过节,无论如何,她都有权利知晓内情。

    正在施工的女子学堂中,秦氏半坐在几根断裂的木头中,一头乱发在风中飞舞,眼睛红红,一副被人欺负的模样。良誉站在一旁,表情阴沉。

    几个工匠正围着顾闻白,低声说着什么。

    苏云落一到,秦氏眼睛一亮,挣扎着,哑声叫道:“黄镇公,黄镇公,便是这妖女,这妖女坏了我们灵石镇的风水,黄镇公,你可不能轻饶了她!”

    原来黄盛安也来了。

    黄盛安从角落里走出来,旁侧还跟着一个瘦小的老头。黄镇安朝苏云落点头:“苏娘子也来了。”语气淡淡,并没有什么责问的意思。

    苏云落朝黄盛安行礼:“奴家问黄镇公安好。”

    秦氏见状,鼻子都气歪了。这黄镇公竟然先问候那妖女,可见那妖女也将黄盛安迷惑了。她正要爆发,良誉低声呵斥道:“你究竟想要做什么!”

    秦氏恶狠狠瞪他一眼:“我虽不是你亲娘,但也是你的长辈,对你有抚养之恩,你这个吃里扒外的家伙!”

    良誉哼了一声,别过脸去,视线却掠过苏云落的脸。前几日苏云落叫他到何家庄去,他压根没去,这几日自然也避着苏云落。此时见了人,越发的将头低下来。

    苏云落没看他,看了周遭一下,见并没有无关的人,心中倒是意外。这顾闻白,清场的本事尚可嘛。

    她之所以姗姗来迟,自然是重新打扮一番才出门的。

    枣红色的斗篷,枣红色的口脂,便是眉梢也略略往上提了提。发髻上插了一支红玉刻成的海棠花,耳垂上是同色耳环。

    早晨与顾闻白相见时那副不谙世事的模样已然全无。

    顾闻白此时却愿意她是这番打扮的,早上她那副模样,他还不愿意别人看到。尤其是对她怀着不好心思的良誉。他宁愿她此时的打扮像一只斗鸡。

    苏云落当然不知道顾闻白此时在想什么,她照旧抱着手炉,看着秦氏:“这位大娘,你口口声声呼我为妖女,可有什么证据?”

    秦氏正等着这句话呢,苏云落话音方落,她即刻暴怒道:“自从你来了灵石镇,镇上都不平静了。你看,你又弄这个什么女子学堂,害得天怒人怨,这木头倒塌下来,将我的腿给砸伤了!”

    “哎,你……”那头的工匠中,有人正要发声,却被顾闻白挡了下去。

    苏云落摇摇头:“我倒是奇怪,为何这木头不砸别人,却偏偏砸与我有怨的你呢?再且,女子学堂在施工,你并非工匠,无缘无故到施工现场来作甚?”

    见苏云落并不惊慌失措,秦氏慌了一下,将早就想好的应对之词说出:“我,我来寻良誉,不小心走错了。”

    苏云落也不急,目光转向良誉:“良老师,今日休沐,你不在家侍奉双亲,在学堂作甚?如今还害得你的娘亲无端受了伤,实在是不孝不顺。”

    她语气淡淡,神情淡淡,却将一顶不孝不顺的大帽子扣在良誉头上。

    黄镇安咳了一声:“良老师,还不快快送你母亲回家?”

    秦氏傻了眼,怎地她的计策才开始,就失败了?她的腿就白白伤了?这可不行!她作垂死挣扎,嘶哑着声音叫道:“妖女,你要妖言惑众,你美色惑人,你,你不得好死!黄盛安,今儿你不给我一个交代,便是帮着这个外乡小寡妇,你,你肯定与她也有……呜呜……”她的污言秽语还没来得及说出口,便被一块脏兮兮的抹布塞了嘴巴。

    卫英背着手,事不关己地站在一旁。

    秦氏气得快吐血,怎地这些人全都站在那妖女身旁?她一把扯开抹布,一跃而起,叉着腰又要破口大骂。她要是不将她平生所藏之绝骂展示出来,她便不姓秦!

    话还没有出口,就见对面的妖女睁大眼睛,枣红色的樱唇十分惊讶:“哟,秦大娘,你的腿怎么不治而愈了?”

    众人的眼光齐齐落在秦氏方才的双腿上。

    什么不治而愈,压根就没有伤过。

    良誉暗咬牙关,沉声说:“还不快走?!”

    方才被顾闻白压着不能说话的工匠们也不满起来:“秦氏,大家都是灵石镇的人,苏娘子开设女子学堂,本是功德无量的事。我们替苏娘子干活,又能养家糊口,一举两得。你别做这害人的搅屎棍,哪哪都有你。”

    “就是,我们可不是良老头,任你糊了双眼,连亲儿子都不疼。”

    这些工匠俱是四十左右的男人,对良家的往事那是一清二楚,对秦氏也毫不客气。

    “这天气冷,我们寻一份活也不容易,还要靠着苏娘子的工钱过冬呢,你倒是哪里凉快便往哪里去!”

    大家说着,一个个俱愤怒起来。

    秦氏气红了眼,却不敢再出声。这些工匠都是直脾气的人,说不定还真出手打她。她狠狠地剐了苏云落一眼,转身离去。

    苏云落叹了一口气,这秦氏的功力不够啊,还真是无趣。亏她还专门抹了枣红色的口脂,以为有一阵恶战呢。

    她睨了顾闻白一眼,也不知道他早早跑过来处理了个什么。

    优雅如苏云落,朝黄盛安道歉:“劳烦镇公了。”

    黄盛安笑道:“此乃黄某的分内事。”亏他闻言后赶紧带了告老还乡的许仵作来,想帮上什么忙呢。结果苏娘子治起秦氏来,倒是干净利落。

    苏云落瞧一眼工匠们:“让各位大哥操心了。”她示意咏雪,咏雪从后头捧出个红漆小盘来,上头是几个葛布做成的小荷包。

    “这是压惊钱,各位工匠大哥这些日子辛苦了。天气寒冷,各位大哥到食肆切点肉,沽点酒,暖暖身子,但千万别贪杯,明儿还要上工呢。”

    咏雪将小荷包端到工匠面前。

    工匠们十分意外,但仍是眉开眼笑地收下来小荷包。他们暗暗掂了掂,小荷包的份量还不轻呢。这苏娘子,可真会做人。

    事情既然已完满解决,还没有吃午饭呢,肚子怪饿的。苏云落与黄盛安辞别,预备打道回府。

    还没跨出学堂的大门,良誉便追了上来。

    “苏娘子,苏娘子。”

    苏云落呼出一口浊气,皮笑肉不笑:“良老师还不回去侍奉双亲?这天儿怪冷的,双亲若是受了凉,得了失心疯,可就不好了。”

    良誉语塞,见她面色不虞,知她因着秦氏的举动很是不快。他压低了声音:“这事全是我娘亲一人所为,我俱不知。我,我实在是抱歉……”

    苏云落饿着肚子,浑身越发的冷,她厌恶秦氏,同样也不喜欢良誉。她对厌恶的人向来没有好脸色,当下也不想理会良誉,抬腿便要走。

    良誉却是热血上了头,定要说清自己与秦氏的关系。他有几日没见着苏云落了,如今再见,更觉得她风姿更甚,处理起事情来不慌不忙,压根没将秦氏放在眼中,若是以后他将她娶回去,治起那秦氏来还不是小事一桩?还有,他娶了她,重振良家也有望了。他见苏云落抬腿要走,慌忙伸手,想拉住苏云落。

    咏雪惊叫:“你想做什么?!”

    苏云落自是不想让良誉的手触到自己,本想闪身一躲,却不料脚下一滑,竟然要倒向那良誉。

    良誉又惊又喜,正想收手,将美人揽入怀中,却不料背后一阵阴风,他莫名便转向另一边。

    而美人,却倒在顾闻白怀中。

    良誉正怔愣,却听顾闻白眼神凌厉,似利刀般地射向他:“离我的女人远一点。”

第35章

    第35章

    苏云落落入一个温暖的怀抱中,还没有回过神来,便听着男人的胸腔隆隆作响,说出了这一句霸气宣言。

    她愣了愣,右手悄悄地掐了掐自己的左手。

    很痛。不是作梦。

    等等,死竹子在说什么?他的女人?她什么时候成了他的女人了?

    苏云落瞪大眼,看着顾闻白俊秀的侧脸,以及脖子上隆起的喉结,她有些恍惚:要不要给他这个面子?等等,她为什么要给他这个面子?

    咏雪捂着嘴巴,站在一旁,内心纠结又欢喜。顾老师配娘子,似乎还不错啦。

    卫英则仰头,看着一无所有的天空。

    最先回过神来的是良誉。

    只见眼前容貌皆养眼的一对男女旁若无人地拥抱着,着实有碍风化。良誉已经彻底忘记,方才他亦想揽住美人。

    良誉定了定神,尽力让自己不惧顾闻白的眼神,颤声说道:“我不过,不过是想扶一下苏娘子……”

    顾闻白冷哼一声,将苏云落小心翼翼地揽起来,柔声问道:“你无事罢?”

    苏云落瞪着他,一时说不出话来。她内心却万分惊恐:学堂里方才砸的不是秦氏,而是这根死竹子吧。

    然而她直直瞪着顾闻白,看在旁人眼中却是另一番景象,那便是郎情妾意,两两相望……

    良誉暗自神伤,独自离去了。

    苏云落站直身子,蹙眉看着顾闻白:“顾老师,你是不是太过了。”揽着她便算了,还说出那番让人,让人脸红心跳的话,纵然她是心如古井的“小寡妇”,也不由得心起涟漪。

    顾闻白一双星眸仍旧看着她,仍旧柔声道:“我是认真的。待女子学堂修缮完,我便会请媒人上门提亲。”

    这段话比起方才那句,更加的震撼。

    咏雪欢喜地捂着嘴巴,卫英的下巴差些没掉下来。公子,公子说的可是认真的?那岂不是万年铁树开花?虽然开的还是一个小寡妇……

    苏云落瞪着顾闻白半响。忽而拔腿便走:“咏雪,再不回去,菜便要凉了。”她走得飞快,跨过大门门槛时差些没跌倒。

    咏雪赶上去,顾闻白看着那一抹枣红色的影子消失在雪白中,轻轻一笑:她可真有趣,竟然逃之夭夭了。

    卫英小心翼翼地凑上来:“公子,我们是不是也回苏家鞋袜铺去?”

    顾闻白十分坚定:“那是自然。”

    他们方才来的时候是步行过来,回去自然也是步行回去。然而步伐再快,也花了一刻多钟的功夫。

    阿元撩着门帘,笑眯眯地站在门口,对着两人笑道:“顾老师,娘子吩咐了,顾老师以后不用再来做杂役了,还是专心研究学问的好,别整日在庖厨里耽搁了学问,省得误人子弟。”

    顾闻白倒也不恼,只笑道:“苏娘子吩咐的是,顾某会尽快修缮完女子学堂的。”

    他这话传到苏云落耳中时,她的脸儿气得红了:“我可不是这个意思!”

    咏雪小心翼翼:“顾老师蛮好的……”满腹学问,长得又俊秀,人还正直,可是灵石镇许多适龄姑娘的梦中情人呢。只不过顾老师来了灵石镇好些年了,也不曾正眼看过哪个姑娘,原来是缘分未到,在等着她家娘子呢。

    苏云落横她一眼:“不许再提他。”

    咏雪噤声。

    苏云落窝在房中半日,总算将起了涟漪的心平复了。她不禁取笑自己,也是嫁过的人了,一颗心早就平静无波,怎地还会被他一两句话便撩了心思。或许是近来的生活过得太平静,太无趣,是以才被轻易撩了心思。

    其实,她若还是个心中怀春的小姑娘,听着顾闻白如此霸道的宣言,自然是芳心暗许,雀跃不已。

    但,她是苏云落,是被夫君在新婚之夜便冷落,又前前后后为夫君纳了十几个妾,独守空房七年的苏云落。男人对于她,已经可有可无。

    指不定,这顾闻白又在策划什么阴谋暗算她呢。

    苏云落幽幽叹了气,将手上的书翻了一页。只怪她活在明争暗斗的环境中太久了,是以对每一个人的行为都会先作出不好的猜测。

    横竖,她跟那顾闻白,是绝对不可能有什么瓜葛的。

    她的左手,轻轻抚上自己的右肩。那些丑陋的印记,不仅仅蜿蜒在她的身体上,还蜿蜒在她的心里,难以磨灭。她注定是一个得不到幸福的女子。既然结局都是一样,不如一开始便掐断苗头,别给自己一丝希望。

    她再度幽幽叹了一口气。

    咏雪撩帘进来,欲言又止。

    苏云落懒懒地问:“何事?”

    “顾老师方才又差卫大哥送来两担银丝炭……”她犹豫了一会,从背后拿出一个礼盒来,“这是顾老师交待,一定要亲手送到娘子手上的。他说,如是娘子不要,就直接扔到火盆里烧了。”

    苏云落:“……”这人怎么不按排理出牌?

    礼盒打开,竟然是一块看起来极为温润的玉。玉不过拇指般大小,用一根红绳串着,躺在深蓝的锦缎中。

    送一块玉?

    苏云落将玉轻轻握起,正想仔细端详,手中的玉却在手心幽幽地暖和起来。

    她眉头一挑。

    她曾听说过暖玉,却还不曾见过。其实,若是她有心要买,自然也是寻得到。李遥是她在赵家最得力的管事,有些需要上天下地去寻的东西,他花上些许时候,些许人力物力,也能给她寻回来。只不过,她向来不喜欢兴师动众。

    这顾闻白,还真是有趣,竟然给她送了一块暖玉。看来顾家的家底也不薄。其实她猜测过他的出身,一口已经与灵石镇相差无几的口音,偶尔还是会泄露几个让人不在意的京畿口音。是个被家族流放的富家子弟?还是像她一样,从喘不过气的氛围中逃离出来?现今文人雅士最崇尚的,可不就是隐遁在村野中嘛。虽然这顾闻白隐遁得不大低调,还颇有些追逐名利的意思。

    她轻轻地将暖玉揣摩着,感受着暖玉幽幽的暖意。这寒冷的冬日,若是将暖玉戴在胸前,身子定是暖和许多。

    等等,他是怎么知晓她惧怕寒冷的?

    她的眉头不知不觉皱起来。哼,他对女子,还真是观察入微。

    咏雪紧张地看着她,见她的表情时舒时皱,似是怕她真的不要,将玉扔到火盆中去。

    苏云落将暖玉放下,合上礼盒,吩咐咏雪:“寻一个大些的箱子,将玉放到里头去。”

    咏雪松了一口气,欢喜地接过盒子,去寻箱子去了。

    顾家灶房。

    一张新订的长木桌,木桌上头是一只定做的火锅,里头咕咕地滚着汤,周围则是切好的羊肉,生菜,淮山,肉丸等。

    顾闻白微弯着腰,正在专心调蘸料。

    些许秋油,几只川椒剁碎,加上大量芫茜,是他最喜欢的蘸料。

    卫英战战兢兢地站在一旁。

    顾闻白将碗端起,看他:“可学会了?”

    卫英猛然点头。便是没有学会,他今晚便是不睡,也要学会。本来嘛,哪有主子伺候下属的?他领着月钱也不安心哪。

    顾闻白又淡淡地道:“若是没有学会,便从月钱里扣菜钱,一直扣到会为止。”

    卫英:“……”

    吃完火锅,两人俱热出了一头汗。

    顾闻白掏出一张帕子,轻轻拭去额上的薄汗,沉吟了一会,对卫英道:“你明儿去查一下,苏家鞋袜铺旁是否还有铺子租赁?”

    卫英吃得一脸满足,浑身毛孔都舒坦了,在自家灶房吃饭就是香啊。此时闻言,傻傻地问:“公子是要做什么生意吗?”

    顾闻白:“……”难不成他叫他送银丝炭,又送暖玉给苏娘子的行为不明显吗?

    卫英后知后觉,恍然大悟:“属下明儿便去,保证办得妥妥的!”不就是花钱吗?他最擅长了!

    顾闻白冷哼一声,他这傻属下,怎么没有苏家鞋袜铺的阿元和咏雪机灵呢?

    卫英收拾碗筷,顾闻白独自回房。

    房内照旧没燃火盆,他在书桌前坐下,从厚厚的一沓书册中抽出一本册子,翻开,一脸严肃地看起来。

    册子不厚不薄,上头一列列,十分仔细地写着:“……万通钱庄一万五千两,京畿路三十五号铺子……”

    顾闻白认认真真地数着自己的财产,好半响才自言自语道:“按这世道,娶个亲应该没问题了罢。”

第36章

    第36章

    合上帐薄,他又有些忧心忡忡。按照平日里他观察她,应该是用惯了好东西的。她以前的夫家,家境应该与顾家不相上下。

    着实苦恼。不过,尽管如此,他仍旧想着成亲的一切都由着自己操办,事无巨细。顾家的人,休想掺合进来。若是由那个人一掺合,苏云落的身份首先便不入她的眼。而这一次,他才不会让事情重演。

    夜越发的冷了。他的思绪越发的清醒。

    他是什么时候喜欢上苏云落的呢?

    是在她与和张伯年的娘据理力争的时候?抑或是在那日她闯进学堂中来,一本正经地和他说,要开设女子学堂的时候?还是在冷冷清清的夜晚,总想起她裹得像个大粽子般,只露出一张光洁的脸蛋,和狡黠的一双杏眼。还是羡慕她同样是一个外乡人,却能将日子过得红红火火?

    虽然不能排除自己是不是因着灵石镇来了旗鼓相当的对手而蠢蠢欲动,但每次他看到她的时候,尽管嘴角仍旧是一副冷冷淡淡的样子,内心却悄悄地在骚动。他喜欢看到她。看到她眼珠一转,便想出一些折损他的计谋来。

    她算计他的那些计谋,他甚是喜欢,还乐在其中。

    他之所以到苏家灶房里练习厨艺,亦是希望有一天,他能够亲手为她作羹汤。他可不想,在某一个方面落了下风。

    想着想着,眼前又浮现出苏云落高高昂着头,一本正经地损他的神情。她杏眼亮晶晶的,一张粉嫩的嘴儿不依不挠,似笑非笑的时候,露出两边浅浅的酒涡。

    一向端着、似清风玉竹般的顾家公子顾闻白,从自己脖子中扯出一枚用红绳绑住的黑漆漆的铜钱,对着那枚铜钱傻傻地笑了起来。

    夜深人静,若是被忠心耿耿的属下卫英看见,还以为撞鬼了呢。

    此时,苦命的卫英收拾完灶房,正想烤几个芋头吃,预备今晚备战灶房。忽而听到后门被轻轻敲了敲。自从上回与雷姑娘说开之后,雷姑娘便再也没有来过。不过,也许来过了,他们不在。毕竟在苏家鞋袜铺蹭饭蹭了那么长的时间,整个灵石镇有一半以上的人都知晓了罢。

    卫英开了门。

    果然是雷姑娘。

    雷姑娘眼睛红红,神情却坚忍。她瞧见卫英,坚忍的神情似有崩溃,但仍忍着,用带着些许鼻音的声音道:“卫大哥,你可有空?”

    卫英愣了愣:“雷姑娘快说。”

    不过一瞬,雷姑娘的眼泪簌簌而下,吓得卫英手足无措:“你,你,快别哭呀。”

    雷姑娘泪如雨下:“卫大哥,我爹快不行了,你能不能帮我修书一封,送到府城去给雷春,让他赶回来,见爹爹最后一面。”

    卫英傻了眼。雷春的爹不行了?不过,也在意料之中,雷春的爹本来就体弱多病,瘫痪在床也许久了,近来天气严寒,想是病情加重,熬不过去了。

    他瞧着梨花带泪的雷姑娘,柔声安慰道:“你先进来烤着火,我这便寻公子去。”他的房中可没有笔墨纸砚,须得寻公子去。

    顾闻白正展现着想象力,畅想着与苏云落的美好未来,听得卫英脚步声近了,沉声问道:“何事?”

    卫英将事情一说,顾闻白蹙眉:“你进来写罢。”卫英自小跟着他,修一封家书不在话下。

    卫英本以为公子会亲自动手呢,没成想竟让他自己写。他进得门来,偷偷看了一眼公子,却见公子正看着私产的帐薄发呆。

    公子竟没有在练字,而是在发呆?这可真是天下奇闻了!

    公子没有练字,自然没有现成的墨汁。卫英大气不敢喘,倒了清水,轻轻研磨着。幸好他们家公子用的俱是上等的砚台与墨条,极快便出了墨。

    卫英斟酌半响,下笔,将给雷春的家书写好。

    待墨干的功夫,顾闻白抬眼看他:“这封信你差人送与雷春,再取五十两银钱给雷姑娘。明儿去办正事前,先到回春堂寻沈大夫去给雷春的爹看病。”

    正事?什么正事?寻沈大夫给雷春的爹看病不是正事吗?卫英发着晕,有一瞬间的迷茫。

    待墨干了,他折好信,预备出去,脚跨在门槛上的一瞬间,忽而醒悟:明儿去买苏家鞋袜铺旁侧的铺子,才是公子心中的正事!

    他,他,即将有主母了吗?

    卫英又忧愁,又欢喜。

    导致他将五十两银钱交给雷姑娘时,脸上的表情没控制住。雷姑娘偷偷看他,接过银钱,脸上悲痛的表情淡了几分。

    顾老师对自己,还是有情意的呀……

    这厢顾宅发生的事情苏云落自然是不知晓,此刻她正痛苦地窝在被子里,生不如死。

    小腹,好似被阎王派来的小鬼们拉扯一般疼痛。她一时冷汗频出,一时又热得要死。咏雪灌的汤婆子,贴在小腹上不是太热便是不舒坦。

    她的小日子向来不准,但但凡来了,必然疼得生不如死。这些年她一直忙,也没时间调理,每次来了疼上一疼便好。这来了灵石镇小日子共来了两次,上回是怎么挺过来她都快不记得了。但必然是须得疼上两日才能缓和过去。

    她咬紧牙关,脸色青白。

    咏雪快要吓死了,她帮着娘子灌了汤婆子,又喂娘子姜汤,但娘子仍旧疼得不行。上回,上回是怎么好的了?对,娘子疼了两日,躺在床上两日,茶饭不思,整个人看着快不行了,辛嫂子有经验,帮着熬红糖姜汤,但也派不上多大的用场。

    如今夜深人静的,辛嫂子回家去了,她方才学着辛嫂子熬了姜汤,但娘子喝了两口便吐了,不肯再喝,只自己用手紧紧抵着小腹。

    咏雪叫苏云落:“娘子,娘子,要不叫阿元去请大夫罢?”

    苏云落缓了一会,才摇头道:“太晚了,我熬上一熬,明儿再请罢。”

    上回娘子也是这么说的,但最后也没请。毕竟这是很私密的事情,总不好老请大夫的。咏雪也能理解。

    然而这个晚上并不好过,苏云落让咏雪去睡,咏雪不肯,守在她旁边。到底是年纪小,坐着坐着便打起瞌睡来。

    苏云落紧紧抵着自己的小腹,也昏昏沉沉地睡了过去。

    只是,她的唇色越来越发白,也并不知晓,在清晨将明未明的时候,咏雪喊了她半响,她一丁点反应都没有。

    彼时阿元已经起来,辛嫂子也来到铺子中预备升火做早饭。

    咏雪抹着泪儿,奔到灶房:“辛嫂子,辛嫂子,娘子不好了!”

    苏家鞋袜铺,顿时慌成一团。

    灵石镇街道上的积雪在昨日便被扫得干干净净。黄盛安对这一向抓得很紧。

    天色朦胧,寒风刺骨,行人寥寥无几。

    周遭寂静得可怕。

    卫英起早,第一件事便是要到回春堂去请沈大夫到雷家给雷春爹看病。早上冷,心中又惦记着要到苏家鞋袜铺旁侧买房,一路只管埋头走路,很快便到了回春堂附近。

    回春堂是沈家自己的房子改造而成,前面是二层的木楼,历经几代经营,后头连着三进的宅院,前面作药堂兼药房,后头作晒药碾药用。

    素日里回春堂清晨便开门了,若是情况紧急,沈大夫也会携了药箱子去看诊。

    卫英视力好,远远便看到在回春堂门前站了个小伙子,正在使劲儿敲门。

    看那身量,还有打扮,哎,那不是苏家鞋袜铺的伙计梁阿元吗?

    卫英急急上前,唤道:“阿元!”

    阿元见着他,也十分意外:“卫大哥。”

    回春堂的门还没有开,但是里头窸窸窣窣,有人应道:“再等等!”

    卫英在门口站定。

    阿元迟疑了会,问他:“可是顾公子不舒坦了?”

    卫英摇头:“我是来请沈大夫到雷春家去瞧瞧他爹的。”雷春是灵石镇出名的神童,阿元也在学堂念过书,自然是识得的。

    阿元哦了一声,心思却转起来。这出诊的沈大夫只有一个,卫英来请沈大夫,他也来请沈大夫,那不是撞上了?不行,先来后到,他得先将沈大夫请回苏家鞋袜铺去。

    打定了心思,他低声对卫英说:“我们东家受了极严重的风寒,昏过去了,我比你先到,沈大夫先到我们苏家去看诊,再随你到雷春家。”

    什么?他未来的当家主母昏过去了?!

    卫英吓得心肝儿都颤起来了。他顾不上阿元,也顾不上雷春的爹了,掉头就走。

    “咦?”阿元莫名地看着他,卫大哥这是等不及了去别的药堂了吗?

    正想着,门开了,沈大夫伸头出来,精神抖擞:“谁病了?”

第37章

    第37章

    顾闻白早起,预备打完一套五禽操便到学堂去。

    一日之计在于晨,他定的晨读时间极早,即使是在酷寒的冬日早晨,也要准时到达学堂,开始晨读。

    在离顾家不远的地方,有一家早食摊子,素日里卖一些胡饼、包子和辣汤,味道尚可,也符合他的口味。他和卫英的早午饭,向来是在那里解决的。以前没在苏家蹭饭前,他尚能凑合,如今在苏家蹭了一段时间的饭,倒是挑了起来。今日卫英不在,顾闻白也懒得去买,说不定卫英将苏家鞋袜铺旁的铺子买下来后,他的一日三餐都有了着落。

    想起苏云落,他的嘴角不由浮起一丝笑容。

    怪道那些多情书生总为了一个女子神魂颠倒,以前他不甚理解,内心还讥讽那些人心智不坚定,怎么就为了一个“情”字而要死要活呢?如今风水轮流转,轮到自己头上,竟也色令智昏了。

    五禽操做到一半,卫英气喘吁吁地滚进来了:“公子!不好了!苏娘子病了,病得还很严重!都昏过去了!”

    什么?!不过一个晚上的功夫,竟然风云突变了!

    他收起动作,就要飞奔出去。

    卫英在后头叫:“公子,外头冷!”

    也对,外头冷,他穿得暖和些才不将寒气过给她。

    顾闻白回头扯了大氅,匆匆披上,脚步一转,人就不见了。

    卫英眨眨眼:这公子的功力有所见长啊。

    沈大夫年四十有三,继承父业也有好几十年的时光了。他性情爽朗,一向直言不讳,让病人们的一颗心那常是七上八下。

    今日一早,苏家鞋袜铺的阿元来请他上门看诊,言语间却支支吾吾,说不清楚他的东家娘子是什么病症。他唠唠叨叨,背起药箱:“这冬日严寒,娘子们便是爱美,也要注意保暖啊。”

    苏家鞋袜铺的东家娘子他听自家婆娘说过,说是娇娇弱弱的,风一吹便倒的样子。不过,她们家做的鞋子还挺保暖的,也结实好穿。

    回春堂离苏家鞋袜铺不远,不过转两道巷子便到了。

    辛嫂子站在门口迎着他们。

    都是老熟人,辛嫂子给阿元使了个眼神,将沈大夫迎进二门中去,一边低声道:“沈大夫,娘子是女子的老毛病……”

    沈大夫了然地点点头。他擅妇科、儿科,伤寒等,从医数十年,早就隐约猜到一二。

    门帘撩开,迎面是一阵香和暖风。一座屏风后的罗汉榻上,罗帐里隐隐约约躺着一个人,旁侧的小杌子上放着一只小小的软枕,软枕上头柔弱地垂着一只纤纤玉手。

    东家娘子病了,但铺子还是照旧要开张。

    眼看晨光渐亮,消失多日的日头终于露出脸来,阿元将门板收起,开始打扫。然而低头扫了几下,忽而似有一阵强风从他身边刮过,将门帘刮得晃动起来。

    阿元茫然地抬头,有些纳闷:明明是晴好的天气,怎地刮起一阵妖风?

    却见卫英站在不远处,朝他笑:“阿元兄弟,又见面了。”

    沈大夫才把手按下去,还没来得及听脉,便觉后头一阵强风刮来,辛嫂子和咏雪齐声惊叫:“顾老师!”

    他纳闷地抬头,只见面前站着顾闻白,表情严肃,双眼灼灼地看着软枕上的纤纤玉手。

    沈大夫眨眨眼,开口问道:“顾老师,这位是你的熟人?”

    可不能怪沈大夫这般问。灵石镇上的男女虽然不讲究什么大防,但顾闻白一个成年男人,闯进人家娘子的闺房,心思灵活些的都会绕上几绕罢。

    辛嫂子和咏雪也十分诧异。这这这顾老师怎地从二门闯进来了?莫非是有什么天大的急事?

    顾闻白仍旧端着一张表情严肃的脸,温润如玉的声音竟略略带着一丝紧张:“沈大夫,苏娘子可还好?”

    沈大夫也逗,一本正经:“难说。”

    顾闻白的表情一下子冷起来:“既沈大夫诊断不出……”

    “你这小子,我都还没把脉呢,你便闯进来。哼。”沈大夫转过脸去,不再理会顾闻白,只细细地把着脉。

    把着把着,自己的眉头倒是皱起来。这苏娘子的体质极寒,几乎是他问诊生涯中最特别的了。瞧着这苏娘子也是养尊处优的,怎地将自己的身体养成这个样子呢?

    他把完脉,想交待辛嫂子,却见面前的顾闻白正紧张着一张脸,虎视眈眈地看着他。沈大夫起了童心,扭过脸去,对着辛嫂子道:“辛嫂子,取一碗干净的热水来。”

    辛嫂子去了。

    沈大夫打开药箱,取出纸砚笔墨,飞快地在纸上写下一大堆药材名。这一写,竟然足足写了三张纸。

    咏雪眼睛红红,心情十分着急,她虽然被苏云落启蒙,这阵子认识了好些字,但沈大夫写得潦草,她认不出几个,只得看向顾闻白。

    却见顾闻白专心看着沈大夫写字,脸上的表情一开始是担心,后头脸色却渐渐有些奇怪,到了最后,竟然有些红了?

    她心中越发的不解。

    热水来了。

    沈大夫从药箱里取出一个药瓶,连倒三粒,融在水中,叮嘱辛嫂子:“将这碗水慢慢喂与苏娘子。半个时辰内定然醒了。”

    又将那三张纸递给咏雪:“拿前面两张去抓药。”

    咏雪拿着三张纸,不解:“后面这一张呢?”

    “后面这一张,是平日里调理的。”沈大夫边说边收拾药箱,正要走,忽而想起还没收诊金,“劳烦诊金五十文。”

    咏雪慌慌张张地拿着纸,要进里头开钱箱,顾闻白早就掏出一个荷包来,从里头摸出一锭碎银,一边递给沈大夫,一边叫道:“卫英!”

    卫英不知在哪个角落应了一声:“属下在。”

    顾闻白道:“去抓药。”

    咏雪一惊:“顾老师,使不得……”怎地才过了一晚,顾老师好似变成了苏家鞋袜铺的男主人了?虽然吧,顾老师与自家娘子很相配,但是这速度也太快了罢。还有,这算不算趁人之危呢?

    她话音未落,手上的纸早就落在顾闻白手上,不过一瞬,厚重的帘子一晃,顾闻白人就不见了。

    沈大夫跟在后头,一脸迷之微笑。他走至门口,忽而有人说:“劳烦沈大夫再跑雷春家一趟。”

    不相干的人全走了,辛嫂子与咏雪面面相觑,这,这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辛嫂子掐了自己的大腿一把,钻心的疼。原来这不是梦,若是方才她没看错,顾老师对自家娘子,可是一脸的担忧,以及,满脸的占有欲。

    她小心翼翼和咏雪道:“咱们先喂药与娘子罢?”

    咏雪茫然地点头:“好。”娘子再不醒来,这天都要变了。

    温热的药汁喂进苏云落的嘴中,她青白的脸色终于恢复了一丝血色。药汁喂完,咏雪与辛嫂子忐忑地等了两刻钟,苏云落终于幽幽转醒。

    她意识还有些不清醒,嘴巴有涩涩的苦味,小腹没那么痛了,但浑身依旧冷冰冰的。

    咏雪与辛嫂子欣喜:“娘子,您可醒了!”

    苏云落吃力地看一眼外头,莫名:“时辰尚早呀。”

    咏雪差些哽咽起来:“娘子,您是昏过去了,咏雪怎么唤您,您都不醒……”

    她竟然疼晕过去了?见咏雪与辛嫂子仍旧一脸的担忧,她不得不安慰她们:“我这不是没事了。”

    咏雪忐忑不安:“娘子,您一直不醒,我们作主,请了沈大夫来替您诊脉……”

    她嘴里涩涩的苦味,应是沈大夫开的药罢。苏云落感动她们的紧张在意,柔声道:“你们做得好。”

    咏雪的声音却越发的低下去:“还有……顾老师也来了……还替我们给了诊金,叫卫大哥去帮着抓药……”

    什么?顾闻白?顾闻白来了?那她奄奄一息的样子岂不是全被他看了去?

    苏云落又气又恼:“他来做什么?”

    其实,咏雪与辛嫂子比苏云落更想知道,顾老师到底想做什么?顾老师对自家娘子,是不是认真的?

    三人兀自想着,一时竟然忘了要干什么事。

    直到阿元在二门那唤:“咏雪,咏雪,东家的药抓回来了。”

    三人才蓦然惊醒,咏雪慌慌去拿药,辛嫂子忙着要去灶房做早饭。苏云落叫住辛嫂子:“熬一碗清粥与我。”

    辛嫂子应下。

    躺了一夜,苏云落虽然觉得冷,但浑身不舒坦,小肚子没那么疼了,自己撑着起来到净房去处理了,出来时却见咏雪提着一个巨大的食盒,不知所措地看着她。

第38章

    第38章

    “辛嫂子这么快便做好了?”她浑不在意,一边倒水一边随口问道。

    咏雪支吾:“娘子,这是街上甄味坊送过来的,说是顾老师让送的。”

    又是顾闻白。苏云落皱眉,他的花样还不少。若是个其他的女子,心中定然欢喜不已罢。只可惜,他撞上她这块坚定不能移的石头。

    不过,既然送过来了,便不能暴殄天物。苏云落让咏雪将食盒打开,一样样看起里头的东西来。

    灵石镇虽小,但也卧虎藏龙。这甄味坊的菜肴首先在品相上便做得不错:一盅鸡丝淮山粥,一盅乌鸡红枣羹,一盅燕窝牛乳,两笼小巧玲珑的肉包子,一笼芋头糕,一碟子切得细细的碧绿莴笋,一碟子切得细细的羊肚丝,还有一碟子腌王瓜。

    苏云落的唇角无意勾起一点弧度来:这顾闻白,倒是懂得抓住女人的胃,一看便是情场老手。

    她将鸡丝淮山粥、燕窝牛乳和芋头糕挑出来,再挑腌王瓜出来,吩咐咏雪:“你拿出去与她们吃了罢。我这里不用伺候。”

    咏雪见她精神已经大好,便欢喜地应了下去。

    苏云落坐在桌前,缓缓地品尝起早膳来。

    不得不说,甄味坊师傅的手艺真好,卖相好,味道也好。鸡丝淮山粥熬得正是火候,燕窝牛乳的品级也不错,芋头糕是咸口的,吃起来不腻,腌王瓜吃着脆口鲜嫩。

    她食欲不错,几乎将食物都吃光了。

    吃完之后,她忽而想到:既然顾闻白不差钱,口味又刁钻,那何必要苦苦到她家来学厨艺,受她折辱?

    难不成,顾闻白对她,果真是动了心思?

    不知怎地,苏云落忽而起了一阵恶寒。她这半生,除了在生意上使一些笼络人心的手段外,对男人,她其实是陌生的。

    尽管小腹已然没有那么疼了,但一日三顿的药却要按时服用。熬好的药尽管不苦,但又酸又涩,喝下去有一股让人反胃的味道。

    苏云落喝了两次,一张脸已经皱成了老太太。

    她问咏雪:“这药还要喝多久?”

    咏雪不好意思道:“娘子,药方被顾老师拿走了。不过,卫英大哥送了半个月的药量过来。”

    竟然要喝半个月。苏云落窝在被子里,哀哀叹起来。

    咏雪忍不住笑了,她虽然还没来癸水,但这些事儿也是耳闻过的。平日里娘子极怕冷,小日子一来,便病怏怏的,着实要调理身体。于是她劝苏云落:“娘子,良药苦口,您就忍一忍,这次将身体调养好了,下次小日子再来,便不疼了。”

    吃药半个月,那她还不如疼上两日。苏云落心中如是想。不过咏雪担忧她,她还是很欣慰,应道:“那我便忍一忍。”

    横竖无事,鞋袜铺子一切正常,那女子学堂又有顾闻白在操劳,她便痛痛快快地窝在被子中,抱着汤婆子,昏睡起来。

    这一睡,便又是半日。待她再醒来时,屋里已经掌灯,火盆燃得极旺,还有一股淡淡的茉莉花香。

    咏雪正低着头,坐在不远处的小杌子上,手上摆弄着什么。见苏云落醒来,她赶紧倒了一杯水,送到苏云落手上。苏云落低头一看,却闻到一股浓浓的姜茶味。

    咏雪赶紧解释:“这也是沈大夫吩咐的,您以后要多喝姜水。”

    好吧。苏云落认命地喝完姜水,又见咏雪递过来一片糕点。

    她摇摇头:“我不想吃。”

    咏雪一脸认真:“这是阿胶膏,沈大夫吩咐了,每日一片。”

    苏云落:“……”

    待到了晚上,咏雪端着一盆味儿怪怪的洗脚水进来。

    苏云落目瞪口呆:“这,这又是什么?”

    咏雪笑眯眯地:“这是艾草水,晚上用来泡脚,可以暖身子。”

    苏云落:“……”那沈大夫怕不是将她当成药人了?

    但不得不承认,泡了艾草水,她浑身竟然热起来了,钻进被窝里也没有往日那般冷。虽然到了后半夜,双脚仍旧冰冷入骨,但换得半晚安睡,亦算是好事。

    只不过,那顾闻白不是要追……求她吗?怎么只在早上露了个脸,便不见踪影了?她迷迷糊糊地想着,很快地进入了梦乡。

    待苏云落睡下,咏雪松了一口气,她趁着夜色,偷偷走到二门外。只见门边竹帘下,站着一个身影挺拔的男人。却不是别人,正是顾闻白。

    咏雪低声道:“娘子睡得极好。”

    顾闻白点点头:“你也辛苦了,早些歇下罢。若是你家娘子有什么动静,你自去隔壁叫门。”

    咏雪应下,看着顾闻白光明正大地翻墙而去。

    其实,她也不晓得这样是不是对的。但顾老师尚未成亲,对娘子又这般的捧在手心上的好……她,应该是在做好事罢?

    若是娘子知晓那些姜茶、阿胶、艾草俱是顾老师买来的,会生气还是感动?

    咏雪不敢想,赶紧呵一口气,钻进自己的房里。

    其实,若是张伯年这般待自己,自己不管是龙潭虎穴,都要跳进去了。

    墙的那边房子里,乱七八糟的东西堆放着,卫英正埋头收拾。见顾闻白回来,他赶紧起身:“公子。”

    顾闻白环视四周:“改日得空再收拾。”

    这座宅子的格局比苏家鞋袜铺要大,但原来的主人不爱干净,生的孩子也多,哪哪都破破烂烂的。他们原来是做茶点生意的,有一个大灶房,但如今灶房被弄得烟熏火燎,看不出原来的模样。今儿卫英寻到他们时,他们还不想卖房子。但卫英打听到似乎男主人虽然穷,却是个迷恋美色的,竟然在外头还养有一个水灵灵的小姑娘。他与男主人密切地谈了几句,开出优厚的条件,男主人很快便咽了咽口水,在买卖房契上盖下自己的手指印。收下银钱后,以最快的速度搬出去了。

    他们原来的东西顾闻白自然是不要,若按顾闻白的性子,乱七八糟的房子还得粉刷上好些天,而后再置办新家具,再搬进来的。

    但如今他迫不及待,只让卫英将起居室收拾收拾,搬了一张床进来,便要住下了。

    实在是太简陋了。如何能让公子就这样住下?卫英正要再表忠心,顾闻白自顾自进房,关门,将他留在外头。

    其实,顾闻白是有私心的。

    翌日,苏云落晨起,咏雪在替她梳头的时候,告诉她顾闻白已经搬到隔壁来了。

    苏云落吃了一惊。

    她看着铜镜中的自己,相貌尚可,若是精心打扮一下,还是能哄骗一些男人的。但顾闻白那个老狐狸,竟然真的要折戟在自己手上了?

    早膳刚用完,咏雪去端药,却捧进来一个红木箱子。

    “是顾老师亲自送过来的,说是给新邻舍的见面礼。”

    花样可真多。

    咏雪揭开红木箱子,不由得瞪大了双眼。

    只见箱子里头,竟然是一对玄色的手套。每只手套的背面,镶嵌着一颗大大的红宝石。

    可以说,作为新邻舍的见面礼,这一对手套,很大手笔了。

    便是连苏云落见惯了世面的,也不由瞪大双眼。她拿起一只手套,轻轻摩挲了下。手套外面是牛皮做的,但里头做了一层兔毛,伸手进去,冰凉的双手顿时暖和起来。比起手炉,竟然还要好用。

    苏云落戴着手套,一时竟不舍得将手取出来。

    这顾闻白,果然是摸透了她呀。

    他每每送礼,总送到自己的心坎中。

    苏云落轻轻地摩挲着手套,想了一会,对咏雪道:“取一张帖子来,研墨。”

    她要去拜访新邻舍,好好与他当面提个醒,她是心如古井般平静的寡妇,在她身上花心思,不值当。

    顾闻白的回帖很快写来了,因他白日要授课,是以只有下了课才得空。他表示,为了以后邻居们的友好相处,他决意设宴,招待苏娘子。

    表面一向不对盘的顾老师与苏娘子,要同桌用膳了。

第39章

    第39章

    晚宴设在两日后。

    苏云落自然不会是单独赴宴,她不光带了咏雪,还带了阿元。因为是本着要拒绝顾闻白的心思,是以也并没有精心打扮。然而她却不知晓的是,因着小日子,她喝了不少大补的药,又睡了两日,气色却是更好了。尽管随便套了一件宝蓝显老相的披风,里头是同色的棉袄子,发鬓上只簪着一朵绢花,仍旧显得她面庞光洁,如暗夜中盛开的昙花。

    好几天没下雪了,但天儿越发的冷。再过几日,便进入腊月了。天还没有擦黑,路上行人早就寥寥无几了。

    阿元将门板落下,见卫英穿了一套新衣裳,脸上带着微笑,朝他缓缓走过来。

    “卫大哥。”阿元朝他打招呼。

    卫英笑眯眯地:“阿元。”他打完招呼,便站在一旁,看着阿元利落地收拾。

    阿元自是知晓今晚要去新邻居家赴宴的,但卫英这么早就过来了,他略略有些奇怪。

    只是卫英站在那里,一点都没有攀谈的意思。

    一直到苏云落与咏雪出来,卫英才恭敬地对苏云落道:“苏娘子,天色已晚,道路湿滑,公子吩咐卫英,前来接您。”

    苏家鞋袜铺的众人看看距离自家店铺不过十几步路的顾家新宅,面色各异。

    到新邻家作客,自然不能不带礼物。咏雪捧着一个红木箱子,阿元提着一个篮子,在护送使者卫英的带领下,跨进了顾家的大门。

    在众人心中,包括苏云落,尽管与顾闻白不对盘,但她还是认可顾闻白那浑身不觉意显露的优雅贵气的。既如此,那他所住的居所,理应是充满了诗情画意的。

    然而,一踏过门槛,一股奇怪的味儿不知从哪里钻出来,幽幽地从众人的鼻子飘过。苏云落不由自主地打了一个喷嚏。

    “苏娘子,实在抱歉。这两日匆忙,还没来得及收拾。”卫英恭敬地道歉。

    她是来做客的,主人家的环境,自然不能在人家面前挑剔。是以苏云落笑笑:“无事,是我的鼻子不舒服。”

    话音才落,她一脚踩空。她尖叫一声。

    一颗心荡上半空。空白的一瞬间,她想,难不成是鸿门宴?她虽然心如古井,但是还不想死!死顾闻白,竟然敢暗算她!

    然而思绪还未落下,她便被拥入一个温暖的怀抱中。

    天色将暗未暗,她的鼻子闻到一股清茶的味道。她抬眼,看到男人略略有些青茬的下巴,以及满是关怀的星眸。

    她反应极快,从男人怀中挣扎出来,若无其事地:“顾老师,您这宅院,倒是机关重重。”

    顾闻白声音低沉:“惊扰了苏娘子,实在抱歉。只是,这宅院新买,顾某一时还不知如何打理,让苏娘子见笑了。”

    随着他的话,苏云落的视线不由得看了周遭一圈。

    檐下挂着两只灯笼,灯笼日久风吹雨打,破烂不堪。

    她们从大门进来,原来应是一个宽阔的大厅堂。地面似是用青砖铺就的,东烂一块西烂一块,厅堂也未做遮挡,刺骨的寒风呼呼吹进来,吹得挂在墙上的木板晃动。这一切,与她苏家鞋袜铺相比,简直云泥之别。

    作为邻居,苏云落自是知晓这里原来是售卖茶点的。做买卖的是两夫妻,穿得破破烂烂,做出的茶点没有卖相,店门尽管整日开着,却没有什么顾客。刚开始的时候她本着友邻的原则,也曾表示过善意,但那两夫妻拒绝了。

    这也便算了,那两夫妻到她铺子里买两双罗袜,非要阿元送两双鞋子给他们。还说什么她一看便是有钱的,既然守了寡一年半载的也不好嫁出去,他们家孩子多,要不送一个给她养,以后给她养老送终。

    她当时正在帘子后头,当下便示意阿元用木棒将他们打出去。

    从此两家便结了梁子。那家男人欺她一个寡妇,便污言秽语地在门口骂她。

    她也浑不在意,只叫阿元毒死了几只老鼠,丢进他们的家中。

    如此几次,这家人才不敢招惹她。

    却没想到,顾闻白竟然买下这间宅子。

    而这间宅子里头果然如那对夫妻的内心一般龌蹉。

    她将视线收回,摇摇头:“这宅子收拾起来,还得花费不少功夫呢。”

    顾闻白接话:“镇上的工匠俱在修缮女子学堂,一时半会也抽不出空来,顾某这时候,只能将就住着了。”

    她脑瓜子转得快,闻言,便直问:“据我所知,顾老师原来的宅院住得好好的,为何要搬到这里来?”

    天忽而黑了。

    那两个灯笼虽然破旧,仍旧散发着幽幽黄光。

    苏云落忽而后悔了,她似乎不该这么问。她咬着自己的粉唇,不敢看向顾闻白。

    果然,那厮柔声道:“我之所以用最快的速度搬到这里来,是想就近照顾你。”

    呼呼刮着的寒风似是停止了。

    阿元、咏雪以及卫英,也不知道到哪里去了。苏云落只晓得,她的耳朵,渐渐的在发热,而后悄悄弥漫上她的脸颊。

    怦怦怦怦。

    是谁的心跳,跳得那么快,简直要把她的耳朵给震聋了。

    那厮一点都不顾及她的感受,兀自说着:“我也不知何时喜欢你,我一把年纪了,以前也不曾喜欢过别人,这些日子却觉得,若是见不到你,我会失落,会不欢喜,会患得患失……”

    苏云落瞪着一双杏眼看他,欲言又止。

    顾闻白总算体贴地问她:“落落,你想说什么?”

    “你的表白,好大白话……”苏云落是有些失望的,她本以为,能听到滔滔不绝的优美情句呢。唉,终究是俗人。

    顾闻白笑了。

    他低着头,星眸暗涌:“我只愿与你,在天愿作比翼鸟,在地愿为连理枝,携子之手与子偕老。”

    苏云落的杏眼,同样亮晶晶的。

    她嘴角缓缓弯起,同样柔声道:“可我不愿与你,比翼双飞呢。”哎呀,拒绝的感觉似乎很愉快。

    只是,对面的俊秀书生的脸,垮了下来。

    顾闻白闷闷道:“我还以为,你若是答应了,这家宅院,便交给你布置,夏日里作避暑用呢。”他的声音低下来,一双星眸,失去熠熠光彩。

    有那么一瞬,苏云落的心似是被一缕清风吹皱了,荡起那么一丝涟漪。

    然而她很快心如止水:“顾老师,感谢您的厚爱……”

    她的话没说完,咏雪便在那边叫:“顾老师,娘子,用饭了!”

    与此同时,有细小的、冷冰冰的东西落到她的脸上。苏云落还没有反应过来,身旁的顾闻白将她一带,移到挡风处,柔声道:“下雪了。你身子不好,别着凉了。”

    他的身上带着一股暖意。

    苏云落若无其事地离他远一些:“顾公子,与其在我身上花时间,不如多去了解一下其他的姑娘。”

    顾闻白不语,只看着她。

    呃,怎么他的双眸,有些像那年她养的小狗?

    她心一硬,朝咏雪方才的位置移步过去。

    风带着细小的雪花,刮在脸上。她想,这样对谁都好。

    只是混乱的心思在踏进饭厅后,她哭笑不得起来。顾闻白竟然果真没收拾房屋。饭厅是连着灶房的,屋中灯火倒是通明,除去中间那张新刮刮的饭桌与椅子,以及饭桌上铮亮的铜锅,干净的碗碟外,四周的帘子、墙壁都是脏兮兮的。

    这是什么待客之道!

    阿元、咏雪与卫英,三人正恭敬地站在一旁。

    苏云落想起方才顾闻白对她的表白,脸上又是一红。也不晓得这三人偷听了多少。不过,偷听去了又怎样,她难不成还怕别人戳背脊?

    她抬抬手,咏雪赶紧上前,将她的披风解下,拢在自己的手上。

    顾闻白进来了。

    卫英偷偷地看了一眼自家公子的面色。平静无波。他练武,耳力好,方才公子告白的话语以及苏娘子的婉拒他皆听得一清二楚。如今公子若无其事地进来,心理可真是强大。

    两个主子面对面落座。

    除了铜火锅发出的滋滋声,周遭安安静静,落针可闻。卫英为自家公子抓了一把汗。

    咏雪与阿元眼观鼻鼻观心。

    风雪渐渐大起来,将窗户打得啪啪作响。

    “卫英,上菜。”顾闻白率先打破沉默。卫英得令进了灶房。

    苏云落挺直腰肢,双手优雅交叉,唇角含笑,让人挑不出半点毛病。

    仿佛刚才的一切都没有发生过,顾闻白看着她,柔声道:“冷不冷?”

    咦?还真是不大冷。脚下还暖暖的,似是有地龙。但据她所知,原来这家子穷困潦倒,灵石镇又是个尴尬的位置,不可能有地龙。而这两日,顾闻白也应该来不及装地龙。

    “因怕你受寒,是以这两日,我让人加急做了这个。”顾闻白起身,走至她身旁,将桌布掀开。

    苏云落嘴上不显,视线却不由自主地往底下看去。

第40章

    第40章

    却见底下只是一片光滑的大理石,无甚特殊。

    顾闻白道:“我让卫英在底下挖了通道,下面烧着炭。”

    卫英端着菜出来,恰好听到这一句,他眨了眨自己泛红的眼睛,为了未来主母,他豁出去了。

    苏云落嘴角淡淡:“倒是辛苦卫英了。”

    卫英差些一个趔趄,手上的托盘抖了抖。苏娘子怎么不按常理来说呢?她夸赞的应该是公子,而不是卑微的他啊。

    幸好公子不甚在意,只低声问苏云落:“可还暖和?”

    他声音本就好听,如今在她耳边低沉着,伴着从桌底下传上来的阵阵暖意,似是在蛊惑人心。

    苏云落在自己的耳朵飞红之前,赶紧抬头:“天色已晚,用饭罢。”

    顾闻白挺直身子,朝卫英使了个眼色。

    卫英又朝咏雪与阿元使了个眼色。

    咏雪与阿元犹豫了一会,躲躲闪闪,悄无声息地走进灶房。心眼只要不是愚钝的,都瞧得出顾老师正在对自家娘子展开追求。顾老师一表人才,对自家娘子又是真心一片……两相权衡之下,他们小小的背主,应该不算什么罢。

    苏云落虽然心神微微有些恍惚,但眼没瞎。这顾闻白不死心,说不定待会还要再表白一遍,她便再拒绝一遍,旁人不在场,说起狠话来她也能发挥得好一些。

    顾闻白却没有回到自己的座位上,他站在苏云落旁侧,拿了一双筷箸,竟然为苏云落布起菜来。

    切得极薄的羊肉片被放进滚烫的清汤中,须臾被捞出,被放进酱碟中,而后再被体贴地放到苏云落面前的黑底海棠花瓷碗中,散发着诱人的香味。

    苏云落却恍了神。

    因着那只给她布菜的手。

    手指纤长,骨节分明,指甲修剪得圆润,指头白里透红。竟然,没有一丝瑕疵。一看便是富家子弟,没吃过苦。

    便是她的手指,也因那年的大火,而留下小小的痕迹。

    顾闻白帮她夹菜,却见她的视线落在自己的手指上,还停留了许久。

    他看着她乌发下的小巧俏鼻,缓缓在她身边落座。

    苏云落的视线从他的手指移走,拿起筷箸,将羊肉送进嘴中。

    羊肉入口,很意外,味道竟是做得要比辛嫂子的要好。

    顾闻白看着她的表情,趁机又贴心地涮了几筷箸的羊肉放入她的碗中。尽管苏云落对自己的用饭的仪态很有信心,但让一个身份奇怪、关系还算陌生的男人服侍自己用饭,任谁都不能习惯。尤其是顾闻白还一脸欢喜地看着她,一改素日里的清高,他的眼神带着一种陌生的灼热……她慌乱地放下筷箸,定了定心神:“顾老师……”她决定再严正地拒绝他一次。不知为何,她的心中有一种渐渐失控的感觉。她很不喜欢。这辈子她决不会再为一个男人动心。

    一本不厚不薄的帐薄从他怀中取出,放在苏云落面前。

    男人的嗓音带着诱惑:“这是我所有的私产,以后你帮我打理可好……”

    她怔怔地看着那本帐薄,对上他灼灼的双眼,开口问他:“为何是我?”

    是啊,为何是她?她虽然长得有几分姿色,但到底是一个小寡妇。她无权无势无财,他一个正值大好时光的适婚男子,怎么可以在她这里栽倒。

    顾闻白神色坚定:“落落,我是认真的。”

    锅中汤汁翻滚,雾气腾腾,她的脚底下是经过特殊制作的地龙,让人火热得不真实。

    她方才吃下肚的羊肉,定是被他下了药。

    苏云落猛然起身,推开椅子。

    她抬起圆润小巧的下巴:“顾老师,请别再说了。我们,绝无可能。”

    她转身,叫咏雪。

    咏雪和阿元慌慌地从灶房出来,手上还拿着筷箸,额上有薄薄的汗。

    苏云落:“……”

    静谧了一会,她轻声道:“可吃饱了,我们回去罢。”说着便快步走出去。

    咏雪与阿元面面相觑,赶紧拿了披风追上去。

    外头的气死风灯不知何时灭了,外头黑漆漆的一片。唯有不断落下的雪花,在黑暗中串起一丝洁白。

    苏云落深一脚浅一脚,不顾一切地往外面走去。

    冷风从四面八方吹过来,仍旧压不住她一身火热。趁着无人瞧见的暗夜,她的脸终于一片绯红。

    有脚步声追在后面,她以为是咏雪,便稍稍止了脚步。

    她转头,正要唤咏雪。

    柔软的披风覆上她柔弱无骨的身子,高大的男人火热的气息袭来,将她围绕:“落落,你在逃避。”

    她恼怒起来:“顾闻白,我已经说得很清楚……”

    她的声音带着一丝尖利与慌张。

    男人叹息一声,打断她的话:“落落,你不该是将自己囚在一个鞋袜铺子里的女子。”他记得那日,在学堂里,她说起女子学堂的时候,那表情是多么的欢欣,与向往。

    他见惯了大部分的女子,以父为天,以夫为天,以子为天,却从来忘了自己。

    苏云落虽然竭力将自己也藏进世俗中,却忍不住总从束缚中跳出来。

    顾闻白的手,悄悄地通过披风,捉住了她的手。

    还好,比起那日的冰冷,今晚她的手,总算带着一丝暖意。

    男人的手火热,将苏云落惊醒了。

    她定下心神,缓缓将顾闻白的手拨开:“还请顾公子自重。”她即刻拢紧披风,再叫了一声咏雪。

    咏雪和阿元低着头,从暗中出来。他们倒是吃得愉快,冷风刮来,将他们身上浓郁的火锅味道也吹了过来。

    苏云落忽而又好气又好笑。她还没有答应顾闻白呢,他们倒好,厮混在一起了。

    卫英手上还拿着筷箸,呆呆地站在门口,看着苏云落三人急慌慌地离去,破旧的大门被风刮着,愣愣作响。

    而自家的公子站在暗中,不声不响。

    卫英在心中悄悄地叹了口气:问世间情为何物,直教人神魂颠倒。

    雪花纷纷,只管落下,才不管人世间的起起落落。

    女要俏,一身孝。

    雷春的爹终究是没挺过去。没等雷春回来,他就咽了气。雷家亲戚少得可怜,近亲的只有堂伯母还健在,但岁数也极大了。本来还有一个堂哥,早些年抓壮丁,一走杳无音讯。远一些的便是雷春的外祖母家,舅舅舅母一家倒是齐全,但舅母嫌贫爱富,在雷春娘去世后便与雷春家断了联系。

    是以此时在雷家帮忙的,都是左邻右舍。

    正是寒冬腊月,雷姑娘披麻戴孝,跪在冷风嗖嗖的灵堂里瑟瑟发抖,眼圈发红。她长得本就清秀,如今一身孝,更是衬得楚楚可怜。

    顾闻白与卫英过来吊唁时,便听到有人在悄声讨论。

    “这雷大姑娘也有一十九了,若不趁着热孝嫁出去,再守三年,便成老姑娘了。”

    “可不是,雷春爹病着,也不替自家闺女说一门亲事,这一走,还拖累了自己闺女。”

    “雷大姑娘姑娘长得清秀,性子又温柔,你咋不替她说一门亲事呢?”

    “嚯,可别提,替雷大姑娘说亲,还有雷春这一关呢。”

    顾闻白给雷春爹上了一炷香。

    他看向雷姑娘,后者正伏跪在地上,瘦弱的肩膀微微晃动着,无比可怜。

    他忽而想起那个眉眼间俱是坚强的小妇人来。她孤身一人来到灵石镇,受人欺负时便将自己化得像一只斗鸡,浑身的斗意。

    顾闻白将心思收敛,沉声对雷姑娘道:“节哀。”

    雷姑娘便抬起头来,楚楚可怜地看着他:“这次多亏顾老师帮忙,那些银钱……”

    “不必还了。”

    男人说着,穿着玄黑大氅的身影转身离去。

    卫英只得善意地对雷姑娘道:“雷春不日便回来,雷姑娘还是保重身体。”

    雷姑娘抿着唇,目送着两人离开。

    这些日子她虽然足不出户,但是也听说了,苏家鞋袜铺的苏娘子近日与顾闻白纠缠不清,而顾闻白也将家搬到了苏家旁侧,看来两家的好事将近。

    不,绝不可能。顾闻白是她的。苏娘子不过是一个小寡妇,怎么配得上顾闻白?

    难不成,她一个清清白白的黄花大闺女,还比不上一个老破鞋?

    再不济,她还有雷春这张牌。

第41章

    41章

    细雪纷飞,几辆马车冒着风雪,从官道转下,缓缓地驶进灵石镇的街道。

    这时节,极少有人从外地来。清脆的马蹄声在青石板的街道上笃笃作响,几个好事的商户撩开厚重的帘子,探头出来,眯着眼睛看了一会。有人眼尖,又识字,认出车厢下悬挂的木牌是“黄”字。

    有人咂舌:“莫不是黄家的三姑娘回来了?”

    却是不敢高声。他们话中的黄家一向是镇上的大族,旁人在街上见了都得给几分脸面,更不用说黄家嫡出的三姑娘。那黄家鞋袜铺子的黄大姑娘,都不过是黄家的一个旁支,连名号都排不上的。

    但仍旧有人压抑不住心中的八卦之心,窃窃私语:“黄三姑娘可是在府里有一两年不回来了。”

    “却说在府里待嫁的,这么久却是还没有消息。”

    “这黄三姑娘高不成低不就,我记得她一十八有余,翻了年便十九啦。”

    “这般大年纪了还挑,难不成要做姑子去?”有人捂着嘴笑。

    “岂不是可惜了黄三姑娘的貌美?”有人啧啧地。黄三姑娘的确貌美,但上了年纪还嫁不出去,倒是可惜了这朵花儿。

    “难不成她还会嫁给你家的三儿?”

    那人连连摆手:“我家庙小,可供不起她这尊大佛。”

    人们滞了一滞,想起那年有家不识好歹的上黄家提亲,要求娶黄三姑娘,却被黄三姑娘给说得面红耳赤,回去竟然得了一段时间的臆症,后来不得远走他乡求医问药呢。

    人们摇摇头,又开始窃窃私语起来。

    这厢八卦个不停,那厢车队却是缓缓在巷口停下,其中一辆的跟随小厮小跑到车厢后面,将马凳取下放在车厢前,而后撩开厚重的帘子,一个少年弯身从车中出来,稳步下车。少年长得面如冠玉,身材修长。虽然只着粗布衣裳,却隐约显露一股镇上人少有的清贵气质。

    又有人眯着眼睛道:“竟是雷春。”

    雷春虽是贫寒出身,在灵石镇上却是颇有名气。雷家穷困潦倒,顾闻白没来之前他家连饭都吃不上,雷春亦只偷偷在学堂外听过几节课。自顾闻白来后,创建了新学堂,雷春进得学堂,一鸣惊人。顾闻白又牵线,让黄家资助他,去岁更是中了秀才。如今家中仍然贫困,地位却是不一般了。人人都说,雷春将是灵石镇第一个状元郎呢。

    雷春整理了一下衣裳,从小厮手中接过一只洗得干净却发白的小包袱,才走至其中一辆马车前,不卑不亢地说:“雷春谢过三姑娘。”

    那辆马车的帘子微微撩起,露出一只皓白的玉手:“雷小哥不必客气,快快家去罢。”声音婉转如莺啼,颇是好听。

    雷春微微颔首,快走几步,修长单薄的身子穿进巷子中。

    那皓白的手却没有将帘子放下,一张如桃花般艳丽的脸却露出来,潋滟的桃花眼轻轻扫过方才八卦的人群。却是这轻轻一瞥,那些人便迅速低下头,望向自己的鞋尖,唔,这地上的雪,还得扫一扫。

    哼。似是十分轻蔑的一声冷哼散在阴阴的风中,让人后背一阵发寒。

    周遭落雪可闻。

    竟是十分可怕。

    那些人纷纷低着头,不发一语地钻回自家的铺子里。

    那双桃花眼轻蔑地一挑,眼波流转,缩回帘子后。

    后头一辆马车里,一个俊秀的郎君将帘子放下,对着自己的好友道:“黄三姑娘,甚是有趣。”

    极冷的天气,他的好友手上摇着一把纸扇,唇角挑起:“天下之大,无奇不有。”

    那俊秀的郎君又叹道:“怪道四表弟游历在外,竟是好几年没回去了。”

    摇扇的好友道:“却不是正合你的意。”

    俊秀郎君连连摆手:“不过是四表弟性子别扭,徒叫姑母烦恼而已。”

    两人会心一笑,拿过车厢中小桌上的茶,一饮而尽。

    车队再度启程,驶向黄家。

    自从那晚过后,苏云落便窝在房中,好几日没出门。

    顾闻白也好几日没来烦她。

    哼,男人不过俱是会耍嘴上功夫。

    她如是想着,一边尖起耳朵,偷听隔壁的动静。

    这几日隔壁倒是安安静静,似是没人居住。她又留心了隔壁灶房的烟囱,竟然好几日没冒过烟。

    看来顾闻白是深受打击,许是搬回原来的宅子中去了。

    苏云落松了一口气,胸膛中却莫名浮起一种难言的情绪来。就好比春江水暖,鸭子胖乎乎的脚掌划过春水,然而不过须臾便毫无痕迹。这顾闻白,着实太可恶了!不明不白地撩拨了,又跑了。她恨不得他就在跟前,好好地跟他理论理论。说他不守师道,枉为人师!她想着想着,胸越发的闷。外头的天色倒是配合,阴阴沉沉的,似乎又像要下雪。她缩了缩略有些凉的脚,竟怔怔地望着窗外出神。

    咏雪端茶进来,看到自家娘子正望着窗外出神。她咳了一声,娘子转过头来看她:“你受了风寒?”

    咏雪讪笑一声:“回娘子,我是喉咙有些痒。”

    苏云落怏怏地唔了一声,又低头看书。咏雪偷眼瞧那书,却是许久了还是那页。

    咏雪将茶壶放下,想起正事来:“娘子,阿元方才问,明日雷春的爹出殡,我们鞋袜铺子可要设路祭?”

    “雷春的爹?”苏云落有些疑惑。

    “雷春是顾老师的学生,去岁中了秀才的。”

    苏云落蹙眉,怎地这灵石镇什么事都能与顾闻白扯上关系。不过,自己心中有一种“原来他是去忙这件事了”的感觉是怎么回事?

    “别家设吗?”她压着心中的感觉问道。

    “应是设的,雷春可是灵石镇最有希望中榜的呢。”咏雪认真道,“万一以后雷春中了状元呢……”她到底是将后面的半截话咽了下去:万一雷春是个心胸狭隘的……

    镇上人这般想,不过是人之常情。

    苏云落打趣她:“比起张伯年呢?”

    咏雪认真地想了想,又认真回答:“镇上人都说,雷春是奇才,伯年哥或是比不上他。”

    “这雷春竟是这般人物。那便设罢。”苏云落无意叹一声,自觉以后跟这雷春打不上交道,设个路祭也没什么,便不再放心上,只继续看她的书。

    翌日巳时中,她正吃着辛嫂子做的羊肉饺耳,正感叹辛嫂子的手艺似是又进步了,忽闻外头远远的传来鞭炮声。咏雪撩帘进来:“娘子。”

    苏云落放下调羹,用帕子轻轻揩过嘴角:“可是雷春的爹出殡了?”

    咏雪点头:“按时辰,应是了。”

    两主仆不再言语,只静静地听着。

    鞭炮声越来越近,还伴着一两声哀哭,在阴沉沉的天色中,颇是压抑。

    祖母过世那时,也是冬日呢。只不过,寻江府的气候一向温暖,便是冬日下着雨,也是缠缠绵绵的潮热。

    苏云落想起祖母安详的脸色,嘴角的那抹笑容,一代佳人,桃李皆是贵女,走的时候身旁只有她一个孙女,不知她心中是否有遗憾。

    一股哀愁笼上心头,面前的饺耳便再也没有食欲。苏云落将调羹放下,正欲叫咏雪将剩下的饺耳端下去,忽听外头鞭炮声震天,有年轻女子的哀哭声,还有少年沙哑着嗓子,似是在诉斥着什么。

    两主仆听了好一会,才发觉外头鞭炮声停了,那女子的哀哭声却没有远去,越发清晰,似乎就在她们家店铺外头,少年仍旧在外头高声说话:“……红颜祸水,可怜我父亲,竟然被活活耽搁,病死床上!他死不瞑目!今日,我雷春便带着他来讨一个公道!”

    咏雪呆呆道:“这雷春,说的是何人?”

    到底是做了好几年赵家的主母,苏云落看向咏雪,眼神幽暗:“雷状元似是在说我。”

    咏雪一滞,急得直要往外走:“他莫不是得了臆症罢!”

    说话间,辛嫂子跌跌撞撞碰进院子里:“娘子,娘子,那雷春将他老爹的棺材停在咱们铺子前,说是娘子害死了他老爹。他说若是娘子不出去给他一个说法,他便将棺材一直停在这里……”

    咏雪急得团团转:“他莫不是得了臆症罢!娘子,您可别出去……”虽然说她是灵石镇的人,但灵石镇上头脑不清醒的人不少,便是雷春也不能例外,娘子出去可别被伤了。

    苏云落不慌不忙起身,取过豆绿斗篷披在身上,又抱了手炉在手上,示意咏雪撩开帘子:“难不成他还能在众目睽睽之下伤了我?”

    天阴沉沉,面如冠玉,一身麻衣的单薄少年长身而立在铺子前,他面容哀伤,尽管没有涕泪交加,别人却更能感觉到他的哀痛。

    这是苏云落初初见雷春时的情形。

第42章

    第42章

    一个同样身穿麻衣的年轻姑娘,正伏在一副薄棺上哀泣。

    单薄少年,扶棺少女,被冷风刮起的白色银钱胡乱飞舞,其中有几张不长眼的,差点粘在苏云落豆绿色的斗篷上。

    阿元极有眼色,赶紧将银钱拂开。

    咏雪也赶紧挡在面前。

    辛嫂子也抄着擀面杖,挤在后面,这一下更显着苏云落人手众多。

    有钱商户,穷家棺材,怎么看都是苏云落欺负了两人。

    虽然阴风阵阵,但围观的人不少。有好事的喊道:“雷秀才,快快说说,这外地来的寡妇小娘子,是如何欺凌了你们!”

    苏云落亦不解道:“雷秀才请快说,我亦很想知晓,我与令尊并无交集……”

    然还没有等她说完,雷春却打断她,“朗朗乾坤,昭昭日月,我父亲原就重病,急需请大夫,然这位苏娘子却在我父亲紧要关头,将医术精湛的沈大夫请走,去医治她并不着急的病症……”

    他的声音停顿了一下,似是忍住极大的悲痛,颤声道:“是以我父亲的病才无力回天……”

    年轻姑娘低泣起来。

    活脱脱又是一副被苏云落欺负的模样。

    苏云落心中嗤然:这雷春,心眼比狐狸还要多。她本是无辜,被他这么一引导,却真成了罪人。

    苏云落想罢,望向阿元。那日她昏迷着,请大夫的是阿元。

    阿元也莫名,赶紧向她解释:“那日早晨我去请沈大夫时,沈大夫还没有开门咧,而且我也没有遇到雷家的人……”他想了想,那日清晨他只遇到卫英。想起卫英,阿元才后知后觉想到顾闻白,怎地顾老师还不及时出现,救东家于危难之中呢?

    只听雷春仍旧哀痛道:“那日我长姐因连日束手无策,是以求助于顾老师,顾老师悯我长姐,才派了卫大哥前往相请沈大夫。梁阿元,你那日,撞上的应是卫大哥。”

    即使是卫英,但他也没说要急着请大夫啊。阿元急得有些冒汗:“东家,那日我是碰上卫英了,但他并没有说要请沈大夫……”

    “只因卫大哥悯你们东家是女子,又是重症,便先让你们请了沈大夫。”雷春紧紧咬着,不让丝毫,“却不料,如今你们东家满面春风,而我们与父亲,却是天人永隔。”

    呃,她满面春风?苏云落差点想摸摸自己的脸蛋儿。谁说这灵石镇不行的,明明人才辈出嘛。

    好了,事情已经清清楚楚,这雷春,也不知吃了什么药,像疯狗一样要咬她。苏云落心思流转,唤阿元:“去将沈大夫以及卫英请来。”

    阿元正要应下,有人喊道:“沈大夫一早便被请到三十里外去看诊了。”

    又有人说:“卫英今日与顾老师皆不见人影呢。”

    呵呵,有备而来。

    苏云落看向雷春,后者里头穿着素色的单衣,外头套一件麻衣,俊秀的脸上神色哀痛,还带着一丝坚毅。

    苏云落估摸着,是想将她赶出灵石镇的坚毅。

    唉,她始终还是不能泯灭于平凡啊。都怪那顾闻白,说她是什么斗鸡,却是整日与人斗个不停了。

    她闲闲地拢一拢手炉:“这位雷秀才,沈大夫乃是堂堂正正开着医馆的医者,只要有人用正当的理由请他去看诊,沈大夫医者仁心,必定前往。那日清晨,如不是我突发病症,定然还有张三李四。那日我家伙计不过是脚程快了几步,将沈大夫请来看病,纯属巧合。如雷秀才非要咬住这一点不放,那便是那日换了旁人,雷秀才亦要责怪别人吗?”

    她语速极快,声音清柔,声量却不低。

    期间雷春数次想打断,却丝毫没有机会。

    周围的人倒都不是糊涂蛋,细细一品,也觉着有些味道:“苏娘子说得也有道理,富贵由命,生死由天,若别人生病,还不能去请大夫了?只不过是赶巧。沈大夫并不知情。这雷秀才倒是有些无理取闹了。”

    “难不成他想讹些钱财?”

    苏云落巧笑嫣然,示意阿元:“从账上支一两银,便是我们苏氏鞋袜铺对令尊的一点心意了。”

    情势已是急转直下。

    其实雷春也晓得,他的借口十分的拙劣。但他以为,一个丧夫的小寡妇,初到灵石镇孤苦无依,是以才想着勾引顾老师,一个满脑子想着依靠男人的小娘子,见着棺材,怎么也花容失色,方寸大乱罢。

    谁料,带着笑意的人面容下,竟是凉薄的看穿。

    阿元手脚极快,得令钻进铺子,拿了一两银出来:“东家。”

    雷春盯着那银块,嘴角缓缓扯过一丝凄凉的笑容:“苏娘子这是心虚,是以才用这一两银打发我们吗?”

    果然是狐狸啊,这脑子变得挺快。苏云落唇角含笑:“雷秀才学富五车,却是听说过苏老的故事?”

    雷春一愣,什么苏老的故事?

    那头却有人答道:“苏老前去寺庙,与和尚对坐。他与和尚说,和尚在他心中是狗屎。和尚却道,苏老在他心中像佛祖。”

    说话间,那人缓缓走过来,衣衫单薄,面容清秀。

    是张伯年。

    咏雪欢喜,却又不敢露出来。娘子似乎并不是很喜欢张伯年呢。

    雷春面色却更是凄然:“伯年师哥,你来了。”他年纪比张伯年小,却比张伯年要先中秀才。

    张伯年朝苏云落行礼:“见过苏娘子。”

    苏云落略略颔首:“伯年小哥,有劳你方才解释。只是,你这雷师弟,并不喜欢让他的父亲入土为安。他如此行为,极为不孝。你来了,正巧劝一劝他。”

    这女人……倒是伶牙俐齿,怪不得顾老师着了她的道。而长姐,却只能在一旁无计可施。雷春看一眼自家长姐,后者正伏在棺材上发着愣。

    他想起昨晚,顾老师离去后,长姐怔怔发愣的眼神,抹不完的眼泪,凄凄然的样子:“阿弟,姐姐好想追随爹爹而去。”

    他一向八面玲珑,顿时猜透:“顾老师与别的女人在一起了?”

    长姐不答,神色却更加凄然。

    如今他打量着苏云落,虽然年纪比长姐要老,但大约有钱有闲,如今穿着豆绿色的斗篷,显得她的气色更好。即使如今身陷困局,神色却不变,嘴角似还有一丝戏谑。

    各自形势,高下立判。

    张伯年尚未说话,那厢雷春冷然道:“身为人子,让自己的父亲无辜逝去,才是不孝。”

    张伯年望着雷春,皱了眉头。他与雷春同窗数年,两人同是家贫,雷春的性子却比他要执拗得多。他的话,雷春是不会听的。只有顾老师来了……不过,这棺材杵在街道上,久久不发丧,着实难看。

    天色竟然一改阴沉,日头拨开云雾,竟然堂亮起来。

    周遭围观的人越来越多。

    苏云落有些不耐烦了。手上的手炉渐渐没了温度,这几日虽然猛进补,但效果还没有显出来。她冷。

    向来,她一冷,性子便不好了。

    此时在围观人群的外围,一辆极为不显眼的马车静静停着。车厢内水汽冉冉,两个俊秀公子在对饮。其中一位细眉凤眼的,耳垂下一粒红痣,将视线从外头收进来:“这位雷郎君,似是有些落了下风呢。”

    另一个仍旧摇着纸扇:“有趣有趣,可比京都那些整日在街头迂腐对诗的书生有趣多了。”

    细眉凤眼的用手掌撑着自己的脸,挤得有些变形了:“你说,他们口中的卫英,是不是四表弟身边的卫英。”

    摇纸扇的吃一口茶:“我猜,你这四表弟,与你的缘分不浅。”他嘴角上扬,“天注定,你们孽缘不断。”

    “瞧这话说得。”细眉凤眼的嬉笑着,“若是叫四表弟听着了,可便要卷包袱走人啦。啧啧啧,这便不好玩了。”

    “呵。”摇纸扇的不置可否。

    果不其然,张伯年才开口,雷春便将脸撇过去:“伯年师哥,时光宝贵,你还是赶紧回去多读些书罢。”

    张伯年本就不善言辞,被雷春戳中痛处,一时哑然。他与雷春是同年,年纪又比雷春大一些,读书时一样受到顾闻白的肯定,雷春鱼跃龙门得了秀才,自己却还在苦读。

    苏云落面色渐渐沉了。她做了好几年的赵家主母,那些姨娘服帖于她,是因为她善良,她心慈吗?不,是因为在她的手心里,她们翻不出花样来。她帮着赵栋打理赵家的生意,置办了一座又一座院落,是她对赵栋的忠诚吗?当然不。她只不过更喜欢那种买买买的感觉而已。

    先是两个无知大婶来挑衅她,而后是这个毛头小子,难不成她脸上写着“很好欺负”吗?

    她眯着眼,轻轻摩挲着手炉,嘴角缓缓扬起:“你如今不过中了秀才,便觉着自己能上天了?”

第43章

    第43章

    顾闻白意识猛然一清明,脚一蹬,醒了。

    他睁开眼,见房内的琉璃灯灯光渐暗,似是要熄灭的样子。再望向外头,夜色沉沉。而自己则是歪坐在玫瑰椅上,姿势怪异,脖子酸痛得难受。他动一动,披在身上的大氅滑落下来。而自己的双手上,沾了许些墨汁。那枝笔滚在一旁,洇湿了书页的一角。

    他一时有些糊涂,时辰几许了?

    他记得在雷春走后,时辰还早,于是他让卫英熬一壶热茶,预备再写一下关于女子学堂的准备事宜便去歇息,明日好早些去雷春家帮着主持出殡。然才喝了一杯茶,执笔写了几个字,竟然困意渐上,眼皮一重,便失去记忆。

    他很少这般困顿,便是年少时,因与母亲怄气出走,也生生在外头熬了两天两夜不睡觉。何况还喝了一杯热茶……

    便是喝了那杯热茶!

    他皱眉,起身,拾起掉落在地上的大氅披在身上,大步走到门边,将门打开,寒风夹着细小的雪渣子滚进来,吹得他神智一下清醒了。

    他走出主屋,看见卫英住的耳房里也还亮着灯,熟悉的打鼾声在房里响起。忠心耿耿的侍卫和衣睡在床上,嘴里啧啧有声。

    卫英虽然鲁钝,厨艺也不行,但这么多年还算警惕。像睡成这般无忧无虑样子的,大约是在他大哥卫真面前。

    顾闻白皱眉,上前踢了踢卫英的脚。

    卫英猛然惊醒,从床上弹跳下来:“公子,您饿了?我给您下面去?”

    却听顾闻白沉声道:“马上到雷家去。”

    卫英一时没有清醒,迷茫道:“不是明儿早上才去吗?”

    “你觉着你睡了多久?”

    “雷小哥走后,我有些困,便想小眯一会,再到灶房练切菜……”卫英茫然答道。

    顾闻白脸一沉,他往桌上一看,上头果然摆着一壶茶。想来卫英给他熬了一壶茶的同时,也给自己弄了一壶。怪不得本应守着灵的雷春忽而跑到他家来,一番痛哭涕流还依依不舍的。小王八羔子,翅膀硬了,他到底想做什么?

    “茶有问题。”

    卫英虽然鲁钝,但还算一个差强人意的护卫。脸色当下变了,揭开茶盖,细细闻了一下,羞愧道:“是极浓的安神茶。”

    因是安神茶,又混在茶中,他们一时竟然被暗算了。卫英不禁出了一身冷汗。

    他后知后觉:“是雷小哥?”

    顾闻白脸色越发的暗沉,自顾自走了。

    被自己的学生暗算,不管是什么原因,太伤心。

    更何况,雷春是顾闻白第一个费了许多心血来栽培的学生。卫英还记得那年初见雷春时,十岁的雷春个子极矮,头发极黄,春日里穿一件明显是改过的厚袄子,额头上冒着汗,还时不时地流鼻涕。他佝偻着背,穿着露着脚丫的草鞋,大脚趾上还有几道被冻裂的口子。便是这样的形象,却是后来顾闻白觉得是最有灵气的学生。经过数年在书海中浸淫,雷春早就脱胎换骨,身子拔高,面如冠玉,还隐隐透露一股清贵的气质。卫英看着前面走得极快的顾闻白,心中暗暗思虑,要不要递个话给苏娘子,好让苏娘子安慰一下公子。

    不过,这样栽面子的事儿,公子可能有些许介意罢。或许,嗯哼,可能苏娘子还会嘲笑公子。卫英想起公子坎坷的情路,决定一直闭嘴,将这件事带到棺材中。

    不知后头侍卫暗搓搓心思的顾闻白,脚步飞快,踏雪无痕,转眼便到了雷春家院门前。之前来时,尽管雷家人少,但主动来帮忙的邻居还是有一些。天气虽冷,但门前还专门安排着知客,来人了便引着往灵堂去。如今却大门紧闭,门前空无一人,只有白色的挽联孤独地糊在破败的土墙旁边,空气中也不再弥漫着浓郁的线香味道。

    顾闻白脸色阴沉,门也不叩,长腿直接一曲,就跃过了一人高的土墙。

    卫英气喘吁吁地跟着翻过墙去。公子动作太快,他差些跟不上。不过,翻墙之前,他偷偷看了一眼周遭,确定四周空荡荡的,只有几道同样破败的围墙。这么冷的天气,便是野狗也懒得出来觅食了。

    卫英抬头,看时辰,似是一更天了。一般的人家,都应歇在被窝里了。

    雷家暗无灯火,之前作灵堂的地方暗黑一片,只有几株线香在明明暗暗的亮。

    没有人。死人也没有了。

    但有人在灶房低声说话。

    声音压得极低。

    但空夜有耳。

    顾闻白停住脚步,静静伫立在雪地中。卫英尽职尽责,警惕守在周遭。其实现在想想,后背一阵发寒,万一雷春是个白眼狼,想谋财害命,他们此刻便和雷春的爹,一起前往西方极乐世界。

    “……你竟这般无用,竟被她说得无话可对。”是雷大姑娘。声音带着一丝凄然,又带着一丝责怪,还带着一丝哭腔。卫英又有些惊奇,此时的雷大姑娘,与平时来与他炊饭的,竟又不一样了。

    顾闻白的脸还是阴沉得像现时的黑夜。

    虽然雷春是他的爱徒,但他的长姐雷大姑娘,他着实没有放在心上。甚至乎,他都不晓得她的闺名。听卫英说雷大姑娘时常来帮他炊饭,他还误以为两人是有情意的。他的护卫要成亲,他自然不反对。男大当婚女大当嫁,他还打算赠予卫英一座小宅子让他好成家。

    雷大姑娘一直模糊地存在在他的周遭,他甚至都不大记得她的长相。但爱徒雷春极俱灵气,那他的姐姐,应也不差。

    但现时听来,雷大姑娘作为长姐,并没有好好地作榜样。

    “她是个商户,平日里与人左右逢源,一张利嘴自是了得。我不过是好男不与女斗,今日在父亲灵前,让她几分而已。”雷春恼怒,他心中的确有几分比不上一个商户女的利嘴恼羞成怒。她是怎么说他的?什么肚子里不过吃了几两墨水,得了个秀才,竟然就高人一等了。高祖圣人本是贫农出身,最是讨厌书生吃了几两墨水,便自诩仙气飘飘,鄙视众生,自己却连一日两顿都无以为继。她虽是商户,但清清白白,靠着自己的双手赚钱,养活着好几个工人,该向朝廷纳的税赋一分不少。还有,便是她鞋袜铺子中的咏雪和阿元,都比他强得多。

    她竟然拿没有读过书的咏雪以及读书没有什么天赋的阿元与他相比!雷春清贵的气质有些崩裂。更过份的是,本来倒向他的父老乡亲竟然齐齐点头。呵,以后待他做了官再找他们算账……

    “她是商户,但是个外地来的小寡妇,根基不稳,刚来便与黄家树敌,被黄家指使了两个婆子去磨她,她这段日子定然是有些慌了。我原想着,你是有本事的,再烧上一把火,便彻底将她赶出去……”雷大姑娘说着,却是有些咬牙切齿了。

    她一边折着纸钱,一边将一根柴塞进灶口去。灶口的火光还算明亮,就着火光,还可以省下一笔灯油钱。

    虽然顾闻白给了五十两她办事,但她压根没打算都用在丧事上,她欢喜地将银两大部分藏着,打算以后用这笔钱买成珠花,当作顾闻白给她的定情信物。当然,这笔钱告诉雷春,便是已经用了。反正雷春自诩灵气极重,不屑于计算这些黄白之物。

    雷春今晚劝她点灯无果,也干脆在灶口前取暖。他从府里回来,奔波数日,又忙着守灵出殡,已经觉得浑身都是灰,有损他的形象,急需洗漱。但长姐节约惯了,舍不得点油灯,又非要揪着他讲今日的事情,是以竟然折腾到这个时辰还不得歇。他早就又累又困,只想躺在床上歇着。

    此时忽而听长姐说起黄家,他脑子忽而一激灵,糟了,他竟是将老师给忘了。

    外头雪落无声。

    顾闻白似一根青竹,挺拔于雪间。

    忽而他长腿一动,忠心护卫卫英见状,却急得“哎”了一声。

第44章

    第44章

    自家公子,自小跟着,卫英还是有几分了解的。公子年纪越长,表面虽然越发的冷冷淡淡,但约是自小便被自己的亲娘忽略,骨子里自有一股不容别人欺骗的骄傲。这雷春竟然阴他一把去陷害如今被公子放在心尖上的人,怕是活得不耐烦了。

    他生怕公子这么一怒,就活活将那雷春踢死了,是以才急急出声提醒。

    却是迟了。

    携带着滔天怒气的长腿一脚将虚虚掩着的竹门踢开,夹着雪渣子的风雪争先恐后挤进去,将里头的两人吓得半死。这件事本是密谋,两人心虚,见半夜竟然有人踢门,雷大姑娘不由惊叫一声,将手上的纸钱一扔,躲在雷春后头。

    雷春不得不站在她面前,颤着声喝问:“何,何人?”

    顾闻白不言语,只看着他。这个曾被他赞誉有加的少年,在读书上天分其高,然而干起坏事来也毫不逊色。他不禁又气又恼,自己这几年的努力,竟然是个笑话?

    借着微弱的火光,雷春终于看清,站在门口那道挺拔的身影,是自己的恩师顾闻白。自古坏人脸皮厚,他定了定心神,深深朝自己的恩师行礼:“老师。”

    那厢雷大姑娘也反应过来,顿时换上含羞带怯的表情,忽而又想起自己父亲才去了,又生生红了眼眶。

    卫英跟在后头,一把拉住顾闻白,悄声在他耳边言语道:“公子,说不定苏娘子此刻正心伤……”

    顾闻白没理他,只看着雷春,眼光淬了失望与怒火:“为何?”

    雷春将身子躬得极低,他的视线落在自家长姐的粗麻裙摆上。裙摆上头洇了一片泥渍,很是难看。这泥渍,是今日上山葬父亲的时候弄的。父亲下葬,从此他的家人便只剩长姐。而雷家式弱,亲戚向来极少,而他将来的路还很长……假若长姐嫁给顾闻白,他便能得到京都顾家的支持。这是一门充满诱惑的亲事。

    雷春缓缓跪在顾闻白面前。

    男儿膝盖,可跪天地亲恩。顾闻白是他的恩师,将他曾黑暗的前程拨出一道光明来。雷春将额头伏在地上:“老师,学生如今,只得长姐一位家人了。她爱慕您几年,如今年纪已大,一颗芳心只落在您身上,不曾打算过自己的婚事。学生斗胆,求恩师将长姐收在身侧,作一名粗使仆妇……如此,学生方能毫无顾虑,去赴秋闱……他日待学生高中归来,自接走长姐……”他赌,赌恩师与他一样,心中隐藏着比女人更加重要的野心。

    卫英心头一阵猛跳。公子最恨别人携带着女人威胁他了!以前十数年是表公子,如今竟连公子的门生都学会这一招了。什么长姐爱慕恩师,却要求恩师收作粗使仆妇。这样的话儿出了这堵墙,可就不是这么回事了!

    外头雪落无声,风却从四面刮进破败的灶房来,将灶口中火星卷出来落在纸钱上,烧出点点黑洞。

    雷大姑娘极冷,却又不敢出声。她偷眼看顾闻白,黑暗中瞧不清他的脸色,但她却能感觉得到他浑身散发的冷。

    那年她十五岁,家中困苦,父亲缠绵病榻,幼弟身体羸弱。十五岁正是说亲的年纪,若是一般的家庭,十五岁已经要养在家中,每日只绣自己的嫁妆,好在某一日,有喜气洋洋的媒人上门来,将四乡八村的适龄男子说与她。

    可是,她这样的娘家,却是没人说媒。尽管她自觉她长得还算貌美,但瞧一瞧自己因为干活而粗糙得不像话的双手;改了又改,补了又补的粗布衣服;因为年久缺乏营养而毫无光泽的头发以及发育不大好的胸,她是有些恨的。恨自己命不好,竟然投胎在这样的人家。她恨她的爹,恨她的弟弟,若是没有他们,她早就嫁了。

    她以为这样的日子一直要暗无天日地过下去,然而,顾闻白来了。

    镇上的男子,竟然没有一个长得比他俊秀的。便是早前她有些想嫁的良誉,也迅速被比了下去。

    从见他的那眼起,从此,她的心中就藏了顾闻白,亦藏了要嫁他的念头。

    更在自己的幼弟被誉为神童后,雷家得到顾闻白无限的关照,后来雷春又中了秀才,家中得了补贴,有了空余的银钱,她偷偷藏了一部分,用心打扮起自己来。空余的时候她照着小镜子,更觉自己配上顾闻白是绰绰有余的。尤其自己是未来状元郎的亲姐,这桩亲事怎么看,都是极为相配的。

    但她还没来得及行动,就听闻顾闻白拒绝了好些人的说媒。她自己也明里暗里示意了顾闻白几回,但似乎顾闻白一心只在教书授人上,对自己的终身大事似是不放在心上。且后来雷春也回来与她说过,顾老师志向远大。远大便远大,既然他暂时对女人没有意思,她便时不时去给他炊几顿饭,好让他记住她煮的饭菜的味道。

    一眨眼几年过去,她年纪渐大,眼看顾闻白还没有记住她做的饭菜的味道,虽然他身边还没有任何女子,但她也着急了。

    更让她受不了的是,一向对女子视若无睹的顾闻白,在那苏氏来了没多久,便沦陷了。她承认苏氏是比她貌美那么一点点,身姿是柔弱了那么一点点,但她是寡妇啊!一个破鞋,怎么比得上她一个黄花大闺女!

    风越烈,雪渣子虽然不大,却冷入心扉。

    雷大姑娘越发的觉得冷。她自以为很了解顾闻白,自觉着顾闻白看在雷春的面上,应该给自己几分薄面的。

    雷春仍旧伏在地上。地是黄泥夯的,此时又冷又硬,着实难受。

    他的恩师没有动静。

    他正欲抬头,忽见恩师动了。他一喜,恩师果然还是胸有大志的男人。他脑中快速闪过几个感激的词语,正在组织如何优雅地说出来,忽而屁股一阵剧痛,他整个人翻滚几下,脑袋扎进柴堆中。

    “呀!”似是听到长姐矫情的捂嘴叫。

    “公子!”卫英也喊。好在公子到底是留了几分薄面,没将雷春踢坏了。只是,公子心中的那道裂痕,怕是更大了。

    神智尚未归位,一道极冷的声音道:“从此以后,你不再是我的学生。”

    只听有人直扑在门上,伤心欲绝地喊了一声:“顾公子,此事与我无关啊!”

    真是他的“好”长姐!雷春咬牙切齿地想,而后被痛得昏了过去。

    风雪中,卫英紧紧跟着公子,他本以为公子是要往苏家鞋袜铺去,去见公子脚步不停,直往原来的宅子而去。

    卫英不敢多言,只默默跟在后头。

    顾闻白回得家中,铺了白纸,拈过毛笔,却发现笔尖早就冻结,他将笔放下,自己走到灶房,想舀热水。灶房中的热水早就冷透,差些没浮着冰渣子。这些都一一提醒着他,他被自己的爱徒迷昏了一天一夜。

    卫英慌慌张张:“我来生火。”

    “不用了。”顾闻白撇下木勺,脚步一转,又往外头走去。他的大氅早就沾满雪渣子,在他这连续的行动中融化成水。

    卫英慌慌张张跟上,前头公子的大长腿早就跨过墙头。今晚的公子,怕是要翻一晚的墙了。

    这回,公子的长腿,总算是直奔苏家鞋袜铺。

    横竖睡了一日一夜,精神抖擞,发泄一下精力也好。忠心耿耿的护卫卫英跟得跌跌撞撞地想道。幸得这灵石镇不大,今晚的风雪也不算太大,否则他的小短腿非跑断不可。

    苏云落今晚有些难入眠。

    已然二更天了,她的思绪还纷纷。今日虽然在嘴上赢了雷春,却是伤敌一千,自损八百。她清楚地知道,假若雷春果真有几分才华,将来中了状元,到那时她便成了灵石镇上人人避之的祸害了。

    毕竟,在这个世道,人人俱是往着有利的地方去。她一个经营店铺的小寡妇,怎么能与一颗冉冉升起的文曲星相比。

    便是她面上不在乎,嘴角仍然挂着笑,晚食时甚至还多用了一碗汤,但仍旧打消不了咏雪他们关怀的目光。

    唉,这样关怀的目光多久不曾出现过了?她有些感动,在灵石镇短短几个月,得了几个真心关怀的人。

    只是,这样烦恼的事情一再出现,会影响她精心保养的容貌的。她修长的手指轻轻按着自己的眼角,预防鱼尾纹的出现,一边想着,明日便修书给李遥,让他再寻一处地方。

    正想着措辞,忽而见虚掩着的支窗轻轻晃动。外头莹白的雪天,衬托出一道身影来。

    “谁?!”她顿时惊喝一声。

    却听一道沉稳的声音道:“是我。”

第45章

    第45章

    虽然自己穿得厚实,上头又盖了两层裘毯,苏云落还是慌得挣扎起来,怀中的汤婆子竟不慎翻滚落榻,骨碌碌滚在地板上。

    她有些失声:“登徒子,你想干什么?”这斯文败类顾闻白不会想来个霸王硬上弓吧?她边说着,边伸向枕头下,下面藏了一把极为锋利的匕首。

    外头的顾闻白明显是听出她充满防备的话语,不由轻叹一声,柔声道:“你莫慌,我是替我那不肖徒弟来道歉的。”

    苏云落哼声:“有其师必有其徒。”手上抓着的匕首却轻轻放了下去。她下榻,趿了便鞋,就着外头的雪光,摸索着给自己倒了一杯热水,却没有喝,只握在手中暖和着。

    外头的男人明显心虚,垂头道:“是我教导无方。”终是觉得无论说什么都难辞其咎,最后只能厚着脸皮道,“苏娘子以后尽管差遣我,我定鞍前马后,以平苏娘子怒气。”

    哼,那不是便宜了你吗?苏云落手中握着热水,瞧着外头那道平日里挺拔的身影,此时脑袋垂下去,显得可怜巴巴的,口中责难的话终是没说出口。

    外头的男人却是慌了,连话都不想与他说,这是压根不给他机会了。

    然千言万语,却没有一句比方才更好的了。他也不敢再多说,只垂着头,静静地候在外面。

    苏云落也不语,只静静地站着。

    四周寂静无声,静得仿佛能听到藏在胸膛里的心跳声。

    这厢两个主子不说话,急坏了墙的另一边的卫英。此时是二更天的时候,风虽然停了,但雪渣子还在下个不停,冷得沁入骨子里。尤其是他竖尖了耳朵,紧紧贴在墙上--这砖墙日夜受着风雪的肆虐,早就坚硬如冰,差些没冻坏他的耳朵哩。他正听得津津有味,计量着自家公子得伏低做小多久,才能获取苏娘子的芳心。谁料公子一拳似是打在棉花上,苏娘子压根不理他。只可怜公子情路坎坷,而他这个护卫,不知道还要在墙根下冻多久。

    茶杯渐温,外头那道影子垂得越发的可怜。

    苏云落摩挲着瓷杯,方才还被烫出一个红印子的手指渐渐褪了热,脚底渐渐起寒。寒冬腊月,屋子里冷得要紧。

    在灵石镇落脚前,她没有想过自己会卷进这一场莫名其妙的情感纠纷中。她只不过是厌了整日帮赵栋处理那些姨娘庶子庶女,也厌了赵家太太的名头,想借着死遁来过着悠然自得的生活。做一做东家,素日里研究一下吃食,将自己保养得纹丝不动,这才是她想要的生活。而不是如今三天两头就有人来挑衅她,搅得她的生活风波横生。便是养颜的花茶,她都少喝了好几杯。

    她喝了一口热水,温热的水滋润过嗓子,她缓缓道:“顾公子,过去的事情我并不想追究。既你提出任我差遣,那么,请顾公子以后,离我远一些。还有。”她补充,“请顾公子约束好身边的人。”

    她说出这样的话,其实亦在他意料之中。

    顾闻白默了一下,声音有些艰涩:“那女子学堂……”

    “以后我会请管事来打理。”

    “那女先生……”

    “我自有办法。”屋里的女子应声干脆利落,不给半点缝隙。

    顾闻白默然。

    里头又道:“夜已深,瓜田李下,顾公子名声要紧,还是请回罢。”

    我不怕……然而话儿卷上舌尖,终还是咽进肚里。“早些歇息。”他只低低嘱咐了一句,便茫然离去。

    苏云落的手指紧紧捏着瓷杯,听着外头再无急促的呼吸声才松开手指,唇角却漾起一抹笑来。她放下茶杯,缓缓坐在床榻半响,待寒气从脚底弥漫,蔓延全身,才将身子伏进温暖的裘毯中。

    然而一滴眼泪却缓缓从眼角流出,洇湿了被角。她左手缓缓探入右边肩窝,手指尖在触摸到那些凹凸不平的疤痕时,终是苦笑道:“我还是孤独终老的好。”以免又再一次受伤。不过……按照顾闻白的性情,或许会比赵栋好上一些。但又如何呢,顾闻白终归还是一个男人。

    卫英终于听得墙那边有动静,忙闪到一旁。按照他的设想,公子应该抬着他的大长腿,一跨跨过围墙来,而他只需恭敬地候在一旁,什么都不说,公子自然能感受到他的同情……啊不,不是同情……卫英正胡思乱想,一道人影竟生生从墙头栽下来,落在坚硬的石板上,嘭的一声响。

    随后,他的眼神与自家公子的对上了。

    那什么,天地万物,皆有灵气……

    顾闻白若无其事地站起来,拂一拂雪渣子:“走神了。”

    卫英眼观鼻鼻观心。

    顾闻白走了两步:“天一亮,寻工匠来将这里修葺一番。”

    公子一不开心,便喜欢花钱折腾宅子,也不知道是好还是不好。但卫英是个忠心的护卫,只恭敬道:“是。”

    不开心的公子又道:“按照苏娘子喜欢的风格来。”

    “啊?”卫英傻了眼。

    然而公子长腿一迈,兀自逍遥而去,徒留傻护卫空悲叹。

    然而公子今晚是不想虚度光阴,见他傻站在后面:“还不跟上?”

    卫英乖乖跟在后头,翻了一道又一道墙,来到了张伯年的家中。

    卫英恍然大悟,这是,要替未来奶奶算账了。

    张家静悄悄的,张伯年住的小矮房还亮着昏黄的灯。想不到二更天了,张伯年还在读书。专心致志读书的张伯年正想松一松脖子,抬眼一看,眼前多了一个人。

    他急急把书一放:“老师。”

    顾闻白面无表情:“去把你娘叫起来。”

    张伯年莫名,但还是去了。

    余嫂子拥着被子睡得正香,张伯年推门而入时,她鼾声如雷。房里点了火盆,很是暖和。张伯年望了一眼火盆旁那篓木炭,心底叹息一声,他早就叫母亲不要去接那些腌臜事的。

    余嫂子睡眼惺忪进了小矮房,她还不晓得儿子叫她叫起来是为了什么事,见灯旁站着顾闻白,不由一惊:“顾老师?”

    顾闻白背着手,面无表情地看着她:“余氏,是谁指使你去苏家鞋袜铺闹事的?”他声音极冷,似外头的寒风。

    余嫂子不敢看他,嘴上还硬:“顾老师半夜到别人家里来,是替苏氏那小蹄子出头?”

    张伯年急唤一声:“娘!”

    余嫂子撇撇嘴:“我又没有说错。”

    顾闻白波澜不动:“余氏,你可知日后即使伯年高中状元,却仍能被别人拉下来?不因为别的,只因他有一个行为无状、替人做坏的母亲。他若想做大官,怕只能是下辈子的事。”

    “你,你胡说。”余嫂子狐疑地看着顾闻白,又瞧瞧自己的儿子,张伯年神情有些低落。

    顾闻白说完方才那些,只轻轻地瞥了一眼余嫂子,便抬腿出去。

    母子俩听着外头再无声息,余嫂子才惊惧道:“他说的是真的?”

    张伯年只低声道:“前右相卢狄,只因他的母亲仗着他的权势骂了几句一个女子,便被当今圣上罢了官。”

    余嫂子张大嘴巴,意识全清醒了。她急急道:“我,我不是故意的,那黄家给了我十两银,要我去警告警告那苏娘子……”

    张伯年听着,安慰她:“娘别怕,我自会禀明老师的。”

    余嫂子吓得半死,最后失魂落魄地回了房。

    张伯年敛眼看着她虚无的脚步,自然没有告诉她,那个女子的身份是长公主。

    外头风雪飘摇,卫英气喘吁吁。公子好精力,他……不能落后。

    两人埋头往良誉家去,正专心赶路,却见街旁一家卖早食的已经打了灯笼,炊烟袅袅,有人站在里头,笑道:“四表弟,赶了一晚上的路,可是累了,进来歇一歇罢?”
本节结束
阅读提示:
一定要记住UU小说的网址:http://www.uuxs8.net/r42961/ 第一时间欣赏解春愁最新章节! 作者:二阿农所写的《解春愁》为转载作品,解春愁全部版权为原作者所有
①书友如发现解春愁内容有与法律抵触之处,请向本站举报,我们将马上处理。
②本小说解春愁仅代表作者个人的观点,与UU小说的立场无关。
③如果您对解春愁作品内容、版权等方面有质疑,或对本站有意见建议请发短信给管理员,感谢您的合作与支持!

解春愁介绍:
文案:人人都赞叹苏云落乃是正妻典范,不吃醋。
然而有一日,苏云落在外出礼佛的路上不幸遇到山洪爆发,从此失去踪影。
大难不死必有后福的苏云落:日出而作,日落而息,日子过得逍遥。
但,这,这,这男人怎么回事?怎么老是缠着她?她可不想再做什么正妻典范了!
顾闻白:做什么正妻典范,不如一起做一对风流夫妻!解春愁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解春愁,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解春愁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