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0章
平安抬头,看着几个小黑点飞速地朝箭射出的方向追去。
他与喻世荣道:“你看,他们杀了你一次不成,还要来杀你第二次。”
喻世荣睁着眼,看着阴沉沉的天,不发一语。
他就像一块冥顽不灵的顽石,茅坑里的臭石头。
平安任务完成,将喻世荣拉回落脚的客栈。
“为何不一刀捅死我算了。”喻世荣沙哑着声音道。
平安直接将他连木板一起卸下来:“因为你还有用啊。”他笑嘻嘻地回答。
喻家匪徒一日不引诱出来,喻世荣就要做永远的诱饵。不过,应该快了罢。毕竟顾太太身边的,都是些没法想象的高手啊。
天下真的会大乱吗?他家的冤案,真的能翻案吗?
平安进了屋,从红泥小火炉上取下温热的酒,吃了一口,热酒下肚,整个身子顿时暖和起来。
天下会不会大乱林统领不省得,但事情已经开始脱离他的控制了。毛将军唯顾闻白马首是瞻,他怀中揣着的陛下的密旨迟迟没敢掏出来。他怀中的密旨,自然是让毛将军在剿灭的过程中,将顾闻白给诛杀了。
林统领怕自己一掏密旨出来,毛将军第一个便将他诛杀了。
这天下,不是人人都是为己,而是的的确确有官是真心为民。
林统领一个头两个大。顾闻白让他去接喻世荣,他万万没想到竟然是平安亲自押送喻世荣。当初的杀意已经荡然无存,他甚至没让暗卫们将平安暗杀掉。
自己是不是也动了隐恻之心?
这个答案,只有老天才省得。
工匠们已经到位,材料亦已运送过来,战船不日便能修缮好。白家的商船已经出发,两日后便能到达汴水河。
一切俱备,只欠东风。
顾闻白穿得厚实,站在窗口,观望着平静的避风港。
落儿在汴京城里拖着穆宣,而自己,要顺利剿灭喻家匪徒。穆宣想要天下大乱,诱出执印人开启通顺钱庄的秘密,可他们决不能看到天下苍生流离失所,尸横遍野。
穆宣到底有多丧心病狂,才会想出这么一个法子。
初初,当落儿说出她的推测时,他是不敢置信的。
尽管他出身与汴京城中权贵之家,整日听的大多是建功立业的话语,收复失地的口号喊了一年又一年,但国泰民安,便是平定匪徒都是极为遥远的事。
他瞠目结舌地看着苏云落,看着她清雅的面容平静,仿佛方才说了一件再普通不过的事。
与平日里的落儿不同,她的目光隐隐的淬了一丝冷意。
“祖母从外高祖手上接过执印人之位时,穆宣曾到余杭府观礼。彼时,穆宣的面容也好像是这般,数十年没有任何的变化。”
“观礼后,穆宣离去。可祖母聪慧,敏锐地发觉她的周围,似乎有人在时时跟踪着她。”
“外高祖很快病危,临终前告诉祖母之所以能接掌执印人之位的真相。只有品性最为至真至纯的人,才有接掌执印人之位的资格。”
苏云落的脸上露出一丝嘲讽来:“而外高祖其他的后人中,大多是贪婪之辈。”
“可外高祖没告诉祖母的是,接掌执印人之位后,同样亦会厄运缠身。而那些厄运,后来祖母撒手人寰,我才省得,原来都是穆宣作的祟,以及,是亲人们加诸的诅咒。”
是以祖母疾病缠身,怀了五次身孕,却只生了她父亲一人。祖母性情至纯至真,可也太善良了。
“其实,我并不算至纯至真之人,可祖母却是意识到,外高祖错了。之前所有的执印人都错了。”
“执印人,应该先将自己的命运掌握在自己的手中,才有资格执印天下。”
彼时她说着,神色平静,面容清雅,如清风拂来,亭亭玉立的莲花。
莲花出淤泥而不染,可每一株莲花在盛开前,不都是先在肮脏的淤泥中酝酿潜伏,才有美丽的花瓣吗?
她是亭亭玉立的莲花,那他,便做护花人。
顾闻白看着策马奔腾过来、一脸欢喜的毛将军,伸出手去碰触纷纷扬扬的雪花朵儿。
这天下,因为有着坚持初心的人,才可爱可亲。
已经守灵七日,顾长鸣因是顾家嫡长子,没有即刻出殡,而是将他的棺木移到宗祠里,待三个月之后再下葬。
而顾家人要继续茹素三个月,在三个月顾长鸣下葬后,才能开荤。
顾长鸣的棺木移到宗祠当晚,穆宣到了顾家老太的房中。
顾家老太神情木然地看着他:“你来作甚?”
“堂堂黄家之后,就这般没落了?”穆宣背着手,腰肢挺拔。
顾家老太忽而睁大双眼:“若不是你当年来撺掇,我家大儿怎会一错再错,以至于变成如今这样。穆大管事,你还有良心吗?”
良心,他当然有良心,一个个都留着全尸呢。
顾家老太将手上的佛珠吃力地掷向穆宣:“你滚,滚!”
佛珠触碰到穆宣的衣袍,而后滚落在地上。
穆宣拂了拂衣袍,语气变得冷然:“当年机会给了他,天下眼看大乱,可他却因着儿女私情而断送了一切。我穆宣,向来不是慈悲之人,为你那不成器的儿子付出了多少心血,便要收回多少回报。他是早就没什么用,若不是还生了个有用的儿子,我早就将他碎尸万段。”
他忽而又笑了,弯下身子,逼近顾家老太:“那个顾闻远,倒是个可怜的。原来父母双全,竟然被你利用,来欺骗自己的儿子。”
顾家老太脸色猛然一变:“你!”
“悠着点,别气死了。如今知情人不多了,你还是活着见证我夺得天下罢。”
他直起腰:“说不定,还封你为老太君呢。”
他抬脚翻出了顾家的围墙。顾家至此,已然没落,没有什么利用的价值了。唉,明明当年,太子与吴王不对盘得那么厉害,他利用顾长鸣,还以为太子与吴王能打起来……那时候,苏云落还是一个黄毛丫头呢……谁成想,顾长鸣竟然是个愚蠢的,为了一个女人竟然痴情至此。
计划已然延后十数年,他没有时间可以等了。
这一次,一定要成功。
良久后,有人喃喃道:“一把年纪了,身手还这么矫健,莫不是吃了什么仙丹妙药?”
风雪凄凄,没有人回答他。
朱衡看着前来拜访的南洋人代表,皱起眉:“你们都要进去?”
第411章
这回南洋人可是理直气壮:“我们是奉了你们皇帝的命令来的,你这次可不能再糊弄我们。”
朱衡挑一挑眉,看了一眼外面仍旧人头攒动的巷子,这回倒是都他们让进去了。
后头还跟了几个好事的人,想要浑水摸鱼地跟进去。
朱衡眼一瞪:“你们是南洋人?!”
那几个好事的讪讪一笑:“他们进得去,我们进不得?”
朱衡凉凉道:“这可是私宅,里面养了好几条凶恶的狼狗,你们要进去,可要掂量掂量。”
几个人在心中腹诽,那条凶恶的狼狗是你罢。到底没敢进去,只又退到外面的摊子上坐着。
说来也真有意思,不过才几天的功夫,这巷子就自发地有人摆起摊子来,兜售胡饼的,羊肉汤面的,羊肉馒头的,胡辣汤的,腌小菜的,就差一家卖酒的了。
这天小雪纷纷扬扬的下,也没能拦住他们要看热闹的心。
朱衡刚开始两天还赶一赶,后来就不管了。横竖他肚子饿的时候,走到对面便有热腾腾的食物填饱肚子,还物美价廉呢。胡辣汤两文一碗,胡饼两文一个,吃饱喝足不过几文钱,何乐而不为?
也有些老百姓瞧着他们当兵英勇神武,想要将自家儿子塞进骠骑巡逻营,与朱衡套近乎。朱衡板着一张脸:“去,去,每年巡逻营俱有募兵公告,今年的早就过了,明年请早。”
朱衡虽然总是板着一张脸,对他们却是有问必答,原来是位面冷心软的军爷。渐渐的有人企图不收他的钱,却总是在碗底发现两枚铜板。不过几日的功夫,就有人与朱衡打听起季清来。
毕竟有八卦可以听,人们自然是乐颠颠的。这年头又没有什么娱乐,进茶楼听说书先生说书要钱,到戏园子听戏也得花钱,可在大街上听八卦,却是不要钱的。而且,说不定,还能当主角呢。
说起季清收取贿赂,朱衡面容一冷:“季大将军不是那种人。他家中虽然贫苦,却向来洁身自爱。”
当着大将军的,竟然家中还贫苦?人们更兴奋了。可朱衡却是什么都不肯说了,只坐在小摊子上盯着顾家的大门。
有人曲解了朱衡的话:“说不定是季大将军一时糊涂了,是以才收取了贿赂呢。”
说得好像他亲眼瞧见了似的。
又有人凑过来,低声道:“你们可不省得,大理寺卿拿到了顾侍郎贿赂季将军的银票,亲自到通顺钱庄验证过了,是真的。听说啊,那银票还是簪花的呢,与咱们普通人的不一样。”
“小生还是头一回听说银票还有簪花的呢,有如何的不一样?”周围围着的人越来越多,将朱衡团团的围在里头。他方才就想着走,可如今却是来不及了。
那人神神秘秘的:“你们可曾听说过执印人?”
“什么执印人?”周围的老百姓越发兴奋起来。官家事,江湖事,比起家长里短来,要好听多了。
“小生也是听说的。说是太宗皇帝之所以能打胜旁人,是因为得了执印人的相助才夺得天下,做了这皇帝……”
故事说起来没完没了,朱衡听了一会,眉头一皱:“瞎扯淡。”却是站起来,挤开人群走了出去。
恰逢碰到南洋人们从里头走出来,嘀嘀咕咕的商量着什么。
见了他,其中一个南洋人道:“朱校尉,里头我们的同胞杨玉丹受伤颇重,我们既是她的同乡,便不能不管不问。我们南洋有一种药,对她的伤口帮助极大。是以我们与顾太太商量好了,待雪停了便差一辆马车来接她到我们住的地方去疗伤。”
这群南洋人住在先帝专门划分给他们的迎乐坊中,那些房子里头装饰得很是奢华。
朱衡守了几日,态度也缓和下来:“好。待你们接了杨玉丹,我们骠骑巡逻营也要撤走了。”
有个南洋人看着他笑:“朱校尉,原来的骠骑大将军失踪,你们皇帝,怎地还不任命新的将军?”
朱衡没有回答他,只是面容一冷。
那南洋人识相地住了嘴。他差点忘了,他是外国人,是不能干涉别国的政权的。
不过……
没有人关心季清的生死,他们关心的,都是旁的东西。朱衡站回顾家的大门处,吹着冷风,脸黑黑的。季清向来战战兢兢,整日为了守护汴京城老百姓的安危而东奔西跑,风餐露宿,可如今呢……
可真是心凉啊。
雪沫子纷纷扬扬,朱衡抬起脸,觉得自己的眼角凉冰冰的。
说来也巧,才到了午时,雪便停了。
南洋人很讲信用,在雪停后没多久,就驾来了一辆极为宽大舒适的马车,磕磕碰碰中,花了半个时辰的功夫,将杨玉丹,以及她身旁的四大丫鬟给接走了。
杨玉丹被接走,朱衡也很快的撤了兵。
才回到骠骑巡逻营,新任骠骑大将军职位之人的任命书便下来了。
竟然是禁军统领明星。
明家作为皇后明灵的娘家,手中的权势,越来越多了。
有些望族禁不住的嘀咕,当初先帝死死拦着不让外戚壮大,如今弘帝上位还没有多久呢,明家的势力便如日中天。人一旦起了疑,猜疑的范围便会越来越大。很快便有人猜测,传说的季清受贿以及失踪,不过明家自导自演的一场戏。
汴京城中的世家望族,一改之前观望的态度,开始行动起来,一道又一道的奏折递进含元殿中,力劝弘帝尽快恢复早朝。
有些脑洞大的,干脆推测弘帝怕是已经被明家人控制,行动受限,是以才不能像正常的皇帝那般上早朝,批复奏折,接受大臣的觐见。
这些没有根据的猜测在世家望族中经过多方整合,在几日的酝酿后,终于变成了一个巨大的雪球,将那些世家望族心中的最后一点理智给压倒了。
既然弘帝不升早朝,那么他们自己自发到宫里去,逼他出来!
如果原来只是弘帝懒政,那便皆大欢喜。
如果真的是弘帝被皇后明灵控制,那他们便是救驾有功。
嗤,一个名不见经传的明家,也妄想越过他们操控政权,那便好好论道论道。
说干便干,世家望族以卫家为首,很是将自己家中豢养的护卫都带了出来,数千人之众,密密麻麻地聚集在大内城外,企图冲破禁军的防守,到大内城去。
明星一个头两个大,这两日城里的谣言他也听过一些,还没有反应过来呢,世家望族便行动了。
他看着为首的卫家人,自是省得他们这是要出一出前太子妃卫碧娥的那口气了。
两方人马正对恃着,忽而有千里马疾驰而至,马上之人风尘仆仆,高声大呼:“报~报~西南王反了!”
第412章
西南王竟然反了?!
人们激愤的心情平复下来,将西南王的前生今世给撸了一下。
自从百年前,西南王俯首称臣,便安分守己地在西南府的地盘上没有动弹过,年年的岁贡也颇为准时。从老老老西南王逝世,老老西南王隐世,老西南王自动退位,一直到如今年轻的西南王段离燕,哪个对皇帝不是恭顺谦逊?
噢,尤其是如今的西南王段离燕,更是温文尔雅,崇尚朝中文化大儒。
西南府附近府城的大儒,便常被他邀请到王府去探讨学问呢。
难道这样的恭顺谦逊,都是装的?
安内必须攘外,世家望族对皇帝的控制欲虽然强,但这个道理却是懂的。西南王对他们而言,便是彻彻底底的外啊。
若是国没了,他们世家还不省得在哪里做世家呢。
忽而有人一拍大腿,质问起卫家的人来:“你们卫家的卫苍,不是被封为西南大将军,镇守西南府吗?难不成西南王才反,西南大将军就败了?!”
对啊,卫家的卫苍,几个月前才被官家封为西南大将军,镇守西南府,还有他的妻子,叫什么余曜曜的,也被封为护国大公主呢。夫妻二人,一同守卫西南府啊。当时卫苍被封,其他人还私下讨论,怕弘帝是想起当年与前太子妃卫碧娥的情谊,是以才将卫碧娥的弟弟卫苍封为西南大将军呢。此前弘帝的这一举动,倒是安抚了卫家十数年里的怨愤。
卫苍年轻有为,曾经孤身深入敌军,获取重要的情报,一步步升为将军。弘帝即位,挂念旧情,虽然将他封为西南大将军,但却是派到西南府镇守,世家们当时还私下议论,说弘帝此举甚合情合理。既重视卫家,却又将卫苍派到偏僻的西南去镇守。这一举动,却是安抚了其他的世家。
今日领着卫家人的,正是卫苍的三堂哥卫荣。
卫荣四十出头的年纪,是工部右侍郎。外表长得相貌堂堂,平时一副温文尔雅的样子。
他的性子却是个火爆的,闻言一拍大腿,嚎啕大哭道:“说不定是我十二弟英勇反抗,却不幸中了那段离燕的奸计,不幸牺牲了……十二,你死得好惨啊!”
呃……人家哭得如此伤心,倒是不好再讨伐。
报信的将士默默的举起手:“……小的从西南府走时,卫大将军还没有死……”不仅没死,还活得好好的呢。私下有情报说,是卫大将军将西南王惹怒了,是以西南王才反的。啊呸,他不能在背后说主将的坏话……前面的原因不重要,重要的是西南王反了啊!
他日夜飞奔,从千里迢迢的西南府回来,路上都跑死了好几匹千里马,就不能让他见下官家,禀告重要的军情吗?
还是明星先回过神来:“各位,国难当前……”
“对,国难当前,我们世家子弟定当身先士卒,到前线冲阵杀敌!抛头颅洒热血!”人群中有人喊了一声。
群情忽而激愤起来:“对,对!抛头颅洒热血!我们世家子弟理当身先士卒!”
报信的将士闻言,感动得涕泪交加:他的日夜兼程并没有白白浪费!瞧瞧这群身穿绸缎的公子哥,倒是有几分可爱。
呵,可真是一群没经历过血肉横飞的世家子弟。明星在心中腹诽。只是,这西南王,好好的,怎地就反了呢?
弘帝将卫苍封为西南大将军时,可是好好叮嘱过他,定要与西南王和平相处的。
前段日子,弘帝还叮嘱皇后明灵,定要“好好”地从皇室血脉中好好挑选一位才色兼备的郡主,指婚给西南王呢。如今年轻的西南王还没有成婚,老老西南王妃原是汴京城中一位家世不显的嫡女,老西南王则是自己在西南府挑的当地土绅的女儿。这些对西南王助力都不大,对于西南王们的识时务,远在天边的皇帝们很放心。这次轮到他了,他寻思着,无论如何得恩宠西南王一回,让西南王感激他一辈子。
可谁能想到,没几个月的功夫,西南王就反了!这个消息唬得弘帝差点没从龙椅上跳起来:“段离燕疯了?到底怎么回事?”
将士伏在地上,斟酌了又斟酌:“卫大将军得罪了西南王,西南王一气之下举兵围困卫大将军,西南王放出话来,要让西南大将军向他道歉,他才肯撤兵。”
弘帝蹙眉:“卫将军对西南王做了什么事?”怎地听起来有点像孩子们来过家家说的话。咳,他虽然没见过段离燕,但对他却不陌生。上个月监视西南王府的记录他两天前才翻过,说是年轻的西南王是个很遵守礼仪的人,他整日将自己泡在书海中,若不是老西南王只得他一个独子,又体弱多病,说不定还轮不到段离燕做这西南王。
可如今这书生一般的西南王发作起来,便是翻天覆地。
将士将头伏得更深了,几乎要陷到冰凉的地板中去:“禀陛下,小的不省得。”
“那如今情况如何?”卫苍带兵打仗多年,总不能被段离燕给打趴了罢。不然丢人现眼极了。
将士的声音更低了:“小的是西南王放出来,才得以回来报信。”
此话一出,在场的大臣都吃了一惊。
卫荣低下头去。
这件事听着,不怎么光彩。卫苍啊卫苍,你到底干了什么事,竟让西南王如此动怒!
原来是虚惊一场。弘帝松了一口气:“那你为何要喊着西南王反了?”
将士声音越发的低:“是西南王如此嘱咐小的。他说如此小的才能以最快的速度见到陛下。”
“荒唐!”弘帝从桌上抓了支笔,一把掷向将士。
将士被掷了个正着。
“陛下!冤枉啊!那西南王声称,若是卫大将军不向他道歉,他便即刻领兵攻打……”
弘帝气得太阳穴突突的跳,头昏脑胀的:“那卫苍为何不道歉?”
将士声音小小:“卫将军也有条件……”
“什么条件?”
将士这回,却是从怀中掏出一封信来。
第413章
天下大乱的时候,是什么样子,弘帝设想过几次。毕竟不久之后的大乱,是他主导的。
可万万没想到,竟然引火烧身了。
谁能想到那一直卑微地伏着头的、风尘仆仆的将士拿出来的信底下,竟然藏着一把锋利的薄刃呢。
弘帝还想,若是林庆庆在就好了。
可林庆庆没将顾闻白名正言顺地诛杀在汴水河上,自然没能回来,像以前二十余年那般一直将他密不滴漏地护着。
林庆庆走的时候,在他的周围布置满了手脚最麻利、脑子最灵活、反应最迅速的暗卫。
那把锋利的薄刃堪堪随着那将士的身躯,猛然蹿向弘帝。
方才还左右接耳,嗡嗡嗡嗡讨论个不停的大臣们,在那一瞬间住了嘴。他们眼睁睁地看着那风尘仆仆的将士像一枚离弦的箭一般,射向正蹙眉的皇帝。
电光火闪间,暗卫惊惶地蹿了出来,企图将那将士拦截下来。
还是晚了一步。
锋利的薄刃穿过弘帝宽大的衣袍,将那个袖子牢牢地钉在龙椅上。
弘帝有一瞬,魂都飞没了。
暗卫蹿出来,一刀劈在将士的脖子上。刀很锋利,划过将士的脖子时,只溅起了小小的血花,落在弘帝的右脸脸颊上。
暗卫很用力,刀很锋利,又很快,脖子很柔软,一颗头颅飞了下来,骨碌碌地落在地上。
方才有一瞬呆若木鸡的大臣们惊叫起来。
头颅落地,有人反应很快:“禀陛下,西南大将军造反!速速将卫家人拿下!”
弘帝魂魄归位,惊魂未定,听得这一句,龙颜大怒:“速速将所有的卫家人收押起来!”
卫荣这是没想到,自己来凑热闹,竟然凑到了一场惹祸上身的热闹。
他伏跪在地,高呼:“陛下英明,卫家冤枉啊!”
内侍上前,欲抹去弘帝脸上的血迹,弘帝一把推开内侍,怒目圆睁:“卫家冤枉,那便速速叫卫苍回来伏罪,朕便饶了你们卫家全族!”
他胡乱解开腰带,将被扎了个洞的长袍脱下来,狠狠地扔了出去,而后大步离开。
离开前,弘帝怒吼了一声:“该死的卫氏!”
该死的卫氏,这是恼恨了卫氏。大臣们面面相觑,不约而同地退后了几步,只留下卫荣伏跪在冷冰冰的地上。
像一场闹剧。
以后,他们决不轻易叫弘帝上朝了。
卫氏是扎根汴京城数百年的世家望族,朝廷更迭,他们还没有倒下。卫氏宗族枝繁叶茂,这一牵连,竟是数千人之众。这么多人,汴京城中所有的牢狱都装不下。
没有办法,只得将所有的卫家人通通赶到卫家的一座大宅里,外头派兵围困着,只许进不许出。
负责此事的,仍旧是分身乏术的明星。
似乎除了明星,弘帝再也不信任其他人了。
一时之间,汴京城中风声鹤唳,人人自危。也有人蹙眉道:“这不是逼卫苍造反吗?”
西南大将军手中一向掌握着十万大军的兵权,若要揭竿而起,十万大军也能让朝廷手忙脚乱的。
更有人大胆推测,说这很有可能是西南王联合了卫苍,一起起兵造反的一个计谋。
西南王的兵权俯首称臣之初虽然释放了出去,但还是有三万人之众的。
若是西南王偷偷的豢养军队呢?听说,当年西南王的军队还是十分的骁勇善战的,只不过西南王善良,不忍自己的臣民受苦,才主动俯首称臣的。
这回说不定是受了卫苍挑拨,才欲举兵造反。
一时之间众说纷纭,一个个说得有鼻子有眼,仿佛自己亲眼目睹一般。
有些人家中没有木炭可生火,却是借着听八卦的功夫挤到酒肆里去,蹭一点火烤,再顺便将自己听到的消息发酵发酵,再转头说给别人听。
又有一种说法,说是当初太祖姜定得江山时,是得了一个叫做执印者的神秘组织相助,这才得了天下,做了帝王的。
说不定这回,那叫做执印者的神秘组织,是不喜欢姜家做皇帝了,才让天下大乱,重新择明主。
有些人却是蠢蠢欲动起来,觉得自己聪明睿智,比起那姜弘,说不定还更适合做皇帝一些。
有些胆子大的,脑子一热的,竟然也披了一件黄色的衣衫,大摇大摆走到大街上称王的。
这种浑水摸鱼的人自然是要抓起来杀鸡儆猴的,禁军不够用,骠骑巡逻营的将士们也不得不日夜在街上巡逻,看到那些傻的便要抓起来。
这一举动更是弄得汴京城中人心惶惶,甚至有的人开始偷偷的变卖商铺,企图逃命去。但能逃到哪里去?汴京城可是天底下防守最牢固的都城了。逃到深山老林里去?这外头冰天雪地的,逃到深山老林里去,怕是要冻死饿死。
可在汴京城里,也不踏实啊。帝王无情,那卫家乃是世家望族,不省得出了多少人才大儒,帝王说拘便拘,一点情面都不留。
正在此时,汴京城里忽而悄无声息地又流传起一种说法来。
说是天下将乱,大战在即,若要化解这一局面,只有在十月十五日,帝王在登天台祭祀时问天,天公便会给出化解的方法。
对啊,帝王乃是天之子,天公怜惜,定然不会让世间生灵涂炭,横尸遍野。
十月十五,那不就是只剩三日的功夫?胆小一些的百姓,暗暗在家中祈祷起来,希望十月十五赶紧来临,好将世间的那些魑魅魍魉给抓了去。
雪停了有几个时辰了,薄薄的阳光漏出来,却越发的冷。
穆宣捧着热茶:“那些说法到底是谁传出来的?”
二管事有些不安:“大街小巷到处都传着,说不清是谁传出来的。”尤其是那些天真无邪、口无遮拦的孩童们到处蹿在大街小巷中说唱着,便是足不出户的妇人们、卧病在床的病人们都省得了。
不过,如今汴京城这么乱,西南王与西南大将军一同造反,天下即将大乱,不正是穆大管事所希望的吗?
天下大乱,执印人不得不出手开启通顺钱庄秘密的钱库,唤醒更多的沉睡已久的执印者,拯救苍生。
穆宣像是看穿他的想法:“天下大乱,虽是我所希冀的,但总觉得有些太过顺利。”
卫苍造反,在他的意料之中,可西南王……却是变数。
却是在穆宣说话的瞬间,一辆风尘仆仆的马车带着西南的痕迹,藏在老百姓的车马中,顺利进了汴京城。
里面坐着一位面如冠玉的年轻公子。
第414章
穆宣自是不省得,这世间万物,哪有事事都能像如来佛祖一般,将孙悟空牢牢掌控在掌心。
他呷了一口热茶:“苏云落最近可有动静?”
二管事赶紧道:“天气严寒,许是为了安胎,她已经有好些日子没有出门了。”
穆宣垂下眼皮,总觉得哪里不对劲。那苏云落,可是一只狡猾的狐狸。当初他大意,还以为她不过是人畜无害的黄毛丫头,却恰恰被她摆了一道。
不过,她要学勾践卧薪尝胆,一鸣惊人,他便成全她。
“今晚我且去探探。”
“是。”
穆宣将热茶放下,站起来要走,忽而觉得腿脚一阵抽搐,他赶紧扶着玫瑰椅,才堪堪站住。
二管事唬了一跳:“您可无恙?”
“无妨,许是坐得太久了。”穆宣眉头轻轻舒展开来,走了几步,方才的抽搐似是幻觉。
对嘛,怎么可能,他一向很注意保养身体的。方才的抽搐,定然是错觉。
黑夜转瞬而至。
策划已久的事眼看要实现了,穆宣的心中隐隐约约有一种按压不住的兴奋。是以他在翻过墙头时,竟是没发觉宅院中的异样。
到处是黑漆漆的一片。
像是没有人的样子。
冷风吹过,卷不起地上被积雪压着的零落树叶。
穆宣的兴奋略略被吹散,他蹙眉看着黑漆漆的院落,小心翼翼地推开一扇门。
迎面扑来的是孤寂的冷意与空荡,像是在嘲笑他。
没有人,没有生活的气息。
穆宣的手紧紧攥起,好个苏云落,竟然在他的眼皮底下悄无声息地遁走了。他差些被气笑了。
是在什么时候呢?
那些南洋人。
南洋人兴师动众地来接杨玉丹,她也顺便走了。
他明明收买了朱衡的大半手下,叫他们好生盯着的。可苏云落走了,却竟然无人禀告他。
穆宣想仰天大笑,好个苏云落,有种!
他转身要走,忽而听得从偏僻的角落里传来微弱的呼救声。他眉头一皱:那是……
狼狈不堪的苏志文与赵栋气息奄奄,在吃了两碗热粥之后才回过魂来。
苏志文先责骂起来:“大逆不道的东西!”
赵栋眼神阴骛,目光阴沉地盯着熊熊的炭火,不省得在想什么。许是在想,如何撕了苏云落。
他忽而抬起头来,看着穆宣:“我知道苏云落一个致命的弱点。”他原来是念着夫妻的恩情,不将她的短处暴露出来,可这狠心的妇人,竟然活活将他扔在冷冰冰的密室中好几日不管不顾,若不是穆宣来了,估计再过几日,他与苏志文便成了两具冷冰冰的尸体。
穆宣含笑,就像当初初次见到他那般慈祥,但他的语气却是冷冷的:“你最好保证,这一次是真的。”
他没有耐心再与两个蠢货周旋。当初将二人弄到汴京城来,不过是想知道二人在苏云落心中的份量。不过他应该早就知道的,苏云落既然弃了二人,便证明二人在她心中毫无份量。
赵栋正欲发誓,忽而外头传来二管事迟疑的声音:“穆大管事,苏大东家来了。”
苏志文闻言,便要挣扎起来:“老夫去撕了那大逆不道的东西!”
穆宣伸出一根手指,轻轻将他按压下来:“苏先生稍安勿躁,以后,怕是还有很多事须得苏先生操劳。”这天下便是这样,倘若一个帝王名不正言不顺上了位,但倘若有大儒跳出来出声支持,反对的声音便会消散许多。苏志文虽然愚钝,但他在余杭府的地位却是不容小觑的。苏志文还是有一点用处的。
苏志文顿时露出知音难寻的神情来:“好,好,老夫且听穆先生的。”
穆宣含笑走了出去。
他的脸上向来没有过多的表情。大喜大怒大悲,对身体的保养都没有溢出。最好的保养便是笑容只淡淡地噙在嘴角,亲切可人,而又不大过份。
但他脸上的表情淡淡,心中却恨不得撕了苏云落。
花厅中坐着的,的的确确是苏云落。
好些日子没见了,她的气质越发的沉静。此时披着一件雪白的狐裘,发髻上戴着几朵素白的绢花,耳垂上缀着两颗圆滚滚的珍珠。
她的打扮,素净得像是在守孝。
苏云落竟然替顾闻白那两个不着调的父母守孝,这倒是出乎穆宣的意料了。
苏云落略略有些苍白的嘴唇微微扬着:“穆大管事,我此番前来,是有要事要与你相商。”
许是怀孕了,她的脸颊虽然瘦了一些,却是隐隐约约,笼罩着一股少有的光洁。狐裘松松的穿着,笼着她有些瘦削的身体,看不出有了身子的迹象。
她看向他的眼神,纯净得像秋日的天空,辽阔而明净。仿佛二人之间那些心照不宣的事是子虚乌有的。
也是,他们不过都只是在暗地里过招,明面上还是紧密相依的执印人与通顺钱庄的大管事。执印人与大管事缺一不可。
不过,这种局面很快便扭转了。
穆宣同样也含着笑问苏云落:“不省得大东家冀夜前来,是为何事?”
苏云落语气沉静:“都说西南大将军卫苍要反,穆大管事可省得此事?”
穆宣像看一个天真无邪的孩童那般看她:“自是省得。不仅如此,西南王段离燕怕也是要反。天下将大乱,生灵涂炭,大东家这是想好了?”消息真真假假,最好能蒙蔽所有人的眼睛。
苏云落盈盈一笑:“我竟是与穆大管事的想法不谋而合了。”
一股莫名的欣喜涌上穆宣的心头。她就这样答应了!抑或是他之前将苏云落的心思想得太复杂,苏云落不过是当初那个他在渭城见到的满脸娇羞的新娘子。
穆宣的手激动得颤起来:“大东家是现在便要开启秘密库房吗?”
苏云落仍旧笑着,像一朵含羞带怯的莲花。
“不,我只是来通知穆大管事,我永远都不会用执印人的身份开启秘密库房,更不会唤醒尚在沉睡的执印者。”
她的声音柔和得像春日里的春风,仿佛在安抚一个暴躁的人。
穆宣猛然醒悟过来:“你!”
苏云落看着穆宣保养得体的面上露出一丝狰狞,那些遮掩得极好的皱纹浮现出来,显露出一种衰老的迹象来。
人终究是抵不过岁月的摧残啊。
她清清冷冷道:“没错,今儿我是来宣战的。”
第415章
穆宣像看一个疯子一般地看着苏云落。
执印人与通顺钱庄缺一不可,虽然说通顺钱庄由执印人开启,但若是没有通顺钱庄的财力支持,执印人只是一个笑话。普天之下,聪明绝顶的人虽然不比比皆是,却还是有的。
苏云落这是疯了罢?
而且还是在他通顺钱庄的地盘上说出这番话?她果真当她是没有她这世界便不能转动?
穆宣咬牙,但没有苏云落这该死的执印人,通顺钱庄那个秘密的钱库他还真的是不省得如何开启!
他研究了数十年,仍是一无所获。
穆宣冷静下来:“大东家,你可知你在说什么吗?”
苏云落看着穆宣,盈盈笑着:“我又不是浑浑噩噩地三岁无知小儿,怎地不省得自己在说什么呢?只是穆大管事,可是年纪大了,竟是听不清我在说什么。”
呵,还真的是无知小儿。
穆宣在玫瑰椅上坐下:“天色已晚,外面怪冷的,大东家从今晚开始,便在这里歇着罢。没有我的命令,大东家最好不要离开。否则……”
他脸色阴骛:“庄中机关重重,刀剑无情。”
苏云落摇摇头:“若是我不幸遭难,穆大管事又上哪里去寻一个执印人呢?穆大管事理应好生照料着我才对。”
穆宣咬牙。这该死的,他竟然说不出半句反驳的话来。忽地,他想起赵栋说的话来:苏云落有一个十分致命的弱点。
“好生照料着大东家,若是少了一根汗毛,自己去领罚。”穆宣忽而又恢复了慈祥可爱的面容,殷殷叮嘱手下。
苏云落再如何厉害,也是一个怀着身孕的女子。女子一旦有了孩子,浑身的铜墙铁壁也会纷纷溃烂。
他是不会跟一个女子置气的。这么多年他都熬过来了,不差这一时半刻的。
看着激动得像一个少年人的穆宣,苏云落浅浅的笑了:“穆大管事,可要悠着点,毕竟,您是上了年纪的人。”
穆宣不怒而笑:“有劳大东家关怀,大东家怀了身孕,更要好生照料着自己。否则……”
他的目光,落在苏云落宽大的狐裘上。狐裘遮掩得严严实实,看不出一丁点孕肚来。不过才三个月的身孕,又怎么能看得出来呢。
如今的苏云落,不过是刚有了孩子,浑身的铜墙铁壁还严实得紧呢。还是他太着急了。
他忽而又变得慈眉善目起来:“大东家且好生歇着,我去去便来。”
他轻轻一挥手,空无一人的花厅忽而多了好些人,将苏云落与采苹严严实实地围着。
苏云落看着穆宣像一阵风地走了。
她叹息了一声。这穆宣,竟是还不了解她。
比如,她苏云落,很少打没有准备的仗。
终究还是要撕破脸啊。
穆宣像一阵风似的卷到安置苏志文与赵栋的房中。
屋中暖和,二人吃饱喝足,正东倒西歪地趴在榻上睡得正香。穆宣将赵栋一把拎起:“醒醒!”
赵栋猛然惊醒:“穆大管事?!”
穆宣逼近赵栋的脸:“说,苏云落致命的弱点是什么?”他仔仔细细地观察了苏云落好几年,也没有发现她什么致命的弱点,这赵栋竟然知晓,不会是诓骗他罢……他的目光冷了下来,“若是诓骗我,便叫你留在渭城的那些孩子,男子为奴,女子为娼!”
赵栋脸色青白:“我怎地会诓骗穆大管事?苏云落,她,她右肩上有一处疤痕,一旦触摸那疤痕,她整个人便好似变得疯魔一般,似是在跳什么祭祀的舞……我,我猜想,会不会与你说的执印人有关系……”
穆宣一怔。祭祀的舞蹈?
忽而哈哈大笑起来:“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他大力地捶了一下赵栋的肩膀,“你放心,我定会佑你,渭城赵家的富贵,世世代代!”
穆宣笑着出去了。
赵栋抹了一把汗,正想继续回榻困觉,忽而看见苏志文双眼灼灼地看着他。那老头子的眼中,像是看透了一切。
“你在骗他。”苏志文说,语气很笃定,“老夫的妻子,身上便没有疤痕,也从来不会跳祭祀的舞。”
赵栋没理他。
他是骗了穆宣又如何?那只能怪苏云落当初将他骗得好惨。
这几日,他细细琢磨了,苏云落为何看着他一个接一个地将姨娘迎进门来而毫不在意,甚至还帮他将那些姨娘安置得服服帖帖的。那是为甚,那是苏云落压根不在乎他,仅仅只是将赵家当成暂时落脚的地方,赵家太太不过是好掩人耳目的身份!想起苏云落身份显赫,财富惊人,他的心便不舒服得喘不过气来。
祖母这是救了一个白眼狼!可偏生还要对外面说,是苏云落救了她,救了赵家,好让他好好地待她。
那苏家的祖孙,流落到渭城,租住在他赵家主屋旁侧的一个小院子里。祖母病弱,孙女瘦得像只小猫……
赵栋想起十五岁的苏云落,瘦仃仃的,在磅礴大雨中撑着一把伞,半边身子都湿了。
他还记得,她当时的表情怯怯,敲响他家的大门时都不敢用力。
幸好门房睡得不踏实,听得动静开了门,将她迎了进来。
她的祖母病了,要请大夫。她们初来乍到,不熟悉医馆在哪里,是以才迫不得已敲开他家的门,询问医馆在何处。
他对身子瘦弱的她没有什么兴趣,可自小养大他的祖母对苏云落却甚是喜欢,亲自披衣出去,叫随从套了马车,到最好的医馆去请最好的大夫。
雨过天晴,苏家祖母病情好转,亲自酿了桂花酒,让苏云落提来谢礼。
祖母欢喜不已,一双眼睛直往他与苏云落的身上梭。
苏云落走后,祖母问他:“苏家小娘子如何?”
他家中薄有产业,长得又俊朗,是渭城有名的美男子,与他眉来眼去的小娘子的容貌不省得比苏云落要美貌上许多,那身段也比苏云落丰满,他怎地会喜欢这莫名其妙的外来户?
他自然是拒绝了。
祖母却不死心,时常叫家中仆人将做好的吃食送到隔壁院子去。两家关系越来越亲密,祖母与苏家祖母越来越投缘,他对苏云落却越来越厌恶。
却是才过了半年,他好些日子没见苏云落,忽而再见时,苏云落出落得竟然像夏日里亭亭玉立的荷花。彼时她穿一件窄袖的半臂,下面系着一条百褶裙,衬得细腰盈盈不堪一握。最是那低头一瞥时,眼中秋光盈盈,带了几丝风情。
他忽而就动了一点心思。假若祖母执意的话,娶苏云落也未尝不可。
却是在此时,有人推门进来,一双美目带着一丝嘲讽:“赵栋,你倒是好心思。”
是苏云落。
第416章
赵栋一错眼,仿佛看到初秋时节,那一脸娇俏的苏云落。
明明,明明,他记得,苏云落那时,是喜欢他的。
二人成婚之夜,她穿着深青色翟衣,樱桃小嘴抹了喜庆的红,细细的腰肢束着,他才发现,原来苏云落,长得还不错。
却又是一晃眼,他的面前,是穿着狐裘,将脸儿衬得像巴掌那么大,脸上的表情却是拒人千里之外。
他才想起,面前的这个女人,永不回头地将他抛弃了,投向别人的怀抱。
赵栋回过神来,对上苏云落的视线。她的眼中,不仅有嘲讽,还有怒火。
对,她身上有伤疤的事,是极为私密的事。他将她身上的缺陷说出来,想必她是很愤怒的罢。
赵栋下意识地移开视线。
她的后面,是垂着脑袋,被捆得严严实实,一脸丧气的穆宣。他的嘴里,甚至还被塞了一块破布。
赵栋一惊,却是笑了出来:“穆大管事,你竟然斗不过一个女子。”
穆宣没搭话,也不能搭话。
最毒妇人心。
旁的毒妇,心如蛇蝎,而苏云落,蛇蝎心肠中怕是还掺了砒霜。
方才他兴冲冲地奔向花厅,预备将苏云落擒起来,而后剥去她的衣衫……是有些残忍,但谁又对他仁慈?
他想仰天大笑!
任他想破了脑袋竟是想不到,原来开启秘密库房的秘诀是在执印人身上!怪不得他用尽了千万种法子却是不得要领。
他的心砰砰跳着,仿佛要跳出胸膛来。
穆宣,冷静!你等待了数十年,不在乎这一时半刻的。
然而,待他进得门却是看到方才他召唤出来的护卫恭敬地垂手在一旁,而一向对他惟命是从的二管事,正小心翼翼地给火盆夹着上好的银丝炭。
瞧见他进来,二管事似是唬了一跳。火钳夹着的银丝炭不慎掉落,溅起一点火星。
他不可置信地看着苏云落,而后又缓缓转向二管事。
一向很听他的话的二管事,怎地就变成了苏云落的同谋了呢?
二管事的神色开始还有些不安,不敢直视他,后来便坦坦荡荡了。鸟为食亡,人为财死,这是很正常的。穆大管事应该也省得这个最普通的道理。谁能想到大东家竟然很了解他家的状况呢,而整日忙忙碌碌盯梢旁人的穆大管事却毫不知情。
他的儿子得了重病,需要很多很多的钱去医治,靠着他那点月俸,怎地能填那无底洞?他手足无措时,竟是大东家差人送来钱财……大东家也很干脆,收了她的钱,便要为她做事。她向来不喜欢欠人情,也不喜欢别人欠她。看着那些钱财,二管事的心动摇了……穆大管事到底是毫不知情,还是没放在心上?二管事觉得,如今已经不重要了。穆大管事,对于寻到开启秘密库房的法子,实在是太执着了……简直可以用走火入魔来形容。唉,一件事情入了魔,便成了孽缘……
二管事的腰肢突然挺直了起来。不对,苏云落才是他真正的主子,他如此这般也没错。
看到背叛他的二管事,穆宣忽而想起前阵子不断外泄的《某家生活起居录》,原来竟是有细作。他还以为那是林统领为了获取顾闻白的信任才交给他们的。可竟是,有细作。
苏云落叹息了一声:“穆大管事,你竟走火入魔至此。你精心钻研数十年,可是曾想过,当初,是先有了执印人,才有了执印者,才有了应运而生的通顺钱庄。你却是,痴心幻想地扭转乾坤。扭转乾坤也未尝不可,可也得问问我呀。毕竟,我才是主宰的执印人。”
穆宣咬牙,身子猛然暴起,手上的一枚毒针直击苏云落。
他才不相信,命定终生!
像是有人轻叹了一声:“孽障。”
那枚毒针,被二管事拿着的火钳击落,落在火堆中,溅起一点火星。
通顺钱庄的管事以及伙计们,哪个不是练家子?
但通顺钱庄内起内讧,还是数百年来头一回。
穆宣当然不止这一枚毒针,他双手似繁花盛开,数十枚毒针似暴风骤雨一般袭向苏云落。
到了如今,他已经顾不上什么开启秘密库房了!只要天下大乱,姜弘仍旧听他的话,这天下,便是他的囊中之物!
一把材质奇特的伞在瞬间展开,噼里啪啦的将那些毒针全挡下了。毒针散了一地。
穆宣却是笑了:“执印人,到底是有几分本事的。”只是这笑容,到底有几分没到达眼底。
伞收起的瞬间,露出苏云落娴静似水的脸:“穆大管事,我向来有一个习惯,想来你并不省得。”
穆宣的鱼尾纹在眼角盛开:“是吗?”
话音未落,数枚毒针又再度从他手中发出。
“老夫的习惯,想来大东家也不省得!”那便是,他定然不止留了一手!
只可惜,毒针嗤嗤几声,全落在了离苏云落不远的地方。
穆宣清清楚楚地看见,苏云落的唇角可恶的扬起。而向来对他忠心耿耿的二管事,正一脸防备地看着他。
太可恶了,她人多势众,而他孤身一人。
穆宣心中念头转得飞快:不妨就此先认输……
念头一起,还没来得及说出口,苏云落清清冷冷的声音便响起:“将他拿下。”
于是他便顺水推舟,被那些曾经对他恭恭敬敬的手下捆了个结结实实,浑身又被搜了个干干净净的。
竟是连他藏在舌头下的那粒蜜丸也被搜了出来。蜜丸中,藏了一枚细小的银针。危急的时候可以咬碎蜜丸,里头的银针能杀人,也能自救。
如今连最后的机会都失去了。
苏云落含笑问他:“穆大管事的习惯是什么?小女子洗耳恭听。”
穆宣咬牙,竟是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偏生苏云落还要道:“方才我的习惯,还没有与穆大管事说,不知穆大管事如今可能静下心听一听?”
他嘴里被塞了破布,能说出反对的话吗?
苏云落站起来,狐裘有些宽大,更衬得她身材娇小。两颗浑圆的珍珠别在光洁的耳垂上,曜曜生辉。
她语气清清冷冷的:“我苏云落,向来不喜欢被别人逼着做我不喜欢做的事。”
第417章
苏云落的目光落在赵栋身上。
他倒是理直气壮的样子:“是你骗了我,骗得我好苦!”
好些日子没梳发,没修胡子的赵栋憔悴得像四十五的男子,不复当年那个初见的青葱少年。
苏云落忽而想起那些遥远的往事来。
渭城的初春,雷雨天甚多。十五岁的姑娘,许是中了寒毒的缘故,身子还没有发育好,瘦瘦弱弱的。
当然了,那时候的苏云落,心中还是很柔软的。
这次在渭城落脚,是因着祖母突然病了。且祖母看着春寒料峭、杨柳依依的渭城,觉得渭城很像余杭府。
他们出来多年,祖母年纪大了,越发的思念故土。
可他们不能回去。
李遥带着人,将没完没了追杀他们的杀手引到其他地方去了。她们在渭城,暂时获得了喘息的空间。
渭城竟也养人,她们所租赁的小院子的主人是个好客的,三番五次将吃食送过来。如此数月,她的身体不断抽条,本来瘦弱的身子有了少女的风韵。
渭城也许是个福地。她决定留在渭城,很长一段时间。
她当初是喜欢过赵栋的。
大部分的少女大多都喜欢相貌俊朗的男子,她当然也不例外。那些相貌俊朗的男子得天独厚,符合一切少女的想象,比起相貌一般的男子,会获得更多的优势。
赵栋是渭城的第一美男子,他走过街道时,衣袖里会被胆大的女子塞满绣工精美的荷包。
最要紧的是,他同样父母双亡,由祖母抚养长大。
赵家祖母,与祖母、她一见如故,看向她的眼神中充满慈爱。赵家祖母对祖母、对她,好得不像话。
祖母病了,她不仅亲自过来探病,还亲自熬药,亲自喂与祖母。
赵家祖母虽是土生土长的渭城人,对余杭府却是十分的向往。
但她终其一生,都没有离开过渭城,到余杭府去看上一眼。
赵家祖母喜欢他们,赵家的孙子赵栋却有些不屑。
但苏云落记得,他们那日初到渭城的情景。
马车的车轮坏了,祖母病着,李遥不在,她身子瘦弱,不能下车帮忙,车夫一人有点费劲,弄了许久没弄好。
骑着马路过的赵栋见状,下马,与贴身小厮合力,帮着修理了车轮。
天下着蒙蒙细雨,在赵栋的脸上留下了一点雨水。俊朗无双的脸上,微微长出些许青茬胡子。
祖母忽而低声道:“若是对路上的陌生人有此善心,定当是一位良善至极的男子。”
她注视着赵栋,觉得祖母的话很有道理。
却是不知,竟是看错了。
这赵栋,在外不过是好名声。不管是什么样的人,在外面遇到什么样的困难,他大多都会去帮忙的。
便是这点恩情,少女情窦初开错付的欢喜,以及感激赵家祖母的良善与照料,她替赵栋挣下渭城首富的位置。便是她离开后,便是赵栋守成,也能衣食无忧的过上一辈子。
但没想到赵栋竟然恨她至极。
只因为他没有娶到他心心念念的女子,尤其是在他们成亲后不久,听说那位女子投缳自缢了。一尸两命。
赵栋可恨又可怜。
若是知晓那名女子的存在,她是决计不会嫁与赵栋的。可赵家祖母,将那名女子的存在瞒得严严实实,许是,还警告了赵栋,这些她都不得而知。赵栋的的确确在她面前,也没有提过那名女子。还是李遥后来忍不住,告诉她的。
她本来就是至纯至真的人,纵然是受了许多的伤害,仍旧待人如初。
只不过她也是有血有肉的人,成亲不过一年,赵栋便耗尽了她对他的那一点欢喜。
说来也该感激赵栋。恰恰是那一年,她至纯至真的性子渐渐掺杂了千回百转的心思。正当她觉得与赵栋虽是夫妻,却貌合神离,欲与赵栋和离之际,她发现了在赵家,在渭城,有几双不动声色地监视着她的眼睛。
不是在西南府追杀他们的那些人。
监视的人一直没有惊扰她们,只是不动声色地观察着她的举动,而后通过行走的商贩,将有关于她的消息传送出去。消息是送到千里迢迢之外的汴京去,却是在半年后才悄悄查探到了。
原来也可以大张旗鼓的查,可她自从有了千回百转的心思之后,性子便变了。紧接着是祖母病弱,时常陷入昏睡中。她向来只对旁人道,祖母是思念故人,郁结于心,心病难治,是以药石无医。但事实上,祖母早在未出阁之前,便被至亲之人下了毒。心情郁结是一部分的诱因,但那毒却是缠绵了祖母的身体一生。
这件事便是李遥都不省得。
不惊扰他们的,一直在暗中监视的这些人,或许比那些追杀他们的人更可怕。明面上的追杀可挡可防,可藏在暗处的毒蛇,却是让人无察无觉地被咬上一口。
前面的路,该怎么走?十七岁的苏云落,有一些些迷茫,却又坚定。
他们为执印人之位已经付出了太多的代价,就让以后的一切,结束在她手上罢。
她忽而便收敛了要和离的念头,专心地在渭城赵家住了下来,为赵栋纳了一个又一个姨娘。
李遥很是不解,劝她不要忍着。这天下四条腿的蛤蟆不好找,但两条腿的男人多得是。
那三年,她狠到连李遥都没告诉到底是为了什么要在赵栋身边浪费光阴,活活受气。
她替赵栋纳六姨娘的时候,那些监视的视线少了几道。
九姨娘进门的时候,身在赵家监视的那个人消失了。
当她获得贤良淑德的美称时,最后一道监视的目光完完全全消失了。
她才松了一口气。
这时她才将事情与李遥全盘托出。此时渭城赵家早已经是渭城首富,赵栋不断地下南洋,庶子庶女生了一堆,唯独她,夜夜独守空房。
李遥恼火得不行,好几次想用麻袋罩了赵栋暴打一顿,或者,用药将赵栋毒得不能人道了。
她都拦下来了。
不过是被一个无关紧要的男人冷落而已,她并不在乎。她在乎的,是将来可以与穆宣抗衡的力量。
借着赵家,她终于将自己原来累积的那些人脉给拓活,给延伸,给自己累积了更多的财富,更多的人手。
若一直在赵家待着,也未尝不可。可赵栋好死不死,竟然带回来一个大麻烦杨玉丹。
第418章
杨玉丹三番五次的去打扰她,差点坏了她的事。
横竖赵家也已经扶起来,她也该是时候离开了。
为了一了百了,她用了死遁这个法子。
虽然如今看来,死遁这一法子,并不是那么的好。比如看在有心人的眼中,便是破绽百出。
倒是她疏忽了。
苏云落懒得与赵栋再扯那些前程往事。她往日似荷花一般清雅的面容比外头的天色还要冷:“穆宣哄了你来,便是为着这目的?”
揭露女子私密身体的缺陷,这是什么样的男人才能干出来的事。赵栋比起之前,竟是越发的,让人厌恶了。
赵栋仍旧重复着:“你骗得我好惨!”旁的话却一句都没有,似是魔怔了一般。
旁边的苏志文,早就吓了一身的冷汗,站在一旁不敢动弹,听得苏云落如此问赵栋,自己忙辩解道:“那人诓骗老夫来,说是定然能让老夫做成大儒之首。”他们读书人,对那些什么帝王之位不感兴趣,对钱财也不感兴趣,唯一有兴趣的,便是能在读书人中鹤立鸡群。
大儒之首?看来穆大管事一开始便不仅仅是想得到执印人的秘密啊。
苏云落眉目冷冷:“穆大管事,你还有什么话可辩解的?身为通顺钱庄的大管事,竟想天下大乱,违背执印者的初衷,你可认罪?”
穆宣嘴中被塞了破布,说不出话来,二管事一脚踹在他的脚上,穆宣双膝一曲,竟是就势滚到一旁,撞在一根柱子上。
“保护大东家!”二管事才来得及喊了这一句,便眼睁睁地看着地板张开又合上,穆宣整个人竟是消失了。
二管事急忙去触摸那根柱子,却是再无动静。二管事重重地用脚踩在地板上,地板十分坚固。
苏云落有些意外。穆宣竟然能在毫无胜算的情况下,逃出生天,倒还是个人物。
二管事很是抱歉:“大东家,这里的机关,我着实是不省得。”
苏云落点头:“穆宣在此数十年之久,有些机关,想来是只有他才省得。”
通顺钱庄的机关图她都看过,并没有画出此处的机关。穆宣既然早就有了二心,更改通顺钱庄的机关也是情理之中。
“如此看来,通顺钱庄此时十分危险,我们还是速速撤走罢。”既然穆宣能改动这一处的机关,那其他地方的机关,自然也能轻易改动。他一逃走,便变成隐藏在暗处的人,而她们则成了箭靶子。
苏志文虽然顽固不化,脑子倒还灵活。他脸色发白:“那我们岂不是十分危险?这通顺钱庄这般大,平时走也要走两刻钟的功夫……”那穆宣,他当初一瞧,便是个心狠手辣的,杀起人来定然眼都不眨一下。完了,完了,他竟是要死在这里了吗?
“那穆大管事,说了让老夫做大儒之首的,他不会对老夫下手的……”
苏云落无语,到了这个时候,她的好祖父还在心心念念功名利禄,可真真是丢人。
她冷了脸:“你若想走,便与我们一道,若是想与穆宣同流合污,便留在这里。”
说完她便率先走出门去。
与其留在这里被动,不如走出去,才能有生机。
穆宣以为,她会怕了他,只能龟缩在此处不敢动弹吗?
她是执印人,怎么会比他先死呢?
赵栋忽而像回过神来一般,追了上去:“苏云落,你是假死,你我如今仍是夫妻!”苏云落如今变得如此厉害,岂不是能帮他赵家赚回更多的钱?甚至,甚至,说不定还能弄个王当当……他当初怎地就看不出这个女人的厉害来?都怪她隐藏得太深了,又太厉害,竟然叫他看走了眼,若是有后悔药,他定然把她奉成掌心上的小心肝好生疼惜着!
通顺钱庄机关重重,一般人是进不来的。若是能进来,也是横着出去。执印者的创建人奇思妙想,让人佩服不已。只是他大约是没料到罢,数百年后,通顺钱庄的大管事竟然起了不该有的心思。
采苹护着苏云落,耳听八方地走着。其他的侍卫俱是小心翼翼。
跨过一道门槛的时候,地上积了一些水,苏云落便下意识地伸手,护住自己的肚子。
虽然被侍卫拦着,但一直关注着苏云落的赵栋却是惊呆了。
他虽然很渣,可对一些事情还是上心的。
比如,姨娘们怀身子的时候的动作,与如今的苏云落,是如出一辙。
他不敢置信地看着苏云落,只见她行走时虽然还像之前那般自然,但不觉意间流露出来的动作,无一不证明着苏云落,许是怀了!
大夫不是信誓旦旦的说过,苏云落的身体极寒,是怀不上孩子的吗?可眼前的她,流露出来的神态应不是在作假!
赵栋又愤怒了。说不定那大夫也是被苏云落收买而串通的说辞。
他愤怒得差点晕眩过去,好恶毒的女人!
他要追上去,去质问苏云落,他到底哪里做错了,竟然叫她这般对待他!
赵栋才有动作,就被侍卫警惕地拦下来:“往后退!”
苏云落停下脚步,回过头来,冷冷道:“你最好安分些。”
赵栋按耐不住:“你可是有了身子?不知廉耻的女人!好不要脸!”骂着却是气急败坏,又去拉苏志文,“祖父,您倒是说句公道话啊!”
嗤,吃饼子的时候怎地想不起他是长辈了?苏志文撇撇嘴:“年轻人,识时务者为俊杰,你还是消停些罢。”
话音才落,便见前面转角处,站着一个人。
细小的雪沫子飞扬着,将他头上的黑幞头染白了些许。他俊朗的眉眼染了笑容,开朗得像是二月里的春风。
可二月里的春风,最是刺骨的冷。
一行人停了脚步。
苏云落轻轻蹙起细长的眉。这人,竟然也来了。
那人声音朗朗:“顾三太太,这是要往哪里去?”
是最近无处不在,阴魂不散的大理寺卿明风。
苏云落望了望跟在他后面那些警惕的官差:“你是怎么进来的?”
明风咧开嘴,露出一口白牙:“自是不请自来。”
苏云落道:“我竟是不省得,这通顺钱庄,竟成了四处漏水的筛子了,任何人都可以随随便便的进来。”
明风却蹙眉道:“顾三太太,我乃是大理寺卿,除了皇宫、以及王公大臣的府邸不能随便进,像这般的私宅,却还是能进的。”
“那不省得明大理寺卿私闯民宅,又是为了哪一桩公务呢?”
“自是有良民举报,原骠骑大将军季清,竟是被藏在这鼎鼎有名的通顺钱庄。”
他说着,从官服中掏出一封信来。
第419章
苏云落微微垂下眼帘,看了那封信一眼。
那封信大约是捏造的,只不过是为了有一个搜查的由头。
倒也是巧了,穆宣才藏进了机关中,明风便带着人来搜查。
怕到时候,穆宣被他们悄无声息地救走。
穆宣可真是有趣,自己无儿无女,便选择了明家。
她的视线落在明风的脸上,清清冷冷地说:“既然如此,那明大理寺卿便搜查罢。”前两日才将通顺钱庄的簪花银票交给她,叮嘱她要小心,今儿又来搜查季清,明风可真是让人琢磨不透。她倒是要看看,明风到底要玩什么花样。
二管事站在后面,欲言又止。怎么可以!通顺钱庄与一般的私宅不一般,怎地就让明风搜查?要是丢失了钱财可怎么办?这汴京城里的官差,有些可是很贪婪的!
再者,明风可是之前穆大管事很看重的人,他来过很多次通顺钱庄,有时候与穆宣单独待着,他不省得穆宣有没有与明风说起通顺钱庄的机关来。
明风的视线却是落在二管事面上,他表情坦坦荡荡,倒是叫二管事自己别开了眼。
“顾三太太明智。”明风笑着,露出一口白牙。
他一挥手,那些官差如狼似虎地冲了进来。
通顺钱庄,可是汴京城里有名的钱庄,搜查的时候若是做点手脚,顺点黄白之物,今晚便可以沽上一壶酒,切上一碟子羊肉了。说不定,还能到蝶恋花里点上一个舞女助助兴。
如此想着,这些官差搜查起来的时候,竟是比平时办别的案子的时候,要积极十分。看着那劲头,不掘地三尺不罢休。
苏云落梨涡轻旋:“明大理寺卿,钱庄机关重重,暗箭难防……”
话音未落,一个官差不省得触动了什么,几支箭嗖嗖的从隐蔽之处飞出,直射向那几个官差。
那几个官差身手还算敏捷,当下大骇,即刻躲闪,却还是有人迟了一步,被箭射中了脚,痛的呱呱乱叫。
这一着,倒是让官差们怵了,齐齐看向明风。
惊讶之色从明风脸上一闪而过,很快便恢复了平静。他感叹了一声:“通顺钱庄果然名不虚传。季将军若是躲在这里,倒是甚为安全。”
竟是十分笃定季清便是被藏在这里。
苏云落没说话,只看着明风。
明风年纪轻轻,可这城府,深不见底。难怪穆宣会选择明风,难怪明家人口不旺,却个个俱是独当一面的人物。
明风嘱人将受伤的官差抬走,又命人取来一副弓箭,一匣箭羽。而后他拉弓搭箭,瞄准他觉得可以启动机关的地方射去。
不得不说,他这一招竟是甚为有效,箭之所及,竟俱是触动了机关,一时之间,偌大安静的通顺钱庄仿若地动山摇一般,各种机关启动,箭阵刀阵纷纷落下,有几间屋子甚至轰然倒塌。
二管事与通顺钱庄的侍卫大骇。通顺钱庄的机关一向是他们的骄傲,这便叫明风光明正大的毁了?他们不由自主地看向苏云落。
苏云落敛眼,这明风果然很熟悉通顺钱庄的机关,他哪里是搜查什么季清,不过是为了摧毁通顺钱庄而来。穆宣以为培养了一个继承人,这继承人却是一条会咬人的蛇。
明风笑得更开心了:“如此便没有危险了。”他笑容纯真,仿若一个天真无邪的孩子。
倘若没有他方才的举动,在场的人定会被他的笑容所感染。
狠辣与纯真,竟然融合得如此天衣无缝。
众人不禁觉得起了一阵恶寒。
那些官差方才受了惊吓,如今闻言,一个个比起方才越发的兴奋,拿着大刀长枪,四处乱戳乱捅乱砸,让方才因为启动机关而变得凌乱不堪的通顺钱庄变得越发的满目疮痍。
赵栋倒是不出声了,只悄悄地躲在后面。
苏志文大约是头一回见到那么粗鲁的官差,更是一脸的惊惧。
二管事都要急死了,明风如此不将他们放在眼中,大喇喇地当着他们的面将通顺钱庄毁了个彻底,这是打大东家的脸!可大东家怎地一点都不在乎?
还是,吓傻了?
他偷偷的窥了一眼大东家的脸上。
虽然披着狐裘,但小脸青白青白的,嘴唇也没有颜色。果然,这是被吓傻了?
二管事心中有些失望。之前大东家笼络他的时候,那股气势倒是让他难忘。难不成,大东家见了官差便怵了?
苏云落倒是没想到二管事会这般想她。
她之所以没出声,是她本来也没有将穆宣以及管事们十分看重的通顺钱庄看得很重。有时候人太依赖一些东西,当那些东西被人摧毁时,反而会失去自信,茫然若失。
况且,她一直认为,是有了执印人,才有了通顺钱庄。只要信念依旧存在,再造十座通顺钱庄也是可以的。
只是没有那个必要。
执印者,会在她手中改变。
明风亦在观察苏云落。他在摧毁所能支撑她身份的东西,而她却毫不在意。是被吓傻了罢?官场上的黑暗,朝廷上的手段,可不是她这个弱女子能承受的。她再厉害,也是个女子。
便像自己的好侄女明灵,做了皇后,最后还不是要依赖明家的兄弟们。
统治天下的,便应该是强壮有力的男人。
他到底还是怜惜她的。毕竟,她是他好友顾闻白的妻子,不能让她太难堪了。
明风看着苏云落,笑道:“顾三太太,若你能主动将季将军交出来,如此的场面大可不必有。”
瞧瞧,他对娇弱的女子,还是很怜香惜玉的嘛。
苏云落睨了他一眼,声音仍旧清清冷冷:“明大理寺卿素日里办案,便是这般威胁人的?”
哟,这看起来无害的小兔子,竟还有尖利的牙齿。
不过,有尖利牙齿的女人值得驯服。
明风笑得更迷人了:“顾三太太可别胡乱替明某戴高帽子,明某承受不起。”他语气柔和,仿佛在哄一位发气的小娘子。
苏云落点点头:“你说得对,你的确承受不起。”
她说得如此直接,明风一怔愣,一道黑影忽而猛地扑向他。
第420章
苏云落看得清清楚楚,那道黑影是赵栋。
他大约是中了邪,失了魂,竟然攻击明风。
他没练过武,又被她囚了好几日,动作笨拙,扑向明风的时候,脚步还踉跄了一下。
赵栋怒吼:“不知廉耻的东西!”竟然当着他的面调戏他的妻子,他以前还不省得,苏云落与别的男人说话时,竟是这般的风情万种。
明风的心思都在苏云落那句话上,哪里省得竟然还有刁民攻击他,竟是一时不备,被赵栋打了一拳。虽然那拳头不大有力,但打掉的是他的威风。
明风很快便反应过来了,右手握拳,正要狠狠击向赵栋,忽而手上一麻,再也无法握成拳。
他忽地起了惊惧之情,看着苏云落眉眼淡淡。她说:“我说过了,你承受不起。”
手上的麻痹像是会传染一般,他的肩膀渐渐的也麻痹了,不过须臾,他的整个身子已然无法动弹。
再次看向苏云落身边的人时,他们的神情俱是平静,看不出到底是谁用针扎了他。
他倒是笑了,天下闻名的通顺钱庄,怎地能叫他一个小小的官吏给毁了?顾三太太,倒是真真有趣。
对于这一切,赵栋无知无觉,见方才明风要反击,他还下意识地抱了一下头,后来见明风没动弹,胆子又大了起来,扑上去朝明风胡乱地挥着拳头。
这厢明风被打了好几拳,那厢搜寻的官差才反应过来,数人奔走过来,挥着刀要砍向赵栋。
苏志文惊愕地张开嘴。
他这一生,哪里见过这等恐怖的场面。
这一天,足够他大开眼戒了。
赵栋回过神来时,一把刀已经堪堪到了他的脑袋之上,而后无力地掉了下来,削掉了他衣袖上的一点布。
明风因为身子全麻了,成了旁观者,却是看得十分清楚。
是一直站在苏云落身边那个默不作声的姑娘动的手。她动作很快,四分之一息的功夫,他带来的那数个官差放倒了。方才也定然是她,放毒针将自己麻痹了。
果然执印人的身边,高手如云。那位年轻姑娘,是执印者吗?
明风之前是不大相信穆宣开出的条件的。什么执印人,执印者,只要执印人开启了通顺钱庄,无论是姜家明家,都得服服帖帖地听从执印人的。对于穆宣的话,他很是不屑。顾三太太一个娇弱的女子,如何能撬动一个屹立了百年的王朝?如今便是弘帝不争气,还有他们明家呢。他们明家卧薪尝胆,等得便是这一刻。可半路竟然跳出个穆宣来,告诉他世上还有比帝王更厉害的人,他明风自然是不信的。
可现在,明风信了。这该死的执印人,还真是不按常理出牌。
而且,此时正在观察着自己,预备给自己再来上一拳的男人又是谁?还口口声声说他不知廉耻?!
明风被打得有点蒙。
身子虽然麻痹了,但脑子和嘴巴没有。他忙喊道:“你竟敢殴打朝廷命官,是不要命了吗?”
这话一出,他就觉得自己喊错了。
那男人竟然打得更用力了。方才他还毫无章法,如今竟然专门往他脆弱的地方打。眼睛、鼻子,嘴巴,一拳拳的打得十分精确。
明风又不能反抗,简直气到吐血。
赵栋打累了,才歇了手。明风还得感激他身子虚弱,拳头没什么力道。
赵栋气喘吁吁:“你这不知廉耻的东西……”
话音未落,有男子兴奋的欢呼声传来:“明大理寺卿,寻到了!”
季清还真是藏在这里?这不过是个借口,明风差点就信了。
一个官差兴奋地从角落钻出来,挥着大刀:“明大理寺卿,库房寻到了!”
场面有些尴尬。
有那么一瞬,明风不敢看向苏云落。
没错,他便是为了通顺钱庄的钱而来,搜寻季清不过是个借口。若不是他的身子麻了,他估计得装模作样的过去,说为了安全起见,要帮着通顺钱庄把库房里的钱保管起来。
坏人可真是难当啊。
他笑了笑:“可真巧啊,就寻着库房了。”
苏云落没应他,只与旁人道:“我们走。”竟是没管那些库房即将被搬空。虽然没能确定明风是不是和穆宣通了气,但她犯不着为了一些钱财而丢了所有人的性命。通顺钱庄,就送给穆宣罢。
明风身子麻了,只能眼睁睁苏云落领着一行人迅速地撤退了。
赵栋临行前,还给明风补了一脚。
明风:“……”这男子怕不是个疯子?
发现库房的男子才发现明风动弹不了,他连忙唤来其他人,想将明风抬起来送到医馆去。
任务还没有完成,明风原来是不同意的,但此时他觉得自己浑身难受,万一那顾三太太下了毒,自己的小命不保,便顺水推舟从了那几个官差的意思。
四个人才吃力地将明风挪到通顺钱庄的外面,忽而听得一阵地动山摇,方才看起来固若金汤的通顺钱庄竟然整个都坍塌了下来,一时之间,顿时烟雾弥漫,呛得人直咳嗽。
五个人目瞪口呆。
是方才明风触动了机关,是以通顺钱庄才倒塌的?宁为玉碎不为瓦全,这便是通顺钱庄的风骨吗?
通顺钱庄的钱库!明风一着急,方才麻痹的身子忽而松开来了。
他顾不上自己的身体,吩咐道:“速速请明统领领兵过来,便是将通顺钱庄掘地三尺,亦要将里面的钱给挖出来。”
虽是如此吩咐,心中到底有了一丝疑惑,那顾三太太,果真视金钱为粪土?
通顺钱庄倒塌时,苏云落刚刚坐上马车离开。
采苹揭开帘子,看了一眼,道:“东家,通顺钱庄塌了。”
二管事在外面唏嘘道:“执印者百年的心血竟然这般没了。”他自记事起,就跟在穆宣在通顺钱庄的各个钱库里清点各种各样的好东西,几十年的记忆瞬间倒塌,自然一时心绪难平。
苏云落眼皮微敛:“没了也好,总省得有人惦记。”
通顺钱庄便不该存在,理应毁了它。
采苹眼观鼻鼻观心,对东家的话没有任何意见。
天越发冷了。
马车路过一间不甚起眼的点心铺子时,采苹扶着苏云落下了车。
洗得干干净净,又略显陈旧的门帘被撩开,一张俊朗无双的脸露了出来。
第421章
脸的主人明眸善睐,看起来一副笑嘻嘻的样子。
之前长出来的胡茬被刮掉,留下了一大片的青茬。
是小战。
苏云落是有些可惜的。当初那么面嫩白净的一个少年,竟然成了一位胡茬大叔。
小战自然不省得自家东家是在心里这么想他的。
他笑嘻嘻的将苏云落迎了进去:“东家,事情都安排好了,只欠东风。”
点心铺子外面看着门面虽然不甚起眼,里面却别有洞天。穿过店堂,走过甬道,豁然开朗。里面是四合院的构造,团团的种了好些盆栽,只不过如今下雪,好些盆栽都搬进屋中去了,只在青砖上留下些许陈旧的印子。
几人进了一间暖房。
“很好。”坐下来后,苏云落赞扬小战。
小战得了东家赞扬,兴致高涨,跑出去端了一碟子点心给苏云落:“您尝尝,这里的点心甚是不错。”
这环境果然能影响人,不过在宫里待了一段时间,连小战都变得彬彬有礼起来了。
点心确实不错,是用栗子做成的栗子糕,入口即化,很是香甜。苏云落吃了好几块,竟是没有恶心的感觉。
她嘱咐采苹:“将这里的栗子糕全都拿走。”
话音才落,就听得外头一阵喧闹。小战侧耳听了一耳,脸色变得有些不好:“听着像是禁军。”
动作还挺利落,前脚通顺钱庄才塌了,后脚明星便出动了。
明家人做事,的确麻利。
禁军统领以及刚兼任骠骑巡逻营大将军的明星,这回是亲自出马,来擒拿与原来的骠骑大将军季清通敌谋反的妇人苏云落。
小小的点心铺子外被围得水泄不通。
通顺钱庄既毁,穆宣生不见人死不见尸,之前穆宣与他们说好的条件已然不成立,苏云落留着,没什么用了。
明星对明风转述的那些劳什子执印人执印者的更是嗤之以鼻。不过,通顺钱庄倒是很神秘,里面的钱财到底有几何,他很是想知道。一个小小的钱庄,怎地能比帝王还富有。若是没有皇帝的庇护,通顺钱庄算个甚。
若是当年姜家是靠着通顺钱庄才能当的皇帝,那可真是天大的笑话。
明星是不相信那些的。他只相信,事在人为。
明家早就做好了倘若弘帝不行,便将他的儿子推上位,明灵作为太后垂帘听政,而明家则是明灵背后强有力的支持。
他眯着眼,看着门前挂着一副厚厚帘子的点心铺子。
点心铺子左边是卖木炭、石炭的铺子,右边原来是售卖粮食的铺子,因为运粮、运炭的船只被喻家军劫了,无炭无粮可卖,是以两个铺子连门都没开。
再往旁边看去,俱是一溜儿看起来灰扑扑的铺子。
明显地,这些铺子并没有什么王公大臣的产业。便是有,明星也不怕。他如今不仅仅是禁军统领,还是骠骑巡逻营的大将军,哪个人见了他不得赔笑三分。
冷风刮来,明星下了命令:“里面的人,格杀勿论!”
帘子被大刀一把砍下,点心铺子里没有人,士兵们一路举着大刀,追过甬道,却遇上了一扇厚重的木门。
只要人多势众,一扇木门算不了什么,木门很快被撞开,露出里面宽敞的院子来。
里面没有人。
士兵们一时不知所措,赶紧请了明星走进来。
明星走了进来,望着里面空荡荡一片,自己也有些疑心是不是走错了。可方才眼线一直跟着苏云落的马车,清清楚楚的看着她进了这点心铺子。外头如今还停着他们的马车呢。对,就是那狡诈的苏云落,若是旁人,这里头不得是点心铺子的主人?怎地会空无一人?
才如此想着,外头有个苍老的声音哀求道:“官爷,官爷,小的这是犯了什么错?官爷,官爷,行行好,别砸了小的铺子……”
竟是如此巧合?想什么便来什么?明星能借着堂妹明灵的势,不仅得明灵的信任,还得弘帝的信任,脑子也不是简单的。他的手紧紧地按住刀把,吩咐手下:“将那店铺的主人带进来。”
两个士兵得令出去了。
外面那苍老的声音还在继续哀求:“官爷,官爷……行行好……”
那两个士兵迟迟没将店铺的主人带回来。
明星等得有些不耐,又吩咐手下:“你们出去瞧瞧。”
后面出去的士兵仍旧未能回。
外面的声音也没有了。
太诡异了。
院子里仍旧挤了二三十的士兵,他们方才进来围杀的时候,外面留着五六十的士兵。不会出事了罢?明星闪过一个念头。
他这回没再吩咐手下出去,而是自己抬脚出去了。
木门以及帘子被毁,冷嗖嗖的风从门口不断的灌进来,明星迎着一片光亮走了出去,却只是看到空荡荡的街道。不要说店铺的主人了,苏云落方才乘坐的马车,以及守在外面的士兵们也凭空消失了。
只有寒风在街道中呼啸而过。
不寒而栗。
一股寒意从后背缓缓爬起。明星急速转身,奔回院中。
院子的中间,除了有一只陈旧的军靴外,空荡荡一片。
细雪从天空中不断飘落,落在明星的脸上,凉冰冰的,唬得他差点都跳了起来。
有妖。
他再度急速转身,想奔出去。
迟了。
一个满脸青茬,一脸笑嘻嘻的年轻男子站在他面前:“喂。”
明星猛然止了步,看着年轻男子,觉得他有些眼熟。
年轻男子摇摇手:“是我呀。”他指着自己的胡茬,“胡子,胡子,刮了。”
明星想起来了,在皇后明灵的宫殿,这年轻男子与那个容颜绝美的女子一道出现过。然而他翻遍了整座皇宫,再也没见过那二人。这事自然是很丢他的面子,为此他还鞭打了几个手下。原来竟是在这里。
明星猛然抽出刀来,砍向年轻男子。
年轻男子身影一晃,便到了他的身后,他手腕一转,刀锋堪堪划过年轻男子的胸膛。
“哟呵,功夫倒是不弱。”小战言不由衷地赞叹。
明星不吭声,只闷头朝小战挥刀相向。
二人才过了几招,便有一道冷冷清清的声音传来:“小战,速战速决。”
明星错眼看去,便瞧见旁边站着一位面容秀雅的女子。
他虚晃一招,绕过小战,挥着大刀直劈向那女子。
第422章
下了几日的雪沫子在十月十三的傍晚,终于停了它们妖娆的舞姿。
汴京城中发生了两件大事。
第一件便是向来赫赫有名的通顺钱庄无缘无故便塌了。大理寺卿明风带着人在残垣中搜寻了几个时辰,别说是金银珠宝了,连铜板都没寻到一枚。
第二件事,乃是当今明皇后的族兄,如今圣眷正浓的禁军统领明星,不见了。
前面那件事汴京城里的老百姓人人都知晓了,还有好些人想到通顺钱庄的残垣断壁中扒拉扒拉,看看运气会不会比大理寺卿好一些呢。不过到了通顺钱庄的残垣断壁前,被看守的士兵用刀给吓了回去。
后面这件事,倒是没有多少人知晓。
知晓的,不过皇帝姜弘与皇后明灵二人。
堂堂禁军统领,竟然在光天化日之下消失了。
细思恐极。
尤其是这消息还是在他们二人上净房的时候发现的。彼时二人像往常一样,要用烘得香喷喷的帕子擦手时,一方裁得细细的纸条被扯了出来。
上头大喇喇地写着:明星消失了。
明星身份特殊,二人不敢互通有余,只着了心腹赶紧出宫细细打听。
果然,那方纸条上写的是真的。明星领着士兵出了大内城,前往通顺钱庄,匆匆与明风见了一面,带人去追赶顾闻白的妻子苏云落,便再也没有踪影。
明星消失了,倒还是一件小事。最要紧的是,那人竟然能悄无声息地潜进净房,还在帕子里头放了一方纸条……
细思恐极。
简直不能想。
一想到那人很有可能如入无人之境般地将他们的脑袋给咔嚓了,二人便睡不着。
是以二人的宫殿,守卫比平时多了十倍,本来没轮值的宫女也被拉起来站岗。
虽然顾闻白的妻子苏云落有着最大的嫌疑,弘帝却根本不敢下令,让人全汴京的追杀苏云落。开什么玩笑,万一人家先将他给杀了呢?
弘帝不由得憎恨起穆宣来,之前将自己说得那么厉害,到头来重头戏还没上,人就无影踪了。
果然人还是得靠自己。
弘帝越想越气,越想越烦,越想越睡不着。是以次日清晨,他眼下两个又黑又大的眼圈,宫女扑了粉也遮不住。
幸好他是皇帝,一般人不敢直视他的面容。再者,还有冠冕挡着,他的黑眼圈旁人看不到。
今日,他须得出了含元殿,到登天台去熟悉祭祀的过程。
此次祭祀是件大事,代表着他继承大统,是顺应天意,他的一举一动都不能在王公大臣面前出错。
登天台。
礼部尚书韩元朝弘帝躬身行礼,弘帝看了一眼韩元,嗯,还算恭敬。不过,听说他的儿子韩全到了喻雄昌那头做了门客,这岂不是在打他的脸?
弘帝决定,待年后,寻个艰苦的任务,派韩元出去,然后再也不让他有机会回来了。
韩元根本没想到弘帝在心中已经将他发落到荒芜之地,对待礼仪,他是很认真的。弘帝一旦动作不对,他便立刻出声纠正,丝毫没有顾及到皇帝的面子。
他此番举动,又让弘帝不高兴了几分。但他面上并不显,只是根据韩元所说来调整自己的动作。
弘帝到底是做了多年的太子,冗长的一套礼仪动作很快顺了下来,行云流水般地做着。
登天台本身十分巍峨雄伟,弘帝站在上头,迎着薄薄的日光,看着巍峨雄伟的宫殿绵延不绝,忽而觉得自己的心胸开阔起来。自己到底是天之骄子,那劳什子执印人还不是得匍匍在自己脚下高呼万岁。
他这时又做了一个决定,待他坐稳龙椅,再派出大内高手,将苏云落给诛杀了。一年不成功,十年总该行了罢。
心情一舒畅,昨晚一夜未眠的后遗症来了:脑瓜子隐隐的疼。
脑瓜子虽然疼,但还有一件重要的事情要处理。那便是将盘踞在崇华殿已久的喻雄昌给解决了。如今通顺钱庄已然不在,穆宣失踪,祭祀在即,他不能让那恶心的清真道人还存在。他要掀了喻雄昌的丹炉,将他的丹药通通塞到他的嘴里去,叫他拿那些丹药祸害宫闱!
这世上离了谁都还好好的转着。
新的禁军统领很快走马上任了,乃是朱太后的内侄,他的表弟朱巍。已过而立之年的朱巍也是武官出身,前些年被卷入一桩纨绔子弟的无头案中,被先帝狠狠训斥了一顿,他也极有气性,当即辞官不做,闲赋在家有好些年了。
禁军统领换成自己的表弟,弘帝放心很多。之前虽然明星也向他表露过忠心,但他毕竟是明家的人。
朱巍当即领了兵,去崇华殿捉拿喻雄昌。
喻雄昌这些年,还真在宫里笼络了不少人。朱巍还没有到崇华殿,那些宫人便奔跑着去通风报信,竟是无惧自己的性命。
朱巍一路追了过去,待到崇华殿时,却发现一股黑烟从崇华殿内冒出来,方才奔进去的宫人又纷纷奔走出来:“崇华殿走水了!”
本来是捉拿喻雄昌的朱巍不得不组织人将崇华殿的火扑灭。明日祭祀在即,皇宫内不能有任何的不祥之兆。
崇华殿的这场火火势还甚大,待完全将火扑灭后,崇华殿已然被烧得黑峻峻的一片,朱巍亲自带人进去,只见里头狼藉一片,在烧焦的帐幔间躺着几个宫人。再往里走,才发觉是喻雄昌素日用来炼丹的炼丹炉翻了,才引起的这场大火。
可喻雄昌人呢?
竟是不见踪影,连带他的那些走狗,也不见踪影。死的宫人掌事过来辨认了,俱是之前在崇华殿原来负责洒扫的。
朱巍即刻命人在各个要道守着,一只苍蝇都不能飞出去。
可忙活了半日,夜幕降临时,朱巍没有寻到喻雄昌等人的踪影。
朱巍有些忐忑,回禀了弘帝。
弘帝倒也没有责怪朱巍,只是嘱咐他明日定然要增加人手,祭祀大典不能出乱子。朱巍这才松了一口气,恭敬退下。
朱巍的身影才消失不见,弘帝一把将案桌上的奏折拨到地上:“饭桶!朕的皇宫,竟然像街市一般,人人来去自如!”
在一旁伺候的内侍宫女吓得赶紧匍匍在地。
弘帝缓了一口气,又自言道:“待过了明日便好了。”他是天之骄子,老天爷会眷顾他的。
十月十四夜,避风港。
白娴披着玄色的披风,弯腰进了一艘乌篷船。
第423章
都说因爱生恨,白娴被顾闻白与毛将军摆了一道,自己的面子过不去,气得两日吃不下睡不好,她本来就是白家的女儿,见惯白家素日里耍的手段,这琢磨了两日,便让她琢磨出一条计谋来。
白乐自然也是同意的。
自己也是有从龙之功的人,竟然差点被污蔑为反贼,一口气不上不下,难受至极,如今见女儿信誓旦旦的要弄顾毛二人,自然是顺水推舟。他的女儿,果然有几分白家的狠辣……啊不,简直是巾帼不让须眉。
明日清晨,白家的商船便要路过避风港附近的汴水河段了,不管喻家匪徒会不会出来,白娴都要上船去,戏弄顾毛二人一番。
明明她长得清秀可人,又有万贯家财做嫁妆,顾闻白不开窍便算了,那毛将军眼中也没有她!
想起她初初及笄时,那些商户的儿子哪个不是像狗一样舔上来,只不过她觉得他们浑身散发着铜臭味,不愿意罢了。可她心气高,偏生要嫁个世家子弟,可世家子弟像些样子的都成婚了。这一挑选,年纪便耽搁了。
白娴暗暗的咬了牙:她自是两个都要的!
一个用来洗脚,一个用来倒夜香!
她坐稳之后,乌篷船便悄无声息地划出了避风港。
喻世荣被顾闻白用来做诱喻家人出来的诱饵,这事林统领知道得清清楚楚。顾闻白手下的人去追那些企图射杀喻世荣的事,他也派了人去跟在后面。不过很快便灰头土脸的回来了。那些人轻功极好,一眨眼的功夫便蹿上船,那些船只密密麻麻的,他那些手下又不擅水性,只能面面相觑的回来了。
林统领皱眉:顾闻白此番动作不是打草惊蛇吗?喻家匪徒既然知道顾闻白特地领兵来剿灭他们,还会中计?
倘若喻家匪徒不来,那他又该如何地让顾闻白光明正大的死去呢?
他这般想着,竟是辗转了半晚没有睡着。
他本来要挤在顾闻白的房中,与毛将军、顾闻白二人一起煨芋头的。那毛将军对顾闻白一见如故,天天在顾闻白房中煨芋头,二人顺便还将对付喻家匪徒的计策给定了,虽然计策他都省得,但总归是有些觉得被排除在外。林统领心中有些不是滋味,他仿佛忘了,自己不过是来谋杀顾闻白而已。
明日便是十月十五了,弘帝将在登天台祭祀,不省得陛下这段时间有没有感受到他的重要呢。
林统领翻来覆去,干脆打算不睡了,只等到了天将明的时候再与顾闻白二人汇合。
却是不知不觉,迷迷糊糊中闻到一股让人心神舒缓的气味,他眼皮合下,不过须臾,便睡沉了过去。
天色还暗着,正是伸手不见五指的时候。顾闻白领着毛将军到了林统领门前。
顾闻白伸出修长的手指,叩了叩门。
他的力道不轻不重,林统领是练家子,又是长久在官家身边伺候的,这个程度的声音林统领是听得到的。
屋中安安静静的,没回应。
他道:“许是林统领不放心,提前出去观察敌情了。”
毛将军对顾闻白的话简直是深信不疑,闻言便道:“那我们快快追上林统领罢。”他本就不喜欢林庆庆,总觉得林庆庆想耍什么阴谋诡计。也只有顾侍郎对他如此温和,朝中一些正直的官员哪个提起林庆庆不是一脸的唾弃。
顾闻白颔首,与毛将军一道下了楼。
侍卫在前面提着灯笼,刺骨的寒风从河上吹来,仿佛要将人给吹冰冻了似的。
小舟是毛将军早就准备好的,速度极快,可以无声无息地赶上行驶缓慢的大船。
二人坐进船中,顾闻白才觉着一股暖意袭来。
河水摇曳着,储存着力量。
小舟中放着一盏特制的气死风灯,昏黄的灯光照着毛将军兴奋的脸:“林统领到底到哪里去了?咱们还等他吗?”
顾闻白笑道:“许是林统领总有忙不完的事情罢。”
毛将军忽然望了一下四周,才看向顾闻白:“顾侍郎,你不用瞒我,那林庆庆,是你迷晕的罢?昨晚你借口出去解手,却是去了比平时多半柱香的功夫才回来。”
顾闻白诧异地看着毛将军,半响才笑道:“我竟是想不到,毛将军对我的行踪竟是这般了解。”
毛将军默了一默:“在战场上,须臾便是生死永隔,是以我素日里对时辰很是在意。”当然,出了时辰之外,对旁的也很在意。比如,顾闻白与林庆庆哪一个是真的来剿灭喻家匪徒,哪一个又是假意。
他继续道:“其实我早就看出来了,此次林庆庆前来,定然是有不可告人的目的。”
毛将军竟然这般了解林统领?
顾闻白眉毛挑了挑,这林统领之前表现得可完完全全符合忠心耿耿的侍卫人设,并且对他们礼遇有加。若不是他们比旁人心眼多,怕对林统领是绝对的信任。
毛将军光明磊落:“我有一个克妻的名号顾侍郎可省得?”
顾闻白摇摇头。他向来对这些子虚乌有的东西不大相信。
二人说话间,小舟已经出了避风港。
毛将军正预备将自己克妻名号的由来好好说上一说,外头的侍卫忽而道:“不好,白家的商船竟是驶到前面去了!”
此时天朦朦亮,河面上风大又冷,二人出来一看,果然,前面似是有一轮巨大的商船在缓缓行驶着,速度虽然慢,但不用片刻的功夫,便能驶离他们原来规划好诱敌斩敌的区域。
毛将军又气又急:“速速跟上去,瞧瞧是什么回事。”
顾闻白本来也是这般打算,余光却是瞄到白家商船的不远处,缓缓驶出两艘比商船小一些的船只。
他精神一振:“是喻家匪徒!”
毛将军也精神大振:“果然来了!”
他的人已经做好埋伏,只等他一声令下,便大开杀戒,将那劳什子喻家匪徒杀个干干净净。
顾闻白站在船头,第一次感受到两方对战的紧张气氛。
毛将军的手紧紧地握在刀把上,看着喻家匪徒的两艘船只将白家商船围合住。
似乎是有些不大对劲。
顾闻白轻轻蹙眉:“我们只有一艘船。”
毛将军恨声道:“定然是林庆庆干的的好事!”他对林统领可真是看哪哪不顺眼。
“不一定。”林统领虽然是想要让他死,但绝不会这般拿弘帝的皇位当做儿戏。
话音才落,就见平静的河面上起了一层薄薄的青雾。
第424章
弘帝让人用了安神香,得了一晚安睡。
十月十五日卯时正,他被内侍唤醒。
一番梳洗打扮后,装扮得十分有帝王威仪的他走出含元殿。
外面天色初晓,礼部尚书韩元领着礼部左右侍郎候在外面。
薄云散去,巍峨宫殿绵延不绝。他极目望去,只见白玉汉石阶梯下,文武百官恭敬地垂着头陈列着。再稍远一些的地方,朱巍领着穿着甲胄的卫兵守候在宫墙之下。
他的仪驾威武霸气地等候着他。
从含元殿到登天台,大约需要三刻钟的功夫。
韩元满意地看着弘帝缓步上了仪驾。
一切都顺顺当当。
弘帝正值壮年,自然不需要内侍搀扶着上登天台。昨日已经演练过礼仪流程,他只需在韩元眼神示意下完成祭祀便可。
弘帝庄严地上了登天台。
登天台上有一方巨大的铜鼎,狮面鹰身,这是他们姜家盛世帝国的图腾。铜鼎前已经摆好祭祀的物什,巨大的线香却是要弘帝亲手点燃,再恭恭敬敬插在铜鼎中,以祈祷姜家盛世帝国千秋万代,永不坠落。
巨大的线香被点燃,亦被顺顺利利插在铜鼎中。
每完成一步,弘帝便松一口气。
没有人捣乱,很好。
他心神一松,迎着寒风,振臂一呼:“天佑我姜国,永世长存,风调雨顺,山河无恙,百姓安居乐业!”
下面百官齐声高呼:“天佑我姜国,永世长存,风调雨顺,山河无恙,百姓安居乐业!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弘帝精神一震。
果然还是做皇帝的感觉好啊。他是天之骄子……
这念头刚跳出来,他面前那方巨大的狮面鹰身的铜鼎便轰然炸开!
弘帝被吓得往后退了几步,差些跌下高高的登天台。幸得一个内侍一把拉住他,将他轻轻送回登天台。错眼间,他瞧着那内侍竟然是有些眼熟。
再定睛一看,那内侍尽管做了遮掩,但绝色容貌依然难以遮掩。他一直在找的孙南枝!
“竟是你……”他目瞪口呆。孙南枝!孙南枝竟然就在他的身后!
等不及孙南枝回应,朱巍已经身手敏捷地跳了上来:“护驾!陛下,请速速下登天台!”
下面的百官早就惶恐得四下奔走,场面极度混乱。
不过是铜鼎炸开而已,这些人竟然这般胆小!弘帝脸一寒,嘱咐朱巍:“速速将此事调查清楚!”
忽地从登天台的另一面缓缓走上一个人。
弘帝定睛一看,竟是穿着一身宽袖道袍,在寒风猎猎吹动中显得仙风道骨的喻雄昌。
有人似乎含着热泪高呼:“清真道人,是清真道人!”
更有甚者,不知在哪一处壮着胆子喊道:“铜鼎裂开,是为不祥之兆,姜国要亡!只有清真道人诚心向天,才能拯救姜国的老百姓!”
那些人干脆大呼起来:“铜鼎裂开,姜国要亡!”
弘帝激动得大喊:“朱巍,还不速速将这贼子拿下!”
朱巍拔出大刀,正要奔过去,喻雄昌的身后忽而涌出大批的内侍。他们神情激动,口口声声指责弘帝,拥立喻雄昌:“姜家皇帝向来残暴无度,而清真道人广有仁爱,视我们为兄弟亲人,我们愿意拥护他做皇帝!”
他们姜家哪里残暴无度了?!他登基次日,不是才将宫里的内侍宫女都通通赏赐了一遍吗?他甚至还将一批到了年龄的宫女放出宫去嫁人,他哪里残暴无度了?!
弘帝盛怒之下,却是冷笑不已:“清真道人仁爱,不过是眼下的表面功夫。你们可知以他喻家为名号的喻家军在外面做了什么伤天害理的事情?”
喻雄昌身后,一个掌事模样的人站出来:“如今天下还是你们姜家的天下,欲加之罪何患无辞,我们清真道人向来仁爱,一心向道,又怎地会做那些伤天害理的事情?”
“清真道人见我腰痛得直不起来,立马赠我丹药。而你们姜家,假如我们病了,不是抬到冷宫去,便是直接弄死,何曾关怀过我们?”
说起这个,内侍们感触颇深,纷纷七嘴八舌地举起例子来。
这个倒是真的,宫人们病了,大体上都是被放弃的。
弘帝一滞,气弱地反驳:“这个以后朕定然会改善的……”
“铜鼎既裂,姜家人必亡!”可那些内侍们哪里听他辩解,纷纷高呼起来。
“清真道人万岁万岁万万岁!”
却见那清真道人喻雄昌,慈眉善目地站在那里,仿佛身边的这一切都与他没有关系。
弘帝简直要气疯了:“朱巍,速速将那妖魔道人斩杀了!省得他祸乱宫闱,毁我姜家基业!”
朱巍想动手,可更多的内侍纷纷涌了上来。甚至百官中也有大半的人站到了喻雄昌的队列中。
朱巍吃了一惊。姜家的百年声誉,竟是已然崩塌至此了?
这个清真道人他是听说过的,先帝最后几年,对清真道人信任有加。那时候的先帝肯定没想到,他竟然给姜家亲手培养了一个强劲的对手。
朱巍不由得回头看了一眼禁卫军。果不其然,禁卫军中竟然也有人在犹豫不决。他本来才走马上任不过两日的功夫,那些禁卫军怕是还认不得他,如今局势迷茫,会有多少人跟随他与弘帝呢?
倘若喻雄昌做了皇帝,他们朱家与姜家一样,没什么好的下场。喻雄昌必须得死!朱巍一咬牙,举起大刀,正要冲向喻雄昌。不知怎地,他膝盖一麻,不由自主地跪了下来。却是恰好,他所跪的方向,正对着喻雄昌。喻雄昌仍旧是一副慈眉善目的样子:“朱统领乃俊杰也。”
这是夸朱巍识时务。
弘帝的脸沉得像盛满黑云的天空。
倒是之前倾向喻雄昌的韩元站出来,气势威严:“喻雄昌,你此番举动乃是逆天而为!”
喻雄昌纹丝不动,声音温和:“贫道不过是顺天而为。姜弘自太子时,作恶多端,草菅人命,双手沾满血腥。他犯下的罪行,在场的百官哪人不曾耳闻?再者,先帝仍在世时,便想将他铲除。却不成想,此恶贼竟是罪大恶极之人,竟然先下毒弑杀了先帝!”
弘帝弑父夺位的事,人人皆有风闻,但哪里敢讨论。如今喻雄昌在此时此刻说出来,支持他的人倒是一片哗然:“德不配位,德不配位!”
慈眉善目的喻雄昌唇角有极小的弧度弯起。
天下,快是他们喻家的了。
那劳什子的执印人之位,他才不稀罕。要做,便做权势在握的帝王!
正想得美,忽而有一道声音轻飘飘道:“可是说完了?说完我便动手了。”
咦?谁在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