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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二阿农     解春愁txt下载     解春愁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380章

    幸好顾闻白不过是沉睡了两刻钟的工夫便醒来了。

    却是迷迷糊糊,抬头朝苏云落一笑:“可是压着你与孩子了?”

    他的面容上困意极浓。

    苏云落摇摇头,轻轻抚着他的背:“今晚好好歇着罢。”

    顾闻白便咕哝了一声,乖乖地脱鞋上榻,在她身旁乖乖躺下,盖好裘毯,一双星眸看着苏云落,却不过须臾,眼皮便合上了。

    苏云落仍旧轻轻地抚着他的背,嘴角噙着柔和的笑意,听着顾闻白的呼吸变得均匀绵长起来。

    二人同盖一张裘毯,按道理说,不一会裘毯底下便要火热地暖起来。

    可是过去好一会了,苏云落的手轻轻抚着仍旧冰冷的垫子,三郎仍旧冷冰冰的身体,不由自主地叹息了一声。

    三郎的身体,竟然变得比她还要差劲了。那人,可真该死。

    外头院子的气死风灯,多亮了几盏。

    采苹带着深夜的寒气走进来:“东家,人提来了。”

    苏云落下榻,趿了厚实的棉鞋,拢起头发,穿了带风帽的风衣,将自己裹得严严实实的同时,还坐在妆台前,给自己抹了艳红的口脂。

    艳红的口脂顿时提升了她的气势汹汹。

    女人对不喜欢的人,是一副面孔,而对喜欢的人,又是另一副面孔。苏云落拿起铜镜,满意地照着。

    她很喜欢自己的善变。

    她跨过门槛,迎着冷冰冰的风,朝赵栋而去,哦,还有好些年不曾见过的祖父,苏志文。

    她进得空荡荡的房中时,赵栋似乎心有预感,抬起头来。他的脸肿了半边,一只眼睛也肿了。

    瞧见她的身影,赵栋似是一愣,唇角却咧开来:“我的好太太,竟然还是这般的清贵,让人不敢亵玩焉。”

    苏志文风尘仆仆,又到顾家去与顾长鸣比试了一番,早就疲惫不堪,在硬梆梆的玫瑰椅上坐着,想睡睡不了,方才才将赵栋的祖宗十八代都骂了一遍。他原以为,像他这样的人物到了汴京城,少不得轰动一番,可谁能想到,如今竟然是在这空洞洞冷冰冰的房子里坐着冷板凳呢。他闭着眼睛假寐着,忽而听得赵栋说话了。

    苏云落!他的好孙女!

    苏志文猛然睁开眼,便瞧见苏云落身边的丫鬟,将一张铺了厚实垫子的椅子放在一处,一个遮掩得严严实实的女子安然坐下,那丫鬟还往她手中塞了一个手炉。

    他还算耳目聪明,却只看见女子露出冷冷的一对眼睛,以及一张红唇来。

    这女子,便是苏云落?

    女子轻轻的笑了:“原来赵大爷也会对我说一些恭维的话。”

    赵栋还想说什么,苏云落打断他:“是谁让你到汴京来的?”

    赵栋看着她红艳艳的嘴唇,看着美艳,却冰冷得拒人千里之外。一股怒火不由腾地从心底升起:“苏云落,你是我的太太,我到汴京来寻你,有何不可?”

    “太太?”苏云落重复着他的话,却是冷冰冰的。她的双眼藏在阴暗中,露出一丝嘲讽来,“当你不顾与我祖母的誓言,将一个又一个女子纳进门时,你便失去了这样唤我的资格。”

    苏志文在一旁听着,终于听到了与他擅长的范畴了。

    “果然是她调教出来的孙女。顽固不灵。”苏志文从硬梆梆的玫瑰椅上站起来,嘶,屁股都快坐麻了。

    “不孝有三,无后为大,你倘若没法为赵孙婿诞下一子半女,赵孙婿纳几个妾室,不过是人之常情。你无出还善妒,像你那个祖母一般……”苏志文说得痛快,后面的话却是渐渐的止了。

    因为他发觉,苏云落的双眼从阴暗中转出来,冷冰冰地看着他,像极了当年那个女人的双眼。

    该死,那女人自己是那样罢了,竟然还后继有人。可真是讨厌啊……

    苏志文住了口。

    还真有趣。

    赵栋缓缓起身,想走到苏云落面前。

    采苹面无表情地道:“劳驾往后三步。我们东家,不喜欢讨厌的人离她太近。”

    赵栋怎会听采苹的话,仍旧想走过来。不过一个小小丫鬟,能起什么作用。想当初,他原来想纳了蝶舞的……

    下一刻,赵栋惊愕地看着自己的胸口前的尖刀,只要他再动那么一下,尖刀便会刺进他的胸口。

    惊愕过后,他不怒反笑:“苏云落,倘若你之前,将你这份魄力拿出来,我又怎会冷落你?”

    “我赵家,也便不仅仅是渭城的首富。而是,更强的强者。”赵栋说着,目光变得贪婪起来。

    苏云落笑了,眼中却没有一点笑意:“所以,你是想做皇帝,好满足你的荒淫无度吗?”

    听她这般说,赵栋的笑意更深:“你如此体贴夫君,自然是好的。”

    苏云落将手炉拢了拢:“可是,我作甚要帮你?”

    “就凭我祖母救过你的命!”赵栋猛然提高了声音。

    苏云落冷冷地看着他。

    救命之恩,当涌泉相报。当年那个俊秀羞怯的少年,金玉其外败絮其中,她与祖母,都看走了眼。

    她为了不让祖母知晓真相后自责不已,是以在祖母面前装作婚后与赵栋十分恩爱的样子。

    可祖母最后,还是抑郁而终了。如今她只要想起祖母临终前那副瘦弱不已的样子,便觉得一股恨意从心间升起,直冲脑门。

    不行,她如今可是怀着身子的人,不能动怒。

    她方才被赵栋激怒的眉眼平静下来:“如今渭城赵家,家大业大,子嗣繁荣,赵家祖母的救命之恩,我已然报了。”

    赵栋也恢复了平静,他双眼灼灼地看着苏云落:“自是……”不够……他赵家在她走了之后,渐渐的没落了。他不仅要做渭城的首富,他还要做全国的巨富!

    苏云落不耐烦了:“我方才说了,我没有空与你闲话家常。是谁,让你不惜千里迢迢,到余杭府……”她睨了一眼在旁边转着一双眼睛,不省得在想什么的苏志文,“接了他来汴京城。”

    赵栋明显不想回答这个问题。在他以往的印象中,苏云落俱是温顺恭谨的,他若是叫她向东,她决不向西。她如今的态度,不过是虚张声势罢了。

    他还想说话。

    方才垂下的那把尖刀再度举起,这回对准了他的喉咙。

    拿刀的丫鬟,神色不耐极了:“我们东家问话,赶紧速速答了!一个男人,尽扯些让女子替他干活的事,羞煞人了!”

    她说得极快,声音却大珠小珠落玉盘,让在场的每个人都听得清清楚楚。

    赵栋的脸,顿时就变了。

第381章

    下雨了。

    淅淅沥沥的秋雨胡乱地拍着人的脸上,直叫人烦躁。

    李遥戴着斗笠,以及一身的雨水,闯进了屋中。

    赵栋方才狰狞的脸色忽而变得愕然,而后又变得猥琐起来:“怪道你向来重用李遥,原来你与他的关系竟然这般……”

    没等苏云落出声,采苹的刀就轻轻地划了一下赵栋脖子旁侧,血珠子悄无声息地漫了出来,将采苹的刀弄脏了。

    赵栋顿时噤了声。

    采苹极为嫌弃地看了他一眼,似乎嫌弃他的血弄脏了她的刀。

    李遥看都不看赵栋,只对苏云落道:“有急事。”

    苏云落旋即起身,与李遥一道出了门。

    采苹将刀反反复复地在赵栋身上刮了刮,才将刀收进刀鞘中,而后又默默地将铺着厚重垫子的椅子给搬走了。

    苏志文追上去:“大逆不道的东西,老夫可是你的祖父!难不成你要将老夫活活冻死在这里?”

    回应他的,是猛然关上的门扇。

    活活冻死倒是不可能的,但长夜漫漫,是有些难捱。

    苏志文得不到回应,转过头来又骂赵栋:“赶紧将你的外衫脱下来与老夫披着!”他骂骂咧咧,“老夫在余杭府待得好好地,竟是想不开与你一道到这里来。”

    赵栋将他衣裳上的血迹展示与苏志文看:“你可还要穿?”

    苏志文噎了一口气,转头又坐在玫瑰椅上,唠唠叨叨:“与她的祖母一个模样出来的,让人看了便生厌。”

    赵栋没吭声,脸上也没有多余的表情。

    他丝毫没有担忧。

    那人说了,只要他告诉他苏云落的一切,他便保他,以及他的孩子们平安无虞。

    赵栋狠狠地呸了一声。拿他年幼的孩子做筹码,可真是个江洋大盗!

    不过……

    他眯了眼。也只有这样心狠手辣的人,才能将苏云落给收拾了。

    他等着。

    咏梅还来不及给苏云落打伞,外头的雨势猛然大了起来,随着风卷进檐下,洒在苏云落的半边身子上。

    咏梅赶紧用帕子将苏云落身上的雨沫给拂去。

    李遥的声音比雨还要急骤:“她不见了,许九娘差人打探了好些地方,都没有她的踪影。”向来温润如玉沉稳的他,此时表面虽然仍旧沉着,但紧紧攥起的拳头出卖了他焦急的心情。

    苏云落旁观者清,还算冷静:“今儿发生了何事?”

    李遥的拳头又攥了攥:“何阁老的继室带着她的女儿来了霓裳记。”

    苏云落轻轻蹙眉:“那何家……”

    李遥垂下头来:“没有消息。我原以为她也是回到了何家,可何家早就安插了眼线,她是省得的……”说到这里,他猛然抬眼,不敢置信。何家的眼线何悠然是省得的,那她会不会轻巧地避过眼线……

    何家当年的何小七不仅容色过人,还是个天资聪慧的!

    倒是他,一时被焦急蒙蔽了心智,竟然完全想不到这点。

    李遥转身,大步踏进变得越来越浓密的雨帘中。

    看着李遥远去的背影,苏云落轻轻地摇摇头。越是最在乎的人,越是容易乱了阵脚。

    天冷,雨大,采苹站在后头:“东家,可还去审问那人?”

    苏云落想了一想:“明儿罢,待他们又冷又饿的时候,应是容易说话。”虽然那里头的二人不喜她,她也不喜那二人,可对他们的弱点,还是了解的。苏志文一生自视甚高,食不厌精,望族老头子那些龟毛的臭毛病,他全都有。若不是他出生在望族,家产丰厚,按照他那臭脾气,若是生在贫寒的人家中,怕是早就饿死了。

    至于赵栋,原来的毛病倒是不大,可后来被她养出大毛病来了。而且,赵栋那人不能饿,一饿便头晕目眩,坐立不安,手脚乱颤。大夫曾叮嘱过,万万不能饿着了。

    采苹觉得东家此话甚对。

    有些人么,生来便自以为高人一等,可有时候,哼,不饿上一饿,还不省得自己的寿命长短。

    三人慢慢地避着风雨,缓缓朝主院走回去。

    夜色在雨中浓得吓人,雨点不断地跃过屋檐,漫进抄手游廊。

    咏梅打着伞,抵挡着雨水。太太有了身子,可不能受寒。

    采苹在另一侧护着苏云落,看着院子里跳跃的光,道:“若是在山里,这个时节,早就下雪了。可汴京城里,竟然还有这么大的一场雨。”

    是啊。苏云落隐隐记得,这个时节,天气寒冷,应是下雪了。

    不过,这场雨与下雪相比,也是一样的让人觉得汴京冷极了。

    眼看便要回到住的院子。

    雨势在那一瞬,竟然小了起来。

    便是在这雨点骤细的瞬间,苏云落不觉意抬头,却看到主屋的屋檐上,有一道人影纵身一跃,消失了。

    她惊骇地猛然抓住采苹的手,声音在一瞬间失真:“采苹,救大爷!”

    采苹脚下一点,轻巧的身子便如暴风雨中的燕子,直朝主屋飞梭过去。

    苏云落也要加紧脚步冲过去,咏梅的手用力地拽住她的披风:“太太,您不能去!”

    咏梅手上的油纸伞松开,被一阵风刮到了外头,瞬间裂成两瓣。

    苏云落冷静下来,她差些忘了,自己也是需要被保护着的人。她抚着肚子,看着不远处主屋里的灯,似是灭了好几盏。

    雨声嘀嗒,秋风强劲,竟是没听到有打斗的动静。

    她看花了眼?

    却是在须臾后,有瓷器破碎的声音,穿透黑夜,传入耳中。

    一股寒意从脚底缓缓升起,她许久没有这种恐慌的感觉了。苏云落抓紧咏梅的手:“其他人呢?”

    是啊。其他人呢?她们所住的宅院,是有众多护卫的。

    似是有东西从夜空中飞来,嗤嗤地将挂着的一溜儿的气死风灯全打灭了。

    灯灭的一瞬,咏梅声音恐慌:“太太……”

    苏云落拉着咏梅汗津津的手:“不怕,他们不过是些虚张声势的东西。”

    暗夜中有人笑了起来。

    “虚张声势?看来堂堂执印人,也不过是这样安慰自己罢了。”

    声音有些熟悉。

    一个高大的黑影从风雨飘摇中走出来,眉目俊朗。

    ------题外话------

    抱歉啊亲们,几个月的娃最近感冒了,整日整夜都要爱的抱抱,是以更新不稳定……

第382章

    只可惜,年纪略老了些。要不然放在大街上,也是让年轻女子们怀春的男子。

    苏云落眉眼轻轻一挑:“竟是你。”

    竟然是顾长鸣。

    顾长鸣今儿穿了一身玄色的窄袖衣衫,与他往日文质彬彬的模样迥然不同。今晚的他,带着一丝煞气。

    他嘴角微微上扬,有些像顾闻白笑时的模样。

    “狡兔三窟,我的好儿媳,想不到你们竟然藏在这里。若不是我派人跟着赵栋前来,还摸不进来。”他环顾四周,“这五进的宅子,听说价值不菲,不久前却有一位商人,大手笔地买下。”

    他的目光落在苏云落脸上,“想不到我的好儿媳竟然有这等本事,我那镇日只想着教书育人、不成器的儿子,倒是攀上了一门好亲。”

    苏云落眼皮半敛:“你将他怎么了?”

    顾长鸣看起来心情很好:“可是听说过何六郎?何六郎回京以后,四处打探我的消息,想趁我不备,将我杀了。我便将计就计,告诉他,今晚我将在此处夜会顾闻白。哦,对了,还有你的大管事,是李遥罢?我不过是利用了你们的一点疏漏,将何悠然的行踪弄了一个障眼法,李遥便心急如焚,再也顾不上你。”

    他似是高处不胜寒地叹了一口气:“我的好儿媳是不是没想到,在洛阳府城里脆弱不堪,在顾闻白面前丝毫没有胜算的父亲,竟然这般奸诈。你派来监视我的那些舞女,竟然也没有掌握到我的弱点。”

    苏云落点点头:“的确,你很会隐藏。”

    谁能料到明明已经像丧家犬一般夹着尾巴做人的顾长鸣,竟然来了个惊人的转变?

    顾长鸣倚在柱子上:“所以,执印人是我的了。”他苦口婆心地劝苏云落,“你不过是个女子,由来执印人俱是男子的天下。你既然已经嫁与我儿,便好好在家相夫教子,别整日做这些劳力费心的事。”

    他想了想,又添了一句:“整日这般劳力费心,会老得极快。”若是他没闻错的话,这苏云落,应该是个很注重保养的。她身上有一种香味,是以前宫中给贵人们调配驻颜膏的香料的味道。

    “是么。”苏云落不由自主地摸了摸自己的脸。方才梳妆打扮的时候,像是瞧见似乎有一道细纹呢。

    唉,女人的确不能太操心了。

    顾长鸣唇角含笑,似乎在看一个乖巧的晚辈。

    苏云落却摇摇头:“可是我还没有出题呢。时候也没有到,执印人之位,还不能给你。”

    顾长鸣极为耐心:“若你是不幸遇难了,这执印人之位,不还是得让出去吗?”

    他仍旧笑着,说出的话却是冷心冷血。

    苏云落抬眼,看着他:“我临死前,很想知晓一件事的答案。”

    顾长鸣温文尔雅:“你且说。”

    苏云落的目光移开,落在主屋里不断晃动的身影上:“自从在灵石镇见过卫碧娥的尸体,我便十分好奇,她腹中胎儿的父亲究竟是谁,还有,为何她明明没有与吴王私奔,尸首却被吴王如珍宝般地藏在冰窖中呢?”

    打蛇打七寸,卫碧娥是顾长鸣心中永远的痛处。他们之间看似打破世俗,却惊世骇人的爱恋,注定永远没有办法摊开在光天化日之下。

    果不其然,顾长鸣温文尔雅的脸面裂了一道缝:“你也见过她的尸首?”

    苏云落叹了一口气。若不是因着见了卫碧娥的尸首,她如今应是好好地窝在折园的暖榻上,好好地吃着辛嫂子做的饺耳。而不是站在秋风秋雨淋淋的深夜里,与一个疯子说长道短。

    这汴京城里的人可真是奇怪。一个二个的,都喜欢将尸首给好好地保存起来。

    主屋里晃来晃去的人影静止了。

    有一道身影消失了。

    苏云落缓缓笑了。她的夫君,来寻她了。

    顾长鸣忽而急躁起来:“便是见过又如何,说不定是假的尸首。吴王那人,最喜欢故弄玄虚。”

    他说完,抬起右手,右手上执着一把锋利的匕首。

    他说:“待我赢了天下,以前的一切如逝斯夫。”

    苏云落唇角的笑容更深:“你是想将以前的黑,说成白,也得问问天下的老百姓,愿不愿意。”

    顾长鸣没再说话,而是朝苏云落扑了过来。

    苏云落急急往后退了两步,右手轻轻抬起,欲射出一支银针。

    却是手腕处似是被什么东西击中,蓦然一麻,竟是使不上劲来。

    顾长鸣眉目敛了阴骛:“都说你擅暗器,今晚怕是救不了你了。”

    苏云落目光沉沉:“我的身旁,有你的眼线。”

    顾长鸣笑了起来。

    虽然苏云落是他的儿媳,但他连顾闻白都不想承认,又怎会承认她?再说了,太聪明的女人活不长,他的碧儿,便是其中一个……

    眼看着匕首便要刺向苏云落的心口,执印人之位,是他的了。通顺钱庄,也是他的了。他可以将碧儿的尸首,葬进顾家的祖坟里。待他百年之后,再与她一道同眠……

    一只手从斜里伸出,生生用虎口将刀刃抓住。

    血珠顿时沁了出来,将雪白的刀刃染红。

    手的主人是与顾长鸣眉眼相似的男人。与顾长鸣不一样的是,他长得比顾长鸣年轻,眉眼之间也没有阴骛。而是,嘲弄……

    顾长鸣像是用尽了他这辈子的力气嘶吼道:“何六郎竟然没将你杀死!”

    顾闻白眉眼间的嘲弄变成了冷意:“他不是你,又怎会乱杀无辜?”

    顾长鸣不再出声,手上用力,匕首深深地刺进顾闻白的手中。

    顾闻白不躲不避,却是缓缓道:“身体发肤,受之父母。父母狠心,毁之摧之,从此以后,恩断义绝。”

    顾长鸣却是诡异地笑了,手一松,抱臂靠在柱子上。他又恢复了方才那副自信的样子:“俱说你天资聪慧,肖似我,如今看来,哪里有一丁点的相似?看你这般愚钝的份上,不妨告诉你,这匕首淬了毒。”

    他语气幸灾乐祸,仿若失去了糖,又得到了别的安慰的稚童。

    “假若你命大还活着,下次别用手挡着武器。都被我刺了一回了,还是这般的没有长进。”

    顾长鸣摇摇头:“太傻。”

    又添了一句:“像你的母亲于嘉音。”

    话音未落,方才那把匕首已然刺上了他的心口。

    顾闻白的神情,又冷又硬:“如此我们便扯平了。”

第383章

    顾长鸣笃定地以为,顾闻白定然不会向自己动手。

    毕竟这么些年,顾家再薄待他,他还不是回来替于嘉音守灵送终?毕竟天下没有不是的父母,有的只是孝道大于天。

    他愕然地看着被他磨得锋利的匕首刺进他的心口。这几日,他细细地磨着这把匕首,想着它刺入苏云落的胸口时,顾闻白会是多么的疼。

    匕首很锋利,刺进衣帛与肌肤的时候,甚至没有感觉。

    周围静谧又嘈杂,他似乎听到于海在嘶吼:“老爷,老爷!”

    他好像又笑着与顾闻白道:“我骗你的,匕首没有毒。你怎地竟然当了真。”

    但又好像没说。

    他脑瓜很疼,而后意识渐渐地模糊了。

    怎么会变成这样呢。这件事他明明策划得好好的。天纵奇才的他,当年将太子弘与吴王玩弄与手掌之间,如今怎么会输给自己的儿子。可真是郁悴啊……

    他费了很大力气藏在青阳县县衙里的那几具尸体,竟然没派上什么用场。还有那湛杰,收了他那么多钱,差事也没办好,果然便是才华不如他!

    顾长鸣越想越生气,意识也越发的模糊了。

    不过,他是不会告诉别人的,青阳县县衙里冰窖中那年轻男子的身份。那简直是,奇耻大辱。碧儿明明是爱着他的,又怎么会看上一个年轻的守卫呢?那守卫不过是守着她,与她相互依偎了一段时间而已,他们怎么可以互生情愫!所以,他杀了那守卫,将他的尸首放在冰窖中,让他永远不能投胎轮回。

    顾长鸣闭了上双眼,倒了下去。

    有人还冷冷地在旁边说话:“于海,将你家主子抬走,别留在这里污了我的眼。”

    又有人沉声道:“他夺了我祖母性命,理该血债血偿!”说这话的,是何家的六郎罢。

    何家……却是说起那妇人,却是无妄之灾。

    那妇人,其实是在雄宝寺里窥看到了自己与碧儿的私会,才让人下决心将她除掉……

    那时碧儿是太子妃,正是他相思最难耐的时候。那场私会前,他们已经有数月的时光不曾单独相处过了。

    却是恰好有一个机会。先帝下诏令,命宫中妃子与皇子及三品以上的官员们,携带家眷,在雄宝寺中一道听悟道大师讲法。

    人一多,场面便混乱,虽然有禁卫军维持秩序,可到了那日,妃子夫人们带的侍女不断穿梭其中,还是让顾长鸣窥在中途歇息的时候得了机会,与卫碧娥一道进了一间偏僻、废弃的禅房中。

    于海与方古则在外面候着。

    却是不省得哪里出了错,竟然有人悄无声息地推开禅房的门扇,探头进来。

    彼时他背对着门,卫碧娥正伏在他的胸口,喃喃地诉着太子对她的冷淡。

    那人发觉房中有人,很快将门扇关好,走了。

    他自然不敢回头,待那人走后才发作于海与方古。

    于海不敢言,却是很快将那人的身份查探清楚了。

    那人是何阁老的发妻,一个来自乡野之地的无知妇人。听说,自从来了汴京,她便很少出门,整日只待在家中与何阁老打理俗务。方才,她怕是走错了路,才误将门扇推开。

    走错了路?顾长鸣不信。何阁老与他,向来不和,怕不是专门派了他这看似愚蠢的妻子,来抓他的小辫子的。

    既如此,宁可错杀,不可放过。

    杀戮的心一但有了念头,便停不下来。但他做事,向来严谨。他让于海,物色了一个一心向往荣华富贵的年轻姑娘,借着旁人的手,送给了何阁老。

    谁能料到何阁老竟然早就对自己的发妻生了厌恶,一有年轻貌美的姑娘贴上来,便从善如流了,并且老当益壮,夜夜春宵,在第二个月的时候,姑娘便诊出了身孕。

    计划完美无瑕。

    不用顾长鸣出手,何阁老便将自己的发妻打发回江南府老家省亲。

    原来他是想就此放过那老妇的。

    可偏偏在此时,何家孙女小七,与李相的四子,竟然情愫暗生。何阁老的发妻,也出现在何阁老替外室置办的小院外的巷子中。

    他那时候已经策划在先帝冬猎的时候,假装将卫碧娥掳走,从而二人双宿双飞。

    女人在嫉妒的时候,会不会将自己已经得到的有利信息,卖给丈夫的敌人,从而获得庇护呢?

    这个因素变数太大,顾长鸣不敢赌。

    是以,他决定让何阁老的发妻,永远不能回到汴京来,亦不能在故乡安然度日。

    她必须,死在路上。

    是以他又精心策划了一场劫杀。

    ……

    可怜他这般运筹帷幄,绞尽脑汁的计谋所有的事,最后却落了这个下场。

    那人竟然比他早死了。

    顾长鸣咧开嘴,笑了。他仿佛看到卫碧娥在朝他招手,还有他……

    顾长鸣彻底没了意识。

    雪白的纱布被一道道地缠在顾闻白的手掌上,不过须臾便鼓鼓囊囊起来。

    替顾闻白缠纱布的是毛瑟瑟。

    苏云落则在一旁远远地看着。没法子,谁叫她见了血,便要呕吐不已。

    待纱布缠好,毛瑟瑟退了出去,她才敢靠过来:“傻瓜。”嘴上说着,眼睛却红了。顾长鸣诡计多端,若是匕首真的淬了毒,这回便是大罗神仙都救不回他了。

    “你若不在了,我定然给肚中的孩儿再寻一个爹。”她恼恨地说着。

    顾闻白笑着拿起她的手:“我的落儿不会舍得的。再说了,后爹哪有亲爹好。”嘴上说得好,脸上却不由自主地眦了一下。还是怪疼的呢。但,他这回,是彻彻底底的浑身轻松起来。这辈子,他再也不欠顾长鸣的了。他也犯不着为了孝道而处处受他制掣。顾长鸣如何薄待他都可以,却是万万不能动落儿!落儿,是他此生的逆鳞!

    苏云落却是有着后怕:“他竟然能将护卫悉数迷晕,悄无声息地摸进院中来。”也幸得是迷晕了,而不是杀害,否则她无颜面对毛头头。院中的护卫俱是从明远镖局抽调而来,都是毛头头亲自调教的徒子徒孙,都是有亲人的血肉之辈。

    顾闻白却是道:“当年他进东宫如入无人之地,自然是很有些本事。”

    他说完,却是想到了什么,一时沉默了下来。

    倘若有人要纵容一个人,那人,定然处处如鱼得水。

    或者,那人,将顾长鸣当作了一把剑。

    剑尖所向,便是他想除掉的人。

    而他却坐收渔翁之利。

    顾闻白蓦然起身:“我往宫中去一趟。”

第384章

    今儿何家与往常有些不同。

    老夫人尤氏虽然与何阁老住得不远,但这些日子她已经甚少来何阁老的院子了。毕竟一个日日卧床养病,没剩几口气,行将就木的老头子,没甚好看的。

    妻子尚且如此,更别提何阁老的子孙了。

    当年因为尤氏之事,三个儿子与何阁老虽然没有反目成仇,但感情却是渐渐的冷了下去。何阁老开始得病时,子孙们还日日侍疾,日子一长,却只是初一十五点个卯便走了。

    尤氏初初还忌惮着何家的子孙,怕他们非议自己,倒是日夜都守在何阁老的病榻前守得衣带渐宽呢。但后来,她得了何阁老的大部分钱财,再也榨不出油水时,又见何家子孙对何阁老态度冷淡,对自己更是视而不见,她便心安理得地开始享受起自己的生活来。毕竟,自己才是一个三十出头的、风韵犹存的女人。

    但今儿何阁老的院子,热闹得紧。

    何琳琳抹着眼泪儿,跪在何阁老的榻前,凄凄惨惨地哭诉着:“……父亲,那女子竟然将女儿推下楼,她的心肠好歹毒!父亲,您可要替女儿作主啊!”

    何阁老木然地瞪着一双眼,看着何琳琳,一边说话一边流着口水:“……谁欺负你了……”长期卧床不起,他整个人瘦得只剩一把骨头,两只眼睛深深地陷了下去,猛然一看,颇是吓人。

    因长期吃药,房中有一股极为浓重的药味,还有一股极为难闻的味道。原来尤氏是吩咐人日夜在屋中熏香的,但何阁老喘不过气来,便再没有熏香。又因何阁老极其畏冷,是以屋中门窗紧闭,那股气味越发的难闻了。

    何琳琳素日里,是决不会在房中逗留那么久的。

    但今儿,她豁出去了。她一边忍着难闻的气味,一边哭诉着:“……三层楼那么高哪,父亲,那毒妇,竟然就这样推女儿下楼了……若不是有位英雄好汉勇猛地接住女儿,女儿怕是,怕是没能在您榻前孝顺了……”

    尤氏一边听着,一边用帕子拭着泪,一边心道,她这女儿,说瞎话的本领可真是青出于蓝胜于蓝啊。

    何阁老又问:“到底是谁……”自从他执意要将尤氏迎进门后,何家便没落了。何家的人,也任人欺负了吗?

    何琳琳抹着泪儿:“父亲,您只要嘱咐大管事,随女儿去将那女子给教诫便好。这等小事,女儿原想着,不惊动父亲您的……”

    她正是花儿一般的年纪,如今一双眼红红,却是让人看了之后,爱怜不已。

    何阁老喘着粗气:“琳琳别怕,为父自然会替你作主……”他费力地挣扎起身,咯了一口痰,气终于顺了,“让大管事进来。”瘦死的骆驼比马大,他何家虽然没落了,但是要教训一个女子,还是绰绰有余的。

    侍女垂着头,看了一眼正哭得梨花带泪的母女俩:“回老太爷,大管事随着三爷出去了,还没有回来。”

    何阁老费力地摆手:“假若他回来,便告诉,一切俱听姑娘安排!”他说完这两句,却是差些有出气没进气了。

    尤氏赶紧替他顺着气:“夫君,不过是女儿家的龃龉,你不必动气,更不要替她出头,省得旁人说我们何家的女儿行事乖张。”

    何阁老看着她的纤纤玉手在自己的胸前顺着,老脸忽地涨得通红:“咳,咳,我们何家的女儿,有那么多哥哥侄子撑着,难不成还不能恣意地活着?”

    他说着这话,忽地想起好多年前,他也曾对粉雕玉琢的孙女说过这样的话。

    尤氏轻轻笑着,心中却是恶心到了极点。

    这个老不死的,活着唯一的贡献便是做她挥霍的后盾。她倒是真心希望,他能长长久久地活下去呢。

    她笑道:“只可惜,哥哥与侄子们,不是很待见琳琳……”

    这个话题,自从何琳琳降生到这个世上,便永远存在,永远绕不过去。无论尤氏说多少次,何阁老俱是痴愣打混地略过去。这回他倒是爽快,喘着气道:“我的匣子里,还有一张银票,天冷了,琳琳向来不胜寒冷,且拿去添置两件裘衣罢。”

    呵,这个招数,可真是屡试不爽。尤氏的手指,摩挲得更顺滑了。

    侍女将一个精美的木匣子端上来,何琳琳接过木匣子,美目中泪意盈盈:“还是父亲最疼女儿。”她这句话倒是真心的。何家虽然家大业大,人丁兴旺,可对她们母女,向来是不待见的。只有她的老父亲,是真心疼爱她的。她虽乖张,却是懂得只有老父亲活着,她才能有依仗。虽然她不常来侍疾,可却是真心希望老父亲能长长久久地活下去。

    一番天伦之乐过后,两母女依依不舍地离开了。

    待两母女的身影消失,何阁老才费力地问:“大管事向来甚少出去,这回随三郎一道,却是为何?”

    上了年纪的侍女将滑落的毯子重新盖好,一板一眼的眉眼垂着:“禀老太爷,大管事说,然姐儿还活着。”

    何阁老这回却是腾地坐起来,瘦癯的老脸不省得是惊喜还是惊吓:“然姐儿还活着!?”

    何琳琳很快将银票交到母亲尤氏的手中,得了一张数额不小的银票,尤氏的心情很愉快。

    母女二人同住在一个院中,尤氏殷殷关切何琳琳身边的侍女晚上务必关好窗子,盖好琳姑娘的被子,才扭身回了自己的房中。

    贴身的侍女们低眉顺眼地伺候着尤氏洗漱完毕,只留了一盏朦胧小灯,便恭敬地退了下去。

    外头下起了雨,滴滴答答的,再加上寒冷的天气,一个人躺在被窝里,手脚冰冷,很难入睡。

    除却汤婆子,最好的便是人肉温被子了。尤氏在被子中舒展着自己的四肢,不慌不忙。

    紧闭的门扇悄无声息的被推开来,有人钻了进来。

    尤氏坐起来,借着朦胧的灯光,绽开娇美的笑容。

    那人脱去外衫,坐到床上,很快便与尤氏滚作一团。

    却是在二人激情澎湃的时候,紧闭的门扇猛然被人一脚踢开,好些人像潮水一般涌进房中来。

第385章

    那些人还给了尤氏一丝脸面,将二人严严实实地捆在同一张被子中。

    带头的说是在外头办事的何三郎,还有何三郎的太太柳氏。

    何三郎成亲最早,孩子也生得最快,孙子也能满地跑了。而他的妻子柳氏,是个凶悍的,这些年何家的中馈严严实实地掌在她的手中,不曾交与过旁人。虽然做了祖母,但是因为年纪还不算太老,不过是四十出头的年纪,孩子还算听话,正是脑瓜子与脸皮最为熨帖的时候。

    尤氏被捆在被中,深深地将脑袋埋进被子中去,只留下方才因为厮磨而凌乱不已的青丝落在被子外散着。

    她生得好颜色,一双玉臂裸露在外头,衬着红粉被衾,更是倒是让人有几分遐想。约是猴急,玉臂上的臂钏尚没有褪下。

    屋中静悄悄的。

    柳氏不由自主地瞧了一眼外头。

    外头站着一个头戴风帽、遮得严严实实的女子,安安静静地站在那处,仿佛像是这一场闹剧与她无关。明明,这场闹剧是她挑起来的。今儿林荣家的忽而来报,说是然姐儿还活着,日日不理俗务,每日莳草弄花的何三郎突然像被人注进了激愤的鸡血似的,即刻叫大管事领着一帮侍从,浩浩荡荡的便出了门。激动地出门去,却是垂头丧气的回来。她觉得好笑,然姐儿明明死了,怎么可能还活着呢。正是用晚膳的时候,她命人摆饭,何三郎坐在饭桌前心不在焉,唏嘘不已。侍女们鱼贯而入,拎着食盒进来摆饭,又很快鱼贯出去。何三郎正心不在焉地夹菜,忽而暖阁的门扇被推开来,一名头戴风帽的女子走了进来。

    柳氏正要呵斥,瞧见女子风帽底下倾国倾城的容色时,却是唬得跳了起来,失去当家主母往日的平静失声喊道:“然妹妹!”

    何三郎自是激动得语无伦次,差些老泪纵横。

    原来本应是激动相见的场面,可何悠然冷冷淡淡,开门见山,叫他们到尤氏的院子里去抓奸。

    捉奸?尤氏与人私通?

    何三郎当即跳了起来,唤了大管事,一行人便浩浩荡荡的往尤氏的院子去。

    柳氏却是心底百般滋味。

    何悠然竟然真的还活着。

    当年如此好颜色的妹妹,原来可以替何家打开一条康庄大道,可偏偏跟着祖母在外头折夭了。一向团结热闹的何家忽而像是没了主心骨一般,成了一盘散沙。整座何家大宅里,从此像是藏了一个不能说的秘密。

    可如今,何悠然回来了。她的容貌像是老天垂怜,没有一丝一毫的老去。甚至比起年少时,如今的何悠然,更是增添了一丝独特的玩味。

    世上好颜色,唯有何悠然。

    不过此情此时,何家大宅出了这等丑事……作为当家主母,柳氏很是明白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的道理。便是她们遮掩得最好,世上却没有不透风的墙。

    祖父的继室与人通奸之事,须得严严实实地瞒下来。

    但站在后面的小七,会是这般想的吗?当年祖母可是最疼爱着唯一的孙女。便是嫡出的重孙子,也没有何悠然得宠呢。

    如今的何家,可不再是当年的何家。而是再也经不起折腾的何家。

    柳氏正琢磨着该如何妥善地解决这件事,睡在隔壁的何琳琳披散着头发,光着脚,身上只胡乱裹了一件裘衣,闻讯追了过来。后头慌慌张张地跟着两个婢子:“琳姑娘,琳姑娘!”

    何琳琳像一阵风似的卷到何悠然面前,便要去撕打何悠然:“你这个妖女,怎地来我家!”她的声音又尖又利,像是带着嚣张,又像是带着一股莫名的心慌。

    有人狠狠地钳住她的手:“滚开,何家还轮不到你作主!”是何三郎。此时的他圆眼怒瞪,两撇胡子愤怒的翘起来。

    柳氏心一颤,她从来没有见过这般的何三郎。何三郎的性子,向来是温顺的。

    何琳琳竟然像个泼妇一般,就着何三郎的力量,像一个破败的娃娃坠在地上,声嘶力竭地喊道:“何家要大乱!侄子竟然打姑姑!父亲啊,您快来瞧瞧啊!您唯一的女儿,竟是被人这般作贱……”

    她的声音又尖又利,响彻寂静的何家大宅。

    何三郎气极,又想上前去拽她。

    一只洁白如玉的手轻轻抬起,拦在他面前。手的主人声音轻柔:“三哥哥,让我来。”

    何三郎方才的气忽地全消了。有多少年了,再也没有人唤过他三哥哥。可如今,他们的何小七又回来了!

    何琳琳见换了何悠然,眼珠骨碌碌地转着,只想待何悠然垂头时,给她狠狠一击。她的指甲养得极好,又尖又利,若是在妖女的面上狠狠一抓,定然能叫她成为丑陋的妖怪。

    何悠然却仍旧安安静静地站着,绝色的面容冷冷淡淡:“何家的女儿,你竟也配?不妨去问问里头你那没有脸面的娘,你可是何家的女儿?”

    此话一出,宛若惊天巨浪,周遭的何家人越发的肃然了。

    柳氏的腰杆子不省得是要挺得更直还是悄悄地弯下来。虽然周遭俱是何家的主子何家的家奴,但何悠然这番话一说出来,何家的脸面便彻底没有了。只是柳氏心中又释然了一下,她还说呢,老太爷当年都那么老了,竟然还能迅速地折腾出一个孩子来,可真是,可真是……唉!

    何琳琳尖叫起来:“你这妖女,竟然挑拨离间,我怎地不是何家的女儿?我瞧你相貌长得这般与何家人不同,才不是何家女!”

    何家人除了何六郎与她,其他人都长得一般,唯有何六郎与何悠然生得好,定然不是何家的种!

    小七以前行事虽然乖张,可从来不会撒谎。何琳琳不是何家的女儿,不是祖父的亲生骨肉,小七定然不会乱说。何三郎首先便相信了小七。

    但何琳琳竟然质疑起小七的容貌来,却是忍无可忍。

    小七的容貌虽然与他们不尽相同,却是酷似何家高祖母。何家的书房中,还密藏着一副高祖母的画像,容貌与小七一模一样。

    却正是那位何家高祖母,费了极大的力气,让何家成为耕读之家,才有了后来厚积薄发,何阁老光宗耀祖,何家得以成为书香门第。

    在何三郎爆发前,何悠然美目敛了寒意,声音仍旧轻柔,却似刺骨的寒风一般:“你可知你的好娘亲怀了你,便亲手毒死了你的生身父亲,好叫他日死无对证。”

第386章

    什么?她还以为此刻与母亲一起被困在被子中的,是她的亲生父亲呢。

    何琳琳竟是不由自主地松了一口气。却又暗暗唾弃起自己来,怎地就信了那妖女的话。

    里面的尤氏却是惊骇。何悠然怎地省得这回事,明明她谋害那个人的时候,神不知鬼不觉,只有替她赎身的那人才省得。

    是那人出卖了她?

    不,不可能。那人本事极大,能呼风唤雨,怎地会有被人欺负的一天。

    何琳琳说得对,何悠然是妖女。她,要不就认了吧。不然一直裹在被子中的感觉,难受至极。

    尤氏对于何悠然的指控没有任何的反驳。在场的众人都默认了,何琳琳不是何阁老的女儿。

    何琳琳瘫痪在地上,不敢置信地看着自己的母亲。她怎地就不是何阁老的女儿了?若她不是何家的女儿,那这种金尊玉贵的生活,她,她是不是就此无缘了?想起以后再也不能买裘衣,只能买棉衣穿的日子,她就受不了。她还整日嘲笑孙家的女儿,说孙家的女儿是穷养着的……

    何琳琳想着,绝望地嚎哭起来。

    她竟是没想着,要去给自己的母亲,披上一件遮丑的衣衫。

    老太爷的继室骗了他,何家还替她金尊玉贵地养了十几年的女儿。但老太爷的态度如何,尤氏是去是留,柳氏不敢作这个主。一切还是交给老太爷定夺罢。

    说曹操曹操就到,却见一顶软轿悄无声息地被抬进了尤氏的院子。上头喘着大气,瘦骨嶙峋的不是何阁老又是何人?

    雨下得极大,何阁老似是被下坠的雨水伤了身子,比起方才越发的羸弱了。

    但气势却十分的威严,仿佛十数年前与政敌互不相让的何阁老。

    他只淡淡地看了柳氏一眼:“家丑不可外扬,你身为当家主母,难不成还要祖父教导你这个道理?”

    柳氏噤若寒蝉,正要斥退下人,何三郎却站了出来:“祖父,小七回来了。”

    何悠然缓缓走向何阁老,美目中波澜不显,声音平伏似是没有久别重复的喜悦:“祖父。”

    何阁老淡淡地应了一声:“既回来了,便好生在家养着,别到处乱跑。鲜竹,扶琳姑娘起身。”他身边的大侍女鲜竹,便端着一张看不出表情的脸,俯身将何琳琳扶起来。何琳琳抽泣着,想喊父亲,却又喊不出口。她素日里脸皮虽然厚,但到了此时此刻,还是知晓些礼义廉耻的。当然了,还有更关键的是何阁老会不会再认她为女儿。她还有没有可能再享受着何家的荣华富贵。

    何琳琳拎不清楚,旁边的柳氏一听,却是心道照着这老太爷的态度,似是站在尤氏那一边。

    里头本来已经认为无后路可退的尤氏一听,却是幽幽地抽泣起来。

    这一抽泣,却是比歇斯底里的争辩要好上许多。

    何阁老叹了一口气:“还不速速替太夫人穿好衣衫?天这般冷,太夫人该着凉了。”

    这是要轻轻放过尤氏了,并且当作一切都没有发生。

    何悠然上前一步,眼睛红了:“祖父,祖母的尸骨葬于青阳县……”

    何阁老看都没有看她:“柳氏。”

    柳氏正要动弹,何三郎扯了她一下,却是站在何悠然的前面:“祖父,您是没听到小七说的话吗?”

    他素日是极为温顺的男子,此时却变成了凶狠的猛虎,恶狠狠地看着自己的祖父。

    何阁老的脸色也变了:“三郎,老夫是你的祖父!怎地,老夫说的话还没有人听了?老夫还没有死!”

    有人冷冷地笑了。

    是何悠然。

    她唇角噙着笑,眼睛红着:“我便不该,对祖父心存幻想。毕竟当年,迫不及待想让祖母走的,是祖父。祖父彼时已经与里头那妇人搅和在一起了罢,祖父欢喜到,竟是替别人养女儿都在所不惜。而自己的发妻含冤而亡,竟没有半分想追查的意思……或许,祖父对祖母的死,便是知情的?”

    何三郎惊骇道:“小七!”他省得祖母的死有蹊跷,但,倘若小七说的是真的……

    何阁老也笑了,他如今极瘦,笑起来满脸的皱纹,如盛开的菊花:“小七在外头受苦了,听了些流言蜚语便信了。柳氏,明儿嘱咐灶房,好生做些膳食与小七用。”

    他没再看何悠然,却是目光柔然地看向何琳琳:“琳琳,今晚便陪着你母亲歇着罢。”

    何阁老虽老,但威严尚在,一番话便要将今晚的事揭过。

    何三郎想支持妹妹,但他却是想着待几兄弟回来之后再相商。胳膊拧不过大腿,他就不信祖父面对他们几兄弟的压力,会不将那尤氏撵走?还有那何琳琳,向来嚣张跋扈,见了他们几个总是摆长辈的谱。这些年尤氏与何琳琳,不省得蛀空了何家多少钱。他们身为何家正经的主子,却要节衣缩食地活着。何琳琳该撵,败家的尤氏也该撵。

    何三郎去拉何悠然,何悠然却轻轻避开他的手,仍旧高高昂着头:“祖父,祖母的尸骨在青阳县,请祖父择日,让哥哥们前往青阳县,将祖母的尸骨护送回汴京城。”

    小七有多固执,何三郎自然是深有体会的。但此时,小七是不是太不懂得见风使舵了。

    柳氏在后头,掐了他一把。

    尤氏此时,穿好了衣衫,披了风衣,可怜兮兮的走了出来,眼儿簌簌地流着泪:“老太爷……”她哀哀地伏在何阁老的膝上,眼泪洇湿了何阁老盖着的毯子。

    何阁老颤颤抬手,轻轻抚着尤氏的头发:“你受委屈了。”

    竟是半分的目光都没有给何悠然。

    何悠然瘦削的身子站在那里,看着何琳琳也爬向何阁老,拥着何阁老,哀哀地哭泣起来。

    何三郎突然痛恨自己的无能。

    可祖父以前,明明最疼爱小七的。

    他拉了拉小七:“小七可饿了?三哥给小七到灶房里做好吃的。”

    何悠然深深地吸了一口气:“谢谢三哥,我不饿。我只是,替祖母难过。她的一生,竟是悔叫夫君觅封侯。”

    何阁老缓缓转过头来,目光与何悠然相碰。

    这是何悠然第一次在自己祖父的眼中看到了厌恶,以及恨不得自己去死。

    何阁老敛了眼皮:“柳氏,你小七妹妹神智有些不清,最好让人将她关起来。”

第387章

    雨势脩然变小,他的话在呼呼秋风中,显得冷酷又清晰。

    何三郎不敢置信地看着自己的祖父。

    当年听说祖母与小七不幸遭难,他们想立刻奔赴江南府,想将那群匪徒给擒拿归案,顺便将祖母与小七的尸骨接回来。可祖父却说圣上派去官员已经查明是流窜的匪徒作案,并且尸首早就不见踪影,他们去了也无济于事,且还存在质疑圣上的嫌疑。何家正是备受圣上宠爱的时候,万万不能让圣上对何家有不喜之心。

    他们只得替祖母与小七立了一个衣冠冢,哀伤不已。然还没有一个月,祖父就即刻将尤氏接了回来。彼时尤氏的肚子高耸得都藏不住,他们的心顿时寒了下去,从此对祖父多了几分不满。

    尤氏过门不足两月便诞下何琳琳,整个何府,只有祖父欢喜不已。

    他不省得祖父晓不晓得,便是从那时起,整个何家的人,便对祖父彻底失望了。后来他卧病在床,除了对尤氏与何琳琳有笑脸外,对其他人却是挑剔不已,动辄怒骂,他们便顺水推舟,懒得理他了。

    可没想到祖父竟然糊涂到这个地步,竟然要将好不容易回来的小七关押起来。他竟是没有询问小七这些年可曾受苦……

    何三郎握紧拳头,声音苦涩:“祖父,您说的可是真的?”

    何阁老抚着何琳琳的头发,只冷冷地睨了他一眼。

    何三郎自然不会动弹,可何家的大管事却动了起来。何家的大管事,还是听令于何阁老的。

    大管事恭敬地对何悠然行礼:“然姐儿,冒犯了。”

    一阵风拂来,卷起何悠然的风衣,也将她对何阁老最后一点敬重给卷走了。

    她脸上的哀色收起来,换上与何阁老同样冷酷的神色:“我看谁敢动我。”她当年娇蛮的底气是何家给的,如今何家想收回去,她不答应。

    大管事看着何悠然,竟一时不敢动作。他自小是看着何悠然长大的,往日背后有何家撑腰的娇蛮,如今却要与何家对抗。他的神色越发凝重:“然姐儿,冒犯了。”

    “我看谁敢。”一道冷冷的声音传来,戴着斗笠的高挑身影像旋风一般卷到何悠然身旁,带着冷意的长手护上她的肩,斗笠下剑眉星目中淬了比寒风更冷的寒意。

    何悠然却是一颤:“李小四。”这件事她并不想将李遥牵扯进来。

    她的李小四的声音忽地变得苦涩:“然然,你竟然又抛下我。”却又像是逼她发誓般,“便是上天入地,你也不能抛下我。”

    何悠然苦笑一声,虚虚地应他:“好。”

    何三郎此前已经与李遥打过照面,此时见他前来护着小七,一颗心便落回肚子中。他们家的小七,便是失去了何家的庇护,也还有李遥。

    何阁老的目光越发冷:“大管事,何家的护卫何在,竟然叫这不相干的外人给闯进来。”

    李遥目光冷冷地看着何阁老。

    虽然他不想承认,但当年他爹评价何阁老还评价得挺对。他爹说:“何阁老,老糊涂蛋一个。”

    若不是老糊涂,怎地会护着那尤氏与何琳琳,却不惜伤害自家嫡亲的孙女呢?

    他沉了脸,将自家然然护得更紧:“然然乃是我的妻子,怎会不相干。我看你这老糊涂蛋怀里揽着的那两个,才是不相干的外人。一个让你喜当爹,今晚还偷汉子,丝毫不顾及你的脸面;一个娇蛮无度、小小年纪便想害人的……嗯,与你没有血缘关系的姑娘……难不成何阁老是想养着这两个丝毫没有廉耻之心的人来糟蹋何家的脸面?”

    咳咳,李小四可真敢说。

    何三郎在心中道,果然不愧是当年纨绔之首的李小四啊。

    何阁老干涸的眉眼闪了闪:“然然嫁给了你?你又是何人?竟然闯入我何家大放厥词。何方!何悠然既然已经嫁了出去,便不再是何家女,你速速将这二人赶出去。”

    何方是大管事的名字。

    大管事这辈子在何家,经历的风波甚少,眼前这一出,他觉得是这辈子经历过的最为棘手的事情了。

    但,他是何家的奴仆,然姐儿已经嫁了出去……

    他咬牙:“二位请……不然老奴……”

    何悠然笑了。她本生得倾国倾城,如今一笑,宛若最美丽的秋光俱在她脸上了。

    她没看何阁老,却是看向尤氏:“尤青青,你被顾长鸣安插进何家,目的便是如此?”

    伏在何阁老膝头的尤氏一直听着热闹,正庆幸自己逃过了一劫,忽而听得何悠然点了自己的名字。而后,还有顾长鸣……

    她浑身一颤,却抽泣得更厉害了。她如今的依仗只有何阁老。她柔软的手轻轻够着何阁老干瘦的手,柔弱无骨地钻了进去。

    只听得何阁老斥道:“你在胡扯些什么!何方!”

    大管事却是有些摸不着头脑。明明方才他做了手势,潜伏在何家的侍卫理应能看到他的动作才对。可侍卫却丝毫没有动静……

    有人从垂花门鱼贯走了进来。

    为首的撑着伞,宽大的袖袍垂着,上头的花纹有点儿熟悉。

    何悠然鼻子一酸,差些落下泪来。

    那袍子衣袖上的花纹,是她亲手绣的。她虽然娇蛮,但女红还算尚可。父亲最爱宝相花,她便日日花了功夫去练,是以宝相花的花纹,她却是绣得最好。

    父亲后面,是大伯父,二伯父,还有大哥,二哥,四哥,五哥……当年顶天立地的何家男儿,如今又集齐一堂了。

    何阁老眼睛微动:“济光,你养的好女儿!如今竟然敢忤逆祖父了!”

    何济光却没有作声,只是深深地看着何悠然。

    他的头发胡须已然全花白了,眼角也有了几道深深的皱纹,瘦削的身体藏在宽大的棉袍中,看上去竟是比何阁老年轻不了多少。

    何济光终于开了口,声音苍老而沙哑:“然然,你受苦了……”

    何悠然的泪终是落了下来。

    何济光也红了眼:“你母亲的头发,都白了……”却是又哽咽道,“活着便好,活着便好。我们何家的男子不争气,竟然都叫你一个人受着……”

    何悠然的泪水落得汹涌了:“父亲……”

    “但你,却是不该回来……”

    李遥愕然,紧紧地揽住何悠然的肩。

第388章

    面对至亲之人,何悠然还是脆弱了。

    但她仍旧睁着一双水盈盈的眼睛,强忍着将泪水逼回去。便是整个何家放弃了她,她也不能退缩半分。

    雨又下得大了起来。

    何济光双目如炬,一字一顿,穿透雨幕:“何家不值得你再回来。然然,外面的世间广阔,你且去罢,以后,不要回来了。”他到底还是给自己的父亲留了几分脸面。

    何阁老勃然大怒,嘶嘶喘着气:“你,你是不是为了这忤逆不敬的女儿来气死老父亲!”

    “父亲!”何济光悲痛地喊了一声,这一声父亲里,饱含了这些年来的失望。何阁老,的的确确如李遥所说,是个老糊涂蛋。以前还有母亲拘着他,可他竟然听信谗言,说是母亲碍了他的前程。都一把年纪了,儿孙满堂了,官拜阁老,先帝宠信,还要博什么样的前程!他是不是要做皇帝,好教天下臣民都臣服于他!可先帝做了几十年帝王,怎会是那等愚蠢之人,任由他搓磨!自从母亲殁了之后,何家不就便渐渐式微了下来,朝廷却是再也没有用过何家的人了。母亲,在前往江南府省亲前,给他秘密地留了一封信。但那封信,却是在母亲遇害后才到了他的手上。信中竟是写了两个惊天的大秘密!但母亲亦在信中殷殷叮嘱,只有不追究她死亡的原因,才是保存何家唯一的法子。

    该死的,不是母亲,而是眼前的这个糊涂蛋!若不是他,母亲又怎么会死得如此委屈,竟是连尸首都没法运回汴京安葬……

    何济光同样喘着气,用恨铁不成钢的眼光看着何阁老。

    何悠然的大伯何济南轻轻道:“三弟,与他不必多说。如今我与他在一起,都觉得污了我的眼睛。”何济南并不省得母亲留信的事,他只是觉得自己的老父亲娶了这么个妇人,简直是不可理喻。

    儿子们从来没有像今晚这般的咄咄逼人。他们有儿子,有孙子,而自己已经似枯木一般……好,好,一群不孝的子孙!何阁老猛然喘了一口气,喉咙里的痰咯咯作响,两眼一翻,昏了过去。

    尤氏的心几乎跳出了胸膛,她嘶声裂肺地喊了一句:“夫君!”竟是也昏了过去。

    何琳琳不知所措,看着眼前的情景,忽而嚎啕大哭起来。这回的哭,却是真真正正的哭了。

    然然的身子极冰冷。

    李遥将她揽进怀中:“然然。”

    她忽而笑了,轻声道:“好像话本子上的闹剧哦。”

    何阁老没死,尤氏倒是昏迷了许久,直到李遥与何悠然离开时也没有醒。据何济南的意思,要将尤氏与何琳琳送到庄子上去,永远都不能再回何家。

    外面风雨飘摇,便是李遥护得再紧,何悠然还是被雨水浇湿了半边身子。二人上了宽大的马车,里头嵌着一盏琉璃珠灯,散发着温暖的光。

    李遥用干帕子替她擦拭,何悠然忽而捉住他的手:“李小四。”

    李遥嗯了一声,却是闻得何悠然道:“我们离开这里罢。”

    李遥只以为何悠然是听了何济光的话,他抬眼,看着何悠然道:“好。”他又要继续低头替她擦拭,何悠然却仍旧捉住他的手:“我不想再见到顾闻白。”

    李遥诧异地看着何悠然。

    何悠然的唇色极白,却凝了一丝坚决。她从怀中摸出一本薄薄的册子来。

    李遥接过,只见上头赫然写着“顾家生活起居录”。

    册子极薄,只有寥寥数页。可上头却用蝇头小楷细细地写着当年顾长鸣是如何设计让尤氏勾引何阁老的事。而顾长鸣为何要设计尤氏勾引何阁老,却是没有前文。

    何悠然目光不知落在何处:“六哥说,他回得汴京来,便有人将这册子交与他。他更是确定了,祖母的死与顾长鸣有关。”六哥这些年要报仇的念头已经成为执念,他活着,便是为了报仇而活。她无法阻拦六哥,但她也没有法子做到放下。

    “冤冤相报何时了,我不想再寻顾长鸣报仇,但……”

    她的声音与车顶嗒嗒的雨声混在一起,有一股幽幽:“虽然我省得,顾长鸣的一切与顾闻白无关,但我还是做不到没有丝毫的芥蒂……”

    父亲说得对,世间很大,那便与自己心爱的人一起浪迹天涯罢。

    “只要何小七想去的地方,李小四都陪着。”有人用温热的手握着她的,再度郑重许下年少时便许过的承诺。

    “好。”何悠然笑着,却是流下温热的泪水。她是不幸的,可又是幸运的。

    别了,汴京城。

    李遥与何悠然的决定离去,苏云落与顾闻白丝毫不知情。

    确切地说,李遥之于苏云落,无论是哪一方面都太重要了。李遥在她生命中待了那么漫长的时光,很多事情,她首先想到的俱是李遥,而不是顾闻白。这个习惯在她与顾闻白成亲之后,才略略有所改变。毕竟,李遥也是有主的人了,虽然她仗着大侄女的身份,但终归还是要考虑到李遥如今的身份。

    夜色沉沉,顾闻白要进宫去,苏云落便习惯地想起李遥来。

    李遥去寻然姑姑了,不能劳烦他。

    但皇宫是龙潭虎穴,怎么没有准备。苏云落一思索,便要自己来安排事宜。

    顾闻白好气又好笑:“你歇着,别忙。”他目光柔和,落在苏云落仍旧平坦的小腹上,“天大的事,都没有你重要。”

    苏云落蹙眉:“能不进宫吗?”她总有一种感觉,只要进了大内城,便有不好的事发生。

    顾闻白瞧她一副担忧的模样,省得她是不放心:“宫中不是还有孙南枝与小战吗?”

    “再说了,我秘密进宫,那喻雄昌是不会省得的。”

    再不济,他还有明家兄弟的护航。

    也罢,自己的男人总要放手让他们在蓝天中展翅高飞的。

    苏云落亲自给顾闻白披上戴风帽的披风:“你如今身子不比得以前,千万别逞强。”

    顾闻白笑着,低头在她光洁的额上轻轻落下一吻:“为夫省得了。”

    顾闻白冀夜进宫后不久,苏云落在榻上碾转半响,最终还是迷迷糊糊地睡去了。

    天将晓,城门次第更开的时候,李遥与何悠然乘着马车离开了汴京城。

    李遥留给苏云落的信才堪堪送到苏云落的手上,苏云落还没有起床梳洗,咏梅慌慌的提着篮子跌跌撞撞地进了门:“太太,不好了,宅子外头被大军包围了!”

第389章

    领头围困宅子的,竟然是老熟人,骠骑大将军季清。

    他俊朗的面容上丝毫没有熟人的表现,一板一眼道:“本将军接到密信,说是顾太太藏了南洋人的奸细。”

    呵,南洋人的奸细,说的除了杨玉丹还有谁。但朝廷一向与南洋交好,素来没有纷争,杨玉丹能成为南洋的奸细,可真是天大的笑话。

    苏云落很爽快:“既然季大将军说她是南洋的奸细,那她便是罢。不过,她如今性命垂危,还需大夫时时诊治,倒是劳烦季大将军了。”

    季清的目光不知落在墙头上还是落在哪里:“抱歉,本将军也是奉命行事。”这事儿本轮不到他管,他管的是汴京城外的治安,汴京城中的外国奸细,理应是大理寺管才对。

    苏云落点点头:“那我命人将她抬出来?”杨玉丹被砍断手臂,昨晚便发起高热来,咏梅说诊治的大夫下了针,杨玉丹的高热也没退。

    顾太太像是泰山崩于眼前而色不变的样子,让季清倒是有些好奇。不过,他的好奇仅限于此。哼,倒是那叫吴阿七的小仵作骗得他好苦。谁能想到那胸前一马平川,后面亦平平的家伙竟然是个女子呢。不,不,他不能想她。季清撇开脑中吴阿七的形象,点头:“有劳顾太太。”

    杨玉丹很快被人抬了出来,她脸色通红,嘴唇干涸,还昏昏睡着,看来烧得很严重。

    苏云落柔声道:“倒是劳烦季大将军了。原来这诊金应是我出的,毕竟她跟着我一路到汴京城来,消息没打探到,反而被她的夫君给刺伤了。”

    季清皱了皱眉,这回目光倒是落在苏云落脸上:“顾太太,你窝藏了她。是以,你的罪名是通敌叛国。”

    苏云落仍旧笑吟吟的:“我不过与她相识一场,好心收留她,怎地竟成了窝藏?”

    季清将视线微微挪开:“顾太太,可真是不巧,本将军是带了证据来的。”

    “证据?”难不成,他们竟然也仿了几封她的信?

    季清利索地从怀中掏出几封皱巴巴的信。

    苏云落一看便笑了。

    信上的字,竟是与她在灵石镇秋祭上写的大字所用字体,一模一样。

    这人做得还真是稳妥。她写在秋祭上的字,好多人都看过,甚至在灵石镇上还留着不能湮灭的证据呢。

    季清倒是大大方方,任由苏云落观察着那几封信,并且一一拆开查看。字迹定然是杨玉丹的了,她对杨玉丹的字迹不熟,自然没办法判断是不是真的借用了杨玉丹的字迹。她不由感叹,这些人可真是不遗余力的陷害,方方面面都考虑到了。

    几封信的内容像是新鲜出炉的,她给杨玉丹描绘了几座城池的舆图,以及说了几座城池的风土人情。

    季清看着苏云落莞尔一笑,而后道:“欲加之罪何患无辞。是以季大将军,接下来该如何办呢?”

    “倒也不用如何。”季清道,“只要顾太太这段日子不要出门,亦不能传递或接收消息,待本将军将事情查探清楚后再进行下一步的处置。”

    虽然没有将她关进牢狱,但宅子外面却围了大军,也不能进出,更不能与外面有联系,却是与软禁没有区别。

    苏云落点点头:“那辛苦季大将军了。”竟是没有旁的反驳,像是就这样承认了自己的罪名。

    季清来的时候还有点忐忑,没想到竟然这般便完成了任务。他来之前做了好久的功课,竟然是没能用上。

    苏云落看了看半躺在担架上杨玉丹:“那她……”

    杨玉丹病得着实不轻。假若没有大夫医治,想来很快便芳魂归天。

    季清低头看了两眼杨玉丹,很快做了决定:“既如此,那便留她在这里诊治罢。”

    苏云落摇头:“我们这里不能进出,医治她须得延请大夫,大夫进进出出的……”

    季清连忙道:“大夫是可以进的,每日进行搜身便可以。”

    这件事就这样定下来了,杨玉丹照旧又被抬了回去。大门关上之前,苏云落朝季清又笑了笑,才拢紧自己的衣袖,慢吞吞地回去了。

    大门一关上,季清赶紧抹了一把汗,松了一口气:“女人可真是难对付。”他向来不喜近女子,如今与苏云落这一番对话,生生让他出了不少汗。真是奇怪,之前与那吴阿七说了几日的话,却是没有这般……啊,他不能想那男不男女不女的小仵作!虽然他的伤口上方才才撒了小仵作亲自炮制的金创药。

    季清的思路从那小仵作到底跑哪里去了转回到宅子前面来。

    务必亲自领兵围困这座宅院,却是弘帝下的密旨,他不能不从。虽然这借口拙劣的很。与南洋人通敌,亏他想得出。

    弘帝,到底想做什么呢?

    苏云落慢吞吞的回了房,才展开李遥的那封信。

    信上的内容倒也简单,只说他与她然姑姑想趁着还年轻,正巧走遍国内的大好河山,免得到老的时候再也走不动了。是以便不能留下来陪着她与顾闻白了。至于他们的归期,却是未定。是以她与顾闻白,以后只能自己照料自己了。

    苏云落看完,将信纸又折起来,装进信封中。这信的语气写得啰啰嗦嗦,像是李遥的风格。

    正是最关键的时候,李遥却突然走了。这却又是不像他。罢了,李遥因着祖母恩情,自愿拘在她身边这么多年,如今他要走,她也不能拦着。

    更何况,如今汴京城的确不安全。他们二人走了也好。

    昨晚李遥与何悠然发生了何事,她只要将人唤来便一清二楚。

    但她的信念却是,人与人的缘分深浅,都是天定的。

    是以旁人要留要去,她向来不勉强。

    况且的的确确有得道高僧替她批过命。来来往往,皆是热闹;来来去去,都是缘深缘浅。

    外面的秋风刮得极紧,天色又冷了几分。

    这座宅子虽然没有地龙,却是有暖炕。苏云落坐在临窗大炕上,不慌不忙地替自己肚中的孩子做起小衣裳来。她的姿态摆得倒是极足,但女红……

    采苹守在一旁,不忍直视:大约她三脚猫的绣工,可能比起东家来,还要好上一些。

    临近午时,被士兵围困着的宅子,进了一个大夫。

    大夫苦不堪言,不就是来瞧个病人,怎地全身上上下下,还被搜了个遍。

第390章

    大夫瞧完杨玉丹,抱怨道:“以后再也不来你们这里了。”他是良民,便是到权贵家中看病,也不曾受过这般的侮辱。

    苏云落让人给了他诊金,与大夫道:“这事儿我们东家也没有法子,都是守门的军爷定下的规矩。还请大夫您多担待担待。”

    大夫本以为抱怨完,诊金能得多些呢,没成想还是原来的价钱。

    他的脸色不由自主地变得有些难看起来。

    传话的人却是没注意到他的脸色,只顾着自己啰啰嗦嗦个不停:“我们家主子犯了与南洋人通敌叛国的事,只许进不许出,这日子还不省得要过多久呢。是以,这手头便紧了一些,原来还想着多给您一些的……”

    什么?与南洋人通敌叛国?大夫虽然很着急诊金,但更喜欢八卦。要省得在汴京城中,谁掌握了八卦的起源,谁就是焦点。他从医馆来的时候,还没有听说这家人为何被骠骑巡逻营给围起来呢。他这番出诊,可是出的值啊。想到自己能获得第一手资料,大夫便兴奋不已。

    虽然很兴奋,但他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别说他自己的医馆有好些南洋人的燕窝,整个汴京城里南洋人的玩意还少吗?再说了,汴京城里的南洋人也不少罢。之前先帝没崩的时候,还接见过好些南洋人呢。

    这家的主子怕不是跑南洋的船赚得盆满钵满,是以招了一些人的嫉妒,才被定为通敌叛国的罢?

    大夫瞧着传话的人一脸的欲说还休,更是笃定了自己的推测。

    满脸怨气的大夫进去看诊,出来的时候满脸兴奋,季清有些摸不着头脑。大夫出来的时候照旧被搜身,搜出了两百文的诊金。

    大夫满脸的兴奋变成了怒气冲冲:“这可是草民的诊金,大将军不会连这都贪墨了罢。”

    季清方才没让人跟着大夫进去,是给顾太太的一点体面。

    他拎着那两百个铜板,盯着大夫:“里头的人可有让你传话与谁?”

    大夫一脸的莫名:“草民能传话与谁?草民与里头的主人,可是素不相识。”啊呀呀,这大将军果然多疑得让人讨厌。他既然围堵在这里,那想必是弘帝的意思了。想起几个月前,坊间暗暗传说弘帝是弑父夺位……大夫越发的笃定了,这里头的主人,身份果然不一般啊。

    季清将两百个铜板还给大夫,待他走远了,才嘱咐下属:“跟着他,看他都与什么人接触。”

    大夫能与什么人接触,自然是病患。

    这大夫杂七杂八的病都能看一些,是以他的医馆虽然没有人满为患,但陆陆续续还是有不少病患来看病。

    等待抓药的空余,病人们瞧见杵在医馆门口身穿铠甲的士兵,不由自主地询问起大夫来,为何他的门前有士兵站岗。

    大夫一脸的自豪,与病人们开始绘声绘色地说起今儿到一座神秘的宅子里看诊的事。

    一个南洋妇人无端被砍断了手臂,生命垂危,偏生还被按了奸细的罪名,唉,可真是怪事年年有,今年特别多啊。还有,与她通敌那位,更是无辜,不过是跑南洋跑得勤快了些,赚的钱财多了些,便被人冤屈了。如今骠骑巡逻营可不就是奉了圣命,将宅子围了个水泄不通的,他进去看诊,还被里里外外搜了身呢。

    站在门口的士兵在外头听着,竟是觉得自己了解的还没有大夫了解得多。要不要阻止大夫将这件事说出来?士兵想了想,季将军好像没说。他们既然光明正大的围着那家宅子,汴京城里的人迟早都会知晓的。

    那,便由他去罢。

    不过一个下午的功夫,汴京城里出了通敌叛国的奸细的事,便传遍了整座汴京城。上至权贵圈子里贵妇们,下至行商走贩,在饭前茶后,说起这件事来,细枝末节说得清清楚楚,仿佛是自己亲眼所见一般。

    汴京城中最近无大事,几个月前新帝即位的事是不能议论的,但通敌叛国,大家自然是同仇敌忾,痛骂不已的。一时之间,久居汴京城中的外国人一时风声鹤唳,不敢动弹。尤其是南洋人贩卖的燕窝的价格都减了几成,乐坏了权贵圈子里的贵妇们。

    此事光说还不行,还得亲眼目睹。

    是以季清正在门房处支起一张小板凳吃着从外头买来的汤面的时候,并不算宽敞的巷子忽地涌进了好些人。

    有走路的,有骑马骑驴的,还有乘坐着小轿来的,将小巷子挤了个水泄不通。虽然不省得他们是来做什么的,但他们一直往宅门里探头探脑的看……难不成,是来看南洋人?

    看南洋人?!到底还是被顾太太给阴了!季清差点没将面吃进了鼻孔里。他三两口将汤面拨进嘴中,烫得他直眦嘴。他是个粗鲁的,随便用袖子一抹嘴,筷箸一放,转身便越过了影壁。

    进了二门,原来正是吃晚食的时候,却见宅中的好些下人正排排站着,没精打采地看着他。季清看得清清楚楚,有人像是看到他油光发亮的嘴唇,竟然不由自主地咽了下口水。

    他不由自主地放慢了脚步:“你们没用晚饭?”顾太太竟然虐待下人?

    有一个下人有气无力地瞪了他一眼:“今儿的菜都没送来,吃甚呢?”

    菜没送来吗?季清想了想,好像是。从今天天破晓骠骑军开始包围,就进出了一个看诊的大夫。

    但灶房里之前没有余粮吗?季清不信。他转头进了灶房。

    灶房里倒是有不少瓶瓶罐罐,但里头都干干净净,只有一方红泥小火炉煎着药。

    一个下人跟进来:“本来没打算长住,是以粮食是定量每日一送的。我们东家,不喜欢浪费。”

    季清细细地回想起方才顾太太的打扮,素净素净的,头上一点珠钗都没有。

    听说,顾侍郎向来不得顾家待见,如今顾侍郎没住在顾家中,而是住在此处……说不定是将手中的钱都用尽了,才能赁下这么大的一间宅子充场面。毕竟一个三品的侍郎,可不得住大宅子,用好些仆人才像那么一回事。

    原来顾太太如此窘迫。

    季清又想起今儿顾家给大夫的两百文诊金。有哪个三品的官员请大夫看诊不多给些赏银的呢,却是不多不少,只给了两百文的诊金。好似那两百个铜板串的麻绳,都有些磨损了呢。

    那位倒是没说过,要将顾太太活活饿死。那也太不人道。

    他抬脚出去:“我去给你们弄些吃的来。”

    他走得快,没看到后头的下人眨了眨眼睛。

    东家说得对,这位骠骑大将军,心地极为善良。

    其实,灶房里是有些储粮的。

    养着上百口人的宅子,能没有储粮吗?

    却是不能让季清发觉。

第391章

    季清是本着真心,想替顾太太以及她们仆人弄些吃的的来。

    但他还没有跨过门槛,双目便对上了门外数不清的好奇的眼睛。喝!门前竟是密密麻麻地挤了很多的人,一双双眼睛,俱是盯紧了顾家的大门,流露着求知若渴的眼神。

    甚至还有人一边拿着胡饼,一边吃着,一边津津有味地与旁人咬着耳朵窃窃私语,也不怕嘴上的油蹭到旁人的发鬓上去。

    便是季清做了好几年的骠骑大将军,也是第一次看到老百姓这般爱看热闹。

    他忍不住抬眼看了一眼天色。

    灰麻麻,再看下去月亮都出来了。更何况,外头的秋风吹得一阵比一阵冷,这些人不回家躲着风,跑来这里看热闹?

    此时的季清还只是认为老百姓们是因为没有见过军队围困宅院,是以才好奇地围观,却是完完全全没有想到,此事的始作俑者正安安心心地躲在家中用着香喷喷的小馄饨。

    小馄饨是用红泥小火炉煮的,皮薄馅鲜,汤汁鲜香,上头撒一点葱花与芫茜,很是合苏云落的胃口。

    只是吃完之后,又忍不住吐了个昏天暗地。

    咏梅递过温热的帕子,苏云落接过揩净嘴角,恹恹地躺回暖炕上。今儿做了一日的小衣裳,只做一件小肚兜,上头歪歪斜斜地绣着一朵辨不出种类的花。

    她正端详着那朵花,琢磨着该如何让它活灵活现起来,采苹进来了。

    “事情都办好了?”

    采苹点点头:“每人一钱,那些人欢欢喜喜。”只要挤来看一看热闹,说一两句话,便得一钱的银子,何乐而不为?这一钱的银子,可以卤上几斤猪肉沽上两斤的酒,吃上好几日呢。

    苏云落将肚兜放下:“旁人我倒是还有几分不确定,但季大将军,却是个顶顶善良的人。”

    还没进汴京城,她便将季清打听得一清二楚了。季家在汴京城,是有名的质朴之家,是以季清年纪轻轻才做上了骠骑大将军。

    顶顶善良的季清招来一个下属:“请老百姓们回家去,勿要在此吹风受凉。”

    下属点头示意他明白了。

    季清才迈了两步路,就听得下属铛的一声拔出剑来:“此乃关押要犯重地,无关人等不得围观!不听劝者格杀勿论!”

    季清:“……”

    人群顿时像是热油里溅了水,噼里啪啦地炸开了:“这可是新鲜事儿,可是好些年没听说过通敌叛国的事了。”

    “听说是两个妇人。”

    有人不以为然:“妇人能作甚?通敌叛国可不是儿戏。”

    “你怎地小瞧了妇人,古有妲己迷惑纣王,十数年前有卫家女红颜祸水,能屠人于无形之中呢。”

    季清猛然朝那声音看去,却只看到茫茫夜色中,众生渐渐模糊的面孔。

    卫家女卫碧娥,曾是天底下最尊贵的女子之一。

    可如今,在老百姓口中,竟然成了祸国殃民的代表。

    下属听着嗡嗡嗡的声音,将剑在空中挥了挥:“速速散去!不听令者斩立决!”

    这回倒是立杆见效,人群乱了起来:“你踩我脚了!”“这兵爷好生凶恶!”“骠骑巡逻营都是些杀人不眨眼的家伙……”“你可听说过季清,听说是个有勇无谋的武官……”

    季清:“……”他哪里有勇无谋了!

    却是花了一刻钟的功夫,方才将巷子挤得水泄不通的人群才渐渐散去了。

    最后有一辆牛车,挤在墙壁,驾车人戴着斗笠,披着一件脏得看不清颜色的袍子,正揣揣不安地看着季清。

    牛车上头,有几个竹筐与麻袋,像是送粮的。

    季清想起顾家下人的话。每日家中的粮食俱是定量送来。这顾家突然被围,每日送粮来的人怕是失了主顾,仍旧巴巴的送粮来了。

    他走过去:“给他家送粮的?”

    驾车人忙点点头,憨厚的脸上俱是不安。

    “粮食放这里,你回去罢。”

    驾车人脸上欢喜,却又不安地搓着手,欲言又止地看着季清。

    季清尽量让自己的笑容显得无害可亲:“怎么了?”

    驾车人大着胆子道:“回军爷,钱,钱,一日,一结。”

    这个倒是好办,他结了钱,待会叫顾太太给回他便是。

    季清从怀中摸出钱,给驾车人结了二钱的粮食钱。

    驾车人将竹筐与麻袋卸下来,犹犹豫豫地看着季清:“军爷,这竹筐与麻袋可不能弄坏了,明儿草民还要来拿的。”

    季清应过,目送着驾车人渐渐离去,自己则唤来下属,让他将竹筐与麻袋里装的东西给检查一下。

    还是方才那个下属,他很快地走过来,提起方才出鞘的剑,嗖嗖的就往麻袋捅了几下,麻袋顿时被捅了个透心凉,白花花的米顿时漏了出来。

    季清:“……”怪不得旁人都说他们骠骑巡逻营是一群有勇无谋杀人不眨眼的家伙!

    下属:人家明明只说季大将军有勇无谋。

    经过检查后,没有问题的粮食很快被送进顾家,不多一会,季清便看到顾家灶房的方向升起火来,炊烟袅袅着上青天而去。

    天彻底暗了下来。

    几辆华丽的马车驶到顾宅大门前,走下了十数位穿着华丽的男女。他们一脸的肃然,朝着值守的士兵一揖:“这位官爷,请问这里可是关押着那损害贵国利益的南洋人?”

    听着这些人的口音,不像是汴京本地人。

    但看着他们的穿着,仿佛将上百两的银子都穿在身上了。值守的士兵是个机灵的,一溜烟地跑去将睡得迷迷糊糊的季清给叫醒了。

    季清实在是太困了,这几日一直在汴京城外追寻着喻家军的下落,一直在马背上颠簸,还没有睡过一个囫囵觉,这不在稍微舒坦些的门房里一坐,人就不由自主地打起瞌睡来。

    他掬起冷水洗脸,让自己清醒过来:“是什么人?”

    下属小心翼翼地猜测:“像是久居在汴京的南洋人。”

    季清一挑眉,久居汴京的南洋人?这是要来寻麻烦了?

    他正要披衣出去,忽而有顾家的仆人探头进来,小心翼翼道:“禀季将军,南洋要犯杨玉丹病情加重,如今怕是只有出气没进气了,我们太太特地遣小的来问,是否能网开一面,替杨玉丹再请个大夫来。”

第392章

    季清的脑瓜子突突的痛。

    他季清,只是个有勇无谋的骠骑大将军啊,怎地这么复杂的事竟然摊到了他的头上。

    他想辞官还家。

    但辞官归家前,还得将杨玉丹给救活了。之前的那大夫医术不精,便不请他了。季清盘算了又盘算,叫下属将附近医馆的大夫都请来。

    杨玉丹的事情解决了一半,接下来是那些南洋人。能远渡重洋来到汴京城里将生意做得蒸蒸日上的,自然不是普通的人。

    之前先帝还嘉奖过好几个南洋人呢,甚至差些将一个南洋人给封了侯,若不是群臣反对,汴京城里早就有了南洋人做的官。

    季清尽量让自己的笑容亲切可人:“各位请稍等,那名妇人如今伤重,正要请大夫救治……”

    一个个子略高,穿着最华丽的中年男子沉着脸:“可是你们对她严刑逼供,她才伤重?”

    季清叹了一口气:“在本将军围困前她就已经伤重,并非我们之过。”他向来不以官衔压人,但此时不得不将本将军三个字给咬得特别重。

    偏生这是一群天不怕地不怕的南洋人:“季将军这是要用官衔压人?”

    季清肃了脸色:“本将军从来不曾用官衔压过任何一个老百姓。但……”他目光沉沉,“你们要见杨玉丹,此事不是本将军能作主,还请各位外国友人见谅。”

    “再说了,那名妇人伤重,本将军已经遣人去请大夫,你们阻拦在这里,才是真真要了她的性命。”

    南洋人闻言,转过头去窃窃私语:“他说得倒也对,他不过是一个武官,这等事与他交涉,倒是没有多大的用处。”

    季清眼观鼻鼻观心:你们说得很对,是以你们赶紧走罢。

    一番沟通过后,南洋人终于登上马车离去,临走前,还扔下一句:“若是那妇人没了性命,官爷可是吃不了兜着走。”

    俚语用得倒是挺溜。季清仍旧亲切地笑着,觉得心很累。

    大夫们争前恐后的来了。一个个卯足了劲,竖着一双耳朵,想要听些别的什么,给病人看诊倒是三心两意。

    季清收起自己亲切可人的笑容:“若是你们不专心诊治,她若是有个万一……你们的性命……”

    他虽然年轻,但是一身铠甲,好几日没修剪的胡茬,一双淬了冷意的眼睛,倒是怪吓人的。

    大夫们顿时歇了打听八卦的心思,专心替杨玉丹诊治起来。

    经过大夫们吵吵嚷嚷的辩方,再将药方定下来,已经是一更天了。

    将药汁给杨玉丹灌下去,这回倒是有了起色,杨玉丹虽然还昏迷着,但气息平缓了许多。

    季大将军的脸色也变得亲切可人起来。

    顾家的仆人脸色难看:“季将军……这些诊金……”

    “你们东家,怎地这般冷酷无情,见死不救?”季清觉得他有些错看了顾太太。

    顾家的下人赶紧解释:“倒也不是,而是家中现银不多了,这么多大夫,怕是不够……”

    季清眉头轻轻一蹙:“本将军没有那么多钱。”他倒不是推托,说的都是真的。他倒是有俸禄,但俸禄一年一发,又不是全部都发钱……再说了,他季家没啥产业,母亲多病,一家子就靠着他与父亲的俸禄过活呢,日子过得紧巴巴的。他名义上是威风凛凛的骠骑大将军,实则上比那个小仵作还要穷呢……怎地又想起那小仵作了?

    顾家的下人赶紧道:“倒是不用季将军垫付,而是家中没现银,须得到通顺钱庄去取……”

    季清一挑眉:“顾家所有人不能外出。”说着却是一阵头痛,说了顾家不能进出人,这一天下来倒是进出了不少大夫。

    顾家的下人赶紧从怀里掏出一沓银票来,脸上的笑容十分的真诚:“有劳季将军了。”

    季清垂眼,看着那沓簪花银票,一阵无语。

    顾太太哪里有半点被围困的自觉,分明是将他当成了跑腿的护院兼管家。

    果然女人都是不能惹的。

    季清还是更换了便服揣着银票趁着夜色赶着马车去了通顺钱庄。毕竟顾太太要取的,是零零碎碎的银块,以及上百贯的铜板。他虽然有一把子力气,但并不是很想大半夜在汴京城里的街头上驮着几麻袋的铜板招摇过市。

    通顺钱庄的名字对季清来说,不是很熟悉。毕竟他是一个财产不大丰厚的人。但他心中疑惑的是,都快三更天了,通顺钱庄还没有打烊?

    万一他叫不开通顺钱庄的门,那大夫们的诊金……

    季清作好了顺道绕路回家一趟的打算。家中再没有钱,挤一挤也是有的。弘帝新即位时还赏赐了他一串东珠呢。

    顶顶善良的季清,是不会想到去核实一番顾太太的说辞的。便是再窘迫的,手头再紧的主母,手中也得留好些碎银罢。这里里外外的打赏,哪里少得了银钱?

    兜兜转转,季清总算快到通顺钱庄了。

    秋夜冷得骇人,往日里灯火阑珊的汴京城此时安静了不少,除了有一些高档的酒楼还开着门外,其他的店铺都关上了门在家中烤火盖棉被谈天说地。

    不过才拐了一个弯,通顺钱庄所在的街道便静谧得不像是有人的存在。

    秋风卷来,吹得人的脸冷冰冰的。幸好他自己罩了风帽,将脸捂得紧紧的,不然鼻子的老毛病该犯了。

    季清忽而悄无声息地勒停了马,就在拐弯处,他看到通顺钱庄门前似是有人提着灯笼走出大门,像是在送客。

    通顺钱庄门前的阶梯上,一道瘦长的身影缓步走着,很快落到平地上,快走几步,头也不回地投进暗夜中。

    那提着灯笼的人左右望了望,正要回头将门扇关好,忽而闻得一阵马车转动的声音。

    他缓缓转头,与一脸挂着亲切可人的笑容的季清对上了眼。

    季清从怀里掏出那一沓簪花银票,扬着笑:“掌柜的,劳驾。”

    通顺钱庄可真大啊,想不到原来汴京城中有巨额钱财的人那么多。季清想到这里,不禁羞愧了几分。

    此时他正坐在通顺钱庄的待客厅中,吃着煎得味道丰富的茶,眼观鼻鼻观心地等着掌柜的送钱出来。

    通顺钱庄中随随便便的摆设,都是令人瞩目的价钱。

    季家虽然过得节衣缩食,但季清还是懂这些门道的。这通顺钱庄,可真……他脑中的念头还没有想完,人就一头栽在了地上。

第393章

    有人上前来,将季清拉起来,揉在玫瑰椅上。那人的力气似乎很大,拎起季清的时候似乎毫不费力。

    旁边的玫瑰椅上坐落一人,不带感情的视线打量着季清。

    “大管事,接下来如何?”

    被称作大管事的自然是穆宣。

    穆宣保养得体的脸忽地笑了:“骠骑大将军季清收受顾侍郎的贿赂,在回家的路上不幸被宵小盯上,被人……劫财又灭口。”

    他顿了一顿:“这事做得漂亮些。做完后尽快将消息散布出去。”

    “是,大管事。”

    那人又将季清拎起来,拖着七拐八拐地走了一段路,仍旧上了季清来时驾驶的那辆马车。却是又细心地,在车厢的夹缝中塞了一枚铜板。

    大功告成。

    他拍了拍手,将帘子放下,伪装成季清的样子,坐在车辕上,预备从通顺钱庄一路往西,朝季家而去。

    夜色似乎浓得抹不开。四更天了,汴京城热闹的声音静了下来,只有马车不断地驶离热闹的街道,陆陆续续地往汴京城的内城驶去。

    季清的家,便是在内城的边缘上,一座三进的宅院。

    那人规划得很好,这辆马车,即将经过一段偏僻的巷道,在那巷道中,便将季清伤至重伤,只剩一口气。如此清晨路过的行人便会发觉季清,再将他拉去救治,却早已是无力回天。

    转眼已经到了那偏僻的巷道。这条巷道之前他考察过了,但凡到了这时辰,是无人经过的。只要到了清晨,才会有挑夜香的人经过。

    那人下了车,抽出大刀,正预备制造出劫匪抢劫的场景时,忽而见昏暗的墙壁下站了一道瘦仃仃的影子。

    他以为眼花了,特意揉了揉眼。秋风吹来,那道瘦仃仃的影子仍旧站在原地,虽然好像欲随风而逝,但的的确确是有一道影子在那里。

    “你是何人!”那人喝道。许是有酒鬼吃醉了,迷迷糊糊的站在那里发呆。这种事情在汴京城里很常见。

    但他这事必须要做得周全,不能有见证人。

    那道影子却是开口了:“你做你的事情啊,我只不过是守在这里,预备将我自个炮制的金创药卖给里头的那个人而已。”

    那人心中一动,试探着问:“你,认识马车里面的人?”

    那道影子点点头:“我不仅认识他,还认识你。”

    喝!这人不能留了。

    横竖都要大开杀戒,不妨将他一道杀了。

    那人不发一语,提了大刀便要向那道影子挥起。

    那道影子大吃一惊:“喂,兄台,你也忒不讲道理了。我只不过是在这里看看热闹……”

    刀光在冷冷的夜色中似一道白光,直朝影子的脖子抹去。

    铛的一声,刀光却是生生地拐了个弯,扎在了墙上。那人眼一花,似乎是不见了那道影子。他疑惑地转头,却是瞧见那道影子正爬上车辕。

    那人心一惊,好快的身手!这人,难不成是苏云落派来的?但苏云落身旁的那些练家子的行踪,他们如今可是盯得严严实实。

    到底疏漏了谁?

    那人将大刀从墙上拔出来,转身蹿上车辕。

    这时不用特地伪造打斗的痕迹了。他挥刀,狠狠朝车门砍去,车门顿时裂作几瓣。

    但车内没有人。

    不仅没有那道瘦仃仃的影子,更没有昏迷过去的季清。

    遇上高手了。那人警惕地攥着刀把,屏气凝神地听着动静。

    秋风穿过巷道,发出呜呜的声音。

    在那里!那人转头,一刀挥过去。

    铛的一声,是刀锋与刀锋交锋的声音。那人定神一看,看到刀的主人的脸。

    是理应还昏迷着的季清。

    十月初三。

    天色像是不会亮似的,暗暗的看着让人心慌。

    酝酿了半日,汴京城的天空上,飘起了细细的雪沫子。冷冰冰的雪沫子胡乱地钻进行人的衣领,老百姓的家中,使人冻得将手脚不断地拢进衣袖中,缩手缩脚的。

    汴京城中的木柴与石炭,一售而空。

    没有买到木柴与石炭的人家,以及没有钱买的老百姓,一时慌了神。这雪下得那么早,今年定然是寒冬,怕是,会冻死不少人咧。

    往年先帝定然会安排户部的人去挨家挨户查看,看看哪家实在是被冻得不行了,便会分发御寒的东西以及吃食。

    但今年新帝,还会像先帝那般仁慈吗?

    似乎新帝登基以来,寂静得好像清修的道人一般,不升朝堂,不颁发新政,除了上回派了皇后到顾家去吊唁外,便再也没有动作了。

    不知从哪里起的流言,说是新帝与清真道人正在论道,得道者得天下。

    老百姓哪里管什么得道得不得天下的,最要紧是吃饱穿暖手中还有余钱。可如今,眼看都要饿死冻死了,那清真道人却还要扯着天子论道,这不是没将天下的老百姓放在心上吗?

    天子不作为,老百姓只有自己想办法买粮买炭。

    却是听说,运送粮食、木炭的商船竟然在路上被一支叫做喻家军的土匪给劫了。

    喻家军,这是什么样的土匪?这还没完呢,老百姓却又是听说,一向负责汴京城外治安的骠骑大将军季清,在昨晚夜里失踪了,下落不明。

    一时人心惶惶,有些自觉对政局十分了解的,给糊里糊涂的老百姓解释,这是,天下要大乱啊!说不定,很快便会打仗,到时候说不定还会尸横遍野,血流成河,还谈什么吃饱穿暖!

    要打仗的消息一出,城中粮食价格一升再升,原来不过是两文一斗的麦子,竟然升到了半贯钱一斗。粮食涨价,这便算了,偏生那些商贾还捂着粮食不卖,只等价格再升的时候再卖。

    商贾的这一举动惹怒了好些文人雅士,令得他们纷纷写檄文讨伐商贾,称他们是食老百姓的血肉。商贾也不敢落后,纷纷嘲笑文人雅士手无缚鸡之力,整日除了编写文绉绉的文章,四肢不勤,五谷不分。

    一时之间,汴京城里热闹非凡。

    含元殿。

    弘帝的脑瓜子痛得都要炸掉了。

    不好的事儿一件接一件,虽然没升朝堂,但奏本像雪花一样飘了进来,巨大的案桌都放不下了。

    在地上还有一摞呢。

    他半躺在龙椅上,睨眼看着林统领:“这就是穆宣出的好主意?”

    林统领垂头不敢语。明明当初,圣上还道穆宣的主意好。

第394章

    穆宣是主动寻上的姜弘。

    彼时太子弘追查执印人,百般不得解的时候,穆宣出现了。

    他说,他可以帮助姜弘夺得皇位,稳定民心,解决喻雄昌,将龙椅长长久久地坐下去。但唯一的条件是,姜弘须得配合他做事。

    这样大言不惭的人,放在以前,姜弘是不信的。但他在不断地应付父皇的猜疑中,身心疲倦。明明他是他的嫡长子,无论是立嫡立长,他做太子,以后以后继承皇位,都不是天经地义的事?可偏偏,父皇不断地猜疑他,不断地将他派往最艰难也最险恶的地方去。他是太子啊!便是要历练,也用不着这般。

    更不用说,当年他与太子妃卫碧娥的事。

    父皇宠信顾长鸣,竟是连顾长鸣看上卫碧娥,二人私通,他也默许了。甚至,还帮着顾长鸣将卫碧娥掳走!甚至还帮着掩饰顾长鸣杀掉之情的何阁老的原配。

    当然了,这些事他是后来才省得的。

    枉他还十分的尊敬顾长鸣,觉得他才华横溢,却只能做他的老师,没法子在朝廷上施展才华。

    呸!他也配做他的老师!

    穆宣与他彻夜长谈后,让他借着先帝派他去赈灾的机会,到千里迢迢的名不经传的灵石镇去,寻一位叫做苏云落的娘子。

    具体是为何,穆宣却没有说。

    天下有名的女子倒是有好些,但偏生没有一个叫做苏云落的。

    她究竟何德何能?太子弘怀着好奇之心,一路南下,兜兜转转,终于到了灵石镇。灵石镇小得出奇,不过拢共才三条街道。也偏生那苏云落开了一家鞋袜铺子,在灵石镇上搅得风云席卷,也算是赫赫有名的人物。

    却是巧了,他竟然在灵石镇上碰到了一个老熟人,顾长鸣之子顾闻白。

    对顾闻白的感情,太子弘是既憎恨又怜惜的。听林统领说,顾长鸣对这唯一的儿子不大上心。是以顾闻白在几年前离开汴京,音讯全无。

    顾闻白,还是有几分才华的。

    太子弘也是个有意思的。既然顾长鸣对顾闻白不待见,那他以后寻得契机,便重用顾闻白好了。

    苏云落也见过了,太子弘很快回了京城。

    穆宣对他带回会毒的雅夫人很是满意,于是让雅夫人炮制了一种无色无味的毒药,悄无声息地放在先帝日日都要吃的丹药中。

    先帝很快如他们的愿驾崩。

    对别有野心的喻雄昌,穆宣却拦着不让他动手,说是契机未到。喻雄昌不能动,穆宣却让他下旨,将顾闻白封为户部侍郎,宣召回京。

    为了做得不太明显,顺道册封李遥为兵部侍郎,二人一道回京。

    弘帝自然还是疑惑,苏云落,到底是何许人也。

    穆宣虽然不动喻雄昌,一路上却安排,或者默许,甚至推波助澜,让自己的人、喻雄昌的人、顾长鸣的人一路追杀顾闻白等人。

    弘帝更不解了。

    但让人吃惊的是,顾闻白等人,倒是一路安然无恙到了汴京。

    顾闻白虽然会些拳脚功夫,但也不至于那么厉害罢。

    穆宣意味深长的笑了:“顾苏氏,是个有意思的人。”

    这时候弘帝也悄悄查得了,原来苏云落乃是余杭府望族苏家苏志文的孙女。这苏志文倒颇有名气,但比起苏志文的才气更有名的是,他的原配妻子在儿子儿媳不幸遭难后,自请下堂,从此带着年方几岁的孙女苏云落离开余杭府,踪影全无。这些年来,苏云落亦没有回过余杭府的苏家。而是在十六岁的时候,由祖母作主,嫁给了渭城赵家的独子赵栋。说来也是奇怪,自从苏云落嫁给赵栋后,原本并不算富裕的赵家生意却越做越大,不过三四年的功夫,便成了渭城首富。

    但身为赵家主母的苏云落虽然旺财,却是子息艰难。嫁给赵栋数年,竟然无一所出,只得让赵栋纳了一房又一房的姨娘,生了一窝庶子。

    弘帝摇着头下了评语:“倒是个奇女子。”

    的确是个奇女子,竟然在遁死后又嫁给顾闻白为妻,顾闻白也将她视若珍宝。

    弘帝觉着,这大约是真爱了。顾侍郎竟然冒着没有子嗣的风险也要娶苏云落为妻,的的确确是对苏云落有着真感情。

    而今照穆宣的意思,苏云落倒是个传奇女子了。

    穆宣保养得体的脸上微微笑着:“陛下不是一直在追查执印人的下落吗?苏云落,便是执印人。”

    什么?弘帝这回是真的大吃一惊。

    其实在他心中,执印人之位,与他的天子之位,并没有什么区别。甚至他觉得,他在明,执印人在暗,若是执印人对他的天子之位起了贪念……

    不寒而栗。

    苏云落,不能留。

    幸好,身为通顺钱庄的大管事穆宣,也想苏云落芳魂归天。

    弘帝并不省得穆宣的真实目的是什么,但只要执印人一死,他的龙椅便能坐稳稳当当,他很满意这场交易。

    但穆宣又说了,苏云落不能轻易死。她必须死得有价值。

    那苏云落到底什么时候能死,喻雄昌什么时候能死。

    这一切都要等穆宣点头。

    弘帝很烦躁。他觉得穆宣有很多秘密在瞒着他。

    虽然穆宣说不能动苏云落,但是他却动了顾闻白。一个又一个的案子,牵扯了顾闻白,又悄无声息地解决了。顾闻白没动到,倒是在汴京城里出了名。如今人人提起顾闻白,决不会说那是顾长鸣的儿子,而是深受圣宠的顾闻白。这种感觉可真奇怪……

    弘帝很久以后才明白,原来那便是“捧杀”。

    有内侍悄悄进来:“禀陛下,顾侍郎求见。”

    顾闻白是前晚进的宫,他实在不想见他,随便寻了个借口让他在外面候着了。这一天一夜过去了,想来他也被磋磨得不成样子。

    弘帝垂眼:“宣。”

    横竖闲着也是闲着,不妨与顾侍郎说说话,说不定还能解开谜团。

    顾闻白进来了,穿着青色的大氅,穿着云头鞋,干干净净,没有沾染上半点雪沫子。只是下巴上长了些青胡茬。

    整个人精神抖擞。

    弘帝笑道:“顾卿在外面候了一日一夜,倒是精神抖擞。”

    顾闻白却是疑惑道:“陛下不是让人领着微臣到了偏殿歇息么。托陛下的福,微臣在外面时常不得歇,进了宫却是安下心来,扎扎实实地睡了一觉。”

    弘帝横了一眼林统领,林统领眼观鼻鼻观心。

    弘帝又扬起亲切的笑容:“不省得顾卿进宫来,是为何事?”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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解春愁介绍:
文案:人人都赞叹苏云落乃是正妻典范,不吃醋。
然而有一日,苏云落在外出礼佛的路上不幸遇到山洪爆发,从此失去踪影。
大难不死必有后福的苏云落:日出而作,日落而息,日子过得逍遥。
但,这,这,这男人怎么回事?怎么老是缠着她?她可不想再做什么正妻典范了!
顾闻白:做什么正妻典范,不如一起做一对风流夫妻!解春愁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解春愁,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解春愁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