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5章
顾家长房的嫡子当然成亲了,娶的还是个商户女。
商户女具体长什么样,权贵圈子中的贵夫人都没见过。听说便是皇后来了,商户女也托病不能相见。
而如今能省得商户女长什么样的顾家人正在热孝中,自然也不好去打听。
一般的人家假若省得别人成亲了,此事便搁下不提。可汤盈盈偏生是个例外。她当年,咳,不就是让原配腾出位置来,才顺顺利利地做了韩元的继室。
虽然没打探出顾闻白的妻子长什么样,但顾闻白长什么样,汤盈盈却是打探得清清楚楚。
俱说顾闻白肖父,长相自是俊俏,才华自不必说了,前途也无量。最要紧的是,他的母亲已经去了,倘若汤素儿一进门,便是掌握中馈大权的当家主母。
这桩婚姻,怎么想怎么划算。
汤盈盈正在心中细细琢磨着,该如何让顾闻白的现任太太无故病重,继而身亡时,机会便来了。
她得到一个消息,说是顾闻白要在两日后,与那商户女一起到宝相寺里去替亡母做超度的法事。
真是,天助她也。
不过,这回汤盈盈没敢在自家宅子里头谋划此事。
毕竟,那本《韩家生活起居录》给她带来的阴影至今还心有余悸。
如今她看宅子里哪一个人都有怀疑。监视的人,到底是谁?藏在何处?汤盈盈如今连韩元要欢好的要求都拒绝了。
她生怕在二人情到深处的时候,有一双眼睛冷冷地在一旁旁观着。
想想便不寒而栗。
哪还有什么心情。
两日的光阴转瞬而过。
汴京城里,好像发生了很多的事,却又好像没有发生。
去宝相寺得趁早。
天才微微亮,便有马车从顾家大门离开,直往宝相寺而去。
宝相寺是很有名的寺庙,每日香客络绎不绝,一辆接一辆的马车络绎不绝地从汴京城往宝相寺而去,是极为正常不过的事。时不时的还能在寺中遇上熟人,那也是极为正常的。
从他们出了门,后头便不远不近地跟着一辆青布帘顶的马车。
顾家马车里,只见李遥将头发梳成坠马髻,穿着女装,半躺在垫了好几层褥子的车中,嘴里含着一块梅干,神情慵懒。这猛然一看去,这李遥倒像是一位卧美人。
顾闻白拧着眉,满是愁思地看他一眼,认命给他捏脚。
李遥睨了他一眼:“怎地,不想孝敬李叔吗?”
“侄婿怎么敢呢?”顾闻白咬牙切齿道,“侄婿只是想,李叔您个儿高,容易露馅。”
李遥又从匣子里拈了一块梅干放进嘴中,哼道:“我侄女出不了门,你倒是想得美,还想寻个小姑娘陪你扮戏。”他往后头奴了奴嘴,“勾引着后头的小姑娘追着你跑不说,还想左拥右抱吗?”
顾闻白乖乖地垂下头:“李叔教训得是。”
“再说了,我也不走路,还有帘子遮着,谁能省得里头躺着的是雌是雄?”李遥说着,又将一块梅干放入嘴里。
还顺道朝顾闻白抛了一个媚眼。
只是媚眼抛得过狠,活活翻成了大白眼。
顾闻白瑟瑟的,不敢反驳一句。
做人长辈,就是好啊。
天气虽然寒冷,但日头烈烈的。马车到了宝相寺的时候,阳光灿烂得让娇气的太太姑娘们不得不戴上幂帘,将全身上下都笼罩得严严实实的。
顾家大房三爷的太太更加夸张,一顶竹轿严严实实地罩着幂帘,连一丝风都没能钻进去。更不要说轿子的四周还站着四个个子高挑的丫鬟了。
从后头马车上下来的汤盈盈不由自主地撇了撇嘴:嗤,不过是一个商户女,也不是多娇贵的女子,怎地就这般不让人见了。这也太小家子气了。
她想着,不由自主地看了一眼前面的侄女汤素儿。而后又看了一眼前面穿着素衣的俊俏郎君顾闻白。
果真,是个翩翩公子。瞧那宽肩窄腰的,侧颜俊秀不凡,若不是她老了,说不定就亲自上阵了。汤盈盈竟然不由自主地吞了一下口水。那商户女可真是好命,竟然得如此夫婿,便是死也瞑目了。
汤素儿乖巧地过来搀她:“姑姑。”声音如莺啼,她一个女人听着都浑身酥软,更别提男人了。
顾三爷见了素儿,定然会动心的。
汤素儿却是心不在焉,虽然搀着汤盈盈,一双杏眼却是偷偷朝四周行人看去。
她看的自然不是顾闻白,而是心中牵挂的那个人。
他说,这次宝相寺之行,是他们能在一起的唯一的机会,一定要好好把握。
正心不在焉,汤盈盈忽而附在她耳边,轻声道:“素儿,你瞧着那顾三郎如何?”
顾三郎吗?自然是俊朗的。但那又如何,她心目中的男子,顶天立地。
汤盈盈还等着她的回话,汤素儿的目光匆匆掠过前面的素衣男子,微微低头,含糊道:“姑姑瞧着好便可……”
她的回答汤盈盈很满意。
汤盈盈都设计好了,只要顾闻白与素儿踏进同一间房,素儿就有机会成为顾家大房的主母。
顾家的法事做了一日,接下来还要做两日。
为表诚心,顾闻白与顾三太太须得住在宝相寺中,直到法事做完。
是夜,顾家人住了下来。
宝相寺的素斋做得极好,精致又好吃,就是数量少了一些。
李遥忍不住多吃了几口,心中想着改日要带何悠然来吃。以前倒是来过宝相寺,却是没有吃过这么好吃的素斋。
顾闻白在一旁,看着李遥将最后一块豆腐给夹进嘴中,幽幽地叹了口气。
李叔的饭量,比起在灵石镇时,似乎有所增长啊。
他推开一点窗,看到暗黑而幽长的山道中有一盏灯笼幽幽地飘了过来。他的唇角微微弯起,该来的,总算来了。
须臾后,有僧人有礼地在外面叩门:“顾施主,法师有请。”
山上的秋夜越发的冷,汤盈盈戴着玄色的风帽,将自己的身体隐在暗中。她的身体因为紧张而越发觉得寒冷。
来了,来了,两盏灯笼幽幽地飘了过来,在暗黑的山道上往素儿住的禅房走过去。
一盏灯笼又幽幽远去,另一盏灯笼挂在檐下,人推门进了房。
成了!
汤盈盈欢喜地攥紧手心。
她扯下风帽,便朝禅房冲了过去。
第366章
月黑风高夜,最是适合干坏事。
一道黑影,悄无声息地翻过高高的墙头,轻轻地落在宅子中。
这宅子,一看便是新入住的,到处打扫得干干净净。宅子宽大,看起来也没有多少个仆人。
要不,后罩房里的灯都燃亮了。
黑影人的双眼看着主屋昏昏的灯光,眯了起来。
他想杀的人便在里面。
今日,她身边的很多护卫都调到了宝相寺。听说今晚是为了撮合一对有情人,大部分的人手才去的宝相寺。
嗤,果然还是那个情爱至上的她。
当年,他千里迢迢到渭城观礼,以为她挑选的夫婿,定然是举世无双之人。
他有悄悄去调查那个男人。
不过是个金玉其外败絮其中的俊俏男子,空有一副皮囊,却是花心之辈。
倒也在意料之中。凡是执印人,命运俱多舛。
只是没想到,她竟然又寻了另外的男子做夫婿。
这回的,倒是有点儿意思。
黑影默默地站在暗处,吹着强劲的秋风,渐渐酝酿着杀意。
忽而,安静的屋中传来极为难受的呕吐声,以及女子低低的说话声。须臾,有个小丫鬟推门出来,将一盆水倒在盆栽中。
水声哗哗,也冲散了黑影方才酝酿的杀意。他默默地叹了口气,想起当年自己的妻子有孩子的时候,也是吐得这般厉害。虽然后来,他的孩子并没能顺利诞下来。
自己,终归也是个七情六欲的人。
苏云落在屋中吐了半响,才感觉舒坦了些。
采苹走到洗脸架前,拧了帕子,在窗户旁站了须臾,才走回苏云落面前:“东家,他走了。”
苏云落漱了口,接过帕子,轻轻按了按嘴角,才慵懒地躺下来:“走了便好。”
采苹问:“不用派人跟着他吗?”
苏云落摇摇头:“时候未到。”
她此刻更关心的是另外一件事:“也不省得他们在宝相寺如何了。”今儿她本来要跟着一起去的,结果竟然被两个男人同时板着脸,狠狠地训斥她。他们都以为她想要看热闹。
哼,她是想收拾那个竟然想用自己的侄女染指三郎的礼部尚书夫人。
那妇人叫汤盈盈是吗?待她不吐了,定然叫她生不如死。
苏云落想着,脸上露出一丝笑容来。
采苹在一旁,忽而抬了抬眼皮,道:“东家,您笑得很奸诈。”
有吗?她摸了摸自己的脸,努力地,在自己的脸上挤出一个温柔似水的笑容来。
汤盈盈惊呆了。
房里的男子,不应该是俊朗无双,风度翩翩,前途大好的顾侍郎吗?怎地,怎地,竟然变成了自己那令人生厌的继子韩全?只见韩全身上披着与顾闻白一样的素色风衣,猛然一瞧去,倒也是俊朗的郎君。可,可,他到底不是顾闻白,而是韩家跛脚的韩全!
灯光朦胧的禅房内,素来沉静的侄女素儿惊惶地看着她,弱弱地叫了声:“姑姑……”叫完眼泪却是簌簌地流了下来。她身上,似是只穿了一件单衣,此时正瑟瑟发抖。
汤盈盈扑上去,将素儿搂在怀中,一双杏眼怒瞪着韩全:“你,你!”一向巧言善辩的她,竟然被气得说不出话来。
韩全将头垂下来:“母亲莫慌,若是表妹愿意,我会娶表妹过门的。”这一番话,莫名的让汤盈盈觉得,这是在施舍。她娇美又温柔的侄女,竟然要他韩全施舍?!一想起韩全胸无点墨,前程黯淡的样子,她就要抓狂。
汤盈盈气得疯了,随手抓过旁边的烛台,便使劲朝韩全掷了过去。
韩全轻轻一闪,躲过了烛台。烛台落在不远处的地板上,发出不大不小的声响。
汤盈盈狠狠道:“你是不是故意的,是不是?你这个猪狗不如的畜生!”
她声音高亢,再加上掷烛台的声响,山上的夜本就安静,这一番动静虽然不大,却是将旁边禅房的人给引了出来。
还是个面熟的人。
大理寺卿明风讶然地站在门口,热络地朝汤盈盈打招呼:“原来是韩夫人,失敬失敬。”
汤盈盈自是识得明风的。
名不见经传的明家出了个皇后,明家又是小门户,人口不多,皇后的亲娘万夫人素日里也没有多少事打理,整日叫人上门陪着打牌九。汤盈盈原来是不会打牌九的,也硬硬逼自己学会了,也得了机会在万夫人面前露过几回脸。便是在露那几回脸的功夫,她都见到了明风。
汤盈盈不是没有考虑过明风。但明风似乎是好像只想在大理寺待着,好些年了,都没有升迁的机会。
或许弘帝是不想让太多的外戚进入权力的中心。
是以明风便被汤盈盈否决了。
可这时候,明风怎地在宝相寺里?还撞见了此时的破事?汤盈盈忽而有些后悔了。她方才太不淡定了,不应该朝韩全掷烛台的。不就是表哥与表妹一起在探讨佛法嘛,这是很正常的。
想到这里,汤盈盈僵硬地朝明风笑了笑:“竟是这般巧合,明家兄弟竟在此地。”
明风仿佛瞧见汤盈盈的后悔,他的眼神有意无意地掠过后头房中的韩全:“韩夫人好像在处理家务事?那在下便先走了。”
说着转身便要走。
汤盈盈不由自主地松了一口气。
忽而听得明风朝一旁道:“竟是巧了,顾侍郎竟然也在此地。”
汤盈盈一口气哽在喉咙,差点没上来。顾,顾,顾闻白竟然在这里?那他……汤盈盈觉得自己的太阳穴突突地跳了起来。
只见旁边黑峻峻的夜中,有一位男子走了出来,正是顾闻白,他朝汤盈盈微微颔首:“韩夫人。”
便是汤盈盈再傻,也省得了她竟然被人诓了。什么顾家要替亡母超度,什么娇贵的顾三太太,怕是个幌子。
这些人,算准了她会带着素儿前来,便设计了这个陷阱,好让韩全得手……
等等!汤盈盈猛然回头,便看到自己侄女正含羞带怯地看着韩全。见她回头,汤素儿才猛地将头低下来,面上闪过一声愧疚来。
汤盈盈的肺都要气炸了。
她正要去拉汤素儿,忽而想起一件极要紧的事来。
她,她,方才差人去戏弄顾闻白的太太,也不省得那人,是不是,还安好。
李遥仍旧半躺在床上,眼皮半阖,嘴里倒是没吃梅干了。
忽而听得门扇一响,有人进来了。
第367章
李遥鼻子差点都气歪了。
原本想着进来的,怎么也得是个白脸的小郎君吧。可面前这脸黑面粗的马夫模样的人,是打算折辱顾闻白呢,还是打算折辱苏云落?
这汤氏的手段,有些太不上道了罢。
那马夫瞧见房中半躺着一个妙龄女子,一张脸顿时喜不自禁。
那婆子说得没错,这来寺庙里私会郎君的,净是些娇养着的美人。一想起待会的颠鸾倒凤,莺歌燕语,他就紧张得脸都红了。
正要跨步上前,那妙龄女子忽而从床上下来,顶天立地站了起来。
马夫傻了眼。
这,这女子怎地这般高大?比他还高一个头呢!
马夫还没反应过来,女子抬起长腿,一脚就将他踹了出去。
须臾后,李遥将腿收回,哼了一声:“卑鄙。”
一场宝相寺之行,汤盈盈总算是体会到了哑巴吃黄连是怎样的感受了。
她不仅将自己有着大好前途的侄女活活送给自己讨厌的继子,还被韩元骂了一顿。韩元骂完之后,郁郁在家中养起病来。
自己一个礼部尚书,自家后院的事都没管好,哪里还有脸管别人的事。
汤盈盈也病了,头上绑着抹额,恹恹地半躺在暖阁里,茶饭不思,向来似银盘的圆脸瘦了些。
偏生侍女来报,说是大公子韩全要来侍疾。
汤盈盈顺手就将手边的茶碗扔了出去:“让他滚!”
以前那些遮掩的脸面已全然不顾了。
对,她就是一个恶毒的后母。
珠帘晃动,有个高大的人影站在后面,声音倒是恭敬:“母亲。”
是韩全。
汤盈盈厌恶地别过脸,不想看到这假模假样的继子。他从来没有恭敬地唤过自己一声母亲,如今得了素儿,态度倒是恭敬起来了。想起花儿一般娇艳的素儿一辈子便被韩全给霸占了,汤盈盈便一阵心如刀割。
韩全没走,像棵树似的站在那里。
他眉目沉沉,看着某一处:“母亲,儿与素儿的事,还请母亲多操劳了。”
汤盈盈一动不动。
韩全继续道:“倘若母亲不能操劳,儿也可以在外头,赁上一间小院,接了素儿在外头住着……”
汤盈盈气得一扯抹额,翻过身来,指着韩全的鼻子便喊:“素儿那么娇生惯养的,你竟然叫她像个外室一般在外头……”
韩全仍旧淡淡:“素儿将来过的日子如何,取决于母亲。”
汤盈盈咬牙,看着他。
倒是怪了,自从揭开那层脸面后,这继子的腰肢好似直了起来,眉眼倒是俊朗丰神,也像一个顶天立地的男子汉了。
汤盈盈怔怔地看着他半响,恍然才想起,她原来是决定,死活都不会替他去说合这么亲事的。
她喉头涩涩,忽而说出一番她自己都不敢相信是她说的话来:“你身无功名,又无一技之长,素儿,素儿……”无论如何怎么想,都委屈了素儿啊!一想起那天晚上素儿看向韩全的眼神,她就想抓心挠肝。定然是之前素儿在韩家小住,这韩全使了诡计将涉世不深的素儿给骗了!
韩全深深地看了她一眼:“只要母亲将儿与素儿的亲事定下来,事情会好的。”
他说完,朝汤盈盈微微一揖,转身走了出去。
汤盈盈看着他的背影,竟是没注意到他的跛脚。
顾闻白终于得了半日的空,陪陪自家的太太。
以前不觉得闷在屋中是多么的无趣,这回苏云落日日躺着,话本子看了好些,看得头晕目眩,巴巴地看着外头日出日落,竟是闷坏了。
见顾闻白回来,她眼巴巴地看着他:“三郎,给我说说外头的趣事罢。”她柔软的小手,拉着顾闻白的袍角,眼巴巴的,晃啊晃。
还不是想要省得宝相寺之行,到底都发生了什么事。话本子上的故事,哪有现实中来的惊险又好看。
昨日李遥回来,倒是来她的院子转了一圈,看着她欲言又止的,最后也没说话,竟然抬腿又走了。
偏生随着一起到宝相寺去的护卫们,一个个都不省得忙什么去了,她想问,也没抓着人来问。
顾闻白将炖好的燕窝端到小几上:“边吃边听。”
苏云落乖乖地坐好,正要自己拿银勺,银勺便被顾闻白取走,并且舀了燕窝,送到她的嘴边。
自己挑选的郎君,便是体贴。
苏云落张嘴,将燕窝吃了下去。
这两日安胎药一日三顿地吃着,终于起了一点效果。她的胃口,终于恢复了些许,也没有吐得那么厉害了,自然,好奇心也大大的恢复了。
顾闻白宠溺地看了她一眼,才缓缓道:“那韩全,是我的好友。”
苏云落吃燕窝的功夫,睨了他一眼:“以前我总以为你在汴京城里举目无亲,孤苦伶仃,但如今看来,并不是这样的。”
咳咳,自家太太,语气中怎地有种怪异的感觉?
顾闻白赔着笑:“改日得了空,定然将他们都引见与太太。”
说着又小心翼翼舀了一勺:“那韩全,是礼部尚书韩元的嫡长子,自小母亲便病亡了,后来又被继母陷害,弄伤了脚……”
果然,权贵圈子中,后宅的这些阴私,果真是让人叹为观止。
苏云落又吃进了一口燕窝。
“是以韩全,便憎恨上他的继母?”
顾闻白点头:“的确如此。”
小时丧母,又被继母弄坏了脚,得不到父亲重视的韩全,也是个极为能隐忍的厉害角色。咳,这么夸韩全,好似是在夸自己。
韩全虽然有满腹才华,但在父亲韩元面前,一向是隐瞒着的。
在父亲韩元眼中,他就是一个因为跛了脚而郁郁不得志的儿子,无足轻重。
他原以为这一生,便要这般遮掩着过去了。
直到他遇上了来家中小住的汤素儿。
汤盈盈对她的这位内侄女,极为疼爱。他原以为,恶毒继母的侄女,定然也是十分恶毒的。
可谁能料到,汤素儿,竟然是个纯真无比的小姑娘。
当她无意中闯进他的院子,看到他跛着脚走路时,一张娇嫩得像花儿一般的脸儿充满疼惜:“表哥,您的脚,可还疼?”
第368章
什么疼惜?明明就是情思相通之后才改的口。
明明当时他还质疑汤素儿的。不过一个十三四的小姑娘,竟然像她的姑姑那般会作戏。彼时他打算,若是汤素儿要嘲讽他,他便即刻将她扔出去。
可后来,韩全发现,汤素儿是真心疼惜她的。
汤素儿是有一次睡在壁纱橱中,听到祖母与姑姑毫不避讳地讲起当年陷害韩全的事。
小姑娘的心是真善良,知道真相后对韩全一直愧疚着。以前她不是没有到韩家住过,但一直都没见到韩全,没法表达她的愧疚。
直到后来,她胆子大了,径直闯入韩全的院中。
咳,后头的事情,便进行得顺理成章。二人心心相印,只想冲破家族的偏见,一生一世在一起。
他们想了好几个计划,原来要执行的是汤素儿落水,韩全去相救。但韩全不会凫水,到时候怕溺水的反而是他。
却是巧了,顾闻白回来了。而自己的父亲韩元,不知听了谁的谗言,整日咬着顾闻白不放。
韩全眼一亮,给顾闻白送了一支他写秃了的狼毫。
那狼毫,是顾闻白送给他的生辰礼。
苏云落倒是听得津津有味:“是以韩全这是,大义灭亲?”他们自然有更好的法子撮合二人,却偏偏用了于礼不合,让人诧异的法子来在一起。
这是想要让自己的父亲羞愧难当,没法再弹劾顾闻白。也一劳永逸地将那韩夫人给收拾了。哎,可真是遗憾,她都还没有亲自出马,收拾韩夫人呢。
顾闻白望着自家太太因为吃燕窝而变得水润润的红唇,有些不自觉地舔了舔嘴唇。该死,他在想什么?落儿如今可是怀着身子的人。
他默默地将银勺放回瓷碗中,点点头:“韩全向来,对时局的变幻很灵敏。”
苏云落诧异:“我还以为……”是他告诉韩全的。
汴京的天,将要变了。
顾闻白摇头:“不,早在喻雄昌自称为清真道人,得到先帝信任时,他便猜测到朝廷权力的变化。”
他们汴京十才子,可不是徒有虚名的。
苏云落微微眯着眼,看他:“想不到顾三郎,竟然是深藏不露的人物。”
顾闻白却是露出欢喜的笑容来:“那顾三太太,有没有深深地被自家夫君给折服?”
脸皮,简直是太厚了。苏云落忍不住捏了一把他光滑的脸皮:“让我瞧瞧,顾三郎的脸皮是否还能长出胡子来。”
竟然说他的脸皮厚,顾闻白佯怒,将自己长了青青短短的胡茬的下巴去磨蹭苏云落的脸。苏云落左闪右躲,乐得笑出声来。最后还是被顾闻白牢牢囚在身下,被顾三郎一双满是神情的眼睛看着。
“落儿。”他叹息一声,低下头来。
终于亲到了自己心心念念的樱唇。
苏云落将手撑在他的胸膛:“三郎……”
“嗯?”顾闻白情迷意乱。虽然不能,但是可以亲亲罢?唔,落儿身上的味道,真香……那几个没娶妻的都嘲笑他,有甚可嘲笑的?他们自是不省得成亲的妙趣……
正在脑中想着有的没的,苏云落的力道略重:“顾!闻!白!”
顾闻白猝不及防,被推到一旁。
正怔愣着,苏云落一把拖过放在旁边的痰盂,呕的一声吐了出来。
顾闻白:“……”他,他竟然把落儿给亲吐了?
又是折腾半响,苏云落才奄奄一息地躺下来。
顾闻白替她擦拭着手,表情讪讪:“落儿……”
苏云落有气无力地摆了摆手,昏昏的只想着沉睡下去。
顾闻白轻轻地替她掖好被角,待她睡沉了,才在她的额头上落下轻轻一吻,才悄悄地走了出去。
门外,采苹候在外头,一向平静的面容上仍旧平静。
她应下顾闻白让她好生照料着东家的话,看着顾闻白的身影消失在门外,才轻轻蹙眉头:方才,顾大爷是将东家给欺负了?东家这般厉害的人物,竟然也能叫男人欺负了?
嚯,成亲,果然是件不怎么美妙的事。
尤其是她这种看那男子不爽,便要揍一顿的人。
不过两日的工夫,礼部刑部户部三位尚书便偃旗息鼓,再也没上弹劾顾闻白的奏折。之前那些闹得沸沸扬扬的顾家事件,迅速被另外的一件大事掩盖了过去。
十月十五,新帝预备在登天台上祭祀,以祈求来年风调雨顺,国泰民安。
天子祭祀,自然是由礼部全权负责。帝王每年都在登天台祭祀,其他的准备都有条不紊的,唯独除了新帝的衣衫,须得加急做出来。
新帝的衣衫之前便在做了的,只是尚衣局的绣娘忽而染了病,抬出去了几个,进度便慢了。
这可是举国瞩目的大事,礼部尚书韩元,自然而然地又活跃起来。举国上下,若论对于礼仪的研究,没有人比他更能精通。
而此时,嫡长子韩全的婚事,也过了定,只待在腊月二十的时候,将汤素儿迎进韩家。
一切都欣欣向荣。
韩元很欣慰。自从韩全定了婚事,对汤盈盈也恭敬起来。每日晨昏定省的,时不时还要去侍疾,汤盈盈很快便好了起来。
能不好吗?最讨厌的人日日在面前晃悠,怕是韩全再晃荡下去,她半条命都没了。
还不如借机给韩全一个大人情。
这几日她得了一点消息,说是宫中有位贵人,很是赏识韩全的才华。
那位贵人,便是清真道人喻雄昌。
汤盈盈自小心眼多,消息比朱梅娘也要灵通那么一点,再加上韩元对宫中又十分熟悉,对里头住着的贵人时时都要纠正着他们的服饰有没有符合礼仪。
韩元对清真道人,是有些钦佩的恭敬。
具体是为什么,汤盈盈也不清楚。
但她却清楚,若是韩全得了清真道人的赏识,能在其座下做个门客,也是极好的。韩全跛了腿,不能做官,那就做一个有前途的门客,将来素儿也不会受什么委屈。
如此衡量下,她让人寻韩全来,让他想办法得了清真道人的青眼,再做清真道人座下的门客。
这次倒是出乎意料,韩全爽快地答应了。
第369章
韩元之前是支持清真道人的,他的儿子韩全如今想拜在清真道人座下,做诚心向道的一名门客,也无可厚非。
偏生那日蒙大明在游天明的家中看到过韩全的脸。
雷春那日从顾闻白手下逃离,并没有将老师的警告放在心上。
他是如此想的,顾闻白,定然是怕喻雄昌,是以才不敢对他如何。那日的警告,不过是顾闻白的垂死挣扎。
胳膊怎么能拧得过大腿呢?
喻雄昌如今是住在皇宫里,与当今的天子分庭抗礼,而且说不定,喻雄昌很快,便成为天之子了。
可顾闻白,有什么脸面来警告将来的天子。雷春预备,将来喻雄昌得天下之后,便将顾闻白囚禁起来,一日日的折磨他。既不让他死,也不让他活得太痛快。
至于韩全……
如今问天在即,清真道人定然不会将韩全收入麾下,以免节外生枝。
若要杀死韩全,倒也像捏死一只蝼蚁般。
但清真道人一向在宫中,推行的是怀柔政策,是决不会即刻杀死韩全的。
他只会……
香烟缭绕的崇华殿中,清真道人慈眉善目,看着跛着脚的韩全。
韩全微微垂着头,目光所及之处,是清真道人垂在地毯上长长的袍子。看似普普通通的道袍,用的却是十分昂贵的香云纱裁成的。
喻雄昌在说话,声音柔和得像一位关怀小辈的长辈。
“你既然来了,便将崇华殿当成自己的家。如今也没有旁的事,便跟着雷春,一道讨论道法。”
韩全垂首:“是。”
他正要走到一旁,忽而喻雄昌微微抬手,从宽大的袖中滑出一个青瓷瓶来。
“这是治疗腿疾的药。你只要每日吃上一粒,一个月后,你的伤腿,便如常人一般,能自由行走。”
韩全脸色微微吃惊,很快便转为欢喜:“属下谢过道人赏赐。”
他恭敬地接过药瓶,从里面倒出一粒,毫不犹豫地吃了下去。
喻雄昌仍旧慈眉善目地看着他,对韩全的听话,很是满意。只要吃了他的药,便是敌人派来的奸细,也会变成对他死心塌地的傀儡。
那瓷瓶里装的,可是他花费了十数年的心血而研究出来的听话药。这药要吃上一个月才会见效,只可惜,先帝只吃了半个月,便被太子姜弘给杀死了。
那姜弘倒是个警惕的,对他横眉冷眼,饮食小心翼翼,从来不吃丹药之类的东西。
明面上,他虽然霸占着崇华殿,也有不少官员站在他这边,但在天下道义上,他还是不能顺理成章地夺过皇位。
他虽然准备了喻家军,也让喻家所有的子孙自出世起,便没有了自我,只拼命训练,只为了喻家的将来效命。
但,倘若不费一兵一卒,便能顺利登上大宝,才是最圆满的结局。
是以,姜弘一直不动,他也自纹丝不动。
但,这种分庭抗礼的日子没有多久了。十月十五,弘帝将在登天台祭祀,届时,他有的是法子让姜弘说出禅位的话来。
比如,眼前这位礼部尚书的嫡长子,便是后备的法子之一。
韩全既吃了清真道人赏赐的药,那便是清真道人的心腹了。
清真道人凡事也没有避着韩全。
有宫人来报,说是禁军统领明星欲觐见。
清真道人仍旧慈眉善目:“宣。”
言语之间,却是已经用上了帝王才能用的。
韩全没有声响,只安静地站在雷春旁边。
禁军统领明星他自是识得的,明风的大侄子,明家最前途无量的子弟。明风每每说起明星,只有两个字的评价:“狡猾。”
高大威猛的明星穿着盔甲,大步流星地走了进来。言语也是十分的敬重:“下官见过清真道人。”
清真道人仍旧慈眉善目的样子,他关怀地看着明星:“吃了药,贫道看着你的腰杆,竟是有力了许多。”
明星笑着,目光轻轻略过韩全,而后落在地上:“下官荣幸,幸得道人赐药。”
这清真道人的药,竟然是这般有效?韩全不由自主地踮了踮脚。果然,方才还隐隐作痛的脚,竟然好似真的不痛了。
韩全的面色,不由自主的欢喜起来。
明星来也没有旁的事,只不过是之前清真道人赐的药吃完了,他再来讨一瓶。
清真道人仍旧从他宽大的袖中掏出一瓶药来,交到明星手上。明星恭敬地拿了药,谢过清真道人,又风风火火的告退了。毕竟他是禁军统领,时时要巡逻着皇城,护卫着皇城的安危。
明星是皇后明灵的族兄,如今也明晃晃地对清真道人恭敬有加。倘若,清真道人造起反来,那弘帝与皇后的安全……
韩全不由自主地打了一个激灵。
韩全是礼部尚书之子,到了晚上,是要回家去的。
清真道人仍旧慈眉善目:“如今汴京城中不大太平,韩尚书既然信任贫道,贫道便要将韩兄弟护周全了。贺掌事,从今日起,你便追随在韩兄弟左右,护他的安全。若是韩兄弟少了一根汗毛,贫道便唯你是问。”
一个相貌丑陋的内侍弓着腰,从一旁的帐幔闪出来,恭敬道:“喏。”
这人,可不就是贺过燕。他终于得愿以偿,进得宫里服侍贵人,倒是省略了净身的那一刀。
他脸皮上还有些青肿,此时皮笑肉不笑地朝韩全道:“韩兄弟请。”
韩全微微一笑,走了两脚,竟然没有来时的那么费力了。他大喜,回过头来朝清真道人深深一揖:“道人道法无边。”
清真道人仍旧慈眉善目:“不过是举手之劳。”
看着韩全二人出了门,他慈眉善目的面容忽而变了:“可有那美人的消息?”
自从那日对美人惊鸿一瞥后,清真道人便再没能忘记那位美人。
太美了,似天仙一般的容貌,这样的女子尝起来,还不知是如何的滋味。待他夺得天下后,定然要封她为皇后!
然,那位美人却再也没有寻到她的芳踪。
清真道人恨得,连连折磨了小莲两个夜晚,将小莲折磨得死去活来的。
小莲站在一旁,闻言,紧紧地攥起自己手心。苏云落的人,便是到了这皇宫大内中,也是阴魂不散!叫人可恨得紧!
清真道人牵挂完美人,自然要干自己的正事——炼丹药。
厚重的大门推开,是一座炼丹炉。
难闻的气味从炉中传出来,差些没将梁上的小战给熏晕了。
第370章
孙南枝轻轻地看了一眼小战。
在皇宫大内中盘桓好些天了,为了隐匿行踪,是以小战也好些天没修过胡子。
如今的小战,下巴以下的脸,已经是如苍茫草原般旺盛。嗯,如果旁的人猛然一看,还真不能发觉小战便是小战,还以为是一个胡子苍苍的年轻人。
便是林统领站在小战面前,怕也是要辨认上须臾的功夫。
小战哪会想到一向冷情的大师姐正在心中默默地念着他。
他掩着口鼻,朝他尊敬的大师姐做着口型道:“要不要将炼丹炉给弄坏了?”
那喻雄昌忒坏了,说是炼丹药,还不如说是炼毒药。他炼出来的药,人吃了之后,短期内倒是觉得身体舒坦,浑身的疼痛似乎真的被治好了。可若是时间一长,便是一日吃上一瓶,也不能缓解疼痛,并且还有生命之忧。
这喻雄昌,便是用这小小的丹药,让人们对他深信不疑,惟命是从。
孙南枝摇摇头,不发一语。
谁不省得这世上没有一吃便好的丹药啊,那些人偏生还要信喻雄昌,受他控制,不过是愚昧无知,活该。她才懒得救那些人。
不过,往丹炉里头投些不应该有的东西,还是应该的。
她眼皮轻敛,从袖中滑出一个圆圆的东西来。
东家可说了,这玩意不怕火炼,只管投进去。
趁着喻雄昌打开炼丹炉投料的入口,又转头往旁边寻东西的一瞬,她洁白的手腕轻轻一翻,那圆圆的东西便悄无声息滚了进去。
啊呀,做坏事不留名的感觉,还挺不好的。
贺过燕跟着韩全,一路晃晃悠悠的回了韩家。
刚坐上马车的时候,韩全朝他笑了笑:“贺掌事请自便。”便不再说话,闭目养神起来。
韩家的马车又宽敞又舒适,里头还置着小几,上头放着热茶与精致的点心。便算是不得韩全这句话,贺过燕也要不客气起来。他向来便是没皮没脸的人。
他嗅了一下,茶是好茶,点心闻着,也香得不得了。果然,一口下去,浓浓的栗香入口绵长,顿时馋得他赶紧塞了好几块。嚯,在崇华殿的这两日,表面看着光鲜亮丽,实则上不大好。那喻雄昌自己要养生,只吃一些奇奇怪怪的丹药与饭菜。他自己养生便算了,偏生还要求殿中所有的人都这般吃。他差些没吃吐,饭菜难吃得要命。
一路的功夫,贺过燕将车上的点心吃了个干干净净。
待车到了韩家,贺过燕竟然受到了热情的招待。
一溜儿的大丫鬟娇羞地一拥而上,不待韩全发声,便有人莺啼燕语般道:“这位便是贺掌事罢,哟,长得这般俊俏,叫奴家好生喜爱。”
美人便是会说话,在香风阵阵中,贺过燕差些忘了自己姓什么,也差些忘了这里是姓韩。
韩家的宴席更加的丰盛。烤全羊,黄金鸡,清蒸鱼,炙鹿肉……满满当当摆了一桌子。更有那醇香的好酒,正在温着,散发着诱人的香味。
贺过燕不禁后悔,方才在车上吃了太多的点心。
礼部尚书韩元虽然没有亲自替贺过燕接风,但他的夫人汤盈盈亲自来了。
虽然隔着一座屏风,但贺过燕还是感受到了韩夫人满满的诚意。
韩夫人诚心诚意道:“……贺掌事,我们家韩全,便托付与您了。他若是在清真道人面前有什么不妥的言语,您且提醒提醒他,莫让他失了道人的信任。”
贺过燕吃了一口娇俏大丫鬟塞过来的葡萄,甜得眯起了眼:“韩夫人请放心,那是自然。”
韩夫人大喜:“妾身在此,先谢过贺掌事。”
说完,竟是有管家端着托盘过来,上头放着一张薄薄的银票。
贺过燕看了一眼银票的数额,笑成了一朵菊花。
这一场宴席下来,贺过燕吃了个肚圆滚滚的。
嚯,只可惜自己如今不能人道,否则这满院子的大丫鬟,他定然都将她们摘下枝头来……
虽然吃得肚圆滚滚,但贺过燕到底是留了几分心眼,并没有完全喝得醉醺醺的。行为却是跟一个烂醉如泥的醉汉没什么两样,身子直往长得最俊俏的一个大丫鬟身上蹭去:“娘……阿娘,儿想您……”
大丫鬟笑吟吟地扶着他:“贺掌事醉了,便早些歇着罢。”
说着众丫鬟便说说笑笑,搀着贺过燕直往客房而去。
客房也是极好的,床榻上铺的垫子,柔软得像姑娘的肚皮。贺过燕装醉,直拉着大丫鬟的小手不放:“娘,阿娘,陪儿睡。”
“好,好。”大丫鬟笑着应了,将贺过燕的靴子除去,将他的双脚放进暖和的被窝中。
太舒坦了。
贺过燕本来还想摸一摸大丫鬟的小手,再摸摸其他的部位,忽而闻得一阵极为浓郁的香味,他使劲儿地吸了吸,竟是沉沉地睡了过去。
大丫鬟嫌弃地将他的手撇开,再在他脸上掐了一把,见贺过燕仍旧没有动静,才撇嘴道:“这男子可真够不要脸的。”
珠帘晃动,有人走了进来。
大丫鬟眼一亮,好俊俏的两位郎君。只可惜这两位俊朗的郎君,都是名花有主了。
她规规矩矩地行礼:“顾大爷,李大管事。”
李遥点头:“他可是睡熟了?”
大丫鬟道:“祖传的迷//药,怕是被雷劈了才能醒。”
顾闻白闻言,嘴角抽了抽。这姑娘说话,堪比孙大姑娘啊。
“很好。”李遥道,“将人带过来作法。”
大丫鬟欢快异常:“是!”
贺过燕醒来时,觉得浑身难受极了,好像是哪里不对劲。他眨眨眼,确定自己还是睡在韩家的客房中柔软似云的床上,才定下心来,欲唤昨晚的大丫鬟进来伺候洗漱一番,却是韩全走了进来。
韩全恭恭敬敬:“贺掌事,时辰不早了,我们还是快些到宫里去罢。”
说完便有两个小厮模样的人过来,动作利落地帮贺过燕穿好靴子,又拿帕子替他拭脸。帕子是冷的,贺过燕推开小厮的手,不高兴道:“拿热水来。”
韩全站在一旁,柔声安慰他:“贺掌事酒气冲天,用冷水洗洗,可以去酒气。在下可是听说,清真道人极不喜一张嘴便满是酒气的人。”
是吗?贺过燕略有怀疑,但又不敢不相信。
伴君如伴虎,凡事还是小心翼翼些好。
如此,贺过燕被小厮用冰冷的水洗了脸,用冷茶漱了口,早食也没捞着吃,大丫鬟的面也没见着,就匆匆的回了宫。
倒也不急,来日方长,有的是机会。
这是贺过燕踏进崇华殿前的想法。
第371章
喻雄昌的脸早就不复往日的慈眉善目,此时有些阴骛得可怕。
见贺过燕与韩全进来,他冷冷地看了二人一眼,嘱咐旁边的内侍:“搜他们的身。”
虽然他们听从于他,但突如其来的搜身,还是让贺过燕与韩全微微有些惊讶。
许是昨晚的酒意还逗留在脑子里,酒色壮胆,贺过燕脱口而出:“道人,竟是发生了何事?”他有些抗拒。
韩全却乖乖地举起双手,让内侍搜身。
负责搜贺过燕的内侍一把按住不配合的贺过燕,很快从他的袖中掏出一张薄薄的银票来。
数额还不小。
喻雄昌瞟了一眼银票,冷哼一声:“好你个贺过燕,吃了熊心豹子胆,竟在贫道的炼丹炉里做手脚。”
银票被搜走,贺过燕心疼极了,但,保命要紧。他赶紧伏跪下来:“道人明察秋毫,这银票乃是昨晚韩夫人硬硬塞给小的,小的原本打算拿来孝敬您的。道人大可以问韩全。对,可以问韩全。”他说着,眼巴巴地看向韩全。
韩全在一旁,却是茫然无措的样子:“我继母给你送了银票?”
人人都省得,韩夫人对这位继子很是不上心,怎地会拿出数额不小的银票来,贿赂一个小小的内侍,让他多多关照继子呢?
贺过燕咬牙:“昨晚韩夫人送银票的时候,韩门客恰好到外头去解手了。”
事情便是这么的巧合。
谁能想到,韩夫人竟然会送一张面额不小的银票给他呢?想起昨晚的盛宴,贺过燕还有些不真实的感觉。
韩全并没有过多地在这个问题上纠结:“许是这样罢。”
倒是光明磊落。
贺过燕咬牙切齿,将额头碰得砰砰作响,连连求饶:“道人明鉴,小的绝不会有任何的二心。”
小莲原来垂首站在一旁,见贺过燕将额头碰得头破血流,也跟着跪下来:“道人明鉴,贺掌事对道人最是忠心不二。”
她伏在地上,露出一截青紫的脖子来。
到底是自己宠爱过的女人,喻雄昌这才将眼中的阴骛收敛起来,又变得慈眉善目的:“既贺掌事有这份孝心,那此事便罢了。”
韩全却是好奇:“不省得是何事让道人不快了?”
喻雄昌看着韩全毫无破绽的脸,示意内侍将东西拿上来。
内侍弓着身子,将一个托盘高高举起。
只见托盘里,放着一个精工细雕的圆球,上头似是雕着一些字。
雷春走过来,将圆球拿起来,放在手上,展示与韩全看,却是没说话。韩全细细端详着上头的字,辨认完才省得雷春没说话的原因。
圆球上竟是写着“忤逆天道,不得好死”八个楷书写就的字。
写得还怪好看的。
怪不得喻雄昌这般恼怒。
喻雄昌盘腿坐下来,慈眉善目的:“崇华殿中出现居心不良的人,贫道甚是不安。昨日是放这不祥之物,下一次便不省得会做出什么祸事来。雷春,韩全,你们二人聪慧异常,贫道希望你二人,在一日内将此人揪出来,以慰人心。”
雷春与韩全恭敬道:“喏。”
崇华殿就这么大,能搜寻些什么出来?
喻雄昌这是,要寻一个理由,光明正大地捏着一个把柄,从此威胁自己做礼部尚书的父亲。
韩全愁眉苦脸:“我刚来第一日,就出了这番事,道人定然是怀疑我了。”
雷春没说话。心中却暗道,那是自然。道人想收拾顾闻白是有些难,但自动送上门来的韩全,可不是正中下怀。
韩全紧紧跟着雷春:“雷小哥,你说,这该如何好?”
雷春不想与韩全在一道,可偏生韩全跟他跟得紧紧的,他不耐地道:“能如何办?如今最要紧的当然是将那兴风作浪的人掀出来。”
韩全也认真地点点头:“雷小哥说得是。”
说完仍旧紧紧跟着雷春。
雷春想甩开他,便寻了个借口:“我去解手,你且在外头候着。”
韩全茫然地点头,看着雷春拐进了转角不见了。
须臾后,他茫然的神情不见了,露出冷冷的神情来。
一粒石子,从梁上掷下来,恰好打在他的脚尖处。
韩全抬眼,便看到了一个满脸全是络腮胡子的男子在对他笑。
雷春绕了路,甩开了韩全,打算绕路回正殿。谁料韩全从角落里蹿出来,巴巴地喊着:“雷小哥……”他恼了,加快脚步,却是在转弯处不慎碰到一个端茶的侍女,茶水浇在他的衣衫上,弄湿了大半。
侍女吓得伏在地上不敢动弹,连头都没敢抬起来:“奴婢该死,奴婢该死……”
韩全赶紧从袖中掏出帕子来替他拂着水珠:“雷小哥,你为何这般急躁呢?”
雷春蹙眉:“韩大公子,我都这样了,可否让我回去将衣衫换了?这风吹得怪冷的。”
“那是自然,那是自然。”韩全这回不敢再跟着雷春了。
他目送着雷春的身影远去,才低头道:“这位便是孙女侠了?”
伏在地上的侍女缓缓抬头,露出一张倾国倾城的脸来:“你便是韩全。”她用的肯定句。
韩全确认过孙南枝的身份后,便不再直视她的脸:“事情有把握吗?”
“自然。”孙南枝将碎片利落地扫进一个小布袋中,起身,翩然而去。
韩全默默地往前走了几步,心中暗叹:到底还是外面的江湖能人更多啊。
雷春才刚刚将干净的衣衫换好,正在扎腰带,就听得韩全的声音在外头道:“你近来可有与外面的人接触过?你可会写字?可是见过这样的圆圆的物什?”
雷春急急扎好腰带,撩帘出去,见韩全正盯着侍候他的两个侍女,不停地盘问着。
两个侍女不过是十一二岁的年纪,此时被韩全盘问,满脸涨得通红又满是惊惶。
雷春嗤了一声,缓步走出去:“韩大公子莫不是病急乱投医,竟是连我屋中的侍女都不放过。”
韩全转过脸来,极为认真地看着他:“雷小哥,宁可错杀一人,不可漏放一人。”
雷春气结。
若不是之前他便省得韩全是顾闻白的好友,他定然会觉得韩全是个傻的。
可顾闻白的好友,怎地会是个傻的呢?或许是扮猪吃老虎。
雷春释然起来,道:“你既要问,那便问罢。”说着一拂宽袖,走了出去。
他自然不是去追查什么人,而是要向喻雄昌禀告韩全的行径。
到了喻雄昌跟前,雷春恭恭敬敬地抬手,正要行礼,忽而从他的袖中滚落两个圆滚滚的银球来。
第372章
何谓友?
志同道合才为友。
患难时,不离不弃。
富贵时……
呃,好像还没有共同富贵过呢。
如今眼前好像是有了机会。
游天明从来没有见过那么多的钱。
两箱黄澄澄的金条此时便放在他的面前,差点晃瞎了他的眼睛。
“这是……全给我的?”游天明脸上带着疑惑。也不能怪他不敢确定,实在是这辈子,从来不曾见过这么多的钱哪。
送钱来的是两个干瘦的中年男子。其中一个留着八字胡,一双眼眯着:“游先生没有看错,这些钱,的的确确是全给您的。”
游天明颤抖的手抚摸着金条,差点激动得涕泪交加:“不才这辈子,从来不曾见过这么多的金子。”
想当年,便是他游家最富有的时候,也没有过这么多的金子吧。
他收敛了一下激动的神情,望向来人:“如此贵重的的礼物,两位兄台应不是只请游某人去骂人的罢?”
两男子相识一笑:“自然……不是。”
八字胡笑眯眯的:“我们只是想请游先生将顾家三郎的弱点无一遗漏地写出来。”
“哦?竟是这般简单?”游天明顿时觉得这两箱金子定能到手了。
两男子也很意外游天明的态度。
不都说,游天明是顾闻白最好的朋友之一吗?看起来,不像啊。又或许,财帛动人心。
游天明赶紧撸起袖子,振臂一呼:“纸砚笔墨伺候!”
事情如此顺利,两男子简直不敢置信。游家的忠仆奉茶上来,二人毫无戒备地吃了几杯热茶,游天明才将顾闻白的缺点却写全了。
八字胡放下茶杯,前去查看。方才他吃茶的时候,瞧着游天明下笔如有神的样子,似乎觉得有些不对劲。
游天明搁好笔,邀功道:“兄台觉得如何?”他自己觉得,可是很满意呢。
八字胡二话不说,抱起一箱金条便走。另一人也赶紧紧跟着将另一箱金条抱走。
游天明唉唉两声,追也追不及,他跺脚道:“这二人,怎地这般不讲理?白白浪费我上好的纸张。可挺贵的呢。”
忠仆也有些不虞:“咱们的茶叶没剩多少了,竟然叫他们二人给诓了去。”顿了一下又道,“幸得老奴瞧着那二人不是好东西,往里头放了些泻药。”
游天明瞪大了眼:“那可得朝聆羽讨回茶叶与泻药的钱。”说完将方才写的那张纸揭下来,拿在手上细细端详着,“我写得也没错嘛,聆羽长得太过俊朗,为人又太良善,才华还算过得去,这些不都是弱点吗?”
忠仆听着,也频频点头:“没错没错,人无完人,公子写得很中肯,顾三公子便是这般的人。”他那泻药是自己炮制的,成本没花多少,最要紧的是用得巧妙。要不,收顾三公子二两银便是了。
抱着金条丝毫不见吃力的二人上得马车,马车里有一人垂目坐着,见二人又是无功而返,呵了一声:“想不到他竟然有如此真挚的友情,倒是叫人羡慕。”
马车缓缓向前驶动,八字胡低声道:“已经是第七个了,财帛的诱惑都无动于衷。要不……让巧娘试试?”金钱不为所动,可美人计呢?总有一样会打动这些看起来过得并不如意的人罢。
巧娘是他们精心培养的美人,琴棋书画无一不精,最要紧的是生得一副好颜色。那一双似是敛了秋水的美目,似是要将男人的心给掏去似的。巧娘如今,还没有正式接过客人,是以浑身的气质是羞怯怯的,让人怜惜的,恨不得娶回家中去藏着,疼惜着。
那人似乎也有些同意八字胡的建议。正沉吟着,忽而听得有人放了个屁。
还怪臭的。他不得不用衣袖遮住自己的口鼻。
八字胡的脸红了。
他正要解释,忽而觉得肚子里一阵翻天覆地的疼。另外一人也开始放起屁来,脸色青白,捂着肚子,已经是坐立不安了。
那人赶紧道:“快,快,到茅厕去!”他鼻子甚为灵敏,已经被臭屁熏得受不了了。尤其是近来天冷,府中的下人已经将帘子换成了厚厚的防风布,更是密不透风的难闻。
哪里有茅厕啊!这九厢又不比他们住的厢坊,一条街上有好几处干净的茅厕,还有专人看管。
来不及了!八字胡猛然一撩防风布,跳了出去。
便在他一跃而出的这一当口,巴拉一声,而后,八字胡觉得自己这一辈子,要完。
他……拉了……
坐在马车中的那人的脸色,黑成了锅底。
要不是缺人手,他定然叫这两人走人,再也不起用了。太恶心了。
一个时辰后,一行人拖拖拉拉的回到顾家。
马车里头,坐着的是顾长鸣。
他才下车,便见顾闻白站在那处,笑吟吟的:“天冷,还有劳父亲为了我的事到处奔波,着实惭愧。”
“只是,倘若父亲想了解自己儿子的话,为何不与他多接触接触,多说说话?子欲养而亲不在,父亲,请多保重身体啊。”
他说着,目光落在那两个箱子上:“听说里头装了两箱金条,儿这辈子,还没有见过那么多的金条呢。”
“父亲若是能将金条给儿,儿定然将自己的缺点一一写与父亲知晓。”
顾长鸣变了脸,但到底是没敢,顾闻白如今,早就已经不是当年那个只懂得在角落里哭泣的小孩了。只哼了一声:“这金条是借来的,待会还得还回去。”
顾闻白唇边噙了笑容,只看着顾长鸣笑。
眼看顾家的大门便近在咫尺,他却进不去。
可真是,想将顾闻白给一脚踹死,而后将他挫骨扬灰。
便是他也是他的亲生骨肉又怎么样?
他还有顾闻远啊!
秋风强劲,顾长鸣不觉意间,竟是闻到一股臭味。似乎是方才那二人蹲茅厕的时间长了,身上便沾染了一股恶臭。他想到此,脸都绿了。
忽而一辆从外表看来风尘仆仆的马车远远地驶过来,在顾家大门口停下,马夫很有礼貌地问顾闻白:“劳驾,这里可是汴京顾家的府邸?”
第373章
其实,顾闻白在心底,曾偷偷将自己与赵栋比较过。
他又不是圣人,便是再自信,也曾在心中闪过那么一丝不确定。
他也曾在心中想过赵栋的模样。
当然,是往好里想的。
不说有着一副好皮相,那应该也是五官端正。行为举止,也是过得去的。
直到一个相貌俊朗,貌似潘安的男子从车上走下来。
天冷了,他穿着玄色的大氅,长腿上着一双上好羊皮做成的短靴。举止优雅,脸上带着得体的笑容,几日未刮的胡子显得他的男子气概更甚。
这是一个走到哪里,他便在哪里耀眼的男子。
他唇角噙着笑,深邃的目光缓缓掠过顾闻白,以及顾长鸣,声音低沉:“鄙人赵栋,前来汴京寻发妻,苏云落。”
朗朗乾坤,光天化日,顾闻白觉得自己的脑子有一瞬的空白。
倒是顾长鸣,脸上笑容深深:“哦,原来是有缘之人。快快往里请。”
顾闻白眉头轻挑,拦在赵栋面前:“抱歉,里面只有我的结发妻子苏云落。”
赵栋不慌不忙,眼角轻轻扫了一眼顾家的大门,微微侧身。他的身量与顾闻白一般高,身材显得更壮实。
他轻轻道:“若想打发我的,倒也不难,十万两银,以及,在汴京城里替我谋一个有油水的官职。”
他语速略略有些快:“这些对你来说,应不过是小事一桩。顾侍郎。”后面三个字,倒是咬得有些重。
顾闻白眼神深邃:“那要看你有没有这等本事。”
赵栋唇角的笑容越发的深:“就凭我,省得苏云落以前所有的事。包括,她的祖母,做过的一些惊骇非常的事。”
“你省得她为何要嫁给我?”
“不过是为了遮人耳目。”
他的声音忽而变得轻佻起来:“不过,她的身体很丑陋,你能忍住恶心触碰她?”
“这不,避了几年的风头,没有人再注意到她了,她便将我无情抛弃。啧啧啧,这样心狠手辣的女人,顾侍郎,竟然也敢要。”
他说完,往后退了一步,俊眉星眸,人模人样。
他一副笃定的神情看着顾闻白。
顾闻白手指微微攥紧。
下一刻,他坚实的拳头狠狠地击向赵栋。
男人不为自己的女人出头,简直是天诛地灭。
赵栋看起来壮实,实际上脆弱得不堪一击。顾闻白一拳头打在他的脸上,竟然听到清脆的咔嚓声。
赵栋被这严严实实的一拳打得晕头转向,跌在地上。
赶车的马夫唬了一跳,赶紧去搀扶他,一边还高声道:“你们京城人,怎地还欺负外地人呢?”马夫声音粗壮高亢,有几辆马车停下来,里头的人纷纷撩开帘子看热闹。
近来顾家的那些事,是权贵圈子里谈论得最多的话题。
这些日子,因着顾家还在热孝中,好些人也没好意思前来攀附。此时见事情发生在顾家的大门前,有纨绔子弟大着胆子喊了一声:“顾侍郎,干得好!”
真是笑话,听说顾侍郎被卷进了那么多案子中,也没见有人将他收进牢狱中,他的姐夫罗星汉前几日也安然无恙的回家了。还有动不动就参顾侍郎的那几个尚书,也都铩羽而归。这都证明了什么?顾侍郎将来是只手遮天的人物啊!此时不结交,何时结交?
还有更大胆的在喊:“顾侍郎,要不要帮忙啊?!我活儿干得很好的!”
顾长鸣:“……”他是不是在家中隐世得太久了,这些人怎地变了?明明是顾闻白不管青红皂白便打的人啊!
赵栋被打得说不出来话来,马夫拉扯了他半响才勉强站起来,听得那些人在喊话,气得差些没吐血。
他方才乘坐的那辆马车的门帘被一只苍劲的手拨开,一位须发尽白的老者躬身从车厢中走下来。
他的面容清瞿,看上去已是古稀之年的年纪。
老者双目沉沉,缓步走到顾闻白面前:“你便是顾闻白?赵苏氏可在?”
顾闻白心中微动,面上不显:“敢问您是?”
老者缓缓道:“老夫乃是她的祖父,苏志文。”
他目光沉沉,看着顾闻白的眼神充满了厌恶:“一女不侍二夫,她既然嫁给了赵孙婿,便是赵苏氏,不论生死俱是赵家的人。你……听说是侍郎,乃是官身,长得倒是端正,何患无妻,为何要与平头老百姓抢妻子?”
苏志文?苏志文?这名字听着有些耳熟啊。
顾长鸣脑中一闪,脱口而出:“您是余杭府大儒苏志文?”
苏志文倒是意外,给了顾长鸣一道目光:“汴京中竟然有人识得老夫?”
余杭府那冥顽不化的老头子苏志文,哪个上了点年纪的文人不曾耳闻过?先帝惜才,曾志将全国各地有名的大儒召到汴京来,共论儒家之道。这原来是一件好事,也来了不少大儒,可偏偏余杭府有一位大儒苏志文,发文宣称,决不能被帝王所承诺的荣华富贵所蒙蔽了文人的骨气。是以,他是万万不会到汴京去的。
他这篇文章一出,竟然得到不少文人墨客的赞同,有好几位大儒也颇为赞同他的观点,亦纷纷发文支持。
当时先帝听闻,差点都气笑了。
但终究爱才,并没有因此降罪与他。
倒是苏志文,在文人的圈子中火了一把。
万万没想到,苏云落竟然是苏志文的孙女。
顾长鸣差些笑道合不拢嘴。有了苏志文这个老犟驴出马治顾闻白,他还愁什么?
顾长鸣恭恭敬敬:“晚辈顾长鸣,见过苏老。”
苏志文甚是意外,看着顾长鸣:“你便是顾长鸣?天纵奇才顾长鸣?”
顾长鸣微微颔首:“不过是外在的称号,倒叫苏老见笑了。”他自己的名气,自己是知道的。不过被苏志文这般的大儒识得,还是有些得意的。
却不料,苏志文一撸袖子:“好呀!原来竟是你!老夫不服!你且与老夫比试比试!”
?!顾长鸣傻了眼,这老犟驴怎地不按常理出牌?
苏志文反客为主,将顾长鸣拉进顾家,外头剩下傻了眼的赵栋。他原来是想将苏志文拉来,替他好好教训一下顾闻白,再将苏云落那贱人接回去的。
打是打不过顾闻白的,赵栋瑟瑟地往后面退了两步。
忽而苏志文又从门里蹿出来,指着顾闻白道:“你要是再敢揍我的孙婿,老夫定然饶不了你!”
第374章
赵栋得了苏志文的关照,一张被打肿的脸顿时又欢喜起来。
他睨着顾闻白,龇牙咧嘴的笑:“苏祖父的话,你可是听到了?速速叫苏云落出来,我可以不计较她与你的事……”
顾闻白垂眼,既然落儿从来不曾提过苏家的祖父,那便证明,苏家祖父在她的生命中,并没有那么重要。她尊敬苏家祖母,尊敬李遥,可唯独没有说过苏家的其他人。
想到此,他缓缓抬起眼,看向赵栋。
赵栋一怔。
汴京的秋意,要比渭城冷得多。顾闻白这一眼,竟让他浑身不由得颤栗起来。苏云落这回寻的男人,有点意思啊。
不过一瞬的想法,顾闻白便让他领教了什么叫做有点意思。
明明方才苏志文才警告过顾闻白,可前脚顾家的大门便被关上,顾闻白大步朝赵栋走过来,一把将他拎上了马车。
“嗳,嗳,嗳,你!”赵栋挣扎着,正要大喊。
顾闻白冷眼警告他:“让一个老者替你出头,不知羞耻。”
赵栋顿时闭了嘴,但很快又悻悻道:“你们才是该羞耻的一对狗男女!苏云落那贱妇,竟然遁死……”
话没说完,脖子上顿时被冰冷的手指掐着,手指的主人声音同样冷冷:“你再多说一个字,我便叫你看不到外头的日头。”
顾闻白是真的起了杀人之心。
这赵栋,口口声声骂着落儿,让人忍不住想要掐死他。
赵栋顿时又闭了嘴。
顾闻白的手指微微收紧:“谁让你来的?”
赵栋被勒得喘不过气来,翻着白眼:“……”他快喘不过气来了。冰凉的手指又微微松开,他赶紧喘了一口气,“是杨玉丹写信与我,说苏云落还活着,还另嫁与你。她特地提醒我到苏家去寻苏老爷子,一起到汴京来。”他收到信时还吃了一惊,苏云落竟然还活着。吃惊过后却是欢喜,苏云落竟然还活着!只要苏云落还活着,他不介意她另嫁他人,只要她回去继续替赵家赚钱便好。毕竟赵家上上下下这么多口人,没有苏云落,都快饿死了。杨玉丹虽好,但败家的速度,与他不相上下啊。
原来想着,那苏老爷子并不愿意与他一起到汴京来,可一听说苏云落欲共侍二夫,便怒不可遏,比他还要急躁地赶到汴京来。这一路若不是苏老爷子时时催促,估计还有好几百里地的路程。
“杨玉丹?”顾闻白垂眼,“你确定是她写的?”杨玉丹还在李遥那边好好地养着,怎么还能给赵栋写信。
“当然确定。”赵栋急急道,“杨玉丹是南洋人,写字很有特点,我与她夫妻一场,还能认不出来?而且信中还有我送与她的信物。”
他到底不是个蠢的,不过一瞬便反应过来了:“玉丹被你们抓起来了?”
顾闻白微微笑着:“你还不算蠢。你既是来寻妻子的,那我便还你一个妻子。”
他松了手指,摸出一根绳索,将赵栋的双手结结实实地捆了起来。
赵栋沉寂半响,好奇地看着俊秀不凡的的顾闻白。虽然他很不想承认,但顾闻白身上的清贵气质是他所没有的。赵家,到底是商贾出身,他自身又不爱念书,自然没有顾闻白的气质。怪不得那贱妇不要他了……想到这里又忍不住道:“顾兄,你莫不是不省得,那苏云落……是不能孕育孩子的。”
这赵栋可真是个怪人。方才还在顾家大门前威胁他,如今又与他说起掏心窝子的话来了。顾闻白睨着赵栋:“嗯?”
赵栋观察着顾闻白的神色,可偏偏顾闻白波澜不惊,像是早就省得了。
但话已经开了口,那便继续说下去罢。说不定,他还能与顾闻白成为好友呢。赵栋开始琢磨起来。其实苏云落成不成为他的妻子倒是无所谓,关键是苏云落要继续替赵家赚钱。这顾闻白是个侍郎,若是能好好利用……
赵栋想得美极了。
他压低声音:“顾兄不省得,苏云落每逢冬日,极为怕冷,一天到晚手炉是不能离身的。躺在被窝里,不管多厚重的裘毯,她的身子都冰冷得要命。我偷偷问过与她诊平安脉的大夫,说是她的身体奇寒,这辈子都不能有孕的。”
顾闻白的眼神顿时黯了下去。
赵栋在心中嗤了一声。虽然他这趟不能成事,但也不能让顾闻白好受。顾闻白不是喜欢他的妻子吗?虽然他没要过苏云落的身子,但若说起平常的一些私密事来,他可是清清楚楚。
他说完的时候,清清楚楚看到顾闻白的脸色变了。
嗤,男人嘛,最不能忍受的便是这些了。便是他有众多的妻妾,但想到苏云落竟然借着死遁而另嫁他人,他就抓肝挠肺的想咬死这对狗男女。他的东西,便是不要了,也不会让别人沾染。
正想着,却又见顾闻白握起拳头。
“你,你想作甚?”赵栋变了脸色,“有话好好说!”
顾闻白却是笑了,带着一丝藐视:“你曾是她的夫君,可你又为她做过什么?”
“你竟然让她不惜借着遁死来逃离你。”
“可见你是多么糟糕的夫君。”
“同样身为男子,我都为你感到羞耻。”
“还有,你若是再诋毁我的妻子,随便说起她的隐私,我定然叫你死无葬身之地。”
他一口气说完,将拳头抵在赵栋的心口处,轻轻道:“我拳头的威力,你方才也尝试过了。只不过,方才我只用了一成的功力。”
赵栋紧紧地敛着鼻息,不敢再动弹。他的脑中只有一个想法:疯子,都是疯子!
顾闻白警告完赵栋,微微平缓了一下气息,才又问他:“杨玉丹写给你的信呢?”
赵栋却摇摇头:“那信在半道上遗失了。”
见顾闻白目露冷意,他赶紧发誓:“千真万确,那信在青阳县的时候,竟是不翼而飞了。我当时还以为是遇上小偷了,可不见的,只有那封信。”
青阳县,又是青阳县。
顾闻白微微蹙起眉峰,太怪异了。
赵栋小心翼翼地问:“敢问顾兄,您究竟要带我往何处去?”
顾闻白敛眼:“自是见杨玉丹。”
第375章
自从在二十五里茶铺兵分两路后,他与落儿一道与林统领等人周旋,而李遥则带着何悠然,以及一串儿的魑魅魍魉,大摇大摆的进了京城。
果真,与他们分手之后,李遥等人,一路平平安安,顺顺利利,比他们还早到了那么大半日。
一进入京城的李遥等人,在进入熙熙攘攘的汴京城街道后,便失去了踪影。
据苏云落的话说,是大隐隐于市。
最繁华最热闹的地方,便是最安全的地方。
比如汴京城最热闹的金池桥。
金池桥是内城连接外城金门池的桥梁,一道汴水从下面奔腾而过,南来北往做买卖的小商船在汴水中穿梭,便是金池桥上也有不少姑娘家,提着篮子在兜售自家做的小商品。
金池桥往北而去,一溜儿的大商铺开得满满当当,生意兴隆。
其中有一家卖成衣的上下三层的大铺子二进的后院,前些日子悄无声息地住进了一批怪异的客人。
有戴幂篱的妇人,还有阴沉着一张脸的年轻妇人,插着满头珠翠,身边还有四个娇俏的大丫鬟。有戴着面具的奇怪人,还有俊秀不凡的翩翩公子,更有两个一瞧长相便不是好人的老年男子。
一群人热热闹闹,住进了后院,除了那满头珠翠的年轻妇人整日有些闹腾外,其他人都挺安静的。
比如那戴着面具的奇怪人,与一个叫方大侠,还有诸不宜的,每日里除了吃喝拉撒睡,决计不会多说一句废话。
这间叫霓裳记的大铺子前些日子多了一个从南地来的大东家,是一个颇有姿色、气质清雅的中年女子,叫许九娘。
许九娘极擅裁衣,以及与权贵圈子里的贵妇人们周旋。
这不,霓裳记的生意比起之前,更胜一层楼。
霓裳记本来在金池桥这一带便略有名气,它向来只做权贵圈子里贵人们的生意,如今铺子里的布匹花样更是越发精美与独特。春夏有如云透气冰肌的醒骨纱,秋冬有保暖样式众多又大气的棉袍与裘衣。
眼看天色一日比一日寒冷起来。贵妇们有让掌柜亲自送布匹上门供女眷们挑选的,也有不愿意待在家中,借着做衣衫的由头出来透透气的。
毕竟热热闹闹的金池桥,可是吃喝玩乐一条街。
尽管家中做的点心也精致好吃,但哪里比得上街上售卖的数百样数都数不过来的点心。汴京繁华百年,百姓安居乐业,论起吃食的精妙来,汴京城是独一份。
何家的老夫人今日便带了她的女儿来了金池桥的霓裳记,预备给她的女儿挑选上好的皮毛,做几件裘衣过冬。
说是何家的老夫人,年纪却极轻,瞧上去许九娘的年纪还要轻一些。她的女儿,也不过十来岁的年纪,娇蛮地偎在她母亲的身边,一脸贪婪地看着满屋子上好的皮毛,似是要将那些皮毛都揽回家中。
许九娘八面玲珑,叫人先送来热乎乎的茶点,请何家老夫人两母女在贵宾厅中坐着,再将最昂贵,最好的皮毛展示给何家小女儿看。
方才一眨眼的功夫,二掌柜已经附耳告诉她,这是已经致仕的何阁老的继夫人尤氏,那小姑娘,是她的独女何琳琳。
听说,何阁老已经躺在病榻上有几年的时光了,早就不能起身出外,可这位继夫人尤氏,三五日便要到街上来大肆挥霍一番的。尤其是花在独女何琳琳身上的银钱,每次都令人瞩目。
许九娘意外:“何阁老只有这一个独女吗?”
“自然不是。”二掌柜一脸的意味深长,“何阁老的嫡重孙子,年岁比这何琳琳还要大呢。”
哦,懂了。不过是丧妻的老鳏夫见色起意,将年轻貌美的姑娘娶进门,却无福享受了。怪不得尤氏要时不时的出门挥霍呢。毕竟守着一个行将就木的老头,哪有什么乐趣。
她细细地瞧着尤氏,满脸红光,肤如凝脂,眼角处春意盎然,身段窈窕,该插的珠翠一样没落。寒冷的天气,尤氏偏生在风衣里穿了一身鹅上黄,露出一对饱满来,以及大片雪白的肌肤。
咳,这尤氏……
尤氏的纤纤玉手,抚着柔软温暖的皮毛,爱不释手。这些皮毛可真好啊,不说做上几件裘衣,便是做上一件,都让人羡慕不已了。
以前她是想都不敢想的。没有勾搭……咳,没有嫁给何阁老前,这些昂贵的裘衣,她哪有机会穿过?最好的也不过是穿上絮了棉的夹袍,或者是难看得要紧的粗裘。那些粗裘不是用猪皮便是用羊皮做的,有一股难闻的味道,哪像这些皮毛,穿在身上便是财富的象征。
可这些昂贵的裘衣,她不仅穿了十几年,便是她的女儿,也能穿上。年年何家的冬宴上,她总能在其他女人的眼中看到羡慕,以及嫉妒。
虽然她的夫君,是一个行将就木的老头子,可哪有如何?她尤青青,生得这般貌美,便是来世间享福的。
她很满意,带着硕大东珠的戒指缓缓滑过皮毛,问何琳琳:“就做这两件罢。”
何琳琳容貌肖似她,明年才及笄,可已经长成身材高挑丰满的大姑娘了。但,没什么人来求亲。
嗤,不就是说她曾是外室,将何阁老原来的妻子给活活逼死了才进的何家门,怕何琳琳将来有样学样呗。
那怎能一样呢,她以前是贱籍,可她的女儿,是出生高贵的何家女啊。
她巴不得没人来求亲,像她女儿这样的容貌,是要进宫里做贵人的。
那些权贵,哪有宫里的贵人高贵。
不过,虽然宫中的贵人高贵,但年纪也大了些。她虽然跟了个老头子,但不希望自己的女儿也跟个老头子。毕竟,出身不一样了。
正心想着呢,先帝竟然崩了。
太子弘即位,虽然已经有好几个孩子了,但他还年轻啊。尤氏只等着新帝下旨充盈后宫的时候,便将自己的女儿送进去。
在此之前,何琳琳自然是要娇养着的。
就做两件?何琳琳不满意了。她昨日才向她的孙辈何静仪夸下海口,今儿要做四件裘衣回去的。
她正要发脾气,忽而见从楼梯处,缓缓走过来一位绝色美人。
第376章
何琳琳从来没有见过这般风华绝代的女子。
她自认为自己的容貌已经是天下无双,可眼前的这位女子,明明不施粉黛,也只穿着极为普通的长褙子,梳着坠马髻,髻上甚至只插着一支银簪子,却教人直移不开双眼。
风华绝代,顾盼生辉,说的便是眼前的女子了。
何琳琳满心满眼,此时全是想拿一面最为清晰的镜子,放在二人面前,好好地比较一番,到底谁是最美的那一个。
可当她的目光掠过陪从她们出来的侍女嬷嬷们,已经从她们惊艳震惊的目光中,看到了答案。
何琳琳狠狠地咬着银牙。她容不得有人比她长得好颜色,她必须要毁了眼前的这个女子,才能泄恨!
伺候尤氏的一个嬷嬷,是何家的家奴,一家三代,都是在何家讨吃的。却见她猛然捂嘴,惊艳的眼神似是变得像见到鬼一般:“你,你……”
她颤着声音,与面前女子有关的记忆似潮水般涌来。
尤氏是何等精明的人儿,注意到嬷嬷的神色不对,忙用严厉的眼色制止嬷嬷的失态,同时低声斥道:“林茂家的,不可失态!”
那绝色的女子,忽而朝林茂家的看来,俱是风韵的嘴角微微一笑,声音宛若林间啼鸣的杜鹃:“原来你还是嫁给了林茂。”
她眉眼横波,直叫人心神荡漾。当年,何悠然在何家得几位哥哥独宠,脾气爽直,虽没有小脾性,性格却是说一不二的。
林茂家的忽而鼓起勇气,不管不顾地喊了一声:“然姐儿,您竟还活着!”
随着林茂家的这一声喊,尤氏觉得自己的眼皮跳了跳。
她当年做了何阁老的外室,对何家的人口,自然是仔仔细细地做了一番调查的。
何家人丁兴旺,何阁老的原配是个多子多孙的命,生了三个儿子自不必说,儿子也不遑多让,到了嫡孙辈哥儿便有六个,却独独只得了一个孙女。偏生这个唯一的孙女生得颜色极好,何家可谓是将这个孙女捧在掌心娇养着,有求必应。
但那也是一个被娇养的孙女,成不了什么大事。
尤其是不久之后,这孙女跟着何阁老的原配回江南府省亲,芳魂随着何阁老原配归天,尤氏便将这个孙女给彻底抛到了脑后。
可此时,原本是一缕幽芳魂的何悠然,怎地忽然出现在汴京城中?
尤氏面皮上渐渐浮了一丝笑容,却是斥林荣家的道:“光天化日之下,胡乱叫唤甚?”
她又转过头来,朝许九娘一笑:“就要这两张皮子,做成最流行的款式。结账还是老规矩。”
权贵圈子里的贵妇们出门是不带钱的,而是由商家送货上门时,再由账房结账。这也算是圈子里的一种莫大的荣耀。
她说完,不慌不忙的睨了何琳琳一眼,便要走。自始至终,她都没有正眼看何悠然一眼。
忽而听得何悠然嘱咐道:“天气寒冷,祖父卧榻养病,想来是极为畏寒的。许掌柜的,劳烦做一方裘毯,送到何家去。”
尤氏猛然转过身来。她一双淬了毒的美目,对上何悠然的。
霓裳记后面还有一个后门,是专门供院中人出入的。这一点倒是比灵石镇上的商铺要好。顾闻白这才想起他们灵石镇上的房屋像是少了一个后门。
他定了主意,决定一回灵石镇,便在房屋后头开一个后门,如此辛嫂子采买东西的时候,便不用经过店铺。
赵栋倒是又累又饿又乏了。他们天不亮便从五十里茶铺出发,一路快马加鞭,中途还换了一匹马,紧赶慢赶才到了汴京城。
原以为他捏着顾闻白的命门,且还有苏老爷子在侧,受到的定然是规格极高的招待。
可如今……
他怨恨地看了顾闻白一眼。
这男人与苏云落倒是般配,二人的脸皮都厚极了。赵栋悻悻地想着,大度地将自己划除在外。
毛瑟瑟押着赵栋进了霓裳记。
赵栋眼一亮,兴奋道:“这铺子,可是苏云落开的?”在汴京城里开着这般大的铺子,那可是极有钱的主了。按照苏云落的本事,开上那么几间,也是正常的。
顾闻白意外地看了他一眼。赵栋对苏云落做生意的本事倒是了如指掌。
赵栋略略提高了声音:“顾兄,我的要求也不高,若是你们将这铺子转给我,我什么都不会说的。”他所知晓的,可是很有交易价值的。
话不投机半句多,顾闻白懒得理睬他,只默默地跟着毛茸茸拐进了后院。
他也是头一次来霓裳记。
之前还以为霓裳记是通顺钱庄的产业,可如今看来并不是。
落儿,倒是叫他再次刮目相看了。他的心情是矛盾的,每次发现落儿的产业比他想象的要多得多时,便会深刻地反省自己。他以后得要多拼命赚钱,才能超越落儿呢?
说不失落是假的。男人都有自尊心,只不过表现的方面不同而已。
比如,赵栋……
怪不得穆宣对赵栋嗤之以鼻。
过了垂花门,便是杨玉丹住的房屋了。
二进的宅院简单,一溜儿房屋藏进阴影中,许是在汴水边的缘故,有些阴冷。一阵寒风吹来,顾闻白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寒颤。寒毒虽然没有发作,可他的身体越发的差劲了。以前,这点儿秋风,他哪会放在眼中?
赵栋一直关注着顾闻白,见状不由得诧异道:“咦,你竟然是个怕冷的。倒是与苏云落有伴了。”他还想说些什么,却又怕顾闻白掐他脖子,最终还是作罢了。
顾闻白的眉眼微微一挑:原来赵栋不省得落儿中了寒毒的事。可他又怎地省得落儿祖母的事?难不成,是那苏老头子告诉他的?
赵栋忽而止了脚步,犹豫地喊道:“玉丹。”
却见杨玉丹仍旧插着满头珠翠,脸上妆容描绘得极为精致,身上披着银灰色云锦风衣,正缓步走下台阶。
听得有人唤她,杨玉丹抬眼,与赵栋的眼神对上了。
她的眼中迸发出惊喜来:“栋郎!”说着便要朝赵栋奔跑过来。
顾闻白拦在赵栋面前,声音比汴水河的寒风还要冷:“问她省不省得信的事。”
杨玉丹见了赵栋,倒是不管不顾了:“顾三爷,你与苏云落已经顺利回到汴京,奴家也没有什么用处了,便放了奴家罢。奴家发誓,定与赵栋好好待在渭城,一辈子再也不出渭城。”
她竟是顾不得妆容的精致,流下悲切的泪水来。
赵栋看着杨玉丹,也红了双眼:“玉丹,玉丹。”
他的右手,却是按向左手的一枚戒指。
那里头,藏了一枚淬了毒的针。
第377章
阴影覆进赵栋的眼中,掩盖了一丝狠辣。
针从戒指射出的那一瞬,有闪烁的一点银光,映进顾闻白的眼中。
顾闻白沉了脸色,正欲一脚将赵栋踹飞。
一路上装得柔弱无比的赵栋忽而勇猛起来。他发射了毒针,就势往前一滚,恰恰躲开顾闻白的攻击。
顾闻白追上去,赵栋一跃而起,竟然朝他扑过来。
在那一瞬,顾闻白清清楚地听到赵栋咬牙切齿道:“我得不到的东西,你也休想得到!”
毒针恰恰射进了杨玉丹的右臂。
杨玉丹萎顿在地,瞪着一双眼,看着赵栋,不敢相信曾经与她海誓山盟的人竟然一眼不眨地杀害她。
毛瑟瑟手起刀落,将杨玉丹中了毒针的右臂斩落,杨玉丹尖声惨叫着,看着她的断臂,眼一翻,昏了过去。
顾闻白满心的疑惑。赵栋说的,是杨玉丹?可他与杨玉丹,没有丝毫的牵连。
赵栋莫不是被他打昏了脑子,误以为杨玉丹便是苏云落罢?
赵栋没能将杨玉丹杀死,手上的攻势越发狠辣起来。他的打法,用的却都是蛮力。顾闻白与他过了几招,便摸清了他的打法,长腿用了巧劲,将赵栋死死地压在地上:“你疯了?”
赵栋被顾闻白打了一拳的脸,肿得像一只大馒头。
他死死看着顾闻白,忽而笑了:“那女人是不祥之人,顾三公子,你怕才是疯了的那个。”
他一字一顿:“她克父母,克祖母,一生无子,这样的女人,你竟然也敢要?”
回答他的,是顾闻白冷冷的面色。
“我说过……”他冷冷道,“你若是再诋毁我的妻子,我便不客气……”
却是话音未落,有女子尖叫一声,一道纤细的身影从三楼窗户翻出来,朝下面急速坠落!
顾闻白下意识地松脚,正要飞身过去,却听得赵栋在身后缓缓道:“我娶她,原是我与苏家祖母的承诺。”
他缓缓回头,对上了赵栋似笑非笑的眼。
前言不搭后语,赵栋,才是疯了的那个罢。
坠楼的女子被毛瑟瑟接住了。
她睁着一双无辜的眼,满是惊恐眼泪地看着毛瑟瑟,娇美的容颜忽然闪过一丝诡异的笑容。
毛瑟瑟一怔,却见那女子已然昏迷过去。
他方才,怕是眼花了罢?
他怀中的女子,准确地说,应该是一个年岁尚小的姑娘。冷冷的秋光下,他可以看到姑娘脸上细嫩的容貌。她身上所着衣衫的料子,也是顶柔软的……
毛瑟瑟还没有判断完毕姑娘的身份,就听得上头传来一声严厉的叫唤:“你这个下贱之人,别动我的女儿!”
毛瑟瑟抬头朝上头看去,只见上头窗户垂着几张妇人的脸,有个妇人紧张得连头上的珠钗都掉了下来。
既然不能动……
毛瑟瑟手一松,少女便跌在了地上。
方才那掉了珠钗的妇人惊惧地大叫:“你,你,你这个下贱之人,怎地敢松开我的女儿?!”
毛瑟瑟一摊手,无辜地走回顾闻白身旁。
“你们都死了吗?”那妇人在上头,厉声道,“还不速速将这个妖女给我拿下!”她口中说的妖女,便是何悠然。
何悠然安安稳稳地站在窗边,绝美的美目敛了几分秋光。她便站在那里,身旁没有一个人,可尤氏身边的仆从都不敢动弹。
方才从林荣家的口中喊出然姐儿,她们也有了几分猜测。
尽管何阁老的原配之死在何家是不能说的禁忌,但然姐儿的名字,却是常挂在几位爷的口中的。可见然姐儿在几位哥哥的心中,是多么的重要。
然姐儿的院子,一直保留着,保持得光洁如新。
她年少时的画像,便挂在她的起居室中,率真地笑着,看向每一个偷偷溜进去的侍女。
天姿国色,芳华绝代,说的便是何家这位然姐儿。
只可惜,天妒红颜,然姐儿命太薄。
可命太薄的然姐儿,如今便站在她们面前,只宛宛笑着,便让她们怯了起来。
然姐儿,可是何家正经的主子。
尤氏气急败坏:“别忘了,你们的身契可在我的手上!”年轻的继夫人嫁进何家,软磨硬泡着何阁老,虽然最终没能掌家,但只要是伺候在她身边的,身契都被她牢牢握在手中。这些侍女素日里都恭恭敬敬,嘴儿像抹了蜜似的甜,可到了这时候,竟然一个个都往后退。
林荣家的怯怯道:“老夫人,是不是派人下去,将姑奶奶先照料着?”
尤氏这才想起,自家女儿可还在下面躺着。
“你等着。”她咬牙与何悠然道,一拂袖,带着一众奴婢匆匆下了楼。
何悠然站在那里,眉眼波澜不惊。
她转过身去,看向远处波光粼粼的汴水,绝美的嘴角扬起一丝微笑。
祖母,您的仇,孙女亲自来报。不管他是谁,杀人偿命,天经地义。
尤氏一行人吵吵嚷嚷的下了楼,尤氏气急败坏:“回去我定然禀了老爷,让他查封了这霓裳记!”方才她看得清清楚楚,女儿挑衅何悠然之际,那叫许九娘的,是站在何悠然一边的。
林荣家的不敢出声。
其实,何家自从何阁老致仕后,在朝廷里的势力便渐渐式弱下来。那些曾经口呼何阁老为老师的官员,早就不登何家的门了。
何阁老的几个孙子,这些年志不同道不合,常常争吵。最小的孙子何六郎,早年离家,一直未曾回过汴京,生死不明,直叫人叹息。何六郎,何小七,可是当年盛名在外的何家子孙呵……
如今,然姐儿竟然回来了……
林荣家的望了一眼楼上,什么都看不见。
在尤氏一行人下来之际,赵栋并着杨玉丹,一道被拖进了屋子里。
杨玉丹虽然被砍断了手臂,可毒素蔓延得太快,她面色发黑,毛茸茸给她灌了解毒丸,虽然没死,但一直在抽搐。
一直看守着杨玉丹的四大丫鬟赶了过来,替杨玉丹包裹伤口。
顾闻白将赵栋拖到一旁:“为何要杀她?”
他的仇人,不应该是他,或者落儿吗?
赵栋瘫在地上,唇角噙着一丝诡异的笑容。
他没有回答。
霓裳记出了事,李遥闻讯赶回来。
何悠然却不见了。
第378章
天色晚了,不断从汴水上吹过来的风冷得刺骨。
许九娘还是头一回看到李遥温润如玉的脸上失了分寸。李大管事,向来是个荣辱不惊的人。
“寻人的好手都已经撒出去了。”许九娘低声说着,“是在用晚饭的时候,才发现太太不见了的。”何悠然与李遥一向不喜人在跟前伺候,是以李遥出去的时候,何悠然通常是一个人待着的。
虽然有暗卫,但若是何悠然要做些女人的事,暗卫是不好跟着的。
更何况这是霓裳记,是自己的地盘上。暗卫自然也就松懈了。
偏偏便是这样,何悠然不见了。
霓裳记不止有前门与后门,在汴水边,还有一个暗门通向水中密道。是应急时逃生用的,里头有一艘小筏。
许九娘着人查探过了,小筏还在。
而后院中但凡能出气的那些人,都被仔仔细细地盘问过了,没有见过何悠然。他们,也不敢。
“何家呢?”李遥坐在玫瑰椅上,眼皮垂着,看不出喜怒。
许九娘猜测,李大管事自然是怒不可遏的。毕竟,被李大管事视为珍宝、捧在手心的人不见了。尤其是像何悠然那般的绝色。许九娘自己,都替何悠然捏了一把汗。
她的声音越发低沉:“太太今儿跟何家的人起了冲突,是以我首先便着人到何家去细细查探过了。”
“但何家来来往往,俱没有太太的踪迹。”倒是摸到了何阁老住的房屋,一股子难闻的药味。那何琳琳,抬回何家去也没醒。尤氏换了素衣,亲自到何阁老面前,估计是要吹什么枕头风。
李遥眼皮轻轻抬起:“你且与我细细说一说,今儿太太与何家的冲突细节。”
许九娘便缓缓道来。
彼时,何悠然说了那一番话后,何琳琳的脸色就变了。
她说话又快又急又难听:“你是从哪个歌舞坊里出来的,竟然敢口呼我的父亲为祖父!我瞧你长得一副狐媚子模样,莫不是瞧上了我父亲,要对他投怀送抱!”
其实何琳琳倒是不省得,她这一番话,却是连自己的亲生母亲都骂了。
何悠然皱了皱眉头,目光曜曜似星河注视着何琳琳:“你这小姑娘,嘴皮子倒是厉害。”她虽然知晓二人身份,却是故意叫何琳琳为小姑娘。
尤氏轻轻地咬了咬后槽牙。
何琳琳听得这句话,忽而就像疯了一般,口中说着:“我不光嘴皮子厉害,我一双手也厉害得紧,我要撕烂你的嘴,毁了你的容貌,叫你不能再诓我的父亲!”
客人要打架,身为掌柜,许九娘自是要劝架。
她哎呀了一声,上前一步,看似要拉住何琳琳,实则上是要钳制住她。开玩笑,李大管事的太太若是被伤了可怎么好。便是皇帝老子来了,她也得替何悠然遮掩一二。
却不料,何悠然莲步轻移,往窗户的位置移了移。
三楼的窗户有几扇大开着,不仅仅是为了通风,更是为了让客人一边在挑选商品的同时,还能一览汴水上以及金池桥的风光。
来挑选的客人几乎没有极小的,调皮捣蛋的孩子,自然没有想过有一日,有一个刁蛮少女会从窗户掉出去。啊不,准确地说,是从窗户翻出去。
许九娘敢肯定,何琳琳是故意的。
她当时看到何悠然往旁边移了一下,应是不想殃及旁人。
可何琳琳,明明是朝何悠然冲过去,却是径直从窗户掉了出去。
许九娘反反复复想了又想,猜测约是何琳琳觉得何家的护卫在下头候着,她掉下去,自然会有人接住她。
可是她猜错了,她掉下去的那一侧,是霓裳记的内院。
何家的护卫,是候在霓裳记的前门。根本不可能接住何琳琳。
毛瑟瑟是误打误撞,接住了何琳琳。
事情的经过便是这样。
李遥听完,眼皮仍旧半敛着,良久才道:“之前我让你们打探何六郎,可有消息?”
许九娘摇摇头。李遥给了何六郎的画像,但……恕她在内心偷偷讲一句,那画像看起来,可变性太多了。一个俊秀的书生好找,可一个饱满风霜的男子只要往棚户里住着乱七八糟的力工一扎,便叫人分不清了。
忽而有人打帘进来,恭敬道:“李大管事,许掌柜的,外头来了何家的人,说是要将他们的小七妹妹接回家中。”
李遥的眼皮缓缓抬起,脸上又恢复了温润如玉的模样。
来的是何家三郎。
说来也奇怪。何家出色的容貌,似乎都给了何六郎和何悠然。何家三郎长得虽也五官端正,但却没有让人惊艳的资本。
他身量也不算太高,如今中年发福,肚子有些圆滚滚的掩不住。脸上留着八字胡,穿着团花青地的棉袍,玉带上勒得紧紧的。这副模样,倒是符合权贵圈子里生活平淡的已经成家立业的中年男子的样子。素日里养养花,逗逗鸟,吃吃小酒,再逗逗孙子孙女。
是的,何家三郎已经做了祖父。他的小孙子年前刚出世,很快便周岁了。
可只有何六郎和何悠然,仍旧在十几年前的那场意外中,止步不前。
见到李遥,何三郎很是意外。当年李小四的名号,可是响彻半个汴京的权贵圈子。如今……多年不见,李遥那股戾气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温润如玉的气质。他是曾听人说过,小七在与李家的公子纠缠不清。
是谁与他说的呢?何三郎摇摇头,竟是不记得了。
但祖父像是雷霆大怒,却又将此事轻轻放下。他彼时还以为,何家与李家,要大战一场呢。毕竟何家与李家,所支持的皇子不同。政治观点不一样,儿女怎么能互相婚嫁?再说了,小七长得那么好颜色,祖父原是打算……
李遥迎上来,态度恭敬:“三哥。”
哼,虽然如今新帝已然登基,何家与李家那些恩恩怨怨也似乎随风飘散了。但他,还是要有些态度的。
何三郎挺了挺圆滚滚的肚子:“小七呢?”
李遥又走前两步,与何三郎面对面,清朗的气质差点让何三郎这个油腻的中年男子自愧不如。
“小七,不见了。”
李遥的声音轻轻,在何三郎的耳边炸开。
定然是李遥不想让小七回到何家。
何三郎的面色蓦然变了。
他道:“李四爷莫不是想拘着我们小七,不让她回家罢?”
他又挺了挺圆滚滚的肚子,眯着眼:“既如此,那我便不客气了。”
他轻轻举起手。
大批的侍从涌在他身后。
虎视眈眈。
第379章
暮色降临的时候,顾闻白踏上台阶,守在门口的咏梅给他行礼:“大爷。”
顾闻白点点头,推开门,看到采苹正端着红漆小盘走出来,见了他,面无表情地道:“大爷。”
顾闻白绕过屏风,看到苏云落正半靠在榻上,榻边上的窗户开了一道极细的缝,刺骨的寒风死活要从那道细缝钻进来,将一室的温暖给驱散。
苏云落散着头发,像是刚沐浴过的样子,柔顺的头发散在靠枕上,脸庞光洁得似笼了一道皎洁的月光。
可今儿是十月初一,上弦月冷冷清清,躲在乌云中犹抱琵琶半遮面。
苏云落看到顾闻白,朝他绽开一个甜美的笑容。
她不笑的时候,有些清淡的距离感,但倘若她笑了,便觉得如夏花盛开,香风自来。
顾闻白走过去,顾不得自己一身寒气,将脑袋轻轻摆在她的膝上:“落儿。”
她伸出手来,轻轻地抚着他的大脑袋,感受他的面皮冷得似冰:“外头竟这般冷了。”她收回手,将自己脖子上一直挂着的暖玉欲取下来,“你戴上这块暖玉……”
顾闻白伸手,将暖玉与她的手一道拢住:“我不冷。”
一双眼却是上上下下地梭着她:“今儿可还好?孩子可有闹腾?”
苏云落扑哧一声笑出来:“它哪有那等本事闹腾了?”顿了一下才又道,“今儿好了许多。”她认真地回想着,“吃了燕窝,吃了粥,还用了一小碗素面。”有浇头的汤面太腻,看着便想吐,是以她让人做了一碗素面。
顾闻白轻轻的嗯了一声:“想吃什么只管说。汴京城中擅南北几大菜系的师傅甚多。”
苏云落还真的有想吃的:“想吃辛嫂子做的饺耳。”虽然她只告诉了辛嫂子一回饺耳的做法,但辛嫂子做出来的,别有一番滋味。这两日,口中淡得无味又想吐时,便极想吃辛嫂子做的饺耳。
顾闻白一脸苦恼:“为夫做的不行吗?”
苏云落宛然一笑,认真地想:“还真缺点火候。”
顾闻白叹了一声:“我这便去信,让辛嫂子过来。”
苏云落摇摇头:“还是罢了,明福还小,辛嫂子怎地能离了他。”说着却是顿了一下,“也不省得什么时候能回灵石镇。”她如今怀着孕,大夫说了怀相不好,须得精心养着。待以后养好了,应又是临产了。待生了孩儿,孩儿小,可又不能赶远路。这么一算,回灵石镇居然是遥遥无期的事了。
顾闻白想来也想到这一茬了,安慰起苏云落来:“到时候辛嫂子看着多了一个小娃儿,怕是会欢喜得不停地做各种各样的菜式。”
苏云落嗯了一声,想起将来孩儿娇憨的模样,心中便充斥着欢喜。
以前她是太太,看着赵栋的孩子一个接一个的出生,看着他们从襁褓中啼哭的娃儿,渐渐蹒跚学步,绕膝玩乐,牙牙学语,也觉得有些许欢喜。
如今可是自己的亲生骨肉……
苏云落轻轻抚着顾闻白的大脑袋,却发觉脑袋的主人呼吸绵长,已经沉沉睡去。
应是累极了。
自从他说一切事情都揽在他身上,他便四处奔波着,很少回来歇着。之前不过回来歇了半晚,一直到现在才回来,怕是累坏了罢。
她的手,轻轻朝顾闻白的背往下抚去,却抚了满手的冰冷。
苏云落蹙眉,明明,三郎是吃了解毒丸的啊。怎地还这般的冰冷?难道这几日,他一直都是忍受着这样的不适,在外头奔走?
可真是个……憨木头……
正要将他推醒,让他好好地睡到床上,盖好裘毯。忽而听得顾闻白似是在梦呓:“落儿才不是克星……”
她眉眼轻抬,对上采苹的脸。
她抬手,招了招采苹,做着口型问:“去打探一下,谁来了汴京。”
采苹动作极快,不过一盏茶的功夫便回来了。
她面无表情:“东家,是一个叫赵栋的,领着一个叫苏志文的老头子来了汴京。”
赵栋来京她倒是不吃惊,可,苏志文……可真是出乎意料。
采苹还在继续:“毛瑟瑟说,苏志文寻顾长鸣比试去了。赵栋却在大爷的带领下寻到了杨玉丹,赵栋企图将杨玉丹杀害,却被大爷阻止了,但杨玉丹还是失去了一条胳膊。”
“大爷为何要带赵栋去寻杨玉丹?”既然杨玉丹没死,那她便松了一口气。杨玉丹蛮横无礼,但还不是该取她性命的时候。
“哦。”采苹这才想起重点,“赵栋称,是杨玉丹亲自写信与他,让他领着苏志文到汴京来的。不过那赵栋却称,信件在青阳县时不见了。”
苏云落默然。从渭城到余杭府,距离甚远,从余杭府到汴京,距离更远。也就是说,当他们从灵石镇出发不久,赵栋便已经到了余杭府,预备领着苏志文出发了。
可彼时她还没有遇到杨玉丹。
更不知道会不会将杨玉丹带在身旁。
若是那人在背后这般指使赵栋,只能称他为未卜先知。
或许,他是做了几手的准备。
而这般思想超绝,行为又缜密的人,除了他,还有谁?苏云落却是觉得,这事越发的有挑战性了。
她的目光轻柔地掠过顾闻白沉睡的侧脸。他睡得很熟,像个初生的婴儿。
“安排一下,我要见赵栋。”
“至于苏志文,既然来了,那也便见一见罢。”
采苹点头:“是。”
见采苹转身要走,苏云落想起了什么,忙唤她一声:“等等。”
采苹疑惑地回头。
苏云落讪讪地笑了笑,指指顾闻白:“你能不能帮着我,将他翻到里头去。天气冷,怕你家大爷身子弱,受了风寒便不好了。”
采苹沉默地看了外头一眼,婉言拒绝:“东家,我力道小,想来是翻不动大爷。”东家是不是待在屋中待傻了,哪有主动让别的女人触碰自家夫君身体的?虽然她觉得大爷不够男子气概,不如毛瑟瑟那般健壮。但她也不大喜欢毛瑟瑟……唉,她怎地又扯到自己身上来了?
苏云落:“……”采苹你是认真的吗?!一个练家子,竟然说自己力道小!
不过,采苹还是从柜子里翻出一张被子,盖在顾闻白身上,满意地点点头:“如此甚好。”
苏云落:“……”难道最后承受重量的,不还是她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