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5章
寅时正了。
含元殿外的守卫在交接。
寒霜降落,两人附在墙上也有许久了。
趁着守卫交接的空当,防卫似是有所放松。孙南枝眉眼轻轻一挑:“走。”
二人似夜鸟,轻轻掠过宫墙,翻进了含元殿内。
含元殿虽然比东宫多了一丝人气,但同样悄然无声。虽有值守的侍女,但每个人都恭敬地垂着头,悄然无声地走着路,唯恐一丁点的声响便将殿中最尊贵的人给吵醒。
不过,值守的侍女、内侍也太多了,几乎五步一个,满满当当的,几乎塞满了整个含元殿。
便是他们轻功再好,也很难避开这些人的眉目。
弘帝果然如林统领所说,害怕喻雄昌到了极点?不仅缩在含元殿不出,还防守森严。
小战看着孙南枝。用询问的眼光看着孙南枝:走不走?
孙南枝美目轻轻敛下,朝着小战摇了摇头。
大师姐说了算。小战乖乖地贴着墙壁,一动不动。
不过,究竟要待到何时呢?很快天便要亮了,含元殿守卫森严,他们若是要藏身,怕是不易。而且,一直在外头待着,也没法听到什么秘密啊。
小战的疑虑,一直在心中转啊转。
但孙南枝一直贴着墙壁,丝毫没有要走的意思。
寅时半,正是人最困顿的时候,便是熬惯了夜的侍女,也悄悄地,不动声色地打了一下瞌睡。
便是趁着这瞌睡,孙南枝玄色的身影似蝙蝠一般,飞进了弘帝歇息的偏殿。
小战自然紧紧跟在后头。
孙南枝的意思,似乎是要附在偏殿的梁上。她的长腿才欲挂上房梁,却似是触动了什么机关,她觉着自己的右手似是微微刺痛一下,心中警铃大作,正要叫小战撤退,一张织金网便朝二人铺天盖地罩了下来。
纵然二人武艺高强,也被那张刀剑割不断的织金网缚了个结结实实。
二人落在擦得光鉴可人的地板上,方才那些打着瞌睡的侍女们忽而纷纷响惊醒的鸟儿,提着剑直朝他们奔过来。
小战徒劳地挣扎着,织金网却是越挣扎捆得越严实,孙南枝瞪了他一眼:“别动。”
小战顿时不敢动弹。
侍女们将二人团团围成一圈。
有人轻轻地击掌:“退下,莫惊扰了我们的贵客。”
是林统领。
小战精神一震:“林统领……”
方才才在东宫见过的林统领,此时唇角缀着笑:“二人贵客莫不是走错了路,崇华殿明明在北边。”
唇边虽然带着笑意,却是没有叫人将二人从网中放出来的意思。小战素日里虽然笑嘻嘻,但此时此刻,也有些明白了。
他们似乎,的的确确走错了道。
林统领负手而立,眉峰中含了一丝嘲讽:“来人,将这两个盗取朝廷机密的逆贼给我拿下!”
小战瞪大眼睛:“你……”话还没有说出口,就被孙南枝冷冷地打断,“多说无益。”
林统领又笑了:“还是孙姑娘明智。孙姑娘武艺举世无双,又聪慧过人,官家很是赏识孙姑娘。若是孙姑娘愿意……”孙南枝长得这般明艳,又英姿飒爽,与皇后明灵完全是两种不同的类型。此时官家正值盛年,又初登大宝,正是广纳美人,扩充后宫的好时机。官家在灵石镇时,早就看上了孙南枝。
“封我为护国大公主?”孙南枝打断他,却是不等林统领回答,又自言道,“理应封我为护国大公主,他的年纪都可以做我的爹了。”
林统领噎了一下:“……除了护国大公主,还有其他的嘛。”不知为什么,他竟然有些不好意思说出口。其实,若是他与孙南枝单打独斗,他说不定还打不过她。官家这是,欲想留一枚毒刺在身边啊。
孙南枝略略点头,仿佛此刻被罩在织金网中十分狼狈的人,不是她。
小战对大师姐越发的崇拜了:临危不惧,乃大师姐也!
“震威大将军也不错,我喜欢上阵杀敌。”
林统领又是一噎。
却是有一道声音传来:“朕怎么舍得你在沙场上与那些粗壮的汉子厮杀?像你这般的美人,便应该是住在天底下最尊贵的地方,做最尊贵的人。”
侍女们齐齐唱喏:“官家。”
弘帝负手,面带笑容,缓步而来。他身着常服,脚踩软底鞋,白皙的面容挂着柔和的笑容。倘若不是他们如今被困在织金网中的话,小战都要认为弘帝是一个为民着想的好皇帝了。但他竟然设了陷阱,困住了他们!
孙南枝美目满是疑惑:“住这里?像鸟笼一样的地方?”
对于势必要到手的美人,弘帝充满了耐心:“倘若你喜欢自由,朕可以为你建造一座更为巨大的宫殿。”
孙南枝摇头:“对不起,我不喜欢宫殿,但更重要的是,我不喜欢你。你……太阴险狡诈。”
林统领斥道:“放肆!”
孙南枝嗤了一声,没再说话。
弘帝却是斥道:“林庆庆!休要造次!”
他对孙南枝仍旧十分温和道:“假若你答应留在我身旁,我便放了你的同门。但倘若你不答应,你的同门便会被以通敌叛国罪处以绞刑。”
小战目瞪口呆:“我,我哪通敌叛国了?”怪他们太年轻吗?一入大内深似海。呜呜呜,他好想东家啊,好想师傅孙娃娃啊。
林统领唇角含笑:“方才我在东宫给你的那一本子,便是证据。”他声音悠悠,“倘若你们直奔崇华殿,那本子,便会在交到顾闻白手中时,是我所说的内容;但倘若你们来了含元殿,那本子,便会成为你通敌叛国的罪证。”
弘帝看向孙南枝的眼中全是温柔:“枝枝,你心地向来善良,应该会选择救你的同门罢。”
大师姐心地善良吗?小战唇上带着一丝苦笑。
孙南枝沉吟起来。
小战眼巴巴地看着她。
“好。我答应。”
咦?小战眼都瞪直了。大师姐竟然答应了!呜呜呜,大师姐这是,撞邪了罢。
孙南枝绝美的脸上全是无辜,语气淡淡:“但是我要做皇后。”仿佛在说,她今晚要吃一碗汤面。
弘帝一怔,却是笑了。
不想做皇后的女子,不是好女子。似乎很多年以前,也有人这般想。后来,她死了。
天亮的时候,小战与孙南枝没有回来。
顾闻白迎来了一位不速之客。
第336章
一顶枣红色团花纹的小暖轿,被人抬进了顾长鸣的藏书阁外。
两个身着枣泥色福纹长褙子的老嬷嬷面无表情地跟在小轿旁,待轿子落定,才恭敬地躬身,将一位年纪更老、身材更瘦小的太太扶了出来。
老太太同样穿着枣红色万字不断头金纹的长褙子,花白的头发梳得一丝不苟,一双混浊的双眼眯着,瘦癯的面容上只剩一层脸皮紧紧贴着骨头,一张嘴抿得紧紧。一双青筋暴起的双手,倒是各带着一只水润清透的玉镯。
她穿着一双又小又尖的绣花鞋,落在地上时,身子巍巍地抖了一下。眼尖的人可以看出,她是裹了小脚的。
“白哥儿何在?”
老太太一落地,那两个老嬷嬷的脸色便变得厉然起来。
守在藏书阁外的,是夜影率领的执印者,自是不认得这位看似一脚踏进棺材里的老太太。
瞧着老太太这副模样,怕是来头不小,有执印者便进去通报顾闻白。
顾闻白走出来,老太太没出声,仍旧是那两个老嬷嬷其中的一个在说话,声音厉然:“不肖子孙,还不速速前来向老祖宗请安?”
薄薄的阳光照在顾闻白半晚不曾得歇的脸上,他看着老太太,似是觉得恍然隔世。似是有多少年没见过祖母了?祖母喜静,又一心向佛,每年过年节的时候才到那座安静得似乎高声说话都是一种罪过的暮气沉沉的院子中去给她请安。若不是还要请安,几乎都不记得还有这么一位祖母了。她虽然占了一个祖母的名头,却是向来没有释放过祖母的慈爱。她仿佛一个活着的死人一般。
今儿她竟然从那座暮气沉沉的院子中走出来了。可真是罕见。顾闻白自然不会认为,这位祖母的态度,是来与自己相见的。
顾闻白垂下头去:“孙儿请祖母安。”他与顾长鸣对恃半夜,人早就倦了,本来只想赶紧回解春院去陪陪他的妻子,他未来孩儿的娘亲。也不省得这半路杀出来的程咬金,是什么意思。
老太太目光灼灼:“哼。白哥儿长大了,翅膀硬了,竟是敢将自己的父亲囚禁起来。”
顾闻白不动声色:“不知祖母从何处得来的消息……”
“闭嘴!”比起往年请安时的死气沉沉,老太太如今的表现,像一只护崽的老母鸡,张牙舞爪的。
她只剩一张皮的脸上,因着多了这薄薄的怒气而变得生动起来:“老身还没死!耳朵还没聋!”
那两个老嬷嬷赶紧搀扶着她:“老祖宗勿要动气,只要您与白哥儿说了,白哥儿还不得将老爷放了?”
老太太哼了一声:“老身瞧着他,是个榆木脑袋的,净给他人作嫁衣。白哥儿,你跟老身进来,老身有话与你说,最好不要叫旁的这些贼寇听见了。”
执印者们闻言,微微皱了眉。这老太太明显对他们有敌意。
顾闻白略一沉吟,将老太太迎进关着顾长鸣的屋中。
顾长鸣经了一夜的疲累,精神萎顿,正斜躺在暖榻上,见老太太进来,竟是没有起身,只懒洋洋地唤了一声娘。
老太太混浊的眼珠忽而流下泪来:“我的儿,你受苦了。”
身旁那两个老嬷嬷赶紧掏帕子的掏帕子,抚背的抚背:“老太太注意身子。”
老太太流了两滴泪,朝顾闻白斥道:“还不快快将你的父亲放了!不孝子孙,你如此,不怕天打雷劈么!”
顾闻白唇角缀了笑容:“父亲好吃好穿的在这里,如何的受苦了?”他还以为他的祖母,是个永远不会有感情的人呢。原来她对顾长鸣,倒是情真意切。
顾长鸣懒洋洋道:“娘,您的孙儿,如今可是背后有靠山的人。”
老太太轻蔑的目光从顾闻白身上掠过,看向仍旧懒洋洋的顾长鸣:“他有什么靠山,不就是执印者,要省得执印人的位置,原就是我们顾家人的。老子都还没有坐上这个位置呢,做儿子怎地就先坐上了?”
便是再波澜不惊,顾闻白也略略有些吃惊了。
这常年礼佛,宛若死人的老太太,竟然说出这番话来!按照落儿的意思,这执印者已然近百年不出现,只存于传说中,应是不为人知才对。可他的祖母,竟然大言不惭地说执印人的位置,理应是他们顾家的?!
顾长鸣仍旧懒洋洋道:“执印者原就是顾家的,如今落在他身上,不是正巧?”
老太太目光灼灼:“鸣儿,你既不喜他,为何不将执印人的位置传给卫碧娥与你的孩儿?”
她此话一出,宛若平地响起一声巨雷!
莫说是顾闻白了,便是顾长鸣也惊得从榻上跳起来:“娘,您在说什么?!”他跌跌撞撞,扑到一脸沉如水的老太太脚下,“那孩子,是怎么回事?”当年他明明亲眼看着卫碧娥永远的闭上眼睛,腹中的孩子,根本还没有机会出生啊。
老太太瞥了顾闻白一眼:“也正巧,不该听的与该听的人都在这里了,便一道说了罢。”说着便要寻椅子坐下,好歇息一口气再说。她年纪毕竟大了,许久不出来走动,这几晚又没有歇好,忙着安排各种事宜,是以面上虽然波澜不惊,心中却已经累了。
顾长鸣却是心急如焚:“娘,还与他说什么,他本就不该活在这世上。”
顾闻白挑一挑眉,只冷冷地看着母子俩旁若无人地说着话,正欲走出去,那两个一直垂着头在一旁的老嬷嬷忽而拦住他:“白哥儿,老祖宗没让你走。”
说话间,眼中竟是精光频闪,气势也与方才有了极大的不同。
竟是练家子。
若是按照方才那老太太说的话,如今这两个老嬷嬷会武,倒也不吃惊了。只是这老太太,深藏了这么些年,才是让人吃惊。
老话说得好,姜,果然还是老的辣。莫不要小瞧了深宅后院里风烛残年的老妇人,说不定,人家才是笑到最后的王者。
顾闻白冷冷地睨了她们一眼,沉声道:“滚开!”
这一声喝,却是浑身气势尽显。
那两个老嬷嬷一愣。
老太太却是笑了:“白哥儿,在老身眼中,你永远是长不大的孩子。”话锋却是一转,厉声道,“将他拿下!”
第336章
第337章
苏云落舒舒坦坦的睡了一觉。
入夜便睡,一直到灿烂的阳光透过窗纱,斑驳地落在地板上时,她才悠悠转醒。吃了安胎药,她睡得极好,一夜无梦,一觉醒来,虽然还有胃部还有略略不适,却是比昨日好得多了。
她睁开双眼,却是并没有起来,而是先轻轻地抚摸着自己的小腹,唇角噙了一丝笑容,感受着里头新的小生命的存在。
她竟然要做娘亲了呢……
周遭静悄悄的,只有风掠过的声音。
有人轻轻撩起帐幔,探头进来,与她的双眼对上。
是咏梅。
“太太。”咏梅的神情有些奇异。
苏云落坐起来,掀开衾被正要下床。却竟又是一阵头晕目眩袭来,胃部竟然又翻天覆地作起妖来。
“呕……”她忍不住呕吐起来。
咏梅赶紧上前,拿了痰盂候着。
苏云落之前便没有吃什么东西,只吃了半碗粥才将安胎药吃下去,如今这一吐,很快便将半碗粥吐尽,再继续吐下去,却是清水了。
这没有东西可以吐,才是难受得紧。
苏云落吐得昏天暗地,咏梅赶着伺候她,又拿帕子,又拿茶盏让苏云落漱口的,竟是忘了咏春的事。
或者,不问起,会好一些。
想不到机敏聪慧的咏春,竟然是坏人呢……咏梅在心中感叹着。
苏云落吐了好一会,才面色青白地半靠在床上。她吐的动静颇大,采苹进来看了一回,说是要去煎药,人就不见了。
好半响后,帐幔被撩起,进来的顾盼宁。
她进来的时候,特意将孝服除去,在外头罩了一件絮了棉的素色长褙子,还特意在门口用热水浸过了双手才进来。
饶是这样,身上还是有一股线香的味道。
苏云落闻着线香的味道,倒是觉得舒坦很多。
顾盼宁坐在她身旁,握着她的手,觉得凉沁沁的,赶紧嘱咐咏梅:“且快到外头去,买一篮上好的银丝炭回来点着。这女人啊,怀了身子最受不得寒。”
咏梅赶紧应下,撩帘出去了。
经了方才那么剧烈的一回吐,苏云落觉得自己的魂已经没了一半,只剩气息奄奄了。她甚至不想说话,仍旧只想睡觉。
顾盼宁哄她:“好孩子,先吃些热粥再睡。”她语气温柔,手指温暖,苏云落的情绪忽而一下子极为低落,竟然想流泪。这个念头却是将自己唬了一跳,不过才怀上,怎地就这般的悲春伤秋了?自己以前,可不是这般的人啊。
采苹撩帘进来,手中托盘里照旧装着安胎药和熬得极香的肉糜山药粥并一碟腌王瓜。
采苹道:“李大管事在大爷的院子中新起的灶房,采购炊饭,俱是自己的人,东家尽管放心。”
李遥办事,她自然放心。但三郎,三郎回来过了吗?苏云落觉得自己的情绪忽上忽下的,掺杂了一丝不安。
顾盼宁亲手端着粥:“好孩子,吃一些罢。”
苏云落闻着那腌王瓜的味道,总算是吃了几口粥。一碗酸涩的安胎药吃下去,她疲累至极,只想沉沉睡去。
顾盼宁看着她青白的小脸,叹了一声,默默地替苏云落掖好被子,嘱咐采苹道:“你且好好守着你家太太,安胎药不能落下。张大夫是汴京城中最好的妇科圣手,他开的方子最是温和,三五日不会见效,但十天半个月后,便有显著效果。”她之前怀罗臻时也是这么挺过来的,那时候还以为自己会死掉呢。
采苹应下。虽然她不大会照顾人,但是盯着东家吃药倒是没有问题的。
苏云落声音虚弱:“采苹,送长姐出院子。”
顾盼宁忙摆摆手:“用不着这般客气。你且好好歇着,我得了空便来寻你。”
母亲于嘉音被官家追封为诰命夫人的事早就被传开了,以前那些八竿子都打不着的官吏、远亲纷纷上门吊唁,灵堂里倒是热闹得紧。
顾盼宁一颗心七上八下的出了院子。她不是孤身一人过来的,夫君罗星汉不放心她,亲自和罗臻一起陪着她过来,二人不好进院子,是以只在外头候着。罗星汉一向对顾家的人没有好感,是以虽然如今二房忌惮顾闻白,不敢再有什么动作,但他一直认为顾家里总有些牛神鬼神之类的坏东西。其实顾盼宁心中也是这般认为的,顾家最大的恶,便是来自于长辈的不作为。比如祖父母,一个长年外放,一个常年躲在佛堂,不问世事,以至于好好的一个顾家,变得七零八落。
果然大白天不能说鬼,这一家三口才从垂花门出去,正要拐向灵堂,从一处檐下,便闪出两个老嬷嬷来。
顾盼宁认得这两个老嬷嬷,她们乃是祖母身边的四大老嬷嬷之二,向来对她与三弟,是皮笑肉不笑。这四个老嬷嬷陪伴在祖母身边,终身未嫁。祖母养着她们,倒是没有走公中的帐,而是从自己的私产中出钱,锦衣玉食地养着她们。祖母礼佛,长年茹素,而这四个老嬷嬷,却是两日一只鸡,五日一只鸭地生活着。
顾盼宁自从出嫁后,已是好些年没见过这四大嬷嬷了。如今一见,却是觉得这二位老嬷嬷的面容似乎老得甚慢,仿佛岁月不曾在她们身上留下什么痕迹。
两个老嬷嬷拦着顾盼宁几人,皮笑肉不笑:“姑奶奶可是要前往灵堂?”
罗星汉嗅出一丝危险来,他将顾盼宁与罗臻拦在后头:“你们是谁,要作甚?”
顾盼宁附在他耳边悄声道:“那是祖母的贴身侍女。”
那两个老嬷嬷仍旧皮笑肉不笑:“既省得便好,姑奶奶便跟我们速速到老爷的院子里去罢。”
罗星汉对顾家老太太更是没有好感:“我们不去。”
老嬷嬷哼了一声:“姑老爷,别敬酒不吃吃罚酒。”
罗臻看着她们,忽而一吐舌头:“你们是坏人,我们才不要去!”
老嬷嬷是未嫁之身,对罗臻这种调皮捣蛋的小孩最为憎恨,一言不发便要冲上去扭罗臻。
罗星汉哪会让她们得逞,他虽是书生,但素日里也练些强身健体的剑法,见状自是要护着罗臻。
眼看便要扭打成一团。
忽而有人冷冷的道:“以下犯上,顾家是时候清理门户了。”
第338章
顾长鸣万万没想到,向来他认为对自己十分忠诚的长随,竟然是自己母亲的人。
不过如今一切都不重要了,重要的是,他与碧儿的孩儿,竟然真真切切地站在自己面前。
而那孩子,曾经与他,有过数次的照面。
谁能想到那孩子,竟被老太太悄悄地养在了自己的院中,而名义则是四大嬷嬷之一的远方侄儿呢?那孩子,如今已经有十一二岁的年纪,唤作阿远,如今被老太太的陪嫁管事带在身边,学着管一家布庄的帐。
顾长鸣惊疑不安。
他自己已经一把年纪了,但还是深切地感受到了姜还是老的辣。
明明那时候的母亲,已经完全不理顾家事,只任由于嘉音与朱梅娘为了中馈而争得你死我活,也不会出来说一句话的。
明明,明明,他与卫碧娥的事,是瞒着母亲的。
他恼恨地看了于海一眼。
于海这回朝他,无奈地笑了笑。
不过,眼前的情形实在狼狈。
老太太也没能想到,自己那不成器的三孙子,竟是还是心狠手辣的角色。他,他竟然连年事已高的老嬷嬷都没放过。
望着两位被捆得严严实实,嘴里还被塞了破布的老嬷嬷,老太太的脸色着实不好看。
方才是她下马威在前,是以顾闻白没给她面子,她也没法说出让顾闻白饶了两位老嬷嬷的话。
顾闻白负手立在窗前,看着面前面容稚嫩,神情惊惧的少年阿远,脸上倒是温润如玉:“你可省得,站在你面前的这位老太太,是你的什么人?”
阿远摇摇头。他个子长得不高,看上去才八九岁的年纪,身上穿着布庄小伙计的青衣袍,浆洗得干干净净,封边略略有些走丝,许是自己用针线滚起来,却是手艺不精,显得有些难看。
他的面容,长得也不像顾长鸣,倒是有几分像卫碧娥的模样。
这样的一个男孩,走在大街上,任由人想破了头,也想不出这竟然是顾长鸣的亲生儿子,而他母亲的身份赫赫有名。
而阿远,看起来也不知情。
顾长鸣自己先起了疑心:“母亲,他果真是……”
老太太脸一沉:“我还能欺骗你不成?”
顾长鸣脸色变了:“那碧儿呢?碧儿何在?她竟然能平安诞下远儿,那她……”
老太太很快打断他:“她当时身中邪毒,命悬一线,差些一尸两命。”她的目光变得锐利,“我的儿,便是如今她还活着,你也不能与她在一起!”
顾闻白唇角含了笑:“很抱歉,我虽然很不想打扰你们的天伦之乐,但我实在没有那闲功夫陪你们在这里闲聊。”
老太太一咬牙,拉下面子来:“好孙儿,你若是将执印人的身份还给远儿,祖母定然报答你的大恩大德。”
这倒是新鲜事了,老太太还是头一次称呼他为好孙儿。
顾闻白的视线落在阿远稚嫩的脸庞上:“很抱歉,如今执印人,只有一个,那便是我的妻子苏云落。”
老太太语气急促:“她不过是一介女子,如何担得了执印人的重任。好孙儿,乖,阿远乃是我们顾家人,他既做了执印人,自然忘不了你的。”
“老太太可真会说笑。”顾闻白心中对老太太的那点情谊已经彻底烟消云散了。
“阿远是顾家人,我也是顾家人,为何阿远既做得执印人,而我做不得?”他问。
因为你不听话啊!老太太在心中怒吼,面上却还要假装亲切的祖母:“阿远年幼,你身为大哥,自然得让着他。”
顾闻白叹了一声:“可当年我与长姐受尽二叔的欺负,祖母也没有出来主持过公道,替我们说过一句话。如今祖母腆着一张老脸,舍下自己的面子,再三为这个不伦之恋的私生子出头,又是为了什么?莫不成,我与长姐,不是顾家的血肉?”
他一番话说得又快又急,竟叫人插不进嘴去打断。
老太太气急了,左右看了一下,没有旁的茶盏可以朝顾闻白掷去,她竟然从她手上剥下一只玉镯来,发了狠,朝顾闻白掷去。
奈何她年事已高,眼花手抖,又长期茹素,最重的活儿怕是自己拿着佛经翻阅。
那一只玉镯,落在顾闻白的面前,四分五裂。
顾闻白垂眼,看着那碎成一段段的玉镯,无奈地抬头:“祖母年事已高,若是再动气,一命呜呼便是孙儿不孝了。”
那厢阿远却是怯怯:“老太太,大哥哥,阿远什么都不要。你们别吵了。”他今儿早上本来像往常一样,早早起来,打算跟着大管事继续学盘帐。布庄忽而来了人,悄声与他道,他的运气来了。他莫名,跟着那人进了顾家。他是顾家的下人,自然是来过顾家的。不过来得很少。他只省得,那深院大宅里,有一个年纪很老的老太太,目光灼灼地看着他,然后给他赏一些时令的点心,看着他吃完,又嘱人将他送出去。
这回还是像往常一样,见到了赏赐他点心吃的老太太,还见过了顾家另外的主子?
可他们,为何口口声声扯到自己身上来?
阿远惶恐不安。他向来身子不好,常年得备着一些药丸在身边。能跟着大管事学管账,已经是觉得自己很荣幸了。听大管事说,他父母双亡,也没有旁的亲戚,能得顾家人收留,已经是十分幸运的了。
顾闻白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神情松了下来。
方才,竟是着相了。
他柔和地看着阿远:“你不必害怕,眼前的这位老太太,是你的亲祖母;而那边那位,是你的亲生父亲。以后,你便是顾家大房的唯一的子嗣。”
他本就舍了顾家的所有,离开过。
但执印人,是落儿的,与满口仁义道德的顾家无关!
阿远越发的糊涂了,仍旧惊惧地看着他。顾闻白想,倒是一个善良的好孩子。可顾家,是会吃人的。他能不能顺利在顾家长大,便看他的造化了。
老太太虽然气极,但身子康健,也没有被气昏过去,她咬着牙:“执印人的位置本就是我的,是柳家卑鄙无耻,使了下作的手段才从我祖父手上夺去。若你不信,便叫你那妻子来与我对质!”
第339章
顾闻白冷然地看着她:“老太太,倘若你安分一些,阿远自当安然无恙;可倘若……”
他意味深长地看了阿远一眼。
顾长鸣忽而悲苦道:“阿娘,罢了。那劳什子执印,我们不要了可好?”他已经失去了卫碧娥,他不能再失去他与她的孩子!
老太太却是目光狠辣地看了顾长鸣一眼:“若不是你喜欢上那女人,这天下,早就是顾家的了。”
她俯视天下群臣的梦,她欲再度重振康家的梦,却正是被自己最为看重的长子给毁了!要省得,当她知晓自己的长子是那般的天资聪慧时,是那么的欣喜若狂。尽管她不喜自己那风流成性的夫君,但还是与他欢好,再度生下顾长生。她盼望着,次子能与长子那般聪慧,如此一来,她便有了两个聪明听话的孩子做她的左膀右臂。
可让她失望的是,次子就像她那愚蠢的夫君一样,双眼只喜欢在女人妖娆的皮相上留恋,功课却是平平。
她不得不将所有的希望都寄托在长子身上。当长子才华横溢,盛名于汴京时,她激动万分,仿佛离成功不远了。她精心培养着他,看着他一步一步,入了先帝的青眼。
她自是有私心的,极大的私心。
这私心自然是,他们黄家,理应与姜家,一道一统天下,睥睨众生。
当年姜家夺得天下,能坐上皇位,执印人执掌的执印者功不可没。彼时群雄割据,肥沃的大地上战火不断,生灵涂炭。太祖姜定,生性秉良,原是洛水边的一个船夫。他瞧着百姓备受战争之苦,心中煎熬,便号召农民军,在洛水边揭竿而起,世称安定军。安定军虽民众基础雄厚,但,缺钱……军队最需要的粮草武器,马匹衣衫,安定军都缺。但当时,安定军靠着万众一心,愣是将其他称霸的枭雄打得落花流水,哭爹喊娘。就这样打了五年,大地上只剩下安定王、西南王,以及有着很大胜算的周王。周王原就是封王之后,在江南一带拥有富庶的城池几座。他的装备精良,马匹肥骏,粮草充裕,比起安定军来那是云泥之别。
可周王性子一向暴虐,奢淫无度,若是他夺得天下,怕是老百姓们仍旧是处于水深火热中。
安定军与周王的二十万大军打了半个月,已经是缺衣少食,后继无粮草,眼看便要兵败。
恰在此时,有一神秘之人骑着一匹马,冀夜进了安定王的大帐。
安定王的大帐,亮了一夜。
便是在这一夜之后,安定军咸鱼翻身,得到了比周王的军队越加精良的武器,以及充裕的粮草,骏马数千匹。
安定军军心大振,用了三日的功夫,将周王的大军打得落花流水,将周王围困在城池一月,周王忍受不住,最后自刎于他的良工殿内。
安定军大获全胜,西南王千里加急,送来降书,称安定王为帝,自甘为臣,年年进贡。此后百年,姜家的帝王俱保留了西南的封地,西南的王衔。虽然年年进贡无数,但西南王的后代很是满意。
安定王姜定,在胜利后登上大宝,终称太祖。
然而在正史上,神秘之人冀夜进入太祖的大帐此事,却丝毫没有提及。
时光荏苒,一眨数十年。
他们黄家,财产虽雄厚,子息凋零,到了她这一代,只得她一人。父亲英年早逝,祖父在弥留之际,掏出一卷羊皮纸来。羊皮纸上,不仅密载了执印者、执印人的秘辛,还十分详尽地写了执印人相助安定王大败周王军队之事。祖父忿忿:“执印人,理应是我们黄家的!”喊完,竟是含恨而亡。
她才省得,为何祖父总是抑抑不快。虽然家中富裕,却总将自己关在书房内练字,练了一整日又将所练的字帖全都烧掉。
祖父郁郁而终,黄家一门,尽剩妇孺。幸得财力雄厚,祖母与母亲坚毅,又有诸多忠仆,黄家才不至于没落。
原来,她们黄家,曾经是多么的辉煌。
执印者虽不变,执印人却是百年一换。执印人会在执印者的后代中挑选,而当年黄家与柳家,是呼声最高的执印人人选。祖父年轻有为,才智过人,计谋满腹,比起那柳家的,要强一些。这当然是祖父自认的。祖父信心百倍,自认在三日的决战中,定会胜过那柳家的小子。
执印人百年才换一次,若是得胜,做了执印人,千年屹立不倒、财富通天的通顺钱庄任其差遣,还有一支地下军队差使。这执印人,说起来比起那帝王,却是更为逍遥。但执印人的使命亦十分神圣,非生灵涂炭、战乱不能出。但哪又有什么关系,便是不能差使那一支地下军队,却是可以享用通顺钱庄的钱的。泼天的富贵,便在三日后的这一战定胜负,祖父的心情别提多激动了。
可恨的是,就在决战前的两日,那柳家的小子使了诡计,竟然让祖父深陷丑闻之中,让祖父失去角逐执印人人选的资格。
就这样,执印人的位置拱手让给柳家,祖父含恨一生。
柳家的小子执印后不久,便单枪匹马,进了安定王的大帐,道明执印人的身份,相助安定王大获全胜。
可祖父临终前,只说了江南柳家,却没说出那人的名字。
祖父死后,她细细地研究了那卷羊皮纸,又着忠仆到江南打听柳家。
竟是让她寻到了蛛丝马迹,锁定了江南府的一户人家。
那姓柳的早就作古,他倒是子息众多,连生了四子三女,那四子三女又再生养,竟是子孙外甥上上下下竟有数十人之多。忠仆回禀,她一时半会,不能确定执印人到底传给了谁。只能让忠仆细细打探,将那些人的生活起居无一遗漏地禀告。
在汴京的她也没有闲着,通顺钱庄她也去打探过,但数十年来,并没有执印人动用过通顺钱庄的钱财。
假若寻不到柳家的执印人,那么她便要做两手准备。
她想将长子顾长鸣推上执印人的位置。
然长子顾长鸣,在长大成人后,竟然渐渐的不听她的话了。
她劳心劳力地替他挑选了相貌才情佳俱的于嘉音,可他却百般挑剔。
她心中自然是打了如意算盘的,倘若长子不行,就将孙子推上去。
顾长鸣虽然不喜顾闻白,但顾闻白看着是个聪明的,便是在无人相护的顾家,竟然也能活下来。
恰在此时,忠仆从江南府传来消息,他锁定了很可能是执印人的人。
她眉一挑,那便试试真假。
她让忠仆去刺杀那人。
第340章
顾闻白冷冷地看着老太太。他是没想到,自己这一直对外号称清心寡欲、长日礼佛、茹素的祖母,心中竟然揣了这么一个远大的梦想。
她不仅想得到执印人的位置,还企图当天底下最尊贵的主子。
怪不得祖父在外做官,养外室,她甚少过问。毕竟,比起这远大的梦想来,那些儿女情长不就可笑得紧吗?
听她方才的意思,顾长鸣与卫碧娥之所以不得善终,是因为她掺和进去了?
顾长鸣倒真的是萎顿了起来,自从阿远进来,他便一直巴巴地看着阿远,目光一直没有离开过。那眼中却是掺杂了一些慈父的光芒在里头了。
忽而听得外头声音嘈杂,有老婆子骂骂咧咧的声音传来:“……我们可是老祖宗身边的嬷嬷,你们竟敢……”
自己都被顾闻白的人钳制起来,她派去抓顾盼宁的人无功而返,也是正常。
老太太目光又森严了些:“白哥儿,你骨子里流的,可是顾家的血!将来你的弟弟得了天下,自然不会忘了你的!”
面对这等固执的人,便是说破了天,她的思想也不会有丝毫的改变。
顾闻白懒得再与她多费唇舌。
老太太依旧不屈不挠:“更何况你如今身中寒毒,命不久矣,为何如此的执着呢?”
顾闻白眼中目光冷然:“寒毒是你交给他的?解药何在?”他忽而想起落儿身中寒毒的事来,“我妻子身上的寒毒,也是你下的了?”
“你妻子身上的寒毒?”老太太的神色的的确确有一瞬的诧异,“她也中了寒毒?”说完不等顾闻白确定,却是狂笑起来。她年纪大了,笑得狂妄倒是让人觉得仿佛在下一刻她便要一口气上不来,驾鹤归西而去。
“看来不止我们黄家对柳家得到执印人的位置而不满!他们柳家如今得此下场,乃是天意!”
老太太笑得一副瘦弱的身子如风中残烛。
忽而有一道冷冷清清的声音道:“是以你因着这劳什子的虚位,便派人谋害我的父母?”
老太太脩然收敛了笑容,目光似是淬了毒,看向缓缓走进来的苏云落。她的身后,两个被捆得严严实实的婆子被扔了进来,瘫在地上,满脸的不敢置信。她们在老太太身边也待了几乎一辈子了,怎地受过这般的折辱?
顾闻白赶紧迎上去,想要去搀扶苏云落。
老太太唇角微微一扬:“是啊,谋害你父母的人,便是我。想不到罢,我们顾家与你,竟是有着不共戴天之仇的仇人!”
顾闻白仿若未闻,他走到苏云落身旁,心疼地看着她略略青白的脸儿:“落儿,你怎地来了?”
老太太紧紧地盯着苏云落。这是她第一次看到柳家执印人的传人。她这些年一直苦苦寻找的仇人,竟是这样一个娇滴滴的美人,而这美人,如今竟是顾家的孙媳妇。
可谓兜兜转转,执印人的位置,仍旧是落入顾家之手!
她这一生,终于有了意义。
苏云落仿佛也没有将老太太的话听进去,她扬起一张清丽的脸,柔柔地看向顾闻白:“一直躺着太闷了,起来寻寻乐子。”
顾闻白柔声道:“那你可别累坏了。需要动手的事,都让我来。”
寻寻乐子?老太太心中又憋了一股气:“俱说执印人聪慧无双,俱有安定天下的能力,可老身瞧你这女娃,不过是寻常人,何德何能坐上执印人之位?”
她语气中的不屑,便是一个娃娃,也听得出来。
苏云落终于朝她看了一眼,神情却是淡淡,仿佛在看一件不值钱的玩意。老太太一怔,这女娃娃,年纪不大,怎地浑身有一股让人无法忽视的威严之意?这,这便是执印人的自信吗?嗤!若不是当年柳家耍诡计夺得了执印人的位置,如今有着这股气势的,应当是他们顾家的人。
苏云落示意顾闻白搀扶着她在玫瑰椅上坐下,浑身散发着一股慵懒之意:“老太太方才承认派人谋害我的父母,我该如何报仇,才能解我心中之恨呢?”
她敛了盈盈秋光的美目,随意地横过屋中人。顾长鸣,阿远。
顾长鸣神情萎顿,身上的长袍皱巴巴的,早就没了往日那副谪仙一般的模样。他一直怔怔地看着阿远,压根没注意到外面进来了什么人,又说了什么话。他的眼中,只有阿远。他越看阿远,越觉得阿远像极了碧儿。尤其是低头的那一霎那,宛若碧儿娇羞时垂下臻首……
老太太闻言,浑身一凜,她竟是忘了,自己虽然不惧死亡,可鸣儿,阿远……倘若苏云落像她的先祖一般阴险狡诈……
她尖着声音叫道:“谋害便是谋害了,一人做事一人当,你都冲我来,别伤害他们。白哥儿,你倒是吭一声啊,你生是顾家人,死是顾家的鬼!顾家何曾,薄待你了!”
顾闻白目光沉沉:“你谋害了落儿的父母,竟然还妄想别人谅解你?若是黄家先祖如你一般的品性,执印人没有落在他身上,乃是天下之大幸!”
“你!”老太太浑身颤栗着,哆哆嗦嗦的骂了一句,“不肖子孙!”
顾闻白低下头去:“落儿……”他心中沉沉的。假若他的祖母,果真是谋害岳母岳丈的凶手……竟是比话本子还要狗血……
苏云落却轻轻地朝他眨眨眼。
咦?落儿,这是何意?
苏云落安抚了顾闻白,再度看向老太太:“柳家先祖,光明磊落,胆量、谋略过人,他能获得执印人之位,乃是他勤奋努力的结果。黄家先祖,技不如人,便应坦然接受。可他却偏执成心病,固执地认为是柳家先祖使了阴谋诡计才赢了他。如今想来,应是他的小心眼,才使他与执印人之位失之交臂罢。毕竟,考量执印人的,除了才智谋略,还有品性。”
老太太瞪大了眼睛:“你,你竟然敢说我祖父小气?!”
苏云落落落大方:“难不成,不是吗?不过是一个执印人之位,便郁郁而终,还记恨柳家百年。这心眼小得,竟是连绣花针都自愧不如。”
老太太气得太阳穴突突的,一张嘴哆嗦着,竟是说不出话来。
她气了半日,才恨恨道:“柳家先祖才智谋略过人,可你呢?天下还没大乱,你便召唤执印者出现,如今口齿伶俐,口口声声指责我祖父心眼小,你,你也不过尔尔!”
苏云落唇角含笑,硬硬将心口的那一股泛酸压下去。
她笑道:“是啊,我不过尔尔,是以我早就朝天下的执印者发出角逐执印人之位的讯息……”
她目光柔柔:“这一次,若是谁能在天下大乱前,将事情平定,谁便是执印人!”
这才是执印人的使命!
第341章
美人说她要做皇后,可皇后的位置只有一个。
他该怎么办?
弘帝还真的把孙南枝的话装进了心里。
可明灵与他少年夫妻,一路奋战至今,才坐了几个月的后位,便要拱手让人,这压根是不可能的事。
林统领将孙南枝二人安排妥当,来见弘帝。
弘帝半晚未睡,上了年纪的面容已经出现了疲态。他倚在铺设得十分软绵绵的榻上,疲倦地问林统领:“我们是不是太操之过急了?”
才确定了执印人的身份,就将苏云落身边的得力干将给拘了起来。
林统领弓着身子,垂着头:“是孙姑娘已经起了疑心,臣不得不为之。”原以为约在东宫里,能将孙南枝诓了,可她竟然对一条破布条起了疑心,转而怀疑起他们来。那条破布,千真万确是好些年前的破布条。前前前太子的确自缢在东宫,可用的白绫早就烧了。那等晦气的东西,先帝会让它留存在东宫里膈应人?
他道:“原来孙姑娘便是来打探喻雄昌的,恰好失踪,顾侍郎自然是怀疑到喻雄昌头上,正好让二虎相争,殿下得利。”
弘帝的的确确,是要拉拢顾闻白与李遥一起对付喻雄昌的。但同时,他又不愿意让顾闻白在对付喻雄昌的过程中发现他在扮弱。他需要储存力量,对付那些还持着观望态度的世家望族。
最好,这一次,能让那些自恃百年世家望族的人彻底闭上嘴。
他是帝王,是天子,他才是站在权力巅峰的人,怎能整日轻而易举地被世家望族左右?
弘帝垂下眼,不省得在想什么。
半响后幽幽道:“雅夫人近来可有新的进展?”
林统领恭敬道:“自从接了吴王进宫,与她在一起,她倒是配合许多。向来不日,雅夫人便有新的创举。”
“哼,吴王倒是捡回了一条狗命。”弘帝想起雅夫人与卫碧娥肖似的面容,不虞道,“下次让她戴着面巾,朕不想瞧见她的面容。”也不省得吴王对卫碧娥如此死心塌地,究竟有什么劲。若是他省得卫碧娥与顾长鸣有一腿,怕是隔夜的饭菜都能吐出来。
“是。”
弘帝见事情安排妥当,便无力地挥挥手:“你且去罢。”
林统领恭敬告退,垂着头,倒退着出了偏殿。
待外头清冷的空气环绕着他时,他才长长的吁了一口气。
伴君如伴虎,他很小便跟在弘帝身边,看着弘帝一步一步地艰难走来。而今天下终于是弘帝的了,可他一日比一日更能感受到君心难测。
说不定,哪日君王翻脸,将他咔嚓了,他也不奇怪。
只是,他的徒儿平安,这次要受苦了。
幸得,这错综复杂的事情,应是很快便能落下帷幕。
弘帝是在潜龙时,一日在顾太傅家中浩如烟海的藏书阁中,发现那卷神秘的羊皮纸的。
那神秘的羊皮纸上,竟然详实地记载了太祖姜定是因为得了执印人的相助才坐上皇位。姜弘当时震惊万分。要知道在正史上,这什么劳什子的执印人是压根不存在的。羊皮纸上竟然还下了定语,若是没有执印人相助,这天下或许还不姓姜呢。
姜弘当时就气愤不已,差些将羊皮纸给撕碎了。
在他眼中,太祖姜定是神一般的人物,怎地会需要那劳什子的执印人相助?这羊皮纸上,定然是在妄语。
但人的心中一旦有了怀疑,便会想着不断地去验证那件事是假的来安慰自己。
姜弘从此多了个心眼,暗暗地打探起执印人的事来。
他先是向顾长鸣旁敲侧击,说起他无意发现了一卷羊皮纸,上头写着关于执印人的事。顾长鸣一脸茫然,神情不似作假。顾长鸣不省得,这也很有可能。因为顾长鸣的藏书阁中的书,大多是先帝所赐,从明华殿的藏书阁搬过来的,许是从他们明华殿的藏书阁携带过来的也不一定。
他从一堆书中看到羊皮纸时,顾长鸣的长随还没有收拾好一部分的书呢。
顾长鸣这厢没有头绪,只能从外头调查。
他是太子,要想调查起一件事来,还是有些能力的。不过也花费了好些年的时光,他才从一个江湖人的嘴中,听说了像传说一般的执印人与执印者。
竟然还真的有这个玩意儿。
什么财富可通天的钱庄,神秘莫测的执印人,手眼通天的执印者,唬人得很。
那江湖人小酌着,酒意渐浓,兴致勃勃:“只可惜,执印人只有在天下大乱的时候才会出现,是以在下亦只是听说,不曾见过。这执印人的传说还是在下的祖父整日挂在嘴边的,在下听都听烦了。”
姜弘急问:“令祖父见过执印人?”
江湖人不以为意:“他哪里见过,怕是听别人说的罢。那等像神仙一样的人,怎么会存在呢?”
是啊,怎么会存在呢?姜弘自嘲起来。
他松懈了一些,专心与吴王争斗起来。转眼又是十数年过去,先帝老矣,昏庸无道,尽信喻雄昌,不思朝政,而且竟然又有了废太子的念头。
这回他没犹豫,直接寻了那些拥护他的人,要弑父夺位。他姜弘,这些年卧薪尝胆,可不是白费的。
之前一直拉拢的官员自然是没问题,就是缺些钱。
他将天下居的白乐召来,想要借钱。白乐自然是一百个愿意,不过天下居再有钱,拥护他上位也有些吃力。议事后照旧是宴席,酒过三巡、有些醉醺醺的白乐脱口而出,若是通顺钱庄的主人能出现并且倾囊相助便好了。
通顺钱庄姜弘是省得的,但通顺钱庄向来低调,他并没有想起它来。倒是天下居的白乐有些野心。
而白乐的那句话,又是什么意思?倘若一个钱庄没有主人,那它到底是怎么运转过的?没有主人,赚来的钱又有何用?
姜弘再度起了疑心,着林统领日夜守着通顺钱庄,想见到通顺钱庄的主人。
一个钱庄,怎会没有主人呢?
这一看守,才发觉通顺钱庄滴水不漏,防卫森严,十分神秘,而且,真的很有钱。那叫穆宣的大管事,态度恭敬,可从他嘴里却什么都挖不出来。
姜弘再度想起了那叫执印者的神秘组织。
这回他命人将明华殿的藏书阁翻了个遍,终于再度寻得一张太祖姜定的手稿。
太祖姜定读书不多,所留的手稿甚少,可那张手稿,明明白白地确定当年便是执印人助他打赢周王。然他不能暴露执印人的存在,更不能出现在正史上。但太祖姜定是个品性纯良的人,正史上不能出现,但他可以自己写下来啊。
是以太祖用他不好看的字迹,写下当年那位执印人的名字。
柳见青。
姜弘再度费了好大的劲,终于又得到了一些蛛丝马迹。
竟是一个他决不会想到的人。
第342章
苏云落话语一落,老太太的脸顿时迸出光芒来:“你说的,可是真的?”
苏云落神情轻松:“我身为执印人,难不成还能诓你?”执印人百年一换,老太太以为百年执印,尽是荣华富贵,事实上却并非如此。柳家先祖柳见青被人毒害身亡,后来执印之位虽落在祖母身上,自己的父母却因为这虚无的执印之位而被刺身亡。而自己亦身中寒毒……
这简直是诅咒。
执印人在外人看来,坐拥天下财富,又有号令执印者的权力,这与天子权力,没有区别。可通顺钱庄的钱财,却不是随随便便能挪用的。
卸下执印之位,她无事一身轻。
“那执印人竞选之日,可有定下?”老太太迫不及待,看向苏云落的目光竟然慈爱了几分。嗯,既然她如此大义,那就对白哥儿与她好一些罢。毕竟都是一家人嘛。
苏云落微微一笑:“自是花好月圆日,十月十五。”
十月十五,那岂不是没有多少天了,今儿是多少来着了,老太太心中盘算着,才发觉今儿已经是九月二十五了。
还有二十天的功夫。
不行,她得加紧对大儿的训练。只要执印人之位落在长鸣身上,将来执印人之位便有一百年的时间落在顾家人身上。
一百年的荣华富贵,一百年站在权力巅峰的时光,若遭战乱,还可永葆顾家人平安。
老太太越想越美。
忽而苏云落问她:“老太太,寒毒之毒,是谁给你的?”
老太太心情好,下意识地答道:“自是老身祖父传给我的。”她忽而醒悟过来,却是警惕地反问,“你便知晓,那又如何?”
苏云落不再作声,却是嘱咐顾闻白:“将老太太仍旧送回她的院子,至于顾太傅,仍旧囚在藏书阁,他嘛……”她看向手足无措的阿远,樱唇微启,“从哪里来便送回哪里去。”
老太太还高兴着呢,闻言顿时如被冷水兜头浇下,她又惊又怒:“卑鄙!远儿他什么都不懂,若是离了我哪能……”
苏云落早就觉得胃中一阵翻滚,哪还有心思听她啰嗦,只执了顾闻白的手,柔声道:“你将事情安排好,便早些回去好生歇着罢。无关紧要的人,用不着多费心思。”
顾闻白应下,将她搀扶出去。
转眼折身回来,一张俊脸冷若冰霜:“方才是你差这两个婆子去寻我妻子的麻烦?”
老太太年纪虽长,脑瓜子却是转得飞快:“她乃执印人,这两个婆子若是去寻她麻烦,丢出来便是了,却偏偏还要过来挑拨离间,白哥儿,她心思太重,你可要三思啊。我们顾家人,终究是打断骨头连着筋的……”
顾闻白没有动弹,冷冰冰的视线只掠过老太太的面容。
又狠又冷。
老太太噤声。若是当年她省得这个她瞧不上眼的孙儿,如今竟然有这般际遇,她定然,定然会好好待他……
可世上哪有后悔药呢?
夜影等人进来,将老太太轻轻一抬,仍旧塞进她来时的那顶小轿。那四大嬷嬷,自然也被一起打包回去。
阿远仍然一副茫然若失的样子,正要被人带走,顾长鸣忽而颓然瘫在地上:“三郎,我求求你了,不要带走阿远。我不要那劳什子的执印人之位,我只想与阿远好好地守在一起。”
他垂下头来。
顾闻白只看到他深深垂下来的脑袋。一日一夜没梳洗,向来谪仙一般的顾长鸣也变得邋遢起来。
他忽而想笑。如今顾长鸣倒像一位为儿子鞠躬尽瘁的慈父了。
他残忍地摇摇头:“抱歉,我妻子嘱咐下来的事,我不能违背她。”
顾长鸣想做慈父?看他的心情吧。
阿远被带走前,忐忑地开了口:“你们万万不要因为阿远而起了龃龉。”他看看顾闻白,又看看顾长鸣,而后深深地给顾闻白躬下身去。
倒是一个乖巧聪明的孩子。
顾闻白看着阿远瘦削的身影渐渐消失在垂花门,自己也走了出去。
近来心力交瘁,他都还没有体会到当爹的喜悦呢,一连串的事情接踵而来,说实话,挺烦的。他不喜欢这种让人窒息的日子,他只喜欢与落儿过着平平常常的日子,日出而作,日落而息。
顾闻白走了,没注意到瘫在地上的顾长鸣,方才萎顿的神情变得阴骛。
既然要取得执印人之位才能与远儿在一起,那他便去抢夺好了!
他脑中飞快地思量着,该如何抢夺执印人之位,忽而听得外头传来窃窃的低语声。
他警惕道:“谁?”
外头有人恭敬而有礼道:“禀大老爷,奴婢们乃是三太太派来伺候您的。”
三太太?伺候他?顾长鸣还没反应过来,门扇大开,帐幔轻撩,阵阵香风随着冷意卷了进来。顾长鸣目瞪口呆地看着面前一溜儿的貌美丫鬟,竟是怔愣了。
那些丫鬟不仅貌美,个个身段还是一等一的好,穿得倒也整整齐齐,倒一笑一颦间竟是有些风流之意。
顾长鸣糊里糊涂被两个丫鬟搀扶起来坐在榻上,又被温热的帕子洗净脸,接着被一双柔夷梳好发髻,直到有两个丫鬟要将他的外袍除去,他才猛然醒悟:“我不需要你们的伺候。于海呢?马古呢?”以前他是厌恶低俗女子的靠近,后来却是发誓忠于卫碧娥,是以身边才不用丫鬟伺候。
一个面容娇美的丫鬟捂嘴笑道:“大老爷,于总管与马大侠都一把年纪了,早该颐养天年了,您怎地还好意思让他们一把老骨头来伺候您呢?”
说着手上却是用了巧劲,将顾长鸣的外袍悄无声息地给剥掉。
马上有人将他按住,脱了他的靴子、罗袜,再端上一盆碧波荡漾的洗脚水,一双柔软白皙的手将他的脚按进热热的水中。
倒也怪舒坦。
顾长鸣泡着脚,那厢又有人将洗好的葡萄一颗颗地送进他的嘴中。葡萄极香,但也没有眼前的丫鬟们熏的衣衫香。
顾长鸣十分抗拒:“你们三太太,休想收买我!”他要做执印人,他要与远儿在一起!
丫鬟们又是捂着嘴笑:“大老爷说笑了,三太太,这是孝顺您呢。”
说罢又是嘻嘻哈哈的一阵笑。
顾长鸣一把年纪了,经历过阴谋,经历过风浪,但偏偏没有经历过眼前这些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姑娘们。
解春院中,顾闻白也泡上脚。
第343章
甫一进门,咏梅便笑眯眯地端来一个铜盆,里头装着艾草水。
苏云落又吃了一回安胎药,总算有些精神了。方才到顾长鸣的院子里散过步后,神色也好了。
她看着顾闻白将双脚泡进艾草水里,才略略放下心来。她也是中过寒毒的人,自是省得寒毒的厉害。
方才在顾长鸣的院子中,他的脸色可青白得紧。
顾闻白双脚泡在热乎乎的水中,总算觉着自己的双脚有了知觉。
他朝苏云落一笑:“让落儿担心了。”笑完脸上却是肃了肃,“今儿的事为夫也能处置,你如今怀着身子呢,可别到处乱跑,尤其是顾家的那些人,疯起来不管不顾的。”
苏云落握着他的手,笑道:“我自有分寸,三郎不用担忧。不过先祖那件往事,我是自己推断出来诓他们的,是以你帮不了。”祖母可不像顾家老太太,紧紧抓住那些有的没的不放。
顾闻白欲言又止,最终还是问出口:“的确是她派人杀害了岳丈岳母吗?”他语气艰涩,神情忐忑,生怕苏云落应下一个是字。
苏云落轻轻摇头:“不是。”
她本不想提这件事。但三郎终归要省得,以宽他的心。
外头秋风簌簌,她语气幽幽:“身为执印人,并不是一件天大的喜事。相反,执印人肩上的任务极重,尽管有着通天的财富,巨大的权力,平时却是不能使用的。甚至,身为执印人,还要面临各种各样的刺杀、毒害。”
“彼时我的爹娘,不过是一对普通的夫妇,却被误认为是执印人,而被……”
她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自家人所杀。”执印人的位置只有一个,但先祖柳见青的子孙众多,柳见青传给哪一个,都有人心中不满。即使那人,才华出众。是天选之子。
执印人的位置,是一把永远的双刃剑。
是以她对这个位置,并不眷恋。她宁愿祖母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妇人,她的父母才不会枉死。
“身为执印人,却无法为自己的儿子儿媳报仇雪恨,只因在执印人的誓言中有一条,倘若执印人的家眷被杀害,那便是执印人能力不够,不能报仇雪恨!”
“我恨这誓言。”
“祖母总是叫我忍。她隐忍了一辈子,便是希望天下太平,轮不到她出面平乱的机会。”
“是以我以前总轻轻放过伤害我的人。直到有一天,我幡然醒悟。倘若我连自己在乎的人都保护不了,谈何保护山河无恙?”
顾闻白轻轻回握她的手。
苏云落朝他一笑。
二人心意相通。
是啊,倘若连自己最在乎的人都保护不了,还谈什么维护天下安然无恙?
苏云落唇瓣噙了笑:“他们既然喜欢这位置,便让给他们罢。”
“横竖,规则是我定的。”
“只有真正有能力的人,才能坐上执印人之位。”
顾闻白:“……”呃,说好的让位呢?
艾草水还是有用的,顾闻白泡了片刻,泡出了满头满身的汗,双脚似乎也恢复了平日里的知觉。
苏云落正拿了一条干帕子替他拭汗,外头咏梅禀道:“太太,李大管事来了。”
李遥沉着一张脸进来,一看到顾闻白脸色越发的不好看了:“你也中了寒毒?”
苏云落正要替顾闻白解释,李遥眼一瞪:“落落的解毒丸本来就没剩几颗了,你还要凑热闹,不过是收拾几个蝼蚁,竟然这么不争气。”
他越说越生气,转身寻了张椅子坐下,见桌上有茶,也不管茶是热是凉,揭开盖子就灌了下去。
茶是凉的,这一嗓子灌下去,倒是清醒了几分。
他睨着顾闻白:“如今如何了?”
顾闻白大气不敢喘:“觉得,甚好。”
“哼。”李遥从鼻子里哼了一声,“以后你俩双双毒发,只剩最后一颗解毒丸,给谁呢?掰作两半是不够,让来让去大约都毒发身亡了。”
顾闻白:“……”李大管事还真是一如既往的毒舌啊。不过,倘若只剩最后一颗,他自然是让给落儿的。
苏云落忍不住反驳:“我这不是已经许久没毒发了,哪有你说的这般恰好?”若是恰好同时毒发,解毒丸自是要给三郎的。
二人想着,相互朝对方看着。自是柔情蜜意,叫旁人不忍直视。
坐在一旁的李遥:“……”他就不该管这闲事,到这地儿来。他想他的然然了。
但正事还是要说的。
他肃了脸色:“听说,明儿户部尚书便要上奏弘帝,将你宅子里发生的凶杀案给揭发出来。”
顾闻白本就无意仕途,但暗卫平安因他而入狱,总不能见死不救:“此时我定然禀明官家,平安无罪。”
李遥摇摇头:“却是巧了,那晚与白康一道在酒楼中吃酒的,有你姐夫罗星汉。虽然二人并不在同一个包厢,却是有人亲眼目睹,二人在那晚戌时末,共同到茅房如厕。”
顾闻白脸色稍变:“这些人的脑子放在祸国殃民上,倒是灵活。”
竟然省得他的命门之一。
李遥听得他说的话,笑了:“这一箭双雕的法子,竟是一个叫雷春的少年想出来的。”
雷春,竟是雷春。顾闻白一滞。他到灵石镇没有别的成就,竟是给自己培养了一个对手出来。快、准、狠。他忽而想起,因为思念长姐,是以有一年,他忍不住去信询问长姐近况,姐夫罗星汉出于礼貌,回了一封信给他。姐夫才华横溢,一手颜真卿的字迹纯熟火青,他当时还忍不住从里头临摹了一段话出来给学生们传阅、临摹。
而其中,要数雷春最为天资聪慧,模仿起别人的字迹来轻而易举。若是他要仿起自己与姐夫的笔迹来,不过是小菜一碟。
他记得当时他还夸赞了雷春。
顾闻白越发的心塞。
李遥声音缓缓:“他如今,是喻雄昌的谋士,喻雄昌甚是倚重他。”
他忽而顿了一顿,咳了一声,清了清嗓子:“那喻雄昌身旁,还有一个叫做小莲的侍女,据说,她以前叫做咏雪,是贺过燕送给喻雄昌的。”既是夫妻嘛,便要成双成对,一个都不能放过。
苏云落倒是巧笑倩兮:“都是故人,若是斗起来,知己知彼百战百胜。”
次日,户部尚书秋明光到了含元殿,将奏折递到了林统领手上。
他才进去没多久,刑部尚书房衍就紧跟着进去,亦上了一道奏折。
说的却是林统领徇私枉法,将当年本应伏罪赴死的一个小男孩给救下,并且培养成大内暗卫,成为了一把随时会出鞘的利剑。
那小男孩,便是如今的大内暗卫平安。
第344章
林统领的脸绿成春日里葱葱郁郁小草的颜色。
这已经是多少年前的秘事了,而且这件事知道的除了他的两个早就死去的心腹,便是他自己了。弘帝,自然是不能知晓的。他奉旨彻办的案子,结果自己的心腹给他将罪臣之孙捡在身边养着。
而平安这么些年,一直以为自己是被林统从乱葬岗捡回来的孤儿。
林统领也有些惊惧了,这喻雄昌,果然还真的有几分本事。幸得他不省得执印人的事,否则将执印人拉拢到他的队伍中,才最是危险。
弘帝看完奏折,一张脸上看不出喜怒,只淡淡地说了一句:“原来秋明光与房衍,也是喻雄昌的人。”
向来喻雄昌定是朝秋明光许诺,他私养外室子的事,不会影响到他的仕途。
弘帝忽而有些光火。难不成他会因为秋明光年青时有一段风流韵事而罢他的官吗?这秋明光怎地这般糊涂?不来与他这个正儿八经的帝王商量,偏生要信任那喻雄昌?
那房衍呢?又有什么把柄被喻雄昌给捏住了?
他横了一眼垂着头的林统领,火气越发的大了。他身边最信任的人竟然欺骗了他,他还有什么人可以信任?
林统领有些呐呐:“官家……臣,臣知罪……”
弘帝哼了一声:“既然知罪,得了空,便将平安处理了罢。”
哼,平安死不足道,但林统领还得活着。至少要活到他坐稳龙椅为止。
林统领垂头:“是。”
“至于顾闻白这案子……”弘帝淡淡地道,“推波助澜一把,让事情发酵得越大越好。”
“是。”林统领领命。
弘帝忽而又叫住他:“你着人到中宫宣一道旨。”
林统领糊涂。
直到听完圣旨的内容,林统领才明了。
原来弘帝,果真是将孙南枝放在心上了。
他垂着头,心想道,皇后明灵,倒是可惜了。男人若是要无情无义起来,什么夫妻情深,都是虚幻。
只是可惜了他的平安。
林统领心中涩涩,领着宣旨的内官出了含元殿。
从含元殿到中宫,距离不远不近,外头艳阳高照,林统领看得花了眼,湿了一点眼角。但……无毒不丈夫,该狠还是要狠,他眨眨眼,收敛了心中的那点伤悲,脚下走得更快了。
户部、刑部同时上了奏折,大理寺很快重新梳理了案子,顾家门房才开了门,大理寺卿明风便来查案了。
大理寺卿明风却是皇后明灵的本家子弟,若是认真算起来,明灵还得叫明风一声堂叔。
明风年纪虽轻,但凭着自己的本事左右逢源,在大理寺办案几年,颇得人心。当然了,最重要的是,明姓不多见。大伙都心知肚明,明风是太子妃明灵的亲戚,自然对他客气几分。
他领着官差,倒也客气:“顾闻白、罗星汉可在?”
门房瞧了一眼他,见他脸上虽然带着笑,但倘若他不领进门,那架势便要闯进去似的。
很快明风等人便被带到顾闻白跟前。
顾闻白睡了一晚,精神好了许多,虽然穿着孝衣,倒还是翩翩风度的郎君。
偏厅外,梵音喃喃,明风神情有些肃然:“理应要到令堂灵前上一炷香。”
顾闻白睨了他一眼:“不用了。”
二人默默地站在偏厅内,明风领着的那些官差则在外头站着。
顾闻白又道:“我姐夫可能得待会才能过来,还得劳烦大理寺卿多等一会。”他语气倒是不卑不亢。
明风瞅了他一眼,忽而握起拳头朝他狠狠的打了一拳:“臭小子,不是说告别京城,再也不回来了吗?”
顾闻白受了这一拳,风轻云淡的脸上缀了些笑意:“你这小子,几年不见,还会摆起谱来了。”
明风朝他又是一拳:“喂,我如今,可是大理寺卿啊,怎地也得摆摆威风吧。”
二人相视一笑,一道在偏厅里坐下。
明风一脸八卦的模样:“听说你娶妻了?啧啧,当初有人的眼界可高得很,便是唐家、秋家的姑娘掷了多少荷包,表露了多少回心思,愣是没回应人家。”
顾闻白想起苏云落,唇角微微弯起:“她与众不同。”
明风啧啧啧了几声,到底是转入正题:“这回秋尚书与唐家,是不是要替当年他们的女儿报仇雪恨,是以才紧紧咬着你不放。这情债啊,该还时还得还。”
这明风与当年一样,还是这般口无遮拦。什么情债,若是让落儿听到了,弄不好是一顿河东狮吼。顾闻白无可奈何:“没有你说得这般简单。”
“你可听说过喻雄昌?”
明风眉头一蹙:“怎地不识得,喻明周的爹嘛,如今是清真道人了。先帝崩前,对他可谓是言听计从。我猜想他野心不小,许是怕天下动荡,才没有直接下手。不过这一犹豫,便被弘帝得了手。如今二人分据大内,各占半壁,暗中更是拉拢官员们。得亏六部还照常运转,不然大伙都疯了。”他眉头挑了挑,“喻雄昌在报当年的仇?”
顾闻白没回答他这个问题,却是沉吟道:“自古兵权在谁的手上,谁便是强者,难不成……”
他记得手握兵权的禁军统领,是明家人。
明风苦笑道:“我那堂侄女,心思可不轻。”当年年仅十五岁的明灵能击败众多贵女,得太后青眼,做了太子妃,这等心思,便不是旁的人可以相比的。
话音才落,就听外头二管事急匆匆地喊道:“三爷,皇后驾到!”
于嘉音逝世,不过是三品的诰命夫人,皇后竟奉旨前来吊唁,乃是无上的荣光。顾闻白与明风对视,俱从对方眼中看到一丝了然。
弘帝,这是唯恐天下不乱啊。
皇后仪驾,将长庆坊内的巷子塞得满满的。
顾家正门大开,顾闻白领着顾家所有的人,垂着头陈列成数排,迎接皇后明灵的到来。
皇后的仪容,是不能随便窥视的。
皇后明灵,今儿身着一件素色的深衣,头戴深色帷帽,玉手轻轻搭在侍女手上,缓步走下仪驾。
她的目光,缓缓掠过顾闻白低垂的面容。
第345章
年轻,俊朗,尽管穿着孝服,却别有一番清贵。
他长得挺像顾长鸣的。
而顾长鸣,亦垂头站在队伍中,以前俊朗的面容老了一些。如今穿着素衣,还是那般的清贵。
明灵的视线从二人身上挪开,缓步进了顾家。
顾家虽不是望族,但亦算是书香门第,宅子不大不小,家中的仆人倒是规规矩矩,一个个垂着头,不敢仰视圣颜。
明灵很满意。
她自然是不想到顾家来吊唁的。尤其死者还是顾长鸣的妻子。
于嘉音何德何能,竟然能做顾长鸣的妻子。
明灵身姿板正,在内官的引领下,进了灵堂。灵堂不大,里头又点了线香蜡烛,在热烈的秋意下,竟然无端有些热。
皇后吊唁,不过是走过过场,明灵将香交给内官,看着内官灵巧的双手将线香插在香炉中。
灵堂外,顾闻白垂头站在外面,余光注视着明灵。
明灵走了出来,走到顾长鸣跟前,声音柔和:“帝师请节哀。”
顾长鸣略略抬头:“臣谢主隆恩。”明灵与弘帝是少年夫妻,他见过明灵很多回。明灵比起卫碧娥要明艳得多,也活泼得多。他曾听卫碧娥说,明灵曾是她的闺中密友。
明灵的声音越发的柔和了:“帝师不必多礼。”
说完却是转向顾闻白:“这位便是帝师爱子罢?”
顾闻白恭敬行礼:“微臣见过娘娘。”他态度恭敬,躬身行礼,完全没有文人的傲骨,挑不出别的毛病。
明灵很失望。
不过,她今儿来的目的,自然不仅仅是吊唁。
内官在顾闻白耳边悄声说了几句。
顾闻白恭敬道:“娘娘这边请。”
一行人移步到会客厅。
明灵在玫瑰椅上坐下,取下帷帽,露出一张洁白无瑕、明艳的面容来。她虽然已经年过三十,又生育了好几个皇子皇女,但岁月无损她的容貌。尤其是一双眼睛,更是似盛了曜曜星光。许是做了多年太子妃,她身上有一种浑然不觉的贵气。
不过……
外面梵音喃喃,明灵觉得有些奇怪的热。因着今儿天色不冷,是以她穿得也不多。
有仆人端茶上来。
内官取出银针,一一试过茶水才递给明灵。顾家的茶哪有宫里的好喝,明灵微微一笑,将茶盏放在几上。
她却是问起顾闻白来:“圣上曾说,顾侍郎已经成亲了,今日为何不见令太太?”
尊贵的皇后忽而屈尊降贵来吊唁,竟是为了问落儿?顾闻白不动声色:“回娘娘,拙荆身体抱恙,卧床不起,怕冲撞了娘娘,是以才没有前来,还请娘娘恕罪。”
“哦,原来如此。本宫出宫时,圣上还叮嘱了,他在灵石镇时得顾侍郎以及顾太太相助甚多,特地嘱咐本宫,务必要多关怀顾太太。如今顾太太既抱恙,本宫便去瞧一瞧她罢。”
竟是冲落儿而来?
顾闻白不动声色:“有劳娘娘牵挂,那还请娘娘移步。”
明灵原是想叫顾闻白将苏云落用轿辇将苏云落抬过来,没想到顾闻白即刻答应了,还请她移步前往,倒是不好拒绝,只得坐上顾家人准备的软轿,一行人浩浩荡荡地往解春院去。
她倒是没注意到,顾长鸣一脸的恼恨。
于嘉音竟是积了什么德,竟然让弘帝着皇后来吊唁。吊完唁还要去看望那心肠歹毒的苏云落。
昨晚原以为那些丫鬟是正经伺候他的,没想到,竟然是噩梦一场。那些丫鬟替他洗了一次脚,又倒来一盆热水,说是香露调的,有助于睡眠。他还不及拒绝,帕子就抹上了他的脸。抹了一次不说,还生生抹了十来次,差些将他的脸给抹秃噜皮了。
这还不说,待洗了脸,又有人端来冷热点心,说都是苏云落作为儿媳孝敬他的。热点心是热油炸过的,热气逼人,冷点则是冰镇的乳酪。一口热点心,一口冷点心,那些丫鬟巧笑嫣然,将点心一口口地灌进他的嘴里,差些没将他的牙齿给冻坏。
有旁人说了,你若不想吃,别人还能强迫你?
顾长鸣也不知怎地,瞧见那些丫鬟的笑脸,心就软了。这心一软,脑子便晕乎乎的,自己做了什么都不省得。
后来更过份的是,那些丫鬟竟而还唱起《沉香救母》来。
顾长鸣被折腾了一晚上,天亮才被放过,才惶惶地睡了半个时辰,皇后明灵便来了。来得,可真不是时候。
顾家虽不大,但也行了一盏茶的功夫才到了解春院。
解春院地处偏僻,顾闻白一走数年,根本没人收拾,恰逢秋日,院中地面上堆积着落叶,看上去一片萧瑟。房屋外头,更是缺少修葺,风吹雨打的,油漆都掉色了,看着破败不堪。
明灵还真没想到竟然看到这样的景象。顾闻白再不济,也是父母双全的嫡子,就住在这个小破院子里?
怪不得一气之下,离家出走呢。
明灵怜惜归怜惜,但苏云落还是要探望的。
解春院才得了消息,将苏云落搀扶出来。
却是往中间隔了一道屏风。
苏云落重重地咳嗽着,请安的声音沙哑不堪,明灵看到她瘦弱的身影颤个不停。看来身体是真的抱恙。
明灵声音柔和:“本宫既是探望你的,便不用多礼。”
说着命内官将她从宫中带来的东西赏赐给苏云落。
内官尖细的声音宣读着赏赐的东西,倒也不甚贵重,玉如意两把,****的玉摆件一对,蜀锦两匹,文房四宝各一,装着礼品的木盒精致好看地摆在院子里,更是衬托得解春院越发的萧条。
苏云落行过谢礼,仍是剧烈地咳嗽着。隔着屏风,只能隐隐约约看到苏云落的一张脸儿似巴掌般大,青丝倒是如云般蓬松。她咳嗽的时候,捂了一张帕子在口鼻上,声音细细的,但是扰人。
明灵觉得十分无趣。她兴致勃勃而来,最后只瞧见了病怏怏的苏云落。但她总不能斥责苏云落生病生得不是时候罢。这婆母过世,做儿媳的病了,世人只会称赞其品性至孝。
弘帝对这顾闻白夫妇,倒是赞扬有加。
对顾闻白的恩宠,更是越发的盛。
明灵今儿来,是想探探顾闻白的真实能力,以及拉拢顾闻白。
她虽然是皇后,但亦需要支持。
明灵正想着该如何开口,忽而觉得一阵头晕目眩,竟是一个趔趄,靠在侍女身上。
明灵倒下的一瞬间,顾闻白与屏风里的苏云落,目光同时闪过一道锐意。
第346章
明灵这一趔趄,院中气氛就变了。
一直在明灵跟前忙前忙后的内官脸色一变,尖着嗓子喊道:“保护皇后!”
侍女们赶紧靠过来,帮着搀扶着明灵。
慌乱之间,顾闻白窥得,方才面容红润的明灵,如今面色青白,四肢软弱无力地靠在侍女身上。
内官那一声喊,护驾的禁军顿时拔刀而出,将明灵团团围住。
不过,哪有什么刺客,不对劲的只有皇后。
内官眼皮一敛:看来官家对顾家不满了……
顾长鸣正冷眼望着这一切,忽而有人撞了一下他的肩头:“赶紧处理。”
谁啊这么嚣张?顾长鸣不满,剜了一眼那人,却发现正是顾闻白。他撞了自己,说完了话,仍旧又神态自若地站着。
逆子!这是想让自己做出头鸟啊!
他忿忿不平,嘴里憋了几个难听的词,但最终还是没说出来。
如今顾闻白的翅膀硬了,而且还有那妖女撑腰。如是想着,他的脑子终于不再死气沉沉,而是若有所思起来。
顾长鸣虽在一些事情上执迷不悟,但脑子还没有生锈,还是灵活的。一灵活起来,就想得长远,很是明白只有自己赢得执印人的位置,才有机会保护自己的幺儿。
如今早就不是先帝宠溺自己,想要怎样就怎样的时候了。
或许,他也曾做了先帝手中的棋子……
先前弘帝明明表现出对顾家的重视,为何如今又……
他轻轻地闭了闭眼睛,再度睁开时,已经恢复了一片虚幻的平静。
顾长鸣脚步微微往前迈出,声音低沉:“许是天气太过热燥,娘娘千金贵躯,受了些邪气,寥掌事无须惊慌。仪驾中可有随行太医,还请寥掌事速速宣太医及时替娘娘诊脉。”
他身份与众不同,寥掌事自然是省得的。
这寥掌事极年轻的时候便伺候在东宫,与顾长鸣也算十分相熟。
他犹豫了一会,顾长鸣又催促道:“若是因寥掌事耽误了娘娘……”他眼皮垂着,虽没有看向他,却是感受到冷冷的警告。
寥掌事一震,赶紧让太医过来。
皇后仪驾出行,自是有随行太医,且不止一位。不仅来了一位太医,还有一位院判,两位医女。
明灵很快被妥当地转移到一间宽敞些的屋子,寥掌事守在帐幔外,一脸紧张。
幸得太医很快便领着院判出来了,里头还尚留了两位医女在照料皇后。
寥掌事低声垂问,脸上的紧张很快转为不易见的喜悦。
皇后,竟然又有喜了。
不过这消息暂时还不能泄露出去,新帝初登基,根基未稳,正是需要皇后相助的时候,这皇嗣,来得怕不是时候。
但寥掌事当然不会显露出来,而是嘱太医守口,对外则宣称是皇后对于顾侍郎痛失母亲的心情身同感受,才导致身体不适。
这寥掌事,可真是个人精。
消息传开来,顾家上下,松了一口气。
若是皇后在顾家受到邪气冲撞,怕是吃不了兜着走。
明风此时已经与顾闻白凑在一起,闻言,一双眼眯了眯,看向顾闻白:“原来我已经嗅到了些许阴谋的味道,如今竟是雨过天晴,还真是不敢置信。”
顾闻白睨他一眼:“乌鸦嘴。”
明风笑了起来。
顾闻白立在窗前,凝神看着站在日头底下的顾长鸣,心中莫名地闪过一丝冷意。
有人在外面通报,罗星汉来了。
罗星汉进来前,明风肃了脸色:“说真的,如今这位,可是真的对你青眼有加?”
顾闻白没有回答。
罗星汉进来,他与明风虽不熟,却是相识的。见明风肃着脸,他脸上倒是不卑不亢:“那晚我虽与白康在同一间酒楼吃酒,也同时去了茅房,但因不相识,是以并没有任何的交谈。若不是有人说我与他同时去了茅房,我还不省得,那人便是白康。”
他素日里话就不极多的人,简简单单说完这一番话,旁的便没有再替自己辩白了。
罗星汉虽然是个小官吏,但明风略有耳闻,罗星汉虽然家穷,但做官以来,的的确确是两袖清风,不曾有过贪墨之事。他虽然是顾长鸣的女婿,但是在外头从来没有说过与顾家的任何一点瓜葛。
明风挑挑眉:“那晚为何到酒楼吃酒?据我所知,你因为家穷,是以甚少在外头吃酒。”
说他穷,罗星汉倒是一点都不在意,只道:“不久前有一位友人要到外面游历数年,我们便凑了一些钱,订了一桌还过得去的酒席替他送行。”
又没了,其他的话也不多说。
明风很有耐心。这毕竟是顾三郎的嫡亲姐夫。
“那晚你去白康同去茅房,可发觉他有什么不对劲?”
罗星汉想来是真的没注意到白康,想了好一会才道:“他很年轻,许是心情不虞,是以应是吃了很多酒,酒气冲天的。当时他身旁也没个小厮候着,我倒是多看了两眼,怕他不胜酒力,跌到茅坑里去淹死了。”
不过是一段小小的插曲,他哪会放在心上。彼时谁还能想到这白康便住在自己内弟的宅子里,偏生内弟风尘仆仆的从外头回来,不过一眨眼的功夫,那白康便死了呢?
罗星汉是替好友送行,在不在酒楼里吃酒自然是有人作证,只是与白康一道去茅房的这一段,有没有人作证呢?
明风提出疑问,罗星汉这才觉得清白的自己是没法自证的。
他略略蹙眉,苦苦想起那晚周遭的环境来。
那晚才下过雨,四周凄凄切切的,便是连气死风灯都黯淡无光,酒楼又不是什么好酒楼,茅房又盖得远,环境极差。路上,只得他与白康两人,相顾无言……
罗星汉摇摇头:“没有旁人。”
事情棘手了。
明风与顾闻白相视了一眼,分别从对方眼中看到了一丝沉郁。
若是事情发生在自己身上,顾闻白自然是无惧,可那些人偏生瞄准他的命门,一击即中。
明风抱歉地对罗星汉一笑:“你怕是得到大理寺走一趟。”
罗星汉坦坦荡荡:“身正不怕影子斜。”
明风叹了一口气,最终没说出口。这世上多的想将身子正的人给折断的坏人。
那厢皇后歇了半响,清醒过来,得知自己有孕,便急急忙忙着人起驾,浩浩荡荡的离开了顾家,离开长庆坊。
苏云落咳着,站在屏风后头,看着将院子挤得满满当当的人都走得差不多了,才喘了一口气,止了咳。
咏梅适时地奉上热水,她呷了一口,眸子里被水汽氤氲上一层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
良久,她才道:“要变天了。”
要变天了,她的浑身,缓缓地起了一股寒气。
第347章
要变天了。
乌云忽地遮掩了耀武扬威的日头,严严实实地将天空染成了墨色。
皇后仪驾的随行人员还有一半没有进到宫墙内,平地就刮起了一阵阵的阴风。
阴风才刮了几道,天就变冷了。
皇后仪驾进宫,守卫只顾盯着皇后的安全,竟是忽略了宫墙上贴着的两个小黑点。
变天了。
小战像只蜘蛛,贴在墙上,啧啧有声地看着皇后的仪驾浩浩荡荡的:“大师姐,这做皇后的,便是威风。怪不得大师姐想做皇后。”
孙南枝同样贴在墙上,纹丝不动:“你不说话,没有人把你当作哑巴。”
小战很无聊:“他们什么时候才会发觉我们不见了呢?”这也没有人追他们,怪无趣的。这半日的功夫,他们已经在皇宫里晃荡了大半的地方,见识喻雄昌的风采,还吓唬了一下咏雪与雷春。
大师姐说,待皇后回宫,便要去皇后那里溜达溜达。
溜达什么呢?莫非大师姐要到皇后面前示威?说她即将是皇后,让她快点让位吗?示威好啊,他最喜欢示威了。
哎,以后大师姐是皇后了,那他是不是可以讨个一官半职的当当?他瞧着林统领的位置挺不错的,统领着一群暗卫,在官吏的宅子里天天溜达,还能写出一本《某家生活起居录》。
昨晚他翻了半晚《某家生活起居录》,看得那个津津有味。
原来官吏们在朝廷上一副道貌岸然的模样,待回了家,官服一除,常服一穿,便像变了个人似的,斗鸡遛鸟的乃是常事,成日让小妾们争风吃醋的也是常事,动不动鞭打子女的,还有专门养了清倌儿的,喜欢泡澡的,喜欢在美人身上写字的……
小战叹为观止。
原来人的癖好可以这么多。
小战细细一琢磨,若是他以后做了官,是不是得培养什么癖好?哦,是了,他喜欢和人切磋武艺。那当了官,是不是有很多人不得已和他一起切磋了?想想就兴奋啊。
他想得正美,孙南枝忽而道:“走。”
说着便悄无声息地贴着宫墙移动。
小战猝不及防:“哎,大师姐……等等我……”
二人像不起眼的蜘蛛,在阴沉沉的天色的掩护下,进了皇后的慈元殿。
皇后有身孕,第一个想告诉的竟然不是弘帝,而是自家的兄弟、掌管禁卫军的明星。明星是明灵同宗的堂兄,明灵入主中宫之位,第一个便将自己的堂兄给提拔起来,做了禁卫军的统领。
明星已经年过四十,长得十分健壮,素日里不苟言笑,看着便很沉稳。而事实上,他亦很有主意。
明家人丁不旺,亦不是根基深厚的世家望族,但明家的子孙,个个都很出色。
不管是明灵有意无意的提拔,明家人都很争气。细细想来,如今明家人几乎渗入了朝廷里的角角落落。
明星腰间别着剑,进了慈元殿。
明灵不是第一次怀了身孕,此时经太医诊断,心中已经有了主意。此时解下笨重繁复的深衣,穿着简单的常服,发髻上只别着一支轻巧的凤钗。这样的她,在面对堂兄明星时,显得面容柔和。
明灵能做太子妃十数年,如今顺利登上皇后的宝座,自然也不是头发长见识短的女人。
她倚在美人榻上,轻轻拨弄着手上的佛珠:“我在拜祭时,十分确定,闻到了一股奇怪的味道。是以我才觉得头晕目眩,难以呼吸。”她对堂兄明星,一向是谦称我的。
明星闻言,仍旧面无表情:“是顾家的人?”
明灵摇摇头:“他们没有那个胆子。”
明星呼吸平稳:“有消息说,顾闻白的妻子,很有本事。”
倒是明灵诧异了:“她?那个咳个不停的瘦弱女子?”却是没等明星回答,自己便自言道,“人不可貌相,我倒是小觑了她。原来还想着要拉拢顾闻白,没成想便是连他的太太,都这般厉害,若是能将他们揽入我麾下,倒是添了左膀右臂。”
明星提醒她:“官家亦在拉拢他们。”
明灵哼了一声:“若是果真想拉拢,为何要在顾家毒害我?”
明星总算挑了挑粗重的眉毛:“昨晚在含元殿,林统领生擒了两个江湖好手,其中有一个是年轻貌美的女子,官家很是喜欢那女子。那女子,曾妄言,要做皇后。”
这个消息是方才才传到他耳中的。
官家并不是很信任他。官家只信任林统领。他……毕竟是明家人。这场无声无色的较量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呢?明星想着。不过俱是从官家与皇后密谋,将先帝毒害的那一刻开始。少年夫妻,便是从那时候,各自有了旁的心思。
原来他记得,太子与太子妃,恩爱十分。每逢太子受责难,太子妃总是急急求见皇后,又是陪笑又是捶腿,将皇后伺候得舒舒坦坦,直到皇后答应与太子说情方罢。
有好几次,明灵可是挺着大肚子,走得后背都湿透了,让皇后见了惹得几分怜惜,才省了她的多费唇舌。
夫妻同心,其利断金。
可此时,官家独自一人住在含元殿,而皇后却独守慈元殿,距离并不甚远,却是世上最遥远的距离。
明灵笑了。怪不得他下旨要让她亲自给于嘉音吊唁呢。她就说,那于嘉音何德何能,竟然得如此殊荣。原来,他竟是厌烦了她吗?果然自古帝王多风流,她还没死呢,人家就想着换皇后了。
她轻轻抚着自己的小腹,神思有一瞬的慈爱。
太医道,腹中胎儿,已经有两月余。两月余吗?她忙得脚不沾地,竟然没注意到自己的癸水是不是如期而至。她的癸水向来很准,她的身子看起来娇俏瘦薄,但实际上十分康健易孕。
明灵想起来,她可不止一个孩子。便是不为了别的,也要为了自己的孩子。
她收起那一瞬的慈爱,望向自己仍旧波澜不惊的堂兄:“若是我的中宫之位被废,堂兄应当如何?”
外头乌云密布,将偌大的大内皇城笼罩得黯淡无光。
侍女们都差走了。
明灵看着天色一寸一寸地将她与明星浸透,明星才开口道:“自是……捍卫自己的权势。”
明星向来八面玲珑,他这时候的回答,很有意思。
房梁上小战听得糊里糊涂,他悄声问孙南枝:“他这是,要造反?”
岂料明星忽而仰头,大声又威严地斥道:“何人在此?!”
第348章
含元殿与崇华殿同时收到慈元殿进刺客了的消息。
彼时弘帝正在专心致志地研究如何对付喻雄昌。方才密探来报,已经探得喻家军的秘密驻地。原来竟是驻扎在距离京都不过二十余里的盛山里。盛山是历代帝陵所在,向来有守陵的军队驻扎,喻雄昌身为清真道人,之前很是陪着先帝去过几次帝陵的,没想到竟然被他钻了个空子,将自己的军队养在了那里。虽然人数不过三万,但若是冲击起汴京城来,对汴京城还是能造成一定的伤害的。
当然了,这个伤害指的是他屁股底下的龙椅。
他有骠骑巡逻营以及禁军在手,胜算是有的,但并不想这场战争爆发。本来就国库空虚,倘若再打仗,他可能是有史以来最穷的帝王。
太可恨了,有哪个帝王初登基,便被一个道人死死的拿捏住命门的?
更别提,此时还有一个劳什子执印人在虎视眈眈。
弘帝当然是想弄死执印人的。天底下只有一个至高无上的君主,那被夸赞得天花乱坠的执印人,不应该存在。便是存在,那也是应该臣服于他的。比如那财富可通天的通顺钱庄,便应该是他的。这也没有什么不对,通顺钱庄本就是依附着国的存在而存在,若是没有国,怎地会有通顺钱庄?
他原想派明灵去顾家吊唁,让皇后对顾闻白起了猜忌,在顾家作乱一番,自己再出头,将事情摆平。这样顾闻白便会认识到他这个君王的好处。什么执印人执印者的,遇上大事还不是得靠至高无上的权力解决?
而皇后……他原想是给皇后一些教训的。自从二人心中藏了共同、见不得人的秘密后,短短几个月的时间,二人便从恩爱夫妻,变成了最熟悉的陌生人。
此时他敛着眼皮,望着伏在地上的内侍。明明很冷的天气,那内侍还是急得一脑门的汗。
他不得不站起来,故作惊讶地问:“刺客,可擒住了?”
内侍将额头紧紧地抵在冷冰冰的,擦得光鉴可人的地板上,颤着声音:“禀圣上,那两个刺客,武艺极高,不过一眨眼的功夫,就不见了。娘娘特地差奴来,让圣上小心贼人。”
弘帝的嘴角扯了扯,皇后若是真的担心他,应该是亲自过来,让她那堂兄明星带着禁卫军过来保护他。而不是差一个弱不禁风的小内侍过来。
内侍仍旧伏在地上,声音颤颤:“禀圣上,娘娘如今有了身孕,不能亲自护驾,娘娘心中愧疚,还请圣上恕罪。”
什么?皇后又有孕了?弘帝愣住了,这可是他登基以来的第一个孩子,这可算是天大的喜事一件。
他大步地走下来:“皇后有孕,自是喜事,快快起驾,朕要去看朕的好皇后。皇后可受惊了?快,快,宣张太医!”
内侍竟是没反应过来。张太医一直在皇后的慈元殿候着呢。至于皇后,看起来也不像是受惊的样子,他过来时,皇后还半躺在美人榻上,吃着新进贡的葡萄呢。
弘帝嘴上说是看望皇后,心中却是有一半牵挂着孙南枝的。
侍卫早就有报,孙南枝与她那师弟,早就不见了。
如今慈元殿中进了刺客,说不定便是他们二人。弘帝心中无可奈何,这孙美人,怎地就这么不省心呢!尽管以后皇宫也是她的家,但如今还不能随便溜达呢。
慈元殿进了刺客的消息传来时,喻雄昌仍旧在打坐。他自己炼制了一些延年益寿的丹药,每日连服几粒,再进行打坐,如此效果更好。
小莲与雷春仍旧候在一旁,小莲明显昨晚没睡好,眼下有很明显的青黑。昨晚喻雄昌吞了十来颗丹药,雄风大振,要了她好几回,今儿起来,腿都是软的。小莲又悄悄地,用袖子掩着口鼻,打了个小小的哈欠。
雷春不动声色地看了她一眼。昨晚……喻雄昌又采阴补阳了。今儿喻雄昌看上去神清气爽,精神振奋,而小莲,萎顿得像被人吸干了似的。
不过,那都是小莲自愿的。听说,她想替张伯年报仇。
呵,他应该也算是害死张伯年的凶手之一罢。
雷春照旧垂下眼帘,看着从慈元殿过来的内侍。皇后明灵应是想不到,自己那像铁桶般水泄不通的慈元殿,竟然有好几个细作。
来禀报的内侍恭敬地伏在地上,将来龙去脉说了之后便一直维持着这个姿势。
殿中的人都省得,清真道人打坐的时候,虽然看起来眼睛是闭着的,但若是人对他不敬,他一清二楚。况且,内侍是自发地从心中尊敬清真道人的。清真道人的丹药,十分的神奇,自从他吃了之后,便神清气爽起来了呢。
只不过,这丹药有很大的依赖性便是了。每个月总要吃上那么几颗才有效。
哼,像他们没了子孙根的人,最讨厌的便是旁的人嫌弃他们没有阳刚之气。
但清真道人,从来没有嫌弃过。反而对他们还关爱有加。虽然他不敢妄言,但大半个皇宫里的内侍与宫女,应该都受过清真道人或多或少的关怀。
好半响,喻雄昌才缓缓睁开眼,一副慈眉善目的样子:“贫道省得了,辛苦你了。你先回去罢。”
“喏。”内侍恭敬地唱喏,正要起身,喻雄昌又道,“小莲,将贫道的丹药赠几粒给许内侍。”
许内侍大喜:“奴谢过道人。”
许内侍才走,喻雄昌懒懒地站起来,松一松筋骨。昨晚采阴补阳,太过激进了,差些没缓过来。
不过,小莲由当初的稚嫩青涩已经逐渐变得老到起来,他也腻了,想换个女人。
殿中的宫女是不能碰的。那喻明周也不识好歹,也不懂得替他搜罗些小姑娘进来。还是那叫贺过燕的懂事,一来便送了这么一个大礼。
喻雄昌在心中琢磨,以后若是登上大宝,便封贺过燕为寻香官,专门替他网罗美人好了。
正想着呢,忽而瞧见有一位妙绝无双的美人面无表情地从帐幔下走了过去。
第349章
喻世荣原来在喻雄昌的计划中,是死在骠骑巡逻营的。
他的长孙一死,这样他便有机会了将骠骑大将军季清给牵扯进顾闻白的案子中。骠骑大将军与顾闻白狼狈为奸,勾搭着血洗了一个两百多人的村落。那日喻世荣恰好从村庄路过,亲眼目睹了血洗的残忍行为,是以才被季清抓进骠骑巡逻里拘着。
虽然这理由很站不住脚。
比如,为何季清不直接将喻世荣给杀了灭口。
都杀了那么多人了,何必在乎多这一个?清真道人的嫡长孙又如何,杀了便一了百了。
然而喻世荣没有死,还被捆着押进了大理寺。
偏生那大理寺卿明风是皇后明灵的堂叔,一张脸笑嘻嘻的,但是就不放人。站队喻雄昌的刑部尚书房衍很是发了一通火,但明风偏生不买他的帐。
后来房衍再派人过来探望,关押着喻世荣的牢房,早就空空如也。
明风一本正经:“喻世荣是极为重要的人犯,是以我特地将他关押在一个很牢固的地方。便是房尚书您也不能知晓。”
房衍想搬出喻雄昌来压他,明风冷笑一声:“那劳什子的道人,不过是个江湖骗子,我明风,不信邪。”
此时朝中局势未明,房衍也不敢托大,只得悻悻而去。
很快有人送来谋杀白康一案的新证据。
竟是顾闻白与罗星汉联络谋害白康的信件。顾闻白在信件中写道,官家对他十分赏识,只不过是顾忌户部尚书秋明光的存在,才没有让他做户部尚书,只好让他做了户部侍郎。户部尚书秋明光虽然无功无过,但一时半会也不能革他的职。倘若能抓到秋明光的一点错处,让他下台,倒是一件美事。
罗星汉则在信件中写道,他帮着四处打探了,那秋明光倒也不是没有丝毫错处的,比方他年轻的时候,曾与一位白姓花魁过从甚密,只可惜后来家中太太是个母老虎,是以不得不与那花魁断了联系。
那白姓花魁,在与秋明光断了联系后,才发现自己有了身孕。她也是个坚毅的人,很是吃了一些苦,替自己赎了身,用自己攒的一些钱,在汴京城外的小村庄里买了一间民房,将白康平安诞下来。
此后二十年,又是隐忍着,替人家做一些绣活,辛辛苦苦地供白康读书。
却也是巧合,白康到汴京城里参加秋闱,要到衙署交应试的身份,恰好遇到考察下属绩效的秋明光。
白康长得肖母,秋明光虽然与白花魁断了联系,但心中藏着的那一束白月光,岂是能忘?尤其白康还是从母姓。那便证明,白花魁没有另嫁他人,而是心中还想着他。
顿时秋明光就认出了白康。不过可惜的是,家中母老虎随着年纪的增长,气焰越发的嚣张,如今又有了进宫的资格,说不定他还没有干什么,那厢御状就告上了。
无论丢官还是丢人,秋明光都丢不起。
秋明光心疼儿子,但又不能相认,将儿子认祖归宗,只好替儿子在坊中买了一处院子给他住着。
好巧不巧,这宅子,便是顾闻白的宅子。
于是顾闻白便与他的姐夫罗星汉,定下了给白康下毒的计谋。
明风看着这些伪造的信件一顿无语。
听说,站在喻雄昌背后出谋划策的人,叫做雷春。而那雷春,恰好是自己同窗顾闻白教授的学生。
听说,雷春不过十四五的年纪。
到底还是稚嫩了些。
有哪个下毒还亲自动手啊?若是他,他说不定还将敌人一道弄进来将水搅混呢。
喻明周半倚在美人榻上,眯着眼看着雷春:“你说你是故意露出这些破绽的?”
雷春坐在玫瑰椅上,清瘦的身子挺得直直的,俊俏的脸上露出一丝恭敬来:“老师,他们定然是这样以为的,以为学生少年无知。”
“很好。”喻明周赞誉他,“你此番出宫,便是特地与我说此事?”
当然不是,而是喻雄昌特地来差他寻贺过燕,吩咐他做一些见不得人的事情的。
雷春垂着眼,可真是奇怪,这些老男人没了女人便活不下去吗?明明狠辣起来的时候,不管是自己的阿娘抑或姐姐妹妹,都是可以舍弃的。不知怎地,他想起遥远的灵石镇上,有一个少女,或许正痴痴地期盼着他的回来。可男人的誓言,怎么能够相信呢?可真是个傻姑娘。
雷春想着,神情起了一丝微妙:“老师,可否助学生做一件事?”
雷春如今是阿爹身边的红人,喻明周哪有不敬着他的:“你只管说。”
雷春的唇瓣便微微扬起:“我的长姐雷夏,约是做了顾闻白的走狗,她那人贪婪无度,很容易被收买。还得劳烦老师,警告警告她,怎能与虎谋皮呢?”
到底是谁在与虎谋皮?喻明周心头一跳。只要想起顾闻白,他的恼恨便不打一处来。还有那顾盼宁,听说如今的夫君对她甚好,还生了个虎头虎脑的健壮儿子。呸,那儿子本来应该是他的。若不是顾闻白从中作梗,他如今很有可能是阿爹心中的太子人选,而不是如今只能苦巴巴地守着喻家老宅。喻明周如此想着,顿时又恨上了顾闻白一层。
喻明周二话不说,答应了下来。
汴京城中,的的确确冷得发紧了。
汴京的晚秋,又冷又干,冷风一吹,整个人便要被剥去了一层皮似的。
体弱一些的,不仅要穿上厚实的衣衫,手中还要捧着暖手炉。
雷夏经营的石炭木炭铺子,这个季节生意好得很。
源源不断的石炭木炭送出去,源源不断的消息便能传回来。通常这时候,雷夏便坐在帐子中,将有效的消息写下来,再过滤几回,整理成小册子,送到苏云落手上。
她如今,对苏云落的敬仰之情,那是滔滔不绝。
便是之前一心想嫁的顾闻白,如今也被她嫌弃地放到一旁。
只要有了钱,什么俊朗的小郎君寻不到?比如她如今的郎君,便是一位正儿八经的书生,虽然与顾闻白是还有那么一些距离,但雷夏满意得很。
忽而外头传来叫喊声:“雷夏,雷夏可在?”
雷夏心头一跳。
这声音,竟是贺过燕的。
这厮来作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