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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二阿农     解春愁txt下载     解春愁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289章

    “嘶……”好像还怪疼的……顾闻白脸上的表情有一瞬停滞了。

    苏云落赶紧撒手:“对不起,我不是有意的……”

    话没说完,顾闻白沉声道:“抓紧了!抓哪都可以!”

    电光火石间,苏云落揽住了他的脖子,同时将自己的臻首贴在他的脑袋上。这姿势倒是安全了,可也让他有些心猿意马。

    可苏云落并没有想这么多。她之所以将头贴上去,是因为有一条蛇正在顾闻白没注意的另一侧,虎视眈眈着,欲企图偷袭。

    她情急之下,身子紧紧贴向顾闻白,费力地朝那条蛇掷出几枚银针。

    她力道不足,却是白费力气,又加上情急之下,银针从滑溜溜的蛇身擦过,却是惹怒了那蛇。它一双绿色的眼睛炙炙地看着苏云落,嘶嘶作响,蛇身竟然直立起来,直攻苏云落。

    苏云落唬了一跳!又要捞出几枚银针掷过去。却是觉得眼前一晃,自己被顾闻白抱在怀中,二人身子一转,又到了灶台附近。灶台附近的蛇早被他砍得七零八落的,到处是让人恶心的蛇身。

    顾闻白极快地从灶眼里取了一根燃着的木柴来,塞在苏云落手上:“用火攻!”

    他却是直起身子,挥舞着软剑,将方才那条攻击苏云落的蛇给砍成了肉泥。

    其他的蛇见状,有些许的退缩。

    却不知从何处,传来若有似无的笛声,穿过雨声,飘荡在村子里。

    方才退缩的蛇,眼神又凶狠起来。嘶嘶作响,蛇身扭动着,便要攻过来。

    顾闻白皱眉,难怪这般多的毒蛇,原来是有人在操纵。这用笛声操纵毒蛇的蛊术他以前在神鬼怪谈上看过,当时还略有些好奇,同时也有些不以为然,用笛声操纵毒蛇,乃是天方夜谭,是以他当时是不大相信的。

    可如今,现实很残酷。

    他直起身子,软剑抖了抖,露出寒光来。

    苏云落攥着木柴,眉眼染了愤怒。那人还真的是不遗余力,要将他们赶尽杀绝。

    顾闻白将软剑挥成满天的寒光,将攻过来的几条蛇砍成了碎粒。

    一条略小的蛇,悄悄从灶台旁侧的枯叶堆里游出来,一双绿豆似的眼睛阴骛地看着苏云落。

    苏云落凝了目光,手上的木柴恶狠狠地朝小蛇攻去。

    木柴击中小蛇的瞬间,木柴前截燃着的部分断裂,竟然落在枯叶堆上,枯叶堆竟是很快便燃了起来。

    苏云落:“……”说好的用火攻,竟然是这个结果?

    枯叶堆燃得很快,小蛇唬了一跳,还没有反应过来,蛇身便被顾闻白挑起,直接扔进燃着的枯叶堆里。

    倒是很快便传来一股怪异的香味。

    林统领笑眯眯的伸个头进来:“没想到顾侍郎这般快便烤上蛇了。”

    顾闻白哪有空理睬他,眼疾手快从水缸里舀了水,将火给浇灭了。

    这么一折腾,原来还算干净的灶房一片狼藉。夹杂了灰烬的水污流遍地,再加上被砍得血肉模糊的蛇身,味道闻起来,让人作呕。

    林统领既然有空来闲扯,那便证明外头没有活蛇了。

    顾闻白拉了苏云落的手,从灶房出来。外头还下着雨,四处湿漉漉的,地上也尽是蛇的尸体,红红绿绿一片,一时之间竟也是无从下脚。

    若有似无的笛声还隐隐在弥漫,顾闻白让苏云落站在稍微干净的地上,问林统领:“可是有人去追查背后操纵群蛇之人了?”

    林统领仍旧笑眯眯的:“进了骠骑大将军的辖地,自然是由大将军去追查。”

    顿了一下,他又道:“方才吃面的时候,林某请示过季大将军了,这里的事由他全盘接手,我们收拾收拾,待雨停了便启程回京,以免夜长梦多。”

    说是请示,其实是进行了“深入”的交流。比如,季清非要从他碗里夹面,他却偏偏不让,还顺便在自己的碗里吐了口水。

    他还记得季清一脸恶寒的模样。

    不都是自己的口水,有什么好嫌弃的?

    群蛇攻来的时候,二人合力砍了不少蛇,季清脑子倒是清醒了,嘱咐他赶紧带着顾闻白进京,自己却是带了一队人马,去追那吹笛之人了。

    的确夜长梦多,但谁又省得,进了汴京,还会发生什么惊天动地的事情呢?

    顾闻白似笑非笑地看着林统领:“这趁夜赶路,我不赞同。”

    这场雨还不省得要下多久,又是趁雨夜赶路,充满了太多变数。

    林统领抬头望了一眼阴沉沉的天,口是心非:“这场雨,很快便停了。”

    话音才露,雨势竟然又大了起来。噼里啪啦地打着瓦片,还打湿了林统领的脸。

    林统领:“……”

    苏云落自是不想趁着雨夜赶路。别说是人了,便是马儿也会吃力不少。再有个什么吹笛子的人驱赶群蛇,怕是还没到汴京,便将小命交待了。她虽然庸庸碌碌,不曾想过为天下苍生做些什么好事,但也不想就这样香消玉殒。

    见两夫妻一脸坚定,抗拒趁雨夜赶路,林统领讪讪笑着:“这不是这村子里,也太招邪祟了……”

    顾闻白与苏云落齐齐蹙眉看着他。无辜的两百多条生命,竟然被他当作招邪祟?

    他讪讪笑着:“那什么,林某还得处理处理那些尸首……平安,平安!”

    平安不知从哪个角落跳出来:“林统领。”他戴着斗笠,披着蓑衣,蓑衣正湿答答地往下淌着水。

    林统领一脸肃然:“今夜便在此住下,着人打扫房舍,再将这些东西给清理了。”

    地上红红绿绿的,看着便来气。不走也好,若是季清擒到了驱群蛇那人,他一定将这满地的蛇身给他塞进嘴里去。

    平安响亮地应道:“喏!”

    苏云落也唤:“咏春,咏梅!”

    咏春却是羞答答地从平安方才跳出来的角落走出来:“太太。”

    咏梅却是从毛瑟瑟待着的房舍走出来:“太太。”她倒是落落大方。

    似乎,有些怪异。

    苏云落没多想,嘱咐二人:“今晚便在此留宿,你们打扫打扫房舍,再烧些热水。”

    林统领已经走了好几步了,闻言却是回头,涎着脸道:“顾侍郎,今晚的晚膳,可是又劳烦你了……”

    顾闻白皱眉:“才吃过,又要吃?”林统领莫不是个饭桶?

    林统领倒是讪讪的走了。平安迟迟没走,闻言解释道:“还有好些兄弟没吃上。”

    众人正说着话,一个瘦弱的身影忽而走过来:“咦?这里发生了何事?”

第290章

    只见说话的人揉着眼睛,打着哈欠,脸上还有睡出来的木条印子。她撑着一把破了洞的油纸伞,神情颓然,好似总是睡不饱的样子。

    这不是苏云落刚收的小仵作又是谁?

    吴三的小徒弟小仵作,大名叫吴阿七,小名叫阿七。说是与吴三是本家,爹娘亲人都死绝了,才跟着吴三学的仵作。她自己倒也有天分,也有热情,性子直来直往。这回受了苏云落雇佣,将吴三安顿好之后,自己胡乱卷了个小包袱,又背了工具箱,爬上马车倒头就睡。

    若不是她出来,苏云落还差些忘了,自己身边还有这么一个人。

    见她发问,咏春便细细将事情说了。

    阿七闻言,大感兴趣:“驱赶群蛇?有趣有趣。那人可抓到了?”她最喜欢的,便是这些旁门左道的技能了。如果能学会……嗯,说不定能多一份收入。她真的是太穷了啊。

    若有似无的笛声倒是消失了。

    平安望着雌雄莫辨的阿七,答道:“骠骑大将军倒是去追人了……”

    阿七失望地哦了一声。却是又摸了摸自己的肚子:“好饿啊,可有吃的?”她盯着地上红红绿绿的蛇,自言道,“你们怎地将它们砍得这般零碎?蛇羹可是很补身子的。你们可真是,暴殄天物啊。”

    众人:“……”这蛇是有毒的好吗?吃了它们倒是不暴殄天物了,自己倒是暴毙,一命呜呼了。

    终究是不落忍,顾闻白又寻了个稍大些的灶房,叫平安寻了几个略通灶务的暗卫,将其他人家灶房里的余粮都搜集在一起,估摸够份量,便在一旁指挥几人,炊起饭来。

    顾闻白心道,他哪里是个侍郎,分明是个伙夫。

    偏生那几个暗卫一边干活,还一边使劲儿地拍马屁:“顾侍郎可真是才华出众。”

    “便是厨艺,竟也精通。”

    “顾太太可真是有福。”

    “莫说顾太太了,便是我们,也是有福的。”

    顾闻白:“……”事儿办得不好,马屁倒是拍得须溜。

    他忍无可忍:“好好干活!”

    暗卫们这才噤了声。

    外头却是传来马儿的嘶叫声,像是季清回来了。果然,很快便听得林统领上前问:“可是抓到了?”

    这场雨下得没完没了,眼看天都要黑了,雨还没有停。

    季清疲倦至极,在雨中跑了半个时辰,人没抓到,随扈跌了俩,腿虽然没有折,却摔得血肉模糊。这风大雨大的,倒不好再赶回营里请随军大夫。这附近瞧着也没有其他的村落,自也是没有大夫的。恰好今儿也没带着金创药,只能自己根据土方子,砸烂些草药敷上头了。

    他心中牵挂着手下,对林统领懒于应付,冷脸一摆,指挥着其他人将受伤的手下抬进去,将林统领冷落在一旁。

    林统领:“……”他呸了一声,““臭小子,怪不得一把年纪了,还没个婆娘。”

    季清猛然转身,疑惑地看着他。

    林统领笑了笑,哼了一声,钻进灶房。还是顾侍郎好说话些。

    季清对于处理伤口,还是有些经验的。他让人端来热水,取来剪子,小心翼翼剪了随扈的裤脚,露出血肉模糊的伤口来。

    方才他早就命人从附近采了些草药,如今洗干净了用硬东西捶烂,裹在干净的布条里,正预备往伤口上敷,忽而有道陌生的声音道:“喂,我有金创药,你要不要?”

    季清猛然朝那道声音看去,却见在角落的暗处,坐着一个瘦巴巴的少年。

    竟是大意了,房中有人也不省得。

    季清哼了一声:“你是何人?”不是说村里的人除了一个小孩都死光了吗?这无端钻出来的少年又是谁?莫不是……那吹笛子驱赶群蛇的人?

    他的大手,轻轻移到腰间的刀把上。

    少年眨眨眼:“我?我是顾太太新雇的仵作吴阿七。原来是洛阳府府衙仵作吴三的徒弟。”

    季清拧眉,顾太太?哦,好像是顾闻白的妻子。顾太太竟然雇了个仵作随行?可真是天下奇闻。难不成她早就料到会发生凶杀案?

    见他沉思不语,阿七又道:“我有金创药,你要不要?很灵验的。一瓶不过才十两银,可以用十次,很划算的。”

    这不仅是个莫名其妙的仵作,还是个财迷心窍的仵作。

    不过,季清觉得,这仵作光明磊落的贪钱姿态,倒还不讨厌。他是个武夫,直来直去惯了,向来讨厌文人那种绕来绕去的玩弄文字。若是讨厌,不妨来个痛痛快快。

    他朝腰间摸去,只摸到刀把,才想起这回出来,压根没带钱。

    “我买你的金创药,不过我现在没钱。以后你到了汴京,可以到骠骑巡逻营寻我付钱。我姓季,单名一个清字……”

    阿七道:“喂,你不会赖账罢?”

    季清的手下早就看阿七不顺眼了,闻言道:“我们骠骑季大将军的名号,骠骑巡逻营无人不知无人不晓,怎地会诓你一个小小的仵作。”

    “哦。”阿七恍然,却还是道:“不行,你得拿一个你的信物给我。我阿七别的不多,被别人诓骗得多了。”

    明明方才,好像是他主动卖药的。怎地形势一变,还成了他求着他了?季清有些不虞。但看着两个受伤的手下强忍着疼痛,冷汗不停,只好从腰间摸出一把朴实无华的匕首来:“这是我随身携带的匕首,你只要拿了这匕首,巡逻营会将十两银付给你。”

    那可是季大将军自小便把玩着的匕首!

    手下欲言又止,季清用眼神制止他们。

    阿七接过匕首,打开身边的工具箱,摸出一个瓷瓶来抛给季清:“姓季的,你倒是很讲义气。”

    季清默默无言。

    季清的手下正要接过阿七的话头,将自家将军夸赞一番,忽而听得外头有人唤:“吴阿七,你在何处?太太有事寻你咧。”

    吴阿七啪的一声收了工具箱,提溜着便蹿出了房:“嗳,来了!”

    季清眯着眼看着她,忽而觉得吴阿七的身影太过单薄。哼,若是他在他的军营里,定然日日叫他跑圈,将这小身板练得强壮起来。

    苏云落寻吴阿七不为别的事,自是验尸。

    她差些忘了,自己还雇了个仵作。

第291章

    吴阿七喊肚子饿,她便让咏春从马车里寻出两盒点心,再煎一壶茶,让吴阿七囫囵吃了。

    吴阿七倒也爽快,吃饱便马上在脸上绑了布巾,又从工具箱里取了个瓷瓶,倒些药粉往自己身上直扑,这才进了临时的停尸房。她也没让苏云落与咏春等人进去,只轻描淡写道:“死的人一旦多了,周遭的环境便会十分的危险。你们身子娇弱,还是留在外头的好。”

    苏云落倒是觉得,吴阿七虽是个仵作,但那些门道,还挺像个悬壶济世、体贴他人的小大夫。

    林统领听说吴阿七要验尸,十分感兴趣,便从灶房里出来。

    吴阿七倒是不客气:“林统领身子强壮,可以进来帮我翻动一下尸体。”

    林统领:“……”明明外头还杵着十来个暗卫。

    不过见顾太太笑吟吟地看着他,林统领不自觉的便应了一声:“嗳。”

    他进得房去,只见吴阿七脸上蒙着布巾,只露出一双眼睛,正骨碌碌地看着他。林统领的心头不由自主地一跳。如今凡是顾太太的人,林统领都觉得深不可测。

    吴阿七却是弯下腰去,细细地检验着。

    她很认真,检视尸体的时候,仿佛与那个财迷心窍的吴阿七旁若两人。

    林统领正想着,吴阿七忽而抬起头来:“哎,你帮我记录一下。”她说着,又从工具箱里摸出一个本子与一支笔,塞给林统领。

    林统领:“……”最近这两日,他的地位似乎有些低下……

    吴阿七哪里管他在想什么,只道:“……尸体一,男性,年约三十五六,身高八尺,致命伤为头部被重击,口中少了两颗牙齿。牙齿缝隙中,有残留的面、咸菜。”

    吴阿七说到这里,硬硬掰开死者的嘴,用一个造型特别的小勺子,将死者牙齿缝隙中残留的食物勾了出来。

    她将食物放在旁侧的一个小碟中,轻轻翻动着。

    而后道:“这咸菜,还是腌王瓜呢。”时人最喜欢吃腌王瓜,是以这咸菜,并没有什么特别的。但,总觉得哪里不对劲。她默默地注视着小碟中的腌王瓜,良久没有出声。

    林统领以为她得到了什么突破,大气不敢喘。

    好半响,吴阿七自言道:“倒是比师傅家的腌王瓜腌得好看。”

    林统领:“……”这小仵作,怕是个怪物罢。

    第一具尸体没什么好说的,吴阿七继续察看第二具尸体。

    “尸体二,男性,年约二十,身高七尺,致命伤为上腹部中刀,脾脏破裂而亡。”吴阿七说着,又拼命掰开死者的嘴,想用小勺子将牙缝里的东西勾出来,却忽而叹了一声:“这人的牙口真好,竟然什么都没留下。”

    林统领:“……”从今日开始,他定然好好珍惜他的牙齿,以免将来有一日,也被仵作拼命掰开自己的嘴,往里头拼命地搅啊搅,还要在心里呸一句:这人的牙齿烂透了,才能残留如此多的食物。

    天色渐渐暗了下来。

    顾闻白在灶房里指挥几个人,足足做了几大锅的面,又蒸了馒头,熬了两锅粥,切了两大盆咸菜,才觉得堪堪够份量。

    那些粗汉子自然是吃这些不精致的吃食。至于苏云落,顾闻白这回细细琢磨后,单开小灶,做了十分精致的饺耳和熬得晶莹透亮的清粥,以及一碟切得细细的腌王瓜。说来也奇怪,这村庄虽然看起来富庶,但灶房中除了米面咸菜,甚少有别的菜蔬。饺耳的馅,还是他让暗卫翻遍了整个村庄的灶房,才寻出一把韭菜与几只鸡蛋来。不过,村庄里的腌王瓜倒是很多,每家每户都腌了好几罐王瓜。顾闻白记得,在灵石镇时,好些穷苦一些的人家,便在王瓜最便宜的季节,买上好些腌着。节约些的人家,每顿切上细细的一碟,便能将难咽的糠饭送下肚。可以说,腌王瓜既是富贵人家桌上的调味菜肴,亦是庄户人家饭桌上的常客。

    捏得有模有样的饺耳热气腾腾地放在苏云落面前时,着实让她有些讶然。末了才想起,之前辛嫂子教授得最多的,便是捏饺耳。想不到顾闻白,竟然没将手艺丢下。

    饺耳不仅看起来捏得不错,里面的韭菜鸡蛋馅儿味道调得也极好,韭菜特殊的香气与鸡蛋的鲜混合在一起,融合进极为筋道的面皮中,一口咬下去,鲜鲜的香。

    顾闻白紧张地看着苏云落嫣红的樱唇上沾了草绿的汁水,后背愣是出了一身汗。

    苏云落将余下的一半饺子咽下,正欲夸赞顾闻白几句,忽而从淅淅沥沥的雨声中,又传来了若有似无的笛声。

    那驱赶群蛇的人竟是又来了。

    他竟然似猫逗老鼠一般,欲擒故纵。

    季清从屋里冲出来,辨别着笛声的方向,眉眼间全是愤怒。

    他即刻招了数十随扈,众人训练有素,立即将面碗放下,从屋中奔走出来,很快便翻身上马,哒哒拍马而去。

    正继续翻着尸体的吴阿七忽而直起身子,一双眼里全是好奇:“我也想去瞧瞧,那驱赶群蛇的人究竟是何方神圣。”说着便将她的工具箱一合,背在身上,不过一瞬,人就出了门。

    还没有反应过来的林统领:“……”他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吴阿七戴了斗笠,很快便消失在雨幕中。

    那小仵作,是不是个傻的,明明那边有那么多马,不懂得骑一匹吗?这大雨夜的,靠着一双脚,能走到哪里去?

    却不知吴阿七在心中嘀咕:“这里的马儿也太高大了,有一头小毛驴却是好的。”她这些年虽然赚了不少钱,一匹马的价钱也出得起,但远不如小毛驴便宜还好养。是以,她吴阿七,虽然验过不少马伤,却是不会骑马的。

    虽然方才所有的蛇都被斩杀,但众人的戒备心即刻升到了最高度。

    苏云落还拈着筷子呢,桌上的饺耳、清粥与咸菜便被顾闻白迅速撤了下去,而后她被顾闻白紧张地抱上了饭桌。

    苏云落:“……”这饭桌比方才的灶台,还要矮上那么几分呢。

    若有似无的笛声忽而清晰起来。

    苏云落手上拈着筷子,微微蹙着眉,看着顾闻白忙着将门窗关起来。咏春咏梅不在房中,二婢是有自保能力的,用不着担心。

    笛声越来越清晰了,仿佛离他们越来越近。

    莫非那人是特意调虎离山,将季清引离村庄,再将群蛇驱使过来?但村庄里还有上百的暗卫。那人若是个聪明的,应该能想到这一点。或者,是有什么内情?

    顾闻白犹豫了一下,终是放心不下,又悄悄地开了一扇窗观看。

    一股邪风携带着雨滴从窗桎刮了进来。

    顾闻白眯着眼,看着昏昏的灯光下,平安领着十来个暗卫从灶房里出来,看样子,是预备巡视村庄。

    众人正往头上戴着斗笠,忽而有一个暗卫,手脚软软地倒了下来,噗通一声扑进泥水中。

第292章

    顾闻白听到似是平安咦了一声,还笑着说:“可否是顾侍郎下的面太好吃了……”

    薄薄的雨帘下,平安话音未落,竟然也软塌塌地倒了下去。

    平安倒下去不久,其他十来个暗卫竟也似叠罗汉一般,纷纷倒下。众人在泥水中滚作一团,欲要挣扎,却是无能为力。

    风,似是静止了,空气中有一种诡异的味道。

    苏云落虽然不会武,但雨夜纷纷,她的六感比平常要灵敏。外面怎地有似是人在泥泞的雨水中滑倒的声音?

    正猜疑,忽而见顾闻白的身躯猛然绷紧了。

    她心头猛烈一跳,出事了!

    不仅是平安等人软塌塌地倒了下去,从灶房里吃了面出来的暗卫们,纷纷倒在雨中。

    是吃了面的缘故?可方才,他虽然专心在灶房里给苏云落捏饺耳,但是也是眼观六路耳听八方的,灶房里,不可能有人下毒。顾闻白想冷静下来,可越来越多的人跌倒。

    假若在此时,有毒蛇或者别有心思的歹徒过来……他们的下场便与村中人一般!

    远处似是传来林统领的声音:“阿光,阿大,你们怎么了……平安,平安!”

    他嘶吼起来:“这怎么回事?!”

    无人回答他。

    顾闻白正觉着一团冷冰冰的寒意从自己的内心深处朝四肢蔓延,却听闻得后头有细微的声音。他扭头一看,是苏云落从矮桌上下来,一脸的凝重,朝他走过来。她双目灼灼,娇美的面容在昏黄的灯光中有一种别样的美丽。

    “落儿,你……”他忽地,就哑了声音。他与苏云落心意相通,这一刻,他省得苏云落要说什么。

    果不其然,苏云落眼神坚定地看着他:“有咏春咏梅护着我,你快去相助他们。”

    “可是孙姑娘不在……”在离开二十五里茶铺的时候,他们便兵分两路,孙南枝护着李遥等人悄然先行一步抄了小道进京去,而他们则作了诱敌的棋子。

    便是孙南枝不在,是以顾闻白才不敢离开苏云落太久时间。如今他是落儿的夫君,更是她的贴身保镖。不过,这项任务,他做得心甘情愿。

    苏云落摇摇头:“你快去罢。你省得的,我不是那般娇弱的人。”她说着,已经有了些笑意在脸上,“便是林统领,也怕我几分呢。”

    她向来是明白他的。一个为了乡村学子不惜放下脸面,磨破嘴皮子与商户们周旋的京城书生,一个曾被得意门生背叛过的老师,还一既如往地教授着孩子们,又怎么会没有替村庄里枉死的孩子们寻求真凶的心?那些稚嫩的脸庞还来不及长大,便被活生生的夺了性命。那些凶手,只怕是人人得而诛之。

    她再次轻轻道:“去罢。”

    却是不等他回答,苏云落便唤道:“咏春,咏梅!”

    咏春咏梅却迟迟没有动静。外头雨斜斜,风再起,将一把不知被谁遗落的伞卷进泥水里。

    笛声却是越发的清晰了。仿佛就在耳边。咏春咏梅没来,群蛇也没来。暗黑的夜,像是巨大的漩涡,要将人吸进去。

    她等来的,是林统领冒着雨走过来,满脸皆是雨珠子,湿漉漉的脸上冷冰冰的:“顾闻白,你疯了!竟然往面里下毒!你好狠的心!那用笛声操纵群蛇的人,是不是你指使的?官家是用了一些手段迫使你进京来,可也是处处敬着你,护着你,甚至不惜将他身边的暗卫全部调来护着你……”

    林统领说着说着,想起自己护了二十余年的官家如今在汴京城中举目无亲,孤苦无依的样子,便恨不得要捶自己的心窝子。

    顾闻白压根没理他,而是警惕地护着苏云落:“咏春咏梅约是出事了,我们过去寻她们。”他记得方才,咏春咏梅端了饺耳,说是要送给毛瑟瑟与毛茸茸吃。

    说得感动了自己的林统领:“……”

    顾闻白睨了他一眼:“我们的人也中了毒,偏偏你没事,你若不是下毒的那个,便不要在这里拦着我们。”

    苏云落在一旁不语,只从自己的发髻上拔出一支特制的银簪子来,默默地朝方才被顾闻白放到另一旁的腌王瓜插了进去。方才她吃了一只饺耳,半口粥,却是平安无事,那么腌王瓜约是有问题的。

    果不其然,方才泛着银光的簪子始一插入腌王瓜中,便略略地变了些颜色。

    苏云落面色沉沉:“这支簪,是孙先生特别帮我打造的,便是一般的迷药也能试得出来。”一般的银簪子,只有在试砒霜的时候才会有变色,旁的迷药却是试不出来的。

    那人在腌王瓜中,下的是迷药。虽然不让人致死,但假若在手脚无力的时候来了一群嗜血的暴徒……

    腌王瓜?

    林统领一拍大腿:“对了,便是这腌王瓜!你雇的那个小仵作,方才一直便朝着腌王瓜看呢!她定是省得腌王瓜有问题!啊呸,她畏罪潜逃了!你们果然是一伙的!”

    林统领快气死了。一个仵作,怎地看不出来是腌王瓜有问题?偏生还让她在他的眼皮子底下跑了!

    不好,若是她是冲着季清去的,那季清岂不是有危险?若是季清死了,那骠骑巡逻营还不天下大乱?阴谋,全是阴谋!有其父必有其子,顾长鸣是条毒蛇,顾闻白是条小毒蛇!

    想到这里,林统领恶狠狠地看向顾闻白:“你们,你们好大的胆子……”

    顾闻白无情地将他推到一旁,柔声对苏云落道:“幸得你没吃腌王瓜。”

    苏云落也点点头:“我们快去寻咏春咏梅罢。”

    旁若无人的二人,差些没把林统领给气死。

    他目露精光,趁着二人不注意,竟然一扬手掌,便朝顾闻白攻了过来。

    顾闻白皱眉,身形一转,躲过林统领那一掌,将苏云落轻轻送到一旁,才全力以赴地与林统领对打起来。

    二人拳打脚踢,用的都是狠劲,打得脆弱的门扇簌簌作响。

    沥沥雨声中,笛声忽而止住了。

    一道瘦弱的身影,戴着斗笠,腰间插着一把笛子,踩着泥水,脚上的草鞋不堪长途跋涉,露出一双大脚趾来。

    他慢慢走过来,歪着头,看着打得正热烈的二人,清脆的声音充满疑惑道:“怎么你们没中毒?”

第293章

    第293章

    竟然是一个瘦弱的少年,年纪与小仵作吴阿七差不多,问出这句话的时候脸上的表情天真无邪。

    顾闻白看着少年扬着脸,那张天真无邪的脸上有一股熟悉的感觉。

    他不动声色,避了林统领心不在焉的拳风,旋身走到苏云落身旁,与她低语道:“他应是喻家人。”这少年,长得与喻明周有七八分的相似。喻家可真是豁出去了,便是一个小小少年,竟然也被当作复仇的工具。他不禁怀疑,当年他做的事,可能是动了喻家的根本。不然喻家也不会倾巢出动,誓将他碎尸万段。可当年发生那件事时,他不过才九岁,还是一个爹娘不疼、手无寸铁、不能自保的孩子,喻家当时,为何不将他直接了结呢?为何要经过这般漫长的岁月,在此时爆发?顾闻白心中的疑团越发的无解。

    林统领收了拳头,旋即蹿出门去,直奔少年:“小怪物,吃爷爷一拳!”

    少年不慌不忙,竟然弯腰,将脚上的草鞋脱下来整整齐齐地放在一旁。他光着脚,舒服地在泥水中走着,道:“脚踏实地的感觉真好。”

    林统领的拳风已然到了他清秀的下颚。

    少年轻轻巧巧地往后一仰,便躲过了林统领的袭击。

    “咦,小怪物倒是有几分本事。”林统领却是收了拳头,往后退了几步,退到檐下,“我瞧你甚是面熟,你是喻雄昌的二孙子罢。”

    少年倒是诧异了一下:“你是如何省得的?”竟是承认了他的身份。

    林统领沉了脸:“你可知我是谁?”

    少年极快地道:“林庆庆啊,姜弘的走狗嘛,指哪打哪。”他恍然,“走狗是哪里都去的,怪不得你认得我。汴京城中所有官吏的房舍,都留下你们的脚印了罢。怎样,喻家的风景好看吗?”他却是自言道,“喻家人口多,房舍少,无甚好看的。”

    顾闻白在屋中,与苏云落低声道:“这喻家的一个小小少年倒是敢说。”

    苏云落却是有些担心:“他竟然直呼官家名讳,难不成此时的汴京城,早就落在了他们的手上?”

    顾闻白眼神闪动:“应是不可能。若是喻雄昌登上大宝,他只要派人在城门口拦截我们,便能不费吹灰之力将我们斩杀。而不是要耗费这般的力气,又是屠村又是操纵毒蛇下毒,如此的大费周章。”

    外头,林统领一张脸沉得像坠了千斤石块:“你既然知晓我是林庆庆,还敢在我面前直唤官家名讳。你这是找死!”

    少年忽而笑了,一张脸上俱是自得:“难不成你以为你能活着回到汴京城,回到姜弘身边告状吗?”

    “怎地不能?只可惜你那些蛇子蛇孙,全叫我们砍成了肉泥,若不是太脏了,还炖成蛇羹给你补一补这小身板……”林统领挑剔地看着他。林统领身量高,比少年足足高上两个头。少年的娃娃脸看着年纪小,可实际上已经行了冠礼,是个不折不扣的成年人了。自从喻雄昌修行后,太子弘便命林统领对喻家的监视起来,不过他们人手不够,是以只十日半月的去爬一次喻家的屋顶。果然人不能偷懒,喻家,竟然有人习得这般操纵毒蛇的本事。

    少年的真实身份是喻雄昌的二儿子的三子。喻雄昌失去了大儿子的助力,便精心培养二儿子,以及儿子的儿子。至于少年的名字,好像是叫什么来着?

    林统领表示,他的真的忘了。这不怪他,虽然年轻的时候记忆力好,年老之后却是十分的健忘。这也不能怪他,谁让眼前的喻家少年,并不是那么出众的呢?林统领即刻为自己找到了理由。其实,喻家的人向来是不长进的,喻家老爷子又十分迂腐,自从喻明周出事后,他便都全拘着子孙们。这样的父母,是他对喻家才十分放心。

    风一阵一阵的吹来,将云吹散,雨势忽而止住,一股寒意却又从四面八方袭来。方才苏云落为了好进食,便将披风解了下来。此时倒是觉得有些冷了。北方的秋,果不其然的冷。顾闻白连忙取了披风,罩在苏云落身上。

    少年仍旧笑嘻嘻的:“那毒蛇多得是,便是砍了几条也无所谓。倒是你们,命只有一条,是我亲自纳了你们的命,还是你们自行了断?”他说着,抬头看了看屋里的顾闻白。

    顾闻白正忙着替苏云落弄好披风,便是连余光,都没给他施舍半分。

    少年见状,眼中的狠辣越发的重。顾闻白,凭着他一己之力,将整个喻家全都毁了!之所以将他的狗命留到今日,是因为固执迂腐的曾祖父拦着不让他们寻顾闻白的麻烦。后来,曾祖父患了急症,一命呜呼后,修道几年的祖父便将他们喻家所有的男人都聚集到灵堂,宣布要将喻家曾丢失的脸面给找回来。最要紧的一件事,便是刺杀顾闻白,将他的脑袋挂在城门处曝晒三日。不仅如此,祖父还说了……这天下,将会是姓喻的!呵呵呵,如此想想,便是得意。到时候,他应该会被祖父封为亲王什么的,镇日欺负老百姓。当然,首先,他得完美地完成这一次的任务。

    见少年脸上的神情变了又变,甚至到了后头,还直勾勾地盯着顾闻白。

    林统领:“……”与他讲话的时候能不能专心?

    他清了清嗓子,咳了一声:“就凭你这副小身板?”方才交手的须臾,他可是探出来了,这少年操纵毒蛇虽然有几分本事,但武艺却是平平。

    少年回过神来,脸上有几分得意:“自是靠我们喻家军啊。”

    喻家军?林统领愣了,这喻雄昌胆大包天,竟然还弄了一支军队?他,他,他作为暗卫头目,竟然不省得此事,实在是太失职了!

    顾闻白帮苏云落弄好披风,苏云落忽而拽住他的手,脸上神色波动:“来了很多人。”下停雨后的夜晚,什么动静都被放大了。

    暗夜无边,雨水初停,冷风一阵接着一阵。有鬼鬼祟祟的身影,悄无声色地缓缓出现在村庄的边缘。虽然没有月色,但背上的大刀却是闪着吓人的寒光。

    他们拔出了背上的大刀,便要朝昏倒在地上的士兵砍去。

第294章

    顾闻白眉峰轻轻一挑,轻轻回握苏云落的手。

    电光火石间,方才那些跌在泥水中动弹不得的暗卫们,忽而纷纷一跃而起,手上拖着的大刀,凌厉地砍向暗夜中的魔鬼。

    那些暗夜中的魔鬼猝不及防,瞬间竟是被砍翻了几个。

    这些人,也不是省油的灯,反应过来后,与暗卫们对打起来。

    不过一瞬,雨后的小山村,一时刀光剑影,成了修罗场。

    少年沉了脸色:“你们,竟然使诈!”

    方才一脸愧色的林统领变得一脸轻松,忽而朝少年再度攻了过来:“小兔崽子,没听说过几个字吗?兵不厌诈!”

    少年光着一双脚,在泥泞不堪的地上却是滑溜得像一条泥鳅:“我虽败了,但你也抓不着我!”

    他在地上滑来滑去,灵活地躲闪着林统领的抓捕。

    林统领追了一会,却是止了脚步。他的一双上好的靴子,全是泥水。这小兔崽子,竟是贼溜得很!

    见林统领停止追他,少年眼珠一转,直朝顾闻白与苏云落滑过来。他的目标,本来就是顾闻白。至于林统领,不过是个陪衬。

    他眉眼间敛了一丝狰狞:“顾闻白,受死吧!”

    他的声音狰狞,看似瘦弱的短腿弹起,直朝门内的顾闻白踢了过来。

    门内的顾闻白与苏云落,却是自岿然不动。

    少年喻世荣,虽然总体武艺平平,却是扎扎实实练过腿功的。不然他也不会凭着一双腿,便躲过了季清的追寻,以及林统领的抓捕。

    他这双铁腿攻过去,顾闻白不死,也会受重伤。

    他的一双铁腿,却是堪堪才过了门槛,喻世荣眼前一花,就被罩进了一张网里。那拉网的人,仿佛不堪承受他的重量,低呼一声,喻世荣连人带网,一起滚落门口,滚进泥泞不堪的院子中。

    喻世荣的脑子,有一瞬间的空白。

    竟然有埋伏?空白过后,他的大脑却隐隐兴奋起来。他记事起,喻家的长辈便反复在他耳边提醒,顾闻白是个心思缜密、狠辣的人,若是正面对战,一定要做几手准备。

    被提醒得多了,又经过这些年地狱式般的训练,他对长辈的那些提醒,有些不以为然起来。

    顾闻白再聪慧,也敌不过他们喻家的后起之秀。大伯喻明周当年被顾闻白陷害的那件事,被他们这些年反反复复的拿出来分析、推敲,最后得出的结论是,大伯之所以掉进顾闻白的陷阱,是大伯太蠢了。否则,一个已经及冠的男子,怎地会输给一个年仅九岁的乳臭未干的小子?

    不过从今晚来看,顾闻白,还是有几分本事的。

    两个长相娇俏的小丫鬟从门后探头出来,大咧咧地打量着喻世荣:“这便是操纵群蛇的人?”

    “还怪年轻的咧。心肠竟然这般歹毒。”

    喻世荣很快镇定下来,他虽然躺在泥泞之中,脸上的神情却十分的坦然,他吐了一口嘴中的泥水,从腰间取了笛子,旁若无人地吹了起来。

    这一回的笛声,却似是带着一股汹涌又压抑的力量,往四面八方奔去。笛声入耳,在场的人面前的景色,似是变得一片通红。有个小小的人儿在低声呐喊:“弄死他,弄死他!”

    林统领却是变了脸色:“这笛声有问题!”他竟是小瞧了这喻家的孙辈!只不过是喻家的一人,竟有这般可怕的能力。怪不得那喻雄昌如此的嚣张。官家,此时应是在水深火热中罢。

    笛声汹涌,场面越发的失控了。

    林统领功力深厚,咬着牙,运转内息,才平复了自己心头不断翻滚的暴躁不安。

    太可怕了!

    只见方才略处于下风的喻家军,听到笛声后,双眼变得空洞起来,手上握着的大刀似是被注入了无限的力量,疯狂地砍向对手。暗卫们一时之间,竟被打得节节败退。更有功力略薄弱些的,捂着脑袋,直接在泥泞不堪的地上翻滚起来。

    喻世荣唇角露出一丝笑容来。

    这些年来,他地狱般的训练,可不是吃素的。喻家军服用了特殊的药物,只要听到他吹奏的笛声,便会勇气倍增,力量倍增。而不曾服用药物的人听了,会不堪其扰,薄弱的心智会抵挡不住笛声,从而发颠发狂。

    顾闻白头上的首级,便等着他取下吧!

    喻世荣正得意洋洋地想着,忽而有人俯身凝视着他。

    咦?

    竟是一张娇俏可爱的脸庞。一对眼珠滴溜溜的转,似是,带了些嘲讽?

    正是方才用网网住他的小丫鬟之一。

    小丫鬟眨眨眼,白皙细长的手指伸出来,轻轻松松,便将他正吹着的笛子取走了。

    笛声嘎然而止。方才两眼空洞,正拼了全力砍向对手的喻家军清醒过来,忽而一阵哆嗦。

    喻世荣:“……”

    他不甘心地朝着那小丫鬟喊道:“喂,你怎地不受笛声影响?”

    小丫鬟瞪大眼睛,思虑了一会,将自己耳中塞着的棉絮拿出来:“你说什么?”

    喻世荣咬牙切齿地:“你竟然往耳里塞东西……”

    小丫鬟莫名其妙:“你一直在外头断断续续的吹,难听死了,还不允许我往耳里塞东西吗?”

    喻世荣:“……”明明他吹得很好听。

    失去笛声控制的喻家军与暗卫以及骠骑巡逻军打斗了半响,终是败下阵来,好些人趁着夜色,四处逃窜了。

    喻世荣被挂在门板上,看着喻家军被打得落花流水。

    他的左边站着顾闻白,右边站着林统领。

    顾闻白叹道:“主子都被擒了,那些人竟然还垂死挣扎,也不怕我们一刀杀了他们的主子。”

    林统领也附和:“还好意思自称喻家军,不如叫喻家土匪。”

    喻世荣垂着眼帘,不发一语。落败之人,有什么好说的。若是这副模样回到家,也不会有什么好果子吃。虽然他一直崇拜祖父,但是这么些年,祖父的权势越大,性子越暴躁。

    顾闻白横眉冷眼地看着喻世荣:“便为了杀害我们,你们竟然血洗了整个村子。你们若想报仇,只管冲我来!”

    喻世荣闻言,敛着的眼皮忽而抬起,轻蔑地看了顾闻白一眼:“你便是逃过这一劫,我们喻家全族,亦会在汴京城中将你斩杀。我们喻家,是为了自己的尊严而战,这些村民,死在我们喻家的手上,乃是他们的荣幸。将来我们喻家夺得天下之际,定然会为他们立碑颂德!”

第295章

    顾闻白不仅是个阴险小人,还是个斤斤计较、小气吧啦的男人。

    喻世荣如是在心中想。

    虽然后来没下雨了,但一场秋雨一场寒,小风呼呼刮着,将他脚下焚烧的线香烟雾胡乱刮着,熏得喻世荣头晕眼花,还冷得瑟瑟发抖。

    他垂眼望着脚下临时被顾闻白刻上的石头墓碑以及燃着的线香蜡烛,和一大盘切得细细的腌王瓜,继续在心中搜刮最歹毒的字眼,怒骂顾闻白。

    当然了,他没有再骂出口。因为骂得口渴了,也不会有人送水给他喝。

    作为俘虏,还能享受正常的对待呢。

    喻世荣忿忿地想着。

    整个村庄静悄悄的,似乎在沉睡。

    只有他醒着。

    可是他省得,每隔两刻钟,便会有人出来点燃新的线香与蜡烛,顺便再烧些冥纸什么的,再狠狠地唾骂他一句。

    喻世荣默默地忍受着。

    离喻世荣不远的房舍中,苏云落披着外袍,站在窗前,看着喻世荣脚下忽明忽暗的火光:“喻家人这般,可是值得?”将仇恨刻入血肉中,恨不得代代相传。倘若顾闻白不死,或者有了后代,是否还这般的固执?

    顾闻白走到她后面,看着喻世荣,冷哼道:“他们喻家,不过是打着要报仇的旗号,从而不动声色地谋反。倒是打得一手好算盘。”

    他说着,却是从后面揽上苏云落的腰:“时辰不早了,早些歇着罢。明儿还要赶路。”这些日子,竟没有一个晚上是能安然地歇在床榻上的。呜呜,他好想念落儿身上的馨香……想到此,他不由得狠狠地吸了一大口。

    男人炙热的气息喷薄在她而后,苏云落的脸颊略略有些发热。不过她的理智尚在:“那喻世荣如何处置?还有那无辜的孩子……”

    顾闻白默了一默:“喻世荣便押解回京罢。对付喻家,总得知根知底。至于那孩子,这个村庄已然剩他一人,不妨将他一起带走。”

    其实这个孩子的去留问题苏云落自个也能作主,毕竟她身边的好些人俱是她亲自收留下来的,她又是明远镖局的东家,孩子只要往明远镖局一送,便衣食无忧。可她大事总问过他的态度,有一种让他是当家男人的感觉。他的落儿,在这些事情上从来不让人失望。

    苏云落嗯了一声:“那孩子怕是亲眼见到家中亲人被害,心中有阴影,一直沉睡到如今还没有苏醒。怕是到了京城,要寻大夫替他诊治。”

    说到这里,顾闻白才想起,他的落儿,当年面对父母双双离世,怕也是有阴影,是以才如此清楚孩子的情况。

    他不由得越发的抱紧苏云落,轻声道:“落儿,以后都有三郎陪着你。”

    苏云落轻轻的嗯了一声。她曾受过伤,可是后来治愈了。治愈的法子,自然是让自己变得强大起来,不再沉溺在过去的伤心事中。

    她希望,那孩子,也如她这般变得好起来。

    顾闻白将苏云落哄上床榻,待闻得苏云落传来轻轻的呼吸声时,他却睁开双眼,凝视着外头阴沉沉的天色,脑子快速思考起来。

    喻雄昌带领的喻家,究竟在汴京布置了什么样的天罗地网等着他呢?

    他自是不惧的,可落儿无辜,他不能牵扯到她。但若是一道进京去,生死未卜,他不能让落儿陪他一起送死。这几次的危险虽然都避过了,可谁能预测到丧心病狂的喻雄昌会做出什么样的事来呢?不若,将落儿安全地送走……但落儿不在他眼皮子底下,他亦是不放心。顾闻白为难极了,一颗心沉甸甸的,不由自主地呼了一口气。

    一只凉薄柔软的小手摸上他的。

    他挑了挑眉,正要用自己温热的手掌握住她的,便听得苏云落幽幽道:“三郎,你别想着将我送走。成婚那日,我们发过誓的,生同衾,死同穴。”

    顾闻白抱紧她,将脑袋抵在她背后,应道:“好。”

    将近天明的时候,有一个少年发髻散乱,披着一件棉短袍,打着哈欠走出来,一双没睡醒的眼看着喻世荣,又狠狠地打了一个哈欠。

    少年道:“喂,你可知我是谁?”

    喻世荣连眼皮都没抬一下。被挂在门板上一晚倒是小事,但被人当作活死人祭祀了一晚,那滋味可不好受。

    少年蹲在他面前,点了一炷香,又烧了冥纸,才娓娓道:“我啊,我是个仵作。之前在洛阳府城里做个小小的仵作,我见过死人最多的一次,是一家十一口被人投毒而亡,从白发苍苍的老者,到甫三岁的小儿,啧啧,一家十一口,死得干干净净。那次啊,巧了,那凶手,也是将毒投在了腌黄瓜里。”

    “那一次啊,我才多大,还没有出师呢。”

    “那三岁的小娃娃可可怜,生得粉雕玉琢的,素日里我也见过他,一张嘴儿极甜,时常跟着祖母到井边挑水。”

    “那会我也想得多,还哭了。才三岁啊,还没有吃过多少好吃的呢,也没干过多少坏事,就被人毒死了。你说冤不冤?”

    她继续烧着冥纸,一阵风刮来,将纸灰刮起来,打着旋儿,而后渐渐被吹远了。

    喻世荣看着她乱乱的头发,仍旧不发一语。谁能想到,这顾闻白,竟然还雇了个仵作。

    吴阿七又叹了一声:“你说说你,一下子就欠了二百多条人命,若是下到阿鼻地狱,恐怕是下油锅,过刀山,也不足以泄恨。因为你活活的夺走了他们鲜活的生命,让他们再也看不到今儿的日头。”

    今儿的天色,仍旧阴沉沉的,哪来的日头?喻世荣仍旧只是在心中想着,一声不吭。既然落入人家的手中,便是别人砧板上的鱼肉,他没什么好说的。

    “昨晚在这儿,难不成他们的魂魄,没来寻你吗?”吴阿七好奇地看着他。

    喻世荣嘴角一扯。人死如灯灭,哪来的魂魄,这小仵作,当他是三岁小孩吗?

    季清一脸冷峻地出来时,便看到吴阿七正蹲在喻世荣面前。

    他想起昨晚的那一幕,便气不打一处来。

    这小仵作,竟然没告诉他他们早就订好了计谋,害得他在外头转了好久,为了载他还把爱马的脚而弄伤了。

    他可以没有妻子,但是不可以没有爱马。

第296章

    不过,走到喻世荣面前时,他到底没爆发。

    因为他听到小仵作最后与喻世荣讲的几句话。

    算他还有些良心。季清哼了一声,也给喻世荣上了一炷香。

    喻世荣被熏得红红的眼睛忽而迸出光芒来:“你是骠骑大将军季清?若是你放了我,我祖父定会给你好处的。我祖父的名号你听说过罢,清真道人便是他。他在朝中,很有势力的。”

    季清瞟了他一眼,没说话。

    吴阿七还蹲着呢,闻言手一抖,将还燃着的蜡烛抖到喻世荣的脚下去,炙炙地烤着喻世荣的脚底。

    她笑道:“你莫不是眼瞎,季大将军早就来了这村庄,还杀死了不少你的毒蛇呢。想来对你的笛声是恨之入骨的。”

    季清淡淡:“我祖父曾说过,万万不能与在宫中修炼的道人交好,他们乃是万恶之源,国之动摇的根本。”

    这句话说得够犀利。

    吴阿七哈哈笑了起来。这憨头憨脑的壮汉,竟然有几分见地。

    喻世荣不说话了。若季清果真与他们是一伙人,早就与他们是同一阵营的了。也犯不着他在这里啰嗦。

    倒是季清看了吴阿七一眼,预备还了那十两银后再讨伐他。

    天朦朦亮的时候,昨晚被顾闻白拉去做临时伙夫的暗卫小心翼翼地熬了几锅粥,大伙匆匆吃了,留五十骠骑巡逻军下来,预备挖一个大坑,将尸首埋了。虽然天气渐寒,但这么多的尸体久不下葬,会流传瘟疫。

    唯一幸存的小孩仍旧沉沉睡着,毛瑟瑟唤了他好几次,可小孩仍旧睡着,丝毫没有要醒过来的迹象。

    吴阿七替他诊了脉,道:“好着呢,许是伤心过度,不愿意醒来面对现实。”

    这才是最要紧的啊。身体上的伤痕看得见摸得着,可以医治。可心中的伤痕,千疮百孔,却是只能自医。

    咏春很是崇拜吴阿七:“吴仵作,你竟然还会诊脉,真厉害。”

    平安默默地在一旁,不言语。幸好吴阿七是个女子,不然他该得吃飞醋了。唉,这人哪,最难控制的便是自己一颗爱人的心了……

    苏云落才上得马车,咏春便将青布帘子拉起来,严严实实地挡住了外头的光线。

    苏云落还没来得及说话,咏春便一脸的肃然:“太太,您昨晚是不是又没有睡好?”瞧太太的眼下一片青圈,看上去有些精神不济。

    是没有睡好。二人说了小半宿的话,后来虽然顾闻白一直催她入睡,终究是心中装了事,她却是很难才睡着。好像不过才眯了一个时辰的功夫,天就朦朦亮了。

    房舍里也没有镜子,是顾闻白替她梳的头发。

    苏云落唬了一跳,下意识地抚上自己的脸:“很憔悴吗?”顾闻白替她梳头发时,她还有些打瞌睡。只记得顾闻白很是怜惜地抚了抚自己的额。原来竟是这般憔悴了?她向来是很注意自己在顾闻白面前的形象的。如此一想,心中越发的郁闷了。

    咏春点点头,在一旁的咏梅拼命地朝她使眼色,咏春丝毫没有觉察:“咏梅,你的眼抽筋啦?”

    她接着又说:“太太,你快小睡一会,待到了汴京城,才能给大爷的家人一个下马威。”

    苏云落:“……”这人小鬼大的咏春,从哪里学来的这些东西?还给顾家人一个下马威呢。

    咏春得意洋洋:“这可是平安说的,他说顾家最势利眼了,顾家不过两房人,却整日斗得你死我活的。若是太太出马,搞起宅斗来,他们定然毫无还手之力。”

    苏云落哭笑不得。平安是个暗卫,跟这裹什么乱。

    她问:“为何这般说?一般的高门大户的太太,侍女随从无数,个个俱是在大宅院中修炼成精的,你们两个小丫头片子,向来不懂那些门道,怎地能敌过人家?”

    咏春神色越发的得意,她压低声音:“平安说了,待回得汴京后,他便将顾家监视起居录拿过来,好让太太知己知彼,百战百胜。”

    顾家监视起居录?竟然还有这玩意?

    作为朝廷的官吏可真不容易,便是后宅生活,也没有丝毫的隐私。

    不过,平安竟然主动告诉她们,有这样的一本顾家监视起居录……

    苏云落沉吟起来。平安这是在主动朝她示好?

    咏春仍旧催促她:“太太,您快小睡一番,睡醒之后,又容光焕发了。”

    小丫头如此关怀她,苏云落不得不闭上双眼。

    车速略快,道路平稳,天气晴好,咏春与咏梅一路不说话,原来以为睡不着的苏云落果真睡了过去。

    顾闻白戴着斗笠坐在车辕上,听着咏春方才说的顾家监视起居录,不禁讶然失笑。

    竟然还有这玩意。

    看来顾太傅在两位皇帝心中的地位,也不过尔尔。

    只不过,为何那名唤平安的,要主动朝他们示好呢?难道那平安,此时便开始站队了?

    他驾着马,一路沉吟起来。余光时不时地瞟了平安一眼。

    平安骑着马,感觉着顾闻白的目光,一路心花怒放。哎呀呀,不省得顾侍郎与顾太太,可是感受到了他的诚意,将咏春许配给他呢?

    毛瑟瑟毛茸茸驾了一辆车,与吴阿七一道,护着那沉睡的孩子。不得不说,虽然毛瑟瑟与毛茸茸虽然长得高大粗壮,但办起事儿来还是很可靠的。

    转眼便走了十来里的路。

    远远地,便瞧见半空中挂着的招幡随风晃动。上头红底黑字地写着巨大无比的一个字“茶”。

    经了上回那事,林统领如今瞧见那“茶”字,都有些不得劲。

    他策马急奔了几步,追上顾闻白:“顾侍郎,前方又有一个茶铺。”

    季清不紧不慢地走在前面,闻言道:“这茶铺有何问题?”

    林统领便将二十里茶铺的事儿说了。

    季清道:“昨儿我路过这里,并没有任何不妥。这五十里茶铺开了有几十年,相传了三代,东西干净得很。我们骠骑巡逻军,也时常在这家茶铺用些水饭。”

    他想了想又道:“这家茶铺的三掌柜,以前曾是巡逻营的一名兵卒。他在一次围捕暴徒中受了很重的伤,现在仍旧不良于行,是以我们巡逻营便时常照顾他的生意。”

    林统领犯了难。

    那要不要绕路呢?小路是有的,但骑马可以,马车却是不能走。

    他将询问的目光投向顾闻白。

第297章

    方才咏春咏梅在车厢里劝苏云落小睡的话,顾闻白听得一清二楚。果然过了不多久,便听得车厢里没有动静了。

    苏云落应是睡着了。

    此时林统领灼灼的目光看着他,他不假思索:“直走,不必绕路。”昨晚二人都没有睡好,今早清晨他替落儿梳发的时候,可是瞧见了她眼底下青黑一片。他本还打算瞒着她呢,咏春那个直性子倒是全都秃噜出来了。落儿那么爱美的,精心保养的人,怕是很苦恼的罢。

    落儿既睡着了,那便继续让她睡。

    这间五十里茶铺他也是去过的,的确有一个不良于行的年轻男人。听说因为伤腿,至今还没有娶妻生子。

    若是茶铺里有门道……他眼眸中淬了寒意。那便遇鬼斩鬼,遇神杀神。

    一行人浩浩荡荡的,直往茶铺而去。

    这回林统领打起了十二分的精神,离茶铺还有甚远,便先策马过去。

    这五十里茶铺,与二十五里茶铺大同小异。只不过此时正在茶铺中煮茶的,是一个头上包着青头巾的年轻妇人。那年轻妇人的背上,甚至还背着一个几个月大的娃娃,娃娃嘴里含着手指,滴溜溜的黑眼珠子好奇的看着林统领。

    许是时候还早,茶铺里还没有客人。简陋的桌椅倒是擦得干干净净,有一个两三岁大的女娃娃正拿着一把木调羹,捞木碗里的粥吃。

    见林统领策马过来,年轻妇人脸上堆满了笑:“这位爷,可是要下马吃茶?早食也是有的。”

    林统领不动声色,目光掠过年轻妇人鼓鼓囊囊的前胸,而后摇摇头:“不了。”

    这年轻妇人带着两个孩子的茶铺,应该没有问题。

    是他太草木皆兵了。

    年轻妇人闻言,失望地哦了一声,但仍是道:“那爷慢走。”态度倒是热情。

    而不是如今情势所逼,这年轻妇人这般热情,说不定林统领还会坐下来,吃上两碗茶,再点上一盘做得十分粗糙的点心。此时,他倒也想给那年轻妇人几个赏钱咧。但口袋空空如也……罢了。

    林统领又拍马绕回车队。此时车队已经离茶铺不远了。

    他笑道:“应是没有问题。”既没有长相凶狠的壮汉,也没有马车驴车塞在道路中间,若是一路顺畅,看来很快便能回到汴京城用午饭。

    身上没有钱的滋味,可真真是难受。

    季清闻言,视线投进茶铺里,想搜寻那个退役的士兵的身影,可惜简陋的院门紧闭,只有年轻妇人在呵斥那个女娃娃的声音:“不许玩咧。”

    这年轻妇人他也认得,是那士兵的二嫂。

    往日这茶铺里倒是热热闹闹的,可今日怎地这般冷清?竟是一个人都没有。

    怪哉。

    不过,季清是一个很谨慎的人,假若没有五成的把握,他向来是把疑惑藏在心里的。

    车队没有停留,很快便过了五十里茶铺。

    眼看五十里茶铺被远远地抛在后面,林统领松了一口气。

    顾闻白紧紧绷着的神经,也略略松懈了。

    林统领又开始与顾闻白说笑起来:“倒是我们草木皆兵了,怎会有人总是选择茶铺里动手呢?”

    顾闻白淡淡地瞄了他一眼,没说话。这林庆庆,话这般多,竟然还能做成暗卫头子,那官家潜龙时,怕是无人可用了罢。若不是怕动用武力吵醒落儿,他还真想将林统领捆在马背上,再往嘴里塞上一块破布。

    嗤,无趣。

    林统领哪里想到顾闻白正在心里将他批判得一无是处,他心情正好,忽而听得季清插嘴道:“再往前行十余里,便是前几日那些暴徒烧杀抢掠的村落了。”

    季清的心情略略沉重,他虽然是个不大有志向的武夫,但他镇日在京畿附近巡逻,早就与附近村里的老百姓们很是熟悉。老百姓家中丢失了耕牛,跑丢了猪,走失了鸡,都是他们巡逻营帮着寻回的。尽管没有什么报酬,但寻到的那一刻,他还是替老百姓们开心。虽然老百姓时常还痛骂他们,但季清并不放在心上。

    林统领的心情顿时低落了。

    此时过了五十里茶铺,便可以说,是已经进了汴京城的范围了。汴京城附近暴动,对汴京城来说,决不是好事。尤其是如今新帝不过即位数月,暴动便频频出现,更不是一种好现象。

    顾闻白却问:“那些被暴徒烧杀抢掠的村落,性质可是与大水村的相似?”大水村是清晨他们离开的村子名字。这名字还是他们在离开时,平安在一家条件看来是最好的房舍中的手册看到的。

    那家人,应是村长的家。

    季清摇头:“应是不一样,我们巡逻营,是实实在在地与他们交手了的。那些人,不像是有过沙场经验的人。”看人打斗也是讲究的,那些人中,有好些的的确确是汴京附近的本地人。他们举起参差不齐的武器时,脸上的表情是愤怒的,动作却是生疏迟疑的。毕竟杀人与切蔬菜哪能是一样。一刀下去,可是活生生的一条人命。

    顾闻白微微颔首,算是回应了他。

    林统领自言道:“官家即位不久,便颁布法令,给汴京城附近的农民免除了一年的赋税,这些人,竟是一点都不懂感恩……”

    他话音未落,忽而见顾闻白勒停了马,眼中似是淬了一丝不耐,朝前面望去。

    林统领也下意识地勒紧缰绳,朝前面看去。

    这一看,却是唬了一跳。

    便是季清,也瞪大了双眼。

    他吐口而出:“这棵槐树怕是有上百年的树龄了,树干两个人伸手都合抱不过来……”

    可如今,那两个人伸手合抱不过来的槐树,拦腰而断,朝上生长的枝干,摊了一地。

    太邪门。

    更邪门的是,槐树的枝干上,坐着一个素衣女子,双脚垂着,脚丫子晃啊晃的。她眉眼淡淡,叫人看不清五官的脸上,有一丝不属于她的俏皮。

    “顾公子,不过两日不见,你怎地清瘦了呢?”

    她声音娇俏,带着一丝刻意装出来的调皮。

    等等,这,这不是已经跟卫苍定居西南的护国大公主吗?怎地会在这里?

    她是没将官家放在眼里吗?林统领的肺,差点气炸了。

    顾闻白淡淡地看着她:“原来你竟是在这里等着。”怪不得在李家豆腐坊,她轻轻将他放过。

    余曜曜却笑嘻嘻道:“可这次,我寻的不是你。”

    “而是顾公子放在心尖上的顾太太。”

第298章

    她说完,淡淡的眉眼露出一丝嫉妒的狰狞来。别说是众人了,便是三岁小孩都能感觉到她这一股邪恶的意图。

    顾闻白顿时起了万分的警惕。

    他冷冷地看着余曜曜淡淡的眉眼,想不明白为何这个女人为何要这般病态的固执。

    “作梦!”他冷酷地道。

    余曜曜唇边斜斜歪起:“我余曜曜,这辈子,最讨厌的便是别人训斥我作梦。顾公子,劳驾你让一让,别反抗,乖乖让我带走顾太太,否则……”

    她的眉目冷了下来。

    啧,对着喜爱的人做出这般绝情的动作可是不易。

    林统领忍不住在一旁打断:“你不是护国大公主吗?官家说了,你与卫大将军,是不能无诏而出西南府的!”

    余曜曜冷冷地看了他一眼:“这还不容易,等会将你杀掉,这样就不会有嘴碎的人告密了。”

    林统领咬牙:“……欺人太甚!”

    顾闻白蹙眉道:“林统领,此女歪门邪道甚多,小心一些,别中了她的圈套。”

    众人皆警惕万分,拔出刀剑,做出防卫的姿势。

    余曜曜的眼珠缓缓转动着,阳光铺洒下来,照着她淡淡的面容,仿佛整个人渐渐透明起来。

    季清忍不住问顾闻白:“这女子竟是这般厉害?”看不出来啊。身材矮小,容貌嘛,虽然他并不看重外表,但长得略粗糙了。便是吴阿七那小仵作,相貌也长得比她好。

    顾闻白沉沉道:“她曾将我掳走过,并在与我们武艺高超的护卫交手中,还顺道将我五脏六腑俱伤了。”

    林统领补了一句:“当时顾侍郎,只剩一口气。”

    顾侍郎看起来挺弱的啊,虽然比起那些身材单薄的书生看上去强了那么一些,但他用尽全力一拳头打过去,顾侍郎的肋骨,应该也会断吧。季清默默地想道。

    忽而,季清浑身的寒毛都竖了起来。

    他警惕道:“这是……杀戮的味道!”

    果然,从那棵枝繁叶茂的槐树后面,缓缓地爬出了好些人。

    他们穿着十分朴素的短褐,一双眼睛空洞洞的,手上举着的大刀,散发着一股煞气。

    这是……死士!

    余曜曜勾唇一笑:“顾太太,别躲着了。这样罢,我们做个交易。若是你乖乖地跟我走,这些死士便不会有任何的杀戮;若是你不愿意……顾太太这般聪明,定然会能想到难以想象的后果。”她将后果两个字,咬得特别的重。

    顾太太……会怎么选择呢?

    季清想起昨日在潇潇雨歇中,一眼便看到的那娇弱不胜风寒的女子。那般娇弱的女子,怎地会惹上眼前这鬼面罗刹?

    不过,作为一个男人,竟然让自己的女人陷入这样的选择,顾侍郎看起来不怎么样啊。

    看起来不怎么样的顾侍郎冷冷道:“作梦!”

    余曜曜笑了,淡淡的眉眼顿时变得鲜活起来。她笑道:“人不作梦,又怎么知晓梦会成真呢?顾公子,你虽然是顾太太的丈夫,可没有权利替顾太太做决定。”

    她再度扬声:“顾太太,我的忍耐有限,你速速跟我走罢。不然,这些死士,可是按耐不住了。”

    顾闻白沉了脸,这余曜曜是不是属牛的,怎地这般固执。他缓缓取下斗笠,沉声道:“我的太太,是不会跟你这个妖女走的。”

    青布帘子被轻轻拉开,咏春的脑袋探出来:“大爷,太太……还在睡呢。”

    她的声音压得极低,似是怕吵醒苏云落。不过,外头这么大的动静太太都没醒,太太实在是太累了。

    苏云落的的确确在睡。甚至她的唇角,还微微扬起一抹笑容,像是在做着美梦。

    林统领忍不住要鼓掌了:这顾太太,大敌当前,还能睡得这般熟,实在是颇有大将之风啊。

    季清:“……”这顾太太可真的很不一般啊。怪不得一直没听到动静,他还以为顾太太是个胆大的,原来却是个迟钝的。

    顾闻白将视线从苏云落的睡颜移开,再度交待两个小丫鬟:“我们按兵不动,若是敌人攻来,自有大爷挡着。”

    余曜曜被忽视了个彻底。方才变得鲜活的脸庞忽而掺了一丝狰狞。

    “顾公子……别敬酒不吃吃罚酒……”她桀桀地笑着,抛出这句话,人便消失在众目睽睽之下。

    饶是季清见多了亡命之徒,也被吓了一跳:这什么劳什子护国大公主,怕是个妖魅罢,她武艺竟如此高强,又怎地会安安分分地听官家的话呢?

    这余曜曜的武艺比起上次,竟然越发的可怖了。

    既然看不到人,那便听其行动的声音痕迹。

    顾闻白屏气凝神,闭上眼睛,专心致志地听着余曜曜行动的痕迹。只要她靠近,空气的气流定然有变!

    此时,方才还按兵不动的死士似潮水般地涌了过来。

    林统领是豢养过死士的,自是知晓死士的厉害。死士只听主人的号令,旁的人都不听。便是主人死了,他们仍旧会执行主人死前的最后一条命令。

    余曜曜……胆大包天!不仅无诏出西南府,还妄想掳走顾太太!

    他拔出剑来,指挥手下:“三人成一队,专刺死士的致命伤。”

    “是!”暗卫们应声。

    竟是,听不到余曜曜行动的痕迹。顾闻白微微蹙着眉,蓦然睁眼,竟是看到余曜曜淡淡的眉眼近在咫尺!

    她淡淡的眉眼敛了一丝得意的笑:“顾公子,我们,会很快见面的。”

    话音未落,青布帘子猛然无风而起,露出咏春咏梅惊惧的脸。

    余曜曜最喜欢看的,便是这样的脸了。惊惧,又充满了无助,尤其是出现在这般娇嫩的脸上,真让人疼惜啊。

    她伸出手去,正预备将仍沉沉睡着的苏云落抓走。嗤,顾太太在这般情况下竟然还能睡得这样熟,可真是心大。

    忽而对上了一双曜曜似星辰的眸子。眸子的主人,冷冷淡淡的看着她。

    余曜曜一怔。

    电光火石之间,一只脚狠狠地踹了过来,不偏不倚,恰恰踹在她的脸上。

    饶是余曜曜武艺高强,也被这一脚踹得有些晕头转向。她自是没有被踹下马车去,而是就势抓着车辕,轻轻松松一个鹞子翻身,直朝顾闻白抓去。

    没错,狠狠踹她一脚的,正是顾闻白。

    他护着苏云落面前,似俊朗的天神一般。

    而这样的男人,却不属于自己。

    她恨极了。不过,面前的男人,很快便属于自己了。

    她的手指,本来是朝顾闻白抓去,却生生换了个方向。

第299章

    她淡淡的眉眼鲜活地笑着:“顾公子……莫要太心疼顾太太。”一边说着,瘦削的身体往后一仰,竟是靠近拉车驾的马儿。

    “不好!”顾闻白猛然勒紧缰绳。

    却是迟了。余曜曜坚韧如钢铁的手指,像抓豆腐块一样抓进了马儿肥厚的臀部。

    马儿吃痛,嘶叫一声,前蹄扬起,似疯了一般,往前奔去。

    顾闻白死死勒着缰绳,那厢余曜曜竟而缓缓站在疯马上,问顾闻白:“我到底哪里不好?不就是长得没有她美,你放心,我会改的。我甚至,会变成与她一样美。你说,好不好?”

    “疯子!”顾闻白怒骂。

    这余曜曜果真是个不可理喻的疯子!

    余曜曜笑着:“顾公子,你若跳下车,将顾太太交给我,大家便都是安全的。否则……”她再度扬起血淋淋的手指,舔着唇,“我可不能保证,我会做出什么样的事。”

    车厢里忽而传来苏云落的声音:“余曜曜,你做这般多的功夫,不就是想生擒我,倘若我死了,你想必也很不欢喜罢。”

    余曜曜闻言,淡淡的眉眼越发的鲜活:“顾太太倒是有几分小聪明。不过,有一点顾太太猜错了,那便是你死了,我也是欢喜的。”

    说着神情复又变得狰狞起来。

    “我数到三,倘若你们不能下决定,我便替你们下了。”

    苏云落的声音冷冷清清:“三郎,你跳下去。我跟她走。”

    “顾太太果然识时务。”余曜曜的眉眼染了一丝兴奋,“顾太太请放心,我是不会要你的命的。”

    顾闻白咬牙:“落儿!她是个疯子!怎能跟她走!”

    余曜曜微微弯着唇:“一。”

    她带来的死士虽然战斗力极强,但毕竟是临时中毒而幻化成的,与那些战斗经验丰富的暗卫们一对战,开始是占了上风,但拖延的时间久了,便会被人看出破绽。她得速战速决。

    “三郎!”苏云落在车内唤道,“快下去!”

    顾闻白咬着牙,俊目死死地盯着余曜曜特意挤出来的媚态。

    “二。”余曜曜可不会心软,只管数她的数。

    “好。”顾闻白松了手中的缰绳,面无表情地从车辕上跳了下去。

    余曜曜却是飞身上了马背,用力抓住马儿的鬃毛,两腿一夹马腹:“驾!”

    马儿咴叫一声,竟是越发的疯跑起来。

    顾闻白滚落在地上,从地上捡了一把大刀,毫不犹豫,快冲几步,攀上了车尾。他是半分都不相信余曜曜的。可方才,他却又不敢拿落儿的性命冒险。

    生同衾,死同穴,这是他们昨晚才发过的誓。

    倘若要死,便一起死,决不独活。

    但在此之前,他要杀了余曜曜。

    才上了车尾,余曜曜便勒停了马,似笑非笑地回头:“顾公子,你竟然不遵守承诺。”

    顾闻白压根没应她,只道:“落儿,往后退!”说着,便高高举起大刀,狠力砍向车厢。

    “我此生,最恨的便是别人骗我!”余曜曜淡淡的眉眼忽而扭曲了,变成了一张丑陋的脸,她双腿紧紧夹着马腹,十指张开,竟而狠力插入马儿的脑袋。

    马儿痛苦地咴叫起来,却不过须臾,便轰然倒地。

    马车本来就是被马儿拉着狂跑,此时马儿倒地,车驾一时受控不住,顺着冲力猛然朝前冲去。

    前面,是一脸狠绝的余曜曜。

    “受死吧!”余曜曜嘶叫着,一脚踢开车厢门,便用了十成十的功力,朝车内人抓了过去。

    “落儿!”顾闻白堪堪砍开车厢,便看到眼前撕心裂肺的一幕。

    苏云落不过是一个娇柔的女子,她这双手抓下去,不死也残了。

    余曜曜对这个结果,虽然不是很满意,但是却能泄恨。

    吴王既然能寻到数个与卫碧娥相貌相似的女子,那么她也能寻到与苏云落相貌相似的女子。来日方长,她的换脸大计,定会有实现的一天。

    咔嚓。

    余曜曜愣了一下。

    而后不可置信地看着面前的一面石板。

    她的手可以穿透钢板,但是竟而不能穿透这面石板?

    她的手指,非但不能穿透这面石板,还因为用力过度,而折了?

    生死便在一瞬之间,顾闻白的大刀,已经从正面袭来,刀锋带着凌厉的恨意,砍向余曜曜。

    虽然手指折了,但她武艺高强,怎会输给这些人!

    余曜曜往后面一翻,双脚一点,出了四分五裂的车厢。

    她眯着眼,无波无澜地看着面前的一对男女:“你们早有准备?”

    那两个娇俏的小丫鬟抬着那面石板,小心翼翼地放好,再替自家太太摆好披风的下摆。外头虽然日头大,但是太太才睡醒,不能受凉了。

    苏云落一根头发丝没乱,初初睡醒的容颜略略带了些红晕,看上去越发的美。顾闻白小心翼翼掺着她:“落儿,都怪为夫无能,竟是让你受惊了。”

    苏云落安抚他:“我没事。你瞧我,不是好好的吗?”

    几人仿佛将她当作透明人。

    余曜曜的余光看向不远处的打斗战场。倒下去的大多是她带来的死士。死便死罢,横竖善心教的教徒遍布全国。但此时的情形,于她有些不利。

    今儿不能空手而归。既然掳不走苏云落,那便让她死吧!

    余曜曜的右手衣袖里,藏了一枚淬了毒的袖箭。只要她不动声色地将袖箭射出,苏云落定然命丧当场。

    她略略抬起右手,忍着痛,扣了一下,正要发出袖箭,却按了个空。

    她袖箭里的箭,没有了!

    等等,昨儿晚上她歇下前,明明看到还有箭的。

    是谁,动了她的袖箭?

    此次北行,她带的心腹只有李有悔。可他早就来五十里茶铺安排人手了……

    不,不会是李有悔。便是全天下的人都背叛了她,李有悔也不会欺她一丝一毫。

    苏云落轻轻抚了抚顾闻白的手,让他安心,才看向余曜曜:“你寻的,可是这个东西?”

    咏梅连忙呈了一个小小的盒子过来。

    里头赫然藏着一枚打磨得十分锋利的箭头。

    余曜曜敛着眼皮:“你们早就省得我要来拦截你们?是谁?是善心教哪个狼心狗肺的东西,竟然背叛我!”

    其实答案早就呼之欲出了。

    “是我。”

第300章

    余曜曜难以置信地看着缓缓从旁侧走过来的人,一股愤怒从胸口爆发直上,让她一阵头晕目眩。

    她这辈子最信任、最认为不可能背叛她的人,此时正站在她面前,其貌不扬的脸上,表情无波无澜。

    李有悔!

    她咬着牙:“你竟敢背叛我!”

    李有悔目光糅了一丝怜惜:“曜曜,你不累吗?便是抓了顾太太,将她的脸换成你的,可你到底还不是顾太太。”

    他怎么会知晓这些!余曜曜的双眼淬了寒意:“你休要胡言乱语!还有,你不配直呼我的名字!”

    李有悔的目光越发的怜惜:“曜曜,你可知这次蒙大明为何只纠集来这么些教徒?他早就有了二心,想替换你……”

    余曜曜斥道:“有二心的人是你!休要污蔑蒙堂主!既然你这般喜欢背主……”她冷然一笑,双脚轻轻一点,不过一瞬,尖利的指甲已经插进李有悔脖子的肉中,“背叛我的人,都该去死!”

    最后那一句,却是嘶吼而出。她的声音中,带了一丝无人知晓的颤意。

    李有悔的唇角微微上扬,看向余曜曜的视线中带着怜惜与爱意:“曜曜,从我第一次见到你,便喜欢你……”

    余曜曜尖利的指甲掐得更深:“我不要你这种人的喜欢!你长得这般丑陋!”

    李有悔眼里的光黯淡下来,但仍旧固执地说:“曜曜,权势烫手,你虽然武艺高强,做了善心教教主,但这一切,与你心中的梦想背道而驰。你想要的,不过是一个相貌俊朗的知心爱人,相伴左右。我,我,虽然长得一般,但对你,却是……”

    他的瞳仁微微放大,已然说不出话来。

    余曜曜的手指,紧紧地扼住他的喉咙:“我叫你不要说了!”

    咏春可怜李有悔,不禁道:“他对你忠心不二,苍天可鉴,你为何要杀害他?”

    余曜曜的视线似淬了毒,恶狠狠地扫过咏春娇嫩可爱的脸庞:“倘若他对苏云落亦忠贞不二,苏云落会放弃顾闻白与他这般丑陋的人在一起吗?他这般丑的人,我看久了会呕吐的!”

    原来教主看他看久了会呕吐……怪不得她很少正眼看他……可他还记得,她当初救他的时候的样子,那么美,浑身发着光,好似下凡的仙女一般……

    李有悔唇角仍旧上扬,却是缓缓地闭上了眼睛。

    咏春嚷道:“有些长得美的人还心如毒蝎呢,你怎能以貌取人!”

    余曜曜一把将李有悔推开,冷冷道:“小丫头,你找死!”她看了一下石板,嗤道,“区区石板,怎能困得住我!我余曜曜,虽然长得一般,武艺却是天赋异禀,老天没有薄待我!苏云落,受死吧!”

    她猛然朝苏云落扑过来。苏云落可以不死,但容貌必须要毁掉,变成大丑八怪!然后,然后她不用换脸,她也能得到顾闻白的正眼相看了!

    滔天的恨意蒙蔽了她的双眼,经脉中似是有一股欲破体而出的力量在蠢蠢欲动。余曜曜脑中全是毁掉一切的念头,压根没注意到自己身体的异样。

    被余曜曜毫不留情地推开的李有悔,躺在地上,看着一望无际湛蓝的天空上飘着几朵休闲的云朵,无神的眼中似是盛了漫天阳光。

    “生同衾,死同穴……”他的唇瓣微微颤动。

    “后来,我曾在佛前祈祷过无数次,愿救我的那位姑娘,永远欢喜,不被悲伤左右。”

    可是,佛大约是没有听到他的祈祷。他的姑娘,越来越不满足了,欢喜的时候越来越少,暴躁的时候越来越多。她,想要得更多。善心教尽管教徒众多,可她每次只能灰扑扑地混在流民中,祈望着得不到的爱。他很想抚平她眉间的不欢喜,是以他做了很多坏事。

    他不奢望,曜曜会与他在一起。曜曜每次利用他的感情让他做事,他都省得。

    他很欢喜。他巴不得能多一些这样的机会。她不省得,每次他的手轻轻揉在她身上的时候,内心是那般的欢喜,似炸开的烟花。她总说,她长得不好看,可在他心中,她是最好看的。她的眉眼总是淡淡的,可是在欢喜的时候,里头总像缀了星光。

    其实,余曜曜在与卫苍成亲的时候,就中了毒。卫苍心肠歹毒,竟然与她欢好的时候,给她下了毒。

    卫苍企图控制她,得到她背后的力量。

    与野心勃勃的男人在一起,怎么会有好结果呢?

    可曜曜,永远都不省得……

    李有悔永远地闭上了眼睛,唇边是凝住的笑意。他李有悔,也是自私的,有私心的。

    生不能同衾,死便同穴……

    顾闻白敛眼,抬起石板,狠狠地砸向余曜曜。

    一块石板而已,怎么能阻挡她的攻势!余曜曜浑身的内力都灌注在双手上,狠狠地击向石板。

    石板没有如她预料一般碎裂,可她的双手,却是断了。

    余曜曜惨叫一声,踉跄几下,跌在地上。

    方才在浑身经脉中蠢蠢欲动的那股力量却是破体而出,她赶紧运气压制,却无论如何,都压制不住。

    她先是吐了一点血出来,咯在尘土飞扬的地上,在曜曜日光下,显得特别的鲜艳。

    她已经很久很久没有受过伤了,余曜曜敛着眼皮,看着那一小滩血。

    她才不相信是因着顾闻白用石板砸了她,她便这般了。

    是李有悔给她下了毒?

    她茫茫的目光,看向倒在地上的李有悔。这个丑陋的男人,竟然也配给她下毒?

    五脏六腑像是剧烈地绞痛起来。她压制不住,大口大口的鲜血便喷薄而出。

    偏偏,她喜欢的那个男人还要小心翼翼地护着那个女人,用充满怜惜的目光看着她。

    她抬眼,看着被男人护得严严实实的女人,笑了:“你们,竟是看我的笑话……”

    苏云落看着余曜曜,看着她曾经淡然如菊的眉眼中俱是苦楚。想起李有悔拜托她的话,不禁轻轻摇头:“李堂主,真的很喜欢你。”

    “住口!”余曜曜忍着剧痛,抬着眼,狠命地盯着苏云落,“假若是你,你愿意被那样丑陋的男人爱慕着吗?你愿意与我交换吗?顾闻白给我,李有悔给你,你愿意吗?”

    苏云落没有回答她的话。

    余曜曜疯狂地笑了起来,她看着不远处,最后一个死士被斩杀,轰然倒地。

    她唇边扬起讥讽:“既然你不愿意,何苦来劝我?虚伪的人。”

    她倒在地上,望着蓝天白云,双眼里,似是盛了满天耀眼的阳光。

    临去之际,她听到有人在轻轻说话。

    “一个内心残缺的人,看别人,总是残缺的。”

第301章

    汴京城里的秋,是瑟瑟的景色中带着扑面而来满眼的繁华。

    尽管暮色已然四合,可街上行人仍旧如织,店铺更是纷纷点燃门前的灯笼,宽敞的街道热闹热闹,好似年节一般。

    由来服饰、首饰的流行,向来是宫中盛行后,再由官夫人们带动起来,再风靡全国。

    这不,今儿汴京城里的晚秋,流行英姿飒爽的胡服。

    不要说男子们了,便是太太姑娘们,俱是人人穿着一身英姿飒爽的胡服,梳着简略大方的发誓,甚至还有些女子善骑术的,还在腰间别了一根小巧的马鞭。

    不过……

    一阵秋风吹来,咏春狠狠地打了一个喷嚏:“阿嚏!”她赶紧掏出帕子,按住鼻子,拧眉道:“那人用的香粉,味道好浓啊!”

    咏梅也不由自主地扇了扇:“这香粉好似不值钱似的。”

    一阵秋风吹来,满街俱是香粉味。

    不知怎地,总觉着有一股靡靡的感觉。

    林统领勒马,凑了过来:“顾侍郎,您可是打算回顾家?”

    顾闻白摇摇头:“林统领可是要回宫复命?你尽管去罢。”最好少出现在他面前。

    林统领笑了笑:“林某回宫复命,可平安得留在你们身边。官家有命,特许顾侍郎休沐三日,再进宫待命任职。届时,平安自会护送顾侍郎与李侍郎一道进宫。”

    他顿了顿,笑眯眯的:“若是顾侍郎想回顾家,顾家有人阻扰,平安……很好用。”

    顾闻白瞄了一眼兴奋的平安,觉得有些奇怪:“林统领慢走不送。”

    林统领只得悻悻离去。

    季清在城门口的时候,早就撤退了。自进了汴京城,那乌泱泱的暗卫们便好似寻到了掩护的颜色,纷纷消失了。

    但顾闻白却还是能闻到空气中他们熟悉的味道。

    毕竟好些天没洗澡,又整日打斗赶路的,在满城皆是香粉味的汴京城中,显得特别打鼻。

    只是,那平安笑得一脸欢喜的脸上,总是有一股阴谋的味道。林统领是留着平安监视他们的吧?

    平安凑过来,兴奋不已:“顾侍郎,是不是打算回顾家?我跟你说,若是要逐个收拾他们,只要翻一翻我那本顾家监视起居录,便会有主意的……”

    顾闻白没理他,只转头柔声问苏云落:“我在安乐坊里置办有一个小院子,早前我命人打扫好了,此时便能住进去。不过,大概还要添置些零碎的东西。”

    苏云落点头,也柔声道:“都听你的。”

    平安眨眨眼,这一路,不都是听顾太太的吗?怎地一回到汴京,顾太太便乖巧起来。

    吴阿七倒是与咏春他们看得眼花缭乱:“哇,这汴京城真大的啊。我原以为洛阳府城已经够大了,没成想,这汴京城看起来,还要比洛阳府大一倍不止。”

    平安睨她一眼:“笑话,堂堂国都,能被洛阳府城比下去吗?”

    吴阿七却兴奋道:“那这里的死人,是不是特别的多。我可听说,官吏们勾心斗角,背地里不省得要弄死多少人呢。”

    她脑回路清奇,平安竟然一时不省得说什么好。

    不过,她说得也没错。汴京城里,每日死的人数,的确不少。尤其是前阵子宫中剧变,抬出去的尸体不说有上万,也有数千。

    苏云落探头出来:“阿七,这里是汴京城,仵作也不少,我听说,甚至还有墨守成规的仵作规矩。你若是感兴趣,改日便让平安带你去见识见识。”仵作向来是贱籍才从事的行业,里头与官府勾结的水,深不见底,去探探也好。既然要做官,那便做个明明白白。

    吴阿七越发的兴奋了:“太太英明。”她跟着师傅吴三时,其实也省得些门道的。但师傅都帮他挡掉了。

    顾闻白放下青布帘子,看着苏云落,若有所思:“落儿,你怎地如此清楚?”仵作这行当,若不是惹上人命官司,少有人与他们打交道。毕竟仵作在人们的观念中,是极为下贱与不吉利的。可落儿竟然这般清楚里头的门道。

    苏云落轻轻抚了抚他的手:“很久以前,我祖母手上有一本《大梁洗冤录》,里头的案子曲折离奇,全凭仵作细细查验,才使得真相水落石出。便是里头说了仵作的规矩。”

    《大梁洗冤录》?竟然还有这般的书?

    苏云落笑道:“我向来喜欢看些话本子,那《大梁洗冤录》倒不是正经书局印刷的,封面有些像话本子,里头也有些狐仙鬼神的说法,许是汴京没有。而你向来又是不爱看话本子的,不省得也正常。”

    顾闻白轻轻刮了一下她的鼻子:“若说起话本子,没有任何一个地方能比得了汴京城。汴京城里大大小小的书局甚多,话本子层出不穷。待我们安顿下来了,得空便去书局瞧瞧,寻些你喜欢的话本子。”

    苏云落笑道:“但凭三郎安排。”

    顾闻白轻轻叹了一口气,却是揽着她,道:“终是回到这里来了。”

    苏云落反握他的手:“有三郎在,落儿没有什么好怕的。”

    落儿……可真懂得宽慰他。

    顾闻白牵起苏云落的手,正欲在上头落下柔软的一吻,忽而马车急速止住,二人差些撞上车壁。

    外头平安道:“顾侍郎,安乐坊到了。”

    只是……

    平安叩了一会的门,无人应答。

    顾闻白置办的院子位于安乐坊内,人烟稀少,距离那些热热闹闹的街道有甚远的距离。顾闻白雇来看院子的,是姓钱的一家四口。钱大哥不过才年过五十,不可能听不到。他的儿子二十出头,耳目聪明,亦不可能听不到。更何况顾闻白早就托人捎信与他们,早早将房屋清扫一番。

    他请示顾闻白:“顾侍郎,可否让我翻墙进去?”

    吴阿七坐在工具箱上,凉凉道:“我看你早就想翻墙进去了罢。”

    咏春却是眨眨眼,期盼道:“官家的暗卫与别的人翻墙,姿势有什么不同吗?”

    平安:“……”等下他翻墙的时候,定然要维持他英俊潇洒的样子。

    顾闻白正想允许平安翻墙,却见门扇悄然无声地打开,一张年轻稚嫩的脸探头出来,警惕地看着他们:“你们是何人?”

    这个人,顾闻白不认得。

第302章

    虽说暮色霭霭,黄薄的灯光朦胧,映得人面有些模糊,但顾闻白十分确定,门后探头出来的少年,是个生面的。他的年纪,比起老钱的儿子,还要年轻得多。他走时老钱的儿子已经是弱冠之年,眨眼五年过去,脸上已经长出来的胡茬不可能再钻回去。

    卫英与卫真不在,顾闻白只得下车去,表明自己的身份:“我是宅院的主人。你又是何人?看守宅院的老钱一家又何在?”

    那少年将顾闻白上上下下地打量了一番:“宅院的主人?不可能,我们的主子前儿才来过,长得虽然不如你俊,但也是翩翩公子一位。至于你说的老钱,对不住,我不认识。”

    少年说完,便要关门。

    平安一脚将门扇挡住:“喂,少年,天子脚下,霸占他人私产,可要坐牢的。”他做天子暗卫很久了,若是露出一些威严来,也是很吓人的。

    咏春瞪大眼睛,看着平安。此时的平安,与平时的平安很不一样呢。

    平安注意到咏春的眼神,胸膛不由自主地又挺了挺。果然,小丫头便是有英雄崇拜心理。

    少年的声音果然有些颤栗了:“你,你,若是私闯民宅,也是要被抓去坐牢的。我们,我们家主子的父亲可是当朝户部尚书!”

    当朝户部尚书?那岂不是顾闻白的上司?这也太巧了罢。平安不由得看向顾闻白。平安正欲探个明明白白,忽而想起当朝户部尚书只得一个独女,早就远嫁在河原府,哪来的儿子?难不成他们暗卫,遗漏了什么吗?平安不由得兴奋起来。户部尚书忽而有了私生子,还抢了下属户部侍郎的宅子……怎么看都是一场大戏!

    顾闻白沉声问道:“这宅院的确是我的私产,你们主子在何处,速速将他唤来。”

    这些人倒是理直气壮,尤其是拦门那位,身上有些像小主子那般的戾气。而自称是宅院主人的玉面书生,气质也不凡,颇有些清贵。

    他已经抬出老爷的官职,可二人并不惧,甚至眉眼间还有些嘲讽……他虽不是土生土长的汴京人,但在汴京也待了十年,很是省得,在汴京中的权贵多如牛毛。随便拔出来一根,便能砸死个人咧。

    少年眼珠转了转,忙赔着笑:“这位爷稍等,小的这就回去禀告。”

    他说着,低头看了看平安拦门的脚。

    平安见状,将脚收了回来。禀告嘛,总得花些时间不是。

    他的脚才收回来,门扇便砰的一声关上了。那少年还在恶狠狠地甩下几句话:“想冒充宅院的主人,也得把房契拿出来瞧瞧啊。我呸,想在天子脚下犯事,是嫌命太长吗?”

    一股秋风吹来,瑟瑟的冷。

    众人:“……”

    少年的理直气壮,让平安不由得有些怀疑起来:“顾侍郎,这座宅子,果真是您的吗?”

    顾闻白哭笑不得:“的的确确是我的,这座宅子,当初是我人生中的第一座私产。当初我与卫真,为了买这座宅子,来来回回走了好几趟。而且买下之后,我……曾在这里小住过一段时间。至于房契,虽没带在身上,却是存在通顺钱庄里。”

    通顺钱庄不仅仅只做通存通兑的生意,还做些替人保管重要物什的生意。时人很爱将一些房契、地契之类的,存在通顺钱庄中,以免一时大意丢失。只不过,通顺钱庄的这项业务价钱也不菲,是以通常寄存在它们钱庄里的,一般是钱多人傻的人。平安忿忿地想着,光是寄存的费用,一年便要五十两银,这五十两银拿来吃香的喝辣的不好吗?非要白白的给了通顺钱庄?那些房契、地契什么的,自己平时里寻个隐蔽些的地方藏好不就行了?

    万万没想到,顾侍郎竟然还是个钱多人傻的。平安琢磨着,要不要抱紧顾侍郎的大腿……

    吴阿七打了个哈欠,这汴京城虽然大,但是第一个晚上便要流落街头吗?

    咏春提议道:“要不然,差毛瑟瑟大哥到钱庄里去取房契?”

    汴京城里的通顺钱庄,共有两家,离安乐坊的距离俱不远不近,距离倒不是问题,只是此时夜幕降临,通顺钱庄早就关门了,要想取东西,还得明儿。

    顾闻白摇摇头:“怕是要到明儿才能取。”

    顾闻白此时也略略有些窘迫。虽说自己不大想回到这汴京城来吧,但一旦回到了,竟是想寻一个落脚的地方,让落儿安顿下来也这般曲折。到底是谁,霸占了这宅子?虽然说用武力夺回也可以,但又怕老钱一家受到什么胁迫,一时之间倒是左右为难了。

    他转身走到马车旁侧,撩了帘子与苏云落道:“不然我们先到客栈里住下,联络李遥他们,看过情形再作打算。”

    平安也走过来悄声道:“顾侍郎,这事儿我便先去调查,看看里头到底有什么内情。”他摩拳擦掌的,这是预备要爬墙了。

    苏云落安安稳稳地坐在马车中,略略思忖了一会,才道:“要不,且先联络小战,之前我曾与他说过,若是有合适的宅子,便买下来。”方才初入汴京城,她悄悄撩帘察看,汴京极尽繁华,巨大的城墙将繁华的汴京城划分成几个等级的区域。他们此时,似乎是在比较靠外的区域中,她一路却是没有瞧见小战留下的标记。便是李遥的,也只是在城门处留下一个平安的标记,其他便没有了。

    小战?

    顾闻白倒是一时忘了那笑嘻嘻的少年。

    苏云落继续道:“方才我在城门处,看到李叔留下的安全标记,但他住在哪里,却是没有指引。是以我们得赶紧联络小战,安顿下来,再联络李叔。”

    平安心一动,在城门处,竟然有李侍郎留下的标记,而他却毫无察觉。林统领说得对,顾太太果然是个人物。不过寥寥几句话,便将主场给掌控了。明明顾侍郎与他,才是土生土长的汴京人咧。

    顾闻白原来的打算,是在自己购置的宅子安顿下来,再将李遥他们接过来安置。汴京城虽然大,但安全的地方不多。

    此时原来的打算被迫放弃,正有些踌躇,闻言自是欢喜:“那自听落儿的。”此时落儿的安全是最重要的,至于其他旁的什么脸面,哪有这般重要。

    平安:“……”他怎地闻到了一股女强男弱的味道?难不成,顾侍郎竟然是个入赘的?这一路看着,顾侍郎也很阳刚气啊。

    他脑中忽而闪过一个念头,以后小丫头不会也有样学样的罢?那,似乎,也有些让人期待啊。

    可如何联络小战呢?

    苏云落神色平静,一双美目看着顾闻白,道:“到通顺钱庄去。”

    咦?

第303章

    方才毫不留情地将门扇关上的少年将耳朵贴在门扇上,听着外头热热闹闹的声音远去了,才松了一口气:“这都是些什么人哪,还怪可怕的。”

    他站直身子,正要转身,却听得外头又响起了车轱辘的声音。

    少年顿时又绷紧了神经。那些人又回来了?

    公子不是说过吗,看守这座宅子是很轻松的,只需要将不相识的人赶走就好了。

    怎地今晚麻烦事这般多?

    不过,他方才一时害怕,将老爷的名头抬了出来,会不会对公子有影响呢?公子的身份还没有得到正名,会不会因此有影响?

    少年决定,若是那些人再回来,便咬紧牙关,坚决不招。

    秋风卷来,却是一股极浓郁的脂粉味。少年闻了闻,这,好像是公子常用的脂粉啊。

    果然,门外响起一道熟悉的声音:“阿武,开门。”

    阿武赶紧将门打开,出现在他面前的,自然是他家风度翩翩的公子白康。阿武倒是说的实话,白康虽然没有顾闻白长得俊俏,放在汴京城里头,却也是风度翩翩的公子哥。只见他一双丹凤眼染了几分醉意,唇红齿白的模样儿肖母。听说,公子的母亲,可曾是当年汴京城里的歌舞坊的花魁。阿武虽然不曾见过白母,却是从自家公子的相貌中窥得一点白母的风采。花魁,他这辈子还没有见过。花魁虽然是贱籍,但因着占了貌美的缘故,是以俱被娇养在金丝笼子中,他们这等人,没有一定的钱财,是见不到的。不过,自己能服侍在花魁的儿子身边,倒也是荣幸。

    阿武看着公子醉醺醺的样子,赶紧搀扶着他:“公子,您又吃酒了?”

    白康的丹凤眼一横,阿武顿时缩了缩。公子是翩翩公子,但脾气很暴躁。尤其是在身份长久得不到正名的情况下。他虽然没有责骂阿武,但眼神凌厉起来也是让人十分害怕的。不过,公子那凌厉的眼神,倒是像老爷。

    后头一个小厮给了车钱,也赶上来搀扶着白康。

    小厮名唤阿风,脑子比阿武灵活,也有眼力见,是以白康外出,俱是带的阿风。

    阿风掺扶着白康,照旧嘱咐阿武:“你到灶房去吩咐厨娘,熬碗醒酒汤来。”

    “是。”阿风在公子面前得势,阿武很是省得的。

    他利利落落的正要往灶房跑,忽而听得后头阿风有些慌张地喊:“公子,公子。”

    阿武赶忙转头,却看到阿风企图用力搂着公子,公子却不停地往下滑。

    阿武赶紧跑过去,欲帮着抬公子的身子,却是手忙脚乱。

    慌乱间,公子突然呕了一声,头一歪,好看的丹凤眼闭了起来。

    公子竟是吃得那么醉吗?一个念头从阿武脑中闪过,忽而听得嘙的一声,似是有重物从墙头跌落。

    一个人略略有些茫然地站起来,正要往墙头爬,阿武追了过去:“你是谁?”

    那人赶紧掩住自己的脸。

    尽管夜色朦胧,阿武还是认出来了,这人可不就是方才用脚拦着门扇、还威胁自己的那人。

    他正要追问,那厢阿风惊惧地喊了起来:“阿武,公子,公子……没气息了!”

    这回,平安再也按捺不住了。顾侍郎不是已经走了吗?怎地还会发生人命案子了呢!

    阿武是个愣头青,怒吼一声:“你这个杀人凶手!还我们公子命来!”这个月的月钱公子还没有发呢,公子就没了,他,他寻谁要去?

    平安一脚将他踢开,脚尖一点就上了墙。

    他方才还莫名其妙的呢,在墙上看得好好的,忽而好像有一股力量将他推了下来。不消说,定是那凶手。

    平安站在墙上,极目四望。可四周虽然有万家灯火,但在暗处,仍旧是黑黢黢的,猛一看去,那黑暗中似是有魑魅在走动,可细细一瞧,却又什么都没有。

    平安是做惯暗卫的,常在晚上行动盯人,那些魑魅魍魉的自是不怕,可不知怎地,此时一股寒意从后背缓缓升起。方才他压根没瞧见,那白康到底是怎么死的。

    一阵冷风袭来,卷起一张枯败的落叶,不停在风中打着旋儿。

    “谁!”平安猛然转身,胸前猛然被人踢了一脚,再度被踢进宅院内。

    阿武惊喜地喊了起来:“那凶手又自动回来了!”

    蠢材。平安嗤了一声,决定不走了。他倒要看看,这件事是要如何发展的。

    阿武看着他,倒也不敢动手,只远远地看着平安。

    白康好似真的死了,躺在地上一动不动。那小厮似乎没有什么力气,连拖带拽,也只拖动了半分。

    有个厨娘模样的人哆哆嗦嗦地走了出来,被阿风指使去报官。

    厨娘怯怯地看了平安一眼,赶紧跑了出去。

    安乐坊虽然离官署有些远,但夜间汴京城不设宵禁,是以晚上俱有骠骑巡逻营的士兵在巡逻,是以厨娘跑出去没多久,很快又气喘吁吁的回来了。

    她后面跟着一小队官兵。

    让平安意外的时,带队的,竟然是新上任不久的刑部侍郎唐俊。唐俊人如其名,长得倒有些俊秀,文质彬彬的,穿着官服,眯着一双眼,看着抱着手的平安。

    刑部侍郎竟然也要在夜间值夜了?明儿可还要上早朝,受得了吗?官家何时下的命令,让这些官员也如此操劳了?

    平安认得唐俊,唐俊却不认得平安。

    他眯着眼,看看躺在地上的白康,又看看平安,声音倒是柔和:“你为何要杀害他?”

    平安:“……”刑部审案,竟是这般样子的吗?

    平安想了想,答道:“我若说我没害他,你信不信?”

    唐俊眯着的眼忽而变得凌厉起来:“来人,将这巧言令色的歹徒给本官抓起来!”

    平安:“……”他不就辩解了一句吗,怎么就巧言令色了?这是天大的冤案啊!

    阿风呆呆地坐在一旁,闻言猛然蹿起来:“官爷,我们公子可是户部尚书的独子,您可得替他作主哇!”

    户部尚书秋明光的独子?

    唐俊心中兴奋,面上却十分平静。他道:“此人谋害朝廷大员之子,胆大包天,来人啊,先将他打上二十棍!”

    平安往后退了两步:“秋尚书只有一个独女,早年嫁去了河原府,哪来的独子?官爷,三思啊。”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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解春愁介绍:
文案:人人都赞叹苏云落乃是正妻典范,不吃醋。
然而有一日,苏云落在外出礼佛的路上不幸遇到山洪爆发,从此失去踪影。
大难不死必有后福的苏云落:日出而作,日落而息,日子过得逍遥。
但,这,这,这男人怎么回事?怎么老是缠着她?她可不想再做什么正妻典范了!
顾闻白:做什么正妻典范,不如一起做一对风流夫妻!解春愁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解春愁,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解春愁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