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3章
雨在黄昏时分停了半个时辰,入夜的时候,又淅淅沥沥地下起雨来。
水弥漫了半条街道,好些商户偷偷开了一角的门,观察着外头的雨势,以及流连在外头的流民。雨下得这般大,灵石镇地势再高,怕也遭了洪灾。届时他们便与外头的流民一般,流落在他乡,或许饿死在街上,或许得了好心人的救助,半死不活。
棺材是在雨继续下的时候抬进堪园的。
灵石镇的棺材铺里上好的棺材俱是灵石镇上的大户定制的,定制好之后全抬回家中,现货是没有的。棺材铺里皆是一些薄棺,那棺材铺的掌柜,见大批的流民涌进灵石镇,便让工匠加急了一批极薄的棺材。
李遥沉着脸挑了又挑,才勉强挑了一副尚可的。
那掌柜的见他长得俊秀,穿着也尚可,便劝他道:“这位爷,如今局势混乱,您便是入土为安,那些疯了的流民也会扒出来的。还不如先停灵七七四十九日,再下葬。”
这倒是真的。
毛瑟瑟与毛茸茸走镖的时候,也曾见过这样的。没吃没穿的流民疯起来,便是连死人的衣衫都扒出来穿。那些供品自是最好的食物。
棺材既挑好,掌柜的连牛车都不敢借出来。他怕牛一旦出了街,回来便成了一副骨架子了。
明远镖局倒是还有一匹瘦马,毛瑟瑟回得明远镖局,却见明远镖局的院门关得严严实实的。毛小尖连同那匹瘦马竟是一起不知去向。
毛瑟瑟纳闷,只得又冒着雨回了棺材铺。
这回掌柜的倒是大方地借了一个身强力壮的工匠,一起抬着棺材走。工匠临行前,还特意往身上背了一把砍刀。
连绵的雨珠中,四人抬着棺材从街上过,一路上俱是流民们虎视眈眈的目光。
倘若他们手上牵着一头牛,怕是那些人便蜂拥而上,直接将牛肢解了。
四人不发一语,将棺材抬回堪园。
李遥给了棺材铺工匠五十文的赏钱。
工匠拿了赏钱,犹豫片刻,才道:“这位爷,那些灵石镇上的大户俱说要收拾了细软要逃咧。这流民暴动,军队又驻扎在这里按兵不动,怕是要战咧。那些大户但凡在外头有门路的,有亲戚的,今晚怕是要走咧。我瞧你们家中女眷不少,万一打起仗来,怕是要吃亏。”
李遥看着工匠憨厚的脸庞,问他:“如何称呼你?”
工匠一笑:“别人都叫我犟大。”他说完,特意解释道,“我脾气有些犟,认死理。”
李遥又给了他五十文的赏钱,让毛瑟瑟陪着他回去了。
许妈妈入殓时,才平静下来的何悠然与蓉蓉又哭成了泪人。
门房张大富怔怔地站在门口,听着哗哗的雨声与隐隐约约的哭声,心中唏嘘不已。
厚重的门扇开始响起沉重的撞击声的时候,他还没有反应过来。待撞击声再起,门扇晃动,他唬了一跳,忙斥道:“何人在外面!”
没有人回答他,只有不断撞击门扇的声音。
嘭,嘭,嘭。
一声又一声,门扇再厚重,也被撞得摇摇欲坠。
张大富从小洞中望出去,只见外头黑漆漆的站了好些人,昏黄的光线中,几匹油光发亮的骏马正打着响鼻。骏马上头,盔甲闪亮,竟然是兵!那些兵不去收拾暴动的流民,竟然来撞他们的门!张大富气得顾不上披蓑衣、戴斗笠,他冒着雨,飞快地穿过雨帘,跑进灵堂。
李遥正在给许妈妈上香,张大富跑进来,浑身都湿透了:“李大管事,不好了,有兵撞门!”
李遥恭恭敬敬地将香插好,才转过身来:“将大爷叫过来!”
雨势越发的大了。堪折两园的院子里的水也过了脚踝。
顾闻白戴着一把斗笠,才从折园走到堪园,就听得轰然一声,门塌了。
一匹油光发亮的骏马在连绵的雨幕中跃了进来。
马上的人穿着甲胄,举着一把大刀,瞧见顾闻白,大刀就挥了过来。顾闻白灵活躲过在一旁,站在台阶上的李遥喝道:“小子,刀!”
一把大刀从李遥手上飞向顾闻白。
雨天眼花,顾闻白险险接住大刀,马上飞刀砍向骏马的腿。
“李叔,今儿请你吃炙马肉!”
马上之人一声不吭,勒住缰绳,骏马扬蹄,毫不留情的踢向顾闻白。
顾闻白正与这人鏖战时,两列士兵踏踏地跑了进来,列在门口两侧,红缨长枪,枪头淋了雨水,闪闪发亮。
一人撑着伞,缓步走了进来。
那些士兵轰然大喊:“将军!”
可不正是卫苍。
他倒是没穿甲胄,只一身玄色便服,站在台阶上,看着顾闻白与那人鏖战。瞧着顾闻白被那人缠得分身乏术,甚是吃力,唇角微微上扬:“贤弟,好生应付。我自去接落落走。”
顾闻白闻言,也不吭声,只险险避过那马上人的刀锋,身子往后一仰,竟然借着仰势,朝卫苍直奔过来。
那马上人紧追不舍,连人带马,紧跟在顾闻白后头,刀锋再起,顾闻白脱下斗笠,啐道:“这碍眼的家伙,送你了!”
那把斗笠,直直地飞向那马上的人。
那马上的人下意识地用刀一挡,忽而觉得后头似是有东西破雨而来。糟了!为了躲避后头的东西,他不得不双脚挂在马鞍上,身子往后一仰,电光火石之间,那马儿凄厉地嘶叫一声,发疯地跑了起来,竟然直朝灵堂奔去。
李遥站在台阶上,神情冷冷。他不慌不忙,拉弓搭箭,瞄准那马儿,手一松,箭离弦而出,直射马儿。
这匹马可是难得的好马,他可以死,但是马不可以死!马上人慌了,腿上用力,弓身起来,竟然用自己的身躯去挡那支箭。
奈何雨势太大,他动作比平日里慢了半拍。
马儿凄厉地嘶叫一声,颓然倒在地上,溅起无数水花。
而此时,顾闻白的大刀,带着一丝狠绝,挥向卫苍。卫苍撑着伞,不慌不忙地避让开顾闻白。
“你既然护不住她,为何不让我来守护?她做了将军夫人,有享不尽的荣华富贵,好过在这里……”他话音未落,撑的伞已然被劈成两半。
被劈成两半的伞颓然落地,卫苍急急往后一仰,胸前的衣襟被刀锋划了一个口子。顾闻白丝毫不让他有喘息的机会,又欺近身来。
“数日不见,你的功夫竟然精进了。”卫苍略略喘息,往后退了两步,从一个士兵的手中取过一根红缨长枪来。
“你既不肯服我,留着你,也是个祸害……不如趁着落落中了邪毒,失了记忆,便将你彻底解决!”
卫苍的面容也凝了一丝狠绝,长枪飞舞,直刺顾闻白。
雷雨如注,余曜曜悄无声息地站在屋檐下,望着打成一团的顾卫二人,唇边缀了一丝笑容。
第214章
李有悔站在她的后面,凝目看向里头。雨下得太大,若不是练家子,还真看不清里头的战况。
他们不久前,刚刚从吴王那里出来。
教主见了吴王,与他密谈了好几个时辰,临走前,那位叫做雅夫人的,给了教主一个小小的瓷瓶。
从吴王那里出来,教主便直奔顾家。
却正巧遇上神勇将军卫苍与顾闻白在打斗。这顾闻白到底是何许人也,竟然叫神勇将军卫苍亲自来讨伐他。不过,那顾闻白竟然有那般的身手,怪不得教主看上了他。李有悔望着余曜曜后面一截白皙的脖子,心中悄悄地升起一股酸意。
他们的后头,悄悄地集结了上百人的流民队伍,这些流民皆是这两日自愿加入善心教的。这几日流民们长途跋涉、疲惫不堪地来到灵石镇,原以为能讨些吃的,有一个栖身之地。却没成想,灵石镇上竟然驻扎着见死不救的军队,那领头将军是叫什么劳什子的神勇将军。啐,这种人食朝廷俸禄,却毫无作为,早就激起了流民的反叛之心,恨不得将他处置而后快。善心教的教徒才鼓动了几句,他们便迫不及待地加入了善心教。
善心教的教主承诺,只要他们加入善心教,定然叫他们吃饱穿暖,不会再受尽苦楚。果然,刚加入善心教,他们便每人得了两只馒头,勉强填饱了肚子。肚子得到安抚,他们对善心教越发的信任起来。善心教再度承诺,倘若他们帮助教主有功,那么在明日晚上之前,他们定然能将他们全部安置好,不再受流离失所之苦。
他们不禁跃跃欲试起来。有些人,苦日子熬得久了,便恨不得从哪一处恶狠狠地撕开一个口子,好痛快痛快!
而且,善心教宣扬的是惩恶扬善,惩治贪官污吏,他们越发的觉得自己是正义的化身。这世间的规则不就是这样吗?成王败寇,倘若有一日他们做了开朝的功臣,谁曾还记得他们是寇!
此时听说这神勇将军为了与普通老百姓抢一个女人,竟然撞开人家的大门,企图强抢民女,这些人越发的气愤。不用李有悔多说,便自发地集结成队伍,跟在李有悔的后面,打算在合适的时机闯进去,痛痛快快地打一顿那劳什子神勇将军。
不过,那神勇将军还怪神勇的,一杆长枪舞得眼花缭乱,叫人望而生畏。与他对打的那人,一把大刀舞得也好看。幸好他们之前并没有冒冒失失的闯进这家去抢掠,不然早就被大刀劈成八瓣。
还是跟着教主心安。瞧教主一副镇定的模样,仿佛在看两个小孩在玩打架似的。
这些人,对余曜曜越发的信服起来。
之前听闻这身材娇小的女子便是善心教教主时,他们还不敢相信呢。后来余曜曜在他们面前表演了一招制住四五个彪悍汉子,他们才彻底信服了。
里头的顾闻白与卫苍皆是一脸狠绝,非要斗得你死我活之际,余曜曜出手了。
她眉眼仍旧淡淡,身姿微掠,如小巧玲珑的蝙蝠一般穿过雨幕,轻轻地落在二人旁边,脚尖微微一点,将二人胶着的大刀长枪格开。
顾闻白大吃一惊,微微喘着气,惊疑的目光掠向余曜曜。
卫苍则像见了鬼一样的表情,张开的嘴能吞下一个鸡蛋:“你……”
余曜曜轻轻一笑:“许久不见,卫将军。”
顾闻白往后退了两步,这功夫高深的女子,竟然是卫苍的相识之人?
卫苍面目惊疑,也往后退了两步,上上下下打量着余曜曜:“你……”他仍旧一脸的不敢置信。
余曜曜没再理睬他,而是朝顾闻白绽开一个笑容:“顾公子,几日不见,你可还安好?”
顾闻白面露疑惑:“我们,认识?”
余曜曜道:“我叫余曜曜,很快我们便亲密无间了。”
亲密无间?顾闻白心道,这女子怕不是脑子有病,自说些莫名其妙的话。难不成是个疯婆子?他以前是曾见过那样的女子,因为失去了丈夫或者儿女,从此变得疯疯癫癫,见了别的男子,便以为是她的丈夫或者儿女。他瞧着这女子面容奇怪,越发的肯定起来。
旁边的卫苍再度一副见了鬼的表情,不过,他很快便释然了,笑道:“恭喜贤弟抱得美人归。想不到竟是皆大欢喜的结局。余姑娘,可是一位好姑娘。”
顾闻白拧眉:“我觉着你们倒是天生一对,自说自话的本事十分登对。一个整日想着抢别人的妻子,一个想着抢别人的丈夫。”
余曜曜嗤了一声:“他与我登对?别污了我的名声。”
顾闻白意外,这女子竟是卫苍的死对头?之前在京城,他几乎与卫苍形影不离,不曾见过这女子。可见是卫苍离京之后识得的仇人。
他往后退了一步:“姑娘,你与他有仇,不若先到一旁,待我将这贼子杀了之后,你再鞭尸也不迟。”
卫英嗤了一声:“就凭你的功夫?”
二人又要打起来。
余曜曜伸出一根手指,轻轻地嘘了一声:“别急,听我说。”
顾闻白莫名地瞥了她一眼,大刀再度挥起。
卫苍笑道:“余姑娘,我不与他打,你快快将他掳走,好回去拜堂成亲,今晚天气冷爽,雨声哗哗,正适合洞房花烛。”
余曜曜想了想:“我可以将他掳走,但走之前,我很想将你的人头给拧下来当蹴鞠踢。”她说这话时的语气轻描淡写,好似在说晚上预备吃什么夜宵。
几人说着话,雨声哗哗,外头的众人只模模糊糊地看到三人停止打斗,在说着话。但具体说什么,一句都听不清。
李遥仍旧挽着弓,预备随时搭箭,射向对顾闻白不利的人。
忽而,有人轻轻地碰触了一下他。
除了何悠然,没人敢碰他。李遥换上笑脸,转头道:“然然……”一转头,却是另外一个人。
卫苍的脸色变了:“余曜曜,你疯了?”
她疯了?对,没错,在他与她春风一度后却悄无声息地拿着她好不容易得来的情报离开时,她便疯了。余曜曜淡然的眉眼染了这些年甚少有的愤怒:“姓卫的,你该死。不过,我还要暂时留着你的命下来看一场好戏。”她顿了一下,眉眼又变得愉悦,“顾公子,跟我走罢,我一样能让你享受荣华富贵。”
简直,脑子有病!
余曜曜脚步微动,便要朝顾闻白欺身过来。
忽而有人一声娇喝:“我倒要看看,哪个不要脸的要抢我的夫君!”
第215章
哗哗的雨势忽而变得小了。
余曜曜不禁往那处娇喝看去。
只见一位锦衣美人打着伞,缓步从朦朦雨幕中走过来。她柳眉轻蹙,杏眼盛了怒意,横看着她。那神情,讥讽中带了几分不屑。
不过,余曜曜哪会因为这小小的眼神便感到羞愧呢。相反,她回了锦衣美人一个同样不屑的眼神。顾闻白的妻子,不就是小小灵石镇上鞋袜铺里的俏掌柜吗?她能给顾闻白至高无上的权力?用之不竭的金钱?只有她,才能满足男人所有的梦想。她一向淡淡的眉眼忽而变得扭曲起来。
“落儿!”顾闻白忙迎上去。方才他明明将落儿反锁在房中,怎地她又能顺利出来?究竟是谁,将落儿放出来的!
余曜曜哪会让他们夫妻相聚,脚步紧紧追着顾闻白:“顾公子,你若从了我,自有数不清的荣华富贵……”
在一旁的卫苍眼珠一转,就势上前,欲帮余曜曜一把。余曜曜不是想要顾闻白吗,他很乐意相助。他也上前一步:“贤弟,你就从了余姑娘罢……”他口中说着,一双大手预备将顾闻白推向余曜曜那边。而后,他便顺势揽了苏云落,将她掳走。
如意算盘打好,他正要使力,忽而对上余曜曜一双淡淡的眼睛。
她的眼中,似是敛了一丝厌恶。
卫苍一怔,便是在须臾间,余曜曜转头迎向他,嘴唇蠕动着:“你去死吧。”
话音方落,他便感到他的下腹剧烈的刺痛。他下意识地伸手一抚,却摸出一手的黏糊来。是血!他无比震惊地看着余曜曜。她,竟敢刺伤他!明明他与她无冤无仇的不是?他努力地回想着很久很久的以前,他是不是得罪过她……只可惜,他对没有放在心上的人,是没有什么深刻的记忆的。
余曜曜终于笑了,她的笑声极为怪异,有一种让人窒息的感觉。她心中多年的执念终于得到释放,太痛快了!太爽快了!
“神勇将军?可笑至极。”她讥笑着,讽刺般地睨着卫苍。虽然她曾想过,待她登上至尊之位时再好好地琢磨他,俯视着他,蹂躏他,但现在她便忍不住了。便是不能取他性命,但是也不会让他好过。
卫苍的脸上,仍然是一副不敢置信的样子。
在刺伤卫苍之后,余曜曜脚步微微一转,又飘向顾闻白。为了顾闻白的事她已经浪费了几日的功夫,不情愿的男人还是要靠掳的!
此时,顾闻白已然揽了苏云落,在低声与苏云落说话:“落落,此处危险,你快回去……”他此时根本不敢确定,苏云落是否能听懂他的话。他与她的眼神对视,却见其曜曜生辉,含了一丝狡點。
咦?落儿这是……
不等他反应过来,苏云落已经挣开他的怀抱,右手轻轻握住一件物什。
回去?迟了!
余曜曜伸手便去抓顾闻白。待男人见识到她的好,便不会再想着以前的妻子了。
余曜曜抓了个空,顾闻白被苏云落推到一旁去,她对上一双凝了怒气的眼睛。咦?她才怔愣了半息,整个人就被苏云落紧紧搂住,脖子上架了一件冰冷的物什。苏云落的个子比她高,此时牢牢地将她控制在怀中,架在她脖子上的,是一把小巧玲珑的匕首。
余曜曜竟然还隐隐闻到,苏云落的身上有一股茉莉的香味。呵,养尊处优,小家子气的女人。她余曜曜,已经好几日没有沐浴了……想到此,余曜曜竟然还能分出心思,打算征用苏云落的净房,好好洗上一回澡。
局面变了又变,在一旁看着的人双眼睁得老大,生怕错过了精彩之处。
直到卫苍捂着下腹,脚步踉跄了下,那些士兵才反应过来,赶紧上前拥着卫苍:“有刺客,保护将军!”
卫苍微微喘着气,看着面前的两个女人。
苏云落的匕首架在余曜曜的脖子上,看起来是苏云落占了上风,可是,此时苏云落的眼神开始变得涣散、空洞起来。
邪毒未解!卫苍想起那年轻女子将消息传来时,他恨不得提刀去砍了吴王的那个女人。竟敢骗他!在来顾家之前,他已经命人将那叫雅夫人的软禁起来,只待他将苏云落带回去,再威胁那雅夫人替苏云落解毒。
而吴王,同样也被他软禁起来。雅夫人与吴王本是一体,雅夫人如此做法,定然是吴王授意。
其实,卫苍心中还另有一件事比较焦虑。
那便是,他打算捉拿的善心教的教主,似是没有出现。
顾闻白也发觉了,苏云落根本没有清醒。此时她眼神空洞,手上的匕首虽牢牢地抵在余曜曜的脖子上,她却再也没有了下一步的动作。
余曜曜何许人也,自然也发觉挟持她的苏云落的不对劲起来。但苏云落的匕首,仍旧牢牢地抵在她的脖子上,她若是稍微一动弹,怕是那匕首便一刀封喉。她唇角微微上扬,好心劝道:“这位娘子,你若是甘愿放手,我定然奉上巨额的财富与你。届时你可以养上好些面首,何必在顾公子这棵树吊死?”
苏云落没有任何反应。
余曜曜又劝:“这位娘子……”脖子上的匕首又深进去了。她已经能感觉到,匕首抵着的肌肤,微微有些刺痛。
蒙大明说,这顾闻白的妻子是个傻的。方才她走过来的时候无比正常,一副顾盼生辉的样子,她还一度以为是蒙大明说错了。原来是真的傻啊。亏顾公子还将她视若珍宝的样子,啐,她不比苏云落好上许多?难不成顾闻白有着特别的爱好,喜欢的是傻子?
只不过,被这傻子挟持着,总有点气疯了的感觉。
心思转念间,卫苍已然沉声道:“给我拿下那刺客!如取得她的首级,赏黄金一百两!”
黄金一百两!可以在京城比较好的地段置上一座小宅子了!
士兵们开始兴奋起来,朝着苏云落、顾闻白与余曜曜包围过来。
余曜曜淡淡的眉眼忽而变得忿恨起来:“卫苍,你还是和以前一样心狠手辣。”她还以为卫苍非这小娘子不可呢……
咦,不对,假若这小娘子是个傻的,卫苍怎会与顾闻白争她?
雨点忽而又变得大了起来,啪啪的砸在人的脑袋上,生痛生痛的。电光火石间,顾闻白疾步走到苏云落身后,狠狠地将余曜曜一推,苏云落手中的匕首划了余曜曜的脸一刀,跌落在地上,溅起小小的水花。
苏云落方才空洞的眼神忽而又变得生动起来,她被揽在顾闻白怀中,微微喘了口气,抓住顾闻白的手掌便咬起来。
这几日顾闻白早就习惯了苏云落的噬咬,他紧紧搂着苏云落,想退出士兵的包围圈,可是已经晚了。
余曜曜一个踉跄,差些没跌在地上。但她生生刹住脚步,站稳身子,再轻轻地用手抚着方才被苏云落划了一刀的脸。伤口不浅,此时密密地沁出血珠来,沾了一手的鲜红。
雨下得越发的大了。雨水冲洗着她脸上的伤口,隐隐的痛。
她缓缓回头,看了顾闻白与苏云落一眼。
只可惜,顾闻白与苏云落压根没看她。
士兵围了上来。三人的圈子被渐渐缩小。
卫苍被人搀扶在一处避风雨处坐下,手下问他:“将军,可要传随军大夫?”
卫苍摇头,唇角缀了一丝笑容:“小小伤口,不打紧。”他要留下来看戏。
他再度吩咐士兵们:“杀了那男的和刺客,小娘子抓活的。”
“是!”
忽而有人急急呼了一声:“将军,您瞧!”
便是有天大的事,也比不上眼前的这一幕。卫苍不甚在意,往门外一看,却见外头黑压压的挤满了人。
他讶然地睁大了双眼。
天在下大雨,可那些人压根不受影响,只缓缓朝顾家涌过来。他们没戴斗笠,没披蓑衣,满脸俱是雨水,满脸俱是气愤的神情。
他心中忽地闪过一个念头:是善心教!
呵,他盯了许久的大鱼,终于在今夜主动露出水面。只是,他以前收集到的消息,说善心教从来不正面与军队有冲突,怎地这回与传闻不符?那善心教的教主,可藏在这些人中?
余曜曜一动不动,顾闻白揽着苏云落,也一动不动。三人淋成了落汤鸡,衣衫俱湿透了。苏云落咬了半响顾闻白的手掌,终于满足地抬起头来。她好奇地看着朝他们包抄过来的士兵,抬着满是雨水的脸问顾闻白:“他们在作甚?”
她的眼睛湿漉漉的,纯真无比。
顾闻白低头看她,笑道:“他们在玩杀人的游戏。”
苏云落认真地从袖子中掏出一方帕子来,细细地替自己擦了脸。可雨水不停歇地落着,如何能擦得干?
余曜曜看着苏云落,不省得她是在装傻,还是真的傻。可便是这傻子,方才挟持了自己,还在自己脸上划了一刀。
涌过来的流民太多,士兵们开始警惕起来,不待卫苍吩咐,自发地围成了人墙。
“你们疯了!这是神勇将军!有谁敢过来,休怪我们不客气!”一个百夫长站在人墙后,高声训斥。
流民们不发一语,仍旧朝士兵们走过来。
百夫长沉下脸,高高举起手中的大刀:“兄弟们,流民暴动,危害社稷,神勇将军奉旨镇压!”
士兵们训练有素,配合地喊了起来。
此时在流民中终于有人喊了起来:“劳什子神勇将军欺压百姓,见死不救,枉食朝廷俸禄,他该死!兄弟们,这世上从来没有人比我们高贵!他们所吃所穿,皆是我们辛苦劳作的果实!凭什么他们吃香的喝辣的,绫罗绸缎换着穿,女人一个一个地换,而我们只能吃糠咽菜,身无寸缕,家贫无以娶妻?!”
流民们也吼了起来:“说得对!他该死!”
雨声哗哗,掩不住这些愤怒的声音。
卫苍贴在一个千夫长的耳边,低声道:“这是善心教在蛊惑流民,你且观察观察,善心教的教主藏在何处。”
千夫长应下。
卫苍压根不担心这些善心教的教徒。他打探过善心教所有分布在全国的人数不过数万人之众,在天高皇帝远的地方偷偷地自拥为王,说不定官家用招安的名义,还能封个闲散王爷当当。但若要揭竿而起,企图夺了官家的宝座,那他们的几十万军队,可不是吃素的。
想要揭竿而起,也得像他这般,筹谋数年。
下腹又隐隐痛了起来。这该死的余曜曜,怕不是疯了!竟然莫名地捅了他一刀!卫苍咬牙,她若这般狠辣,别怪他无情!
百夫长疾步走过来:“将军,可是来真的?”他虽当上了百夫长,但很久以前,也曾是脚踏黄土,靠天吃饭的农民。心中对这些流民自是存了几分同情的。那善心教是蛊惑人心的邪教,但这些流民何尝不是在走投无路之时,才忍无可忍走了这一条路。之前将军吩咐不用安置流民时,其实他心中是有些不情愿的。
卫苍抬头,睨了他一眼。
那眼神幽暗,带着一丝狠辣。
百夫长心一颤,低下头来:“谨遵将令。”将军一向和善,对谁都是笑脸相迎,他都快忘了,将军终究是将军,他们之间,差着一道巨大的鸿沟。
外头闪亮的大刀举起来,流民越发的疯狂,不停地喊着:“他们竟然用刀对着我们!朝廷不要我们了!我们理应揭竿而起!教主万岁!教主自然会为我们讨回公平!”
呵,卫苍冷笑一声。倘若善心教的教主真的能为他们讨回公平,他便把头砍下来给善心教的教主当凳子坐。
外面没意思,只能看里面的好戏了。卫苍将视线调回院子中,却见余曜曜缓步走向顾闻白二人。
大雨哗哗,她的声音不高,尽管卫苍耳目聪明,还是听不到余曜曜在说什么。却见顾闻白的神情略略有些讶然。苏云落仍旧天真无邪地看着余曜曜。
围成一圈的士兵,仍旧维持着方才的姿势,没有动弹。
卫苍急了:“你们都是干什么吃的,还不快上!”
余曜曜回头,朝卫苍一笑。
她走到一个士兵面前,伸出手指,轻轻落在他的额头上,再轻轻一推,那士兵竟然似木头人一般往后倒下,一动不动卧在水中。
顾闻白垂眼,看着那士兵。
方才余曜曜说的是:“我乃善心教的教主。你若做我背后的男人,你想要的,我都会给你。”
雨忽而停了。
周遭忽而安静下来。
卫苍听得顾闻白说:“好。”
第216章
余曜曜淡淡的眉眼舒展开了,笑了。
只要她愿意,开出的条件不会有男人拒绝。
她太了解男人了,权势、金钱缺一不可。大约每个男人都有做枭雄的梦想。而她,便是能帮他们实现梦想的女人。
顾闻白望着余曜曜淡淡的笑容。余曜曜的眉眼生得极淡,上天似乎在创造她的时候,给少了几分略浓的颜色。此时她脸上盛了志在必得的笑容,那淡淡的面容倒是有了几分生动。
她竟然是善心教的教主。
善心教在数年前,忽然声名鹊起,越在灾害严重、灾民暴动的地方,善心教的教徒越发展得快。不过短短数年,便有了数万人之多。不过,善心教一向潜伏于民,也没有揭竿而起,要称王称霸,那善心教的教主又神龙不见首尾,是以朝廷还不曾派兵镇压。
或许是存了侥幸的心思,毕竟派兵镇压,是十分劳民伤财的一件事。
“顾公子,还是识时务的……”余曜曜笑着道,“倘若这位小娘子愿意,我是愿意做她姐姐的。”语言之间表示她的胸襟是十分宽阔的,可以让苏云落与她共侍一夫。
苏云落一撇嘴:“你为何要做我的姐姐?我不喜欢。”
顾闻白垂眼,看向苏云落光洁的额头。
“我也,不喜欢。”他道。
咦?余曜曜怔愣了一下,筱然又笑了。果然她看上的男人,是这般的专一。不过,若是以后她成了大事,后宫的男人可不止他一个。她想效仿女帝武,养很多很多好看的面首,让他们为了自己何日宠幸他们而争风吃醋。余曜曜想着,脸上不由得多了几分荡漾的春意。
落儿的双眼,迷蒙又天真,着实好看得紧。
其实,这几日他的心情有些矛盾。
中了邪毒的落落,比起以往更有生气,更让人爱得紧。她时时刻刻都需要着他的感觉,让他十分满足。而她在他身上噬咬的时候,他是可耻的满足的。
他想,他定然是天生的受虐狂。不过,只允他怀中的这个娇柔的女子。
至于面前这个一副高高在上,似是在施舍的女子,很碍眼。
顾闻白情不自禁,轻轻地在苏云落光洁的额头上落下柔软的唇瓣,才看向余曜曜气急败坏的脸:“我是说,劳驾你能远离一些我吗?看上我的女人多了,也不差你一个。”
卫苍觉得他似是错过了什么。
方才余曜曜到底向顾闻白说了什么?
余曜曜淡淡的双眼因为气愤而变得通红,她略略掩着激动的语气:“你会后悔的!”甚少有男子看不上她。除了卫苍,还有眼前的这个男人。对,眼前的这个男人定然是傻子,困于女人面前的美貌。可哪个女人年迈衰老的时候相貌不都一样!最要紧的是权势,权势啊!这顾闻白,定然是个傻子!
余曜曜在心中不断地安慰自己。
卫苍正看得津津有味,顾闻白朝他看过来:“姓卫的。”
卫苍嘴角扯了扯。
“这位余姑娘,可是善心教的教主。你与余姑娘,倒是天生一对。”
卫苍猛然起身:“她?!”他声音激动得生生变了。余曜曜竟然是善心教的教主!怪不得她要顾闻白,怪不得她突然出现在灵石镇上。原来他准备了那么久,要抓的大鱼便是她!怎么可能?明明当年他认识她的时候,她还是一个怯生生的小姑娘,话多说两句便会脸红……
余曜曜早就收拾好心情。人都说强扭的瓜不甜,她偏不信。只要顾闻白尝到权势金钱的滋味,怎会还记得这灵石镇上的小娘子。
她眼神潋了一丝狠辣看向卫苍:“怎地,我就不能是善心教的教主吗?你一个卑鄙小人都能成为神勇将军,我比你强,自然能站得比你更高。”
呵呵……卫英的嘴角又扯了扯。他哪能想到余曜曜竟然是善心教的教主。不省得此时向她示好可来得及。之前他到京城去,细细调查过苏云落了。苏云落的确是江南府苏姓望族的嫡支之后,但苏家人口众多,苏云落祖父那一支不过是极为式微的,苏云落的父母早早逝世,虽有些恒产,但若是比起余曜曜新发的善心教,着实是小巫见大巫。他对苏云落的这番执着,怕是因了顾闻白的缘故。
凡是顾闻白拥有的,他都想横插一脚罢。
顾闻白,不能比他过得好。明明,顾闻白是不受家人重视而长大的,武艺没他精,功课没他好,却偏偏比他有了这般美丽温柔的解语花,他……很是不满。
余曜曜……
他望着余曜曜淡淡的眉眼,忽而想起一件事来。他与余曜曜,是有过十分亲密的肌肤之亲的!只不过那时他因为立功心切,盗了二人一起得来的情报连夜逃走,到军营后果然立了大功,喜不自胜的他竟是忘了,在深山密林的地方,还有一位姑娘在望穿秋水地等着他。
卫苍有了定夺。
他要余曜曜!
但苏云落他也不会放弃!
不过,此时便让顾闻白先护着苏云落罢。他不会介意的。自古枭雄哪拘小节……哪些登上宝座的帝王,有哪个是光明磊落的?弑兄夺妻的还少吗?卫苍想着,越发的觉得自己是帝王的命。自从那年,有一位游方道士掐出他的命运后,他便信了。尤其是在顺风顺水的这些年后,他越发的笃定了。
心意已决,卫苍眼神微动,他的手下校尉杨威忙垂首过来。
“将军。”
“缠着余曜曜,最好能将她诱到我们的地盘去。”
“是。”
情形再变。校尉忽而带着士兵,合力攻向余曜曜,而顾闻白与苏云落则被冷落了。
卫苍由人搀扶着,走到顾闻白与苏云落面前,脸皮扯了笑意:“解药我自会命人送来。你且帮我好好照料着她。以后……少不了你的好处。”言语之间,尽是施舍之意。
顾闻白望着他,不发一语。对于这种人,便是说破了天,他亦不会感到一丝一毫的羞耻。
苏云落也望着卫苍,一双美目中毫无波澜。她依偎在顾闻白怀中,仿佛无知无畏。
第217章
余曜曜被诱走了。
外面街上的军队与流民,似是销声匿迹一般。只剩下被卫苍撞掉的门扇破碎地在雨水中静悄悄地躺着。
流民流蹿,没有门扇,着实不行。李遥沉吟半响,让毛瑟瑟到棺材铺子去打听犟大住在何处。毛瑟瑟很快将犟大请了回来,二人身上还分别扛了几块木板。木板虽薄,但聊胜于无。
那犟大的手艺还算不错,打得了棺材,还能做门扇。李遥特地吩咐辛嫂子做些热腾腾的宵夜与众人吃。
也说不定什么时候,那卫苍脑子一热,又差人来撞门呢。
灵堂中点了长明灯,蓉蓉早就半蜷缩在蒲席上睡着了,身上盖着一张薄薄的毯子。唐阿布半跪着,头也一点一点的。众人都累极了。
何悠然跽坐着,在灵堂一侧的隔间里,就着昏黄的灯光,正在替许妈妈抄经。她有好些年不动笔了,开始写着有些手生,但渐渐的便寻回了感觉。
李遥端着一碗肉糜粥,以及一碗汤药过来。
见何悠然已经写了好些,担忧她身体:“然然,且先用些粥填填肚子。你这样,许妈妈会心疼的。”
何悠然止了笔,乖乖地吃了肉糜粥,又喝了汤药。她双眼熬得通红,看在李遥心中,心疼不已。但好在然然虽然悲痛,但精神头还不错。看来这汤药倒是喝对了。
雨夜冷冰冰的,李遥替何悠然披了一张毯子。何悠然也没有拒绝。许妈妈生前便一直希望她好好的,她自然是不能任性。但该给许妈妈抄的经,她一个字俱都写得无比认真。
夜还很漫长,李遥坐在何悠然身旁,亦铺了白纸,蘸了墨汁,也替许妈妈抄起经来。他是男人,这些年虽然没有特意苦练,一手字写得却是狂妄不已,还是如他当年的性子一般。
二人静静地相伴,一起替许妈妈抄经。历经十数年久别之后,二人之间相处是不用磨合便怡然自得的静谧。
抄了好一会经,吃了汤药的何悠然觉得浑身发热,身子有了一股许久不曾感觉到的舒爽。以前她总觉得浑身无力,昏昏沉沉的只想躺着。但此时竟然觉得浑身似少女一般,又有了充满青春活力的感觉。
她忍不住收了笔,与李遥道:“这药竟是十分神效,我觉着身子利索了许多。”
李遥看她,见她双眼虽然通红,但精神却是大好。难不成这汤药竟果真这般神奇?
何悠然再写了两个字,越发觉得自己的身子利索起来。她思忖片刻,道:“不若,也给落落送一碗药过去罢。”
李遥正有此想法。他便命小瓜,将话递到灶房去。
午夜的时候,雨又下了起来。
这次只是淅淅沥沥地下着,一声又一声地打着芭蕉树。
线香的味道不断地从没有关紧的门窗飘进来。
苏云落乖乖地坐在凳子上,柔顺的头发被高高绾起,露出她细长白皙的脖子来。有几络被水弄湿的发丝贴在她柔白的锁骨上,黑白分明。
顾闻白手上拿着勺子,不敢置信。
落儿右肩上的疤痕怎地遇了水便剥落了?难看的疤痕剥落之后,竟然露出她洁白无瑕的肌肤来。
她的疤痕,竟是假的?
顾闻白哭笑不得。他在她心中,竟是这般的不可信吗?
见顾闻白没有进一步动作,安安静静地坐在凳子上等着沐浴的苏云落抬起水汪汪的眼睛,不解地看着她。
顾闻白拈起一片剥落的疤痕,捏到她面前,十分认真地问她:“假的?”
苏云落无辜地看着他,接过那片疤痕,竟然十分嫌弃地扔掉了。
罢,谁叫他中了她的情毒呢?若是她骗他,他也是心甘情愿的。顾闻白再度舀了水,帮着她轻轻冲洗着。方才二人都淋了雨,浑身都湿透了。辛嫂子熬了姜汤,他喂了苏云落一碗,这回苏云落倒是没抗拒,乖乖地喝了下去。再乖乖地由他牵着进了净房,任他帮着沐浴。
替苏云落沐浴过后,顾闻白用长长的干帕子替她把头发轻轻揉得半干,欲想带她回房先歇着,苏云落却是不愿意。她可怜巴巴地看着顾闻白,非要坐在一旁看他。顾闻白无可奈何,只得依着她。
当他除下衣衫的那一刹那,苏云落的眼睛蓦然一亮,不由自主地舔了舔嘴唇。
这几日顾闻白早就有经验了,一看她的眼神便省得她要做什么。他无可奈何地摊摊手,将扑过来的苏云落揽入怀中。
苏云落瞧准他的腹肌,狠力地咬了起来。
这可真是一种痛并快乐着的幸福……顾闻白痛并快乐地想道。
待被咬过,又匆匆将自己洗净,早就过了四更天了。顾闻白刚将苏云落从净房中拉出来,就听外头有人小声地喊:“大爷,大爷。”
是小瓜的声音。
小瓜送来了一碗黑乎乎的汤药,还冒着热气。只是小瓜早就困顿得不行。他明明见大爷房中的灯亮着,可就是无人应门。但李大管事的命令不可违,他蹲在外头假寐了好一会,才听得好像有动静,赶紧叫了起来。
这汤药竟然对黄泉有效?
顾闻白半信半疑,用自己的手掌哄着苏云落吃完了药。
吃完药的苏云落没有什么反应,自己脱鞋上了床,仍旧背对着顾闻白睡下了。
“落儿,落儿。”过了片刻,顾闻白轻轻唤着苏云落。苏云落没有反应,仍旧给了他一个玩凹凸有致的背影。
顾闻白轻轻走了出去。他撑着油纸伞,从折园走到堪园,与李遥汇合,一起朝堪园的大门走去。
大门处,那名叫做犟大的木匠仍旧吭哧吭哧的忙活着。周围点了几盏琉璃珠灯,张大富、毛瑟瑟等人正在给他打下手。不过,明眼人仍旧能看得出,那名叫做犟大的木匠,手艺虽然熟练,但干活太慢了。光是丈量尺寸便要花上半个时辰。毛瑟瑟有些怀疑,李大管事是不是看走眼了。这木匠,看着像是个花架子,不像是干实活的人。
等等,那木匠的手,怎地比女人的手还要嫩?
这名叫做犟大的木匠,怕是刚入行不久。毛瑟瑟如是猜测。今晚怕是,不得歇了。
顾闻白与李遥二人打着伞,走到大门处,站在略远一些的地方,看着那名叫做犟大的木匠,慌慌张张地左右忙活着,但愣是弄不好门扇。
最后,那犟大还是放弃了:“这门扇,怪难做的。我还是回去做我的棺材好了。”
顾闻白轻轻一笑。
“弘公子,何时来了灵石镇做起这棺材的买卖了?”
第218章
那叫犟大叹了一口气,拍拍手,抬眼看了朦朦雨夜中的两位俊秀公子,苦笑道:“你们何时识破我的?”
李遥双目灼灼,嗤了一声:“哪个木匠的手掌比女人的手竟还娇嫩的。还有,今儿我给你铜板的时候,你接钱的姿态与那些劳苦人完全不一样。”是一种漫不经心的,可有可无的。他若是有仔细观察,定然能发觉,若是真的工匠,在看到钱的那一瞬,眼中会发出光来。
“一个木匠,整日在棺材铺里打棺材,竟然省得外头快要打起来了。还一言点出我们这里女眷多寡,劝我们逃命。弘公子,你暴露得是不是太多了。”
犟大默了默,又叹了一声:“我该选个别的。”自己把手掌翻了翻,认真地看着,“我手上明明有不少茧子呢。”好歹也是文武双全的男子,怎地手掌比女人的还娇嫩?啐,又被李遥给诈了。
毛瑟瑟等人莫名地站在一旁,听着大爷与李大管事称呼那人为弘公子,那人还真的承认了。一般被人称呼为公子的,家中便不是簪缨世族,家中也有着不薄恒产的罢。这看上去憨憨的木匠,果真是个公子?
那叫犟大的,方才有些佝偻的背忽而挺得笔直,肩膀也变得宽阔起来。他还从怀中掏出一方帕子,将自己眉眼擦了擦。
却见曜曜灯光下,这名叫做犟大的木匠忽而像变了个人似的。细眉长眼,悬鼻阔口,说不上多俊朗,但目光灼灼,带着一股上位者的威严。
他背着手,望着李遥顾闻白须臾,道:“待我吃了粥再相谈可好?”他已经有两顿没吃饭了,方才闻着那肉糜粥倒是觉得怪香的。棺材铺的掌柜倒没有虐待他,一日三顿倒是吃,但掌柜婆子的手艺实在是太差,什么都俱是往锅中一搅,熟了便好了。肚子极度饥饿的时候倒是能吃,但吃两顿后他便实在难以下咽。他来到这默默无名的灵石镇,本想着许是没什么意外的惊喜,没想到不仅遇到熟人,还有几条了不得的大鱼。当然了,有些熟人是不能见面的。但李遥与顾闻白,却是可以见的。淡泊明志的二人,着实是他的最佳帮手。李遥是李宰辅的幺儿,顾闻白是顾长鸣的独子,咳,二人的父亲曾都是拥护他的。如今在这里遇到,不省得是天意,抑或是其他的缘分。
李遥与顾闻白相视一眼,将弘公子请到了原来堪园要做灶房,后来改作了唐阿布的房间里。
房间收拾得干干净净,一张床一张低矮的小桌。小桌是唐阿布要求的,他要时常做些狩猎的玩意。
弘公子走进房中,也不挑剔。他一副客随主便的模样,甚至还兴致勃勃地打量着房间的陈设。看来这位弘公子对体验民间生活很有兴趣。
毛瑟瑟将方才的肉糜粥端了过来,还附带多了一碟腌王瓜。只不过,往日里供应充足的腌王瓜,此时只有可怜的几片。倘若流民之事再也不解决,那可怜的几片腌王瓜也没有了。这是方才辛嫂子向他唠叨的。
弘公子姿态优雅地坐在低矮的小桌前,吃相斯文优雅。他吃得很认真,对每一片腌王瓜每一口粥都珍惜以待,仿佛那是世上最美味的佳肴。
吃完最后一口时,他又掏出一方帕子轻轻地擦拭嘴角,表情满意。
“你们雇的厨娘手艺不错。”最后,他将帕子细细折好,收进怀中时,下了结论。
李遥淡淡的看他:“这顿饭价值不菲。”
“都记着,都记着。”弘公子忙道。他说完这句话对面二人竟是没有再往下接话。一个倚在窗口望着灵堂的方向,另一个倚在床边微微眯着眼,虽然灯光不大亮,但是弘公子还是能看到,那眯着眼的,明明是在假寐。
太过分了……
不过,弘公子很是满意。他这半生,身边围绕的不是要讨好他的人,便是要他死的人。如今这冷冷淡淡的二人,倒是符合他的胃口。
只是这气氛略略尴尬,他要不要主动开口?到底他,还是个太子嘛。
自从苏云落中了邪毒,顾闻白已经有好几日没能睡过长达一个时辰以上的觉了。此时周遭安静,又逢夜半,最是人最困顿、最疲惫不堪的时候。是以在看着太子弘慢条斯理地用饭须臾后,他不由自主地睡着了。不过,防人之心不可无,他还是在假寐片刻后,幽幽地睁开双眼,望向太子弘。
他爹是顾长鸣,他自是见过太子弘的。他年幼时,太子弘曾微服到过顾长鸣的书阁好多次,小半时候是为了找书,大部分是与顾长鸣议事。那时他因为受了委屈,而躲在书阁中偷偷抹眼泪的时候,可是听了不少秘辛。那时太子弘才多大?不过才十六七岁罢,可镇日思虑的,却是旁的同龄人远不能及的。
彼时他年纪尚小,对太子弘与父亲讨论的那些治国大策自是听得懵懵懂懂。但,他还是能听懂杀了、永绝后患之类的话。他才发觉,原来像父亲那样的书呆子,也会说出那般狠辣的话来。
十六七岁的太子弘,胸怀天下,可唯独没有男女之间的情爱。
但向来帝王的心中若是装下太多情爱,不过是对后宫,或是对江山,俱是不利。
是以,当顾闻白后来认识一心想做一国之后的卫碧娥之后觉得,太子弘与卫碧娥,着实是天生一对。
只可惜,卫碧娥还没有成为一国之后,便死了。
而如今早就过了而立之年的太子弘,也没有坐上九五至尊的宝座。官家尚不到花甲之年,身强力壮的。甚至在三年前,还纳了好几个年方二八年华的女子为美人。一年前一位美人才诞下小皇子泽。历史上废长立小的例子不要太多。况且,之前与他斗得死去活来的吴王也还活着呢。是以如今他的位置尴尬极了,基本上是官家让他去哪里干活便急吼吼地去哪里。
这回不用多想,定然是官家派他来赈灾,顺道收拾收拾一下别的事。
只不过,这太子弘竟然潜伏到棺材铺子里去做了木匠……
他此番的形象倒是与顾闻白脑海中那个一脸肃然的年轻太子相去甚远了。
太子弘倒是饶有兴趣地看着顾闻白。一般人是不敢直视他的,也不能直视,否则便是藐视天威。但顾长鸣的儿子……太子弘回忆半响,对顾闻白只有极淡的印象。老师……几乎没有谈论过他唯一的儿子。还是他多次去顾家的时候,不觉意在书阁的深处,瞄见一道瘦小的影子。
当然,那道瘦小的影子消失不见了,如今的顾闻白,俊秀挺拔,与老师倒是有几分相像。
太子弘微微蹙眉,脑海似是闪过一句他无意中听到的话。
老师与他的妻子在争执……老师说了什么……
罢,一想起这些他的脑瓜子便疼。
顾闻白在这里他是省得的。那个叫喻什么的,给他写了一封信,告发吴王将前太子妃卫碧娥的尸体藏在千里之外的一个小镇上。而替吴王看守卫碧娥尸体的,竟然是顾长鸣的儿子顾闻白。
卫碧娥啊……
似是好久远的事了。他还记得他们大婚的时候,他不过才十八九的年纪,穿着衮服,身边是穿着翟衣,头戴凤冠的她。他是太子,她是世族之女,二人结合,似是最为天经地义的事。而他也曾听说过许多次,卫碧娥自小是便是为了他而准备的。或者直接了当地说,无论是谁当太子,太子妃的位置只能是卫碧娥的。
真是讽刺啊……
可偏偏,他的皇弟吴王,竟然喜欢卫碧娥。
他一时搞不清楚,到底吴王喜欢的是卫碧娥,还是他这个位置。
然而无论如何,卫碧娥死了。而太子妃的位置不能悬空,是以他在翌年春光明媚的时候,迎娶了明灵,并且在次年,诞下了皇长孙姜庄。他努力、年轻,太子妃明灵身子底好,易孕,不过几年的功夫,就给他生了一串的孩子。
只不过,他都当爹好几回了,还是个忙忙碌碌的太子。
弹指一挥间,竟是十数年过去了。无人知晓的时候,太子妃明灵俯身过来,替他拔掉鬓边的几根白发。还真是可笑,他的父皇一头浓发漆黑,还没有一根白头发呢,他倒是先有了。
明灵似葱白般好看的手轻轻一捻,他的头微微一疼,白发便离他而去。
明灵体贴道:“殿下又劳累了。”说着柔白的手指便轻轻地按着他的肩膀,力道不轻不重,十分舒适。
十分懂得审时度势的明灵比性子刚硬的卫碧娥好得多了。刚成婚的时候,卫碧娥除了头两天有些娇羞外,便是不停地催促他做事。他的身份除了是太子,还是血气方刚的年轻人。初尝云雨滋味的他还没有探索完女子柔软的身子呢,便日日被督促去做正事。他对卫碧娥是有些许不满的。也不省得那吴王天天挂着她,是因为她的一脸正经?
不满归不满,能将吴王挂在心上的女人娶回来,他还是有几分得意的。
扯远了,他的思绪转回来。
是啊,如何能不累。身为太子,可真是累极了。好不容易将吴王给弄出京城去,他的父皇又生了一个儿子泽。可真是头疼啊……假如老师还帮着他……
可老师坚决不肯了。他宁愿辞了太傅的官职,在家中闲散度日,也不愿意辅助他了。
顾闻白肖父……
这次西南连月暴雨,引发洪灾,民不聊生,更有蛊惑人心的邪教善心教在四处吸收教徒,鼓动流民暴动。他这次来,确实是有几个目的。他一路南下,所见之处皆是满目疮痍。他原就不是薄情之人,再加上若是父皇一个不小心便崩了,这个江山还不是他的?是以不管从哪方面来说,将灾民安置好,对他来说,都是好事。
只不过,现在的他十分缺人。
一路南下,他所带的幕僚、心腹竟然水土不服,刷啦啦病倒了好几个,弄得他如今十分的被动。那日他路过灵石镇,发觉流民竟然被妥帖安置——他心一动,想起那喻什么写的信,便留在了灵石镇上。
而做棺材铺里的木匠,不过是他的一个爱好兼观察。有哪个地方能比棺材铺子更能快速了解到死人的数量呢。
太子弘竟是忘了,死的人太多,是用不着棺材的。
他也没有预料到,棺材铺掌柜婆娘的厨艺,竟然一言难尽。不过为了装得像样,他到底没让暗卫到外头去买些别的东西来填充肚子。
他的木工活儿,做得还不错呢。不过只限于小件的玩意,像门扇什么的,还是作罢。
也幸得他留在了灵石镇上,否则还发现不了,原来神勇将军竟然想谋反。还有那邪教善心教的要员,全挤在了灵石镇上。
这灵石镇也太邪门了。卫碧娥的尸体他是没兴趣去了解的,但顾闻白与李遥,倒是值得他花费心思。李遥的年纪与他相仿,当年李遥自称是京城第一纨绔子弟的时候,他还羡慕李遥活得没心没肺呢。纨绔子弟是那么好当的吗?自然是有人有权有钱才能当的啊!
顾闻白看着太子弘脸上的神情极为微妙地变幻着,看向他的眼神也越发的炙热,便开门见山地问他:“你在打什么坏主意?”
太子弘一愣。他能打什么坏主意,不就打的他和李遥的主意吗?说得那么难听。呵呵,他的暗卫,可有上百人,每人一脚,便能将这座小小的宅院踩成平地。
罢了,他也不和二人绕圈子了。
是以他也开门见山道:“明人不说暗话,我想请你们当我的幕僚。”哼,能当他的幕僚,可是祖坟里冒青烟了。以后他登上了九五至尊的宝座,跟着他的人定然有天大的好处。太子弘琢磨,决定将李遥封为闲散王爷,继续吃喝玩乐,做京城第一纨绔;而顾闻白嘛,则继承父业,也做个太子太傅好了。
第219章
一盏油灯半暗半明,凉风从窗口刮进来,摇曳着那点可怜巴巴的灯火。
化名为犟大的太子弘茫然地坐在小矮桌边,不省得自己方才抛出的优厚条件为何被那两个男人彻底无视了。明明,挺好的嘛。难不成,还要自己三顾茅庐?
也行。
横竖这里的厨娘手艺还不错。想到接下来几日有好吃的好喝的,太子弘放心地脱了鞋子躺在狭窄的小木板床上,闻着从外头飘过来的线香的味道,他兀自睡得极香。在屋顶上守着的暗卫:“……”太子弘可真是随遇而安,他的幕僚、心腹被撂倒了好几个,真正的原因自然不是水土不服,而是不想太子到达目的地的人做的。作为预备继承大统的人,太子永远都有对手。
暗卫抬眼,看了看漆黑如墨的夜空。
雨停了,周遭一片寂静。
有人乘着夜风过来,脚步轻得像猫:“林统领。”
“唔。”
那人声音低得几不可闻:“吴王亦在灵石镇。”
林统领的眉眼不可见地微微动了一下。呵,这灵石镇,可真是个好地方。
他微微点头,方才来的那人又悄无声息地离开了。他踩着夜风,身子轻盈,正要隐藏于暗夜中,忽而一道红影掠过他身前。
咦?!他定睛看去,却又什么都没有。
一股颤栗从他的后背升起。太可怕了。这天外有天,人外有人。他还是小心至上的罢。
顾闻白回房时,屋中静悄悄的。顾闻白走进睡房,却意外地没看到苏云落。他在房中站了一会,才听得从净房中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原来是去了净房。
顾闻白的俊颜露出一丝笑容来。
他将外衫除去,脚步放轻,朝净房走去。
净房的帘子没有晃动,暗黄的灯光中,映着屏风后微微晃动的人影。他静静的站在帘子后,预备待苏云落出来,便扶她回房。这几日的习惯使然,他浑身的肌肤已经准备好了被咬前的放松。
微微晃动的人影不动了。
顾闻白等了良久,苏云落还是没有出来。顾闻白眉头一皱,脚步轻轻一挪,进了屏风后。甫一进去,他便对上了一双带着一丝惊惶的眼睛。
他心中正闪过一丝怪异,那双眼睛却很快地移开,只给他留下一个后脑勺。
顾闻白向来聪慧,哪能不省得这代表着什么。
他欣喜若狂地奔过去,企图直视苏云落,却见苏云落用衣袖遮着自己的脸,不肯面对他。
顾闻白耐心地唤道:“落落,是我。是三郎。你……可是醒了?”偏偏他一语中的,苏云落捂得更严实了。
顾闻白哭笑不得,干脆将苏云落整个人拢在怀中。苏云落自是不肯,兀自挣扎着。却不料,正是这一挣扎,便引起男人累积了多日的欲火。这几日他天天被她啃啊噬咬啊,却偏偏因了她不清醒,是以才生生将欲火压了下去。
如今……顾闻白低低地在她洁白的耳旁道:“落儿,你再挣扎,我可忍不住了。”他此话一落,苏云落便停止了动作。整个人柔顺地伏在他怀中。
二人静静地相拥着,听着彼此的心跳声。
顾闻白也没有逼苏云落,而是将她搂得更紧,几乎要将她嵌进自己的血肉中。
苏云落在他怀中闷闷道:“我……有些喘不过气了。”
顾闻白又赶紧将她放开,垂眼看她,寻到她的双眼,却无意中瞧见,她执意低垂的脸上有肉眼可见的红潮。
顾闻白笑了。
他的声音与她一样,清清冷冷的,似是不食人间烟火,这一笑,却带着无限的宠溺与……得意。
没有再犹豫,顾闻白低头,寻到她柔软的唇,强势地压了下去。
……
屏风微微晃动,带着无辜的帘子,折腾到天边见晓。
一道和煦的阳光活力四射地闯进房中,微小的尘埃浮在半空中,有一种别样的美丽。咏春咏梅端着铜盆,在门外候了半响,屋中还是没有动静。
这几日是有些不正常的。大爷将太太关在屋中,似是闹了极大的别扭。二婢相互看了一眼,端着铜盆又离去了。
日头渐渐爬上正中。
初夏了,日头烈,尽管房屋是瓦房,但痴缠得久了,还是有些闷热的。
有女子嘤咛一声,轻轻挪动着酸痛不已的腰,睁着一双眼睛,不愿动弹。想着中了邪毒之后她的行为,女子可耻地用被子盖着自己脸。之前欢好之际,她可瞧见了,顾闻白身上被她噬咬的、掐的大大小小的伤口,竟然是遍布全身……不用浮翩联想,都能想到那时的状况是如何的香艳。
偏生她还记得清清楚楚。
那时的她,就是一头小野兽。
太可耻了。那中了邪毒,行为怪异的是那头小野兽,不是她。
她偷偷转过眼去,瞧着仍旧阖着双眼沉沉睡去的男人。男人这几日似是累极了,方才又泄了欲火,此时睡得正酣。不如趁这时……她想着,强撑着酸痛不已的身子,正要起身。忽而纤纤细腰被人一揽,带进一个火热的怀中。
男人炙热的鼻息蹭着她,闷闷地问:“去哪里?”
狗男人累了这么久,竟还是这般精神。
苏云落掰着他的手臂,咬着牙:“日头都这么高了,再不起来,待会咏春咏梅来叫门了。”
后头男人仍旧闷闷地笑:“这几日,我日日将你锁在房中,她们早就习惯了。她们以为……我日日欺负你……”
日日欺负……苏云落气得抓起他的手,便不管不顾地噬咬起来。只不过这次,她没有再去寻那股让人兴奋的血腥味,而是象征性地咬下两排整齐的牙印。
后头的男人闷哼一声:“落落,你可别引火自焚。”
这句话顿时让苏云落不敢再动弹。她浑身酸痛不已,哪还有力气去应付他。罢了,她不再反抗,而是怡然自得地转过身子,去抚男人的眉眼。不过几日的功夫,男人的眼底下青黑一圈。她心疼坏了。
顾闻白睁眼,捉住她的手,眼中闪着坏。
春风刮进房中,浓郁的线香味道笼着。
苏云落蹙眉:“今儿是初一?”
顾闻白的脸色正了正:“何姑姑的奶娘许妈妈去了。”
苏云落一怔,朝着顾闻白的脸便是一拍:“那你还好意思……”她赶紧挣脱他的怀抱,匆匆忙忙下床,趿了鞋子,去寻素白的衣衫。
顾闻白用手托着头,看着女人穿了一件素白的衣衫,匆匆忙忙在妆匣前坐下预备梳发。
他想了想,再度道:“太子弘,如今就住在阿布的房中。”
饶是她再镇定,手上的木梳差些扯落了几根青丝。
第220章
灵堂中,一方薄薄的棺材静静地放着,案桌上燃着线香,袅袅烟雾随风飘散着。
蓉蓉呆呆地跪在蒲席上,看着苏云落恭敬地上了香。她许久不见先生了,此刻见苏云落,鼻头一酸,又要落下泪来。
苏云落上完香,转身瞧见蓉蓉茫然四顾的样子,不由得蹲下身子,轻轻地抚了抚她的头:“蓉蓉,许婆婆是到天上做神仙呢。以后你祈祷的时候,许婆婆会暗暗保佑你的。”
蓉蓉嘴一扁,想哭,最后还是忍了下来。许婆婆一向教导她要坚强,万事不轻易流泪,她很听话的。
苏云落起身,迎向站在一旁的何悠然。
何悠然虽是许妈妈的主子,但感情之深厚,已经不是简单的主仆关系了。是以何悠然也穿了孝衣,发髻上不着发簪,素净着一张脸。虽如此,仍不能遮挡她沉鱼落雁、闭花羞月般的美丽。如今脸上添了几分憔悴,越发的让人怜爱。尽管年岁与李遥差不多,但岁月并没有在她身上留下残忍的痕迹,而是让她变得越发的有魅力。那些魅力俱是对世事看透的沉淀。
倒是便宜了李遥那家伙。苏云落想。
想当年,李遥断了一条腿,仍旧要喊着哭着要去寻他的姑娘,不是没有原因的。何姑姑,明艳得让人忍不住想靠近她。
何悠然也听李遥说了,当年他断了一条腿,是苏云落的祖母救了他。苏云落的祖母不仅治好了他的腿,还暂时救赎了他痴狂的心。他腿好之后,收敛了性情,自请为苏家的管事。李遥的恩师的孙女儿,自然也是她的恩人。倘若不是苏云落,她此时还可能在深山老林中沉沉昏睡着,这辈子都没有可能再见到李遥。
是以她握着苏云落的手,一时无语凝噎。她与李遥经历过了太多,千言万语结在心头,竟不知从何说起。
还是苏云落开的口:“姑姑,您才大病初愈,还得多保重身体。我那性子狂妄的李叔,还得您拘着呢。”
大侄女说话就是好听,何悠然更喜欢苏云落了。她原想与苏云落好好聊一聊的,但她还主动替许妈妈守着灵堂,不能随便离开。而苏云落还有很重要的事要去做。
反正,来日还方长。
何悠然看着苏云落走下台阶,身旁两个小丫鬟赶紧迎上去。
阳光灿烂,映着女人娇柔的身躯。不过,大侄女走路怎地有点儿瘸?
何悠然很是不解。之前看她可没有这个瘸腿的毛病呀。何悠然决定,待李遥回来,得好好问问他。万一大侄女是邪毒未清而留下的后遗症便不好了。他们身为长辈,理应将苏云落照顾得无微不至。
性子狂妄的李遥站在热烈的阳光下,生生地打了一个喷嚏。
春暖花开,此前栽下的茉莉花吐噜了一朵又一朵的花儿,幽幽地散发着花香。李遥等了半响,才看到顾闻白从房中出来。哼,倒是神清气爽,睡了个好觉。同是男人,虽然他没有经历过,但怎能不省得,这家伙昨晚定然是……咳。真是艳羡。而自己,至今还没有与然然成婚呢。整日守着自己心爱的女子,却过得似和尚一般的日子。李遥觉得,自己有点儿内伤了。
许妈妈去世,然然定然是抗拒婚事的。按照然然的性子,起码要大半年之后。对还要憋上大半年的自己,李遥差些掬了一把同情泪。当下对顾闻白又嫌弃了几分,这个没眼色的大侄女婿,就不能收敛些吗?
顾闻白哪里省得温润如玉的李遥心中所想?此时他正望着摆在桌上的朝食,有些犯难。
矮桌上简简单单地摆着清粥馒头,是灵石镇上最普通不过的吃食。只不过,灶房今儿熬的粥清了不少,下粥的标配腌王瓜更是没有了,小巧玲珑的馒头倒是有俩,一口吞下去,怕是还不够塞牙缝。
外头的局势再维持下去,怕是连清粥都喝不上了。
顾闻白假装斯斯文文地吃了粥,又咽下那两个小巧玲珑的馒头,感觉自己好像吃了个假朝食。
李遥一直坐下旁边看着他。他一夜未睡,早起吃朝食,还捞了两片腌王瓜吃。
顾闻白终于觉着李遥的目光有些不同了。他疑惑地抬头,看了一眼李遥。后者一脸长辈式关怀的笑脸看着他。
做了半晚美梦的太子弘,连半粒米都没捞上。他看着精神奕奕的李遥与顾闻白,两手空空,竟然没有拿最好的东西来孝敬他。太子弘一把年纪,经历了不少,此时忽而想哭。堂堂一个太子,竟然连一碗粥都没捞上。
李遥与顾闻白毫不客气:“外头局势这么乱,你还想吃粥。”
太子弘摸着咕咕叫的肚子,叹了一声:“此次我虽奉旨赈灾,可你们不省得,那些地方官员,阴险狡诈得要命。一说开仓赈灾,个个都推说收成连年不好,粮仓中几无余粮。真真是气死我也。”他一边气愤地说着,一边窥着顾李二人的表情。
呃,竟然面无波澜。是识破了他在假意示弱吗?
太子弘还没有反应过来,顾闻白便道:“我家中也没有多余的粮食来供养你,不妨这样,你身份尊贵,随便出去一吆喝,定然有人巴巴地送粮食与你。”
太子弘很不开心:“我住在这里,让他们送粮食来,你们也有粮食吃呀。”
李遥望了顾闻白一眼:“他说得也对。”
太子弘大喜。
岂料,李遥又道:“但别人省得他是太子,说不定会派杀手来刺杀他。到那时,他有暗卫保护,而我们却什么都没有。我们家虽不才,但大大小小也有十几口,都是人命。”
太子弘:“……”是以他竟然是一个烫手的芋头?
顾闻白也点头附和:“这吴王、神勇将军,还有善心教的教主,个个俱不是省油的灯。若是三人联手,这仗便要打起来了。到时候,莫说是清粥了,便是树皮,可能都被剥个精光。”
合着二人都省得这件事?
太子弘的目光在二人身上梭来梭去。气得肝都疼了。
他自己在床上坐下,气呼呼道:“那你们说,我该如何办?”
顾闻白看着他:“你的暗卫在外头跑了一晚,不累吗?”
太子弘讪讪地笑:“他们打扰到你了?”
自己倒是找了个台阶下:“这三人联手,我一个人吃不消,你们可愿祝我一臂之力?以后,我定然不会亏待你们。”
顾闻白与李遥又相互看了一眼。
官家向来无情,当年有从龙之功的人,早就死光了。而太子弘,几率是一半一半。
他们此次来寻太子,不过是权衡了几方的力量后,觉得太子弘比那几个人,要正常一些。
而这天下,总是要更换君主的。
第221章
李遥与顾闻白又相视了一眼。二人脸上俱是平静无波的样子。
太子弘受不了了:“眼下这情景,你们不与我联手,也没什么好处。”他也是做过功课的,那卫苍,可是要明目张胆地要强抢顾闻白的妻子呢。
顾闻白终于正眼瞧了瞧他:“谁知道你以后会不会出尔反尔。”
太子弘气得直吹胡子:“拿笔来,写契书。”
而后他便瞧见二人脸上终于露出了一丝满意的神情。
君主还会反复无常呢,何况还是尚没有定数的太子。口说无凭,自然是白纸黑字写个清清楚楚。
太子弘师从顾长鸣,所写字体与顾长鸣有几分相似,严谨中带着几分恣意飞扬。
太子弘写完契书不说,还十分自觉地按上了自己的手指印。
他巴巴地看着那两个恶人。只可惜,那两个恶人仍旧不曾给他什么好脸色。
待墨迹干,顾闻白与李遥面无表情地收好契书,默默地起身走了。
太子弘怔了半响,不顾自己的脸面喊道:“拿些吃的来呀。”
默默远去的二人吝啬地连个背影都没回。
将近正午,饿得头昏眼花的太子弘终于迎来了他的第一顿饭。一碗清清的粥,与两个小得可怜的馒头。
罢,再稀的粥熬得也比掌柜婆娘的一锅炖好多了。再说了,端着红漆小盘送饭来的小男孩似是也没有用饭,眼巴巴地看着那碗稀粥不停地咽着口水。看来,顾家是掏空了最后的米粮来招待他这位尊贵的客人了。
送饭来的正是小瓜。他将饭菜送到,折身出了房。方才李大管事寻到他,让他给客人送饭,并且让他装出一副十分饥饿的样子。小瓜干别的不行,对食物做出十分饥饿的样子,可是他的本能。毕竟没被买走之前,家里好几天才能吃一顿稀饭呢。剩余的时间都是躺在草席上幻想食物的样子。
太子弘津津有味地吃完,他的暗卫头子林统领从屋檐翻下来:“殿下。”
“你怎地下来了?”
林统领一脸的无可奈何:“方才属下正伏在屋檐上,有人劝属下下来吃一碗井水解解渴。”
太子弘一默。道:“那你便去吃罢。”
林统领:“……他们还说家中没有多余的粮食,怕是负担不起殿下的一日两顿。”这可是太子殿下,那些人怎地没些自觉呢?助好太子,将来便是享受不尽的荣华富贵。林统领不知怎地觉得,有一些心酸。太子这一路走来,也太辛苦了。
太子弘沉吟半响:“你放出风声,说本宫不日便要到灵石镇来。”他想引蛇出洞。他为什么要与顾李二人联手,实在是因为他这太子做得实在太憋屈。本应助他一臂之力的卫苍的神勇军,忽而变成了谋反的军队。如今离他最近的另一支军队,是西北军。而统领西北大军的独孤成,是不见父皇的旨意,决不可能出兵的。而他奉旨赈灾的时候,哪能想到卫苍竟然想造反呢。若是命人千里送密信与父皇,让他给密旨发兵,也不是不能。可这回,他偏生要靠自己的能力。也是时候,该让父皇震惊一下了。
林统领自应下去了。
临走前,太子弘嘱咐他:“想办法,弄一些米粮过来。”住人家家中,还要人家相助,总得拿些诚意出来。
林统领一噎。他想告诉太子其实顾家灶房里还有少量的米粮,还不至于这般寒碜。但……其实是之前他腹中饥饿,顾家灶房传来的香味又十分诱人,是以他忍不住去取了几只看起来很好吃的馒头来吃掉了,还顺道捞了一只腌王瓜切了片夹着吃。不得不说,顾家厨娘的手艺还是不错的。
林统领想着,忽而心一动。说不定人家是瞧见他朝馒头下手了……难不成他吃掉的竟然是殿下的份量?
林统领不敢言,只默默地又上了屋顶。
在屋顶上,悄无声息地趴着几个人。日头烈,他们一头的汗水。
房屋不隔音,太子的吩咐他们都听到了。
只是,上哪里去寻米粮呢?这灵石镇巴掌大的地方,又不像府城,大户人家数不胜数,随便打开一家的粮仓都是堆得满满的。林统领有些发愁。不用太子吩咐,他们早就一一踩点过镇上仅有的自称大户人家家中的粮仓了。米粮是有的,不过早就被卫苍的神勇军给征了去。
几人在屋顶上面面相觑,忽而见小小的庭院中有人朝他们招了招手。
那人身长挺拔,温润如玉,几人都认得他,那是李遥。
曾经林统领年少的时候,也曾是京城中大户人家的不受宠的庶子。他年纪与太子弘相仿,十岁的时候因为武艺出色而被挑为太子的暗卫。太子出入那些声色犬马的场所时,他见过年少轻狂的李遥好多次。
意气风发的李遥,与现在温润如玉的李遥,简直判若两人。若不是殿下肯定了他的身份,林统领几乎还以为是另外一个人了。
好些年前,李家起了内讧,兄弟阋墙,京城第一纨绔消失在众人的视线里,他还以为李遥死了呢。没成想,竟然与顾太傅的独子顾闻白在一起,居住在这个默默无名的灵石镇上的一座小小的宅院中。
相比起亭台楼阁的李家,占地广阔的顾家,这座小院子,着实寒暄得要紧。他们搞暗卫的,藏身都不大好藏。这不,这是第二回让人叫下去了。
李遥现今是太子的盟友了,林统领不敢怠慢,一个鹞子翻身,滚了下去。
他态度恭敬:“李公子。”
“叫我李大管事就好。”李遥十分喜欢这个称谓。
林统领只好从善如流:“李大管事。”因为时间紧急,他们还没有来得及调查,这李遥怎地就成了顾闻白的大管事了呢?
“不知李大管事有何事?”
李遥用鼻孔看他:“自然是米粮之事。我们还缺好些人运送米粮,你们暗卫不是还有百把十人吗?借来用用。”
林统领一惊。这李遥竟然有米粮?他略略打探过了,顾闻白在灵石镇上做学堂的老师,两袖清风,娶了个妻子也是学堂的先生,虽然经营着个鞋袜铺,但不足一提。两个穷鬼……不,两位清贵的人能有多少米粮?
李遥嗤了一声:“去不去?”这小子他认识,不就是林侍郎家的庶子吗?他的嫡兄林花海也是个纨绔,还跟他抢过酒楼的菜肴呢。
林统领的眉毛不由自主地跳了跳。
能不去吗?
第222章
明远镖局从外头看,是一座平平无奇的镖局。走进里头,还是一座平平无奇的镖局。整个镖局显“凹”字形,从大门进来,里头是占地颇阔的院子。周遭一圈儿房屋马厩围着,与一般的镖局没有什么两样。
一路随着太子南下,林统领自然是听过那么一耳朵明远镖局的。
但天底下的镖局多了去了,与一路直达的驿站相比,镖局的优势便显得弱了些。不过,林统领不得不承认,镖局可能有时候比驿站好用上那么一些。毕竟,驿站只要沾了官府二字,便总有人在里头搅些什么东西在里头。而后头的人,还通通是些不能得罪的。
比如这次太子奉旨赈灾,他们原来俱是住驿站的,但后来太子的幕僚、心腹纷纷倒下,他们疑心是驿站的人搞的鬼。原想是寻那些驿站的杀一两个杀鸡儆猴的,但殿下说了,切不能打草惊蛇。是以后来,他们不得不改为风餐露宿。若是住宿,也是住一些小客栈。毕竟客栈一小,便难以藏奸。他们习武的人自是无所谓,只是苦了殿下。殿下比起刚从京城出发时,可是瘦了那么二两呢。临出门时,太子妃可是威胁过他,若是殿下瘦了一两,便要扣他的俸禄。呜呜,他所剩无几的俸禄。
林统领在心中悄悄叹了一句,他们的朝廷已经安稳了多年了,表面看起来平静无波,实则已经被蛀空了。
说句大不敬的话,将来官家崩了,太子接手的,有可能是入不敷出的烂摊子。
想到此,林统领便忧心忡忡。太子弘是个心善的,新君登基,难免会做些大赦天下的举动,比如减赋税啦免租啦自己以身作则节俭啦什么的。届时,他的俸禄,说不定比如今还要难看。想起家中娘子撇得不能再撇的嘴,林统领又是一阵头皮发痒。
是以林统领站在空空荡荡的明远镖局中,悄悄地叹了一口气。万一李遥诓了他,没有粮食……
李遥侧目,朝他看了一眼。
林统领赶紧挤出一个笑容来:“李大管事,米粮在何处?”
跟在他后头的几十个流民打扮的暗卫也面露疑色。说实话,他们虽然是太子的暗卫,但确实好些天没吃过一顿饱饭了。如今打探起消息来,动力都不足呢。人生活在世,不就涂一口饱饭?
李遥负手,望着空空荡荡的明远镖局,往西边走了几步,又往北走了几步。
难不成,粮食是藏在地下?要掘地三尺?他的属下饿了好几天了,不省得挖起地来还英勇吗?
只见李遥终于站定了,指着他对面的两间房子,淡淡道:“粮食在里头的地窖中。”
若说明远镖局的表面是平平无奇的镖局,那么镖局的地窖,便让林统领开了眼界,叹为观止,这辈子永生难忘。
是谁,这么明智,竟然地上挖了这么大的一个地窖,里头储存的,净是高高垒起的粮食。林统领拎下一袋,打开袋口,里头竟然是稻谷。闻着那气味,还不像是陈谷。林统领神情激动,又转向另一处,只见满壁皆是风干的肉。风干的肉旁边则是一袋袋晒干的蔬菜。
有粮有菜,有磨坊,便是外头战火纷飞,也能活上很久很久。
李遥仍旧淡淡地站在一旁,此时看在林统领眼中,宛若天神。咳,夸张了。
只不过,稻谷还要碾成米,上哪里去碾?林统领虽然是官宦子弟,但并没有五谷不分。这么些年随太子在外头奔波,啥都略通一些。
李遥神情仍旧淡淡:“在上头,有一座磨坊。”
明远镖局不仅有地窖藏粮,有磨坊,有石炭,还有自掘的水井,望风的阁楼,大门一关,整个明远镖局便成了小小的村落。
林统领命人搬粮食搬了一半,才后知后觉地想起,李遥是顾闻白的大管事,这明远镖局,是顾闻白的产业?那顾长鸣的儿子顾闻白,竟然有这等长远的筹谋?可真是士别三日,定当刮目相看啊。
林统领自是记得顾闻白的。
每次太子到顾家去,他们做暗卫的,自然得先清场。但顾闻白,实在是太容易让人忽略了。他好几次都忘了,顾长鸣还有这么一个儿子。
说起来,顾长鸣对这个独子并不重视。或者说,顾长鸣对他的长女亦不重视。顾长鸣那个人,生性冷淡,对他的妻子于嘉音一视同仁。倘若不是于嘉音时常在顾家闹出些动静来,林统领还差点忘了,顾长鸣原来是有妻儿的。
林统领曾暗暗猜测,这顾长鸣或许是被迫成婚的,不然,怎地对自己的妻儿这般冷淡呢。彼时他的长女姑顾盼宁被他的妻子冒冒失失许了个纨绔子弟喻明周,太子听闻此事,还曾问过他要不要帮忙将这门不当户不对的婚事给解决了。太子良善,对下官一向是关怀备至的。
可顾长鸣却拒绝了。理由自然是不能影响太子的声誉,毕竟拆人婚姻,容易受到谏官抨击。
理由很正当,可林统领却觉得他无情。
尤其是自己的妻子虐待顾闻白时,顾长鸣从来不曾制止过。
彼时林统领还不是统领,只是一名刚刚成为太子正式暗卫的暗卫。年方十六七的他,对顾闻白还存了几分同情。是以有时候他发觉一个瘦弱的孩子躲在书阁中默默发呆的时候,并没有将他驱赶出去,而是体贴地弄了些隐蔽的手法,好叫人不要发现他。
一直到顾长鸣辞了太傅之位,又蛰伏家中数年不出门,作为太子暗卫的他,便再也没有见过顾闻白。
没想到当时那默默发呆的小子竟然长成了能让太子寻求结盟的盟友。
林统领心中感叹着,正琢磨着今晚是否能吃顿饱饭的时候,外头有了异样的响动。
一个其貌不扬的年轻男子站在大门前,他的身后是一帮衣衫褴褛的流民。
李遥倚在一旁,慢悠悠道:“有人来抢粮食了。”
林统领的嘴角扯了扯。他的脑瓜子没坏,瞧这阵势,可不就是要来抢粮。
外头动静颇大,惊醒了柴房中的一对男女。
第223章
男子迷迷糊糊地睁开双眼:“金雁……外头可是下雨了?”
躺在他怀中的女子仅穿一件薄薄的衣衫,露出瘦削的肩头来。她慵懒地在男子怀中翻了个身,也迷迷糊糊道:“怕是罢……”不过,他们既没有晒粮食,也没晒衣衫,门窗也关得好好的,便是雨下得塌了天也与他们无关。
金雁向来有主意,男子听得她这样一说,便安心了。
女子柔弱无骨的身子在他怀中有目的的动弹着,他着实没有力气了:“金雁,你饶了我罢……”昨晚他才浇灌了雨露好几回,元气大伤,哪里还有力气再提刀上阵。
“阳哥哥……”女子娇滴滴的声音微微喘着。
哼,男人嘴上说的,永远与他身体的反应是两码事。
想起那晚她初初来试探他时,于扶阳还不是严正言辞地呵斥他:“我心中只有你们姑娘一个,金雁,你可别胡来。休叫你们姑娘伤心。”
金雁笑了:“此处离京城千里之遥,我若不说,姑娘又怎会省得。再说了,公子您在此处受累,姑娘定然心疼,雁儿……也心疼呀。倘若知道雁儿在此伴着公子,定会欣慰的。”
为了表示她的确心疼他,金雁实实在在地帮于扶阳挑了两日的夜香。不过,明远镖局的人几乎不在,夜香没有多少。几桶夜香对于练武出身的金雁来说,不过小小的锻炼。
金雁用真实行动略略感动了于扶阳。毕竟他以为,这辈子便是挑夜香的命,再也没有人来救他。而且,金雁不嫌弃他挑夜香,他在心中是的的确确感动的。以前这金雁,总是不声不响地服侍在月娘身旁。他与月娘云雨之际,她守在外头……于扶阳想到此,一颗心怦怦地跳了起来。但,他不能对不起月娘。再说了,这金雁长得并不符合他的审美,他心中还是有些芥蒂的。他于扶阳,虽然虎落平阳,但要求可还没有降低。
是以,对于拒绝金雁主动献身这件事,于扶阳还是很坚决。
待到了晚上,金雁又温柔小意地替他揉捏肩膀、捶小腿时,一双纤纤玉手不小心往上越了界。于扶阳赶紧缩成一团:“你,你快回去!”
金雁当下双眼盈了泪水,垂着头,坐着一动不动,看起来可怜极了。
外头下着大雨,便是要走,也不急于一时。于扶阳的口气软了下来:“待雨停了,你再走罢。”
金雁惊喜地抬起头来,一双眼睛亮晶晶的。
没有走的金雁没有闲着。她不知从何处弄来了一盆热水,一方帕子,要替于扶阳洗脚。
想起以前,自己也算是京城内翩翩公子,几乎日日沐浴,哪有像如今这般脏过。
于扶阳同意了。
金雁毫不嫌弃地将他许久没洗的脚按进盆中,认认真真地洗着。她的手指很巧,洗得于扶阳很舒服。于扶阳在心中又对金雁满意的了几分。但,仅此而已。
脚洗完,金雁将于扶阳的双脚揽在自己的怀中。
于扶阳一下子感受到了许久不曾感觉过的感觉。
金雁却十分专心地将他的双脚擦拭干净,假意端着水盆起身。脚却一歪,水盆往旁边一扔,自己倒进了于扶阳的怀中。
简直是天雷勾地火,干柴遇烈火,嘴上假惺惺的于扶阳,勇提宝剑,将她吃得干干净净。
而有别于月娘的娇柔,金雁习武的强健身体,以及无所顾忌、仿佛今朝有酒今朝醉的性子,于扶阳从金雁身上得到的,是十分满意,以及食髓知味。
哼,若不是她有几分练武的底子在,怕早就下不了床了。
二人哼哼唧唧地缠绵着,预备再度共赴巫山时,嘭的一声巨响,他们所在的柴房破了一个大洞,一个人眦着牙在木柴中与他们对上了眼。
于扶阳赶紧从金雁身上翻身下来,慌慌张张地扯了衣衫去遮住她。
那人瞪着眼,疼痛也顾不上了,道了一声:“可真是活久见。”没想到在打斗的时候还能碰见一对偷情的野鸳鸯。
金雁不慌不忙,从席子底下摸出一把匕首,二话不说,朝那人飞刀过去。一刀毙命。那人瞪着一双眼睛,几乎不敢相信那女人竟然这般狠心一刀送他下黄泉。明明他方才还在外头苦战了半响的。
于扶阳也吓出了一身冷汗。之前他那般对金雁,金雁竟然没有拿刀威胁他……足以证明,这金雁对他果然是真心实意的。当下于扶阳对金雁又高看了几分。此时在他的心中,月娘的地位已经岌岌可危了。
二人赶紧穿好衣衫,扒在矮小的窗子前朝外头看去。
只见外头刀光剑影,木棒与大刀齐飞,有人在惨叫,有人在流血。反正明远镖局偌大的院子,乱成了一锅粥。
林统领一直没有动手,他与李遥站在窗前,看着乱成一锅粥的战局。
其实身为太子的暗卫,他的手下个个是百里挑一的好手,对于这些没有甚武艺底子,只会使蛮力的喽啰,足以以一挡百。但……架不住那些流民人多,而且还不按常理出牌。什么东西都能充当武器,直叫人猝不及防。
李遥闲闲地看林统领:“你为何不动手?”
林统领:“……”他好歹也是个头目,就没有不动手的权利吗?
不过,今儿偷了几只馒头填饱肚子的他是很清醒的:“擒贼先擒王,他们那边,也有人没动手。”
林统领说的,是那个领头的其貌不扬的年轻人。那人垂着眼帘,对他面前的这一场激烈的厮杀毫不在意。
李遥点点头:“不如先掳了他,细细问个清楚,他的幕后黑手是谁。”想抢他家的粮食,可没门。
林统领也赞同,不过他行动之前,还是问了一句:“这在明远镖局储粮的主意,是顾公子还是李公子的主意?”
李遥看了他一眼,才答道:“是我们东家的主意。”虽然他也拜在老师门下,但最得老师衣钵真传的,乃是落落。这辈子,他敬佩的唯有老师。唔……落落也勉强算上半个罢。当初苏云落决意落脚灵石镇,便先有了储粮的计划。有时候,落落只是懒得动弹,并不代表她对世事不洞察,不了解。
林统领一时糊涂了,李遥的东家不就是顾闻白?但这又不是顾闻白的主意,那便是……顾闻白的妻子!
他面色讶然:“竟是……顾太太?”
第224章
第224章
李遥嘴角含了一丝笑容。
林统领看得明明白白,那是引为自傲的笑容。
林统领心中明了,能让当年京城第一纨绔子弟甘为管事的,定然不是泛泛之辈。这世间,果然是天外有天,人外有人。林统领做暗卫多年,对这一定律从来是笃信的。
他脸上蓦然一笑,脚步一顿,身影消失,直取对面其貌不扬的的男子。
其貌不扬的男子,正是李有悔。
方才他正在焦急地等待着教主的消息,忽而教主翩然回来,淡淡的眉眼似是敛了一股微不可见的春色:“李堂主,带人到明远镖局去劫粮。”
李有悔心中一疼:“教主,您可还好?”他等了她许久,可临走前,教主给他留下讯息,叫他万万不可去寻卫苍的麻烦。难道,教主的心中,还有那个背信弃义的男人的一席之地?教主明明是对卫苍恨之入骨的啊。
李有悔身为男子,是万万不会省得的,有些女人对与那个恨之入骨的男人,是先有了爱,才有了恨。女人始终放不下的,是那个男人为何还不肯正眼看她。倘若男人终于肯正眼看她,那么便是叫女人赴汤蹈火也愿意。
啊,这该死的,欲罢不能的情爱。
余曜曜撇了他一眼:“怎么,我还叫不动你了?”她一向淡淡的眉眼,果真拢了无限的春色。便是这淡淡的一撇,便叫人看懂了。
李有悔垂头:“属下遵命。”他垂着脑袋,便要往外走。
余曜曜虽是自傲的女子,但却不是不食人间烟火烟火的那种。相较于对爱情的盲目,她的教主之位可不是白坐的。否则善心教也不能在短短几年的时间内吸收数万死心塌地的教徒。
她唤住李有悔:“我此时已经与为卫苍的神勇军结盟。”言下之意,她并不是只想着自己利益的人。
她这一解释,让李有悔重拾了信心。
“属下省得。”李有悔回了她一个踏实的笑容。
不过,余曜曜永远不会知晓,李有悔对她的一颗赤诚之心,便是生死相许,也教他不悔。
林统领朝李有悔直击过来,李有悔还没有接招,便省得他远不是林统领的对手。
李有悔出身贫寒,没有加入善心教时,是因为家贫而被家人送到寺庙中去,当一名带发修行的僧人。只不过,别的带发修行的僧人是想静修,沉淀心中俗想。而他,是为了混一口饭吃,不至于饿死。
为了混一口饭吃的他,被寺庙中僧人狠了命地压榨劳力。每日天不亮便要挑水,倒夜香,浇菜,打扫庭院……强大的劳动量换来的是每日两顿稀粥,一个杂粮馒头。不过,他很满足。要省得在家中,这样的吃食是一个月都碰不上一次的。他爹娘很能生,一口气生了十个孩子。在他的记忆中,娘亲总是挺着肚子为生计奔走着。
在他心中也曾有过这样的念头:既然养不起,为何还要生?
像狗一样可怜地活着,三餐不继,无衣为遮,无以为鞋。他还记得那个接收他的僧人藐视的眼光。虽然后来,那僧人也死了。但那鄙视的目光,一直深深地埋在他的心中。
他在空余的时候,跟着寺庙中的僧人学过几招武艺。后来加入善心教,幸得余曜曜指点过几次,他的武艺才有所精进。他至今还记得,余曜曜指导他的时候,身上若有似无的幽香。从那时候,他便深深地将余曜曜埋在自己心中。
李有悔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用尽自己毕生的力气,迎上林统领。
岂料林统领只想生擒他。
林统领能当上太子弘的暗卫统领,武功自然不是盖的。只见他轻花拂柳般,便化解了李有悔粗糙的招式。李有悔怔愣之间,双手被林统领反剪在后头,很快被林统领用绳子捆住双手。
李有悔被擒,那些正打个不停的流民犹豫了。正巧他们也占不到什么上风,见李有悔被擒,有些人便犹豫起来,有些人却打得更凶:“打死这些朝廷的走狗!他们不让我们生,我们便让他们死!”
“对!”群情又开始愤然起来,“打死朝廷的走狗!”
李遥站在一旁,眉眼轻敛。林统领他们身着便服,从打斗开始,便没有显露过是太子弘的手下。这些人,竟然省得他们是朝廷中人。看来,太子弘的行踪,早就泄露了。如今三足鼎立,卫苍与善心教强强联手,太子弘与吴王,看来胜算不大啊。
更有人燃着火把过来:“这明远镖局定然也是朝廷的走狗开的,让我们一把火烧了它!”
说着,那火把被人使劲一扔,扔进了柴房中。
正在柴房中观看的于扶阳与金雁被吓了一大跳。金雁管不了外头何方应是她们的敌人,赶紧脱下自己的外衫,使劲儿扑打起来。
里头救火的动静自然瞒不过外头的人,那些流民赶紧蹿进去,正巧看到方才被金雁用刀杀死的那个人正瞪着一双眼,一动不动地窝在柴堆中。
“好呀,里头还有一对狗男女!”那些流民二话没说,就朝于扶阳扑了过来。在他们的认知中,杀人的自然是于扶阳。
于扶阳唬了一跳,赶紧躲在金雁后头:“金雁!”
金雁眉眼一沉,一脚踹飞要扑过来的人。
“好你个小娘们,竟然是个练家子!”
柴房中顿时混战成一团。
林统领有些无语。擒贼先擒王这一定律,竟然失效了。他瞧了瞧手中的李有悔,将他扔到李遥身旁:“帮我看着他!”他可没有多余的功夫陪这些人在这里耗。殿下还巴巴地等着他的米粮呢。
林统领飞身加入混乱不堪的战场,连连打倒了十来个人,终于将那些流民给唬住了。
他再飞身上屋檐,沉声喝道:“我们乃太子殿下的手下,奉太子令前来运粮。这些米粮,本来就是要施与你们的!是何人在妖言惑众!”
许是太子殿下的名头有些震撼,那些流民面面相觑,方才还热闹非凡的战场一时落针可闻。
李有悔的手被捆住了,可嘴巴没被塞住。他唇角轻轻一弯,正欲大声呼喊,忽而旁侧的玉面书生手一扬,往他嘴里塞了一块有味道的东西。
第255章
青阳县自然有秘密。还是天大的秘密。
欧阳亨细细的眼缝里眼珠子不可见的转了转,一脸的谄媚:“顾钦差,既来了青阳县,便得多住,才能体会青阳县的水土风情。”
顾闻白嘴唇忽而上扬,露出一丝笑容来:“好。”
他倒要看,这青阳县的水,到底有多深。
欧阳亨赶紧道:“那下官……”他是极为养生的,一入夜便要歇息,方才被吴昌叫起来,此时脑子还晕乎乎的。
顾闻白故意不解地看着他:“何事?”
欧阳亨只得歇了心思:“下官但听顾钦差吩咐。”
“那好。我们便去会一会罗县尉。”
欧阳亨心中呵了一声,这顾闻白,竟然是自动钻进了他们的陷阱中。如此,便不要怪他不客气了。
待人一走,周航忙急吼吼道:“快请大夫来,爷的屁股都快烂完了!”这劳什子的顾闻白,竟然没对他下狠手,日后定然后悔。此时周航心中,起码有一百种折磨顾闻白的法子。
屋外的侍女犹犹豫豫地走进来:“航爷……”
“还不快去?”周航气道。
侍女哭丧着脸:“航爷,那顾钦差方才吩咐,若是奴婢们给您延请大夫,便要治奴婢们的罪……奴婢们不敢……”
“你爷爷的……”周航咬牙,“去取金疮药来!”
顾闻白,给爷走着瞧!
顾闻白跟着欧阳亨出了院门,但见四周静谧,街上一道鬼影也无。方才欧阳亨坐来的那顶小轿,仍旧停在门口。两个身强力壮的轿夫见欧阳亨出来,急忙躬身:“欧阳知县。”
欧阳亨犹豫了半响,才对顾闻白道:“顾钦差,您请上轿罢。”
顾闻白深深地看了他一眼,并不推让:“那便有劳欧阳知县走路了。”
虽然有风,但欧阳亨还是热出了一身汗。他抹了一把额头的汗,谄媚道:“只要顾钦差舒坦,便是让下官赴汤蹈火,下官也愿意。”
顾闻白似笑非笑地看了他一眼,钻进了小轿中。
小轿是青阳县特有的,有些类似滑竿,但又比滑竿多了一层外罩。
顾闻白钻进小轿中,只觉得轿中十分的狭隘,堪堪能容下他的身子。也不省得那胖胖的欧阳亨是如何挤进来。坐在轿中,外罩倒是半透明的,可以隐隐约约看到外头。
他才坐稳,便听轿夫在外头一声喝:“官爷坐好了!”
话音才落,顾闻白便觉得自己似是猛然腾空而起。那两个轿夫脚步极稳极快,不过须臾,便能走几丈远。
那欧阳亨在后头,气喘兮兮地:“顾钦差,您,您可悠着些呢。”话是如此说,人却是止了脚步,细细的眼缝笑得越发的不见踪影。他背着手,挺着肚子,啐了一声,“劳什子钦差,也胆敢在我们青阳县的地盘上作威作福!”
吴昌与二掌柜不知从何处钻了出来:“亨爷,那两个轿夫,能解决他吗?那顾钦差,似是会拳脚功夫。”
欧阳亨睨了他们一眼:“熊大和熊二在青阳县干了多少年了,这么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不过是像捏碎一只蝼蚁罢了!”说完,眼中却是漏出一丝色光来,他看向二掌柜,“你方才可是说,入住无双院的,有两个艳色姝丽的女子?”
嘿嘿,他便省得,亨爷怎地会放过那两个女子。二掌柜道:“亨爷,那两个女子,一个清丽,另一个艳丽,可都是符合您的口味的。”其实说白了,他们这位知县,不管什么类型都来者不拒的。
欧阳亨瞧了一眼夜色:“春宵一刻值千金,还不速速到无双院去!”幸好那罗县尉没得手,不然每次他都在他面前吹嘘,可真是受不了。
有侍女从院中出来,犹豫地问道:“可要替航爷延请大夫?”
欧阳亨哼了一声:“你还当方才那人是神通广大的钦差吗,说不定这时,他早就已经是一具死尸了。”
小轿中,顾闻白坐着,却觉得轿子越走越快,似是像飞一般。周遭的景色也渐渐由繁华变成荒芜。
他不紧不慢地挑开罩幔,看着前头身强力壮的轿夫,问道:“你们要抬着我,到何处去?”
前面那轿夫闻言,嘿嘿笑道:“自是要抬爷您,到那黄泉之地啊!”
顾闻白默了一默,才又道:“我不愿意去,该如何办?”
那轿夫呵呵笑道:“哪有人死到临头,还讨价还价的。方才亨爷,可是给了我们不少的银钱,叫我们定然给您寻一个风景独好的地方咧。这位爷,在青阳县近郊的地儿,有一个叫做乱葬岗的地儿,里头什么人都有,我们兄弟俩特地挑了这地儿,让里头的那些孤魂野鬼给您做伴,您看可好?”
嘴上虽是如此说,脚下却不停。
顾闻白轻轻地扭了一下脖子,幽幽道:“如此的好地儿,我便不去占了别人的位置了。二位壮士,告辞。”
说着却是一扯罩幔,一扬,罩幔便轻飘飘地,覆在前面那人的头上。
前面的轿夫一惊,后头的轿夫却是暴喝:“找死!”他粗壮的手臂一用力,轻便的轿子便翻转过来。
却是迟了。
顾闻白长身如白鹤般钻天而上,一双长腿轻轻立在轿上,俊秀的眼眸淬了一丝寒意:“这青阳县,果真是卧虎藏龙。”
话音未落,一把锋利的大刀便直劈了过来。
“若是平时,便与你们玩一玩。但如今,爷没有功夫。”
顾闻白说着,长腿一踹,前面还在与轿罩搏斗的轿夫被踹在一堵墙上。轿子啪嗒一声掉在地上,溅起些许泥尘。
大刀的刀锋险险地掠过他的鞋底。
顾闻白朝那轿夫一笑,双脚却是落在刀上。
轿夫吃了一惊,想用力抽回大刀,却死活抽不动。
“喏,赏你的。”英姿飒爽的书生,重重地在轿夫的脸上踹了一脚。
轿夫应声而倒。
顾闻白拍拍裤子上不存在的尘土,哼了一声:“倒是费了我一些功夫。”说着脚一顿,却是直朝青阳县县衙奔去。
青阳县的县衙,占地广阔,修缮得十分恢宏。此时夜深人静,四周静谧,似乎方才在青阳客栈死人的动静,并没有在青阳县掀起多少波澜。
顾闻白到了县衙,正疑惑,才瞧见暗处伸出一只手来,轻轻地朝他招了招。
他悄无声息地过去,与那只手的主人汇合。
却是李遥。
二人一汇合,便似壁虎般爬上墙壁,悄无声息地翻过墙头。
县衙里静悄悄的,似乎里头的人都睡着了。
二人悄无声息地翻过墙头,却大摇大摆地在县衙里逛了起来。李遥边走还边啧啧有声:“这青阳县,看来是富得流油,这地面,竟是用大理石板铺就而成的。”
顾闻白也去看那两边的盆栽,蹙眉道:“瞧这盆景,怕没有有名的工匠精心照料,也变不成这般模样。”
却见夜色中,绚丽的菊花盛开着,将夜点缀得分外美丽。
二人大摇大摆,逛了好半响,才瞧见有人提着灯笼匆匆赶来,喝道:“你们是何人?竟敢夜闯县衙!”听着声音,十分的苍老。
二人却是不言语了,身影一闪,便蹿进了暗中。
那人提着灯笼,四下瞧了瞧,竟是不见人影了。他疑心地揉了揉自己的眼睛,最后自言自语道:“约是我老眼昏花了。”
说着提着灯笼,去照看那些盛开的菊花。他蹲在地上,一一照看过那些菊花,见丝毫无损,这才吃力地起身,朝四周望了望,才缓步走回去。
走了几步,却是又想起什么,提着灯笼又匆匆往另外的方向而去。
县衙极大,这人的步伐虽快,却迈得不大。若是注意些看,便可以看出他的脚微微跛着。他走到一处库房,提着灯笼细细地瞧了瞧锁着的铜锁,才放心地离去。
秋风一重一重地卷来,夜越发的凉了。
外头传来打更的声音。
已然五更天了。
那人伏在转角处,静静地听着动静。良久,他才又提着灯笼走到库房,复又查看了那铜锁,才疑惑道:“竟是我看错了?”
他动了动锁头,仍旧提着灯笼,跛着脚缓缓远去了。
李遥伏在暗处,与顾闻白咬耳朵:“竟然是个狡诈的。”
顾闻白也与他咬耳朵:“你不也是一般狡诈。”
李遥悄声道:“你猜,那库房里是不是有极为重要的东西?”
顾闻白道:“进去看看不就省得了。”
李遥默了一默:“我不会开锁。”
顾闻白也默了一默:“我也不会。”
二人面面相觑,相顾无言。谁能想到如今会做这梁上君子呢?
忽而一盏灯笼怼到他们面前,一道苍老的声音道:“我会。”
二人唬了一跳,细细一瞧,竟然是方才那查看库房的老者。老者眼皮拉耷着,双眼却炯炯,将二人上上下下地打量了一番,叹了口气:“向来二位便是替天子巡国的钦差大臣了。想不到如今年轻人竟是如此有为,着实让老夫意想不到。想当年,老夫做官的时候,已然过了而立之年。”
顾闻白有些苦闷,不耻下问:“为何这青阳县,人人都省得我们是钦差大臣?”
那老者却道:“倒也不是人人,只有与那件事有关的人,才会得到你们的画像。”
李遥看了一眼顾闻白,这青阳县究竟藏了什么样的秘密?今晚,顾闻白在明,他在暗,顾闻白所经历的事,他全在旁边看得真真切切。却是越看得真切,越发疑惑。
顾闻白的眼眸却渐渐染上寒意:“迄今为止,得到我们画像的,都想置我们于死地。”他悄悄地攥进了拳头。倘若这老者欲对他们不利……
那老者却自顾道:“你便是顾长鸣的独子顾闻白罢?我与你父亲,可算是旧相识了。”
顾闻白一愣。面前的老者,竟然是父亲的旧识?瞧这老者的样子,沟壑纵横,年纪比父亲要老得多。
他想起那幅他骑在小毛驴上的画像,心中隐隐掠过一丝不安。
果不其然,只听那老者凄然一笑:“当初便是你的好父亲顾长鸣,废了我的一条腿!”
他说完,手掌一翻,其中握着的一把锋利的小刀便直朝顾闻白刺过来!
青阳客栈。
无双院。
人们都歇下了,便是毛茸茸毛瑟瑟,也进了耳房歇下。他们从灵石镇出发,一路上不敢松懈,早就累极了。今晚又发生了那么多事,无论是精神还是体力上,早都透支得精光。
顾闻白不在,苏云落便留了咏春咏梅在外间值夜,她惦念顾闻白,横竖也睡不着,眼看离天亮也没有几个时辰了,自己便留了一盏灯,倚在榻上勾勒着花样子。她答应过顾闻白,要替他做一双罗袜的。虽然她女红不行,但之前被拘着躺在病榻上的日子,却也是好好地跟着蔡婆子学着绣了好些青竹。如今虽然青竹还歪歪斜斜,却是比之前的要好得多了。
想起之前顾闻白硬要撩开她的裙摆,去瞧她的脚的情景,苏云落的脸颊不由得有些红起来。
挺拔的青竹很快便跃然纸上,她寻了炭笔,在江布上细细描了上去。
灯光摇曳,说是睡不着,但此刻不甚熟练地描着花样子,却是有些困了。
苏云落拿着炭笔,视线渐渐模糊不清。片刻后,手上的炭笔掉在江布上,她却伏在案桌上沉沉地睡了过去。方才打散的鸦青发丝,柔顺地垂下来,露出一截雪白的颈子来。
夜越发的静谧了。
咏春甚至还打起了细细的呼噜声,咏梅嫌弃地转过身去,踢掉了被子的一角。
紧闭着的落地长窗被缓缓推开,一只胖乎乎的手拂开帐幔,悄声道:“可是全倒了?”
旁侧有人应他:“亨爷,那药厉害着呢。这么些年,百试百灵。”
那胖乎乎的人伸出胖乎乎的腿,穿过帐幔,走进起居室。
他先看到的是两个沉睡的丫鬟,那脸上的两道缝一亮:“啧,这两个小的也不错。且将她们养在道观中,待过几年长开了,再好好享用。”
灯光朦胧,映着他一张肥硕的脸。可不就是青阳县的知县欧阳亨。
二掌柜却四处张望:“怪了,怎地不见那红衣女郎?”
欧阳亨早就急不可耐地踏进起居室,一眼便瞧见苏云落沉睡的模样。
他赞赏地看了一眼二掌柜:“果然诚不欺我。下个月叫周航涨你的月俸。”
二掌柜欢喜,急道:“小的谢过亨爷!”
他的声音有些大,却见榻上的美人缓缓抬头,一双美目中,全是盈盈秋水。
第226章
那个让她永生难忘的晚上,少年的羞涩与好奇,她的大胆与挑拨,二人不断地探索着,彼此完成了人生的第一次。
她还记得,那个晚上,外头的狼嚎了一夜,山洞里头的火光燃了一夜。
最后二人精疲力尽之际,少年在她耳边道:“曜曜,你要记得我。”
可最后,她还记得他,他却将她忘了。
看着余曜曜双目迷离,卫苍勾了勾唇,他靠近余曜曜的耳侧,炙热的气息喷薄在她小巧的耳朵上。
“若不是你捅了我这里一刀,说不定我们早就相见甚欢了……”
他的气息将余曜曜的耳朵撩拨得比天边的红霞还要艳美。余曜曜向来淡淡的眉眼忽而变得生动起来,几乎春色满园关不住。
不过,很快地,她的面色又淡淡起来:“卫将军,这儿是街上。”
卫苍哈哈一笑,将她抱得高高的。女人娇小,他高大,他满脸宠溺地看着女人,任谁看来,俱是一幅恩恩爱爱的场面。
他道:“若是我们以后成功了,我为王,你为后,各玩各的,互不干涉。”
余曜曜不动声色地掐了一把他腰间的软肉:“死鬼,你想得可真美。”
卫苍一怔,哈哈地笑了起来。笑声猖狂又恣意。
一辆马车缓缓驶过来,那是吴王的座驾。
雅夫人撩了帘子,伸出头来,问卫苍:“卫将军,我女儿还好吗?”
吴王坐在里头,看不清表情:“卫将军,一起去踏青。”
他们言笑晏晏,仿佛真的要去踏青。
卫苍望了一眼沉沉偏西的日头,没有回答吴王。
马车出了灵石镇,往郊外去的时候,小道旁坐着几个表情呆滞的流民。雅夫人将帘子放下来,道:“太子弘果真会来吗?”
吴王垂下眼,望着面前的尸体:“终究是结发妻子,他不怕被人诟病,便不来。”
雅夫人尖利的指甲紧紧扣着掌心。吴王心中,始终是有着卫碧娥的。尽管他不承认。那日告诉卫苍要将卫碧娥剖腹,其实并没有。如今对太子弘宣扬要将卫碧娥下葬,尸体用的却不是卫碧娥的。
卫碧娥的尸体,仍旧好好地藏在冰窖中。
太子弘是光明正大的来灵石镇,可他吴王,不是啊。可他偏生还要拉着卫碧娥的名头行事,这是昏了头罢。
雅夫人想了又想,仍旧不知如何劝服吴王。吴王清醒的时候,固执得让人寒心。不就是一个女子而已,犯得着吗?世上貌似卫碧娥的人那么多,他寻了那么多在身边,为何还记着那个死透了的?
吴王要将卫碧娥的尸体拉到外头小山坡葬掉的消息,是在黄昏时分才传到太子弘耳中的。彼时林统领刚刚扛回半袋米,欲让辛嫂子炊了。太子弘不顾自己身份高贵,挤在灶房中,亲自洗米,亲自生火,把辛嫂子急坏了。这人一看便不擅庖厨之事,万一把灶房烧了可咋办?
当太子弘好不容易升了火,等待着米饭熟透的时候,一个暗卫走了进来,附在林统领耳旁,悄悄地说了这件事。
林统领一怔。
原来那喻明周说的,果然是真的。
这吴王昏了头了,殿下都没有追究他为何出了封地,他却偏生还要来招惹殿下。想起当年太子与吴王你争我斗,双方不省得折进了多少条人命。便是他的师傅、师叔亦是折在那场没完没了的斗争中。
米饭的香气四溢,水汽腾腾,太子弘起身,将位置让回辛嫂子,一边用帕子擦脸,一边道:“说罢。”此时,他眉目间敛了十足十的威严,以及浑身散发的贵气,唬得辛嫂子频频侧目。这人,明明方才还似山野村夫,怎地一起身,就好似换了一个人。怪瘆人的呢。
林统领斟酌半响,还是如实说了。
太子弘垂着眼帘,没有回应。他负手走出灶房,缓缓穿过庭院。此时金乌西坠,将庭院洒得一片金黄。其实此事他早就放下了,不管卫碧娥是否与吴王有私情,他都不会在意了。他本来对男女之间的情爱便不大看重,当年气的,是吴王不顾皇室尊严,弄成让百姓茶余饭后的笑谈。身为亲王,怎么可以这般行为无状,将自己那点私事传遍整个朝野呢。
林统领跟在后头,有些忐忑。
去吧,那吴王不省得有什么毒计;不去吧,定然叫那吴王看小了。
太子弘仍旧缓缓走着,他走了一圈儿庭院,也没有一个人出来看他。
“他们,都哪去了?”
一个暗卫终于忍不住了:“他们说吴王欲在自家的坡地中葬人,是以全都跑去理论了。”
咦?还有这般操作?
吴王此刻有些风中凌乱。他原来想将太子弘引出来,狠狠地羞辱他,却没成想,会遇到这样的局面。
他们的马车才到了外面的坡地上,侍卫才高高举起锄头,还没来得及下锄,便被人喝住了:“你们是何人?要作甚?”
几个农夫模样的人戴着斗笠,不知从哪里钻了出来,一个个恶狠狠地盯着举着锄头的侍卫。
不过是几个农夫而已,侍卫不屑一顾,唬他们:“老农,莫要多管闲事!”
农夫拧着眉:“这可是我们东家的土地,我们自然要管!”
吴王有些不耐:“给他们一些钱财,莫叫他们误了事。”能用武力、钱财解决的事情,便不要多说。他此刻还是想以和为贵的。
当侍卫掏出几块碎银扔给农夫时,一直尾随着吴王车驾的流民顿时围了上来:“贵人,行行好,小的们许久没吃的了……”
那些农夫面对碎银,纹丝不动:“这是我们东家的土地,预备留给这些无家可归的兄弟们种地的,区区一点银两,怎地就能埋下不省得是不是患了染疾的尸体。”
土地是留给他们的!流民们顿时群情激动,也学着与农夫们一道嚷嚷起来:“这是我们的土地,不能随便埋尸体!”
这一嚷嚷,渐渐聚集而来的流民越来越多。
眼看天就要黑了,该来的人没来,不该来的人来了一堆。吴王一恼,便要叫侍卫们动武。可不知怎地,那些流民在混乱中,竟然将那些侍卫摁倒在地上,使劲儿地浑水摸鱼起来。
甚至还有流民要爬上车驾,企图将车驾上包金的东西给抠掉。
吴王气得直哆嗦。
第227章
幸好,那些流民被坐在车辕上的淑夫人几脚便踢了下去。
吴王仍旧哆嗦着,哆嗦着,他的目光开始涣散,而后又不停地打着寒颤。雅夫人一直抿着的唇角放松下来,轻轻地往上扬。
她伸手去握吴王的手,柔声安慰道:“殿下,这些人不过是一些渣滓,便让他们多蹦哒几下。”另一只手却轻轻地从腰间的荷包里捏了一点药粉,预备给吴王闻上一闻。
吴王忽而推开她的手,咬着牙:“贺小新!姜弘怎地还没有来?”
一张娃娃脸从旁侧露出来:“殿下,消息早就递到了。相信太……那人很快便来了。”他是吴王到了封地才跟的吴王,对吴王与太子弘那些过往并不是很清楚。而且他打听过了,以前跟着吴王在京城的那些幕僚,全都死于非命了。
贺小新心想,定然是他们学艺不精,才被太子的手下给弄死了的。
他还没有见过太子弘,心中也充满了期盼。对于能在吴王身旁效命,他内心是狂喜的。假若太子弘以后继承了大统,那么他预备见到的,便是将来的帝王。想想便激动啊。也不是他对自家的主子不忠心,实在是从一些迹象来看,吴王对那个位置,似乎不是很有兴趣。他的兴趣,在于寻找与卫碧娥一样的脸,反反复复,年复一年沉迷在卫碧娥的魔咒中。对于不求上进的主子,贺小新其实是有些苦恼的。大鹏能不能展翅,在于主人的英明。
得到贺小新的承诺,吴王放松了意志,抓起雅夫人的手,便使劲儿地闻了起来。
雅夫人愕然。吴王竟……
惊愕间,她瞧见吴王嘴巴微微挪动,轻轻地吐出了两个字:“贱人……”
雅夫人一颗心,开始扭曲起来。她呕心沥血,为眼前的这个男人毒死了自己的丈夫,抛弃了自己的女儿,不分日夜地研制毒药,到最后,却换来了这个不堪的评价。
她才不是贱人!
太子弘一点儿都不着急。他慢吞吞地就着火腿,用了三碗白米饭,才心满意足地放下饭碗,照旧负手出了灶房。
他没有车驾,自然是用两条腿走着去外头的坡地。
夜色朝着大地罩了下来。风微凉,细细嗅一嗅,似是有血腥的味道。街道上,穿着盔甲的士兵虎视眈眈地巡逻着,背上的大刀擦得铮亮,在火光中时不时闪着刺目的光。
明明是一个普通不过的小镇,却生生有一种风声鹤唳、血雨腥风的感觉。
林统领警惕地望着四周,一只手紧紧地握着刀鞘。这种场景,太刺激了!
剩下的暗卫也同样的忐忑。
唯有太子弘不慌不忙,一双腿,不紧不慢地挪动着,似是吃得太撑,是以才走得这般缓慢。
神勇军并没有动静,任他们一行数十人缓步走过了灵石镇。
良久,余曜曜依偎在卫苍胸前,温声细语道:“眼看着鱼肉走出了自己的手掌心,还真是难过。”
卫苍眯着眼,轻轻抚着她的头发。唔,长期缺少保养,似乎不怎么柔顺。他笑道:“再过几日,便由你大杀四方。到时候,可要留给我们神勇军几条人命。”他是不敢轻举妄动,是因为再往西去八百里,便是异姓王燕王的封地。那燕王坐拥十万大军,是个喜怒无常的,此前他便派人游说过他,但燕王的态度却模棱两可。许是他给的诱惑还不够多。但这次,他派去的人一定能说动燕王。只要几日,再几日……这平静的小镇便狼烟四起了。
余曜曜像一只收起了爪子的猫儿,被他轻轻抚着,满足地眯起了眼睛。
也不省得她吩咐李有悔的事情进行得如何了。一想起那些流民吃了有毒的米粮,便变得痴狂,她便莫名地兴奋。
靠着一双腿走到郊外的坡地,太子弘觉得自己的一双腿都快要断掉了。但还是挺值的,方才吃得极撑的胃如今好受些了。
坡地上倒是热闹,火光四起,挤了不少的人。还有几辆车驾,远远看去,不像是有什么纠纷,而是在进行什么篝火大会。
太子弘眯着眼,寻着顾家人的身影。
林统领朝手下抛了个眼神,须臾后,忽而有暗卫传话过来:“顾家的人在西北方向略高的地势上。”
反正都走了那么远了,也不差这一点路程。太子弘一鼓作气,再度摆动双腿,吃力地往西北方向走去。
还没有走近,他一眼望去,便瞧见了小瓜小果,还有门房张大富,跑腿的毛瑟瑟与毛茸茸,还有卫真与卫英。
倒是没见顾闻白的身影。
暗卫又适时地凑过来:“禀殿下,顾公子在马车上,与顾太太在一起。”
哦,在顾家溜达的时候,他是听过几耳朵,顾公子似乎是个妻管严。妻管严啊……太子弘恍惚地想起好些年前,刚刚新婚不久的卫碧娥面无表情地劝他:“殿下万万不可玩物丧志。”
啐,怎地又想起卫碧娥了。
哦,着实是因为吴王今儿用卫碧娥来诱他来此。
太子弘目光悠悠,顺着林统领的指向,看向吴王的车驾。只见车辕上坐着一个带着面幂的女子,身握一把长剑,倒是有几分江湖女侠的味道。
他看了一眼林统领。
林统领略一迟疑,太子不是曾下令不再关注吴王身边的人了吗?这是?
林统领正略愁,又有暗卫来报:“殿下,顾公子恭请您过去。”
太子弘的眉眼微微展开,笑了起来,顾闻白还算上道。
他正要挪动步子,忽而坐在车辕上的女子动了。
她娇柔的身子掠过暗夜,掠过人群,欲落在太子弘面前,却被林统领拦了个正着:“大胆!”
那女子戴着面幂,瞧不清面容,语气却是娇笑的:“大爷来了,二爷好高兴,特让妾身来迎接大爷。”
太子弘为长,吴王为次,在外头,她这样的称呼,也没错。
却偏生有人直呼:“太子殿下来了!太子殿下来赈灾,救我们来了!”
一直凑热闹的老百姓闻言,竟然齐齐伏地,嚎哭着:“太子殿下,您可要救我们啊!”一时之间,除了吴王与顾家的车驾,竟然黑压压地伏了一地。
夜风猎猎,太子弘抬眼,与不远处的吴王遥遥相看。
有人嫌热闹不够大:“太子殿下与吴王殿下,果然是兄弟情深,羡煞旁人。”
说话的,竟是顾闻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