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八三章
灶房没有小鱼干,但是有去岁冬日辛嫂子风干的腊鱼。辛嫂子手艺不错,腊鱼腌得味道正好。
张三娘用剪刀将腊鱼绞成细条,装在一个小篮子里,递给小果。
小果接过腊鱼的时候,张三年恳切道:“以前我家常养猫,对猫的习性倒是了解一二。”
小果眼一亮,不过,似是想到什么,他又将话咽了回去,提着小篮子进了房。
张三娘攥紧双手,掐得自己的掌心疼疼的。春夜渐寒,在灶房干活时常汗流浃背,她穿得并不多。此时春风带着寒意从四面八方袭来,便觉得有些冷。最好的时机已经失去,她默默地转身,正要走。
后头传来小果的叫声:“张姐姐,你快进来。”
那猫像是成精了似的。对腊鱼的诱惑毫不在乎,只窝在何姑姑的被衾上,舒服得像是自家的窝一样。小瓜不禁怀疑,以往他们没注意,说不定这猫便时常窝在这上头。
可恶!
张三娘垂着头,跟在小果后头,进了隔间。她不敢多张望,但目光所及之处,看到的俱是极好的东西。她隐隐约约听说过,原来堪园是顾老师预备做新房用的,修缮的时候颇是精心准备。却不知为何,如今倒是李遥住在堪园里,苏娘子与顾老师则挤在折园中。
张三娘猜测着李遥的身份,想着以后若是她成了李管事的娘子,以后定然也是住在这堪园中的。
小果止步。
张三娘看着垂垂帐幔,目光再往上移,看到一张新刮刮的箱式大床,床板雕花精美,被衾轻柔,一只狸猫竖着一双绿眼睛正看着她。
啐,差些忘记是自己放进来的了,这猫的眼睛,还怪瘆人的。
张三娘的视线继续前移,最后落在一张绝美的睡颜上。
饶是她曾走过好些地方,见过好些大户人家的精心娇养的姑娘,也不曾见过这般美丽的女子。便说是西施转世,洛神下凡也不为过。怪不得,怪不得李遥要将她牢牢地藏在这堪园中,像金丝雀一样娇养着她!
张三娘的心似被猫抓,抑压不住的嫉妒。为什么长得那般美丽的人不是她,为什么被李遥捧在手心的不是她!
她长得也不差,却只能与老迈的爹爹四处流浪,靠卖馄饨为生。那些寒风刺骨的冬夜,她的手冻得生痛,卖馄饨的钱却买不起一瓶药膏。因为她长得秀丽,还要时不时的承受那些好色之徒毫不遮掩的目光。她日日夜夜都渴望着,能有似李遥那般俊秀的英雄,驱马而来,将她带离那永远散发着油腻气味的馄饨摊子。她不想做厨娘,她只想做娇娘!
不省得张三娘心思千回百转,那只狸猫见来了熟人,越发的慵懒了。四肢伸直,懒洋洋地打了一个哈欠,露出尖利的牙齿。
小瓜低声道:“张姐姐,你快将他弄走。”
张三娘回过神来,笑道:“不慌。”
她从小篮子里取出几条鱼干,脚步放轻,面带笑容,轻步上前。小果瞪大双眼,正要阻止,便看到小瓜摇了摇头。事急从权,若是被这野猫用利爪抓伤了何姑姑,李管事定然不会轻易饶过他们。倘若这张三娘能将野猫顺利诱走,事后他再与张三娘串好口供,这件事便揭过了。
张三娘拿着几条鱼干,轻轻地坐在床榻上,伸出手,轻轻地抚摸着狸猫。狸猫被人轻柔地撸着毛,舒服地眯起双眼,咕咕叫着,全身放松。
不过,它对张三娘手上的鱼干,竟然毫无反应。
张三娘忽而觉得这猫十分的通灵性。若是它果真为了那几条鱼干折腰,那便没有她什么事了。张三娘方才低落的心情再度扬起,将狸猫撸得更舒服了。
被撸得舒舒服服的狸猫被张三娘抱在怀中,眯着眼睛,用鼻子看着小瓜小果。
张三娘抱着狸猫出去了,没有邀功,没有威胁小瓜小果,两个小男孩感激不尽,在心中暗暗记下张三娘的恩情。
待走到无人僻静处,她放下狸猫,继续撸了好一会儿,才将那几根鱼干掏出来,喂给狸猫。
那狸猫果真似成精了,这回将几根鱼干吃得干干净净。
张三娘很满意。她想着李遥俊秀的容颜,将自己想成方才那容颜绝美的女子,一颗心漾了又漾。
李遥往旁侧一躲,躲过了苏云落的簪子。
苏云落似是毫无知觉,仍旧朝他刺过来。
吴王仍旧在一旁观战,看得津津有味。被李遥甩在地上的雅夫人则没有人管。她发髻散乱,衣衫不整,方才那优雅无比的雅夫人此时狼狈不堪。
一个美人掩嘴笑了起来:“阿雅姐姐诶,不美了。”这雅夫人仗着她精通几分医理,深得殿下的重用,去哪都带着她,美人们早就恨不得雅夫人早早死到一旁。横竖,殿下虽倚重她,对她却是极狠辣。便是她那三个亲生女儿,也是交由王妃管束,十天半个月还不能见上一面。哼,大家都是因为长得像殿下心中的白月光才得了他的恩宠,她偏生与大家不一样!
雅夫人飞快地整理着自己的仪容,闻言,朝那美人看了一眼。
她年岁不小了,又擅于谋划,此时眼神便带了一股剐人心神的寒凛。
那美人不由得打了个寒颤,伏进吴王的怀中。
吴王看得拍起手来:“本王最爱看狗咬狗了,精彩,精彩!只可惜了苏掌柜,姿色还不错。”
李遥也不吭声,只默默地躲着苏云落的攻击。苏云落像一个无知无觉、毫无感情的杀手,不断地用簪子刺着。不知不觉,二人退到了马车处。
李遥忽而喝了一声:“毛茸茸!”
毛茸茸张手,抖起一条粗麻绳。他比李遥还要高壮,一根粗麻绳抖着,捆向苏云落。“对不住了,东家!”
吴王眉头一挑,嘴角越发的上扬。
蠢货!他新得的那药,岂能是一根小小的粗麻绳便能缚住的?看来那李小四,脑子也不怎么样嘛。害他当年还特地派人将何悠然回老家探亲的马车给劫了,还以为李小四能将京城搅得个翻天覆地,谁料却是一块巨石投进池塘中,半点水花都不起。
一个女人而已,至于吗?
雅夫人掏出帕子,又掏出一副小铜镜,细细地抹着自己脸上的灰尘。幸好春夜暗沉,她便是擦掉脸上的粉,阿宁也瞧不清她脸上的细纹。
那条粗麻绳倒是捆住了苏云落,可不过须臾,苏云落的脸便扭曲了。
第一八四章
李遥低声道:“落落,坚持住!”
苏云落一双空洞的美目看着他,她已然失去理智,分不清眼前的人是谁。她只想,只想奋力呐喊,这世上的不公……
她紧紧握着那枚特制的银簪,仍旧企图挣脱绳子。
李遥将粗麻绳捆得越发的紧,紧得毛茸茸看着都有些不忍心:“李管事……”
李遥沉声道:“此时对她仁慈,便是害了她的命!”
吴王抚掌道:“想不到这么些年不见,李小四倒是长进了。本王倒还是颇是怀念,那位仗着他爹是宰辅便天不怕地不怕的李小四呢。他恣意妄为,在京城横行霸道,便是连本王都自叹不如。”
旁侧一个美人惊讶地捂嘴:“这世上竟然还有自觉比殿下身份更尊贵的人物?倒是自取灭亡呢。”说着,纤纤玉手又将一颗剥了皮的葡萄塞进吴王嘴中。那颗葡萄进去了,她的手指却被吴王含着,一时出不来。美人嘤咛一声,媚眼如丝。
一旁的雅夫人冷冷地看着那位美人,攥紧了手中的帕子。这位美人年纪轻,身段好,在床第之间又放的开,一张嘴儿极甜,阿宁清醒的时候,最喜欢她。不过……她平常用的汤药中,早就被她下了避子的药,无论再如何承受雨露,也绝无可能怀上阿宁的骨肉。更准确的说,她这辈子再也怀不上任何人的骨肉了。
苏云落被捆得严严实实,李遥正欲将她抬上马车。
吴王吐出美人的纤纤玉手,拂袍下车:“李小四,本王可允你将她带走了?”
李遥自始至终的忽视他,让他很不开心。他宁愿被对手打得落花流水,也不愿被对手轻视。那太子弘如是,让他从骨子里便讨厌。凭什么,同样是那个人的骨肉,就因为是从不同的肚子里爬出来的,他便高贵了几分?
那些佩刀侍卫便团团将李遥的马车围住。
李遥仍旧不出声,只抬眼,缓缓看了一圈那些佩刀侍卫。他的眼中,汹涌着如海的仇恨。被他看过的侍卫,竟觉春风冰冷,从后背爬起无数颤栗。
“是你,下令让人劫杀了何家省亲的车队。”他盯着吴王,声音沉沉,宛若暴风雨来临前的压抑。
吴王毫不在意:“原来你省得了。怎样,失去心上人的滋味很不错罢。是不是觉得暗日无光,天地失色?”
李遥没回答他。
吴王忽而想起了什么:“本王曾听说何悠然生得好,当时她年纪还小,本王倒是不曾觉得可惜。不过,如今倒是觉得惋惜了,长大成人后还不省得如何的倾倒众人呢。若是……我将她献给鞑靼可汗突迩文,说不定他一欢喜,还能助我一臂之力呢。啧,失策。”
李遥脸上的寒霜更浓:“你……不仅不知反省,还如此这般折辱然然。”
吴王张狂地笑了:“人都说你李小四是个天生的纨绔,便是我父王亦纵容你几分。可他们哪里省得,京城最大的纨绔才是我啊!便是我将整个天下败光了,那老不死的也不会吭一声的!”
他这话,大逆不道,无人敢听。
李遥俊目敛了寒霜,待吴王笑得张狂之际,右手一挥,一支银针脱手而出,直飞吴王命门。
暗夜的春风似刀,刀刀夺命!
一道黑影似春燕翻飞,从暗中掠出,两根手指,修长似葱,不慌不忙地夹住那根银针。夹住银针的黑影似一片羽毛,无声地落在地上。绣着宝相花纹样的衣衫下摆轻轻晃动,露出一双薄底的黑靴子来。他身段极为单薄,一张娃娃脸上嵌着的丹凤眼藏着一丝不屑。
“雕虫小技。”他樱桃般的嘴唇吐出四个字。
竟是一个年纪轻轻的少年。
吴王哈哈大笑起来。笑声在灵石镇寂静的街道上回荡,惊动了哭泣的满妈妈。满妈妈提灯出来一看,只见外头站着一帮诡异的人,顿时收了眼泪,砰的一声又将门合上。她心神恍惚,忽而想起晚上还不曾见过拾儿,便又提着灯笼,打开拾儿睡的房间。
却见房中空空如也,哪里有拾儿的半分人影?
满妈妈呆呆地,坐在拾儿的床铺上哭了起来。
吴王觉得神清气爽,又拂袍上车,示意美人给他塞葡萄。
“小新,抓活的。”
那少年得令,单薄的身子再度随风翻飞,不过一瞬,便到了李遥跟前。他的双眼充斥着兴奋的笑容,那是一种预备得手的志在必得。自从他出山之后,还没有人打败过他。这种高处不胜寒的感觉,他甚喜欢!
“喂。”忽而像是有人唤他。
小新没在意,一双柔软的双手正欲按在李遥身上。
忽而从斜里伸出一只葱白般的柔夷来,轻轻地抵在他的双手上。
“咦?”从来不曾遇过相当对手的小新愣了一愣,而后被那只葱白如玉的手轻轻一推,他的身子再度似燕子翻飞,出了三丈地外。
那些佩刀侍卫的眼睛,瞪成了牛眼。
何时,竟是何时,一位红衣女子越过他们,进了密不透风的包围圈?只见红衣女子敛着双眼,青丝垂垂,樱唇轻启:“李管事,南枝来迟了,东家可还好?”
她一双薄底绣花鞋上,微微染了一些灰尘。
李遥紧绷的面容终于松动了些许:“东家,一直都在撑着。”他们猜想过无数次吴王来临时的情形,今夜虽在他们的预料之中,却还是有些失控。比如,吴王的毒药,苏云落决意要亲身尝试。而这毒药,比起他们预想的还要可怕。再比如,顾闻白竟久久不回,虽然他与卫真卫英皆会武,但若一直没有回灵石镇,想来是凶多吉少。吴王……果然不是一般人。
吴王注视着南枝,叹道:“如此人物,若是能揽入本王门下,定然事半功倍!”他声音不高不低,不管是不是耳目灵敏之人,皆听得清清楚楚。
更何况是小新。
小新嘴唇一扁,双脚一点,似乳燕投林,直奔孙南枝。
孙南枝正从怀中掏了一个瓷瓶出来:“这是师傅给的……”
一股杀意直袭她的天灵盖。
她的薄底绣花鞋轻轻一转,将那股杀意引到一旁。瓷瓶安然无恙地到了李遥的手上。她窈窕的身段轻轻跃动,一身红衣在夜风中翩翩起舞,轻轻巧巧便躲过小新铺天盖地的杀招。
可恶,太可恶了。小新咬着牙,娃娃脸可爱的粉腮鼓成田鸡的肚子一般。
他的余光投向吴王,但见吴王一脸欣赏地看着红衣女子。
“喂,小田鸡,你分神了。”红衣女子樱唇微启,语气冷然。
竟敢,竟敢,叫他小田鸡!
小新一扭身,直奔苏云落所在的马车。
他用了十成十的功力,一掌劈向马车。
第一八五章
孙南枝柳眉轻拧,衣袖轻轻一挥,旋身朝小新快速飞去。
不过,她才到半途,忽而脚一顿,竟直奔吴王。
吴王正看得精彩呢,一颗葡萄刚好被塞进嘴中,猛然见红衣飘飘,女子娇美的容颜噙了一丝嘲讽,不过一瞬,就到了他的面前。
“保护殿下!”方才喂着吴王葡萄的美人一双纤纤玉手顿时化成利爪,猛然抓向孙南枝的脸,“给我去死!”她才是殿下面前又美又飒的女人!
小新凌厉的掌风已然扫到了马车的顶棚。
吴王将葡萄核吐出来:“小新,抓活的!”
小新闻言,硬生生收了掌风,但马车的顶棚早被他的掌风劈成碎片,碎片坠落,惊吓了马儿,马儿惊恐地咴叫一声,前蹄飞扬,拉着马车就跑。
吴王气坏了:“贺小新,抓不到活的扣你的工钱!”
他转过眼,忙不迭看向红衣女子,才发现自己的淑夫人早与红衣女子打成一团。虽然淑夫人一直处于下风,但是她一副不甘心的样子倒是让他刮目相看。想当初,淑夫人也是执剑走天涯的女子,被他惊鸿一瞥,揽入怀中好生娇养着。好几年了,她娇媚的样子差点让他忘了当初她又美又飒的样子。唉,只怪自己身边的生活太纸醉金迷了!这回来灵石镇,收获颇丰。吴王琢磨着,待过了阳春三月,便该回京城去,会一会那声名显赫的太子哥哥弘。
让人着迷的至尊之位,若是他得不到,那便……玉石俱焚。
眼看便要追上马车,贺小新一直鼓着的脸终于瘪了些。
他矫健的身姿在春风中翻滚,最后屁股落在马身上,将马儿死死勒住。
“哼。倒是让小爷多忙活。”他自言道,翩然落在掀了顶棚的车厢上。
却见车厢中空空,哪里有人?贺小新愕然半响,忽而笑了:“原来棋逢对手的感觉,还不错。”他立在车厢上,耳听八方,极目四望,终于看到原来在隐蔽的巷口中,还有另外一辆马车,正安安静静地藏着。
贺小新喘了一口气,再度扑向那辆马车。许是觉着危险靠近,那辆马车竟然晃动了下。
贺小新大喜,加快速度,正欲掀开帘子,从那帘子后却戳出一支长枪来。贺小新急急往后一翻,那支长枪险险掠过他的娃娃脸。
长枪的主人长身玉立,站在车辕上,往日温润如玉的脸庞如千年寒冰。贺小新吃惊,竟是李遥。
那头吴王越发的兴奋了。
“贺小新,那李小四的祖上是赫赫有名的长枪将军,想不到这李小四倒还有几分祖上的骁勇。啧啧,倒是本王看走眼了。”
往日宁静的灵石镇,热闹非凡。不甘安分的鸡,兀自鸣叫起来。
竟是三更了。
吴王打了一个哈欠,一双眼泛出眼泪来。淑夫人打不过红衣女子,早就叫起她的姐妹们一起上阵,那些佩刀侍卫也给夫人们助阵。却见那红衣女子一直游刃有余,气定神闲,只是头发丝乱了些许。
世上竟然还有这等能人。
吴王对红衣女子越发的志在必得。
不过,苏云落哪里去了?吴王眯着一双眼睛,梭来梭去。
还是雅夫人一直死死盯着苏云落,她柔顺地偎在吴王身旁,道:“殿下,方才阿雅瞧见她被一个男子接走了。”
吴王沉默片刻,忽而用手捏住雅夫人的脸颊:“贱人,你为何不告诉本王?”
雅夫人一双美目凝了泪光,她的脸颊被捏得生痛,仍旧笑道:“殿下,阿雅耗费了半生研制出来的毒,是旁人解不了的。阿雅敢确定,不到五更,他们定然乖乖回来求饶。”
她的目光转向正打得热闹的人们:“他们不过是跳梁小丑,逃不过殿下的手掌心。”
吴王闻言,松开捏着雅夫人脸颊的手,转为轻轻拍了拍:“还是我的阿雅贴心。倒是他们哟,一个个的光会用蛮力,不懂得用脑子。”
正在打斗的淑夫人闻言,差些气得没用她的纤纤玉手掐死雅夫人。贱蹄子!不过是仗着自己懂得研制毒/药,竟然这般张狂!以后,以后她就用蛮力将她给掐死!
雅夫人乖巧地垂下头来,似一个二八少女般娇羞。心中却有些后悔,她最近给阿宁下的药,剂量似是大了些。
“你们……都给我去死……”
卫香的神态已然极度虚弱,可是她仍旧不停地重复着这句话。
她一双小胖手,见了东西就砸。
毛小尖的房中,本就七零八落的放了好些泥罐子,是毛小尖无聊的时候做的。虽然造型不如何,但毛小尖舍不得丢掉,全都拢到房中来。
卫香倒好,将那些泥罐子砸了个稀巴烂。一时之间,毛小尖住的阁楼热热闹闹,乒乒乓乓响个不停。
毛瑟瑟唬了一跳,问毛小尖:“怎地你给她喂的药,还回光返照了?”
毛小尖有些不耐:“如今唯一的法子,便是割脉放血,兴许这小孩还能好。不然如此下去,我怕她会力竭而亡,血尽而亡。”
毛瑟瑟脱口而出:“好恶毒的药。”那吴王得了这药,若是用它来统治百姓,那天下岂不是哀鸿一片?这药,堪比培养十数年的死士一般!
没等他思索完毕,那厢毛小尖已然拨出一把匕首来,双眼盯着卫香,预备等她过来,便给她一刀。
那卫香砸完泥罐,一双眼直勾勾地看着毛小尖,忽而舔了舔嘴唇:“你,看起来,很好吃。我,要吃你。”
毛瑟瑟顿时头皮发麻。
此时的卫香,满脸血淋淋的,偏偏还说出这般的话语。
毛小尖握着匕首,忽而朝毛瑟瑟道:“吹灯。”
毛瑟瑟还没有反应过来,就见房中油灯一灭,四周陷入黑暗中。
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中,似是有小野兽鸣呜着,牙牙作声。
顾闻白将孙南枝给的药喂了几颗与苏云落。
苏云落一双美目仍旧空洞地看着他,不发一语。片刻后,她的额头开始沁出密密麻麻的汗珠。一双美目有了反应,却是痛苦万分的表情。
她像是恢复了些许理智,看了顾闻白半响,朱唇轻启,骂他:“王八蛋。”
顾闻白正欢喜,忽而又见苏云落眦着牙,就朝他的手咬了过来。
第一八六章
顾闻白今儿风尘仆仆,自觉身上俱是灰尘,见苏云落咬过来,不自觉的便将手一偏,没让她咬。
没咬到人肉的苏云落似困兽一般呜鸣着,一双美目湿漉漉地瞪着顾闻白。
顾闻白柔声哄她:“你等一下,我去净手。”
苏云落仍旧瞪着一双眼睛看他,看着他将自己的外衫除去,挽起袖子,再在铜盆里认认真真地将手洗了好几遍,抬到自己鼻下底下闻了闻,才满意地将手递到苏云落樱唇前。
苏云落抬眼看了看他,见他脸上闪着柔和的笑意,便放下心来,张开樱桃小嘴,用雪白的贝齿狠狠地咬了他一口。
顾闻白神色未变,只柔声道:“落儿,轻些咬,别伤了自己的牙齿。”
在一旁的卫英却是瞧见,自家太太咬得,似一只久未吃到肉的野兽。
正疼惜自家公子,却见自家公子朝他撇来一个淡淡的眼神。卫英自觉地低下头,悄无声息地走了出去。
许是顾闻白的味道不好,苏云落在将顾闻白的手掌咬了一个深深的印子之后,嫌弃地松开嘴,只暴躁不安地四处张望着。
顾闻白企图将她揽进怀中,都被她暴躁地挣开了。方才李遥捆着她的麻绳勒得有些紧,她不舒服地挣扎着,呜咽着,像一只小小的、渴望自由的困兽。
顾闻白的心都快碎了,恨不得中毒的是自己。
仿佛窥到顾闻白心中的不舍,苏云落不挣扎了,一双眼睛只可怜兮兮地看着顾闻白。顾闻白本就怜惜她,方才在心中便一直埋怨李遥竟然用这般粗大的麻绳将她捆着,落儿这般细皮嫩肉的,怎么受得住。如今又见苏云落并没有发作,只呜咽着,他心想许是方才吃的药见效了。
苏云落一双眼睛都快沁出一池秋水来了。便是二人情深意浓、缠绵悱恻的时候,也没有这般的看他。
顾闻白的心便软成了一滩水。
他默默地走出去,嘱咐卫真卫英看好外头,而后再走进来,将门窗关好关牢,才去解苏云落身上的麻绳。
苏云落十分乖巧,等着他将麻绳解掉。她的眼中盛了一丝欢喜,似一只受伤获救的困兽看向救命恩人。
顾闻白咽了一下口水,正想着落儿果真中的是邪毒,而不是邪毒之时,忽而见苏云落从发髻上拔下一根银簪,笑意盈盈地刺向他。
若不是顾闻白还存了几分理智,那枚特制的银簪便在他的胸口上刺个正着了。
他往旁侧一偏,躲过那枚银簪。
苏云落刺了个空,她竟然不甚满意地收了手,一脸气鼓鼓地看着顾闻白,仿佛在谴责他为何不好好地站在原处让她刺个痛快。
好不无辜的顾闻白:“……”这毒也太邪门了罢!让人心甘情愿地将性命送上去,果然狠辣至极。
苏云落立在原地,似乎在思考什么。
见顾闻白只离她远远的,她眼珠一转,缓缓将手上的银簪转向自己。她唇角含着一抹诡异的微笑,仿佛在逗一只不听话的猫。
顾闻白头皮发麻,赶在她刺向自己之前扑了过去。
苏云落眼中凛光一闪,在顾闻白扑过来之际,手上的银簪狠狠地刺进顾闻白的胸膛。
顾闻白仿佛不省得疼痛,他牢牢地将苏云落揽在怀中,不断地在她耳边呢喃:“落儿,是我,是三郎……”
他说了一遍又一遍,苏云落眼神似是恍惚了一下,而后又坚定起来。她轻轻地将银簪拔出,再度用力,刺在顾闻白的背上。
温热的液体缓缓从她手上滑落,苏云落怔然,放开紧紧握着银簪的手,恍惚地看着一手的鲜红。若有似无的场景闪过她的脑海,突如其来的大火,被烧断的房梁,祖母一夜之间白了的头发,死不瞑目的双亲……孤苦无依的她……一脸鄙夷的赵栋……
难以忍受的疼痛刺激着她,苏云落浑身颤抖,兀然尖声叫了起来。
吴王的手轻轻地敲着。
他困了。
可眼前的撕打还没完没了。他看腻了。
“回黄家。”他吩咐侍卫。侍卫得令,嘱令车夫,驱使马车便要走。
一个人拦在他们面前。是李遥。他挽了满弓,一支利箭正对着吴王的车驾。吴王懒洋洋地打了个哈欠,声音低靡:“李小四,别忘了,你家人还在京城。”
李遥没理他。他手一松,利箭离弦,直奔吴王。
只可惜,利箭才堪堪到了一半的路程,便被一把大刀拦下。拦下利箭的,竟然是驾车的车夫。
吴王懒懒地伸了个腰:“李小四,别忙活了。本王手下能人异士无数,就凭你们……哼……本王肯赏脸来灵石镇,不过是想瞧瞧本王新得的毒药效果如何。若是惹得本王不痛快……灵石镇,即将是一座死城镇。”
一支利箭再度射向他。
他也不恼:“本王近来甚是无趣,既来之,便陪你们玩一玩。顺道,让你们见识见识,什么叫王恩浩荡。”
车夫再度将利箭拦下,而后腾空直奔李遥所在,手上大刀,直劈李遥。
李遥避让,不过须臾,吴王所乘车驾,快速地离开,浸入暗夜中不见。
才回到黄家湖边的房子,吴王便踉跄了一下,他双目茫然,寻着雅夫人的身影。雅夫人适时地走上去,扶着吴王在榻上坐下。
她手上不知沾了些什么,轻轻放在吴王鼻下,吴王吸了好一会,昏沉沉的脑袋才恢复了一些清明。
他注视着雅夫人,忽而喊道:“碧儿,碧儿。”
雅夫人唇上噙着温柔的笑容:“阿宁。”既得佳人回应,吴王欣喜地将雅夫人揽入怀中:“碧儿,碧儿,你回来了,阿宁想你想得好苦。”他说着,炙热的唇便暴风骤雨般地落在雅夫人脸上。
雅夫人的笑容夹杂了一丝苦涩,最终化成了一丝决绝。
天将晓。
吴王浑浑噩噩醒来,瞧见雅夫人:“什么时辰了?”
雅夫人拢了拢衣衫,柔声道:“回殿下,卯时二刻了。”
吴王一双眼阴骛地看着她:“苏云落可来了?”
第187章
苏云落没有在雅夫人预定的时间前来。
雅夫人垂下眼帘:“殿下,许是他们暂时寻到了缓解的药。”
“贱人!”吴王甩了雅夫人一巴掌。雅夫人娇嫩白皙的脸孔顿时多了一个手掌印。吴王吃惊地望望自己的手掌,发现上头浮着一层粉。
他倒是沉默了,对雅夫人柔声道:“陪我走一走。”
天边浮着暗色的云层,微风徐徐,湖面平静,整个偌大的黄家静悄悄的。十来个侍女垂头提着灯笼,团团围着吴王与雅夫人。
当初用来做成冰窖的偏僻小院静悄悄的,地面早就被冲刷得干干净净,仿佛那场鏖战,不过是梦一场。
吴王自己提了一盏灯笼,走进院子中,推开一扇门,满屋的凉意迎面而来。他脚步不停,继续前行,推开一扇又一扇的门。雅夫人跟着他,一颗心怦怦的跳。她虽然貌似卫碧娥,但是从来不曾见过卫碧娥的真容。对于长相肖似一个死人,并且因为长相而得宠于吴王,她自是好奇的。也幸好,卫碧娥早早的死了,才有了她的一席之地。
最后一扇门打开时,出现在雅夫人面前的是满屋巨大的冰块,以及,摆在房屋中间那方巨大的冰棺。
吴王的脚步忽而放得极慢,似是怕惊扰了那沉睡中的人。
他嘴上口口声声说卫碧娥是个贱人,可心底里,卫碧娥是他永远不可触及的白月光。雅夫人垂下眼帘,跟在吴王后头,终于见到了卫碧娥。
跟着吴王也有些年头了,雅夫人也曾见过王妃按品大妆的样子。高贵典雅,冷艳不可亵玩。
而卫碧娥,比王妃大妆的样子,更盛一层。卫碧娥,果然是世家之女,天选之妃。不过,却是红颜薄命,享受不得荣华富贵。
雅夫人的目光落在卫碧娥的凤冠上。
吴王赏赐过她很多首饰,可那些首饰的价值加起来,怕是还比不上卫碧娥凤冠上的一颗宝石。
吴王痴痴地看着卫碧娥,雅夫人则是瞄向卫碧娥的肚子。
她自己生养过四个孩子,也看过好些女子有身孕时的模样。雅夫人垂下眼来:卫碧娥果真如苏云落所言,应是有着月份不小的身孕。可吴王说了,他给卫碧娥下过避子汤。除非卫碧娥体质特殊,否则永远不可能有孕。
还真是一桩迷案。
雅夫人的目光再度落在卫碧娥的面容上。卫碧娥温柔地笑着,仿佛死亡对她来说,是一种解脱。是吴王害死的她吗?
没等她想出个所以然来,吴王忽而幽幽问她:“阿雅,她果真有了身孕?”
雅夫人神智一凛,对上吴王的一双锐眼。他的眼中,敛了一点讥讽。雅夫人后知后觉地发现,此时的吴王,是清醒的。他不再是夜里浑浑噩噩的吴王,也不是白日里骄傲自满的男子。自从吴王中了她的毒之后,这半年,他还不曾露出过这般的神色。难不成……
她心中吃惊,赶紧垂下头,道:“按妾身的经验,她应是有了月份不小的身孕。”卫碧娥身姿窈窕,四肢纤细,唯独腹部高高隆起。
吴王却自言道:“我命人替她入殓的时候,她的肚子还没有如今这般大。”
雅夫人不敢说话。若是浑浑噩噩的吴王,她自然会大着胆子劝他将卫碧娥剖腹。
吴王如对待珍宝一般,轻轻抚上卫碧娥冰冷的手。他的思绪仿佛回到多年前,一个满脸桀骜不驯的小男孩偏偏喜欢缠着一个满脸圣洁的小姑娘。明明那小姑娘不喜欢他,他还偏偏要招惹。明明她是一个有野心的小姑娘,日日为了成为国母而不断地念书、习艺,可是他还是喜欢她。
要命的喜欢。
吴王眼中淬了一点湿意。
可人家不喜欢他,甚至还欢欢喜喜地嫁给了太子弘。
她大婚那晚,他吃醉了酒,差了小厮去告诉她,希望她能捎来一句关怀的话。
可是,没有。甚至翌日,京城中传遍了他爱而不得,醉酒婚宴的事迹,她也没有差人来质问他。
若论最伤害人的,莫过于忽视对方。她不悲、不喜,对他的万般挑衅,如石沉大海,没有回应。可偏偏,他吃这一套,被她死死地攥在手中,坠入地狱,万劫不复。
她在与太子弘大婚后,一次又一次,她高贵地,扮演着她太子妃的角色。甚至还扮演着嫂嫂的角色,训斥他。他不想她做他的嫂嫂,他想她做他的女人,让她高贵的面孔,在他的身下呻吟嘤咛。
吴王回过神来。
他听到自己的声音在冰窖中回荡:“阿雅,剖开她的肚子,瞧瞧里头是谁的孽种。”
雅夫人兴奋得声音都颤抖了:“是,殿下。妾这便回去取工具。”
她低头往外头退,才走了一半路,就发觉不对劲。方才提灯的侍女吴王是留了每屋二人,可如今,每间房屋中空空如也。
她悄悄地,攥紧了荷包的毒药。
一个男人似劲松一般,背手站在屋中。他身量极高,宽肩窄腰,一身布衫,却无损他的英俊。
雅夫人不曾见过这样的男人。
她大着胆子问:“你是何人?为何闯进这里?”
男人似笑非笑,一双俊目在雅夫人身上梭来梭去,才道:“里头可是躺着前太子妃卫碧娥?”
雅夫人觉得这个男人很危险,她下意识的便要撒谎。
男人没让她将谎话说出口。
“我叫卫苍,是卫碧娥的弟弟。”男人唇角含笑,“吴王想剖开我姐姐的肚子,可曾问过太子弘?”
雅夫人听说过卫苍。卫苍乃是最年轻的将军,听说他曾是书生,后来投笔从戎,戍卫边关,立下赫赫战功,被封为神勇将军。
没想到卫苍竟然是卫碧娥的弟弟。
雅夫人冷了脸色:“不管你是谁,私闯民宅,是要见官的。”
卫苍神态悠闲:“不知吴王没有调令,竟然私自离开封地,若是官家知晓,会不会天颜震怒,将吴王软禁或是赐死呢?”
雅夫人骨子里到底还是升斗小民,闻言知是卫苍不好糊弄过去,便柔和了脸色,道:“卫将军,你若能行个方便,我们殿下定然会好好酬谢你。”
卫苍将双手揽在胸前:“我为人贪心,便是吴王的财产全都填进我的胃口,怕是还不能满足一二。”
竟然是个油盐不进的主。
雅夫人缓缓地靠近他:“卫将军……”
卫英挑眉:“姐姐,你年纪不小了,我对老菜梆子没有兴趣。”
雅夫人嘴角扯动,手上却偷偷将荷包解开,药粉悄悄地撒落。只要卫苍闻到药粉的气味,便会中毒!
第188章
卫苍的唇瓣凝了笑意:“虽然我对你不感兴趣,但有一个人,却日夜盼望着想见你。”
雅夫人心一动,纤纤玉手捏住荷包的一角。
“陈楼。”
卫苍唤道。
厚重的云层忽而被金乌拨开,几缕阳光穿进密不透风的屋子,斑驳陆离的光影中,一道纤细的身影在一个健壮男子的身旁,垂着头,缓缓走进来。
雅夫人的眼睛忽而蒙了一层灰蒙蒙的东西。
待纤细的身影完完全全映入她眼中时,她眼睛里的东西已经消失了。
宁如水瞪着一双眼,看着面前的女子。面前的女子面容娇俏,脸白唇红,眉毛细细地绘成柳叶的样子,额头中间贴着花钿,与她记忆中的娘亲,似是相似又似是不是。她穿着锦缎做成的大袖春衫,细腰盈盈不堪一握,气质是淡雅的,是高贵的。却绝不是可亲的。
女子的眼中,似是蒙了一层陌生的东西,淡淡地看着她。那眼神,是疏离的。
宁如水咽了咽口水,又垂下头去。
这一对母女,可真是出乎他的意料。
卫苍站在一旁,闲闲地开口:“世上最让人绝望的便是,离别多年的母女站在面前,竟然没有勇气互相承认。”
宁如水看向他,冷静得不似一个小姑娘:“我不省得你在说什么。无缘无故将我从学堂中抓出来,便是让我来这莫名其妙的地方,见一个莫名其妙的人。”
卫苍用欣赏的目光看着她,想不到宁如水在见了多年不见的亲娘的情况下,仍旧能压制着自己急切的心情。怪不得她能从黄家大宅中逃出来,又波澜不惊地进了苏云落的云起学堂。还在被人识破的情况下安之若素地上着学,仿若一切都不曾发生过。
这份淡定自若,便是当年的他,也做不到这般好。
卫苍的目光梭了一眼雅夫人,见她的脸上同样是淡漠的神情。
只不过,她方才放毒的手倒是捏得紧紧的。
有趣。
“让小姑娘受惊,倒是我的不是了。”卫苍示意陈楼将宁如水押走,“既是没有用处的人……那我便让她变得有用。陈楼,将她带回军中,做随军的浆洗女仆。”
雅夫人不是见识短浅的人,闻言脸上不变的表情终于开裂少许。军士的衣衫向来是自己洗刷,哪有什么浆洗女仆,还不是被军士……
宁如水挣扎着,捶打着陈楼:“我是良民,你不能随便将我抓走。”
卫苍眉峰一挑:“上了几日学堂,倒是长了些见识了。只可惜,你的卖身契在我手上,上头明明白白写着,你是奴。”
宁如水到底年纪还小,惊惶地看了雅夫人一眼。
雅夫人别过脸去。
宁如水一颗心便如坠冰窖,四肢软了下来,由着陈楼拖了出去。
雅夫人捏着荷包的手再度松开。只要她毒死这个男人,那晓晓便得救了。
“你的荷包,装着你精心研制的毒药。此毒颇为厉害,若是人在无意中吸入,便会癫狂,做成一些有悖于常理的事情来。”
男人一双俊目似万千星辰,看着雅夫人,唇角噙着笑,缓缓道。
这到底是什么样的一个男人!太可怕了!雅夫人不发一语,挥着荷包,直接将毒药撒向卫苍。
面前的男人却不躲不闪:“你以为,你的毒药还见效吗?之前你与吴王欢好之际,从不离身的荷包被你放在一旁,很不巧,被我调换了。”
雅夫人面如土色。
卫苍冷然:“滚出去。”
男人既然如进无人之地来到了此处,外头自然是被他的人控制了。雅夫人神情恍惚地走出幽深的房屋,才发现,外头卫兵重重,宁如水被方才那男子看守着,一脸萎顿。
听得脚步声,吴王语气有些不耐:“竟是去了这般久,要你何用?”
却无人吭声,吴王不耐地抬头,却看到一个陌生的男子。
他眉眼聚了怒气:“谁叫你进来的!”
卫苍垂眼,看向躺在冰棺上的卫碧娥。见她面容栩栩如生,仿佛那个爱对他讲道理时候的样子。她说,待她做了太子妃,他便要越发的努力了,不能丢她的脸。
吴王疾步走过来,便要一脚踢向卫苍。
卫苍抬眼,目光似利箭射向吴王。
吴王忽而止了动作,讶然道:“你是卫苍?”
卫碧娥只有一个弟弟,名唤卫苍。小时候的卫苍,吴王见过几次。后来卫碧娥死后,他投笔从戎,如今已经是赫赫有名的神勇将军了。
卫苍没回答,只狠狠地挥起拳头,击向吴王的脸颊。
吴王避让不及,被打了个结结实实。他的脸肿了,嘴角沁出鲜血来。吴王呸了一口,吐出一颗混着鲜血的牙齿来。
“你!”吴王怒极,却笑了,“你若要寻仇,我可不是仇人。是太子弘,他亲手毒死了碧儿。还有这件事,太子太傅顾长鸣也脱不了关系。你的仇人,是他们!”
太子弘?顾长鸣?卫苍收了拳头,神色淡漠:“我姐夫怎么会害自己的妻子?是你,色令智昏,不顾大局,掳走我姐姐,让她客死他乡,还弄这劳什子冰棺,让她无法魂归故里!”
吴王嘴角扯动:“卫苍,我这辈子最深爱的人是你姐姐,怎么会害她?听说顾长鸣的独子顾闻白与你私交甚好,他也在灵石镇,你不妨去问问他,他的父亲顾长鸣,到底是怎么样的一个人。”
顾闻白的父亲顾长鸣,年少成名,才华横溢,最是单薄名利,怎么会害太子妃!他是太子太傅,害了太子妃于他有何好处?
卫苍的脸沉了下来:“你莫要胡乱攀咬,诬陷别人。我亲眼见过成婚后的姐姐的模样,与姐夫相处时,最是幸福不过。”
吴王却不再看他,只看着静静躺着的卫碧娥:“太子弘性情最是阴险,他对碧儿,表面上虽好,私底下却冷漠无情。不然那日冬猎,她怎么会主动走失?”
当年冬猎,太子妃被掳,知晓此事真正内情的人早就死得差不多了。
只有吴王还活着。
卫苍凝视着他,忽而笑了。
第189章
他缓缓道:“吴王,你甘心吗?”
卫苍走出去的时候,吴王仍旧看着卫碧娥。
许久,雅夫人才走进来:“殿下,外面……”外面全是卫苍的兵,整个灵石镇似乎被卫苍围住了。
吴王冷然道:“从今日起,你只管专心炮制你的毒药,别的不要管。对了,将解药给一份卫将军。”
雅夫人怔然,恭顺地垂下头:“是。”
她被关进一个偏僻的小院子中,不过须臾便有人运来她所需要的药材。雅夫人敛了眼皮,专心炮制毒/药。从几年前她跟着吴王开始,便省得命运是掌握在自己手上的。
卫苍……
她眉目间漾起一丝狠毒,当年她能征服吴王,如今一样能征服卫苍。
大批的士兵源源不断地进驻了灵石镇。
灵石镇从来没有见过那么多的兵。灵石镇上年纪最大的老人拼命回忆着上回见过这么多兵是什么时候,但很遗憾,灵石镇太平盛世将近上百年的时光,人们安居乐业,哪里见过那么多的士兵。人们觉得,好像边关战火纷飞,是极为遥远的事,与他们毫无关系。这么多的士兵来了灵石镇,人们又紧张又好奇,不断地谈论着。包括年轻的神勇将军卫苍。那些家中有适龄女儿的,竟暗暗打听起卫苍来。
卫苍住进了空置的高墙大院的黄家。
而不够住的士兵们则在灵石镇上的空地打了帐篷,住了下来。有人的地方便需要口粮,大批的粮食从驿道运来,堆满了灵石镇的街道。
天气晴好,素日里平静的灵石镇热闹非凡,鸡飞狗跳。
苏家鞋袜铺的鞋子一售而空,阿元闲得开始又不断地擦拭柜台。
堪园的门房张大富迎来了神勇将军卫苍。
卫苍穿着便服,后面跟着陈楼。陈楼近段日子瘦了不少,憔悴了不少,下巴上长了一大片胡子。
苏云落与顾闻白成婚之日,陈楼被捆着门前淋雨,张大富对陈楼很有印象。
陈楼照旧捧着好些礼盒,恭顺地跟在卫苍后头。
张大富得过吩咐,卫苍一来,便被请进花厅。
李遥等在花厅中。
昨夜他们与吴王的手下打得正酣,卫苍忽而领着军队来了。上百个弓箭手拉弓搭箭对着他们,迫使他们住手。
李遥不喜卫苍,当下率人走了。过了半个时辰,孙南枝回来报,卫苍带着军队进了黄家。黄家住着吴王,卫苍自然是与吴王会面去了。卫苍与吴王之间如何,他不想不知晓,但然然的仇,他定然是要寻吴王报的。
卫苍见得李遥,只闲闲地在椅上坐下:“聆羽可在?”
卫苍觊觎苏云落的心思并不藏着掖着,李遥对卫苍没有好感:“你到底想要做甚?”
卫苍看着李遥,直接了当:“没有我,你们想要扳倒吴王,不可能。”
李遥语带嘲讽:“方才你从吴王的房中出来时,脸上的表情可不是这样的。”
卫苍毫不在意:“我们如今最大的敌人,是太子弘。我们可以与吴王联手,将太子弘打败后,再将吴王击败。”
“你狼子野心,与我们不是一路人。”李遥讥讽道。
李遥说得没错,他是狼子野心,但他回了一趟京城,发觉若是光凭自己力量,怕是军队还没有打到扬子江,就已经被击败了。打仗不仅仅要人,还要大量的钱财,是以他转头又回了灵石镇。假若,人财两得,自然极好。倘若不行,他也可以舍了苏云落而选择第二条路。此次,他打算说服顾闻白。
他特地带了一部分的军队前来,便是想威迫利诱,顾闻白便是再清高,也会动心的罢。况且……他手上还有黄泉的解药。
薄薄的光影晃动,有人进来了。
顾闻白眼下带了一点青影,穿着一件玄色的直襟长袍,衬得他脸色有些白。他缓缓走进来,在卫苍旁侧坐下,端起一杯茶吃着。卫苍忽而有些恍惚,以前二人极要好的时候,二人之间并不用说话,只各自做着各自的事。不过……他收回恍惚的心思,高处是不胜寒的,不需要有别的人抱团取暖。
他想起吴王的话。
顾长鸣……果真是那件事背后推波助澜之人吗?
不是没有可能。
在京城中的簪缨世族,做官的人,人人皆有几副面孔。倘若顾长鸣空有一副才华,而不擅经营,顾家早就破落了。可顾家非但没有,除了长房子嗣不盛,其他的旁支,倒是日益繁华。那些趋炎附势的文人,时不时的造事,俱以顾长鸣为首呢。
太子弘大婚时,顾长鸣还是太子太傅呢,倘若他在太子耳旁挑拨几句,说不定太子便对姐姐有所不满。
毕竟,作为世族的卫家,势力太壮大了。顾长鸣很有可能,受了官家的示意……
他探究的目光太露,顾闻白放下茶碗,淡淡道:“可是看够了?”
卫苍大大方方地打量他:“聆羽,你瘦了。”
“新婚燕尔,凡事操劳,自然会瘦。你没有经历过,自是不省得。”顾闻白目光清明,回看卫苍。
卫苍的脸皮微不可见地扯了扯,还是露出十分真诚的笑容:“作为兄长,婚事却还没有着落,倒是让贤弟见笑了。”
顾闻白仍旧淡然:“大哥杀戮太多,许是会影响自己的姻缘。”
卫苍咬牙,这顾闻白,竟是处处暗讽他。果然,不愧是顾长鸣的儿子,虽不动武,却刀刀见血。
卫苍忽而怀疑起来,顾闻白是得知卫碧娥的尸身在灵石镇,是以才挑了灵石镇这个默默无闻的地方。倘若如此,那顾闻白隐藏得够深。
卫苍脸上表情的变化很微小,但是没有逃过顾闻白的双眼。他在心中叹了一声,上位者的多疑,在卫苍身上表现得淋漓尽致。
他搁下茶碗,正视卫苍的双眼:“倘若你是来劝服我们参与你的,大可不必了。而我们与吴王的恩怨,我们自会解决。小瓜小果,送客。”
卫苍岿然不动,薄唇噙着诚恳:“聆羽,其实是为兄听说弟妹中了邪毒,特地让吴王交出解药,来给弟妹送解药的。”
陈楼急忙恭敬地将一个小小的盒子奉上。
顾闻白垂眼,看着那小小的盒子,忽而感到一阵厌恶。
“卫苍,你如今,可还有一丝良知?一边叫吴王的人炮制毒/药,一边假惺惺地送来解药。”
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特别是像筛子一般的灵石镇。
卫苍嘴角含笑:“聆羽,解药为兄留下。弟妹的生死,在你的一念之间。对了,吴王那边用不着担忧,兄长虽不才,但外头的士兵倒是极为忠于我的。”
第190章
“对了。倘若贤弟不能守护好弟妹,不妨让愚兄来。至少……我不会让她以身涉险。”
卫苍说完,示意陈楼将小盒子留下,拂袍正要离去。
背后忽而有响动,他偏头一侧,一只茶碗从他耳旁飞过。
未等他有所动作,顾闻白的长腿,跟着茶碗一起紧紧而至。卫苍虽久经沙场,却是未曾料到顾闻白竟然突然翻脸。略一迟疑,他的后背便结结实实挨了顾闻白一脚,踉跄着向前扑去。这回他倒是反应过来了,就地一滚,滚到一张花几旁,上头的花盆晃了晃,坠了下来。
陈楼在一旁惊呼起来:“主上!”
卫苍猛然一蹬腿,避开花盆。
花盆跌在青砖上,碎了一地。
卫苍急促道:“别过来!”
顾闻白闷不作声,只又朝卫苍扑过去。卫苍缓了一口气,用手挡住顾闻白攻击,仍旧笑着:“我还以为你是泥人性子,不会生气呢。”
他这句话,似是在解释方才他是在开玩笑。
顾闻白压根不理他,左手猛然击向卫苍的脸。卫苍侧头,但仍被顾闻白的拳头擦过,他闷哼一声:“这么些年,你的功夫倒是有所长进啊。”
他说着,脸上带笑,右手却狠狠地击向顾闻白:“她值得更好的!”
顾闻白避开他的攻击,往后退了一步,向来对卫苍十分柔和的他睥睨着:“就凭你这个狼心狗肺的家伙?竟然肖想别人的妻子,畜生都不如!”
“她不过是迟了一步遇见我,否则,哪有你的份!”卫苍说着,朝顾闻白扑将过来,“你不能护着她,让她中了邪毒,才是畜生不如!”
方才一直默不作声的李遥忽而端起茶碗,掷向卫苍。
卫苍没料到李遥竟然突然发难,被扔了个正着,攻势一下子弱了半分。顾闻白趁机狠狠地击向卫苍柔软的胯下。
卫苍闷哼一声,捂住要害,脸色青了又白,白了又红。
“你……”
陈楼赶紧上前扶住卫苍:“主上!”
顾闻白已经打红了眼,他的眉眼染了一丝狠绝,那些年与卫苍惺惺相惜的友谊,仿佛是一个笑话。原来那些年卫苍的无助,通通都是伪装!
他用力拔开陈楼,再度狠狠地挥起拳头。
陈楼急坏了。将军的功夫,应该远在顾三公子之上,他怎地一再避让呢?
他不得不喊道:“两个打一个,卑鄙!”
方才掷茶碗的李遥再度朝他掷来一个茶碗。方才处于下风的卫苍忽而抬眼一笑:“聆羽,那些年我欠你的,都还清了。”他用力抓紧陈楼,正欲往后退,腹部再度中了一拳。
顾闻白脸上全是戾气:“卫苍,以后便是你成了人上人,你这等背信弃义的小人,也决不得善终。”
卫苍的嘴角沁出一点鲜红来,一张俊朗的容颜扭曲得不成样子:“顾三郎,你已经没有资格教训我了!”
他脸上同样一片狠绝:“顾三郎,这是最后一次我让着你。倘若以后你再护不住她,别怪我将她抢走!”
一只茶碗又朝他飞过来,陈楼赶紧伸手去挡。茶碗跌在卫苍面前,碎了一地。
李遥神色淡淡:“我们落落,自有能力护着自己。”
陈楼拖着卫苍:“主上,您受伤了,赶紧回去……”同是男人,方才顾三公子那一击,果真狠绝,将军怕是半个月不好受罢。
卫苍撇开陈楼的手,方才扭曲的脸带了一丝傲然:“顾三郎,以后……有你求我的时候。”
他一拐一拐地走出去了。
顾闻白收了一脸的戾气,深深地对李遥作揖:“多谢李叔为晚辈撑腰。”
尽管自己自诩辈分高,但怎地由这小子说出来,竟是这般的不自在。李遥咳了一声:“我不过是看不惯他罢了。”
他顿了一下:“前有虎后有狼,落落又中了毒,我们这一仗,怕是难捱。”
顾闻白的眉眼忽而浮上一丝笑容:“虎狼相争,力均势敌,倘若,再加上一头狮子呢?”
李遥瞧着他半响,才很不情愿道:“如今瞧你,总算配得上我们落落了。”
顾闻白再度朝他一揖:“多谢李叔夸赞。”李遥这回心安理得,受了他这一礼。做长辈的感觉,还挺不错的。更何况有这么大的晚辈伺候着。
陈楼方才留下的小盒子仍旧扎眼地留在一旁。顾闻白打开小盒子,从里头取出一个白色的瓷瓶来。里头只有一颗黑色的药丸。他掂在手掌中,细细闻着。
顾闻白竟然与苏云落一样,有着喜欢闻药材的毛病。李遥伸手想拿茶碗吃茶,才发现茶碗都被他方才掷光了。他的手讪讪地伸回来:“可有发现?”
方才闻得十分认真的顾闻白抬眼,茫然地看着他:“似是掺了冰糖,吃着应该不甚苦。”
李遥:“……”罢了,算他走眼了。
顾闻白将药丸再度放进瓷瓶中:“假如这颗解药从头至尾俱是雅夫人给卫苍的那一颗,那末雅夫人,便是骗了卫苍。雅夫人是吴王的人,吴王与太子斗了多年不败,不可能轻而易举地便被卫苍软禁了。”
他方才闻过了,那所谓的解药不过是女子常吃的四物丸。
雅夫人胆大包天。
顾闻白拢着装着解药的瓷瓶回到折园时,孙南枝正站在窗口,朝里面凝视着。见顾闻白回来,她冷艳的脸上波澜不惊:“大爷。”
顾闻白总觉得,让孙南枝这般看起来像世外高人的人唤自己大爷,总有一种颇不自然的感觉。他有礼地回道:“孙姑娘。”
孙南枝微微颔首:“东家刚歇下了。据我观察,师傅的解药只能抑制毒发,却不能彻底解毒。”
顾闻白将小瓷瓶送过去:“这是雅夫人给的解药。”
孙南枝接过,对着瓶口闻了闻:“不是解药。”言简意赅,一个字都懒得往外蹦。
顾闻白点点头,进了房。
苏云落正静静睡着,柔软的青丝散开,衬得她一张脸儿雪白。
顾闻白俯身,在她额上落下轻轻一吻。
其实孙南枝没说对,她师傅给的百解丸,并不能抑制毒发。唯一能抑制毒发的,是他的血。昨晚落儿用银簪刺伤他后,见他流了血,在尖叫过后,一双美目忽而变得无比兴奋。她扔了银簪,一把抓过他的手掌,舔了起来。
她舔光流出来的鲜血,却犹嫌不够,一双眼儿水汪汪地,可怜兮兮地看着他:“……”
他毫不犹豫,将手掌划伤,让更多的鲜血流出来。
以血解毒,如饮鸠止渴。
雅夫人站在窗前,看着外头站着的士兵,淡淡地转过身去。
其实这种你争我斗的日子,她挺喜欢的。
------题外话------
昨儿雷雨天气,断电了,是以没更……
第191章
她安安静静地坐下来,信手拈了几样药材,捣碎混成香饼,点燃,香气便袅袅从窗口钻了出去。
不过片刻,守在外头的士兵便似瞌睡般点着头。
雅夫人轻笑一声,大摇大摆地从那些士兵身边走了出去。
许是笃定她一个弱女子没办法打败那些卫兵,除了看守在院子里的几个士兵外,外头空无一人。雅夫人很快便走到吴王住的房屋,瞧见不知何时回来的淑夫人正在与吴王调笑。
“贱人!”雅夫人在心中暗暗骂了淑夫人一句,却面带笑容走进去,“妹妹回来了?”
淑夫人没看她,也没有应她。雅夫人虽然同样肖似卫碧娥,但她是孀妇,还生养了一个女儿,淑夫人自认为,作为黄花大闺女的她们,在吴王面前理应得到与众不同的待遇。可吴王分外宠爱这老贱人,还时不时宿在雅夫人房中。虽说平日里吴王对雅夫人向来没有好脸,但淑夫人觉着,那是一种生活上的情趣。
只有雅夫人自己省得,吴王是恨她,是以半清醒时,恨不得杀了他。
雅夫人在吴王脚下伏着:“殿下,阿雅想到一个办法,如何牵制卫苍。”
吴王懒洋洋地,将脚抬起,踩在雅夫人的头上:“你能有什么办法?”
雅夫人承受着吴王脚的重量,恭敬道:“我的女儿宁如水,如今已经长大,是时候报答我这个做母亲的了。”
吴王眯着眼:“本王倒是忘了,你还有一个如花似玉的女儿。也好,若是事成,本王重重有赏。”
雅夫人谢过恩,便抬头起身,要走。
吴王的脚却踩得更重。
他道:“你的脑袋还蛮大,搁在上头分外舒坦。我的脚有些酸,你便就这样待上半个时辰罢。”
淑夫人在旁侧用袖子掩了樱唇,笑了起来。
雅夫人仍旧恭敬地伏着,柔顺道:“殿下用得舒坦,阿雅便满足了。”
她低着头,姿态优雅地伏着,仿佛在做一件了不得的事情。
吴王忽而兴趣缺缺,将脚收起来,半响才道:“既然你得空,便到冰窖去,将卫碧娥的肚子剖了。”
“而后……”他眯着眼睛,“假如卫碧娥腹中真的有胎儿,便取出来,交给卫苍。”
雅夫人恭敬而柔顺地答道:“是。”
不过二日,灵石镇的老百姓已经对卫苍由钦佩好奇变成了颇有微词。
灵峰镇正遭遇着洪灾,那日去救灾的人是否能平安回来尚不知晓,而卫苍领着上千士兵,却在灵石镇上休闲度日,每日军队里炖煮羊肉的气味传遍了巴掌大的灵石镇,士兵们狼吞虎咽吃完羊肉,又在街道上操练。本以为能引来老百姓们的钦佩,没想到收到的却是厌恶的目光。
好些热血沸腾的商户,直接不将粮食卖与士兵们,更有甚者,往士兵的帐篷里扔石头。灵石镇最不值钱、也最趁手的武器便是石头。
陈楼忍了一日士兵们的牢骚,傍晚才去寻卫英。
卫英住在黄家的听风楼中,正在教宁如水练字。
二人仿佛忘掉了昨日的身份与尴尬,此时正认真地练着字。宁如水的身量虽然抽条了,但在英武健硕的卫英面前,仍旧显得娇小可人。她与雅夫人长得有七八分的相似,但出落的更美丽。尤其是如今像花一样的年纪,眉眼之间俱是青春可人,一举一动显得娇憨而可爱。
她纤长白皙的手指此时正被卫英略显粗糙的手握着,缓缓在粉红的谢公笺上落下一个字。
水。
卫英一边握着宁如水的手,一边在宁如水耳边道:“水能载舟,亦能覆舟。却不知你在给自己取名为如水时,是想载舟,还是想覆舟?”
成熟的男人与瘦弱的少年截然不同。
宁如水想起那曾经给他许诺的少年如今已经不知所踪,心中漾过一种不知名的情绪。不过,她仍旧乖巧道:“是黄三姑娘给我取的名字。”
“黄三啊……”卫苍悠悠地吐出这三个字,“听说,黄三姑娘长得倾国倾城。”
他用的是陈述的语气。
宁如水想起黄三艳丽似桃花的脸,十分诚实:“三姑娘长得的确让人难忘。”
“听说,黄老爷是想将自家三姑娘送进宫去?”
这个宁如水还真的不省得。
“进宫去?做娘娘吗?”宁如水只知道娘娘这一品阶。
卫苍笑了:“如水想不想去?”
宁如水握着毛笔的手略微停了停。
卫苍哄道:“你进了宫,我便是你的娘家人。有我神勇将军做你的后盾,你定然会宠冠六宫。”
宁如水有些迟疑:“可是,官家已经很老了……”她自记事起,官家便是这个官家,已经立了太子好些年。前几年听说,太子妃已经诞下小皇孙了。
能做她祖父的年纪,向来定然是满脸皱纹,老得不行。
卫苍又笑了:“官家正值盛年,怎么会很老了。官家,可是个难得的美男子呢……”
之前还对她与她娘咄咄相逼的男子忽而温柔起来,带她到听风楼写字,本来便是一件十分诡异的事情。而现在,这位神勇将军竟然还要当她的娘家人,将她送进宫中去。宁如水虽然头脑聪慧,但是也决想不到卫苍竟然会将她送进宫中去。简直就像是一场甚美的梦。
“此事不急……”卫苍握着她的手,再度在纸上写下另一种字体的水。“待这边的事情一了,我再带你上京……再由我的母亲寻来教养嬷嬷,好生将你养养。你如今,太瘦了。”官家虽然喜欢青春洋溢的少女,但身材略微丰满一些的,他更喜欢。
宁如水正要反驳自己并不瘦,忽而见陈楼进来。她忙挣脱卫苍的手,垂首站在一旁。
陈楼眼观鼻鼻观心地在门口处,态度恭敬:“将军,外头老百姓似是不满我们驻扎在灵石镇上。”
卫苍哼了一声:“鼠目寸光之辈,休要理会他们。”
待到了次日,大量的流民拥进灵石镇上时,卫苍收到了来自吴王的得力干将贺小新带来的贺礼。
第192章
三月的天气,日头一早便活力四射,像火炉一样炙烤着大地。
阿元才打开一扇门,就看到好些衣衫褴褛的人在街上四处扒吃的,与整齐划一,正在准备吃早食的士兵们形成强烈的对比。
阿元长这么大,还没有见过这么多的灾民,他迟疑了一些,就见门房张大富快步走过来,低声道:“快把门关上!”
初初灾民们见了军队还有些害怕,后来见士兵们并不理睬他们,胆子便大了一些,一些经营早食的摊子便遭了殃,早食被哄抢一光不说,还差些被灾民挤进门去。
黄镇公不在,大部分青壮年又去灵峰镇救灾,一时竟然无人阻拦他们。那些流民得了几次手,胆子越发大了起来。后来见两座学堂占地宽阔,有一些人便虎视眈眈,预备闯进学堂中去。幸得学堂还留守着几个护卫,将闯门的几个人丢了出来,那些人才略略歇了心思。但随着流民的数量越来越多,好些老残病孺晕倒在街上时,局面便变得有些难以控制起来。
本来欲上街采买的辛嫂子也不敢出门,在灶房里踱来踱去,与张三娘大眼瞪小眼。自从明福病好后,辛嫂子回得灶房,狄嫂子自请为粗使婆子,张三娘便留在灶房中。
张三娘试探道:“不如,我们去请示李大管事?”
辛嫂子哪里省得张三娘的心思:“李大管事如今不管事,待卫二管事过来再说。”可等了半响,阿元进得灶房,道外头街上流民越发的放肆起来,竟然还有人意图纵火。
张三娘便趁机道:“不省得卫二管事可是留在家中保护妻儿。”
辛嫂子犹豫了一下,卫真拖家带口的,这时候的确不好过来。是以她便与阿元道:“你速速请示李大管事,今儿是否还到外头采买食材,米面是有的,腌制的咸肉也有,只不过新鲜的时蔬没有。”
阿元应下便出去了。
张三娘便有些懊恼辛嫂子。她垂下头去,专心搅拌着米粥,手上的力道不由得重了些。辛嫂子哪里省得张三娘多了几个心眼,只喃喃道:“天灾人祸,今年竟是不大平。也不省得明福在学堂中,可安全。”
阿元才走出门,便见李遥与顾闻白大步走过来。
李大管事与大爷甚少同时出现,更别提在一起走着了。此时阳光正盛,二位玉树临风的翩翩公子,皆着了青色的直襟长袍,剑眉星眸,长腿齐迈,赏心悦目。
阿元高兴地迎上去:“大爷,李大管事。”如此看着二位俊秀的男子,阿元觉着自己以后定然会有他们风采的一半。
二位微微颔首:“阿元,到灶房帮个忙。”
张三娘还在恼恨辛嫂子,却见帘子一撩,大爷与李管事一前一后走了进来。哦,后头还跟着阿元。
顾闻白进得灶房,直问辛嫂子:“家中还有多少米面?”
辛嫂子赶忙应道:“若是一日三顿的做,还可以撑三个月左右。”之前娘子便告诫过,家有余粮心不慌,是以灶房中一向屯着好些米面。
顾闻白与李遥对视一眼。
“米若是熬成粥,可供三百人吃多久?”
辛嫂子一时傻了眼,那厢张三娘清脆地应道:“若是熬得稀一些,三日是没有问题的。面再夹杂些豆子,做成粗馒头,也能撑半日。”
顾闻白与李遥同时看向张三娘。
同时被俊秀的大爷与李大管事看着,张三娘一时红了脸,垂下头去。
顾闻白吩咐道:“即刻升火,熬粥,每日熬一百人的份量。”
咦?
李遥颔首,附和道:“馒头做五十人的份量,尽量做得结实些,用不着精细。”
辛嫂子与张三娘赶忙应下。
李遥又嘱咐道:“阿元唤狄嫂子、闵嫂子过来帮忙。”
忽而帘子撩开,张大富探头进来:“大爷,那叫陈楼的领了五十个士兵过来守着咱们的门口,说是领了卫将军的命令,来保护咱们。他还说,镇上的学堂、卫二管事的家,以及明远镖局,他都派兵护着了。”
卫苍派兵护着顾闻白与苏云落的产业,对其他人却不管不顾。
他日卫苍撤兵退去,他们却还要留在此地过日子。
卫苍安的心思,路人皆知。
张大富开门,顾闻白与李遥还没有走出去,便看到门口密密麻麻站着士兵们。不要说人了,便是苍蝇也难以进来。
陈楼恭敬地与二人道:“顾三公子、李四爷,外头流民不长眼,主上特地嘱咐小的,前来护着堪折两园,勿让他们惊扰了园中的各位。”
顾闻白看着他:“若是我们出门去,也是不允了?”
陈楼恭敬道:“顾三公子勿要为难小的。小的也是听命办事。”
顾闻白没再与他废话,只朝卫英使了一个眼神。卫英便上前去,揽着陈楼进得大门,在临时支起的一个小桌旁坐下:“陈大哥辛苦了,我们大爷特地吩咐,略备薄酒,招待陈大哥。”
小桌上摆了卤牛肉,腌王瓜,凉拌鸡丝,酱茄子,炒黄豆,一小坛酒,俱是平平常常的菜式,却做得十分精致,香气四溢。有几个士兵偷偷地转过头来,看了一眼。却只看到陈楼被揽坐在桌旁,手中被塞了一只酒杯。
卫英给陈楼倒酒:“陈大哥,咱们在黄家一战,也是过命的兄弟了。这么久了,还没有跟你饮过酒呢。”
陈酿的花雕被倾倒在酒碗中,酒香随风飘散,勾得一些酒鬼蠢蠢欲动。
怎地没有饮过,明明饮了好些次,那时候堪园还不叫堪园……陈楼心中一阵叹息,怎地主上就看上了顾三公子的妻子呢?其实,陈楼心中还是有一把称的。
卫英与陈楼毕竟还是养过一阵子伤的,省得陈楼是个心善的,见他面色略有犹豫,便夹了一筷子卤牛肉在陈楼碟中:“这是灶房新来的厨娘做的,你之前在这里养伤,还没有尝过她的手艺罢,快尝尝,比辛嫂子做的好吃许多。”
辛嫂子在灶房升火,忽而打了一个响亮的喷嚏。
卫英往嘴里塞了一把炒黄豆,嘎吱嘎吱地吃着,便道:“新来的厨娘手艺不错,我近来的腰身都略大了些。”
其实,自从卫苍来了灵石镇,陈楼还不曾好好地坐下来吃过一顿饭,更不要说这等精致的菜式了。如今美食佳肴在前,横竖外头还有五十个士兵,他便是吃醉了,也不碍事。
陈楼豁出去,夹起卤牛肉,送进嘴中。
果然,这新来的厨娘与辛嫂子的手艺是有些不同,里头似是加了些什么香料,卤牛肉特别的香,特别的筋道,是下酒的好东西。
酒过三巡,下酒菜吃了一半,阿元又端着新的菜肴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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祝大家端午节安康。
第193章
方才掩得极为严实的门略微开宽了一些。有士兵偷偷转过头来,这回清清楚楚地瞧见了,阿元端着一个红漆小盘,上头是一碟子炒羊肚丝,一碟子香韭煎鸡蛋。菜不过是平常小菜,那一碟子香韭煎鸡蛋颜色搭配得甚是舒服,有些像久别的故乡中阿娘做的。淋淋春雨,唯有韭菜一茬接一茬地长着,最是相宜的蔬菜。瞒着阿娘从刚抱窝的母鸡底下挖出两颗鸡蛋来,蛋壳还是温热的。冒着春雨割了韭菜,搅上两个鸡蛋,挖一小块猪油,轻轻抹了锅底,呀……金黄的鸡蛋在热油滋滋成片,鲜嫩的韭菜在热油中煸出浓郁的香味……
有几个士兵偷偷的咽下口水。
偏生陈楼夹了一筷子香韭煎鸡蛋,还盛赞道:“此时吃春韭最是香甜。”
几个士兵恨得牙痒痒的。
卫英压低了声音:“陈大哥,外头的兄弟们……”
陈楼毫不在意:“军令如山,便是美酒佳肴在侧,也不能相让半分。”他又夹了一筷子炒羊肚丝,也压低了声音,“待以后不干了,我也寻上这么一个厨娘,好好给我做几顿饭。”
卫英笑道:“此前还没有问过,陈大哥仙乡何处?”
陈楼道:“河原府。”
卫英一怔愣:“小弟也是河原府的。”
忽而有几个士兵异口同声道:“我们也是河原府的。”
卫英忽而兴奋起来,将方才说话的那几个士兵从人群中拉出来,团团坐下,又叫阿元按人数拿来碗筷,又张罗了两坛子花雕,又差阿元让新来的厨娘多做几道菜。一时门后的小桌热闹非凡,说笑声不断。
几坛花雕吃得差不多了,卫英面色便不好了,开始大吐苦水:“想当年,我与我长兄逃难时,压根不省得往哪里逃,一路上俱是逃难的,哪里有吃的?便是山上树木的树皮都被人剥了个精光。当时心中便想,若是哪里有好心的人施舍半餐粥水,便心满意足。”
陈楼与其中两个士兵也是逃难出来的,一时心有戚戚:“卫小哥说得甚对。”
卫英叹了一口气:“陈大哥,如今我家主子见流民可怜,便熬了两锅稀粥,蒸了些馒头,你们可能行个方便,让我们在门口支个摊子,给流民施粥?”
陈楼有些犹豫。将军之所以派他来坐镇,便是觉得他对顾闻白等人知根知底,若是他们耍些花招便能轻易识破。
不过……倘若在他们的眼皮子底下施粥,也没什么要紧的罢。
他还没有想完,没被拉下吃酒的士兵们早就蠢蠢欲动了。不过是看两座小小的院子,何必动用五十人?听陈楼的语气,与这家的人还十分相熟。既是保护将军的熟人,那便没有必要盯得太紧。更何况,那些流民见了他们,早就两股颤颤了,定然不敢生事。是以有几个胆大的便大声道:“施粥是善举,有何不可?”
事情便拍板定了下来。
不过粥还没有熬好,五十个看守两园的士兵倒是轮流坐下来,与卫英都碰了杯,吃了浅薄的交情酒。
那位新来的厨娘手艺的确不错,一个个平常的菜肴具备她做出别样的风味。阿元开始还忙得过来,后来腿都快跑细了,又换了小瓜小果来端菜倒酒。
如此吃了半个多时辰,稀粥终于熬好了。装粥的大锅端出来,士兵们还十分热情地帮着支起大锅,架起棚子来。
卫英又有些犹豫:“不知各位可否行个方便,帮着施粥?”
由来施粥是富贵人家做的事,哪里轮得到他们这些穷苦人家的孩子?一时士兵们竟然争相着要掌勺,好过一把施粥的瘾。
本来五十士兵围在苏家鞋袜铺,那些流民便退避三舍,但此时见那些士兵竟然在帮着施粥,面容和善,很快便有流民大着胆子,前来讨粥吃。
粥少人多,很快熬的一口大锅粥便分完了。
没吃到粥的流民十分失望,纷纷离开。还没有过足施粥的瘾的士兵们十分失望,正想催促卫英再熬一锅粥来,忽而又有人捧着两个大蒸笼出来。这回是蒸得结结实实的大馒头。大馒头虽是无馅,却蒸的十分香甜。
这厢热热闹闹的在施舍馒头,那头灶房里早就忙翻了。张三娘将馒头麻利地放进上了汽的蒸笼,一双纤纤玉手忙得飞快。
李遥撩帘走进来,寻到张三娘忙碌的身影,语气淡淡:“这回张三娘做得甚好,赏银十两。”
张三娘将盖子罩上蒸笼,走到李遥身前,一双眼儿亮亮:“李大管事,三娘不要赏银,三娘只要李大管事一个保证。”她确信忙碌过后的她,面容如霞。她的头发今儿还抹了头油,今早她向辛嫂子确认过,尽管头发包裹在头巾中,但是仍旧能闻到头油的香气。
过份了。
这叫张三娘的是不是抹了什么东西,闻着怪难闻的。
不过李遥向来对下人是十分宽厚的。他鼻子虽然闻着难受,面上却不显,仍旧温润如玉:“你要什么保证?”
张三娘将头垂下来:“若是三娘以后犯了错,还请李大管事不要赶三娘走。”
这个要求很奇怪又很平常。很多下人在做错事后,舍不得东家大方,便多会哀求东家,让其留下。张三娘是个厨娘,难保以后做菜失手。是以李遥没有多想,只道:“好。”
张三娘便笑了,愉快地回到灶口添柴。
她没注意到,一向温润如玉的李大管事深深地吐了一口浊气。
真难闻。
苏家鞋袜铺的第二锅馒头出笼时,卫苍得到了苏家鞋袜铺在施粥的消息。
他面前的桌子上摆着一个做工精美的木匣,正湿答答地往外头淌水。气味腥臭难闻。卫苍的手狠狠地攥紧。吴王,竟然不顾他的警告,将姐姐的尸体给剖了。
前来禀告苏家鞋袜铺在施粥的士兵偷偷地看了一眼卫苍的脸色,难看得吓人。
他垂着头,不敢动。
卫苍也没有叫他退下,一张脸只紧紧绷着,难看至极。
宁如水穿着轻薄柔和的春衫,捧着新采的荷叶进来。黄家的湖仿佛一夜之间,在水上支起了许多幼嫩的荷叶,她无聊至极,便伸手采了几枝,打算插在春瓶里,练习丹青的时候比对着画。
她进得门,卫苍仿佛醒悟过来,挥挥手,叫那人将木盒端走。
木盒仍旧湿答答的淌着水,腥臭难闻,让人作呕。
宁如水掩着鼻子:“将军,那是何物?竟然这般恶臭难闻。”
卫苍冷冷地瞥了她一眼。姐姐的尸体是宁如水的亲娘剖的,她的亲娘如此恶毒,那么作为女儿的宁如水……
他忽而又笑了,朝宁如水招招手:“如水,过来。”
宁如水乖乖地走过去。
卫苍揽了宁如水细幼的腰肢,感觉到她的身体蓦然绷直,不禁笑道:“好孩子,今儿快乐吗?”
快乐?她怕是许久不曾快乐过了。宁如水乖巧地点点头:“今儿新采了荷叶,心情尚可。”
卫苍唇角噙了一抹笑:“是吗?那我便让你去做些更快乐的事儿。”
第194章
第二锅馒头蒸得,端出门外施舍时,顾闻白混在人群中走了出去。
陈楼吃了几杯花雕,神智还清醒,见顾闻白走出去,他却将目光收回来,移到别处。今儿的春韭的确好吃,姑且看在春韭的面子上,便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罢。
顾闻白转进了隔壁的店铺。
隔壁是售卖杂货的,因占了驿道的便宜,是以天南地北的物什都卖一些。掌柜的是个面容瘦削的妇人,名唤朱娘子的。虽然面容瘦削,却喜欢在鬓边簪一朵绢做的梅花,是以人们又唤她梅娘子。朱娘子家的店铺与苏家鞋袜铺紧紧相连,此时她正撩着帘子,斜眼看着苏家鞋袜铺前那些守得密密麻麻的士兵。托苏家的福,她的杂货铺子不曾受过那些流民的骚扰。此时见顾闻白走进来,她赶紧迎上来,笑容满面:“顾老师,您能莅临蔽店,实在是蓬荜生辉。”
朱娘子家没有孩子在学堂上学,每年的秋祭捐得也不多。朱娘子的丈夫中风偏瘫了,她一个人撑着杂货店,也颇为不易。
顾闻白开门见山:“朱掌柜,顾某不请自来,是想请朱掌柜捐赠一些物什。”
朱娘子的面色便有些为难起来,但仍旧答应下来:“不省得顾老师想要我捐些何物?”
她是个聪明的女人,省得在这当口,跟着牵头的人做事,定然不亏。
顾闻白微微笑了:“前些日子朱掌柜进了好些蒲席,约莫有上百张,顾某请朱掌柜,将这些蒲席全捐出来。”
那些蒲席是她预备在夏日的时候售卖的,利润虽然薄,但也能够她与丈夫生活一段时日。朱娘子为难起来。
顾闻白负手站着,长身玉立,身着青袍,似那年秋祭方兴的时候,他带着一群面容可爱的学生进店来。朱娘子只有一个儿子,几年前跟着远亲到外头行商,入赘在外头,好几年除了书信,人便没有回来过。朱娘子颇是喜欢小孩子,她赚的银钱虽不多,但也认捐了本家读书的一个孩子,时不时给孩子做些针线活儿。
朱娘子一咬牙,应下了。不过,她还有一个条件:“以后若是流民安顿好了,顾老师可得多让孩子们到我这里玩耍。”
她面容瘦削,一双眼全是期盼。
灵石镇民风向来淳朴。
顾闻白没有立刻答应下来,沉吟片刻道:“如此,秋祭时让孩子们到店中多闹腾闹腾,可好?”
人都说,若是想占顾老师的便宜,可着实不易。顾老师从灵石镇的街头走到街尾,能让商户们心甘情愿地捐出物什与银钱来。商户们私底下称顾老师为“顾扒皮”。不过,这戏称倒是有几分戏谑的意思。毕竟,顾老师对待灵石镇的孩子们,是真心的好。虽然顾老师大婚的时候没请他们吃喜席,他们对不能搜刮顾老师一顿而深感遗憾。商户们一致决定,待顾老师的孩子洗三时,他们死活要进门去吃席。
方才朱娘子不过,是怀了那么一点不切实际的想法。
果然,顾老师,还是当初的顾老师。
不省得自己被称为“顾扒皮”的顾闻白浑然不觉,长腿一迈,又朝杂货铺旁边的成衣铺子走去。
每从一间铺子出来,顾扒皮的面色便比之前的要好上一些。
不过才三月,日头便热得唬人。
除了那些身强力壮的流民四处游荡,企图从灵石镇上的老百姓手中弄些更好的东西外,大部分流民早就疲惫不堪,席地而坐,有好些呻吟着,蜷缩在地上或者亲人的怀中。
卫苍手下的士兵与这些流民只隔了数丈的距离,对这一切视若无睹。
顾闻白走进回春堂时,回春堂中也挤了好些流民,被流民围着的阿庆手忙脚乱的:“我会给你们的,别乱抢!药材可不能乱吃!会死人的。”
那些人哪里还顾得上这些,一个劲地涌进柜台去,自顾自翻找着药材。
顾闻白俊目微梭,拎起一个企图要将药材全部揽进自己怀中的矮胖青年男子。那矮胖青年男子正暗自窃喜,忽而整个人被拎起,他哎哎两声,对上了一双俊目。那剑眉长眼中,敛了一丝嘲讽。他一怔,将药材揽得更紧:“这是我的!”
顾闻白眉峰微拧,将那矮胖青年男子一掷,男子跌在地上,吃了个狗啃屎。
“你!”他捂着嘴,赶紧爬起来,怒吼一声,“亲人们!此人与我们抢药材,大伙给我揍死他!”
那些还在哄抢的人停止动作,缓缓看向顾闻白。
阿庆兴高采烈:“顾老师!”呜呜,他好可怜,东家与少东家俱到灵峰镇救灾去了,只留他一人看守回春堂。却不料闯进来一堆蛮不讲理的流民,二话不说就要抢药材。虽然店里的药材不甚名贵,但乱吃是会死人的!
那些人表情凶恶,从柜台里爬出来,眦着牙,缓缓朝顾闻白围去。
阿庆傻了眼:“顾老师……”
顾老师可是个文弱书生,倘若被揍坏了可如何是好?他怎么向苏娘子交待?
那矮胖青年男子得了众人的支持,气焰越发的嚣张起来。他个头不及顾闻白的胸膛,便下意识地踮起脚:“弱不禁风的书生也敢来跟我们善心教叫板,你这是找死!”
说着,便挥起小拳头,朝顾闻白冲过来。
顾闻白剑眉一拧,略略往旁边一让,那矮胖男子便挥了个空,差些撞上了一旁的柜子。
一直站在角落里的一个娇小的女子,眉眼淡淡,见状一双丹凤眼便露出些精光来。她旁边站着一个穿着布衣的瘦削男子,见女子对顾闻白起了兴趣,不由低声道:“教主,此人略懂些拳脚功夫,若是将他揽入麾下,说不定有大用处。”
女子没出声。
那布衣男子再度察言观色,再次低声道:“教主,此人俊秀倜傥,功夫也不弱,若是做教主背后的男人,也是够格的。”
够格当教主背后的男人的顾闻白,一撩袍角,轻巧地一转身,长腿一抬,将矮胖男子踩在脚下,眉眼间拧了凛色:“假借灾民之名,行打家劫舍之事,你们好大的胆子!”
那些被矮胖男子自称为亲人的人,正要一拥而上,将顾闻白胖揍一顿,忽而听得有人咳了一声。
第195章
阿庆茫然地看着方才还像土匪一般要将回春堂中的药材抢光的人忽而像着了魔一样眨眼跑个精光。
他看向同样有些讶然的顾闻白,语气感激:“有劳顾老师了。”幸得顾老师侠心义胆,帮他赶走那些土匪般的流民,才将回春堂的药材保住。
顾闻白似是嗅到些什么奇怪的气氛,却又说不出来。罢,办正事要紧。
他走近阿庆,朝阿庆露出一个淡淡的笑容。
阿庆忽而觉着,顾老师这副样子,似是比方才那些土匪还要可怕。
顾闻白扫了一眼被弄得乱七八糟的药柜,转向阿庆:“阿庆,方才那些流民可恐怖?”
自是恐怖。阿庆使劲儿点点头。
顾闻白负手站着,侃侃道:“方才我一路走来,已经征得所有商户的同意,他们皆自愿将自家店铺经营的物什捐出来一些。你们回春堂是医馆,在灵石镇也经营好几代了,在灵石镇老百姓的心中一向颇有盛名。如此,沈大夫与少东家不在,我也不好为难你。只请你到流民中去,替他们处理伤口。”
替流民处理伤口?方才顾老师讲前面一大堆夸赞回春堂的话时,阿庆不知怎地,一颗心怦怦直跳,生怕顾闻白让他将所有的药材捐献出来。如今听了半响,原来只是替流民处理伤口,阿庆不由得松了一口气,赶忙应下来:“但听顾老师差遣。”
不过……
他迟疑半分:“那些流民怕是不肯领我们的情。”沈大夫临走前吩咐过,若是小批量的药材,他是可以作主不收分文的。说来也奇怪,以前沈大夫是个财迷,自从前段日子病好之后,一改财迷性格,竟然将他的月银提了半两。可真是怪事年年有,偏生出现在沈大夫身上,还怪瘆人的。
顾闻白省得阿庆是被方才那群流民吓着了,他宽慰一笑,道:“我自有安排。你且先捡好一些常用的药材,待街上情势有变,你再出来也不迟。”
阿庆看着顾闻白撩袍跨过门槛,外头是晴朗的天空。不知怎地,阿庆忽而觉得内心充满了干劲。他正欲埋头收拾药材,忽而见方才那群人又走了进来。阿庆吓得一个激灵,正要喊顾老师,那矮胖青年男子却在柜台上放了一串铜板。
咦?
阿庆望着矮胖男子笑得眯起的双眼,心中戒备。
那矮胖男子冲阿庆一笑:“方才那书生叫甚名,家住何处?可曾娶妻?”
区区一串铜板,就想将他收买了?阿庆紧紧抿着嘴巴,不说话。矮胖男子有些气愤,一只手蠢蠢欲动,阿庆好怕他从哪里拔出一把大刀来。谁料矮胖男子又从怀里摸出一串铜板,拍在柜台上:“这些可够了?”
阿庆仍旧紧紧地闭着嘴。
矮胖男子气坏了,一张脸都气得变了形:“你……敬酒不吃吃罚酒!”
他再度从怀里摸出一串铜板来,又照旧拍在柜台上。
这回阿庆可真是诧异极了。方才还想着将医馆里的药材抢走的人,竟然想花三十个铜板的钱打探顾老师的消息?
不过,如此俊秀不凡的顾老师,怎么能只值三十个铜板?阿庆仍旧紧抿着嘴唇,不言语。
忽而有一个眉眼淡淡的女子从人群中走出来,低声与阿庆道:“这件事说起来让小哥见笑了。方才那位顾老师,长得颇像我的丈夫。几年前他离家上京赴考,却不料一走再无音讯。我寻了他多年,眼泪都流干了。还请小哥告诉我一二。”
“不可能。”阿庆闻言,脱口而出:“顾老师原是京城人士,怎么会要上京赴考呢?”
却见那女子狡黠一笑,淡淡的眉眼仿若春光,略略有些好看起来。阿元觉着这女子可真是怪,初初看着觉着淡得像水,看久了竟然觉得这水,波涛起伏的。
那女子笑道:“多谢小哥了。”
阿庆幡然醒悟,急得喊道:“你使诈!”
那矮胖男子迅速将方才那三十文钱抓起:“小子,他日再见。”
一群人再次像着了魔似的,拥着那女子走了。阿庆怔愣半响,后知后觉,自言道:“难不成,那女子瞧上了顾老师?便是瞧上了顾老师也没用,顾老师早就成婚了。他的妻子苏掌柜美丽似天仙呢。”
那群人簇拥着那女子混进流民人群中,那布衣男子贴心地掏出一块洁白的帕子,铺开让女子坐下。女子淡淡的眉眼敛着,安之若素地坐下。那布衣男子看了一眼乱糟糟的灵石镇,低声与女子道:“教主,属下可要去打探一下,这灵石镇上的士兵何时撤走?”
女子唇角噙了一丝嘲讽:“不忙,我还要会一会那所谓的神勇将军。”
“是。”布衣男子恭顺道。他们是善心教的人,每次广招教徒,皆是在受灾的流民中挑选的,老百姓受了天灾,又得不到朝廷的救助,此时内心是最为不满的时候。只要他们略施小恩小惠,再救一两个人,他们便迫不及待地投奔过来。这一次,他们听闻西南受了洪灾,便从善心教的总坛出发打算广收教徒。果然,这一路,他们暗地里发展了不少教徒。如此算下来,善心教的教徒,竟然也有数万人之多。而做出这一切完美计策的,正是他们的教主余曜曜。
教主余曜曜,芳年几何不省得,但他唯一省得的是,余曜曜虽然是个女子,手段却十分的狠辣。虽然她自称没有成过亲,还是冰清玉洁的玉女,但他是过来人,一看便省得余曜曜早就不是黄花大闺女了。
这不,余曜曜才瞧见了那玉树临风的书生,一颗凡心,便蠢蠢欲动了。
苏家鞋袜铺的馒头施舍完的时候,顾闻白恰好混在人群中,安然自若地进了门。
陈楼轻轻地抬了一下眼帘,又兀自吃起酒来。拿人手短,吃人嘴短,主上,对不住啦。命里有时终须有,命里无时莫强求。京城中,哪个京城大员的闺女不比苏云落强?
天气火辣辣的热,毫无遮挡的灵石镇街道上,更是热得让人汗流浃背。
忽而方才还关门闭户的商户纷纷将门扇打开,站在门口,四处张望着。
余曜曜方才敛着的双眼忽而抬起,看着从苏家鞋袜铺走出来的一道俊秀的身影来。那人可不就是那风度翩翩的顾闻白?
她淡淡的眉眼间掠过一丝笑容。
这男人,她余曜曜,要定了。
第196章
自从她建立善心教起,便一直想寻一个聪慧能干,又俊秀的男子来助她一臂之力,让善心教发扬光大。但可惜这么些年,她虽然瞧上几个,但最后都没经过她的考验。
这顾老师……应该不会让她失望的罢。
见她一向淡漠的目光在顾闻白身上流转,她旁侧的布衣男子低声道:“教主,要不,待会让李二牛等人弄些动静出来,直接将那位顾老师给掳了……”以前但凡教主瞧上的男人,俱是这样掳走的。不过可惜,那些男人见了金银珠宝倒是喜笑颜开,让他们面对腥风血雨一双腿便软了。四条腿的蛤蟆不好找,但是两条腿的男人要符合教主的要求,却是难上加难。
余曜曜眼睛的余光瞄了他一眼,淡淡的,却带了一丝严厉:“不许再提这样的主意。”
布衣男子迟疑了一下,莫非他猜测错了教主的心思?
余曜曜淡淡的眉眼掠过一丝春光:“蒙堂主,你要帮顾老师。”这顾老师与旁的男人不同,他虽然长得文弱,但是眼中有曜曜星光,目光坚定,定然是心智坚定的男人。顾老师,很是适合做她背后的男人。
蒙堂主到底是跟了余曜曜好些年,因善于猜测她的心思而得以重用。心眼儿不过一转,便恍然大悟。教主这是,要在那位顾老师面前露一手。
他赶紧表忠心:“是!属下定然好生帮着顾老师!”他说着便要唤李二牛。余曜曜又道:“且慢。”
蒙堂主不解。
余曜曜看着顾闻白:“帮我做一场戏。”
顾闻白站在灵石镇街道的中央,长身玉立,俊目巡梭过商户们的脸庞。他们的脸上皆是对他的信任。在灵石镇的第五年,他再次感受到灵石镇老百姓的善良。什么是教化?这便是最好的教化。善良淳朴的老百姓,比起那些在朝野勾心斗角,整日只想着为自己的利益最大化而斗得你死我活的权贵要容易相处得多。
临离开京城时,父亲顾长鸣的脸色浸在书阁的黑暗中,声音决绝:“你既决定要走,便永远不要再回来了。但,你既然决定只做布衣,便不要扯出我的名号。你,安心做一名默默无闻的乡野村夫。”
乡野村夫有什么不好?至少,他容易获得人的信任。至少,他在对他们付出之后,也获得一颗颗真心。
他略略偏过头,看了一眼纷纷投来疑惑目光的流民与士兵们。
他脸上噙了一丝笑容,抬起手掌,轻轻拍了拍。掌声清脆,在艳阳下悦人耳目。这是他与商户们商定好的,以掌声为号令。
灵石镇上的商户忽而表达出巨大的善意,有商户抬出蒲席,有商户捐出遮棚用的油纸布,有商户开始分发衣衫薄衾,有医馆排出伙计,替流民检视伤口,做吃食的店铺则与苏家鞋袜铺一样,熬了大锅的粥,蒸了大锅的馒头。镇上的妇人,为流民挑来干净清洁的水。
流民们先是愕然,但很快在饥饿交迫下,很快接受了这些善意。他们中身体健壮的人,主动搭起遮棚,铺好蒲席。行动便捷的妇人,帮着喂食病人与小孩。所有的事情,有条不紊地进行着。
待斜阳西下,所有的人皆得到良好的安置。
包括余曜曜等人。
这与以往流民不停的暴动很是不同。蒙堂主有些糊涂了。以往他们广纳教徒,流民暴动便是最好的时机,可这回……
余曜曜一直望着顾闻白。
果然,她瞧上的男子便是这般的与众不同。
顾闻白此时正在询问阿庆。
“可有疟疾?”
阿庆摇头:“人太多,我匆匆看了一些,高热咳嗽的有几个,路上逃难时跌断腿的,磕破头的有几个。方才我与马大夫的学徒碰过头,他那边也有这些情况。我与他俱学艺不精,高热咳嗽能开一些药方,但其他的束手无策。”
这些流民并不是灵峰镇的,而是从一百里外的地方逃难过来。今年雨水过多,他们依山傍水地住着,雨不停歇地下了一个月,山上的泥土松动,滑了下来,将房屋埋了一半;江水弥漫,房屋又倒了一半。能逃出来的人都是命大的。这一路逃过来,俱是穷山恶水,唯独到了灵石镇,瞧着颇是富裕的样子,人们便不管不顾,全涌进了灵石镇上。
顾闻白蹙眉,也不省得灵峰镇如何了。
之前他得到消息,距离灵石镇三百里外的俞洪府受了洪灾,数十万人受灾,流民暴动,还出现了一个叫做善心教的组织煽动流民,攻打府城府衙。府城官员无能,没法镇压暴民,连续上了好几道折子,催促朝廷派兵镇压。他本以为卫苍会去俞洪府镇压暴民,却没想到他带兵来了灵石镇。卫苍既没去镇压,那么,来的便是太子弘了。
近年官家疑心越发的重,一心求长寿之道,将太子弘是哪里有危险的事儿便派去哪里。之前吴王被就藩,那些站太子的官员松了一口气。但紧接着官家求起长寿之道,对太子弘一样也看不顺眼,站太子的官员们一口气又绷起来。
他望向满天红霞的天边,心中隐隐升起一股不好的感觉来。
他嘱咐阿庆:“你且先用饭,我寻一些人手来帮你。”
他说完,正要往堪园走,预备寻李遥来帮忙。
忽而在一处巷口,有人惊惶地叫喊起来:“阿妹,阿妹,你怎么了?”
顾闻白的眉头拧了起来。
蒙堂主差些被自家教主给唬住了。她说帮她演一场戏,他心中正忐忑,杀人他会,可是演戏有些手生。他暗自揣摩了半日,却久久不见教主有动静。眼看吃也吃饱了,天也快黑了,顾老师也准备走了。
忽而方才还好好的教主眼一翻,就倒了下去。
嗳,教主您能不能给个提醒!
幸得他机灵,急急切换角色,摇着教主,呼喊起来。
不得不说,教主这招还真灵,那顾老师很快便和医馆的小伙计走了过来。
阿庆绷着一张脸,认认真真地瞧着倒下去的余曜曜,正要翻她的脸皮,忽而一错眼,瞧见余曜曜的脖子上似是有些红疙瘩。
第197章
余曜曜猜中了开头,却没有猜中结局。
在她的设想中,顾闻白应当英雄救美般将她抱起来,快步奔向一处温暖的地方,焦急而耐心地救治她。毕竟,在她这半日的观察中,顾闻白应当是一个想要积累人们好感的人。他如此俊秀,不应该留在这偏僻小镇上默默度日。
然而……
她紧紧地闭着眼睛,懒得睁开眼看面前的一切。
太惨了。
因为医馆小伙计的误诊,她被人捂了一方帕子在口鼻上,接着就被两个强壮的男人紧急抬起来,抬进某家医馆的后院中。那后院许是调制各种蜜丸的,房中弥漫着一股浓郁的药味。她被放置在一张窄小的竹床上,还没有回过神来,口中就先被灌了一碗苦得反胃的汤药。那灌药的人灌完药,连碗都不要了,起身便走。临走前还将门关得紧紧的。
门被关了之后,有人在外头窃窃私语:“可净手了?千万别染上!”
她咬牙,轻轻地呸了一声。当初她得了这种不知名的病,便是被人扔进乱葬岗中。幸好她命大,才从坟堆里爬出来。也幸好她被扔进乱葬岗,才遇上她的师父。她苦练了几年的功夫,终于有所成。而如今,她是万人之上的善心教教主,威严甚重,何曾再被人这般轻视过?
失策了。
天黑了。外头静了下来。只隐隐约约地听到外头猎猎的风声。
不要说顾闻白了,便是连一只猫的影子都没有。
有人悄悄地打开门,轻手轻脚地走进来,唤她:“教主,教主?”是蒙大明。
余曜曜坐起来,淡淡道:“你可盯着他了?”
来人正是蒙堂主,他语气有些为难:“那顾老师住的园子竟然有门房,还有护卫,不像是个普通人。”教主这场戏,是不是失败了?这儿离顾老师的家,还有不少的距离呢。
笑话,她余曜曜看上的男子能是普通人吗?
余曜曜站起来,拂了拂衣衫上的灰尘,淡淡道:“本教主看上的人,向来逃不过本教主的手掌心。”
她走进夜色中,身影淡淡地投在地上。她虽然长得娇小,但身体玲珑有致,走起路来别有一番风情。
既然山不来,她便去就山。
蒙大明跟在后头,莫名的兴奋起来。他早就听说,顾闻白的妻子是个美人,还是个知书达礼的美人。教主缺男人,他缺女人,如果能将这一对夫妻揽入教中,他有的是法子让这对夫妻反目成仇。哄骗强掳,才是他们善心教的特色。今儿早将顾闻白给掳了,此时说不定那美人早就在他怀中享福了。瞧那顾闻白的身材,单薄得要紧,哪里能让美人满足呢?
想到此,他跃跃欲试起来。
折园内。
顾闻白披着一身星光,疲倦地踏上台阶。檐下点了两盏琉璃珠灯,亮亮地照着。他与落儿的房中,漆黑一片。今儿两园的人们都累坏了,园里到处静悄悄的,只有咏春咏梅守在门外,头一点一点的打着瞌睡。
顾闻白唤醒她们,她们猛然醒来,睁着一双惊惶的眼睛看着顾闻白。
“大,大爷。您回来了?”
顾闻白嘱咐道:“且下去歇着罢。”
二婢揉揉眼睛,领命下去了。
顾闻白深深吸了一口气,才将门锁打开。他才推开门扇,便从里头扑出一道身影来。那人喘着气,扑在他的身上,急急寻着他的脖子,张口便要咬。
顾闻白老脸一红,虽然此时的落儿是没有意识的,但她咬在他的脖子上,留下痕迹,明儿他可没有法子见人。他欲推开苏云落,苏云落却是将他抱得越发的紧。
“呜呜。”她像一只被困了一日的小野兽,表达着不满。
顾闻白心软,往外推的双手改为揽住落儿纤细的腰肢,任她啃向自己的脖子。苏云落咬到他的脖子,心满意足地叹了一口气,而后狠狠地咬下去。微咸的腥味在她嘴中漫开,苏云落吸了几口,才松开顾闻白的脖子。
淡淡的光映着她的面容,她的表情有一瞬间的平静:“三郎?”她唤他的时候,唇角还染了一丝鲜红,在夜光中看起来,十分的瘆人。偏生她一双美目盈了脉脉秋水,无辜至极地看着他。
顾闻白低低地应了一声:“落落。”他的声音带了一丝不已觉察的哀伤。他微微屈膝,将苏云落拦腰抱起,额头抵着她的,“落落可用过饭了?”
苏云落的眼睛有些迷茫:“不记得了。你用过了吗?我像是许久不见你了。”
顾闻白心中惭愧,将她抱得更紧:“今儿清晨我们才见过呢。”
她眨了眨眼,看向外头满天繁星:“可现在天黑了。”
这不是平常的落落。平常的落落不会说这样的话。顾闻白不敢看她了,只将她抱进屋中,正要用火折子点灯,苏云落紧紧揽着他的脖子:“不要灯。”
顾闻白哄她:“我们许久不见了,我想好好看看你。”
苏云落压根不听:“不要灯,会走水的。”
顾闻白只得摸着黑,将她放在榻上。他正要替她除鞋,大手却摸到一双凉冰冰的脚。落落竟然没穿鞋!他还没来得及说话,苏云落先开口:“三郎的手好暖和。”
她像一个小孩子,将双脚放在他的手上,轻轻地摩挲着。
暗中,她瞧不见顾闻白的表情。
顾闻白僵硬了。落落的一双玉足是天生小足,平日里保养得极好,粉粉嫩嫩的,时不时的还要从田间采一些染指甲的花,捣碎了糊上去,脚指甲便有了一些淡淡的红。素日里二人胡闹的时候,他最喜欢用自己青青的胡茬去扎她的小脚。
他沙哑了声音:“落落,你是清醒的吗?”
苏云落的声音娇憨:“三郎,三郎。”
顾闻白的气血直往脑上冲。他勉力控制着自己,去抚她嘴边的那一抹鲜血,哑声道:“落落,待你清醒后,我们再……”
苏云落的声音忽而带了哭音:“三郎,落落不要。”
她的玉足一蹬,踩在了顾闻白的脸上。
顾闻白狼狈不已,身子微微往后仰,正欲说话,忽而听得房顶上有轻微的声音。
那是人的脚踩在瓦片上发出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