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一章 事发
厨房门口,方妈妈朝着厨房内两个婆子使了个眼色,三人前后脚的到了后院的仓库门口。
老婆子神色不宁的样子担心道:“老姐姐,前几日仓库进了水,这糙米一下子都有些霉了,还能拿去施粥吗?”
“是啊是啊,我听说吃霉米吃久了可是会中毒的!”另一个婆子面露难色嘟嘟囔囔着。
“我也是奉命行事,你们只管让糙米不被别人发现,旁的事就不要管了,事成之后少不了你们的。就算出了事,也有上头的顶着。”方妈妈隐约听着什么‘中毒’的脸色一变,双手交叠抬高下巴,神色倨傲的冷哼说道。
矮榻旁盛满冰的匣子由扇子扇来阵阵凉风,素霜又从匣子里端来冰镇好的水果放到小几上,君安捏着果叉叉了块桃子递到嘴边,随后拿起两个果叉递给素霜和琴画。
“小姐,这几日我瞧着施粥的大米表面发灰米沟明显,便趁没人翻了下米袋,里面好米糙米参半,还有些糙米都发了霉。”琴画接过果叉惶恐起身谢过,随即正色说道。
陆大夫人想在施粥这事上捞上一笔,君安不足为奇。倒是没想到陆大夫人竟敢用霉米施粥,她在庄子上时可是发生好几起霉米吃死人的事。这要是出了事,莫说陆氏这个大夫人,整个慕家都是要遭殃的。
君安又叉起一块西瓜轻咬一口,杏眸里思绪纷飞缓缓开口:“当真是霉米?此事除了被你察觉可还有其他人知晓?”
琴画细细回想,不多时恭敬道:“好像三姨娘院里的春兰也发现了。”
春兰从小丫头手里接过炖好的燕窝,恭敬地双手端到三姨娘何氏面前,三姨娘坐在圆桌旁品味着燕窝。
“让那些煮粥的婆子用醋浸米,多淘几次再用来熬粥,商贾用剩下来的把戏,亏得陆氏想得出来。”三姨娘何氏放下法郎琉璃的金边碗,连连冷笑眼中精光一轮,“如今这些霉米有多少,你可知道?剩下的都在哪里存放着?”
春兰服侍着三姨娘漱口,垂首恭谨:“粥棚里有着四五袋,奴婢悄悄跟着汤婆子发现剩下的多半都存在后院的仓库里,可这仓库的钥匙只有大夫人有。”
“此次陆氏自己递了个把柄过来,我要是还不好好把握,那可真是白白错过了陆氏的‘好意’。”三姨娘笑声双靥,拿着帕子轻拭嘴角。
果不其然,没过几天曾在慕家粥棚喝过粥的难民皆有腹部不适等症状,成群结队的向慕家粥棚寻来讨要说法,小厮和丫头婆子哪里镇得住这种场面,急忙忙的回了慕府禀报。
此时慕丞相还未下朝,传话的人只能进后院向大夫人说明,陆大夫人正想着将闹事的人给些钱打发走。不多时,老夫人也听到了风声,唤陆大夫人去颐景院,这下子陆大夫人慌了神。
待进了颐景院正屋撩帘望去,陆大夫人看见一个穿着孔雀蓝织锦大袖衣的人坐在老夫人一旁,陪着老夫人说话。
看见陆大夫人进门,那人立刻站了起来行礼:“姨娘何氏给大夫人请安。”
第六十二章 处理
慕丞相下了朝就听到身边的小厮传话,回到丞相府连朝服都未换去,直冲冲的到了颐景院,见着陆大夫人冷哼一甩衣袖,坐到了老夫人身旁的太师椅,三姨娘亲手沏了茶端过去。
“你看看你做的好事!丢尽我慕家的颜面!”慕丞相怒火在心中沸腾,大声呵斥道。
这换米的帐上银子都还记录在册,倒也不能说她私贪银两。陆大夫人心底里盘算着,理直气壮道:“我今日所为又不是为了自己,不都是为慕府吗?这偌大个慕府,处处都要花钱,我不过是为慕家节省些银子罢了。。。”
“你还不知悔改!你可知道若是这件事被圣上知道,我可是要丢了头上的乌纱的!”慕丞相拧紧眉头眼中怒火不减,面色铁青咬牙切齿道,“我慕家缺哪些个米钱吗?你也配得当慕家主母?”
“这换米的事又不止我一人这么干,京城里多数官宦不都也这么做,怎就会这么巧查到你头上。”陆大夫人听到这话心凉了半截,身子瘫软地跪在地上。
“你、你。。。。”慕丞相脸气的像块红布似的,心中积压的怒气终于爆发,扬手就要打在陆大夫人脸上。
君安得了消息便前往颐景院,在门口和慕君雅撞个正着。慕君雅刚一进门便看到自己的父亲正要打母亲,惊呼道:“父亲!”
慕丞相的手还是未落在陆大夫人脸上,在空中攥成了拳缓缓放下,转身坐回太师椅上。一旁站着的三姨娘心底冷笑,不动声色。
“父亲,纵使母亲有错那也是心系慕家!眼下应该尽快解决霉米的事,不能让这事闹大啊!”慕君雅跪在地上搀扶着陆大夫人,急切声音带着哭腔替她母亲开脱。
慕丞相坐在太师椅上面色疲惫扶着额:“何姨娘,你可有法子调来些米粮?”
“妾身已经和老夫人商量过了,虽是能从娘家借些米,可一下子调这么多米粮也需要些时日。眼下粥棚又不能贸然断了米粮。还有得了病的难民也要解决。。。”三姨娘垂着头恭敬回道。其实于她来说调些米粮不是什么难事,可她就是不想陆氏这么轻易就躲过责罚。
“难民我自会找大夫为他们医治。”慕丞相靠在太师椅上陷入沉思,随后声音很是冷峻问道,“慕家还有多少好米?”
一时间正屋内无一人发声,地上慕君雅和陆大夫人抱成一团轻声抽泣,三姨娘垂下螓首不敢回话。慕家的米早在事发时就让人送去粥棚将糙米换掉,眼下除了日常温饱,多余的一袋也没有了。
君安神色从容,条理清晰地柔声回答,“父亲,不如先让婆子丫头将糙米和霉米分挑出来,将好米和糙米这么样煮着,免得让人起疑,待姨娘的米调过来再全部换成好米。若是有人起疑,就说下头的人不当心罚过给他们个交代就是。”
慕丞相闻言微微颔首,脸上微露喜色瞬间消失,幽幽的叹了口气:“也只能这样了。”
“大夫人近来管家有些劳累了,这管家之权就交给三姨娘一阵吧。凡是和霉米这事有关的下人,一律杖责十板,罚俸半年。”许久没说话的老夫人开口道。
话刚一说完,陆大夫人便晕了过去。慕君雅扶着陆大夫人的身子声泪俱下,慕丞相到底不忍心,叫人将陆大夫人抬回淼春轩请了大夫医治。
第六十三章 及笄礼(一)
通过君安的法子,慕府粥棚撑到了三姨娘将好米调来,慕家总算熬过这一劫。徽州灾情也逐渐平息,入京的难民也少了不少。
如今三姨娘当家,三姨娘何氏先将熬粥的丫头婆子每人打了二十大板,然后让仆人冲进他们房里搜出了许多金银细软,何氏便以贪污府内财务将人送官查办,一下子将大夫人几个得力的管事婆子都发卖了。短短几日,淼春轩里里外外换了好一拨人。
三姨娘管家以来,府里一应的月例银子和日常开销都不减分毫,做事也是井井有条,身在商贾之家这帐本上的账目条理清晰,甚至比陆大夫人有过之而无不及。
“我的小姐,你怎么还睡着?这从大夫人房里回来不是醒着的嘛?怎么又睡下了?”素霜将矮榻上的君安扶起,焦急的说道,“大夫人吩咐小姐要在及笄之礼前,将绣完的绣品给大夫人过目的,小姐连一小半可都没绣好。”
君安睡意朦胧,娇声轻哼:“好素霜就让我再睡一会,就一会儿~”昨晚她被素霜拖着绣及笄之礼要打赏的小玩意直到半夜,眼下实在是困得不行。
素霜拿着浸湿了的帕子轻轻擦拭着君安的脸庞,替君安重新梳妆:“小姐,再过个几日可就是您及笄的日子了!小姐还不抓紧时间绣?我和琴画都帮小姐绣了大半,小姐也该自己动动手了。”
“素霜,你小小年纪怎么就跟上了岁数的老婆子似的。”君安任由素霜摆弄着娇嗔地说道,杏眸璀璨掩不住脸上的笑意。
素霜撅嘴轻哼:“小姐就知道打趣素霜。”
未见其人,先闻其声,低柔的一声:“二妹妹。”
君安梳完妆赶紧迎上去,浅笑道:“这么热的天,大姐姐怎么过来了?”
“这不是母亲挂念着二妹妹你快要及笄了嘛,特备了礼让我送来。”慕君雅进屋便看到桌子上的没绣完的小玩意,眸中闪过一丝嘲笑,心里暗嘲道:这样的刺绣慕君安她也拿得出手?
慕君雅坐在矮榻一边,拿出一个檀木盒子,里面是一只白玉梨花簪子,唉声叹气道:“唉~妹妹莫要嫌弃这簪子,若是从前母亲当家必定会从小库房挑个最好看的头面送给妹妹。只是如今。。。”眼底闪过一抹恨意,却掩藏的极好。
“母亲送来的东西,君安怎敢嫌弃,还要谢过母亲和大姐姐。母亲近日受累了,祖母也是希望三姨娘帮母亲分忧,母亲也当好生休息才是。”君安娇笑着回答,却是笑意不达眼底。
她自是听得出慕君雅的意思,想来是慕君雅在慕丞相面前求情不成,让自己去慕丞相面前说说好话,让陆大夫人拿回管家之权。慕丞相还在气头上,自己若去求情不但惹慕丞相不快,说不定还会让三姨娘记上一笔,便搬出祖母堵了慕君雅的话。
刚送走了慕君雅,三姨娘的院里来人传话说:因为徽州灾情,君安及笄之礼便不宜大肆操办,但三姨娘请慕丞相做主邀了长远侯夫人来为君安簪发,宴请族人做个见证。
“小姐好歹也是嫡女,这及笄之礼竟比不上大小姐一半。”素霜愤愤不平撇着嘴气道。
君安看着手中的簪子,不一会儿放回盒子吩咐素霜收好,轻笑道:“好啦~这样也挺好,省得我赔着笑脸去应付那些不熟的夫人小姐,最重要的是这样要绣的玩意可少了不少。”
夜里,君安的房里蜡烛早已熄灭,蜡泪都干涸凝结。一双眸子虽然带着些倦色却清澈可见,静静的在黑暗中看着熟睡地君安。
祁子湛才从徽州灰尘扑扑的回京,一回来便听说了慕家粥棚出了事,立马转头悄摸摸的翻进吟栀斋。看着床上蜷成一团的君安还在砸吧着小嘴,放下心来。随意瞟了眼桌子上几个绣的歪歪扭扭的绣品,又见那纤细的手指上扎了不少针眼,无奈长叹一声,从怀里拿出药罐轻柔的给君安上了药,临走前顺手将桌上的绣品揣入怀中。
第六十四章 及笄礼(二)
“谁?”君安半夜惊醒,响声惊醒了在外间守夜的琴画。
“小姐?怎么了?”琴画点燃内间的烛台,揉着睡眼惺忪的眼睛问道。
君安环顾了下四周,除了琴画就再无旁人,微微蹙了柳眉:“没什么事,做了个吓人的梦惊醒了,你下去休息吧。”她刚才明显感觉有人,难道是最近被逼着绣绣品太累了产生了错觉?
“小姐,琴画就在外间,有什么事您就唤琴画。”琴画看君安重新躺下,怕君安着凉将窗关小了点。
“嗯,去睡吧。”君安着实有些困了,很快便进入了梦乡。院外房顶上的祁子湛松一口气,暗道:这丫头也太警觉了。
这日,慕丞相府虽未张灯结彩锣鼓喧天,倒也是一派喜气洋洋,因为今日便是君安及笄之礼。一大早,四姨娘詹氏领着慕君婷早早的来君安的院子里道贺送礼。
君安也是天还未亮便被素霜从床上拽起,素霜替君安沐浴焚香梳洗打扮,好一顿收拾。四姨娘领着慕君婷过来的时候,君安已经整齐穿戴好,一身桃红彩晕锦大袖长裙礼服勾勒出她较好的身线,头上梳着时下流行的双平髻,两边簪着珠蕊海棠绢花,小巧可爱尽显少女情怀。
“二小姐今日打扮可真是美极了,比当初过继的那身还要漂亮。”四姨娘笑着打趣道,“要是婷儿能有二小姐一半沉静温婉,我就乐开花了。”慕君婷在一旁不满四姨娘的话撒着娇。
“三妹妹及笄的时候,定会比我更加漂亮。”君安笑得明媚,回答的大方。
三姨娘院里的人过来传话:“二小姐,吉时将到,还请移步花厅。”
花厅此刻虽然只有族人,却也是热闹非凡。慕丞相应酬着族里有头有脸的人和各个旁支的房长,听着恭维的话,心里也是相当称心如意。
不多时,门房的小厮贺唱道:“平武侯夫人送来贺礼,妆缎五匹、云锦五匹、白玉手镯一对、金累丝衔珠红珊瑚头面一套、燕窝五品。”之前静茹郡主来信说既然不能来人贺礼,便要送份大礼给她,却没想这礼如此贵重,心里一阵感动。
“吏部尚书送来贺礼,鎏金手镯一对、赤金镶红宝石手镯一对、扭珠玛瑙灯笼耳坠一幅、金丝嵌宝镶玉牡丹头面一套、田庄地契单子十份。”听着小厮的贺唱,慕丞相一时吃惊到发愣。
从前君安娘亲在世时,吏部尚书与慕丞相府少有往来,如今给君安送来及笄之礼,众人都忍不住嘀咕,看来吏部尚书还是很看重他的外孙女。
君安眼神里也是微微意外和惊愕,且不说送来的首饰头面都是金子,就是最后的田庄地契单子已经是十分贵重,她这个外祖父哪里像是送及笄礼的,倒是像来添嫁妆的。自己以后就算不靠着慕府的月例银子和卖胭脂的钱,只要收收店铺租金也能过得很好。
还不待众人惊讶缓神回来,门房的小厮又开始朗唱:“七皇子府送来贺礼,猫眼月光石海棠花头面一套。”
虽只是送来一套头面,可那套头面是用能散发一种淡蓝色的晕彩,如同朦胧的月光的月光石雕琢,上头的海棠花小巧精致栩栩如生。月光石可是个稀奇玩意,更何况那还是带着猫眼的,单单一颗便是价值几百两黄金,这一整套头面可是价值千金啊!看的众人忍不住吞咽口水。
第六十五章 及笄礼(三)
见七皇子出手如此阔绰,慕丞相眉目肃然,微眯了眯眼盯着君安打量起来,心里思绪万千。
三姨娘十分有眼色让身边的丫鬟将头面接过,双手捧着盒子笑道:“还请长远侯夫人为二小姐簪发。”
君安见过各位宾客后,回了花厅的东侧房将发型换了飞天髻,此时正双膝跪在花厅中央,面前的官帽椅上坐着慕丞相和陆大夫人,长远侯夫人站立在她面前。
长远侯夫人最开始听着礼单,眼底也是一抹惊讶,不过很快回过神来笑吟吟道:“京城大半的官家小姐都是我给簪发,像二小姐这样发质柔软,额发生的又高的倒是少见,一看就是个善解人意、做事有主见的,将来定能给夫家带来不少好福气。”
长远侯夫人下盥洗手拭干后,伸手将盒子里的猫眼月光海棠笄簪在君安的发髻上,随后高声吟颂祝辞曰:“令月吉日,始加元服。弃尔幼志,顺尔成德。寿考惟祺,介尔景福。”
君安面向慕丞相一拜感念父母养育之恩,随后起身行礼谢过长远侯夫人,到此及笄礼就算完成了。
“恭喜慕丞相,贺喜二小姐。”众人奉承捧场道。
因着七皇子、平武侯和吏部尚书的贺礼,慕丞相也算是脸上有光,笑着客套道:“多谢各位参加小女及笄之礼,相府备了小小酒宴不成敬意,诸位有请!”
及笄礼完成之后,君安陪着老太太和长远侯夫人说了会话便回到自己院里,素霜和琴画早早就在门口等候。
“恭喜小姐!贺喜小姐!祝小姐,生辰迎新岁、岁岁平安!”素霜和琴画双双跪下行大礼,齐声道贺。
君安将两人扶起,面带笑意打趣道:“你们俩这是做什么?若是要打赏的小玩意自己去拿便是,多半还是你们绣的呢~”
素霜和琴画分别挽着君安的手臂,情真意切的说道:“既然相爷不给小姐热热闹闹办一场,我和琴画两个人便给小姐办一场。”
“小姐快进屋,琴画做了许多好吃的,小姐快尝尝。”琴画眉开眼笑欢喜道。
此时的栀斋内虽然只有主仆三人,却是与众不同的温馨和睦。
晚间,慕君雅在淼春轩里听着婢女述说着白天送礼的事,讲到七皇子送了一套猫眼月光石的头面作贺礼,气的慕君雅磨牙凿齿,手里的锦帕都要被绞碎,心里像扎了根刺似的。
陆大夫人见状安抚道:“左不过是在娘手底下讨生活的,还能翻了天不成?雅儿大可放心,现在最要紧的是帮娘把掌家权给夺回来。”
慕君雅眉心微动面色缓和,缓缓开口:“母亲是工部尚书的嫡女,是由父亲三书六礼求娶,明媒正娶迎接到慕家的,那三姨娘不过是个商贾出身,再怎么样父亲也不会让她一直握着掌家权。”
“话是如此,可这掌家权不在娘手里,娘如何在慕府树立威信?”陆大夫人虽知其中道理,但是近来府里的人待她越发散漫,今日三姨娘还在长远侯夫人跟前说上话,心里还是咽不下这口恶气。
“母亲莫急,前几日姨母不是传了信说,不过几日便从黎安老家回京了吗?母亲到底是一家主母,父亲不会让您面上过不去的。”慕君雅两眉弯弯笑道。
此时的吟栀斋内,祁子湛本是想偷偷瞧上一眼,一来便看到主仆三人醉成一团,宠溺一笑无奈地摇了摇头,轻手轻脚的将君安抱回床上,看着君安头上戴着的月光海棠笄,心情大好。
第六十六章 秋后算账
连下着几场雨,天气转凉,树叶由青转黄,显出几分初秋之色。秋后算账,为时不晚。
大殿内金碧辉煌,似有若无的青烟从铜鎏金珐琅三龙顶薰香炉里延绵不绝袅袅升起,炉内的龙涎香缭绕在大殿之中。大殿内的金漆雕龙宝座上,坐着一位睥睨天下的王者。
“朕让你去徽州监督堤堰修建,结果呢!不到一年时间,就被冲垮!你看看你都在干些什么!身为皇子,连手下的人贪污这点小事都查不出,真是愚蠢至极!”圣上勃然大怒,厉声喝斥。
这一番斥责,可以说是雷霆万钧,天震地骇。可就算圣上骂的再厉害,三皇子祁子曜的脸上却是略有失望的神色,祁子湛更是心里暗地冷笑。
因为他们知道不管圣上再怎么责骂,也不会重罚四皇子祁子辰,而且最后一句显然是要为祁子辰撇清贪污的罪名,留下个御下不严之过。
在这种局面下,圣上心中自是知道祁子辰参与了徽州堤堰贪污一事,可若真要按这个罪名来处置,“皇子贪污”这样的罪名传出去终究是皇室蒙羞,而且民心动摇皆可讨伐,恐怕祁子辰在他的位子上便坐不了多久。
而对于圣上来说,他还不想就因为这件事就让四皇子一派没落,打破目前三皇子和四皇子较为平稳的局面。责骂了一番后,圣上稍稍喘了口气,并没有急着给四皇子定罪,反而命身边的人去传户部尚书进来。
“户部尚书何善东,贪赃枉法,利用职权之便贪污徽州堤堰修建一事铁证如山,押于刑部天牢,秋后问斩,成年男子一律流放,女眷没入官奴。”圣上一字一句缓缓地说着,最后将目光移向了四皇子。
户部尚书瘫坐在地上涕泪交流,被侍卫拉出去的时候嘴里还喊着冤枉。
“还有你!你便在你的皇子府禁足一月,好好反思自己!”梁帝狠狠地瞪着四皇子祁子辰,盛怒道,“若是以后要再牵扯进什么卑污肮脏的事情里,朕决不轻饶!”
“儿臣。。。谨遵父皇意旨。。。”祁子辰跪在地上,垂首低目恭敬地回答道。
户部尚书何善东,每年为四皇子无声无息的卷来多少银子,简直就是四皇子的钱袋子,现在眼看着挂在身上的钱袋子被人偷了,三皇子祁子曜心底都乐开了花,想必回去睡觉都要笑醒。
“起来吧。”圣上面色稍缓,炯炯有神的眼眸在大殿内环顾了一圈儿,落在了三皇子祁子曜的身上,“徽州赈灾一事你办得很好,朕甚感欣慰,特赏御药十箱、锦缎百匹、黄金千两,以资奖励。”
“儿臣谢父皇隆恩。”三皇子上前低头一拜双手拱在胸前,恭声道。
圣上面露倦容,疲倦地将眼睛缓缓合上了,身体向身后的靠枕一仰,低沉无力道:“朕乏了,都退下吧。”
殿上诸人不敢再多言,悄无声息地退出大殿。至此,祁子湛在大殿之上一言未发,好似不曾来过一般。
出了宫门,只见初一候在马车旁,等祁子湛出来将手中的披风披在祁子湛身上。
“七弟也要回府吗?可要一起同行?”三皇子祁子曜笑着相邀。
祁子湛双手祚楫,微笑着婉拒:“多谢三哥,我身子多有不适,马车脚程慢些,三哥不必等我。”
第六十七章 林陆氏
云天收夏色,叶木动秋声。一日的晨昏定省,君安进了淼春轩的门,就听到陆大夫人爽朗的笑声。她不由奇怪,便是慕君雅和慕君婷在前言笑都未能把陆大夫人逗得这样开心,里面到底坐的是谁?
待撩帘进了耳房,君安瞧见一个穿着藕色交领锦缎大袖衣的陌生妇人正坐在陆大夫人身边的官帽椅上陪着陆大夫人说话,身边还坐着慕君雅。
君安手放身侧蹲下去福了福,浅笑着柔声道:“君安给母亲请安,见过大姐姐。”
陆大夫人笑着,微微颔首:“这是你姨母,林陆氏。”
君安微笑着上前行礼:“给姨母请安。”杏眸不由打量那妇人,三四十岁的摸样,窄窄的前额,脸上是一双丹凤眼,鼻似弯钩。
林陆氏拉着慕君雅的手笑得见牙不见眼,回头对陆大夫人道:“还是妹妹会教导,瞧瞧雅姐儿,出落得越发水灵了,到底是京城的风水养人。”
君安被晾在一旁倒也不气恼,内心平静的自顾自找了个矮凳坐下,神色自若的看着林陆氏将手上成色不错的和田玉手镯递慕君雅做见面礼,慕君雅起身行礼道谢。
陆大夫人挽起林陆氏的手臂,笑道:“大家都是一家人,用不着这样客气。”又笑着对慕君雅道,“今天有你姨母带来的酸汤鱼块吃。”
林陆氏连连点头,笑盈盈地在一旁补充道:“这鱼都是四水江里的白鱼,鱼肉洁白,细嫩鲜美。加入黎安特产的糟辣椒和独有的中草药,入口酸味鲜美,风味独特。”
君安在一旁垂眸,心里暗道:看来是黎安特产了!今天算是有口福了!
不多时,外头方妈妈听前厅传话来说已摆好饭菜,进门行礼:“饭菜已经备好,还请夫人小姐们移步前厅。”方妈妈自从上次因为霉米之事被杖责,大病了一场倒是许久未见,君安瞧着那身子还是不怎么利索。
依着规矩应该男女分席而坐,但慕丞相发了话说是一家人就不必见外了。家宴上慕丞相和祖母端坐在首位,身为宾客的林陆氏和她的儿子林明浩稳稳地坐在上座,君安依旧坐在下座。
陆大夫人见了林明浩也是一阵笑颜:“浩哥儿都长这般高了?真是文质彬彬气宇轩昂的好郎儿。”
林陆氏笑道:“也就只长个子,我倒是喜欢晟哥儿那样的,从小就招人喜欢,瞧着心里就开心。”
一餐晚膳吃的也算是觥筹交错,宾主尽欢。晚膳后,陆大夫人唤人备了茶水,品到一半,林陆氏才开始表明来意。眼下正是每三年一次的秋闱,林陆氏想着慕启良也参加今年的秋闱,便从黎安赶来京城想让林明浩和慕启良一同参加秋闱。
林陆氏拿着锦帕佯擦拭着眼角,长叹一声:“你也知道,我家那个一辈子就只能在黎安那个地方做个小官了。我倒是无所谓,浩哥儿可不能断送在那儿。如今的秋闱可是他唯一的出路了。”
秋闱故又称为乡试,多在八月举行,考试共分三场,每场考三日,三场都需要提前一天进入考场,即初八、十一日、十四日进场,考试后一日出场。
君安心下豁然开朗,离着秋闱开考还有一个半月之久,这林陆氏是想打着慕丞相府的名号好在京中为林明浩打点关系,自私自利的心思人皆有之,趋利避害倒也是本能。
第六十八章 上学 (1)
为着慕启良参加秋闱,慕丞相前几年便邀请名门大家江老先生来到家中授课,成堆的请帖如雨一般的送去,奈何江老先先生桃李满天下一直不得空闲。
直到前年开了春来京中拜访老友才得了空,待江老先生拜访完,慕丞相便立即将命人将东侧的院子收拾出来邀请江老先生来府中小住。
慕丞相请来江老先生也只是为了慕启良,林陆氏不知从哪得了消息,想着教一人也是教,教两人也是教,便让陆大夫人将林明浩也算上。陆大夫人和慕丞提起此事,于是慕丞相恭谨地与江老先生商量了一番,把林明浩和家里的两个女儿一起算上,不过慕君雅和君安只是作为旁听。
去学堂之前,慕丞相将慕君雅和君安叫到跟前嘱咐:“虽说女儿家无需博古通今,也不指望着你们评论国家大事,但身为慕家儿女也不能胸无点墨目不识丁,这处世之道你们都要明白。江老先生是世代书香,你们要以礼相待,好好在旁听着。”
“你们父亲与江老先生说好了,明日你们就与良哥儿和浩哥儿一起去东侧的小院上学,你们要多学些道理,万不可偷懒懈怠,不要惹老先生不满。”待慕丞相训话结束,陆大夫人颔首同意,拉着慕君雅的手接着道,“雅儿你若是有什么不懂的,放了学就多留几时请教请教老先生。”
陆大夫人原先在闺阁中虽是学了点《女训》和《女诫》,但是嫁进了慕家随着慕展职位的迁升,总要应酬些王公贵胄,和真正的名门淑女一比,陆大夫人难免显得小家子气。陆大夫人自是察觉到了,于是她从小就请人教导慕君雅读书识字,煮茶焚香,挂画插花。
最后慕丞相又训了几句就让众人回了院。出书房时,三姨娘早在门口恭敬地候着,见君安他们出来垂首低眉微笑着相送。
“母亲,我能去家塾凭着我是母亲的孩子,相府的嫡长女,那慕君安凭着什么?江老先生的课,她也配去听!”慕君雅进了淼春轩便沉着个脸,回了闺房便砸碎了一个茶盏,一旁的几个贴身丫鬟和婆子都着垂头不敢出声。
陆大夫人随着慕君雅进了闺房就看见这一幕,拿着锦帕轻擦慕君雅被茶水溅到的一双小手:“你莫在说什么嫡庶了,就算她之前是小娘生养的,现在已经记在娘的名下了,也算是正经的相府嫡女,越是像我们这样大户人家,越是要一碗水端平才能不被旁人说闲话。”
“大小姐不必生气,二小姐之前在庄子上生活,她便是去了家塾听了江老先生的课,又能听懂几分呢?”方妈妈笑着重新端上茶水,将一旁的丫头婆子遣了出去,收拾着地上的茶盏碎片。
陆大夫人握住慕君雅的手,又骄傲又苦口婆心的劝道:“方妈妈说的在理,从小娘就请人教导你,你还会输给个长在庄子上的丫头?说到头来,你的身份摆在那儿,江老先生自是知道孰轻孰重,又何必和她计较什么?”
慕君雅神色动容有些被说服,微微颔首闷着声,心里倒是平静了些。
第六十九章 上学(2)
次日上课,慕君雅一身清丽可人的打扮,豆青软缎宽袖褙子胸前绣着藤文,下着月白鹤纹长裙,戴着温润的白玉坠子,头上只用白玉压鬓簪点缀。读书人素来不喜黄白之物,何况江老先生这种名门大儒,慕君雅今日特地没有穿金带银,挑了这一身淡雅脱俗。
君安昨晚为了制胭脂一宿没睡神色倦倦,早晨来时便打算在课堂上补觉,找了个不起眼的角落坐下。
即使在默默无闻,慕君雅一进来就注意到慕君安头上戴的月光海棠笄,只见那月关石随着光线的变化,隐隐的散着细腻的光泽,‘青光淡淡如秋月,谁信寒色出石中’,整块月光石圆润无暇,静谧而朴素。
慕君雅笑着对君安称赞道:“二妹妹的簪子真是好看,就连皇宫里的公主也很少有这样的头面,倒是让七皇子破费不少,回头得让母亲好好谢谢七皇子呢!”一抹酸浮上心头,暗嫉思付道,什么时候慕君安让七皇子瞧上眼了?
君安其实不是很懂月光石,只是觉得样子好看罢了。听着慕君雅的意思,巧笑倩兮道:“大姐姐戴着的玉也是质地细腻,温润如羊脂,一看便知是上好的羊脂玉。大姐姐若是喜欢君安这套头面,君安就借花献佛送给大姐姐。”
“二妹妹这是哪的话,到底是七皇子送给你的,我再要了去像什么话。我只是瞧着妹妹戴的好看,我的话妹妹大可不必放在心上。”慕君雅假惺惺笑道,说罢就挑了个靠前头的位置坐下。
一阵脚步声传来,江老先生从前头走来,后面还跟着慕启良和林明浩,两人好似还在讨论些什么。
学堂上,书桌两旁的地当中,用了架屏风将两边书桌隔开。慕启良和林明浩坐在左边前排昂首挺胸身姿挺立,右边两个一前一后坐着的女孩也是透着灵秀之气,江老先生笑着捋了捋花白的胡子,对着男女不同席避嫌的态度很是满意的颔首。
江老先生虽是耳顺之年,却是老当益壮学识广博,教书育人因材施教,政事得以治理,政事清明。江老先生照例从儒家学派四书五经开始说起,因为教的学生众多,从中科举入仕的不在少数。
时不时还以书中道理讲解历年来的科举文章,若是好的便让他们记下,若是不足的地方就让他们先说出自己的看法,江老先生在指出不足之处。
君安在课上听着他们背书的声音,好似催眠让她更想昏昏欲睡,一个上午因为想要睡觉的而摇头晃脑,还不断传出头磕到书桌的碰撞声,这副样子引得堂上的江老先生看了她两三次,慕君雅也转过头来讥笑的看了几眼。
又是一声轻响,头磕到书桌的君安捂着发痛的前额,悄悄地往上一瞧,看着江老先生还在讲课未被影响,心里松了口气。可下了课被单留下来便知道自己错了。
这样的日子过了一周,“小姐自从去了江老先生的学堂,倒是将这赖床的毛病给改掉了。”素霜理着床铺,笑着看向梳妆台前的君安。
君安眼皮沉重,懒懒的打了个哈欠,一副没睡醒懵懵的模样,拖着下巴打瞌睡。
琴画伺候着君安在梳妆台前梳洗打扮,关切道:“小姐昨日整晚都在写江老先生罚抄的作业,瞧着是没睡好呢。”
第七十章 议题
早读过后,君安穿了一身浅色织锦长裙,换下了月光海棠笄斜插了一只海棠绢花簪,妆扮雅而清丽,艳而不俗。此时正懒懒的坐在位置上,一手托着下巴,一手拿着墨在砚台上悬腕磨墨。
江老先生今日讲到战国时期秦国蜀郡太守李冰率众修建的都江堰,捋捋胡子言道:“永康军岁治都江堰,笼石蛇决江遏水,以灌数郡田。圣人治世,其枢在水。”
理论通常需与实际结合,江老先生便以前几月徽州堤堰之事为议题,让堂上众人各自议论——如何治理水患。
“河流堤堰多数年久不治、堵塞成患,虽有旧堤,但太低矮又疏于加固,导致大雨时湖水横流难以存储、干旱时湖内蓄水不足无法用于灌溉。”慕启良恭敬起身一鞠,话语轩昂正色道,“若是清挖了淤泥,并将旧有湖堤高加数尺,以增加库容量。并设三闸,闸门每日定时开启和关闭,使湖水循环往复,让其滋润下游农田,还能排泄洪水、保障湖堤安全。”
不多时,林明浩连连颔首,眉长如鬓,细长温和的双眼中是赞叹之色,起身朗朗道来:“学生以为修围、浚河、置闸,三者如鼎足,缺一不可。上策是人工改道能使黄河“宽缓而不迫”,中策为分流,下策才是加高增厚原有堤防。”
慕君雅虽有心想要加入谈论一二,但也只是听过《大禹治水》略懂水利偶尔说道一两句,大多都是在一旁听着慕启良与林明浩抒发己见。
众人口干舌燥说道半天,只见君安还是一副漫不经心的模样磨着墨,江老先生微微眯眼含笑道:“不知道二姑娘有什么见解?”
被江老先生冷不丁的一点名,正在神游的君安心里咯噔一下,磨墨的手顿了顿,心想着自己已经是如同透明人一般,努力的降低存在感怎么还是被叫到。
君安暗自长叹一口气,起身行礼回道:“回先生,君安不才并不懂如何治理水患,只是在庄子上见过几条河流。不过君安知道治水先治田、治水兼治旱、低田高田分治、合理利用前代的水利工程。治水莫急于开浦,开浦莫急于置闸,置闸莫利于近外。在修建堤堰的花费开销上,以君安愚见应该提倡‘谁受益谁负担’,发动百姓富商出钱出力,这样不至于因为各地修建堤堰而让国库空虚。”
“二姑娘见解独到,话中也点到了几分关键。预防水患重在治理河道,治理河道更重在变通。治国如治水,善治国者必先治水。”江老先生清了清嗓子,看向君安的眼中精光一轮继续道,“防止水患固然重要,但也要善于利用水利,开山引水可灌万亩良田。如今修建的徽州堤堰和丰利渠便是如此。”
慕启良和林明浩微微颔首受教,尤其是林明浩一身文雅之气,听完君安和江老先生之言,眼中如春日里还未融化的暖雪,柔和而晶亮,嘴角微弯,淡淡笑容如三月春风,眼眸看着屏风中倒影的倩影,好似要把屏风盯出个窟窿。
听完江老先生夸奖君安,慕君雅低垂着头,眼中闪过一丝冷意。
没过几日,慕启良在书房内与祁子湛说起治理河道,随口一提学堂之事。
“此话当真是你二妹妹所言?”祁子湛抬眼幽邃高深的视线看向慕启良,眸中是又惊又喜。他知道,她心里便是有一万个想法,明面上也只表现得懵懂无知,差点将他也骗了去,真是只狡猾的小狐狸!
“我亲耳所闻自是不假,二妹妹有这般见解是我没想到的。”慕启良想起前几日在学堂上君安的言语不禁一笑,若是他的二妹妹是个男子,他定会好好教导,然后随他一起参加科举。
第七十一章 提亲
时日如梭,慕丞相府和睦无恙,由于林陆氏住在府内,慕丞相顾忌着陆大夫人的娘家,也不太好落了陆大夫人的面子,陆大夫人也渐渐拿回了管家之权。府里管事妥帖听话,事情也是井然有序,若是拿不定主意的便问过老夫人再行处理,老夫人对此也是十分满意。
淼春轩内,林陆氏放下茶盏和煦笑道:“秋闱将近,眼看着驿站客栈日渐溢价的离谱,且不说银钱的花费,就那环境也不能安静的温书。好在妹妹让我们母子能住在府上。”
“姐姐倒是和我客气起来了。”陆大夫人吃着茶讪笑道。
林陆氏笑着握住陆大夫人手,缓缓道:“近日来,我也瞧了许久你们家姑娘。妹妹也看到了,姑娘们出落得越发漂亮,言行举止礼仪四艺皆是无可挑剔,到底是妹妹教导出来的。我想着待浩哥儿中举之后,便差人从本家来京中向妹妹提亲。”
陆大夫人面上并不是很乐意,想了想问道:“姐姐是想要打算将雅儿娶回家中?不是妹妹不同意,只是雅儿那丫头从小娇生惯养的。。。”陆大夫人望女成凤,自是舍不得将掌上的明珠轻易嫁给他人。
“妹妹真是说笑了!我要的是君安那丫头。”林陆氏再抿一口茶,揶揄道,“妹妹放心,虽说君安那丫头是相府嫡女但根子上还是庶出,嫁于我们家也不算低嫁。如此一来,我们两家亲上加亲,日后说不准君安与雅儿还能互相帮衬。”林陆氏也知道陆大夫人的心思,退而求其次。
在慕府一月之久,林陆氏也是打听到不少消息,君安的外祖父是吏部尚书,若是将吏部尚书的外孙女娶回家,那吏部尚书还能不帮衬一番他外孙女婿的仕途?
陆大夫人闻言也算有几分道理,既是嫁入自己姐姐家,就不必担心君安将来可能高嫁越过雅儿。而且上头有她姐姐林陆氏在,她也是清楚自家姐姐的心性,君安在林陆氏手下也翻不出什么浪来。
“姐姐且容我和相爷商量商量。”陆大夫人沉吟片刻,笑着回道。
晚间,待慕丞相来淼春轩与陆大夫人一起用膳,陆大夫人将林陆氏想要结亲的想法讲述给慕丞相。
“你是想将安姐儿许给林明浩?这是你那姐姐的意思?”慕丞相脸色一沉,语气严肃问道。
陆大夫人低头沉思片刻,开口说道:“我也盘算过了,将安姐儿许给林明浩虽是低嫁,但浩哥儿不日就要科考若是来日一举中的,像他这般年纪轻轻便中举,前途定会一片光明。再说是嫁于我姐姐家,往后的日子还能差到哪去?这可是旁人求都求不来的好姻缘!”
东南小院的书房里灯火通明,林陆氏端着一碗参汤坐在林明浩身旁,语重心长道:“今日娘与你姑母商量,等你科举过后便将把你与安姐儿的婚事定下来。”
林明浩翻书的手顿了顿,压住眼底的高兴,微微皱眉佯装不喜道:“娘,这等大事怎么能不先与儿子商量一番?再说,男子应当先建功立业,再谈儿女情长。眼下儿子当以科举为重。”自己至今尚且没有安身立命之本,又怎能让明珠蒙尘。
林陆氏瞧着儿子,只以为是他不喜欢君安那丫头,又是骄傲又是担忧:“好孩子,娘还会害了你不成?你若是不喜欢君安那丫头,左不过娶回家放着,娘大不了在为你填几房妾室。”
见林陆氏越说越离谱,林明浩只好以温书为由打发走了林陆氏。拿着书的手不自觉地紧了紧,心里暗下决心,待将来科举中榜之时,他必亲自登门提亲。
第七十二章 科举放榜
转眼便到了秋闱,此时天还未亮,秋风吹进房内让君安打了个冷颤,昏昏沉沉从床上爬起,听着外头的声音,发懵了一会儿,低哑的声音问道:“什么时辰了?”
外间守夜的琴画听到响声,拿着烛台进了里间点亮房内的蜡烛,轻声回道:“回小姐,已经是卯时一刻。今日是秋闱开考的日子,外头正在收拾大少爷备考的东西。”
君安揉了揉迷糊的杏眼,含糊的‘嗯’了一声,吸了吸鼻子娇软道:“我让你送给大哥哥的羊毛大氅可送去了?入秋了天气越发的凉,听说那贡院里更是阴冷,大哥哥可万不能感冒。”
她虽是不喜慕家的勾心斗角,但谁是真情实意对她好,她还是分辨得出来的。娘亲说过,做人要学会知恩图报,这羊毛大氅便算是还了平日里的恩情。
琴画将窗户关小溜了条通气的小缝,拿起外袍披在君安身上道:“前几日便送去了,小姐与大少爷的感情倒是要好。小姐自己也注意些,今天风大小姐应该多穿些。”
贡院门前的一辆慕府马车上备好了一应的生活用品,马车旁慕丞相嘱咐了慕启良几句,便让小厮将物品拿好送慕启良进了贡院。车内三姨娘撩起车帘,她实在是放心不下求了慕丞相将她带出来,亲眼看着慕启良进贡院她才放心。
慕启良踏进贡院准备的单人间,收拾着行礼。不久拿出了一件羊毛大氅里面还包着一包姜饼,慕启良嘴角微微一笑暖意涌上心头,他的二妹妹还真是实在,真真是怕他在贡院里挨饿受冻。
科举的九日里,三姨娘和林陆氏将菩萨真人拜了个遍,都盼望着自己的儿子能一举中的得个好成绩,连带着慕府的气氛也紧张起来。
九日后,慕启良和林明浩面上蓄着青色的胡渣身心俱疲地迈着步伐回来了。两人见过老太太、慕丞相、陆大夫人和林陆氏,便回到房里休息去了。
慕丞相也没有再向慕启良训话,因为慕丞相自己知道,那秋闱是何等艰难,贡院里更是寝食难安,单人间十分狭窄,只有上下两块木板,上面的木板当作写答卷的桌子,下面的当椅子,晚上睡觉将两块板一拼当床,吃饭问题都得自己解决。
考完没几日便放了榜,发榜当日京城里的富绅全家出动在榜下蠢蠢欲动,想要挑选高中的士子作为他们的女婿。他们从不会考虑这些学子的家世背景,相貌美丑,年龄大小,他们考虑的只有自己女儿是否可以嫁入豪门,自己的家族是否能从这一次选婿中获取好处。
只要是桂榜五甲以上,就可直接授官,不仅如此,五甲以上的举人待开春之后参加春试的升迁速度和级别之高,也是其他途径入仕的人所比不了的。若是真能就此挑中一个封侯拜相的进士,那这个富绅的家族就可一跃而起。由于是在发榜之日出现的盛况,因此市井又将这一现象称为“榜下捉婿”。
慕家为了避免‘榜下捉婿’,自是派了小厮去榜下查看。回来的人面露喜悦:“老爷,中了!大少爷中了!桂榜第二名,是亚元!”
东南小院,林明浩也是一脸欢欣,虽不是在前五甲,但自己的名字也在榜上,待明年开春参加会试再登杏榜,同样也可释褐授官。
慕府连收两封吉报,慕启良和林明浩两人考的成绩很是不错,慕丞相便请了一些亲朋戚友官场同僚小办了一场鹿鸣宴庆贺一番。
第七十三章 告别
席面上,众人纷纷夸赞高谈阔论,慕丞相心中自是得意,心里舒畅至极;里头的女眷也是谈笑风生,慕启良虽不是陆大夫人亲生,但自己是他的嫡母,一众也只是称赞陆大夫人教导有方,家中有适龄女儿的人家还明里暗里的透露出想要结亲的想法,陆大夫人自是不想慕启良能得到旁人家的支持,一概的揣着明白装糊涂。
只是晚上在淼春轩与慕丞相提起,慕丞相也是正色道:“现在启良的婚事还不着急,待明年开了春,参加春闱中了进士,再找一门好亲事才是。”
陆大夫人想了想,慕启良若是中了进士自当会官职高升,说不定还会封爵,这样就不用担心他会承袭爵位了,微笑颔首同意道:“相爷说得对,只怕三姨娘以为妾身不将良哥儿的婚事放在心上。。。”
“此事我会与何氏说清,她素来是个明事理,这事对启良也是好事,自会同意的。”慕丞相放下茶盏道。
慕展当初就是中了进士,工部尚书才将自己的嫡女嫁于自己,从前慕家从无人在朝为官,官场上也多靠岳父陆家提携慕展奋发自强,才有如今这般位置。
得知学生都已榜上有名,江老先生便向慕丞相请辞回到自己来的地方,打算开办个书塾。慕丞相除了感谢江老先生辛苦的教导,还送了几车书籍方便江老先生开办书塾。
次日清早,君安在梳妆台前迷糊,素霜正给君安梳着飞仙髻戴上一对小巧浅黄的桂花流苏钗,两侧结高的鬟发活脱脱像两只兔子耳朵,活泼可爱。为了搭配发髻,素霜挑了一身月白色素锦留仙裙,胸前是杏黄折枝的玉兰,色美如春晓之花。
东侧院如意门小厮仆人们前前后后忙碌着收拾东西,江老先生亦是如此,将一些珍贵的古稿书籍细心收好。
慕丞相领着众人登门道谢,恭敬作揖笑道:“启良能有今日,多谢先生辛苦费心教导。先生大恩,慕家没齿难忘,若是先生在办书塾中遇何困难,慕家定会倾力相助。”
“老夫只是教书育人,他们的往后的日子全看他们自己。”江老先生捋了捋胡须,转头对慕丞相身后的君安他们笑道,“如今老夫最后再说一次,大丈夫应当忠君爱国,不论何样的浮云蔽日,终有拨得云开见月明的时候,做个纯臣才是与我大祁最有益之事。”
众人连连点头受教,江老先生与之告别后,由小厮搀扶上了青缎墨色车顶的木制马车离开了慕丞相府。
颐景院里,老夫人身着深色织锦褙子坐在太师椅上,手中捻着翠绿色的佛珠,面目慈祥,慕丞相端坐在一旁面上云淡风轻。剩下的陆大夫人和林陆氏坐在两侧的实木椅上说笑着,君安一等小辈坐在末等的矮凳上。
“浩哥儿在秋闱中也进了桂榜,我这儿有着一方端砚,放在我这儿也是无用,送给浩哥儿还能写两手字。”慕老夫人笑着示意身边的妈妈将砚台送给林明浩。
林明浩一看到端砚便惊到了,忙着起身作揖婉言推辞,端砚实在贵重,他着实不敢收。
“瞧瞧,老夫人的礼贵重的将浩哥儿都吓住了。”林陆氏连忙接过妈妈手里的砚台,讪笑着圆场,“长辈给你的,你就好生拿着。以后都是一家人了,还不快谢过老夫人。”
起身垂首作揖的林明浩脸色稍变,雪白的肤色微微透红,赧颜道:“多谢老夫人。”
第七十四章 见面礼
“祖母也是希望表哥能够在春闱再登杏榜,不仅林家能够荣宗耀祖,我们慕家也能沾些光呀~”慕君雅拿着锦帕掩唇轻笑,婉柔的声音传来,“今日母亲与我也给表哥备了份礼。”
陆大夫人身边的方妈妈闻声,端上早早准备好的上等徽墨,正好配上老夫人送的端砚。
“老夫人送的礼已是万分贵重,姑母与表妹送的礼,明浩不能再收了。”林明浩转身低着头向陆大夫人再作揖,开口道。
陆大夫人笑吟吟地放下茶盏:“浩哥儿不必客气,家中良哥儿启蒙时,也是送了徽墨。再说往后咱们可是亲上加亲的,姑母也是聊表心意。。。。”
“我慕家子嗣单薄,我瞧着浩哥儿也是争气的,与我慕府也有缘,今日若是认我这个祖母,就将这礼收下,往后可就是一家人了,一定要像亲妹妹般对待雅姐儿和安姐儿。”陆大夫人话未说完,老夫人捻着佛珠的手停下,将佛珠放在一旁,话中有话开口打断道。
听闻老夫人的话,林陆氏没想到老夫人会当着众人的面来这么一出,惊愕的朝着陆大夫人望去。见陆大夫人也是一脸惊讶,林陆氏不紧不慢的端起手边的茶呷了一口,心里也有了数,将那方徽墨收下,一时又喜又悲百味杂陈。
君安低柔含笑语气平缓,慢条斯理道:“若是林家表哥不嫌弃,上次君安及笄礼中有两只楠木狼尾宣笔,等下我便差人找出来送给林家表哥和大哥哥,也算是恭贺林家表哥和大哥哥一举中的。”
林明浩闻声愣了片刻,才从老夫人的说辞中回过神来。恍惚抬头,便对上一双碎芒璀璨的杏眼。这是他第一次正视自己那位君安表妹。
只见她圆润的鹅蛋脸上一双极漂亮的杏眼,挂着浅笑的朱唇微微翕动,梳着飞仙髻一对小巧的流苏钗晃啊晃,显得十分娇巧可爱,偏偏那笑容又十分清雅恬静。
林明浩见状心跳莫名漏了一拍,晃荡的流苏钗好似一只小爪子挠的他心里发痒,忙的道过谢后撇开了视线,耳垂隐隐的羞红了几分。
当日午膳在颐景院用膳,吃过饭后老夫人将慕丞相留下说了会儿话。
老夫人漱完口净了手后,缓缓开口:“那林陆氏倒是会盘算,今日若不是我拦着,恐怕你家夫人便要开口替她姐姐提亲了。”
“陆氏糊涂,是儿子管教无方。”慕丞相坐在一旁垂首恭谨道。
“哼,他们才不糊涂。安姐儿是相府嫡女,又是吏部尚书的外孙女,以后什么样的门第嫁不得,他们也配肖想。”老夫人压着自己的怒火,摇摇头长叹一声,“如今上头老三老四的事态越发严峻,若是两旁我们都有消息岂不是万全?”
慕丞相端坐在位置上垂眸面色凝重,心里细细思量老夫人的一番话。
老夫人见慕丞相知道其中厉害,摆摆手疲惫道:“我乏了,你也退下吧。”
东南小院,林明浩扶着林陆氏进了屋,林陆氏一躺在榻上便唉声叹气道:“好孩子,既然慕老夫人瞧不上咱们家,咱们便回黎安。待明年开春我们在再来京中,等你春闱中了进士,到时候什么样的官家小姐不是随你挑?又不是非得要他们慕家的?”
林明浩苦笑着点了点头,老夫人的意思他并非听不懂,可他不甘心。心里暗自咬了咬牙,待明年开春他必要中一等进士当上天子门生,还望君安表妹还能等到这一刻。
第七十五章 中秋夜宴(1)
中秋夜,贵家结饰台榭,民间争占酒楼玩月,丝篁鼎沸。恰逢封赏登科进士,就将赐宴庆贺和中秋夜宴齐办。慕家同在夜宴之列,慕启良桂榜第二京城无人不知,夜宴之上大臣纷纷过来道贺奉承,慕丞相带着慕启良一一作揖喝酒道谢。
慕君雅和慕君安被陆大夫人带在身边,坐在大殿内的右侧,斜对面的就是就是三皇子祁子曜、四皇子祁子辰和七皇子祁子湛,陆氏三人依着规矩福身行礼后坐到席位上。
宫中宴席自是精巧,案桌上摆成宝塔形的月饼不仅味道甜美,而且在饼面还出现了不同的月宫传说的图案,一旁盛着桂花甜酒的酒盅开口处还微微冒着热气。宫宴中最重头的便是螃蟹,用蒲包蒸熟后,佐以酒醋。食毕饮苏叶汤,并用之洗手。
坐在后排的君安默默地拿起筷子,夹起一只红彤彤憨巧可爱的螃蟹,不太熟练的用着蟹八件拆着螃蟹,好不容易挑出点蟹肉夹着嫩姜丝,入口鲜甜再配上一口桂花甜酒,好不惬意!
慕君雅嫌吃蟹不雅,且宴会上外男众多,便端着一派大家闺秀的风范,只挑些能小口吃的点心和三丝素丁,打定主意不去碰那一盘螃蟹,君安倒是乐享其成,刚拆完一只便夹起了下一只。
祁子湛端着酒盏垂眸瞟向君安,今日她梳着一对双丫髻,发髻上淡绯色绸带绑成小巧的蝴蝶结娇俏可人,因为用力拆蟹而微皱的柳眉,白嫩的脸颊旁还沾了些蟹黄,祁子湛嘴角上扬,眸中温柔似乎能包容一切,他忽然觉得有些手痒想将那点蟹黄抹去。
静茹郡主悄悄摸摸地走到君安身后,将君安吓了一跳小声惊呼。君安用苏叶汤净了手,小脸气鼓鼓道:“郡主惯会吓唬我,看我下次还理不理你了。”
静茹郡主笑得得意而放肆,笑够了便开始哄道:“好了好了,下次不吓你便是。瞧瞧你,吃的脸面都是,快来擦擦。”静茹郡主拿出锦帕温柔的将君安嘴角留下的那点蟹黄轻擦掉。
君安羞红两腮,随处一瞟正巧看到静茹郡主案上的蟹壳,低柔的声音道:“郡主吃蟹就如此优雅大方,吃完了还能拼回去,哪像我吃花了脸。。。唉~这螃蟹好吃是好吃,只是这蟹肉太难剥了。“
静茹郡主收起锦帕,夸了下君安小巧的鼻子,美目含笑道:“我自小在京城长大,每年圣上都会赏赐几筐,吃惯了的自然会熟练些。”
大殿内丝篁声还在继续,舞池中的舞姬们在中央翩翩起舞,纤细的罗衣从风飘舞,缭绕的长袖左右交横,宛如天上仙境。
应酬完的慕启良从殿内一侧绕回席位,拍着祁子湛的叹道:“你便是将人盯穿了,也没有用。前些日子,我家表弟的母亲还向我嫡母提起二妹妹婚嫁一事。你若是真心就快些行动,若不是就别将她牵扯进来。”从二妹妹收到祁子湛送的及笄礼时,他便知道祁子湛存的什么心思。
祁子湛举起酒盏将酒饮尽,摩梭着酒杯,好看的桃花眼含笑看着君安,随后转向慕启良微笑着回道:“对你二妹妹,我自是真心。林明浩不成气候。不急,有些事情只能徐徐图之。”
慕启良摆摆手打断他道:“我自是知道你的本事,我只要知道你对二妹妹是真心的便放心了。有你在,二妹妹和林家表弟,恐怕此生无缘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