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0章 他想亲往侯爷府一行,可是…
“凌云,你疯了!……”
听说母亲常青公主因为自己而自杀而亡,凌云伤心欲绝,悲愤的情绪一时难以排解,颤抖着手抓起几案上的长剑,拔剑出鞘,毫不犹疑向着自己的颈上横去!
见势不妙,练南春手疾眼快,急忙从身后一式“海里探花”,一把抓住了剑柄,厉声喝止道。
凌云大病未愈,身体极度虚脱,与练南春纠缠抢夺之下只觉得脑子里翻转昏旋着,但他依然执拗,不肯松开持剑的手。
“放开我,放开我……”他的眼睛已失去了光彩,红得如同充血了一般,迸发出令人胆战心惊的猩色寒芒,癫狂而错乱。
从来没有有见过凌云这副样子。平时的他是一个如何沉稳淡定的人啊,即使泰山压顶、刀剑加身都是眉头不皱、波澜不惊的。
可是此时的他,激烈的情绪却如同一场狂风暴雨,无法自控地肆虐着他的身心;他的灵魂亦被迎头袭来的剧烈疼痛所撕裂,发出一声声凄厉的咆哮。
练南春在凌云这种近乎崩溃的状态下,一时也无计可施,只好把求助的目光转向了一旁的小姑姑练榭中。
练榭中轻叹一声,骈指扬起,疾如旋风,快如闪电,不容分说点中了他的“软麻”、“肩井”两处大穴。
凌云不由身子一软,无力地瘫倒下去,整个人瞬时陷入到无尽的黑暗之中。尘世的喧嚣,在那一瞬亦化作虚无。
练南春顺势把他抱在了自己怀里……
墨色的浓云挤压着晦暗的天空,就像一个极度忧郁的人,掩去了刚刚的满眼猩红,沉甸甸的仿佛要坠下来,压抑得整个世界都静悄悄的。
凌云在病榻上一躺就是三天。这三天里,他不食不动,不言不语,对谁的劝解都是置若罔闻,对谁的安慰都是不理不睬,仿佛死人一般,没有一点生息。
练南春看在眼里,痛在心里,却又无可奈何。
第四天早上,她去了他房里看他,却见病榻上空空如也,不见了人影,不由急出了一身冷汗,匆匆忙忙追了出来,四处寻找。
荒郊旷野,一座刚刚立起的新坟前,一位白衣飘飘的英俊男子出神地伫立着。
黑直飘逸的乱发,斜飞英挺的剑眉,忧伤晦涩的黑眸,清冷轻抿的薄唇,棱角分明的轮廓,颀长矫健的身材,矜持优雅却凄凉孤独,孑然独立间仿佛银装素裹的完美雕像,一派的冷冷清清。
他木然凝望着那座孤独凄清的青冢,青冢前那白色的大理石碑,石碑上血渍未干的七个触目伤心的字迹:“母常青公主之墓”,脸色苍白,眼底残红一片,黑眸里的光点稀疏破碎。
一阵老鸹呱呱悲鸣着,从头上飞过去了。他默默抬起脸,感伤地望着它们,俊逸无尘的脸上浮起一层凄凉的寒意。
眸光明明灭灭,千万种情绪仿佛都汇聚在那双曾经一眼万年的清澈双眸之中。一时多少前尘往事,在那一刻如潮水般涌上心头,他泪落如雨。
他想起了与常青公主初次见面时,是在侯爷府。他与浣玉郡主新婚燕尔,那日去了侯爷府接她回府,无意间与常青公主相见。
当时的身份虽然彼此都不明了,但也许是冥冥之中自有天意,母子连心的血缘与天性使得那次的会面温馨而亲切,尤其是当两人的目光第一次接触时那种异样的感觉,现在想起来犹觉得心神震颤,刻骨铭心。
他想起了数年前那个明媚旖旎的春天,他与浣玉等人在城外踏青时与常青公主、何禹廷的美丽邂逅。
他想起了那次在侯爷府养伤,在他最彷徨、最无助的时候,常青公主对自己无微不至的照顾与关爱。
他想起了在吕大人受太子之案牵连、被诬陷入狱之后,他曾经几次前往侯爷府求助母亲常青公主与父亲何禹廷,遂而与他们产生的误会与隔阂……
现在他与母亲终于消除误会、和好如初了,而当他们正憧憬着要尽享受天伦之乐时,却又天人永隔。他不明白,难道真的是天意弄人么?
身后传来脚步声。不用回头,他便知道是谁来了。
练南春默默走上前,冲着墓碑恭恭敬敬地拜了三拜,然后便是难言的沉默。
萧索的风中,两人便这样痴痴地滞立着,气氛压抑得有些透不过气来。
“志超,时候不早了,咱们回去吧。”沉默半晌,练南春轻轻拽了一下他的衣襟,低声细语道。
“不,你先回去吧,我想再陪我母亲一会儿。”凌云喉结微微滑动了一下,声音低沉沙哑。
秋冬的绪风扬起他凌乱的黑发,一双晦涩的眼眸湿雾雾的,连眼皮都耷拉下来,仿佛一件被拉下神坛的残次品,凄迷破碎。
练南春呆了一下,没有说话。
凌云慢慢垂下眼眸,嘴角扯出自嘲般的弧度,苦笑一声道:“怎么,你是怕我再想不开么?你放心好了,虽然现在我心中的苦闷仍然无法排解,可是我不会再去傻乎乎地自寻短见了。”
练南春道:“是么,你能想开是最好不过了。”
凌云脸上一片怅然,黯然道:“我现在想开了又有什么用?……我只是不明白,我母亲当时为什么会想不开,如果她也能想开,就不会死了……”
练南春秀眸幽幽望向他道:“不,你错了。她之所以会死,不是因为她当时想不开,而是因为她想开了。”
“什么?……”凌云有些迷茫地“啊“了一声,像是没有听懂她的话。
练南春轻轻蹙了蹙秀眉,沉吟了一下道:“你可以站在她的角度想一想当时的情形:大宋王朝倾覆,她的皇室宗亲死的死散的散,面对家破人亡与丧子之痛,何禹廷又是那样对她,其时她必是心灰意冷、万念俱灰了。”
凌云怔然一瞬,忧郁的眼眸立时被急剧晕染的浓墨所覆盖;他的拳头不由得收紧,绷起手背上一条条的青筋。
“你别说了!……”他痛心疾首。
练南春柔声道:“好,我不说了。志超,咱们回去吧。好好调整一下心态,还有好多事情等着咱们去做呢。”
凌云又回转身来,跪俯在地,含泪向着常青公主的“墓碑”深深地拜了下去。
他脊背微弯地低垂着头,似乎看不出什么情绪;嘴唇微微动了动,却一句话都没说。
不知从哪里传来水滴的声音,“啪嗒”一声,是眼泪坠下的声音……
冷风吹过,满地凋零的黄叶随风飘舞,荒凉的原野上,空气里充满着凄凉的落寞。
回来的路上,凌云一直凝眉思索,不发一语。
练南春看出了他的心事,轻声问道:“在想什么?”
“我想亲自到侯爷府我母亲的灵位前祭拜一番。”
突如其来的一句话,如同一块沉重的石头抛入到平静无波的水面上,使得练南春心里一怔,不由抬眸望了他一眼。
“方才你……你不是已经祭拜过了吗?”她吞吞吐吐道。
凌云眼睫微颤,嗓音亦微微有些发哽,“对,方才我是已经祭拜过了,可是这也只能算是对我精神上的一点慰藉而已——只可惜,那个‘坟墓’连个衣冠冢也算不上。”
练南春忧伤的眸光望着他道:“但是我相信你的母亲如果在天有灵,一定会在天上欣慰地看着你。”
“可是无论如何,我还是想到她的灵前告慰一番。”他的声调低沉,颤哑,却透着一种让人无法质疑、无法改变的力量;他的目光更是坚决得近乎执拗。
练南春敛下寂沉的眼眸,显得有些无可奈何,“志超,你也太固执了。”
凌云痛苦道:“怎么说,她也是我的生身之母。作为人子,在她活着的时候,不能在她膝前承欢尽孝;死后亦不能在她灵位前戴孝守灵——我这个做儿子的也太不孝了……”
空气一时凝滞住。周围的氛围再次陷入了僵持而汹涌的沉默之中。
练南春不由拧起了眉心;她轻轻抿了抿朱唇,委婉措辞道:“志超,我不是阻止你去尽人子之孝,而是现在形式非常严峻,到处危机重重,京城内外戒备森严,你此时前往也太危险了。”
“可是如果现在不去的话,我会一辈子良心不安的——所以,这次我一定要去!”
说这话的时候,凌云俊逸无尘的脸上一派果决之色;尤其那双漆黑的眼眸,宛如两潭深邃执着的湖水,悠悠荡荡直抵她的内心,散发出令人不可抗拒的魅力。
练南春蝶翼般浓密的眼睫下眸光复杂,轻叹一声道:“唉,我真拿你没办法……”
第394章 呜呼,他的父亲也含恨去了
“告诉我,当初你为什么没有死?明明……我明明亲眼看见你喝了那杯毒酒的……”何禄为喃喃道。
“哼哼,你们还没有死,我怎么能就死呢?我不但没有死,我还要好好地活着,我要亲眼看着你们这些卑鄙小人如何沦入万劫不复之地!”凌云漆黑的眸子里戾气抖生,浮现出血淋淋的仇恨与怨毒。
何禄为双目依然睁得大大的,低声细语着,仿佛无间地狱深处传来的魔音,“我不甘心……我不甘心……我马上就要……成功了,马上就能过上……荣华富贵的好日子了,怎么会,怎么会……”
凌云嗤笑一声道:“像你这种见利忘义、卖主求荣的小人,如果能够安享荣华、过上好日子,那这世上还有天理吗?”说着,蓦的拔出了剑。
“为什么……”何禄为沉闷地哼了一声,像是在问自己,又像是在问面前的人;然而回答他的,只有凌云那致命的长剑抽离身体时带起的一道血色。
那一刻他仿佛被人活生生撕裂了身体,痛彻肺腑的那种疼痛;他的眸光死寂空洞,只剩下最后一缕灵魂依附在躯体之内。
死亡的边缘,神思恍惚,他的回忆开始倒带,似乎又回到了数年前某个特定的瞬间。
当时凌云因为某些缘故在侯爷府养伤,由于行动不便,于是委托他安排人去正阳楼取回自己的行装宝剑等物事。
其时他还不知道凌云的侯爷府大公子身份,只是冷眼旁观主母常青公主对凌云特别看重,心思灵活的他自是不敢怠慢,为了讨好凌云,便殷勤地表示即刻带人亲自去取。
——“不过就是取点东西而已,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安排个下人去做就是了,又何须劳驾管家亲自跑一趟?管家如此热忱,倒让凌云心中不安了。”
——“如此有劳管家了。”……
当时的谦恭温和,笑语晏晏;此时的狠戾绝情,冷若冰霜,在何禄为的心里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他知道,凌云虽然平时看似温文尔雅,但他内心的戾气却是万万不容冒犯的;他一笑或许是云淡风轻,但他一怒便是修罗附体。
一股无法用语言描述的绝望与悲哀从他心底深处漫出;他这时是真的后悔啊,后悔自己还是操之过急了。如果能够再选择一次该有多好,至时他就不会这么沉不住气了,可是——
他轻轻喟叹了一声,无力地闭上了眼睛,感觉那股强烈的失重感毫无征兆地袭向自己,意识逐渐涣散,最终陷入到永恒的黑暗之中……
而这个时候,阿三与练南春的交锋亦到了生死关头。
阿三虽然出身武林世家,武功高强,但也得分跟谁比较,在凌云与练南春这样一等一的绝顶高手面前,他的差距还是很明显的——甚至可以说,几乎没有什么可比性。
所以他与练南春只盘旋了十几个回合,便开始手心见汗、堪堪不敌了;他想要脱身逃走,可是对方的剑势实在太过凌厉,舞得密不透风,封住了他所有的退路,他连伺机逃走的机会都没。
他有点后悔了,后悔方才什么都听了何禄为的,不问青皂便一剑重伤了何禹廷,彻底惹怒了凌云;而练南春与凌云关系密切,甚至可以说不分彼此,现在他重伤了凌云的父亲,试想练南春这个杀人不眨眼的女魔头会放过他吗?
阿三这边左右支绌,气喘吁吁;而练南春那边却行云流水,潇洒自若。
这两人的纠缠打斗,有点猫戏老鼠的感觉。
练南春手中长剑犹如白蛇吐信,嘶嘶破风;又如游龙穿梭,游走四身,真是骤如闪电,落叶缤纷。
忽然一道银光乍起,万里气吞如虎;她轻盈如燕子的身形一点,转瞬便到了阿三近前。
阿三这时嗅到了一股浓重的杀机,他只有下意识地提剑抵挡,“嚓“的一声,剑锋相交的龙吟。
练南春冷笑一声,手腕轻轻旋转,一式狠戾的“织女穿梭”,菲薄的利刃划过空气,已深深没入了他的身体!
霎时一片红色晕过,迷朦了人的双眸。
阿三觉的肚子里像是万箭穿心,痛彻骨髓,而他本人甚至连吭都没来得及吭气,便慢慢在练南春面前倒了下去;手中的长剑也“嘡”的一声,跌落在地上。
练南春凝眉轻嗤一声,倏的拔出了宝剑。
鲜血突然湍急了起来,如同崩裂了一般,喷涌而出,如同一朵朵在黑色梦魇中绽放的凄绝诡异的花朵。
练南春把剑刃上的血迹在阿三尸身上蹭了蹭,径自向凌云那边走去。
自始至终,她一直面无表情,仿佛刚刚发生的事情与她一点关联也没有似的。
天,这该是一个如何冷血无情的女魔头啊,太可怕了……于氏在一旁目睹着面前的血腥场面,几乎被吓傻了。
何禄为狠戾,阿三狠戾,而练南春更为狠戾;当然,还有这位侯爷府大公子——凌云,更为可怕……
什么叫做“恶人自有恶人磨”,她现在总算领略到了。
她披头散发,目光直愣愣的,脑子里一片空白,几乎已失去了所有的意识,只是蜷缩在角落里,浑身瑟瑟发抖。
在练南春与阿三交锋之时,凌云一刻也不耽误,早已急匆匆奔到了何禹廷近前。
他颤巍巍俯下身,轻轻扶起了父亲那浴满了鲜血的身子。
何禹廷面色白中带青,因为巨大的痛楚而扭曲变形;他的嘴角处不断涌出汩汩血沫,顺着下颌淌落,将胸前的衣襟晕染得一片猩红。
望着父亲那凄惨的情形,凌云只觉胸口仿佛被一只大手紧紧攥住反复用力地挤压着,窒闷得透不过气来,不觉已是泪流满面。
他静了静心神,哑声道:“您……您觉得怎么样?”
何禹廷缓缓睁开眼,目光直直地望着他的脸,喃喃道:“志超,真的……真的是你吗,你真的没有……死吗,我不是在……做梦吗……”
凌云的嘴唇在极力压抑着抖,含泪点了点头。
何禹廷长长出了口气道:“那……太好了,你没有事真的太好了。告诉我,你是怎样死里逃生的?”
“那些事情都过去了,就不要再提了……”凌云喉咙里哽咽着,一时也不知从何说起。
“是啊,不提那些不愉快的事情了,说说眼前吧。”何禹廷此时也缓过一口气来,他知道自己在这个世上的时日已经所剩无多了,心里不由一阵阵的凄楚。
“志超,自从你出事后,你母亲她也走了……你可知道,我心里又有多后悔、多痛苦吗?现在我终于明白,所谓的高官厚禄、荣华富贵,不过是过眼云烟,风萍聚散……如果,失去了你们,再多的权势与显赫,又有什么用呢?”
他的声音很轻很淡,却令凌云痛入骨髓,“您终于明白了。”
何禹廷苦笑,“可惜我明白得……太晚了,我之所以落到今天这种地步,都是我自作自受啊!现在我多么希望上天能再给我一次机会啊……”
凌云的头埋得很低,一滴滴的眼泪,苦涩而浓烈。
何禹廷双唇微张,气息渐弱,已经到了强弩之末,“我知道,我这辈子做过许多错事,更对不起你跟你的母亲,我只问你一句话——你能原谅我吗?”
凌云说不出话,只是默默点点头。
“你能原谅我,我就是死也瞑目了……”何禹廷欣然点点头,又道:“还有一件事,就是天赐,现在何家仅余下这点骨血,答应我,一定要好好地照顾他……”
凌云道:“您放心。天赐是我的侄儿,我会像对待自己的孩子一样对待他,把他抚养成才。”
何禹廷道:“那我就放心了。志超,你……你……”
说到这里,他只觉心口处一阵阵撕裂般的绞痛,忍不住咳了两声,又一口鲜血从嘴里呛了出来。
凌云的心也随之一阵绞痛,他小心翼翼地把耳际贴俯在父亲的脸上,轻声道:“您有什么话只管说……”
凌云的举动似乎给了何禹廷很大的勇气,他吁了口气道,“你能……不能在我有生之年再……再叫我一声爹爹……”
凌云呆了一下,低低地呜咽道:“爹爹……”
“太好了,太好了,麟儿……我的麟儿……”何禹廷浑浊的眼睛里闪过一丝欣慰的神色,俄而他眼中的一丝光彩忽然消失了。
凌云觉得自己的臂弯蓦的沉了下去!他心里一颤,抱着何禹廷连连呼唤:“爹爹,爹爹……”
第395章 姨娘,请不要逼我亲自动手
“爹爹,爹爹……”
何禹廷被自己的管家何禄为与武师阿三合谋杀害,最终在自己儿子凌云的怀里离世。
凌云觉得自己的臂弯蓦的沉了下去,不由心灵震颤,抱着父亲连连呼唤。
没有回应。
幽深孤寂的夜晚,那颗晦涩的星星黯然消失,仿佛是世间宣告着某个生命的离去。
“世事漫流随水,算来一梦浮生。”
凝望父亲过往之事,一世繁华,其间兜兜转转,而终以落寞收场,原来只是一场浮生若梦。
凌云以为自己在经历了诸多的生死离别之后,不会再有什么事情撼动他那结了一层冰痂的内心;可是他又错了。
当他意识到父亲确确实实离开了,他的心脏仿佛被尖刀剜成了千块万块,每一块都在被销蚀,被刺穿;他跪俯在地上紧紧抱着父亲一点点冷却下去的遗体,不受控制地恸哭起来。
从来没有哭得如此凄惨,眼泪亦不知落得如此汹涌。
练南春默默站在一旁,见凌云沉浸在悲痛之中久久不能自拔,遂上前提醒道:“志超,时候不早了,咱们该回去了。”
非常时期必须要非常对待,虽然心情悲恸,可凌云还是很理智的,他知道自己不能太过儿女情长了。
他轻轻放下何禹廷的遗体,拭了拭眼泪站起身。
这时,被压抑在心底的仇恨像起伏的波涛一样涌了上来,他倏的转过脸,目光如利剑,冷冷定格在了蜷缩在墙角、浑身瑟瑟发抖的于氏身上。
他提着长剑,一步步走到她的面前。
于氏本来便已心惊担颤,此时见凌云神色凛然、满脸杀气地走到她面前,更是慌得六神无主,“扑通”一下跪倒在地,连声道:“大公子,您……您高抬贵手,饶了我吧,其实这事怨不得我啊,我只是被他们蒙蔽了……”
凌云鼻子一哼,冷冷道:“姨娘,您是长辈,却跪我一个晚辈——不知这礼数又该怎么论啊?”
于氏讪讪道:“大公子真会取笑,我……我只是伺候侯爷的侍妾……”
“你总算还知道自己的身份。”凌云下意识地攥紧了握着长剑的虎口,用力到指尖发白,几乎是一字一顿道:“那我问你,你既然是伺候侯爷的侍妾,却为何不守妇道,背叛侯爷、做出这种见不得人的事情来?”
深深的羞愧让于氏无地自容,不由沮丧地垂下头去;半晌她才回过神,咬着牙道:“这都是你父亲他逼我的!他对我全无半点真情实意,在他眼里,我只是个呼之即来、挥之即去的玩偶,我恨他……”
“你别说了!”凌云嘴角划过犹如刀锋一般的锋锐弧线,厉声喝止。
他眯起双眸,戾气横生,仿佛下一刻就要将眼前的人吞噬,“不错,这么多年来,侯爷或许有一些对不起你的地方,你也有很多说不出的委屈,可是你却不该与人勾搭成奸、并且因此而害死了他!仁义廉耻难道在你的心中就没有一点概念吗?
“现在,摆在你面前的只有一条路——”说到这里他顿了一下,声音冷如淬冰道:“用这把剑自行了断吧!”
说罢脚尖一勾,一式轻灵的“波卷云飞”,把何禄为方才坠地的长剑卷起,如匹练般飞出,不偏不倚,正正跌落在于氏面前。
那把长剑通体漆黑如墨,锋利非常,在忽明忽暗摇曳着的烛光下泛着森冷嗜血的光,就像一条毒蛇,狰狞地张大了嘴巴,等待着猎物自投罗网。
“不,不,”于氏面色如土,连连后退道:“大公子,你……你不能这样对我……怎么说,我也是麒儿的生母;而且麒儿临死前,你也曾经答应过他,替他好好照顾我的……现在你却逼着我去死,你于心何忍?……”
凌云眼神里的愤怒恨不得将面前的人剥皮泄愤,切齿道:“凭你也有脸提起麒儿!……不错,我是答应过他,替他好好照顾你,可是,你又是怎么做的呢?那一次你在我的茶里下毒,想要害死我,我原谅了你——
“平心而论,当时我是真的想给你一次改过自新的机会;没想到你却执迷不悟,不知悔改,这次又勾结奸人谋害了我的父亲!……”
他用力绷住唇角,强忍住就要流下来的泪,浊声道:“我现在是真的后悔,后悔当时为什么没有杀了你!如果当时你死了,也许就不会有今天的事情发生了……”
于氏的眼泪一颗颗滑落,悉数跌落在浴满了淋漓血色的冷硬的地板上;她双手捂着脸,失声痛哭起来,“大公子,我错了……求求你,再给我一次机会吧……”
“姨娘,”凌云微微仰了仰头,闭着眼睛平复着内心的汹涌和挣扎,“素来我都敬你是个长辈,对你一忍再忍。我可以容忍你对我的冷嘲热讽,打击排斥;我也可以容忍你受人挑唆,暗中谋害于我;可是现在,你与奸人勾结,狼狈为奸,害死了我的父亲,却是我万万不能容忍的!”
说着他蓦的睁开眼,猩红的眸子里满是杀气,“而且方才我也说过,我给过你机会的,如今却是你自寻死路,怨不得谁!天作孽,犹可恕;自作孽,不可活!姨娘,请不要逼我亲自动手——”
凌云言语如刀,刀刀见血,直刺得于氏五脏六腑都血淋淋的一片,疼痛难忍。
她浑身剧烈地瑟索着,心里充斥着说不出的绝望与悲哀;呆呆望着地上那把吐着凛凛寒光的宝剑,她颤抖着手一寸寸探了过去,费了好大的力气才艰难地捡了起来,仿佛那把置人于死地的利刃挟着千钧之重。
她慢慢把它举到了面前,失神地凝望着,忽然凄厉地笑了起来,笑声直如一只决死的夜枭,直令人心里一阵阵的发冷。
忽然她的笑声戛然而止,身子瞬间僵硬,然后便慢慢地倒在了地上。
那把宝剑已深深透入了她的前胸。鲜血淌了一地,就像是被揉碎的、残败的血色花瓣,铺天盖地地蔓延开来,直令人一阵阵作呕。
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
凌云面无表情地瞅着那个自己作死的妇人在他面前自尽而亡,轻轻叹了一声,转过身去。
夜色昏暗,外面的景物模糊难辨。凋零的枯枝在夜风的肆虐下疯狂地摇曳着,发出阵阵撕心裂肺的呼啸声,遥遥望去,犹如疯狂狰狞的野兽,令人毛骨悚然。
这时,一旁的练南春忽然明眸一闪,冲着门口沉声喝道:“谁在外面?”
只听门轻轻响了一下,一名侍女装束的女子不慌不忙走了进来,冲着凌云与练南春躬身施礼道:“奴婢烟翠见过大公子,练姑娘。”
凌云抬眼望了一眼这女子,只见她身着淡蓝色的翠烟衫,散花水雾绿草百褶裙,眉清目秀,婷婷玉立,透着一股天然雕饰的自然清新的气质,雅致温婉,观之亲切,觉得有些眼熟,遂重复了一句,“烟翠?”
那女子目光微微一凝,幽幽瞥向他道:“大公子真是贵人多忘事,烟翠原是公主身边的贴身侍女。”
经此提醒,凌云想起来了,常青公主身边的两个侍女:烟翠、碧云。
当然,这些细枝末节的事情凌云并不知道。
言归正传。此时凌云望着她,因乌及屋,又一次想到了为了自己而惨烈自戕的母亲常青公主,心里不由一阵黯然。
他沉静了一下有些紊乱的心绪,问道:“烟翠,我母亲的灵堂在哪里,带我过去。”
烟翠眼眸湿润,没有说什么,只是默默点了点头。
凌云忽然又想起一事,“对了,天赐现在哪里,先抱他过来。”
“公子稍等。”烟翠低首垂眸,恭恭瑾瑾应了一声,然后转身而去……
第396章 人财散尽,侯爷府繁华成云烟
“烟翠,我母亲的灵堂在哪里,带我过去。”
何禹廷,何禄为,于氏,再加上阿三,一夜之间,侯爷府连死四人。
本来只是想亲自到侯爷府母亲的灵位前祭拜一番的,不料却遭遇了这般事情,凌云原本沉郁的心情此时更是雪上加霜。
处理完了这边的事情,凌云、练南春一刻也不敢耽误,与抱了何天赐的侍女烟翠,一起来到了常青公主的灵堂。
夜风呜咽,轻拂着凌云冷白如玉的脸,鬓前几缕凌乱的黑发。
灵堂内肃穆悲凉,挽联凄清;灵案上摆着两只白色的蜡烛,烛光忽明忽暗地闪烁着,勾勒出他简洁明了的身形弧线,如同素描一般,将他弓身垂首的样子拉得悠长,透出一股孤独寂寥的意味。
眼神微黯地望着灵堂正中棺椁之上那冷冰冰的灵位,灵位上那几个触目惊心的字:“爱妻常青公主之灵位”,凌云微微仰起头,晦涩的眼影里氤氲着的浓浓的化不开的雾霭。
“母亲,不孝孩儿成麟看您来了。”
凌云撮香在手,撩起衣衫跪倒在地,冲着灵位恭恭敬敬拜了三拜,哽咽道。
夜色幽暗,朦胧的月色透过树缝间隙聚拢,在灵堂前那片凄清的青石板路上投下斑驳的光影,正如凌云的心情,明之昭昭,却无从诉说。
跪俯在母亲灵前,悲伤如同光弩的海潮,一下一下冲击着他的心胸;思绪万千,却又不知从而说起,他只觉喉咙里呜咽般地震颤着。
“都是麟儿害了您,如果不是麟儿累及,您也许就不会死了;麟儿今天来到母亲灵前谢罪,九泉之下您若有知,能原来这个不祥不肖的儿子吗?……”说到后来,他已是泣不成声了。
烟翠只有在一旁不时地劝解。
良久凌云方从悲痛中缓过神,他站起身,轻轻拭去脸上的泪水,吩咐站在一旁的侄儿,“天赐,给祖母磕头。”
浣玉郡主与何成麒的儿子何天赐现在已经七岁了,这个机灵可爱的小男孩,虽然处于对人情世事尚且懵懂的年纪,却因为过早承受了一些他这个年龄不应该承受的经历,而显得格外的懂事与成熟。
此时听了伯父的训示,没有疑问,也没有抗拒,他低眉顺眼地应了一声,听话地俯下瘦小的身躯,学着大人的样子,跪在地上向着祖母的灵位恭恭敬敬磕了三个响头。
练南春抬头望了望外面的天色,已是月上中天了。
她微微蹙了蹙黛眉,适时提醒凌云道:“志超,时候不早了,咱们该回去了。”
凌云虽然心有不舍,但依然沉着冷静。他知道此处乃是非之地,凶险重重,不宜久留,而且此次之行本来已经耽搁得太久了。
他转过身准备离去时,烟翠问道:“大公子,这里该怎么办?”
凌云略一沉吟道:“烟翠,你去把府里所有的人都召集起来,在侯爷府会客大厅里聚合。”
烟翠应了一声,急急匆匆出去了。
苍穹幽暗,繁星闪烁,昏黄的月色斜挂夜空,整个侯爷府笼罩在一片晦暗之中,模糊难辨;只有夜风阵阵掠过幽径两旁的园林草木,随风起伏,摇曳不止。
这时,侯爷府里的百余口人已陆陆续续到齐。
会客大厅的气氛骤然变得紧张起来,在站的一众人等如临大敌,无奈又惶恐地面对着这场突如其来的紧急变故。
凌云目光炯炯扫视了一下全场,沉声道:“诸位,现在形式如何,大家想来都已经很清楚了,李瑞允篡权夺位,贻害天下;而何禄为又趁火打劫,与人勾结谋害了侯爷,凶手虽已伏诛,而侯爷府已是名存实亡,成了一幅空架子。
“凌云上次遭遇奸人陷害,侥幸逃脱一条性命,今日方才有幸与大家在此一聚。只是遗憾的是:在下不能给诸位过多的承诺什么,只能勉强给大家提供些许盘缠行资。
“而此地已成为是非之地,徒留无益,若是愿意听凌云一句话,便领了银两各谋生路;要是有何异议者,凌云亦不勉强。只是若因此而招来祸患,恕凌云爱莫能助。在下一片衷言,字字出自肺腑,请诸位能够体察吾意。”
凌云的话字字铿锵,句句在理,犹如敲冰戛玉般,带着不容置疑的果决与干脆;而且自始至终,他对自己的称谓都是“凌云”。
虽然府里所有人都知道他就是堂堂正正、如假包换的侯爷府大公子何成麟,可是这么多年了,他早已习惯了自己“凌云”的这重身份;而别的人亦是见怪不怪、习以为常了。
而且无论以前的刑部尚书府侍卫统领凌云,还是现在的侯爷府大公子何成麟,他树立在大众面前的人设都是忠肝义胆、坚韧果敢的,而事实上也正是如此。
所以他说出的话掷地有声,十分有信服力,在场的众人自是言听计从,并无什么异议。
凌云说毕,便吩咐烟翠同了府中几个掌管事务的亲信家人打开库房,取出银两财物,分发给众人,让他们各谋生路。
练南春此时已在侯爷府周围巡查了一遍,匆匆回转道:“快走,好像有官兵来了。”
凌云见府中金银财物几已散尽,家人们也已经走得差不多了,遂转过身准备离开,却见烟翠还神情执着地站在一旁。
凌云略略一愣,“烟翠,你怎么还不走?”
烟翠双膝跪倒,杏子眼里倒映着水色,满怀期待地望着面前的少主人,目光坚决得近乎执拗,“大公子,奴婢自小便是孤儿,无依无靠,多亏了公主收养提携;如今已是家破人亡,大公子又让奴婢去到哪里,请大公子收下奴婢,奴婢愿一生一世侍奉大公子,别无所求。”
凌云微微颦了颦剑眉,沉吟了一下。
这时何天赐走过来,扯着烟翠的衣角,回过脸眼巴巴望着凌云,用稚嫩的声音祈求道:“伯父,求求您了,就答应烟翠姐姐吧,姐姐对我可好了……”
凌云低下头,默默望着侄儿的眼睛。那双眼睛,纯真,无暇,干净得如澄澈如洗的天空,直直地把他的心都沉溺在里面,无法自拔。
他眼睛里浮起一层清浅的亮色,轻轻点了点头。
烟翠欣喜若狂,冲着凌云连连叩首道:“多谢大公子!多谢大公子!”
练南春走过来催促道:“快走吧,再迟了就来不及了!”
凌云清朗的眸光一转,巡视了一遭周围,见侯爷府中的侍卫家丁仆妇都已经走得差不多了;他又回过脸,望了一眼侯爷府这偌大的一片院落。
曾经的烟雨楼阁,小桥流水,亭台轩榭,假山池沼,如今已是空空荡荡的。
神思恍惚之间,似乎又回到了数年前。当时他奉了吕夫人之命,来到这里寻找女扮男装偷来侯爷府的吕秋月——吕府那位刁蛮任性的大小姐。
那是他第一次来侯爷府。
当时的热闹,繁华;如今的冷落,凄凉……两厢对比,已是天差地别。一时之间,说不出的惆怅袭上心头,他只觉得心里空空的失落。
凌云从行囊里取出硫磺焰硝及火折子等引火之物,上前把灵堂内的挽联、桌椅等物点燃了;又出了灵堂,把周围殿堂内的幔帐等易燃之物也点着了……
很快,火势便蔓延开来。整个侯爷府不过片刻的功夫,便笼罩在一片浓烟烈火中。
熊熊火光映着众人那几分苍白、木然的脸。
如梦尘烟,飘不散风中的眼,
匆匆流年,褪不去动人容颜,
爱恨绵绵,留不住离去瞬间,
一诺千年,是不了的缘。
难舍的欢颜,浮云遮望眼,
心中的悲歌,一曲唱不完,
豪气和柔肠,寄与天地间,
曾经的繁华,转眼是青烟。
茫茫人世情,相逢多慨叹,
富贵和平凡,如何能超然,
欲飞上青天,看沧海桑田,
问世间万物,谁能改变?
——摘自叶凡演唱歌曲《如梦尘烟》
凌云漠然凝视着这座曾经显赫一时、在冲天火光中灰飞烟灭的京城豪宅,轻轻唏嘘了一声,与练南春,烟翠等人转身而去……
大内皇宫。御书房之中。
李瑞允闻听侯爷府之事,不由震惊。他身边的几人,亦在骇然失色之余发出深深的感叹。
尤其丁进之,得知何禹廷惨死,侯爷府一夜之间化为灰烬,只觉得百味杂陈,复杂的心情难以名状。
但后来李瑞允得知凌云没有死时,不由勃然大怒,拍案而起;众人亦是大惊失色,面面相觑。
李瑞允目光里的懊恼变成阴鸷,缓缓落在了李之山的脸上,“李统领,记得当时我是亲自安排你带人去大牢里打发凌云上路的,可是现在他非但没有死,而且又在京城里闹出了这么大一桩事情来,我想听听你的解释。”
李之山面如土色,静了静心神道:“李帮主,那日卑职确是亲眼看着凌云喝下的鸩酒,绝不会错;何况还有丁大人带领家丁侍卫在一旁监督执行;而且事后又有专门的仵作队对凌云的遗体进行了核验,这些当时所有在场的人都可以作证。”
李瑞允嘴角一抽,羽睫底下满是讥诮,“呵呵,又是亲眼看着,又是监督执行,又是专门核验,说了这么半天,好像那天的事情做得滴水不漏、天衣无缝,可最终的结果如何,凌云不还是活得好好的吗——难道这凌云是神人,能够死而复生不成么?”……
第398章 把他带出去,凌迟处死!
“马上把丁信给我带来!”
得知与练南春勾结一气、协助凌云逃出生天的奸细是丁府的家人丁信,李瑞允的双眸由阴鸷的黑变成嗜血的红,咬牙切齿地吩咐道。
这里再说回丁信。
此时他也收到了练南春寄给他的飞鸽传书。随手把那只传递信息的白色天使放飞出去,他匆匆忙忙打开了从信鸽腿上取下的字鉴。
只见上面龙飞凤舞、写着寥寥八个字:“十万火急,速速撤离!”
丁信的心不自觉地抖了一下。潦草的字迹,焦躁的口气,似乎已经把极度危险的信号从字里行间渗透出来;一种不祥的预感瞬时如汹涌的潮水般肆无忌惮地涌上心头。
他一刻也不敢耽误,随手把那封字鉴揣进怀里;然后简单地收拾了一下行李,推开房门心急火燎地向府门走去。
到了府门口,几名守门的侍卫却神色冷戾地拦下了他,说什么也不放他出去。
“怎么了,为什么不让我出去?丁公子吩咐有急事去办的,要是耽误了大事,你们承担得起吗?”丁信有些光火。
“对不起兄弟,我们也是奉命而为——丁大人刚刚下的命令,从即日起,府里所有人等出入,必须要有丁大人的亲笔手谕!”
“丁大人的亲笔手谕?”丁信的身体不自觉地瑟索了一下,全身瞬时绷紧了。
这时,他的身后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回头,只见丁府的代理管家丁义带了十几个如狼似虎的侍卫气势汹汹向这边赶来。
仿佛有什么冷硬的东西狠狠敲击着他的心脏,呼吸在那一瞬也停止了。
暗沉的天空下,紧张肃杀的气息弥漫了整个空间。周围一片晦涩,就像一个巨大的嘴巴在等待着他被吞噬一般。
站在丁进之面前,丁信觉得心跳在咚咚作响;仿佛周围除了他自己的喘息声,再没有一丝声响。
“为什么要这样做?“丁进之死死盯着他,眼睛里充斥着刻骨的怨毒。
“老爷,您在说什么呢?小的不明白……”丁信一脸茫然无辜的样子。
丁进之猩红着眸子靠近他,眼睛里翻涌的滔天恨意几乎要将他淹没了,“呵呵,到了现在还在装傻充愣么?丁信,你可真是不见棺材不落泪,不到黄河不死心啊!”
“丁义——”丁进之阴沉着脸把目光转向了一旁的心腹管家。
丁义会意,带着几个侍从上前,从头到脚在他身上详尽仔细地搜刮了一遭,很快便找到了练南春通过飞鸽传书寄给他的那封还没来得及销毁的字鉴。
丁义如获至宝,急忙转过身,把那封字鉴恭恭敬敬递给了丁进之。
丁进之拿着字鉴反反复复端详着,冷笑一声,然后把揶揄的目光转向了丁信,“说吧,这封字鉴是谁给你的,凌云,还是练南春?”
丁信此时还能说什么,他只有沮丧地垂下头,带着几分自嘲的意味轻叹了一声。
“现在你还有什么话说?“丁进之双瞳漆黑如夜,氤氲着凉薄的寒意。
“小的无话可说。“丁信的喉结上下轻滚着,声音沙哑至极,“我只想知道,老爷是从什么时候……发现我的?“
“哼哼,要想人不知,除非己莫为。”丁进之瞟了他一眼,神情很是不屑,更多了几分鄙夷,“丁信,你以为你做的事情有多隐秘,你以为你做的事情都是天衣无缝吗?那你就彻底错了!世上哪有不透风的墙,即使你再小心,做任何事情都会留下痕迹——除非你是大罗神仙。”
“……”丁信静静地站着,嘴唇被他自己咬得发白,只觉脑子里一片空白。
丁进之却并不打算就此放过他,继续雪上加霜地打击他,“其实,我老早就瞅你有些不对头了。特别是上次,凌云在大牢之中被鸩杀、他的遗体由大内侍卫孙国雄运出京城时,却又遭遇练南春等人的劫杀,当时我就觉得很奇怪,消息封锁得如此严密,怎么还是被外人知道了?这里面一定有人搞鬼!
“而且事后李公子更是对此事耿耿于怀,甚至把怀疑重点放到了我们丁府这边,使得我心里很不痛快,我甚至在李公子面前据理力争,自信满满地认为我们这边不会有事!没想到现实很快就打脸了……唉,这可真是莫大的讽刺啊!”
说着他苦笑一声,眼神一片黯淡,不由想起了昨天在御书房里他与李瑞允你来我往的一番较量。
——“想来此事只是一个意外罢了,自始至终我等对李公子都是忠心耿耿——”
——“我当然相信你们的一片忠心,可是铁一般的事实摆在这里,我现在需要的是真相。”
后面是李瑞允回复他的话。
本来自始至终,他一直都觉得自己委屈,非常委屈;认为李瑞允一直对他有成见,对他府里的人有成见,可是结果呢?……现在想来,李瑞云不愧是天枭帮主,一代枭雄,就是有见地啊!
丁进之突然感到一种铺天盖地的无力感不受控制席卷而来。真的想逃避刚刚发生的事情,真的不想进一步加深李瑞允对自己的成见了;可是现实偏偏这么残酷,像是锋利的刀刃,不停地割在他的心口,令他痛苦难言。
丁进之僵着身子站在原地,脸色难堪之极,更是难看之极。
“老爷……”丁义在一旁察言观色,轻轻咳嗽了一下,以为提示。
丁进之缓过神,含糊地“哦”了一声。
丁义小心翼翼道:“老爷,咱们接下来该怎么办?”
“还能怎么办,除了带着这个吃里扒外的奴才去向李公子谢罪,难道还有更好的做法吗?”丁进之无可奈何道。
尽管一千个、一万个的不情愿;但最终,丁进之还是硬着头皮带着丁信来到大内皇宫的御书房里向李瑞允负荆请罪来了。
出乎意料的,李瑞允并没有对丁进之律下不严的失职之罪、以及因此而招惹来的诸多麻烦做出过分的诘责;反过头来还一个劲儿夸赞丁进之行事果断、及时抓获内奸,把一场不可预见的危机扼杀在摇篮之中,使得丁进之一时倒有些不知所措、受宠若惊了。
两人又虚套地寒暄了几句,丁进之见这边没他什么事儿了,便找了个借口适时地退了出来。
总算躲过了这场劫难啊!丁进之心里暗忖道。
出的门来,他仰起头长长吐出一口气,用手轻轻捋顺着砰砰乱跳的心脏,原本乌云密布的情绪亦稍稍开朗了一些。
丁进之躲过了一场劫难,而丁信那边,一场灭顶之灾的大祸却刚刚开始!
丁信心里升起无边的颓废,像是坠入了漆黑无边的深海,令人窒息的海水疯狂汹涌地裹挟着他,对周遭的一切都失去了感观。
“说,你是从什么时候开始跟着练南春、死心塌地为她卖命、并且与我们为敌作对的?”
“说,那天在大牢里,凌云明明喝下了放了剧毒鹤顶红的鸩酒,却为什么没有死?是不是你在酒里动了手脚?”
“快说,凌云与练南春现在在哪儿?”
李瑞允戾气横生,咄咄逼人,一个劲地逼迫他“说”,“快说”;可是此时的丁信却好像服了哑药似的,三缄其口,一语不发,什么都不说。
本来便已对坏他大事的内奸恨入骨髓,此时又见他一副破罐子破摔、半死不活的样子,李瑞允再也抑制不住满腔的怒火。
他眯起漆黑邪佞的眸子,不耐烦地瞅着眼前这个冥顽不灵的人,眸底稍纵即逝过一道凛然的杀气,“来人,把他带出去,凌迟处死!”
李瑞允这该对丁信有多狠、又有多恨,才下达这样一个听着便令人毛骨悚然的处决方式啊!
那一刻,丁信只觉自己的四肢百骸无一不冷,不由绝望地闭上了眼睛。
——完了,彻底完了,练大小姐,从今以后奴才再也不能为您效力了;凌统领,不,应该是何大公子,奴才可都是为您而死的,而且还死得这么惨……可您现在却一无所知,想来可真是悲催啊!
这时外面那些行刑的刽子手已不容他再多想什么了,忽的一下涌上前,推推搡搡拖着他往御书房外走去。
这时,却听外面传来一个低沉幽冷的声音,“且慢!”……
第400章 酒酣耳热之际,突现刺客…
“侯爷府顷刻之间灰飞烟灭,那我的天赐呢,告诉我,我的天赐又去了哪里?……”
听说侯爷府出事了,浣玉郡主大惊失色,柔弱的身子瑟瑟发抖,喃喃问道。
葛虎摸摸脑袋,吞吞吐吐道:“小公子的下落,好像……没听人提起过,那天晚上那么乱,谁知道呢?会不会,会不会……”
葛北秋简直对自己这个儿子的弱智之举恨到了极点,怒喝一声道:“葛虎,你在胡说些什么?”
葛虎这才意识到又失言了,慌乱地住了口。
但此时无论如何的掩饰都已经没用了;众人那尴尬无措的神态已经把答案写在脸上了。
浣玉只觉得天旋地转,急火攻心,一口鲜血从喉咙里呛了出来,眼前一黑倒了下去。
一旁服侍她的侍女碧云见状,立时慌得不知所措;急忙上前扶住了软塌塌瘫软在地的郡主,连声叫道:“郡主!郡主!……”
一连几天下来,浣玉郡主都是神色颓靡,恹恹无神地斜倚在床榻上,茶饭不思,一句话也不说,那凄迷破碎的样子,让人看了就觉得心疼。
大家知道,郡主得的是心病,按说“心病还需心药医”,可是众人又到哪里去为她寻找心药啊?
鉴于男女有别,葛家四个大男人只有在一旁眼睁睁地瞅着、干着急的份儿;能与郡主说得上话来的,只能是数日来一直服侍在她身边左右的侍女碧云。
碧云流着眼泪劝慰她,哀求她,千万不要再这个样子下去了。
“无论怎么样,我们的日子还得过下去啊;郡主,也许有些事情并不像你所想象的那样糟糕呢!”
“呵呵,”浣玉苦笑。她抬起没有神采的眼睛,漠然望着她道:“那你说说,还有什么事情不糟糕呢?”
“……”碧云一时滞住。
浣玉郡主咬着几乎没有一丝血色的嘴唇,如雪似玉的脸上泪痕斑斑,盛满了绝望与悲凉,“前些日子晋陵王府被查抄了,现在侯爷府也灰飞烟灭了,我以前的家和现在的家,都没有了……
“还有我的父亲晋陵王爷,我的姑姑常青,我的姑父何禹廷,也都死了;而我的母亲亦身陷囹圄,生死不知;如今我的天赐又下落不明,不知所踪……碧云,你告诉我,现在还有什么事情不糟糕呢?”
碧云鼻尖凝起酸涩,几乎是强忍着喉咙里的震颤咽了下去,“可是方才葛龙葛虎他们不是说过吗,大公子还活着啊,好像还有他的一些什么朋友,只要有他们在——”
“不要再提他,我恨他!”浣玉郡主芳心不自觉地悸动了一下,冷冷道:“姑且不论那些传言是不是真的,就算现在他还活在这个世上,就算他当初侥幸躲过了那次劫难,那又能如何?他的心自始至终都在那个女人那里,而他的人也根本不属于我——所以,他究竟是死是活,跟我又有什么关系?”
“……”碧云一时滞在那里,不知所言。
“碧云,你知道现在我最痛恨的人是谁吗?”
“是谁?……”碧云被郡主这句没有头绪的话给惊得一愣一愣的,下意识地问道。
“李—瑞—允—“浣玉郡主强烈的恨意覆上,几乎是一字字地挤出牙缝道。
碧云娇柔的身体不自觉地抖了一下,喃喃道:“郡主……”
那一刻,窒息的仇怨仿佛万丈高山般压迫过来,浣玉的脑袋里像是被什么东西充斥着,快要炸裂开来,“就是他,颠覆了大宋朝廷,囚禁了我的皇帝哥哥,亲手杀死了我的皇嫂,害死了我的太后姨妈,还有我的父亲,姑姑,姑父,害得我与我的儿子骨肉分离,害得我连最后一点寄托都没有了……
“是他改变了我所有的一切;要不是他,我又怎么会沦落到这种地步?他害得我一无所有,我恨他,恨死他了!
“哼,想我浣玉,一生要强,什么时候受过这样惨绝人寰的欺辱与凌虐?我曾经发过誓,但凡伤害过我的人,我都会让他付出代价,让他血债血偿,哪怕最终拼着一死,哪怕与他同归于尽,我也要挣回这口气!”……
大内皇宫。天色已晚,树影绰绰。
浣玉郡主深恶痛绝的那个人,此时正坐在御花园里悠哉悠哉地品着香茗。
周围大片斑驳的花影树影投落在他的肩上,黑色的发间跳动着花园里细碎的灯光,愈发显得他矫健颀长的身段优雅好看。
他执着杯子,随手把玩着,慢慢旋转着杯沿,寒凉的眼神落在漂浮的茶叶中间,显得有些兴味阑珊了。
这时有侍从来报:“李公子,婉儿姑娘来了。”
“哦?”李瑞允微抿了下唇,嗓音漫不经心道:“终于来了,快快有请。”
那侍从低眉顺眼地喏了一声,转身去了。
须臾,一个年轻女子莲步轻移,如弱柳扶风般摆动着腰肢,袅袅婷婷走了进来。
她一身碧绿的翠烟衫子,散花水雾绿草百褶裙。肩若削成,腰若约素,肌若凝脂,气若幽兰。清秀妩媚的脸庞上,柳眉弯弯,朱唇皓齿,一双明眸如春水般清波流盼。娇柔婉转之际,美艳不可方物。
“哎呦,我们的大小姐终于出现了,可真不容易呀!来,快坐下。”李瑞允眯着眼睛瞄了她一眼,笑意盈盈道。
面对李瑞允几分讨好的神色,婉儿却神色淡淡的,没有丝毫动容,视线在他身上淡淡扫了一圈便收了回去,径自在他对面坐下了。
李瑞允嘴角漾起浅浅的弧度,不咸不淡地开了腔,“昔有古人三顾茅庐才得见贤士,而如今我们的婉儿大小姐也得一而再、再而三的邀请才肯露面,你说你这架势是不是可以堪比古圣先贤了?”
婉儿薄寒月光一般的清白,把脸扭向一旁,不屑理他。
“怎么,还在生我的气啊?”李瑞允一双邪肆的眼睛似笑非笑地瞅着她,眼神里充满了勾魂的诱惑。
婉儿依然一语不发。
“看来婉儿大小姐今天是要与我李某人死抗到底喽!好吧,那我就舍命陪君子!”说着,他慢悠悠起身走近她身后,双臂一揽轻柔地固定住了她的腰,狎昵地把脸枕到了她的头发上。
“讨厌,别碰我!”婉儿带着几分抗拒扭动了一下身子,想推开他。
“怎么,真的这么小气不肯原谅我了?那我去找别的女子解闷了啊!”李瑞允失望地叹了口气,缓缓直起身子,悻悻转过身。
这时婉儿却反过手来从身后搂住了他的腰,颤声道:“不……不要离开我……”
李瑞允轻颤着纤长浓黑的眼睫,魅惑地一笑,“呵呵,终于想通了肯原谅我了?”
婉儿鼻子一酸,强忍着的眼泪终于掉了下来,“我原谅你能如何,不原谅你又能怎样?谁让我杨婉儿天生贱命,还是个贱脾气,不管你如何对我,始终死心塌地地爱着你……”
李瑞允垂下眸子,遮住了眼底浮起的情绪,“对不起婉儿,那天我确实有些冲动了,这里先向你赔礼道歉了!不过话又说回来了,一个巴掌拍不响,你的情绪也有些失控啊——如果当时你没有说出那些刺激我的话,我也不会对你大发雷霆啊!
婉儿杏子眼里倒映着水色,酸涩里带着几分委屈,“我也承认,当时口不择言说出了些过分的话;可是无论如何,你也不该那样待我啊!想起那天的事,我真的很伤心……”
“好吧,现在是各打五十大板,两下扯平、既往不咎了!为本宫与婉儿姑娘的重归于好,干杯!”李瑞允哈哈大笑起来。
“来人,继续上酒,本宫今天晚上高兴,一醉方休!”他坐回原位,豪爽地吩咐左右侍从。
一名侍从应声过来添酒。他低首垂眸,双手端着托盘,脚步轻盈地走近御案前。
他先恭恭敬敬向两人施了一礼,然后把盛着酒具器皿的托盘轻轻放在旁边的侧案上。
他伸出冷白如玉的手,把托盘上那把影青瓷酒壶放在了两人之间的几案上;然后缓缓提起酒壶,准备先给李瑞允斟酒。
突如其来的变故就发生在措不及防的一瞬之间。
李瑞允此时已有几分微醺了。他带着些慵懒将身子软塌塌靠在椅子上,脸上泛着红光,只醉眼朦胧地瞅着对面那美丽娇俏的女子,沉浸在暧昧迷离的温柔乡里,哪里会想到危险已经突然降临。
那奉酒的侍从起先还恭恭敬敬、低眉顺眼,不想转眼之间就变了脸色。
他眉头一压,眸间的神色登时变得凌厉起来;纤纤手指轻轻一按茶壶顶部的圆钮。
立时一片寒光闪现,数枚银针恍如漫天花雨般划破夜空,系数向着李瑞允头胸腹三处要害兜抄过去!
第401章 刺客居然是绝代佳人啊!
“来人,继续上酒,本宫今天晚上高兴,一醉方休!”
李瑞允与婉儿重归于好,两人正悠哉悠哉在御花园里喝着酒,哪里想到危险会突然降临。
那名奉酒的侍从起先还恭恭敬敬、低眉顺眼,不想转眼之间就变了脸色。
他眉头一压,眸间的神色登时变得凌厉起来;纤纤手指轻轻一按茶壶顶部的圆钮,立时一片寒光闪现,数枚银针恍如漫天花雨般划破夜空,系数向着李瑞允头胸腹三处要害兜抄过去!
在漆黑如墨的夜里看起来格醒目。
“啊——”婉儿不由尖叫一声,慌得不知所措。
李瑞允不愧是李瑞允,在什么时候什么情境之下都能保持异乎寻常的冷静与机警。
当然,这并不是绝对的。因为之前他也曾经有过失手,那是数年前他与丁府大小姐丁梦轩的新婚之夜里。
俗话说:“洞房花烛夜,金榜题名时“。当他走上人生巅峰、最为春风得意之时,却做梦也想不到,那两个意想不到的、宛如来自地狱般的杀手,差点将他置于死地。那两个人便是凌云与练南春!
自从那一辈子都令他刻骨铭心的惨痛事件之后,他便永远长了记性;并且暗下决心,绝不会再让自己在同样的事情上失手第二次,当然也包括这一次。
眼见暗器袭来,李瑞允不由冷笑一声。
他一式迅疾的“凌空飞渡”,矫捷的身形宛如一只轻灵的枭鸟,倏的腾空而起,那些致命的暗器皆贴着他的衣际堪堪滑了过去,看起来真是巧极而险极,令人不由惊出了一身冷汗!
那偷袭的刺客见最紧要的一招失手,不由几分惊惶。他嗤的咬了一下牙尖,抱着欲与敌人同归于尽的决绝之心,再次按动了茶壶暗器的机关。
李瑞允又是何等人也,既然能在措不及防的情况下躲过第一次,那第二次、第三次也就更不在话下了。
他翩若惊鸿,飘逸的身形在空中辗转飞舞,几个起落便轻而易举地躲过了刺客的再一次袭击。
然后他身形一提,形如鬼魅,转眼便到那刺客近前。
那刺客立时嗅到了一股凌厉的杀气,慌忙掷了茶壶,从袖中探出一把能屈能伸的软刃,用力一抖,那软刃倏的变得笔直而锋利。
“李瑞允,你去死吧!”他紧挫着牙齿厉声说道。
素手扬起,一式狠戾的“白蛇吐信”,软刃嘶嘶破风,化作一道流光,向着李瑞允当胸袭击!
李瑞允凝眉嗤笑一声,看似随意的一式“青龙摆尾”,动作潇洒利落,行云流水,几乎不费什么吹灰之力便躲过了对方全力以赴的一击。
其实这也不足为奇。要知道,李瑞允又是何许人也,堂堂的天枭帮主,他的武功在整个京城、乃至整个天下,除去凌云、练南春等寥寥几个绝顶高手,几乎是鲜有敌手的。
两厢比起来,那个刺杀他的侍从的武功造诣简直不值一提。如果从武力方面论起来,李瑞允对比那刺客,几乎可以说是碾压性的。
那侍从虽然不敌李瑞允,却是拼尽了全力,抱着一颗鱼死网破、与对方同归于尽的决绝之心。
俗语“愣的怕横的,横的怕不要命的”,大约说的就是眼前这两人PK的情形。
那刺客脸色狰狞,瞳孔紧缩,死死盯着眼前的血海仇人,手中的利刃如游龙穿梭般游走在李瑞允身边左右,招招不离他的头颈胸腹等要害部位,那架势恨不得一下子就把对方劈成两半。
其凌厉的气势骤如闪电,快似旋风,直让人眼花缭乱、胆战心惊;御案上的酒具器皿都被他扫落了一地,酒汁汤水飞溅得到处都是,现场一片狼藉。
在对方那状若疯狂、不要命的打法之下,素来沉稳淡定的李瑞允也有些心意彷徨了。
一旁的婉儿这时也缓过神来,急忙跑到前面去喊侍卫。
突如其来的变故虽然令她一时心慌意乱,但她毕竟是天枭弟子,实力与心态俱佳,处事沉稳冷静,很快便变调整好了自己现有的状态。
数十名衣甲鲜明的侍卫手持刀剑急急赶来,把当前的场地围了个严严实实、水泄不通。
于是那刺客便成了池中之鱼,瓮中之鳖。尽管他依然一副咬牙切齿、死扛到底的样子,可是任他再怎么折腾,此刻都已是于事无补、大局已定了;何况他面前的对手还是凶残狠戾、武功盖世的一代枭雄李瑞允!
见对方依然一副不死不休的样子,李瑞允有些不耐烦了。他瞅准了对方的破绽,一式“燕子掠波”,健步拧腰,只轻轻一晃,便旋身到了那刺客身侧;动作之快,形似鬼魅,直令那刺客措手不及。
李瑞允阴森森一笑,一式“青龙出水”,沉肘外翻,疾如闪电;但见一道残影划过,“风卷残云”,那刺客甚至还没明白过来是怎么回事,自己的软刃便到了对方手里!
那刺客不由惊叫出声;不等他喘息分毫,李瑞允那只坚实的臂膀仿佛虬龙缠身般,已紧紧勒住了他的肩背前胸。
那刺客脸色立时涨得通红,他拼尽全力想要摆脱对方的束缚,无奈李瑞允调动周身肌肉的力量,犹如铁钳一般牢牢扣住他的身形,难以撼动一分一毫。
那刺客还待挣扎,李瑞允手指骈起,疾如旋风,已点中了他的“肩颈”、“软麻”两处大穴;那刺客立时浑身无力,软绵绵瘫倒在他的怀里。
两个人贴得很近,彼此之间呼吸可闻。一缕淡淡的幽香丝丝袅袅传来,沁入到李瑞允的鼻息里,好闻极了。
李瑞允恶劣地勾了勾唇角,扬手朝着那刺客的头顶扬去,掌风掠过,那刺客的帽子滑落下来,长长如墨的发丝立时散落下来,垂荡在胸前。
“唉呀,闹了半天,冷血无情的刺客居然是位绝代佳人啊!”李瑞允眼神邪肆地望着“他”,薄薄的嘴唇噙着揶揄的笑。
“放开我!……”那刺客想要挣扎,无奈身上穴位被制住,动弹不了。
“唉,世道变了,人心不古,怎么连这么清丽可人的佳人都跑出来做刺客了?真是令人想不到啊!”李瑞允带着几分醉意,乜斜着眸子,继续不遗余力地调笑着。
“那都是被你逼的!你害死了我最亲最近的人,害得我骨肉分离,一无所有……李瑞允,我恨死你了!”那刺客眸色血红咬牙切齿,似乎集结了世间一切的怨念。
“说,你到底是谁?”听着那女子歇斯底里的斥骂,李瑞允却若不在意。
他慢慢松开了束缚她的手臂,让她斜倚在自己原来坐的那张椅子上;然后慵懒地直起身,退后两步打量着面前之人,墨色的冷眸里氤氲着层层莹光。
“哼。”那刺客偏头挑眉,唇边的笑令人心颤。
这时,一旁的婉儿袅袅娜娜走了过来,一双柔媚的眼眸瞥了那女扮男装的刺客一眼,脸上立时带了笑,如同平静的深潭泛起温柔的涟漪,“郡主一向可好,奴婢这厢有礼了!”
说着她微微躬了躬身子,朝着那刺客福了一福。
那刺客嘴角一扯,眼神冷淡,一语不发。
“郡主?……“与两人的清冷淡漠迥然不同,李瑞允却有些吃惊,“什么郡主?”
婉儿狭长的眼神不屑地瞥了过去,嘴角挑起一抹讥嘲的笑意,“帮主难道不认识她吗,她就是奴婢以前的主子浣玉郡主啊!”
“哦,闹了半天原来是浣玉郡主啊!”李瑞允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
他的眉梢不觉荡开了一层戏谑的笑意,阴阳怪气道:“谁不知道昔日的浣玉郡主美丽高贵,不可一世;怎么现在却沦落到这步田地了?哎呀呀,我可真是不敢相信啊!”
浣玉蓦的瞳孔一缩,怒道:“李瑞允,你到底说够了没有?”
李瑞允妖治的眼眸里划过一抹似笑非笑的意味,“怎么,就这么几句话就受不了么?我的郡主,没想到你也有今天哪!这可真是风水轮流转,今天到你家啊——如今死到临头了,你还有什么话要说吗?”……
第413章 原是假扳指镇住了所有人
天已经渐渐黑下来了。一弯新月斜挂天际,冷冽的月辉一股脑儿倾泻而下,落在城外连绵起伏的山脉之上,苍黑的山脊泛着淡淡的幽光。
周围的树影如鬼魅般张牙舞爪地摇曳着,树木的涛声阵阵传来,仿佛万马奔腾,不绝于耳。
两条黑影倏忽从树上飞跃而下,在空中一个倒翻,翩若惊鸿,轻盈无声,稳稳落到了众人不远处的草地上,衣袂飘飘,猎猎作响。
虽然两人都是黑纱蒙面,但借着清冷月光的梳洗,依然可以看出,这从天而降般出现的是一老一少两位气度不凡的女子。
那年青女子身姿高挑,体态轻盈,肌肤如雪,姿容如玉。虽然一袭黑衣,却纤尘不染;明明艳若桃李,却又冷若冰霜,尤其面纱之上那双深如寒夜的眸子,散发出点点冷光,充斥着凛凛杀气。
旁边的年长妇人六旬左右,神采奕奕,一身再简单不过的素衣布袍,长发高挽,显得清爽而利落。面色白皙,眉目清秀,显得深沉淡雅,隐隐透着一股飘逸脱俗之风。
二人皆手中持剑,举止冷漠,一望之下便给人一种凄神寒骨之感。
凌云见到她们的那一刻,缓缓吐出一口浊气,肩膀也随之松弛下来。
他知道,自己正在经历的这场噩梦般的劫难终于要接近尾声了。
这两名及时出现的黑衣女子,正是特意来此接应凌云的练南春,以及练南春的小姑姑“赛仲景”练榭中。
长话短说。练南春姑侄与凌云他们劫后重逢,立时兵合一处、汇合在了一起。
“你……你没事吧?……“练南春微微靠近他,直截了当凝视着他的眼睛,声音几分颤抖。
凌云默默望着她微微漩动的眼眸,又低头看看自己还在颤动的双手,竟然觉得仿佛大梦一场。
“我没事。”在此非常的形势下,又当着这么多人的面,他自然也不好多说什么,只轻轻摇了摇头,微启干渴开裂的嘴角,扯出一个苍白牵强的笑意。
“志超……”练南春还待再说什么,白羽道士已不耐烦地打断了她,“好了,凌云,你与浣玉郡主现在已安全出城,而且接应你们的人也来了,现在可以把我们帮主放开了吧?”
“什么,放了他?”赛仲景”练榭中倏的转过脸,一双精光四射的眼睛死死盯着李瑞允,眼睛里凶光毕露,充满了滔天的仇恨之色。
“当年为了抢夺天枭帮主之位,他不惜趁人之危、阴谋残害我的二哥;后来又血洗飞云山庄,害死了我们那么多人……
“这个狗贼卑鄙歹毒,恩将仇报,为了达到其不可告人的目,无所不用其极,真可谓坏事做尽、恶事做绝,又怎可轻易放过?——凌云,听我的,一剑杀了他!”
“凌云,刚才说好了的,只要我们能放你与浣玉郡主安全离开,你就放过李帮主——你可不能不讲信用!”白羽呼吸急促。
“哼哼,什么叫信用?“凌云嗤笑一声,“对付敌人,本来就是无所不用其极,白羽,枉你在官场、在江湖混了这么多年,不会还真的一厢情愿把敌人的戏言当成至理名言供着吧!”
——这个臭小子,真是斤斤计较,到了现在还没忘了现买现卖地挖苦我!
白羽恨得牙根都痒痒,声音躁怒道:“凌云,难道你真的要出尔反尔?……”
“本来是这么想的——”凌云偏头挑眉,唇边溢出的笑令人发颤。
“你——”白羽脸色发青,怒目圆睁。
凌云却话锋一转,“只是,要是真的这样杀了他,也确实有些胜之不武;而且从开始到现在,折腾了这么久,彼此都已精疲力尽、几近强弩之末;何况一但杀之,势必又将引起一场血战,最终只会闹个两败俱伤、鱼死网破。
“你我之间虽然仇深似海、势不两立,可是这种杀敌一千、自损八百的打法却不是我所乐见的。终有一天到了战场之上,我们一定会凭着各自的本事,将你们这些乱臣贼子杀个全军覆没、片甲不留!”
说罢他臂膀用力,一式凌厉的“顺水推舟“,蓦的一推手里那个被挟持的人。
李瑞允颀长的身形随之扬起,宛如一只振翅而飞的黑色枭鸟,向着白羽道士直飞过去。
白羽急忙抢前两步,一式轻柔的“苍松迎客“,两个臂膀一探一揽,稳稳托住了李瑞允那几分僵直的身躯;随之运指如风,动作迅疾地解开了他被封的几处穴道。
他一边摩挲着李瑞允有些酥麻的肩背手臂,一边紧张地上下打量着他,急声问道:“帮主,感觉如何,不要紧吧?”
李瑞允自始至终都板着脸,面容上透着说不尽的羞耻愤怒之色;此时听白羽关心地询问,他只木然摇了摇头,并不说话。
“好了,李帮主已交于你们,而我与浣玉郡主亦全身而退,今天的事情到此结束,后会有期,咱—们—战—场—上—见—”凌云冷眼瞅着李瑞允回归常态的一系列过程,星目轻轻一扫,拖着长长的尾音道。
然后他回身,同了浣玉郡主及练南春、练榭中几人径自转身而去。
“凌云——”一直缄默不语的李瑞允忽然冷冷开了口。
凌云一怔。他止住脚步,回过身来,“怎么,李帮主还有事么?”
李瑞允轻轻推开白羽道士一直搀扶着自己的臂膀,抢前两步追了上去,与凌云之间的距离近在咫尺。
“告诉我,这只玉扳指到底是真是假?”他缓缓抬手,黑眸一眨不眨瞄着那只方才从对方手里夺来的、环绕指尖的玉扳指,沉声问道。
——“呵呵,原来一直纠结于这个问题,直到现在还耿耿于怀啊!”凌云心里吐槽。
“这个答案现在已经不重要了吧。”他漫不经心撩了撩眼皮。
“你这话什么意思,难道这只玉扳指确是假的?”李瑞允声音颤抖。
“你以为呢?”凌云冷笑一声,黑曜石般的眸子泛着摄人心魄的幽冷光芒,“如果那只玉扳指是真的,我还需要兜兜转转拐那么多弯儿、费那么大力气来挟持你天枭帮主作为人质么?”
“凌云,你——”李瑞允歇斯底里地嘶吼着,猩红的眸子里泛出的怨毒之色恨不得将眼前的人剥皮泄愤。
对方近乎癫狂,凌云却不屑一顾。他微微颦了颦眉,轻嗤一声。
“既然这只玉扳指是假的,告诉我,那只真的又在哪里?“李瑞允咬牙切齿。
“那我就不清楚了。”凌云懒洋洋道:“或许从来就没有这样一只扳指,或许在当年那场新老帮主之位更迭的混乱中不小心弄丢了……总之从那以后,那只扳指便不知所踪了。”
“也就是说,”白羽接过话茬,晦涩的眸光转向一旁观战不语的练南春,“当初连你也没有见过那只扳指么?”
“可以这么认为。”练南春语气轻描淡写。
“既然没有真的扳指,那么凌云,你……你居然还敢来?空手套白狼吗?”李瑞允呆了半晌,才喃喃道。
“虽然没有真的扳指,但是假的不是照样很有效么?不是也把你们这一大群人给唬住了么?有句话说的好,真做假时假亦真,假作真时真亦假……”凌云不慌不忙道。
“说的好……”李瑞允怒极反笑,“当年假诸葛曾经吓跑了活仲达;而时至今日,你仅用一只亦真亦假的玉扳指便镇住了在场所有的人——凌云,你的这份胆识与气魄,李某人还真是佩服啊!”
“呵呵,承蒙李帮主夸奖,凌云受宠若惊了。”毫不在意对方不遗余力的嘲讽,凌云胸腔里漫出一声轻笑。
这带着揶揄与挑衅的笑意,真是气死人不抵偿哪!
“凌云,你居然敢这样耍我——”李瑞允脊背紧绷,唇瓣抿得紧紧,眼底翻涌着各种错乱的情绪,最终化作几个杀机汹涌的字,“你—去—死—吧—”
那一刻,压抑在他心头的怒气终于不可遏制地爆发了,一发而不可收拾。
掌势一推,一股强悍的罡风以排山倒海之势迎面向着凌云倾泻而来!
第414章 恼羞成怒,他与他两败俱伤
闹了半天原来那只视为至尊宝贝、不顾一切抢夺来的玉扳指居然是假的!在得知真相的那一刻,李瑞允恼羞成怒。
掌势一推,一股强悍的罡风以排山倒海之势劈面向着凌云倾泻而来!
其气势之猛,飞沙走石,煞是骇人,竟使得树上落叶缤纷,鸟儿乱鸣。
“志超小心!”练南春惊呼一声。
凌云觉得这股罡风中似乎蕴含着一股两败俱伤的发泄与决绝,直击他致命的要害之处。
他知道李瑞允已气急败坏,此次出手必是集聚了全身所有的功力,不计后果,全力一击。
而他与李瑞允的距离隔得如此之近,对方又突然发难,根本不留给他一丝一毫反应的机会,所以此时任何的避重就轻、错开锋芒,抑或运用巧招、化强悍为神奇的招式与打法都已经用不上了。
现在他也只有背水一战。他运足全身的内力,将之汇于双掌之上,奋力一推。
轰!……两股强劲的罡风在空中相撞,其势如雷。一时天昏地暗,风云变色。
凌云只觉气血翻涌,眼前发黑,嘴一张,一口鲜血不受控制地呛了出来,身体摇摇欲坠,几乎要摔倒在地上。
方才在大内皇宫与敌人一番没有硝烟的较量,虽然不是刀光剑影、激烈拼杀;却是针锋相对,惊心动魄。
自始至终他脑子里那根弦一直在紧紧地绷着——如今突发意外,他逼不得已孤注一掷的回击,更是严重透支了他的功力与体力,人已几近强弩之末。
浣玉望着他那可怕的样子,不由惊得花容失色;踉踉跄跄抢前几步扶住了他几乎就要倒下去的身形,哭声道:“志超,你……你怎么了?……”
李瑞允此时亦觉得五内如焚,心里翻江倒海般的难受;想来也是受了极重的内伤。
——“杀敌一千,自损八百”,就是方才那种不要命打法所落下的严重后果。
“帮主,帮主,感觉如何,不要紧吧?”白羽道士、杨婉儿、罗凤娓三人急忙冲上前,紧紧扶住了李瑞允摇摇晃晃的身躯,紧张地问道。
李瑞允脸色苍白如纸,只觉一股强大的煞气反灌入胸口,亦绷不住吐出了一口血。
“帮主,你这又何苦?”望着李瑞允那虚弱不堪的样子,白羽有些无奈地摇了摇头,轻叹一声道:“明明知道是这样的结果……”
李瑞允眼角的肌肤拉扯得像裂开了似的,喘着粗气道:“不错,明明知道是这样的结果,我也要……这样去做,今天晚上就算拼着一死,我也要挣回这口气!”
他一边说,一边挣扎着扬起脸望向凌云那边,两颗眼珠子瞪得圆圆的,好像要迸裂出来,“凌云,你这样戏我,辱我,把我们所有人的体面都踩在脚底下,你还在笑语晏晏,若无其事,你……你不觉得你太过分了么?”
“哈哈,你居然对你的敌人说什么过分——李瑞允,你非但身体受了伤,是不是连脑子也给伤着了?”
凌云岂是吃亏的主,立时反唇相讥,“而且要说起过分,应该是你自己!当初练帮主对你恩重如山,更是把他自己毕生视为至尊宝贝的御风双阳羊脂白玉扳指亲自授予了你,可是到头来你又是怎么做的?不但不思报答、反而恩将仇报——在他练功的紧要关头,潜入密室谋害于他,只为了抢夺那个天枭帮主之位!”
“你……”李瑞允脸色煞白,一时滞住。
凌云慢慢移开掩着嘴唇的手掌,看着指尖斑驳的血迹,深深吸了一口气,继续道:“时至今日,你残杀大臣,挟持天子,谋权篡位,妄图颠覆大宋江山;现在你又以浣玉郡主为要挟,逼迫我孤身一人来到你的刀尖虎口送死——李瑞允,既然你能做初一,就别怪别人做十五;就如一个臭名昭著的娼妓,自己可以水性杨花、为所欲为,却为什么非要逼着别人立什么贞烈牌坊?”
凌云的话言辞犀利,句句如刀,真可谓直抒心意,痛快淋漓;只把李瑞允骂得狗血喷头、张口结舌,一时竟无言以对。
“凌云,你,你……”他嘴唇泛白,手心冷得像冰,竟然慢慢打起了冷战来,那神色看起来骇人之极。
“帮主,什么都别说了。”瞅着眼前的局势越来越向不利于自己的方向发展,白羽道士相机行事,果断做出了最后的决定,“君子报仇,十年不晚。咱们先回去,重整旗鼓,再与他们决一死战!”
一边说,一边向着身边的杨婉儿、罗凤娓两人施了个眼色。几个人上前半是搀扶,半是拖拽,不容分说簇拥了李瑞允往回走去。
李瑞允虽然心有不甘,却也只得作罢。
眼瞅着白羽、李瑞允等人渐行渐远,凌云一直强撑着的那口气也终于卸了下来。
方才他只顾着与李瑞允对峙功力、唇枪舌战,虽已受了极重的内伤,却并不觉如何的痛楚难当;此时一但松弛下来,他才觉出了真正的虚脱。
眼前一片缭乱的眩晕,在周边几人的惊呼声中,他身形微微晃了一下,俯伏跌了下去……
天上弦月如钩,周围几许繁星相伴。空旷的原野一望无垠,莽莽苍苍。遥遥听见枭鸟的喈喈怪叫之声,在暗夜里显得分外刺耳,令人毛骨悚然。
京城外数十里,玉屏山上的招隐山居。
浣玉郡主焦急地在庭院里踱来踱去。她七岁的儿子何天赐怯怯站在一旁,瞪着一双黑漆漆的大眼睛,有些懵懂地望着母亲的一举一动,不知所措。
方才随着凌云、练南春、赛仲景几人回到他们暂时栖身的这处场所,并且在第一时间里见到了与自己离别多日的儿子何天赐。
原来,在众人离开家的这段时间里,何天赐一直由“赛仲景”的徒弟宝儿照看着。
此时听到外面仓皇急促的脚步声,这个机灵敏感的孩子头一个冲了出去,一头扎进自己母亲的怀里,一连声地喊着“娘亲,娘亲”,抽抽噎噎地哭了起来。
“小孩见了娘,两眼泪汪汪”的场景,在此时此刻的情形下体现得淋漓尽致。
从晋陵王爷赵甫壮烈而死、晋陵王府被查抄、为躲避李瑞允等人的缉拿,浣玉郡主不得不离家出走一直到现在,已经好几个月过去了。
也就是说,浣玉郡主与自己心心念念的儿子天赐的分离,已经有好长时间了——时至今日,那种经历诸多劫难后、母子重逢的惊喜与激动,用世上任何语言来表达都显得有些苍白无力了。
可是很快,浣玉郡主的欣喜若狂便被接下来的仓皇无措荡涤得无影无踪。
那当然是因为凌云。为了救她,凌云不惧生死、身入虎穴,却在毫无防备的情形下,中了李瑞允几近抱着两败俱伤的决绝之心发出的催命一掌,伤势极重。
之前他一直在运用雄厚的内功努力调整着体内那些紊乱的气息;如今终于回到家里,那口强提着的气息一但松懈下来,人便软塌塌瘫倒在了地上……
接下来又是一阵手忙脚乱。然后凌云便由练榭中、练南春这对神医姑侄半扶半拽地带到内室里“抢救”去了。
而浣玉郡主只能在外面心急如焚地等待着。
她感觉自己的心仿佛跳出来一般,徘徊流浪,却找不到出口;时间似乎也在故意与她作对一般,走得慢极了。
“娘亲,娘亲,你……你怎么了?”望着母亲那凄惶无助的神情,何天赐一张小脸苍白无力,战战兢兢走上前拽住了母亲的手,带着哭声问道。
“天赐……”儿子那双软绵绵的小手紧紧握着她的掌心,指尖轻微地触碰着,一股暖煦煦的感觉油然涌上心头。这时候,她忽然想哭。
她哽咽了半晌,正想说什么,却倏忽听到身后那扇盼望已久、紧紧闭着的房门终于“吱扭“一下开启了。
意识回笼的一刻,她浑身仿佛触电般悸动了一下,紧张地回过头去……
第416章 在这世上,女人最是难懂…
“烟翠,麻烦你去把郡主请进来,我有话对她说。”
房间里,凌云听着练南春与浣玉两个女人之间激烈的对峙,听着浣玉被练南春怼得无地自容,听着浣玉母子悲伤无助的哭声,他转过脸吩咐身边那个侍女。
“是,奴婢就去。”烟翠低眉顺眼地应了一声,转身出去了。
须臾回转,身后跟着还在低声抽噎的母子二人。
凌云回眸望向浣玉郡主,深沉的眸子里流露出难以名状的复杂之色,带着难以掩饰的纠结情绪,又有历经沧桑之后的伤感。
“烟翠,你先带天赐出去玩吧。”凌云面无表情道。
烟翠冰雪聪明,听了少主人的话,自是心领神会,遂低低应了一声,上前牵了小公子的手径自出去了。
这个心细如发的女子,出门的时候还不忘了随手把门带上。
于是房间里只余下凌云与浣玉两个人。
空气仿佛出现了瞬间的凝滞,两个人的目光胶着着。
长夜已尽,天光破晓,温和如暮霭的晨光融化了无边无际的黑夜;在金色的阳光里,浣玉紧嚼着下唇,下意识地抬起头望着对面那个人。
他披了件月白色中衣,平时总用玉簪高高束起的头发此时无绪地披散下来,映得有些苍白的面容像冰雕雪铸般,看不到丝毫的血色;衬着眉间氤氲的病气,整个人仿佛波心荡漾的一弯冷月,指尖轻触间便要破碎了。
浣玉的心忽然不受控制地悸动起来,抖颤的声音半天才说出一句话,“志超,你……你的伤不要紧吧?……”
凌云轻轻摇了摇头,“不要紧,休养些时日就会好的。”
“怪我,都怪我,是我太蠢,做事太欠考虑,不但把自身置于险地,而且还差点连累了你,我……我……”浣玉低垂着头,眉头紧皱,内心的愧疚翻江倒海。
“都过去了,就不要再说了。”凌云微微皱了皱眉。
“可是,我却不能原谅我自己……特别是以前那些事情,虽然你对我有所辜负,但当初我确是对你与练姑娘做得过分了……而且方才练姑娘又那样说我,斥我,实在……实在令我无地自容了……”
说到后来,她声音越来越低,浑身抖得厉害,忍不住呜呜咽咽哭了起来。
“浣玉……”凌云心里仿佛猫抓过的线团,凌乱不堪,不知该用什么样的话语来安抚她,更不知该用什么样的行为来劝止她的悲伤,只好呆呆望着她痛楚难当的样子,一时有些手足无措。
浣玉哭了很久,才慢慢止住了哭声。她觉得方才在他面前有些狼狈了,便别过头来,竭尽全力地忍着眼泪,喉咙里却依然有些抽噎着,“对不起,方才我失态了。”
“跟我还说这些么?”凌云忍不住苦笑。
浣玉仰起头轻轻吐出一口气,轻声道:“唉,其实我也想好了,明天我和天赐就离开这里,也免得你在我与练姑娘中间左右为难……”
“什么,你要离开?”凌云怔了一下,“是不是因为她方才那些话太重了,伤了你的心了?”
“方才我与练姑娘在外面的那番对话,你是不是都听到了?”浣玉鼻子轻轻吭哧了一下,不答反问。
凌云怔忡了一瞬,遂而也就坦然了,直言承认道:“不错。”
“那你是怎么看待这件事情的?”
凌云被浣玉这句突如其来的的话噎住,一时竟不知所言。
“如果换做你是我,你会怎么做,还有脸继续在这里呆下去吗?”不给他一点反应的机会,浣玉继续问道,语气直白而凌厉。
凌云觉得自己的头开始隐隐作痛了。曾经的他,面对刀光剑影,杀气凛然,从来都是面不改色,眉头不皱;可是一但对上这两个针尖麦芒般互不相让的女子,他便变得左支右绌、甚至有些束手无策了。
“为什么不说话?是不是默认了我方才的说法?”浣玉口气毫不放松,不依不饶。
“浣玉,其实就过去那些事情,任谁也不可能一下子就放下的,何况是她那样一个性情果决而又有个性的女子。”凌云回避着与她的眼神交流,沉默了半晌,终于语气晦涩的开了口。
“我就知道,你一定是站在她那边的。”浣玉凄凉的一笑,“而且过去的事情确实是我做的太过,能出现今天这样的场面,也是我自作自受。好吧,我明天就走,不会再留在这里碍你们的眼……”
凌云用手捏了捏眉心,目光沉郁地望着对方,“外面危机四伏,杀机重重,在这种情形下,你又能去哪儿?浣玉,听我的话,不要再赌气了……”
“我真的没有赌气,我说的很认真的。”
浣玉眉心微微动了动,淡淡地转脸看向别处,“我觉的我还是回翠竹山庄的好,那里他们一直都在等着我——出来这么久,而且走的时候也没有同他们说一声,我想他们应该都在焦急地四处找我吧!”
“翠竹山庄?原来之前你一直都栖身在翠竹山庄?”凌云脱口而出。
“是啊。”浣玉低垂着眼眸,神色依然平静。
凌云清朗的目光微微闪了一下,“这么说来,应该是葛氏一家救了你,然后你便随着他们回了翠柳山庄吧。”
——你倒挺会猜的。
浣玉有些纳罕地瞅了他一眼,纠正道:“不是我自己,是我们。”
“你们?还有谁?”
“当然还有陪我患难与共的好姐妹碧云啊!”浣玉道:“自从晋陵王府出事、为了避开那些天枭爪牙的追捕,碧云便陪着我离了侯爷府,在京城里东躲西藏;后来在城门口与他们遭逢,万分危急时刻是葛龙、葛虎兄弟两个及时出现为我们解了围,于是……”
听着浣玉语气凝重地复述着当日的情景,凌云颦着剑眉用心聆听着,末了赞许地点了点头,由衷生出几分感叹来,“葛氏一家看似淡泊超脱、不问世事,实则古道热肠、侠肝义胆,确是令人钦佩啊!当初我被天枭的人追杀,岌岌可危之际也是他们出手相救——唉,如果没有他们一家,我早已不知身处何地了!”
从方才浣玉进门开始,两人便一直别扭,此时却因为葛氏一家的介入意外达成了共识。
浣玉目光幽幽望向对面那个又爱又恨的人,语气平平道:“那依你之见?”
“既然事已至此,依我之见,也就没有什么再阻拦你离开这里、去投奔他们的理由了。“凌云神色又恢复了一贯的平静与漠然,仿佛刚才那一刻透出的担忧与柔软,都是她的一场错觉。
“你……”明明已下定决心执意要离开这里,可是当对方真的放弃阻拦、答应她离开时,她心里却涌起一种说不尽道不明的滋味。
她双肩恹恹地耷拉下来,眼眶微微发红,喉咙里咕噜着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仿佛背负了整个世界的失落。
她猛的一跺脚,然后双手捂脸,转身往外跑去。
望着她踉踉跄跄狂奔而去的背影,凌云心潮澎湃,无数个念头在心中闪现着,却是毫无头绪,一片怅然。
木然良久,他终是沮丧地垂下头,长长的叹息从喉咙里溢出,“唉,在这世上,女人最是难懂……”
春天的风虽然凉,却并不刺骨,带着一些乍暖还寒的潮湿水汽,闷沉沉的压得人透不过气来。
招隐山居前院那处厢房里,一室的茶香氤氲。
雕花的红木轩窗前,练南春单手扶额,无情无绪地坐着,晦暗的目光似乎被窗外那抹惊绿锁住了,一副心不在焉的样子。
她的小姑姑练榭中斜对着坐在她的旁边,兀自倒满了一杯香茗,在悠哉悠哉品着茶。
“春儿,怎么了,耷拉着个脸,是不是谁又招惹你了?”……
第418章 离别多年,总算找到她了…
“神医山庄?赛仲景?……”
一位自称神医山庄“赛仲景”徒弟的年轻人突然造访,令葛氏父子有些措手不及;喃喃重复着这几个重点词语,葛北秋脸上出现了一瞬的犹疑。
神医山庄“赛仲景”的大名虽然如雷贯耳,但多年来与他们一家却从来没有什么交集,如今却急赤白脸地突然至此,而且之前连个铺垫或预热都没有,也难怪他觉得困惑了。
他略略踌躇了一下,下意识地把脸转向了旁边的父亲。
到了什么时候都可谓“姜是老的辣”,何况面前这位深藏不露、淡泊超脱的世外高人。
葛中手捻须髯,面带微笑,“原来是贵客到了,有失远迎,赶紧往里请!”
三人简单地寒暄了一番,葛氏父子遂将宝儿让到庭院里,分宾主落了座,奉上茶来。
宝儿也不隐晦,直接开门见山说明来意,“自从上次浣玉郡主因为急事离开翠竹山庄,后来几经辗转便到了舍下;只因当时走的匆忙、没来得及辞行,想来诸位亦十分挂牵郡主的下落吧,所以师父才特意特遣了小的来此报信的。”
“原来浣玉郡主就在贵处,太好了!”方才还在忧心忡忡念叨着浣玉郡主的下落,现在突然得知郡主有了着落,父子二人喜不自禁,连连致谢。
“二位客气了,其实郡主来到舍下也是机缘巧合。“宝儿一边笑微微地说着,一边从怀里取出师父“赛仲景”亲手书写的书函,恭恭瑾瑾递了上来。
葛中连忙接过,展书观瞧,但见上书:
“兹有神医山庄贫妇练氏拜见翠竹山庄铁指神算葛先生:
久仰葛先生大名,长久以来未曾得见,常常引以为憾;今日贸然来书,如有不当之处,还请见谅。
只因浣玉郡主机缘巧合莅临寒舍,现已小住数日;又听闻郡主说起,曾承蒙足下一家搭救及收留,此时虽身在寒舍,然十分挂牵足下及家人,故此贫妇才遣了徒弟来到贵处寄雁传书。
拜书以文,企盼还云。
神医山庄练氏拜首。
年月日。”
书函虽然篇幅不长,却言简意赅,意味深长,更有诚恳恭谨的意味从字里行间流露出来。
葛中反反复复端详着这封书信,眉毛疏的跳了一下,似乎想到了什么;随之他的神情又归于平静,睫毛下垂几乎要淹没了眼眸,只是沉吟不语。
葛北秋在一旁目不转睛瞅着父亲脸上的表情变化,一种莫名悸动的情绪涌上心头,“父亲——”
葛中抬眸望着儿子,眼睛里泛着淡淡的水色,隐隐多了一层不易觉察的伤感与激动,“秋儿,你来看看这封书函。”说着把手里的书函递了过来。
葛北秋接过书函匆匆浏览了一遍,眼角眉梢流露出说不出的惊喜之情,结结巴巴道:“父亲,这笔迹……难道真的是……真的是……”
“不错,从书函的笔迹来看,应该是她没错的;何况她前面的称谓与后面的落款都是练氏,她这是有意向我们提出暗示啊!……”
葛中全身涌起一股暖流,声音抑制不住的颤抖,“离别这么多年,总算找到她了,天意,天意啊!……”
一旁的宝儿看看这个,又瞅瞅那个;望着这父子俩情绪激动的样子,脸上呈现出不明所以的纳罕之色,“前辈,您……”
葛中竭力收拢着激昂的情绪,转头看向宝儿,眼皮开幕般倏的抬起,“小兄弟,多谢你这么大老远地跑来为我父子传递信函;请问尊师现在何处,不知老朽可否方便登门拜访?”
“当然可以啊!”宝儿清朗的眸子里跳过一抹潋滟的光彩,“师父说了,她一直都在期盼你们的大驾光临呢。若能承蒙二位不嫌弃贵足踏得贱地,在下寒舍岂不都要蓬荜生辉了!”
“哈哈……”葛氏父子被宝儿谐趣的话逗得笑了起来。
葛北秋道:“人说近朱者赤,近墨者黑,小兄弟跟了你师父这么久,果然也同你的师父一般巧舌如簧了!”
“怎么?二位认识我师父吗?”宝儿有些诧异。
“岂止见过,而且我们还是……”葛北秋话及一半,忽见父亲向着自己递眼色,心思一转,便住了口。
虽然有些事情依然没有说开,但此时众人的距离也只剩下一层窗户纸、就差再进一步捅破了。
饶是如此,彼此之间的隔阂已然消除了很多,再沟通起来便融洽顺畅多了。
之后,借着跟前祥和的气氛,葛氏父子便问起了浣玉郡主这些日子来的遭逢,以及如何到的他们那里;宝儿也不隐瞒,都一五一十地说了。
最终众人商定:由宝儿先回去向师父“赛仲景”回复今日在葛家见面的情形;同时禀明师父,明日上午葛氏父子即去招隐山居拜访她老人家,也顺便接了浣玉母子回来。
书说简短。
翌日上午,葛氏父子二人收拾停当,准备出门。
一旁的葛龙、葛虎毕竟少年心性,好奇心强。
这兄弟二人相形之下,葛龙深沉稳重,见祖父与父亲一副郑重其事的神样子,心里虽然纳罕,嘴上却不敢多说什么;葛虎却心直口快,忍不住插嘴道:“爷爷,爹爹,您二位这是要去哪儿啊,我也想去……”
话音未落,已被父亲狠狠瞪了一眼,吓得吐了吐舌头,住了嘴。
仲春的微风不躁,透着惊绿的竹叶随风摇曳,地上一片光影交错,从竹叶缝隙里泻下来的点点白芒宛如满地的碎银,呈现出缤纷陆离的色彩,令人心神俱醉。
日近晌午,葛中、葛北秋父子二人来到了玉屏山。根据昨天宝儿的指点,几经周折终于找到了那处隐蔽而清幽的所在。
来到招隐山居,葛北秋上前“啪啪”叩打门环。
须臾,宝儿从里面走了出来,见二人果然如约而来,不由眉毛一扬,明亮的眼眸里透出说不尽的欣喜之情,连声道:“贵客驾临,快往里请,师父正等着二位呢!”
话音未落,“赛仲景”练榭中已在房里听到动静,急急奔出,正与葛氏父子打个照面。
练榭中抬眼望去,只见与自己打了照面的那位年长之人虽已年逾花甲,却精神矍铄,面色红润,稀眉朗目,鼻直口正,颌下三绺须髯迎风飘摆,显得仙风道骨、潇洒飘逸。
而跟随老者身边的那位中年人亦年过不惑,相貌粗犷,目光深沉,颌下短髭,虽粗布衣衫却掩饰不住他身上透出的那种威慑人心的不俗气质。
同样的,葛氏父子亦上下打量着面前这位看似平淡无奇、实则雅量高致的妇人。
她一身再简单不过的素衣布袍,长发高挽,清爽利落,面色白皙,眉目清秀,显得深沉淡雅,质朴含蓄,隐隐透着一股飘逸脱俗之风。
三个人就这样互相凝望着,眼中某些意味不明的情愫宛如湖底暗流般不动声色地汹涌着,情绪激动之下,一时竟不知所言。
空气仿佛出现了瞬间的凝滞。呆了半晌,练榭中先自缓过神来,笑道:“瞧瞧咱们,在这里傻愣着干嘛,先进屋再说。”
进了客厅,分宾主落座,宝儿奉茶。
练榭中让宝儿先出去侍候着,房中只余下她与葛氏父子三人。
练榭中湿雾雾的目光始终没有移开,就这么一直默默望着对面的老者;然后她低头沏满一杯浓浓的酽茶,缓缓递上前去。
葛中伸手去接,却见练榭中轻轻一笑,手腕扬处,杯身飞起,宛如流星追月,竟然径直向着葛中迎面飞去!……
第420章 你们一唱一和,演的哪出啊?
“你二人的事情闹得沸沸扬扬,谁人不知、谁人不晓啊——现在你们也都老大不小了,什么时候能喝到你们的喜酒啊?”练北秋调侃凌云与练南春道。
众人听了不由哈哈大笑。二人被臊得满脸通红。
练榭中点着练南春的额头嗔道:“死丫头,叫你什么事情都要强,这下可是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了!”
练南春气得狠狠白了小姑姑一眼……
后来,众人又各自谈起了这些时日来的经历,谈到激烈或伤感之处时,皆唏嘘不已。
不知不觉中,话题便转移到了浣玉郡主身上。
晋陵王府被抄……为躲避天枭追捕,她与碧云在京城里东躲西藏……万分危急时刻多亏葛氏一家救助……得知侯爷府灰飞烟灭、儿子下落不明,情绪瞬间失控……不辞而别离开葛家、潜入皇宫刺杀李瑞允……失手被擒,险遭凌虐,万般无奈恳求凌云来大内救她……
练氏父子的陈述,“赛仲景“练榭中的回应,再加上一旁凌云的补充,三方汇合,便把浣玉郡主这些日子来的遭逢如穿针引线般的串联在了一起。
“原来是这样……”练阁中眉头微微蹙起,带着深沉的思索垂下头去,半天没说话。
良久,他方缓缓抬眸望向对面的练榭中,眼神里含着几分征求意见的探究,“既然如此,可否请郡主前来一见?”
“二哥的意思是打算再把郡主接回翠竹山庄喽?”练榭中看了他一眼,眸子里黑沉沉的,直言不讳。
“呵呵,”面对着妹子尖锐直白的语气,练阁中有些无奈地尬笑了一下,“这个么,恐怕愚兄还做不了主,究竟何去何从总要听听郡主的意见吧。”
“如此说来,那就只好有请郡主了。”练榭中一边懒洋洋地拖着尾音,一边站起身走到门口,吩咐自己的徒弟道:“宝儿,去把郡主请到这边来。”
宝儿垂手恭谨地应了一声,急忙去了。
这里再说回浣玉郡主。
其实从练氏父子进门的那刻起,她便打烟翠那里得知了消息;而之所以没有接着过来,是因为她一直在纠结。
她知道葛氏父子来此的初衷就是接她回去;而想想之前她的所作所为,居然连招呼不打一声便离开了葛家——不,现在应该说是练家了,确是过于任性妄为了,如今想来真的觉得愧对人家。
而最主要的,是凌云与练南春都在那里!一个是她曾经最爱的男人,一个是一直以来针锋相对的情敌……如果自己此时过去了,而且还当着那么多人的面,那该是如何一种尴尬的局面啊!
她越想越觉得心里一片混乱,正在毫无头绪之时,宝儿过来请她过去了。
——该来的终究要来的,伸头一刀、缩脑也是一刀,凡事总是要面对的!她仰起头轻轻吐出一口气,终是下定了决心。
她吩咐了烟翠照看着儿子何天赐,自己便随了宝儿来到前面的厅里。
一进门,她便觉得客厅里所有人的目光都齐刷刷聚焦在了她的身上。她的面颊开始发烫,脑子里亦出现了一瞬的空白。不过郡主毕竟是郡主,心理素质极佳,很快便缓过神来。
她的头埋得低低的,径自走上前,先冲着练榭中施了一礼,然后又回过身对着练阁中与练北秋道了一个深深的“万福”。
练氏父子急忙起身还礼。练阁中有些不安道:“郡主千万不要如此,折杀草民了。”
浣玉两只纤纤素手紧紧捏着自己的衣衫下摆,朱唇抿得紧紧的,“葛前辈,葛大哥,浣玉向你们赔礼道歉来了。前些日子发生了那么多的事情,浣玉家破人亡、母子离散,一时悲愤难当、情难自控,于是擅作主张潜入大内刺杀李瑞允,临行的时候也没有跟你们说一声,实在失礼……”
练阁中脸色慢慢沉了下去,望向浣玉郡主的眼神透着几分晦涩及无语,“郡主,有些话老朽本来不该说的,只是有时候你确是太过冲动了些,居然冒冒失失闯进皇宫去行刺李瑞允……唉!如果不是凌大侠、春儿与五妹他们几个随机应变、险中求胜,后果将不堪设想,现在想起来都有些后怕啊!…”
“别牵扯上我,这事跟我可没多大关系,我不过就是个旁观者。”练榭中面无表情。
“也别扯上我,我也是被动的,充其量我就算个帮凶而已。”练南春眼神中染上一层阴暗的情绪。
“帮凶?呵呵……”练阁中讪讪地笑着,试图缓解面前这局促不安的场面,可是面对练榭中与练南春这对强势而执拗的姑侄,他只觉自己任何的劝解又是如何的苍白无力。
“都是浣玉任性妄为,给你们惹麻烦了,对不起……”望着练阁中那无可奈何的样子,浣玉脸色绯红,声音越来越低,几乎要哭出声来了。
凝滞的空气中充满了尴尬的气氛,时间似乎也停滞了,每一刻钟都如同漫长的一年,让人窒息得透不过气来。
从浣玉进门的那一刻起,凌云便一直沉默着。他脸上的表情仿佛一幅浓郁的水墨画,生硬地停留在某个瞬间,看似平静,实则蕴含着无尽的情感起伏,犹如汹涌的海浪被冰封在沉寂的水面之下。
他知道自己不能再沉默下去了,因为“解铃还须系铃人”,归根结底,事情的源头还在他的身上。
“两位前辈,北秋大哥,春儿,”他强撑着精神冲着他们微微俯了一下身形,“我知道,其实事情的源头都在我的身上——无论是当前这桩事情,还是以前那些恩怨纠葛;如果这些事情确是无法容忍、必须要找到一个人承担责任的话,我想这个人应该是我——”
“你……”练南春脸色骤然一变,仿佛笼罩上了一层冷霜;练榭中亦脸色晦暗,不发一语。
“志超,你……”浣玉想不到关键时刻凌云会挺身而出为她出头,不觉喉咙一哽,眼泪已不受控制地流了下来。
凌云继续道:“我不能强词夺理地否认以前浣玉做过的那些对不起春儿他们的事情,我也没有资格要求你们大度地放下过去的一切——不经他人苦,莫劝他人善,发生的事情毕竟已经发生了,事到如今,我也真的不知道该说什么来缓和你们之间的关系,我只能说,有什么事情就冲着我来好了,何苦难为她一个柔弱无助的小女子啊!”
说这话的时候,他的面容格外苍白,散落下来的头发有些凌乱地遮住了半边俊逸的脸,显得有些虚弱无力。
浣玉眼泪簌簌而下,情绪激动之下冲上前,一把抓住了他的手,颤声道:“志超,求求你,千万别这么说……虽然你也曾做过一些对不起我的事,可是当初我对你与练姑娘也确实做得过分了,怨我,都怨我,如果真的要追究罪魁祸首,那个人也应该是我啊,你就不要替我顶罪了!……”
凌云轻轻推开她的手,瞳孔乌黑地望着她,语气果决而坚定,“不,我没有替你顶罪,我是就事论事——当初是我先负了你,才致使你才升起报复之心,因此而累及春儿他们……”
“志超……”浣玉泣不成声。
“你们两个一唱一和,一个比一个惨,这算演的哪出啊?双簧,抑或苦肉计啊?”练榭中嘴角透出一抹邪异的冷笑,语气冷淡道。
“前辈……”浣玉的脸色一下子变成了灰色。
“呵呵,”凌云苦笑,“姑姑既然说我与郡主施的苦肉计,那就算是苦肉计了,其实……”
他还想再说什么,却觉一阵剧烈眩晕毫无征兆地袭来,眼前一阵阵的模糊,身形已不由自主往前栽去。
“志超,志超……”客厅里立时一片惶乱。
第421章 不如使出美男计诱惑你吧
——“别再装睡了,人都走了。”
招隐山居为凌云疗伤的那处内室里,练阁中、练榭中、练北秋、浣玉郡主等人刚刚离开。
其实凌云并没有什么大碍。那日他与李瑞允掌风对峙、受了极重的内伤,这几日在内室疗伤,本应安心静养、不宜乱动的;可是他却不听劝阻、执意跑到前厅,又因为浣玉之事与练氏姑侄发生了些许争执,情绪波动之下体内气息紊乱,一时急火攻心,才会突然晕倒。
众人七手八脚把凌云送回内室,练氏姑侄为他诊治一番之后,见没什么大碍,余下诸人便都识趣地退了出来,只留下练南春在一旁贴身照顾他。
自始至终,练南春一张俏脸都绷得紧紧的。
“别再装睡了,人都走了。”她的语气如同廊外一抹氤氲的雾气,带了丝丝凉意。
凌云轻叹一声,缓缓睁开了双眸,带着几分自嘲笑了一下,“唉,就知道瞒不过你。”
练南春狭长的眼神不屑地瞥了过去,“如果我没记错,你这种鬼把戏都用了好几次了吧;呵呵,真是妙招活用,百试不爽。”
“随你怎么说好喽,只要你练大小姐能消了气,我怎么样都可以啊!“凌云脸上露出哭笑不得的神色,翻了个听天由命的白眼。
“哼,你倒挺会哄人的——哎,不对呀,我记得你从前不是这样啊!谁不知道曾经的凌统领,现在的侯爷府大公子,从来都是铁骨铮铮、宁折不弯、刀架在脖子上都不会低头的人啊——怎么一到我这个小女子面前就变得这么圆滑事故了呢?”
凌云痴痴望着她,眉目间透出无限的柔和之意,“此一时、彼一时,面对那些穷凶极恶的敌人,当然疾言厉色、横眉冷对;而此时我面对的可是自己真情挚爱之人啊!”
练南春心跳不受控制地悸动着,泛起一层层的涟漪,“真的么?”
凌云没有回答,只是轻轻牵过她的手,紧紧扣住。
“切,又在花言巧语地哄我了?”练南春倏的回神,随着轻嗤带出一抹冷笑,“现在当着我的面信誓旦旦地说我是你的真情挚爱之人;可是方才又是谁大包大揽地说有什么事只管冲你一人、千万不要难为那个柔弱无助的小女子了?”
“原来在这儿等着我呢!”凌云微微勾了勾唇,嘴角带笑不笑地弯着,“怎么,是不是觉的方才我执意为她出头惹你不高兴了?吃醋了?”
“你以为呢?”练南春倦怠地瞅着眼前的人,眸底稍纵即逝过一抹幽然的神色。
“如果我不这样做,又当如何?”凌云目光煜煜望着她,闪烁的烛影跳进眸子里,星星碎碎漾着光,“怎么说我与她也做过几年夫妻,如今眼睁睁瞅着她被人奚落、遭受委屈,而且此事还是因我而起,我却缩头乌龟似的做出一副事不关己、听之任的姿态,那你又会怎么看我?难道你练大小姐真的喜欢那种没有责任、没有担当、唯唯诺诺的男人吗?”
“……”练南春滞住,一时竟无言以对。
凌云接着道:“春儿,都这么多年了,其间经历了那么多的风风雨雨、起起落落,难道我们之间的感情还需要再去置疑什么吗?”
“可是——”
“先听我说。”凌云情绪激动之下,再也刹不住情感的闸门,浊声道:“其实我知道,你一直都相信我不是那样的人,不会做出任何对不起你的事情,对吗?而且我也知道,当时你是给我留了面子的,而你之所以这样做,当然也是为了我,为了不使我太过为难。因为当初,毕竟是我先对不起她,是我负她于先。”
“什么你知道、我知道的,跟我玩绕口令呢?”练南春心里吐槽着,白了他一眼道:“你知道就好。”
——得,都犯了一个毛病不是,五十步笑百步呢!
凌云有些感伤道:“可是春儿,这么多年来,为了我,你确实付出的太多了,我却不知道该如何回报你……”
练南春冷冷道:“少跟我说这些没用的。你要真有诚意,就拿出点实际行动来,让我心情好些,才算你的本事。”
“让你心情好些……”凌云微微颦了颦剑眉,“怎么样才能让你心情好些呢?”
练南春狡黠地一笑,故意要他难堪似的,眼睛一眨不眨望着他。
凌云嘴角抽了抽,语气里夹杂着一丝无奈,“唉!你练大小姐这么难缠,而我也别无所长——哎,有了!”
他忽然目光一转道:“不如使出我的看家本领——美男计来诱惑你吧……”说着,双臂一揽从后面拥住了她,狎昵地把脸贴了上来。
练南春忍不住被他逗笑了,一把推开他道:“讨厌,没正经!”
凌云嘴角噙着一抹让人看不分明的笑意,“如果正经了,又怎么用我的美男计来诱惑你、以博得你这位倾国倾城的美人一笑呢?”
“哼,还稀的说呢!”练南春抿下唇线,声音端的漫不经心,“就现在你这幅弱不禁风、病怏怏的神态,自身难保都难说了,还能施出什么美男计来诱惑别人?”
“是啊,诱惑别人自然不成;可是如果这个被诱惑的人是你练大小姐的话,那在下怎么也得舍命陪君子啊!”凌云偏头看向她,眼底是说不尽的缱绻。
练南春瞅了他一眼,忍不住揶揄道:“能逼得你侯爷府大公子舍出命来相陪的女子,迄今为止大概就只有我一人了吧,那我可是受宠若惊了哈——我记得以前从来都是别的女子引诱你的啊!比如,浣玉郡主……”
凌云脸一沉道:“怎么绕来绕去又转到她身上了,可不可以说点别的?”
“还想逃避是不是?可是,有些事情是根本逃避不了的。”练南春略一沉吟道:“我问你一个问题,你要如实回答我。”
“什么问题?”
“如果——”练南春在斟酌着字句,“我是说如果,有一天我与浣玉郡主同时遇到了危险,你会先去救谁?”
“当然先去救她了!”凌云想也不想,语气果决。
“你……”练南春神色空茫了一瞬。
“知道为什么吗?“凌云似乎没有在意到她慢慢沉郁下来的脸色,继续不慌不忙说着,带着磁性的声音像是贴着耳朵灌入,渐渐分明,“因为她的武功最差,身处险恶之境时,最需要帮助的人便是她啊!
“救过她之后,我再与你携手并肩,共同对敌——如果能逃出生天、免得一死,自是万幸;如果天意如此,无法逃生,那我们就一起去死!”
练南春不禁动容,一时竟不知道该说什么。
凌云眸色微暗,喉结滑动,哝哝细语,“不过春儿,虽然你跟她都是我辈子愿意舍弃生命去救的人,可是在我的心里,你和她却是完全不同的。我救她,是因为我亏欠她太多,需要补偿;而你,则是因为我真心爱你……”
说这话的时候,他的鼻息萦绕在她的耳边,沉重,急促。他说话时呼出的断断续续的热气一点点喷洒在她细长的脖子上,她看不见他的脸,却能感受到他扣住她的那只手正在发烫。
她想要挣脱他的手,却被他摁在宽广而温暖的怀抱里,再在天旋地转里被他吻住。
他还是一如当年,动作轻柔和缓,仿佛对待着掌中珍宝,在她耳边轻唤着,“卿卿……”
她只觉得自己的脸好烫好烫,像是醉了酒似的,双眸泛光,轻而易举就能燎原。她下意识地伸开双臂,紧紧回抱住了他。
两个激情如火的有情人把身体与内心紧紧地融合在了一起。这是他们彼此的依恋,也是他们心灵的契合……
第423章 那些乱臣开始严辞逼宫了…
这边众人共同商讨着如何求助广陵王赵睿铲除奸恶、匡扶宋室的时候,大内皇宫的李瑞允此时也正坐在御书房的书案后面紧蹙双眉、考虑着同样的问题。
李之山、丁进之等人侍立一旁,正在为他出谋划策。
计议已定,李瑞允站起身,在丁、李二人的陪同下直奔囚禁皇上赵煜的那处偏殿。
殿门外,丁进之的二公子丁继英正屏息凝神地侍立着,并时不时留意着周围的动静,神色警觉而戒备。
原来这段时间,宫内人手短缺,原先李瑞允派来守卫皇上这边的天枭弟子罗凤娓,还要与李之山共同负责整个大内的安全事宜;忙不过来,经丁进之推荐,丁继英便在此处负责起了对皇上赵煜的保护守卫工作,而罗凤娓只是每日不定时过来查探一下而已。
俗话说:“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昔日那位只知道提笼架鸟的花花公子,曾经游手好闲的纨绔子弟丁继英,经过多年风风雨雨的世事历练,现在已经变得成熟稳重多了,只从守卫皇上这件事上便可窥豹一斑。
在守卫皇上的这段时日里,他兢兢业业,恪尽职守,从不敢有一丝一毫的懈怠,而且处事冷静,言行得体,连平日十分挑剔的罗凤娓对他的表现亦说不出什么不是来,甚至几次在李瑞允、丁进之等人面前由衷地夸赞他几句。
李瑞允笑着对丁进之道:“看来你这个儿子是越来越出息了,丁大人,真要恭喜你啊!”
“呵呵,李公子过奖了。”丁进之油腻的脸上浮起一抹谦卑的笑容。
此时丁继英见他们过来了,赶紧抢前几步,恭恭敬敬地向众人见礼。
李瑞允目光煜煜望了他一眼道:“这几日皇上这边可有什么异常情况么?”
丁继英果断地摇摇头道:“没有。”
李瑞允若不在意地“哦”了一声,便径自向里面的厅堂走去;李之山、丁进之、丁继英急忙跟随在后。
皇上赵煜此时正无精打采地斜倚在榻上,脸色晦暗,脊背微弯,面上的情绪虽然看上去平淡至极,却又让人感受到了他深藏着的无力感,同他昔日高高在上、不可一世的姿态已完全不同。
见李瑞允等人进来了,他也只是微微欠了一下身子;一旁的侍卫郑一飞适时上前扶着他坐直了身子。
赵煜冷冷扫了一眼面前的人,眉宇间掠过一抹极为清傲的神色,但那抹犀利转瞬即过,依然是那个已沦为阶下之囚、垂头丧气的君主。
“无事不登三宝殿,李帮主大驾光临,不知有何贵干?”他的声音懒洋洋的。
李瑞允幽沉的目光里含着一丝玩味与探究,打量了对方半天,方展齿一笑道:“皇上果然快人快语,那我就开门见山了。”
轻轻一挥手,丁进之上前,把一副黄澄澄的绫锦铺在书案上,并在一旁摆好了笔墨。
皇上脸色倏的一变,“什么意思?”
李瑞允直言不讳道:“请皇上下旨,召回三关大帅赵睿。”
“为什么?……”
李瑞允原本幽沉的目光此时更为锋锐,“因为皇上有很重要的事情,等他回来处理。”
赵煜脸色苍白,不语。
“还有,近日宫中的一些谣言,也许已经风言风语传到广陵王的耳朵里了,所以还要请皇上翔实地向王爷澄清一下事情的真相哦。”
李瑞允继续不紧不慢地说着,声音悠然自得,“这样才能打消王爷的一些顾虑,顺顺利利地来到京城啊——皇上以为如何?”
赵煜颓然瘫坐在椅子上,半晌无言。
李瑞允居高临下睥睨着皇上的反应,缓缓道:“怎么样,皇上可想好了怎么写这份圣旨了吗?”
赵煜仰起头轻轻吐出一口气,微微摇了摇头。
李瑞允嘴角上扬,露出一副恍然大悟的神情,“哦,我知道了。以前皇上发号施令的时候,那些旨意都是身边的执事宦代为草拟的,皇上日理万机,又怎么会亲力亲为这些细枝末节的事情呢?怨我,怨我,是我虑事不周啊!不过——”
说到这里,他阴沉一笑,“好在李某人已经为皇上草拟好了一份,请皇上看看是否妥当。”说着从袖中取出一封锦书,放在了书案上。
郑一飞急忙上前取过,双手呈给了皇上。
赵煜颤抖着手接过锦书,抖抖索索打开了,但见上书:
“广陵王爷讳睿、叔父大人亲启:
睽违日久,拳念殊殷。近日朝中国事繁杂,一言难以概之,所幸并无甚大碍,叔父勿忧,之前谣言种种,皆不足采信。只是朝中尚有未了之事,且事关重大,烦请叔父见书后速速赶回,君臣会晤后再作计议。如今朕思念叔父之心切切,唯盼叔父早日回京,在此恭祝叔父福寿绵长。
书未尽情,余候面叙。”
下面是落款与年月日。
李瑞允道:“如何,李某草拟的这份文书,可还中意?如果没有异议,烦请皇上誊写于圣旨之上,李某人也好立即安排人传给王爷。”
赵煜的手紧紧攥起成拳,因为用力而微微发抖,“朕却不明白,你既然已经拟好了圣旨,又有朕的传国玉玺,这些事情你们自己办不就可以了吗?又何必多此一举,岂不是画蛇添足么?”
李瑞允笑道:“这又怎么能是画蛇添足呢,没有皇上的亲笔书信,谁又能请得动这位军功赫赫、威容德器的广陵王爷呢?”
赵煜双眸猩红,绷紧了牙齿,“朕明白了,原来你们是想假借朕的名义将广陵王爷骗回京城以图谋不轨,是也不是?”
李瑞允嘴角漾起浅浅的弧度,声音端的漫不经心,“皇上怎么想都可以啊!”
赵煜喃喃道:“不,不,朕绝不会答应……”
李瑞允唇边依然挂着一抹微笑,但眸中已毫无笑意,“皇上可不要敬酒不吃吃罚酒——李某人可是个急脾气的人,要是惹恼了我,可是什么事情都能做的出来!”
赵煜喉结滚动了两下,咬咬牙道:“朕现在早已不把生死放在心上,是杀是剐,悉听尊便……”
“是杀是剐,悉听尊便”,寥寥数字,却字字惊心,传入李瑞允耳中,他的心不自觉地抖了一下。
因为他忽然觉得这些话有些耳熟。一转念,想起来了,曾几何时,某个人好像也这么说过。
——“事到如今,我还有何话说?既落你手,有死而已,是杀是剐,悉听尊便。”
当时那人被自己的父亲出卖,落入他的手里、备受凌虐;极度的痛苦绝望之下,抱着必死之心,心意决绝地说出了那番话。
一想到那人,他的心里就升起一种莫名异样的感觉,这些复杂的情感里面,除了渗透骨髓的恨意,更多的是羞耻,不甘,以及由此滋生的极尽报复的心理。
——数日前在大内皇宫被那人牵着鼻子、虚虚实实摆了一道,他恼羞成怒、全力一击。双方掌风对峙之下,对方固然受了重创,而他自身的内伤也不容小觑。
“杀敌一千,自损八百”,说的大约就是这种两败俱伤的打法。
这么多天过去了,他的伤势固然恢复得差不多了,但是如果身体康复如初,还是需要一段时日的。
一想到这些,胸中窒息的仇怨便像无边的海水般汹涌着倾覆过来,将他整个人瞬间吞噬了。
他戾气陡然而生,眸色亦由浅淡的黑变成了猩色的红,“赵煜,你敢再说一遍么?”
赵煜心一横,沉声道:“再说一千遍一万遍,结果也是一样的——要杀就杀,要砍就砍,要想让朕答应这件事情,绝不可能!……”
“呵呵,赵煜,你这些话真的好熟悉啊!”李瑞允眼神悠远地望着面前的人,阴恻恻道:“我记得以前也有人也以这种口气对我说过这样的话,想知道那个人是谁么?”
“是谁?……”赵煜的心蓦的一颤。
李瑞允眸子里泛着摄人心魄的幽冷的光芒,“就是前段时间闹得惊天动地、曾令您惶惶不可终日、势必杀之而后快的凌云啊!”
“凌云?……”下意识地重复着这个既敏感又亲切的名字,赵煜脸上的表情慢慢消失,眼神亦变得复杂难辨……
第424章 皇上被迫服下了致命的蛊
“呵呵,赵煜,你这些话真的好熟悉啊!我记得以前也有人也以这种口气对我说过这样的话,想知道那个人是谁么?”
“是谁?……”赵煜心里一颤。
“就是前段时间闹得惊天动地、曾令您惶惶不可终日、势必杀之而后快的凌云啊!”
李瑞允似乎没有在意到皇上有些难堪的神情,继续自顾自地说着,“哎呀,真是可惜啊,皇上,您说当初您怎么就没有杀了他呢?要是真的杀了他,可是省去了李某人不少麻烦呢,我们现在也就不会为这么难缠的人物而耿耿于怀了!……”
“如果你李大帮主能够晚行动几天,或许就是另一种局面了,只可惜你也太心急了些!这也许就是天意罢——是天意要凌云,你最大的克星留在世上、与你为敌作对,阻止你的阴谋得逞,哈哈哈……”
赵煜一边说,一边凄厉地笑着,肩膀微颤,胸膛也随之起伏着,仿佛觉得好笑之极,又快意之极。
李瑞允觉得自己的内心开始颤栗,有什么东西在静脉里膨胀着,逐渐沸腾起来向周身扩散着,“赵煜,你现在觉得解气了是不是?不过我奉劝你一句,还是不要高兴得太早了!有句话叫做父债子还,依此推理,你的臣子做的那些过分的事情,是不是也应该由你这个做君主的来承担啊?”
“你……你这话什么意?”一种莫名的恐惧涌上心头,赵煜努力稳了稳心神道。
“没什么意思,”李瑞允剑眉冷峭,不愠也不怒,“李某人只想最后问皇上一遍:关于颁布圣旨传诏广陵王爷回京之事,皇上到底答不答应?”
赵煜毅然决然道:“朕已经想好了,此事万不可行!”
李瑞允眸色阴鸷,声音极冷,直令人不寒而栗,“好啊,真的好有骨气呀!俗话说,有其父必有其子,如此看来,有其君也就必有其臣了——难怪当初凌云会那么执迷不悟、一意孤行,原来都是你这个做君主的教导有方啊!”
赵煜面无表情道:“李帮主言重了。”
李瑞允嘴唇突然动了动,吐出一句语音极轻、语调却极其严厉的话来,“唉,既然皇上如此的固执己见,那少不得李某人可要得罪了!”说着,蓦的一挥手。
李之山一直在旁边虎视眈眈地瞅着,此时得了李瑞允的示意,立时带着两个侍卫上前,一式迅疾的“大力擒拿手”,凶残狠戾地挟持起了赵煜。
他双臂死死扣住对方的臂膀,手上一点点用力,五指关节慢慢扣紧,尖利的指甲几乎要陷入皇上的细皮嫩肉里。
此时的这位大内侍卫统领,面目狰狞,动作粗暴,仿佛老鹰抓小鸡似的,举手抬足之间便把自己曾经效忠的君主控制得死死的,不留半点情份;与往日那个忠心耿耿、卑躬屈膝的臣子已判若两人。
“你们……你们这些乱臣贼子,到底想要干什么?”赵煜表情扭曲,嘴角的肌肉不剧烈地抽搐着,说话的声音几乎变了调。
李瑞允双眼攫取了所有的光芒,宛如两颗邪恶的黑洞,要将面前那人彻底吞噬掉。他疾如闪电,运指如飞,“啪啪”两下点中了赵煜颌下的“扶突穴。
赵煜猝不及防被制住穴道,嘴巴已不受控制地张开;李瑞允狞笑一声,探手由袖子里取出一颗紫红色的药丸,不容分说便塞进了赵煜的口中。
然后不待对方反应过来,李瑞允那只铁钳子般凌厉的手指已死死掰住了赵煜的下巴。
李瑞允用力一扣一拍,那颗药丸便顺着他的喉咙滑入了他的食道,被迫吞咽进了他的肚腹里。
赵煜大惊失色,任凭他如何拼命挣扎也如同蚂蚁撼大树般无济于事。
郑一飞近在咫尺,欲要上前阻止他们大逆不道的行为,却被两旁侍卫死死制住,休想动弹分毫,只急得连连跺脚,眼泪都流下来了。
“皇上,感觉如何?”李瑞允微微眯了眯眼,唇角勾起一抹邪肆的笑容。
皇上脸色铁青,全身好像都在燃烧着炽热的怒火。他的嘴唇哆嗦了半天才说出话来,“你们这群乱臣贼子,果然想要弑君啊,你们太过分了……”
李瑞允漫不经心地撩了撩眼皮,邪肆地笑了起来。他冲着李之山摆了摆手,示意把人放开,“皇上误会了,李某对皇上一片敬畏之心,又怎么敢冒天下之大不韪呢?李某只不过是请皇上服用了一颗‘百转千回定心丹’而已。”
“定心丹?……”皇上呆了一下。
李瑞允慢条斯理道:“此物乃是一种蛊毒,相信皇上也有所耳闻吧?只要皇上能通达世事,与我们同心同德,定期服用解药,此物可是上好的大补之药啊!”
赵煜喘了口气道:“如果朕不同意呢?”
李瑞允沉吟了一下,“那就只好请皇上体验一下‘百转千回’的绝妙意境了。”
“什么意思?……”赵煜觉的自己的心在不受控制地悸动着。
“到时候皇上自然会明白的。”李瑞允此时却故意卖起了关子。他发色墨黑,眸子深红,都是极致的色调;人却神秘如水,似乎再多说一句,那些悬念就毫无悬念地破碎了。
“三天之后的这个时候李某人会再来的,希望那时候皇上能够想通哦。告辞。”说毕,他长笑一声,径自转身而去。
人走出老远了,诡谲狂妄的笑声还在整个大殿里回荡着,余音绕梁,久久不去……
漆黑的夜色宛如野兽口中的獠牙,笼罩着整个大内皇宫,似乎要把所有的人都一股脑儿吞噬进自己的血盆大口里。
赵煜起初还不明白李瑞允那些话的言外之意,但很快,他便切实体会到对方所说的“百转千回”之意了。
那是在当天晚上,过了子时,白天服下的“定心丹”开始发挥它“百转千回”的滋味了,这种感觉可以很不恰当地用“销魂蚀骨”来形容。
其时,他只觉浑身上下就如千万只蚁虫在爬,在咬;千骸百孔,每一寸肌肤,每一处细胞,都在蔓延着这种奇痒难搔的感觉,其痛楚的滋味简直无法形容。那一刻,他真的希望自己能立即死去。
他俯伏在榻上痛苦地抽搐着,后来又由榻上滚到了地上,又拼命地用头去撞击墙壁。
郑一飞亲眼目睹着皇上痛苦不堪的情形,却又束手无策,他想冲出去喊人来救救皇上,可是外面的侍卫说什么也不让他出去。
这时值班的丁继英闻讯匆匆赶来,得知事情始末,他的脸色不觉沉了下来,只紧蹙着眉头一语不发。
郑一飞“扑通”一声跪倒在丁继英面前,哀求道:“二公子,您不让我出去也行,可是请您立即去找太医,否则皇上……皇上就危险了……”
丁继英喉结滚动了两下,哑然道:“现在纵然请了天上的神仙来也无济于事,除非……除非皇上能答应李帮主的要求,否则……”他长叹一声,说不下去了。
郑一飞一时呆住。
皇上此时的痛楚似乎略微减轻了些,他大张着干裂的嘴唇,正瘫软地倚靠在墙上大口大口喘着气。
郑一飞跪爬着扑到在皇上面前,痛哭流涕道:“皇上,微臣无能,救不了皇上啊!……这一切都是李瑞允那厮在搞鬼,白天的事如果我们不答应他,只恐怕每天晚上这个时辰都会……”
皇上觉得浑身好像被剔除了筋骨似的,软绵绵的没有一丝力气,“朕知道,可是你说,朕……朕能答应他们吗?”
“皇上……”
赵煜嘴唇翕动着,断断续续道:“只要这封旨意到了广陵王爷那里,就等于要了他的命啊!朕已经失去了吕文正,晋陵王爷……朕已经失去了那么多至亲至信的忠臣良将,朕还能再失去广陵王爷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