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8章 一怒之下郡马爷把郡主休了
香云在吕府花园的树丛里偷听了凌云与吕秋月的对话,回到郡马府后便告诉了浣玉郡主,由此惹来一系列麻烦,最终害得吕秋月腹中孕育了两个月的胎儿流产了。
凌云得知事情原委后又悲又愤,立马让小厮雨竹把浣玉郡主找了来,问她为什么要这样做?
浣玉不以为然地勾了勾嘴角道:“纸里包不住火,你以为这事能瞒多久?她嫁入丁府,一旦被人揭穿丑事,后果何堪?我这样做也是为了她好。”
凌云脸上的肌肉愤怒地颤抖着,“你怎么知道此事就一定会为人揭穿?这件事情只要我不说,她不说,江春不说,谁又能知道?我曾答应过为她保守秘密的,可是你却……你害死我了!”
浣玉表情扭曲了一瞬,嘴角扯出一抹揶揄的笑意,酸溜溜道:“你这样向着她,这样辛苦地为她保守秘密,而她又只把此事告诉了你……难道你们之间有什么不可告人之事吗?
“以前在刑部尚书府的时候,尝闻你们两个整日在一起嬉笑打闹,关系很不一般;现在你又这样竭力护着她——从实招来,你与她之间到底有什么暧昧关系?”
凌云怒不可遏,“你简直不可理喻!”扬手一记耳光打在浣玉脸上。
在凌云确实是狂怒了。积攒了多少日子的愤懑与怨气,在那一刻终于彻底地爆发了。
浣玉踉踉跄跄往前抢了两步,娇柔的身躯一个趔趄,扑倒在了地上。这一巴掌的巨大力道,使她的脸颊痛得几乎麻木,耳朵也一阵一阵地轰鸣着。
一旁的小厮雨竹、雨墨和丫头香云等人,都惊得目瞪口呆。在他们的理解与印象中,郡主又是何等人,从来都是颐指气使、高高在上、如众星捧月般被所有人掬在手心里的,别说遭受这样的委屈了,就是在她面前喘气喘得粗重了些都不敢的呀!
可是现在却发生了这样的事情,不但众人不敢相信,连浣玉郡主自己也不敢相信。
她满眸猩红,用手捂着火辣辣的脸,叫道:“你打我?你居然敢打我?……在这个世上,除了我的父母,还从来没有人敢碰过我一个手指头,你居然敢打我?”
在香云的搀扶下,她挣扎着从地上摇摇晃晃站了起来,几分凌乱的发丝撩拨着沾血的嘴角,哭声道:“凌云,我告诉你,你现在要是不向我赔罪,我,我就……”
“你就再回晋陵王府是吗?”
“对!而且我一辈子都不会再理你!”
凌云剑眉一扬,冷笑一声道:“那我就多谢你的成全了!”说着几步走到书案前,提起笔来,刷刷点点,龙飞凤舞,须臾,一封文书一气呵成。
写毕他掷下笔,拿起文书,“啪”的一下扔到了浣玉郡主面前。
浣玉双手颤抖着从地上捡起了文书,只见最上面两个浓墨重彩的大字:“休书”!
浣玉只觉头轰得一下,差点摔倒。她喃喃道:“休书?……你……你真的要休了我?”
凌云冷冷道:“你我之间已无什么情意可言,即使勉强在一起也只能使两个人更痛苦罢了!彻底分开也许是一种解脱。”
浣玉面容苍白,胸口剧烈起伏着,泪如雨下道:“不,我不相信你会真的那么绝情!——凌云,我是真心爱你的,难道你就真的那么狠心,真的一点也不在乎我的感受吗?”
凌云棱棱的目光里划过一片冷冽的寒意,“亏的你还好意思说什么在意你的感受?我问你,当初你在我的酒杯里下药迷晕了我,把我困在浣云阁的寝室里,任我怎么恳求都不肯放开我、把我的自尊按在地上反复碾压的时候,你可曾在乎过我的感受吗?……
“当练南春被你们设计打入刑部死牢的时候,我低下尘埃、放下身段哀求你,只要能放她一条生路,让我做什么都可以、却被你百般刁难的时候,你可曾在意过我的感受吗?”
“还有上次在断头山崖上、你让数名侍卫对着我与练南春万箭齐发的时候,可曾在乎过我的生死,可曾在乎过我的感受吗?”
浣玉哭道:“当时我只以为你是与练南春串通好了骗我的,我以为你会躲过去的……”
凌云冷然道:“够了,你也不必再向我解释什么了,我现在已心灰意冷——我再也不想见到你,你马上给我走!”……
却说刑部尚书吕文正,正同徐直一起在书房里处理公务,忽然听雨竹、雨墨派了人来报信说,凌统领写了休书要赶浣玉郡主走,不由地大惊失色。
他愣怔了一下缓过神,只气得吹胡子瞪眼道:“这个不识好歹的臭小子,又不知道哪根筋不对头了,又整出这么一出来!他就不能让人省点心吗?真是令人无语啊……
“自古以来,郡主的身份是何等尊贵,下嫁臣子又是何等荣幸啊——如今这个混小子居然要赶郡主走,我看他是疯了!”
他一边嘟嘟囔囔地絮叨着,一边与徐直匆匆忙忙赶奔郡马府。
一进浣云阁门口,正遇见浣玉郡主带了香云几个丫头收拾了行李从里面走了出来;浣玉郡主脸上尚有泪痕未干。
吕文正与徐直连忙恭恭谨谨地拜见浣玉郡主。浣玉郡主冷脸一扬,一语不发。
吕文正蹙了蹙眉头道:“方才发生的事情微臣已经听说了;千错万错,都是凌云这个混小子不识好歹,得罪了郡主——郡主请稍候,微臣这就去见他,让他向郡主千岁赔礼道歉。”
说着,吕文正与徐直径自进了客厅。
只见凌云正闷闷坐在椅子上,脸色黑得掉墨。看着他的目光,没有半点的怜惜,只有冰冷;冷如冰霜,寒如风雪。
徐直眼神闪了闪道:“凌统领,吕大人来了。”
凌云起身,依然是一脸的冷漠,“参见大人,大人请坐。”
吕文正道:“凌统领,你的伤势可好些了?”
凌云面无表情道:“多谢大人关怀,凌云暂时还死不了。”
徐直眉心忍不住跳了一下,低声道:“凌统领,你怎么可以这样对大人说话?”
凌云微微侧了侧头,显得疏离又清冷;他眉间若蹙,嘴角轻扬,只不说话。
吕文正有些无可奈何地望了他一眼,叹了口气道:“方才发生的事情本府都知道了。凌统领,你也太过分了。郡主纵有不是之处,你也不该这样对她啊!小两口儿在一起过日子哪有长勺不碰锅沿的?
“偶尔闹点小矛盾也不足为奇,你且不可因为一时冲动而做出傻事来,将来可是追悔莫及啊!——凌统领,听本府良言相劝,马上请郡主回来,向她赔个不是,还为时未晚。”
凌云下颌微微扬起,嗓音冷淡道:“这件事情过错方是她而不是我,我为什么要向她赔不是?”
徐直急得眉毛一拧道:“凌统领,你也太死心眼了!”
凌云断然道:“吕大人,徐先生,多谢你们的一片好意。我与郡主之间已是恩断情绝,再无挽回的余地。分手,虽然一时痛苦,但对彼此却是一种解脱。如今我心意已决,请你们不要再劝了。”
吕文正与徐直面面相觑,一时无语。
“凌云,你可真够绝情的啊!……”话音中,浣玉郡主已从外面走了进来,幽怨道:“想我浣玉,身为堂堂的当朝郡主,金枝玉叶,当年又有多少王孙公子追求我——我却单单下嫁于你,也绝没有辱没了你,没想到你却这样待我!……
“我不相信,难道我赵浣玉没了你姓凌的就活不成了吗?哼,从今以后,我绝不会再赖着你,我走,我现在就走!——香云,备车!”说着,她气冲冲地往外走去。
徐直急得心里打鼓,额头已沁出了密密麻麻的细汗,忍不住使劲一扯凌云道:“凌统领,你还不赶快去追啊——”
在那一刻,巨大的波涛在凌云的胸膛里横冲直撞着;他虽然心潮汹涌,脸上却依然一派漠然,只是执拗地一动不动。
浣玉彻底绝望了;她俏丽的脸上满是疯狂的仇恨,眼泪横流,几近崩溃。
她在香云几个丫头的搀扶下颤巍巍上了车,大滴大滴的眼泪顺着两颊落了下来,砸在了自己簌簌作抖的手臂上。
惨白的日光穿过稀疏的花影,有气无力地照在面前僵持的两个人身上,光影斑驳,惨淡如霜。
见凌云冷若冰霜,一语不发,浣玉心中残存的最后一丝念想也破灭了。她歇斯底里地哭喊道:“姓凌的,既然你无情,休怪我无义!你等着吧,终有一天你会后悔的!”
浣玉郡主带着几个贴身丫头侍从哭哭啼啼地走了。
望着浣玉郡主远去的背影,凌云始终紧绷着脸,剑眉冷峭,森冷的目光中没有一丝的怜悯与留恋。
吕文正眼睁睁瞅着昔日那对恩恩爱爱的小夫妻彻底决裂,转眼成为陌路之人,心里仿佛被一块无形的巨石压住了似的,窒息得喘不过气来。
他满脸沮丧,重重地叹了口气,径自拂袖而去。
第219章 晋陵王爷找女婿兴师问罪来了
却说浣玉郡主,带着一干丫头侍从神色凄惶地回到了晋陵王府。
晋陵王爷与晋陵王妃见了哭得不能自已、不接自归的女儿,不由大惊失色;一个劲儿追问到底发生什么事了?
当得知了事情原委后,不由得勃然变色。
晋陵王妃心火冲头,脸色骤然大变道:“凌云这个臭小子也太不识好歹了!我们的女儿,金枝玉叶,美丽高贵,当年又有多少王孙公子追求啊,最终单单下嫁于他,那是如何的荣耀与风光啊!如今我们还没有嫌弃他出身低微、门不当户不对呢,他却搞出这么一出,真是太过份了!
“最叫人气不过的是,从小到大,我们一直都把女儿捧在手心里视为掌上明珠一般宠着,连重话都不舍得说一句的,他……他居然敢这样对待我们的女儿,真是气死我了!
“不行,我实在咽不下这口气,我这就去刑部尚书府找凌云,还要找吕文正,问问这个老顽固又是如何教导属下的,居然欺负到我们头上来了!……”
她一边喘着粗气,一边吩咐身边的大丫头婉儿马上出去安排人备车;却被晋陵王爷一把拦住了。
晋陵王妃怒气冲冲望了晋陵王爷一眼道:“王爷,你干嘛拦着我啊?难道我们的女儿被欺负了,你就无动于衷吗,你就不生气吗?”
晋陵王爷脸色晦暗,皱了皱眉头道:“女儿被欺负了,我当然是心疼得不得了,更是气得不得了;可越是这样,我们才越要冷静啊!一定要静下心思,想明白如何处理好这件事情才是正理啊!
“像你这样狂呼乱叫的,一会儿找凌云,一会儿又要去刑部尚书府找吕文正,自己都把自己给气糊涂了,非但解决不了什么问题,反而会把事情越闹越僵啊!……”
晋陵王妃一下子给噎住了,“那王爷,依你之见?”
晋陵王爷眉头紧蹙,把脸转向浣玉道:“浣玉,你与凌云平时不是一直都很好吗,而且凌云也不是那种无理取闹的人啊,怎么就闹成现在这个样子了呢?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你能跟爹爹交个实底吗?”
浣玉默默垂下眼睑,遮住了眼底晦暗不明的情愫,抽抽噎噎道,“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会成了现在这个样子,可是不管如何,他也不该这样对待我啊!朝我粗声大气的,还动手打我……总之,我现在是恨死他了……反正如今是你们的女儿受欺负了,要是出不来这口气,我永远都不会安心的!”
说到这里,她感到一阵难以言喻的委屈和伤心,眼泪再一次涌满了眼眶;她两手捂着脸,头也不回地冲到后面去了。
望着女儿那伤心的背影,晋陵王妃的心痛得缩成了一团,她红肿着眼睛望向晋陵王爷道:“从小到大,我们的女儿何曾受过这样的委屈?凌云这个混小子,真是气死我了!不行,要是不能好好教训他一顿,我实在是出不来心头这口气——王爷,你说现在该怎么办吧?总之,这种气我们可不能白白地就这么受着了!”
晋陵王爷些无奈地望了夫人一眼道:“谁不知道晋陵王妃足智多谋,堪称女诸葛,这晋陵王府的大事小情,从来都是你这个女军师拿主意的,现在怎么也束手无策了呢?”
晋陵王妃气得白了他一眼道:“王爷,怎么到了现在你还有心情挖苦我啊?事不关心,关心则乱,一听到咱女儿受了这么大的委屈,我只顾着生气了,哪里还有什么主意啊?关键时候还是得你这个大家长拿主意啊,你快说,现在咱们该怎么办吧?”
晋陵王爷低下头思索了一下道:“要不这样,明天定个合适的时间地点,把凌云约出来本王同他好好聊聊,看看到底是怎么回事,看看此事还有没有调解或回旋的余地。”
晋陵王妃皱皱眉道:“这……能行吗?凌云这小子鬼精的很,他做了什么事他自己心里不清楚吗,万一他要是见势不妙,不敢来了呢?”
晋陵王爷道:“凌云的脾气秉性我是最了解不过的,夫人,你放一万个心好了,他一定会来的。赵扬——”说着,他把脸转向一旁的心腹家人。
赵扬应声走了过来,垂手恭谨道:“王爷。”
晋陵王爷道:“这件事情就交由你去办吧。”说着,意味深长地望了他一眼。
赵扬会意地应了一声道:“是,小的明白。”……
书说简短。
赵扬不愧是晋陵王爷的得力干将,很快就把事情办好了。然后他又马不停蹄地回来向王爷复命:明日上午辰时正,约了凌云在沁芳别院会见。
晋陵王爷对赵扬的行事能力与办事效率很是满意。同时想到明天与凌云的约见,那颗原本忐忑不安的心又悬了起来。
他很了解凌云的性格,知道他平时虽然机灵活泛,可是行事却很有原则,甚至可以说是脾气执拗、一意孤行;他一旦认定的事情,是任谁也改变不了的……
翌日清晨,残月像一块失去了光泽的鹅卵石,一点点消逝在晦暗的天空中;晨光熹微,苍白无力地映照着大地上繁芜缤纷、烟花易冷的一切。
辰时正,凌云骑着一匹快马如约来到了沁芳别院。
赵扬带着几个侍从早已在门外守候着了,见了凌云急忙上前打招呼,彼此见过了。
事情到了这个份上了,众人亦不赘言,径自往里走去。一众人等进了客厅,见过了晋陵王爷。
晋陵王爷冲着赵扬等人摆了摆手,示意他们都退下。偌大的客厅里只余下晋陵王爷与凌云两个人。
气氛出奇得安静,安静到连窗棂上鹦鹉扇动翅膀的声音都听得一清二楚。
晋陵王爷抬起头来,表情森寒,一双凌厉的眸光在面前这个年轻人身上霍霍地打圈,像一只杀机内蕴、蓄势待发的猎豹。
今天凌云依然是一袭白衣,长身玉立,一身再简洁明了不过的装束,却愈发衬托出他那挺拔颀长的身材,以及从骨子里散发出来的潇洒飘逸的气质。
虽然他的眼神有些黯淡,神色亦有些颓废;但是整个人往那里一站,根本用不着刻意去展现或表露什么,单单通身上下散发出来的那种绰约不群的气派,便给人一种赏心悦目的感觉。
望着伫立在面前的这个气质斐然、丰神俊朗的人,晋陵王爷心里不由发出一声深深地感叹,暗忖道:唉,这样一个卓越俊逸的人物,怎么就不能与浣玉过到一起去呢,真是可惜啊!
凌云一直低着头拘谨地站着,他能感受的到晋陵王爷那双如刀子般犀利的眸光正在狠狠地瞪着他,只觉得如芒在背,那滋味真是难受极了。
僵持了良久,他终于等来了晋陵王爷的问话:“说吧,你跟浣玉之间到底是怎么回事,怎么就闹成了眼下这个样子了?”
晋陵王爷的声音听起来平平淡淡的,但在凌云听来却是夹枪带棒,似乎正酝酿着一场风雨欲来的惊涛骇浪。
凌云咬了咬嘴唇,沉声道:“其实我与郡主之间的事情,也并非三言两语就能够说得清楚的;因为事关诸多的恩怨纠葛,本来就没有什么黑白分明,是非对错……”
晋陵王爷不悦地挑了挑眉道:“凌云,你这话什么意思?你是在隐晦地告诉本王,事情闹成了现在这种地步,不能全怨你,浣玉也有不是,甚至可以说她自作自受是吗?”
凌云心抖得一颤,“凌云不敢!凌云想说的是,之所以发生今天之事,是因为我与她之间不能相通的地方实在太多——俗话说,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天长地久,彼此之间积怨已深,其实能发生今日之事也绝非偶然……”
晋陵王爷强压怒火道:“凌云,你的意思是,你与她并不一直都是恩恩爱爱的,而是打老早就开始闹别扭了,是么?”
说话间,他不由想起了数月前,凌云与浣玉因为某些事情闹翻了,浣玉一怒之下回到晋陵王府之事……
凌云默默点了点头道:“是的。其实凌云与郡主的结合原本就是一场阴差阳错的误会,甚至可以说,我与郡主之间从一开始就是错的……”
晋陵王爷脸色铁青,怒声道:“什么,你再说一遍!……”
凌云目光氤氲地望着王爷,低声道:“王爷就是让凌云再说十遍,结果也都是一样的。王爷,到了现在,凌云真的不想再欺骗王爷了啊!
“其实从一开始凌云就无意于这门婚事,因为凌云知道,自己身份卑微,根本就配不上美丽高贵、金枝玉叶的郡主——可是各种机缘巧合硬是把我与郡主裹挟在了一起;后来又有圣上赐婚,凌云实在没有办法才应承了这门婚事的……”
晋陵王爷忽然心思一转,目光灼灼望向他道:“凌云,本王问你一件事情,你要如实回答。”
望着晋陵王爷那双犀利得几乎能穿透他心扉的森冷目光,凌云心里一颤,不觉垂下头去,“王爷,请明示。”
晋陵王爷几乎是一字字地挤出牙缝道:“告诉本王,你与浣玉的事闹成今天这个样子,很大一部分缘由是因为那个妖女吗?……”
第221章 两个宛如来自地府的杀手
江春出了吕府,漫无目的地往前走着,不觉已出了京城。
身后忽然传来一阵脚步声。他不由心里一颤,愣怔地回过头,只见凌云一身白衣,一脸淡漠,缓缓地走了过来。
江春呆了一下。
凌云道:“我答应过吕小姐,保你平安离开此地的。所以,你一出府我就跟过来了。”
江春眸底情绪剧烈地一颤,“你见过她?那她……还说了些什么?”
凌云道:“她说,她父亲答应过她,只要她嫁给丁继英,她父亲就会放你平安离去的。”
“这么说她是为了救我一命才嫁给丁继英的?”江春激动道:“她为什么这么傻?我宁愿跟她一起死,也不要她这样委曲求全!想我江春,乃堂堂的男子汉大丈夫,却要靠牺牲自己心爱女人一生的幸福来换取活命,这又算什么?”
所有的愤懑在心头激荡又强自压抑住,痛苦难受到了极致却无处发泄。情绪失控之下,他刷的拔出长剑向自己颈上抹去!
凌云手疾眼快,急忙一式“海里翻花”,抬手抓住了他的腕子,喝道:“你疯了!……
“你既然已经知道吕小姐为了你而牺牲了自己一生的幸福,你就应该更加珍惜自己的生命才是,只有这样才能不辜负她对你的一片苦心啊!而现在,你却做出这种儿女之姿来,寻死觅活的,江春,你对的起吕小姐吗?你还算个男人吗?”
江春脸色变得煞白。他紧紧咬住嘴唇,喉咙间哽咽般地颤动着,心剧烈地抽搐着,一点点破裂开去。
凌云吁了口气,又道:“再说,吕小姐这样做也是迫不得已,圣上的旨意,父母的命令——种种原因使得她已经没有了选择,所以江兄,你也不必太过自责了。”
江春手一松,长剑“嘡”的一下跌落在地上,发出一声嘶哑而无奈的悲鸣。
此时的他觉得自己像是置身废墟;独自一人,举目四望,现实是残破的城墙,带着无力感灭顶而来,让他无处可逃,只能眼睁睁地等死。
他颓然瘫倒在地上,浑身上下痛苦地颤栗着,一任眼泪顺着面颊涕泗滂沱地流淌着,浓烈,压抑,而又苦涩。
凌云几乎能听得到,他的灵魂也在无声的呜咽。原来一个人被巨大的痛苦兜头覆灭,并不都是瞬时的。
他几分惆怅地仰起脸来,轻轻吁了口气,迎着轻风微微敛了敛清眸,只是沉默……
这个时候,他忽然听到了一丝异常的动静,不由脸色一变,冲着几丈外那些犬牙差互的山石厉声喝道:“谁?……”随之一式潇洒的“清风扫落叶”,刷的拔出宝剑。
江春的心亦不自觉地悸动了一下。他急忙收住方才近乎失控的情绪,胡乱抹了一把脸上的泪痕,抬手抓起地上的长剑,腾的一下站了起来。
只听山石后传来一阵桀桀冷笑,两个黑衣蒙面人如幽灵般慢慢从山石后逸出身形。
他们就像是来自阴曹地府的鬼魅,猩红的眸子里充斥着冷戾的杀机,手里持着的长剑亦吐着凄神寒骨的光芒。
凌云犀利的眸光一转,冷然道:“两位是什么人,鬼鬼祟祟地意欲何为?”
其中一个黑衣人以剑一指江春道:“凌统领,我们只想要这个人的命,跟你没关系。识相的,马上闪开!”
这人身材娇小玲珑,声音尖脆,却是个女子。
凌云哼了一声,“笑话,这人是我的朋友,你们要杀他,凌某焉有袖手旁观之理?——江兄,你若有事就先走吧,这两个人交给我罢。”
江春一愣,“凌兄,你伤势未愈,恐怕不行吧?”
凌云眼尾一挑,傲然道:“这两个小小的毛贼何足挂齿?不够我信手一划拉的。”
另一黑衣人恼道:“凌云,你也太狂了!虽说你武功高强,可要是在往日,我还忌你几分;现在却不成,你受了伤,功力大打折扣,只怕是泥菩萨过江自身难保了,居然还敢说出这种大话来,我看你是活得不耐烦了!”这人身材矫健,声音浑厚,却是个男子。
凌云道:“朋友,我怎么听你的声音这么耳熟啊,是不是我们以前在哪里见过啊?”
那黑衣男子心里一颤,再不说话,径自一式“飞流直下”,霍地一剑冲着凌云劈面砍来!
凌云连忙挥剑相迎。两人刀光剑影,激战在一起。
这时那女子也拔剑上前,与江春交上了手。
那黑衣男子一边与凌云交手,一边对那黑衣女子道:“师妹,这两个人都受了伤,不用怕他们!”
话音未落,“啊!……”的尖叫一声,肩头已中了凌云一剑。
他脸色苍白,后退几步。
凌云轻笑道:“朋友,请记住,交手的时候不要分神说话。”
那黑衣男子切齿道:“凌统领果然是名不虚传,剑法确实厉害啊!”
两人剑法回旋,转眼二十几个回合。
凌云毕竟是伤势未愈,体力上先自占了下风,剑式上也开始缓慢下来。
那黑衣男子见状暗暗高兴,剑下加紧,而且剑剑不离他受伤的前胸肩头。
凌云只有勉强咬牙招架。因为在交手过程中难免的活动力度过大,肩头上的伤口亦被挣裂,殷红的鲜血一点点渗了出来,染透了他白色的衣衫。
那黑衣男子得意道:“凌云,不要再硬撑下去了,乖乖地弃剑投降吧!”
凌云剑眉一挑,“姓张的,你也不要高兴得太早了,其实就算你赢了我又能如何,你也是胜之不武啊!”
那黑衣男子一怔,“你……怎么知道我姓张的?”
凌云冷笑道:“你现在可是不打自招了!”
这时,江春那边已出现了危机。他同凌云一样也是体伤未愈,功力不足,开始尚可勉强招架,后来已是手心见汗,堪堪不敌了。
那黑衣女子见机,一式“飞花逐月”,长剑一个盘旋,在江春的左腿上斜斜地划了过去!
江春疼得惨叫一声,踉踉跄跄后退数步,扑通一下跌倒在地上,腿上立时血流如注。
那一剑伤得极深,江春扑在地上,直痛得冷汗淋漓,牙齿打颤,再也爬不起来了。
那黑衣女子上前一步,凛凛长剑吐着寒芒直直逼上了江春的前心。
她冲着凌云挑衅地勾了勾嘴角,娇叱一声道:“凌云,你的同伙已经遭擒,你还不住手吗?”
凌云心神一散,那黑衣男子的长剑已横向扫来,他急忙一个“北风吹雪”,身子一个滑翔,饶是这样还是被那黑衣男子刷的削下一片衣袖,好险!
江春只觉一片心灰意冷,苦笑一声道:“凌兄,不要管我了,快走吧!”
凌云执着的目光一转,语气坚决道:“不,我答应过吕小姐保你安全离开的,如果今天我不能救你,就与你死在一块!”
那黑衣男子道:“够义气!不过凌统领,你今天恐怕就要死在这个‘义’字上了!哈哈哈……”他得意地大笑。
忽听一个洪亮的声音道:“不见得!”
人影一晃,一个黑衣青年翩若惊鸿,如浮光掠影般从穿空的乱石间飞了出来。
他浑身气质极冷,棱角分明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一双森寒的黑眸更是深不可测。
那黑衣青年一语不发,探手扬剑,气势如虹,直取那蒙面女子,那女子急忙抽剑还击。
盘旋了十几个回合,她看清了来人那冷漠的面目,不由惊呼一声道:“你……你是杜正海?”
黑衣青年阴鸷的眸子闪了闪,冷笑道:“不错。别来无恙,凌二姐?”
那女子怔了一下,咬着牙轻笑一声道:“果然好眼力啊……”
杜正海鼻子一哼道:“怎么说咱们在飞云山庄也共事了那么多年,如果我连你也认不出来岂非太不长眼了?”
双剑盘旋间,又过了二十几个回合。
杜正海一式“金鸡点头”,那女子以剑一挡,孰料杜正海此招为虚,反手为实,“凤凰展翅”长剑一划,已将那女子的胳膊带胸肋划了一道,血如泉涌。
她尖叫一声,跌出数步。
那黑衣男子乍闻黑衣女子的惊呼,心神一分,不意凌云一式“龙飞凤舞”,快如旋风,“嚓!”的一下正将他的黑色面巾撩了下来!
两双眼睛对在一起。那黑衣男子欲要掩饰已来不及,不由惊惶地后退几步。原来这人正是张唯谷。
这时那姓凌的女子已退到了张唯谷身边。张唯谷神色张惶,声音急促道:“师妹,快走!……”
二人彼此默契地点了点头,一式轻灵的“鹞子翻身”,飞身而走。
杜正海方要去追,已被凌云喊住,“杜兄且慢!”
杜正海嗓音冷淡道:“怎么了?”
凌云微微颦了颦剑眉道:“穷寇莫追,何况我们还有更重要的事情。”
杜正海鼻子里哼了一声,似乎颇不以为然,但他还是停下身来。
凌云向着他拱手道:“多谢杜兄出手相助。”
杜正海面无表情道:“不必,我以前曾欠你一条命,现在该扯平了。”
望着他那拒人于千里之外、近乎麻木的表情,凌云只觉得一种无言的悲哀涌上心头。
他脸上的表情亦逐渐变得僵硬,侧眸瞥了他一眼,然后转过脸去,只是眼神空茫地望着前方。
杜正海沉吟了一下,“对了,方才与你交手的那男的是谁,你看清了么?”
凌云道:“张唯谷。”
杜正海道:“这就对了,那女子在与我交手时我便怀疑她是凌波儿,现在可以肯定了。”
说着,他不由蹙了蹙眉头道:“奇怪,他们为什么会突然出现在这里?为什么要杀江春呢?……”
第223章 为了谢罪,徐直引咎自杀了
夜幕降临,天空变成了晦暗幽深的颜色,天空中团团浓重的阴云,把星光月色都严严实实地隐藏了起来。刑部尚书府里高高的楼宇也投下了浓重的阴影。
天已经很晚了,吕文正的书房中还亮着灯光。吕文正独坐案前,神色凝重而悲哀,他以手支颐,双眉紧锁,似乎在苦苦地思索着什么。
这时荣儿悄悄走了进来,伏在吕文正耳边低语道:“大人,徐先生来了。”
吕文正眉心微微蹙了蹙,哑然道:“让他进来。”
荣儿低眉顺眼地喏了一声,出去了。
须臾,徐直脸色晦暗,从外面一步一挨走了进来,垂手恭谨地向吕文正见礼。
偌大的书房里只有吕文正与徐直二人。
房间里这时静得出奇,静得可怕,连外面秋风有气无力地拂动窗棂、隐隐约约发出一阵阵嘶哑低沉的呜咽声都能听得一清二楚。
徐直轻声道:“大人唤学生前来不知有何吩咐?”
吕文正倒背着手在房里来回踱着步,时而眉头紧蹙,时而陷入沉思,忧思之色尽显无疑。
终于他在徐直面前慢慢停住了,眸光凌厉如刀锋般一眨不眨地凝视着徐直的脸。
徐直略显慌乱,分明早已手足无措,却仍要强作镇定;最终在吕大人那如炬目光的逼视下,他再也撑不下去了,不禁讷讷垂下头道:“大人……”
吕文正轻轻叹了口气道:“徐先生,你实话告诉本府,江春的事到底是怎么回事?”
徐直嗫嚅道:“大人,学生……”
吕文正沉声道:“这房中只有你我二人,你还想隐瞒什么?其实凌统领白天来找本府询问此事时,事情的原委本府便已明白了八九。
“本府还记得,事发前的头天上午你曾来找过本府,要本府除掉江春;可是本府曾答应过秋月,在她嫁给丁继英后便放江春平安离去的,所以本府便没有答应。可是徐先生,你却不应该……”
徐直普通一下跪倒在地上,颤声道:“学生知罪!学生不该自作主张,在酒中下毒害了江春……”
吕文正紧绷着一张脸,晦暗的脸色显得愈发阴沉。他强行压制着心里的怒火,“唉,徐先生,枉你一世聪明,到头来却做出如此糊涂之事,你真让本府痛心疾首!”
徐直身体僵直,额头上渗出了细密的汗珠,哽咽道:“其实,学生这样做都是为了刑部尚书府,为了大人……”
吕文正浓眉竖起,疾言厉色道:“可是你却不能因为这样就去下毒杀人!身为刑部尚书府的文案,你难道不知道毒杀人命是什么样的罪行吗?你却不该知法犯法,做出这种荒唐事来。如今,你犯下这滔天罪行,让本府又何以处之?”
徐直双腿微微颤抖着,背上冒着丝丝凉气,仿佛有一阵凛冽寒风渗透了他的躯体似的浑身瑟索,泪流满面道:“大人,学生自知死罪难逃,又怎可因为保全自己的一条贱命而毁了大人一生清誉?请大人不必为难,只管照章办事便是,无论大人如何处置学生,学生都绝无二言!……”
吕文正顿时觉得喉咙哽咽,嘴角不由自主地抽搐了几下,眼眶里的泪水就像是决堤的洪水一般,顺着两颊滑落下来:
“徐先生,你别说了!你与凌统领本为本府的左膀右臂,一文一武相得益彰;有了你们襄助,本府无论在朝堂还是在刑部,行起事来才会觉得得心应手,如虎添翼。
“可是如今发生了那么多事情,凌统领也像是变了个人似得,本府只恐怕是收拢不回他的心了;如果现在再失去你,又让本府情何以堪?”
徐直一时有些不知所措,“可是大人……”
吕文正低下头去,思忖了良久之后,终于下定了决心,“本府办案一生,自认为公正廉明,铁面无私,可是今天本府为了先生你,就徇情枉法一回!”
徐直颤声道:“不,大人,使不得,使不得啊!”
吕文正道:“此事只有天知地知你知我知,只要你我不说出去,谁会知道?”
徐直道:“可是,凌统领那边又如何交代?”
吕文正叹了口气道,“这个容本府再考虑考虑。”
“只是……”
吕文正挥挥手道,“不要只是了,此事到此为止,以后不许再提——天很晚了,你先回去休息吧!”
徐直低眉喏了一声,向吕文正深施一礼,转身向外走去。
可是当他推开门时,只觉得浑身的血一下子涌到了头顶之上,人也如枯槁的朽木般一下子滞立在那里。
凌云就站在门外,冷若冰霜的眸光里丝毫让人感觉不到任何温度,被凄寒的夜风一吹,浮现出一抹难以掩饰的愤怒与嘲讽之色。
徐直一时有些不知所措,惊惶道:“凌统领,你怎么……”
凌云眼底的神色近乎麻木,呈现出一片死灰一样的情绪。他一语不发。
吕文正慢慢走近过来,那双充满了探究与质问的眸光上下打量了他几眼,问:“你来这里多久了?”
凌云把脸转向一旁,只不说话。
吕文正道:“本府与徐先生的话你都听见了?”
凌云依然沉默。
吕文正叹道:“那你又作何打算?”
凌云轻噫一声,终于开了口,凉凉的嗓音里带着几分嘲讽的冷意,“我还能作何打算,你们两个不是把一切都商议好了吗,我还能说什么?”
吕文正眸底情绪剧烈地一颤,嘴角扯出一个惨淡的笑意;他沮丧地长叹一声,说不出话。
凌云仰起头来轻轻吁了口气,然后转身往外走去。
吕文正忽然道:“凌统领。”
凌云身形不自觉地颤了一下,站住了。
吕文正几乎是一步一挨走到他近前,以近乎乞求的口吻道:“答应我,不要把这件事情说出去,好吗?”
凌云心里乱极了。徐直与江春,同为他的至交好友,无论他答应与否,都会伤害与辜负其中的一个人。呆了半晌,他头也不回径自向前走去。
只听徐直在后面哑然道:“凌统领。”
凌云站住,低沉的声音没有一丝起伏,“你还要说什么?”
徐直道:“我很清楚自己所犯下的是什么样的罪行,我也知道你现在一定非常恨我。可是我这样做都是为了整个刑部尚书府,为了吕大人啊!”
凌云道:“所以你就去杀害一个无辜的人么?扪心自问,你对得起自己的良心吗?”
徐直沉痛道:“是的,我现在已是追悔莫及了。唉,早知现在,又何必当初呢?”
凌云道:“现在怎么样,当初又怎么样?”
徐直道:“如果早知现在会有这样的结局,当初就不该心存侥幸。当初我在江春杯中下毒,等他出门后,我便让两个心腹侍卫跟着他。
“这种毒是一种慢性毒,一个时辰后发作。按照行程计算,应该是在他出城十里以外发作,那里是一片荒郊旷野,杳无人烟,估计不会被人发现。
“我让那两个侍卫等他毒发身亡后就地掩埋,这样一来,神不知鬼不觉,谁会知道?孰料人算不如天算,我万万没料到他一出城就遇到了杀手,而且凌统领还会跟了去……”说到此他已是泣不成声。
凌云背朝着他一语不发。
徐直叹道:“一念之差铸成大错,罪行既已犯下,我也知道自己再说什么都是徒劳的,现在只请凌统领给我一个痛快,唉!能死在凌统领的剑下也算是一种荣幸了……”
凌云紧紧地握住了双拳,他的胸膛剧烈地起伏着,原本苍白的脸色此时更白了,猩红的眸子里氤氲着细碎的波光,两排牙齿也在咬得格格作响。
他长剑出鞘,刷的一下逼上徐直的心头。
吕文正颤声道:“凌统领!……”
凌云置若罔闻,一字一顿道:“我曾答应过吕小姐保护江春平安离开的,可是你却杀了他!……
“徐先生,你我共事多年,曾为至交好友,但是我如果就这样放过了你,又怎么对得起吕小姐,又怎么对得起江春那枉死的冤魂?”
徐直叹道:“凌统领,你只管动手就是,我绝不会怨你,我是罪有应得。”说着他闭目等死。
房里的灯光和外面的黑夜连成了一片,就如死寂和心伤混淆在了一起;一缕凄凉的夜风吹过,呜呜咽咽的,直如伤心欲绝的人在低泣。
凌云感觉自己的灵魂好似有人用刀在一寸寸地凌迟着般疼痛,他的心亦乱成了一团麻。他觉得自己持剑的手在微微颤抖。
他试图着往前探剑,手上却软绵绵的一点力气也使不上。最后他长叹一声,索性把剑往地上一摔,像是逃一样径自转身而去。
他快要走出院门时,忽然听到身后传来一声惨叫。那声音沉闷,嘶哑,令人毛骨悚然。
在那一瞬,他觉得自己浑身的血几乎要凝住了。他蓦地转身,像是疯了似的踉踉跄跄冲回到书房里。
只见徐直已经用他方才抛在地上的那把长剑,没柄地透进了他自己的胸膛!……
第224章 凌云向吕大人决绝地提出辞职
为了谢罪,徐直用凌云方才抛在地上的那把长剑,没柄地透进了自己的胸膛!……
他的身子晃了几晃,终于支撑不住软塌塌倒在了地上;鲜血像喷泉一样涌了出来,几乎浸透了他身前的整个地板。
一切发生得如此突然和意外,一向沉稳淡定的凌云亦惊得目瞪口呆。他的脸一刹那变成了灰白之色,身体如同被点中了穴道似的,一下子僵在那里。
半晌凌云才回过神来,大叫一声:“徐先生!……”踉踉跄跄冲上前,俯下身紧紧抱住了徐直那浴满鲜血、瑟瑟发抖的身子。
那把长剑几乎贯穿了他的前心,鲜血汩汩,把凌云胸前那白色的衣襟染得一片猩红。
那血,一大滩阴森森、红灿灿的,妖艳,凄迷,宛如鲜花怒放,花开只有一瞬,迅速凋零落下,恰似即将消逝的生命,荡漾在碎裂的寒光之中。
吕文正在那一刻,身子几乎瘫软在了地上;他脸色晦暗得像是酒里洒了一层灰似的,苍白无血的嘴唇更是抑制不住一个劲儿地抖。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他才缓过气来,几乎是爬着一步一步挨到了徐直面前。
他颓废地垂下头,对着徐直那双黯淡得几乎逝去所有神采的眼睛,泪眼朦胧道:“徐先生,你……你这又何苦?凌统领已经放过你了……”
徐直胸膛起伏不定,断断续续地喘息着;他苍白的面孔由于巨大的痛苦而扭曲变形,嘴角处难以遏制地涌出一股股鲜红的血沫,顺着下巴淌落在了胸前,
“可是,我却不能原谅……自己,我不能不对江春那……枉死的冤魂有所交代,更不能因为自己区区一条贱命而毁了……大人一生的清誉……”
吕文正泣道:“徐先生,你太固执了,……徐先生!徐先生!……”
连唤数声,没有反应。吕文正颤抖着把手放到了徐直的鼻息上,他已经没有了呼吸。
吕文正如痴傻了一般,抱住徐直的遗体,呆呆地半晌无言。
那种悲痛的感觉无法言喻,无法宣泄,只觉得浑身上下每一根骨头,每一寸肌肤,都像被人用巨大的石轮碾压着一般,鲜血淋漓,痛彻骨髓。
良久,他才自言自语道:“徐先生,你怎么可以就这样不负责任地一走了之,你怎么可以就这样离开本府去了啊?
“你跟随本府多年,与本府相交至深,每当本府遇到什么难解之事时,都是你为本府出谋划策,排忧解难的。
“这些日子来,发生的事情实在是太多了,本府身边的人都一个个离我而去,如今本府只有你一个知己了,如果你再走了,又让本府指望谁、依靠谁去?……”
听着吕文正那字字惊心的话,凌云浑身上下每一滴血液,每一处细胞,都凉透了。
他觉得自己的心脏像是被一双大手死死掐住,慢慢地挤压揉搓着,渐渐酿成了一团破碎酸楚的血浆。
尤其是吕文正最后那段话在他耳边久久回荡着,他只觉无望在一丝丝蔓延,与沉寂中几乎要崩裂了。他牙关咬得极紧,可是出声的勇气与力气都已消失殆尽。
他木然站起身来,摇摇晃晃向门外走去。
吕文正此时亦意识到了自己的失言,在后面连呼数声,他却头也不回……
天空是灰色的,云层被裹挟的水分拉得很低,压在头顶像是闷觉了窒息了一般,让人喘不过气来。
外面一丝风儿都没有,世界像被一个巨大的锅盖严严实实地倒扣着,一切生灵都被桎梏在里面,所有的挣扎似乎都已失去了意义。
郡马府,浣云阁内。
凌云独坐案前,痛定思痛,只觉得痛彻心扉。徐直临死前的惨痛情形一直萦绕在眼前,挥之不去。
徐直与自己相交多年,感情至深;现在他却突然死了,而且是因为他的原因。难言的痛苦在一寸寸吞噬着他的心,他仰起苍白的脸,呆呆地望着窗外。
往事历历在目,如在昨天。
他想起数年前,吕大人办理心灵道士(现在说应该是杜正海了)劫持丁府小姐的案子,需要丁小姐梦轩出面作证,但又恐丁小姐迫于各种压力会作伪证,于是他便与徐直私下商议解决问题的办法。
徐直却让他深夜私会丁小姐,做通她的思想工作。
当时凌云不以为然道:“我说你异想天开是不是,丁小姐何许人也,深闺少女,大家闺秀,我能见着她吗?”
“我也没说让你大白天地、堂而皇之、敲锣打鼓地去见她啊!”
“那我就应该深更半夜、鬼鬼祟祟、偷偷摸摸地去见她?”
“对了!”
“你——”凌云忽然明白了他的意思,断然道:“我不去,这又算什么?要去你自己去吧!”
徐直微微蹙了蹙眉头道:“我倒想去啊,只可惜一无那飞檐走壁的本领,二无那份情缘。凌统领,人说身正不怕影子斜,只要你光明磊落,心中无愧,你又顾忌什么?再说,为了吕大人,为了刑部尚书府,为了当今圣上的隆恩,为了我朝的兴盛,为了……”
“好了,徐先生,你不要说了!”凌云不耐烦了。
徐直笑了:“你到底答不答应?”
凌云无可奈何道:“我敢不答应吗?——不过咱们有言在先,此事若是弄巧成拙,闯出祸来了,责任可得由你承担。吕大人要是追究起来,我就供出是你指使的!”
徐直弯眉浅笑道:“好啊,凌统领可是精明的很,一点亏都不吃啊!行,万一出了事,责任由我承担,面子由你丢!”
凌云瞥了他一眼道:“你说什么?”
“啊,没说什么!”……
想起以往的诙谐情趣,他的眼泪再也止不住了。
他又想起后来:自己与丁梦轩深夜私会之事东窗事发,他与徐直却都争着在吕大人面前认罪,把责任望自己身上揽……
他不明白,像徐直这样一个进退有度、行事极有分寸的人,难道也会做出这样离谱的事情来吗?最终也会落得这样一个不应该有的结局吗?
这时他忽然苦笑了。何止徐直,难道自己不也是这样的吗?也曾经自诩精明干练,不是也往往被裹挟在种种纷扰复杂的情势之中,身不由己,做出许多自己不愿意做的事情来吗?
人世繁芜,世事难料,试想小小的人力在变幻无常的局势面前,又显得如何的苍白无力啊!
要想逆天改命,大约只有作死的份儿吧;只有顺天应命,一切随缘,才是正理。
想到这里,凌云心里忽然豁然开朗;原本恍惚迷离的眸光里浮现出一抹执着而坚定的神采;脸上晦暗不明的情愫亦变得清朗透彻起来……
他终于下定了决心。不再迟疑,倏的站起身来,径自向门外走去。
刑部尚书府,书房中。
吕文正独坐书案前,脸色惨白,双眉紧锁,目光空洞地望着前方,神色凝重而悲哀。
这时杨振拖着沉重的脚步走了进来,低声道:“大人,徐先生的后事业已置办妥当,明日即是殡葬之期。请问大人还有何吩咐?”
吕文正眼底的神色近乎麻木,只是无力地摇了摇头。
望着吕大人那颓废消沉的样子,杨振心里一阵酸楚,哑然道:“大人,人死不能复生,您也不必太难过了,千万要珍重自己的身体啊!”
吕文正浊声道:“我知道了。要是没有其他的事,你先出去吧。”
杨振有气无力地应了一声,方要向外走;这时僮儿荣儿进来禀报道:“大人,外面凌统领求见。”
吕文正与杨振不自觉地对视了一下,有些愣怔。
须臾,凌云神色落寞地从外面走了进来。
他默默向吕文正见了礼,然后从怀里取出一封锦书,双手递上前道:“这是凌云的辞呈,请大人批复。”
吕文正与杨振皆大吃一惊。
吕文正如同被什么东西狠狠蜇了一口似的,身子忍不住抽搐了一下,颤声道:“什么,你要辞职?……”
凌云轻轻点点头。
吕文正激动道:“为什么?”
凌云面无表情地站在那里,长长的睫毛低垂着,掩住了眼底复杂不明的情绪;他额头上的青筋轻轻鼓了鼓,下颚的线条有一瞬间的绷紧,只不说话。
吕文正抽搐的表情里透着极力克制的愤怒,“难道就只为了本府那天说的那几句话么?……本府承认,那天本府说的话是有些口不择言,是过分了点,可是那天本府的确是太过悲痛了啊!”
凌云漠然道:“我想大人是误会了。其实即使没有那天那些事情的发生,我也是要走的。这些日子来发生了那么多事情,我已心灰意懒,徒留于此,大约也只能是尸居其位罢了,非但帮不上大人什么忙,反而徒增彼此的烦恼。”
杨振忍不住道:“凌大哥,你怎么可以这么说?如今徐先生去了,你要是再走了,你说还能有谁去辅佐大人啊?”
凌云不理会杨振的话,只对着吕文正道:“伤心地难留伤心人,如今凌云去意已决,请大人批示。”
吕文正眸底情绪剧烈地震颤着,怒声道:“你既然决心已定,那本府还能再说什么?好吧,你的辞呈本府准了,你随便什么时候走都可以,本府绝不会再阻拦于你!”……
第226章 太后:带他出去,杖责一百!
凌云在正阳楼酒楼自斟自饮,借酒浇愁,忽然见大内侍卫统领李之山带领一干大内侍卫气势汹汹地闯了进来,将他所在的桌子围了个水泄不通。
李之山寒着一张万年冰山似的脸,终于冷冷开了口:“凌郡马,别来无恙?”
凌云应声抬眸,淡淡扫了李之山一眼,佯装惊讶道:“哦,原来是李统领,幸会幸会。不知李统领来此有何贵干?”
李之山道:“凌郡马——”
凌云微微蹙了蹙眉,嘴角浮起一层冷意,“我是凌云,却不是郡马。”
李之山眼角微挑道:“凌郡马何出此言,太后与郡主正在宫中急等着要召见阁下呢。”
“太后?……”凌云呼吸一滞,原本平和淡漠的眸色闪过一丝轻微的诧色。
李之山见他脸色倏变,不由揶揄地撇了撇嘴角,心想:“原来你也有不淡定的时候啊!我还以为你凌统领一直以来都是那种泰山崩前而不惊、从容自若的人物啊!……”
他不慌不忙地从袖中取出圣旨,带着几分挑衅的意味瞟了对方一眼,朗声念道:“太后手谕:宣凌云即日入宫面驾,钦此!”
凌云心里不觉一沉。无缘无故的,太后为什么会突然宣诏自己?
虽然前段时间里他心情颓废,无精打采,也懒得去过问京城中各种纷扰繁琐的大事小情,可是关于晋陵王府与浣玉郡主的事情他还是风言风语听到了一些。
他也知道自从上次在沁芳别院,晋陵王爷与他约谈未果之后,晋陵王府里曾一度闹得不可开交,浣玉郡主更是气得咬牙切齿,对他恨到了极点。
后来听说浣玉郡主在愁肠百结、百无聊赖之下,便被太后接到皇宫里散心去了。
如此看来,今天太后突然派了这些大内侍卫来此,十之八九是与浣玉郡主有关了……
李之山见他面色晦暗,愣愣地半天没有反应,不由催道:“怎么了凌郡马,还不接旨吗?”
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看来今天这场祸事,大约是躲不过去了。
想到此,凌云嘴角不自觉地抽动了一下,脸上浮起一层不易觉察的凄凉的笑意。
他默默站起身,单膝跪地,慢慢接过了圣旨。
李之山冷目灼灼地望向他道:“事不宜迟,太后还在宫里等着呢,请凌郡马即刻随在下入宫见驾罢。”
凌云此时还能说什么,他取出一锭碎银子扔在酒桌上,径自走了出去,李之山急忙率众跟随其后……
韦太后的慈宁宫中,凌云由李之山带了进来。
凌云整束衣衫,恭恭敬敬地向太后见礼,“凌云叩见太后。”
韦太后专心把玩着手里那个玉色的扳指,漫不经心道:“李统领,你们先退下吧。”
李之山喏了一声,带着人出去了。
摒退了左右,偌大的慈宁宫中,除了几个贴身的侍女,只有韦太后与凌云两个人。
韦太后端起几案上那只盛满香茗的玉杯,慢慢呷了一口;然后不急不缓抬起头来,带着几分挑剔的目光上下打量着面前的人。
只见他依然一袭清清爽爽的白色衣衫,明明是再简洁明了不过的装束,却愈发衬托出他那挺拔颀长的身材,以及从内而外散发出的、潇洒飘逸的气质。
他长身玉立地站在那里,清俊的脸颊因为表情淡漠而显得有些矜持自负;他似皑皑霜雪般皎洁清冷,又似黑夜流水般沉静动人。
他眼睑低垂,鼻梁高挺,颜色很淡的嘴唇,每一处的轮廓线条,看似温文尔雅、如沐春风,却又隐隐透出一股锋利的寒意。
以往韦太后打量一个人时,都是以那种高高在上、君主审视臣下的睥睨一切的姿态的。
可是现在换了一种角度与思路,再重新端详凌云时,她才蓦的觉得,原来面前这个年轻人并不似她想像中的那么般令人讨厌。
因为之前那段时日里,她早已听惯了浣玉郡主的哭诉与怨恨,对凌云可谓是厌恶到了极点。
此时瞅着凌云那俊逸清爽的气派,那平和淡漠的形容,她不由从心底深处发出一声无奈的感叹,暗忖道:“果然是个气质斐然、卓约不群的人物啊,怪不得浣玉那个没出息的丫头会对他如此痴迷呢!”
想到此她的语气亦不觉缓和了下来,“凌云,你可知道哀家此次召你前来所为何事吗?”
凌云低着头,长长的睫毛遮住了眼底晦暗不明的情愫,沉声道:“凌云不知。”
韦太后冷笑一声道:“凌云,你可真会装糊涂啊!”说着“啪!”的一下,将一封文书掷到了他面前,“这封休书可是你写的?”
凌云轻轻捡起那份文书,看了一眼,面无表情道:“是的。”
韦太后眉毛一挑,怒声道:“凌云,你不觉得你这样做太过分了吗?想我那浣玉侄女贵为当朝郡主,金枝玉叶,美丽聪慧,她哪一点配不上你,竟使得你要这样对待她?”
凌云漠然道:“太后此言差矣,不是郡主配不上凌云;而是凌云鄙陋无知,高攀不上高贵至尊的郡主。”
韦太后凤目圆睁道:“你!……好个凌云,到了现在你居然还敢说出这种冷嘲热讽的话来?我告诉你,你现在若是不给哀家一个交代,今天就别想活着走出慈宁宫的大门!”
凌云的心不自觉地悸动了一下,“太后何出此言?”
韦太后嘴唇紧抿道:“你别跟哀家装蒜,收回你所谓的休书,再向浣玉陪个不是,从今以后安安心心地过你们的小日子,哀家就不再追究你以前所犯下的过错;否则可别怪哀家翻脸无情!”
凌云苦笑一声道:“太后是在威逼凌云么?”
韦太后目光灼灼地盯着他道:“少废话,你只说到底答不答应?”
凌云神色空了一瞬。没有人能体会他内心此时又是怎样的挣扎,逼迫着自己必须做出一个无法选择的抉择。
最终,他的眼睛只凝然望着几案上那只盛满香茗的玉杯,一语不发。
见他只是沉默不语,太后不耐烦了,“凌云!……”
凌云终于道:“太后请看这只玉杯,如果里面的茶水洒到地上,还能再收回吗?”
韦太后呆了一下,切齿道:“哀家明白你的意思了,这么说你是宁死也不肯收回休书了?”
凌云静静地站着,无血的嘴唇已被他咬得有些发白了。他闭上了眼睛沉静了一下,再睁开眼时,清冷的眸光里透出的已是满满的决绝之意,“我与郡主已恩断义绝,即使勉强在一起,也只能徒增彼此的痛苦罢了。分手,也许是一种解脱。”
太后冷笑道:“凌云,你果然绝情。唉!只可怜我那侄女命苦,当初只为你这好看的外表所迷惑,竟喜欢上了你这样一个薄情寡义的男人!凌云,现在哀家再问你一遍,你真的决心已定,绝不后悔吗?”
凌云断然道:“太后,感情的事是很难勉强的,即使太后杀了我,我也不会改变自己的主意。”
太后彻底狂怒了,“凌云,你也太不识好歹了!自从上次我那侄女跑到哀家这里来哭诉,哀家便忍不住火气想要教训你了,只是浣玉为你求情,我才强压怒火决定再给你一次改过自新的机会。
“万万没想到,哀家方才一番苦口婆心的劝解,你竟然全当耳旁风,看来今天哀家不给你点颜色看看,你是不知道什么叫做天高地厚了!……来人!”
她一声令下,门外的李之山立时带着十几个如狼似虎的大内侍卫从大殿外面涌了进来,气势汹汹地站在了凌云身后。
李之山带着几分幸灾乐祸的意味瞄了凌云一眼,冲着太后叉手施礼道:“太后请吩咐。”
韦太后目光冷冷地转过来,对着凌云道:“凌云,我最后问你一遍,你真的决心已定了吗?”
凌云抬起脸,这时他看到了一个人,浣玉郡主。
她站在屏风前,一双充满幽怨的眸光里噙满了泪水,带着最后一丝希翼目不转睛地凝视着他,颤声道:“志超,如果你现在改变主意,还来得及……”
凌云不觉攥紧了自己的虎口。他默默望着她,眸中某些复杂纠结的情绪在翻腾着,却终是闭了闭眼;再睁开双眸时,便是平静地别开视线,示若陌路。
他轻轻摇摇头,带着几分轻蔑的口气道:“郡主,你这样做,只能让我更瞧不起你。”
浣玉只觉胸口窒息得几乎喘不过气来,前所未有的绝望与痛楚缠绕在心头。
她恨恨地瞪着他,咬得嘴唇都出了血,几乎是一字字地挤出牙缝道:“凌云,那就怪不得我了……”
她饮泣一声,双手掩面,头也不回地冲到屏风后面去了。
太后再也压制不住满腔的怒火。她目光深幽邃,宛若千仞沉渊,遥遥不可见底;她蓦地一击桌案,厉声道:“李之山,带他出去,杖责一百,我要打死这个无情无义、不适好歹的臭小子!……”
李之山喏了一声,冲着凌云冷冷道:“凌统领,请吧。”
凌云轻轻咬了咬嘴唇,终是没说什么;他径自转过身,头也不回地向大殿外面走去。
第227章 无端招来一场生不如死的凌虐
外面的行刑场地上。数十体格彪悍的侍卫面目狰狞,虎视眈眈地瞪视着面前的人。
李之山一双似笑非笑的眼睛在凌云身上逡巡着,带着几分玩味的口吻道:“凌统领,说真的,在下真的很佩服你的性情与勇气啊,果然是铁骨铮铮,宁折不弯啊!”
凌云不理会对方那充满嘲讽的口吻;他轻轻仰起脸来,迎着清风微微敛了敛清眸,没有说话。
李之山又轻轻叹了口气道:“其实只要你在太后与郡主面前服个软,一场灾祸就可以轻而易举地避免了。我就想不通了,像凌统领这么聪明的人,为什么就是想不开,非要自己跟自己过不去呢?”
凌云微微侧了侧头,嘴角轻扬克制又隐忍,嗓音冷淡道:“少废话,动手吧。”
李之山眸色阴鸷,薄唇吐出的字冷得掉冰,“凌统领不愧是凌统领,怎么都到了这个份儿上了还这么骄傲啊——不过凌云,你也不用太过得意了,我马上就会让你体会到什么叫做威风扫地的滋味!……”
凌云的脸色在那一瞬出现了短暂的凝滞,身形亦不自觉地瑟索了一下。
这一闪而过的惊惶还是让心思敏锐的李之山瞬间捕捉到了。他促狭的眸光一转,笑道:“我还以为凌统领真的是个无懈可击的铁人,无惧无畏呢!不过,你也不必觉得难堪,这本来就是人之常情吗!
“俗话说,无恻隐之心,非人也。说真的,在下也不愿意太过唐突与折辱您了……所以说,凌统领现在后悔还来得及,只要你——”
说话间,他猥琐地把脸慢慢凑了过来,温热的气息几乎要扑到凌云脸上了,“只要你跪下来求我,我会考虑手下留情、放你一马的……”
凌云一张俊脸立时变了颜色。一种从未有过的耻辱涌上心头,他眸光锐利,剑眉扬起,从牙缝里挤出两个字道:“妄想!……”
“凌云,看来你还真是不识好歹啊,那就怪不得我喽!”李之山嘴唇紧抿,眼神变得凌厉如刀锋,吩咐左右,“你们还愣着干嘛,行刑!……”
两旁如狼似虎的侍卫举着脊杖,不容分说一拥而上,凶狠粗暴地挟持起了凌云。
立时脊杖如风,狠戾无情地抽打在了他的肩上,背上,腿上,臀上。一杖一道瘀伤,杖杖见血,那情形真的是惊心动魄,惨烈血腥,让人触目惊心,不忍直视。
李之山在一旁瞅着,只觉得快意之极。那是一种被压抑许久的、嫉恨与愤懑情绪的充分发泄。
神思恍惚间,他不由想起了数月前。当时他与四大侍卫正在城门口执勤,适逢凌云因为公事出城。
当时的凌云一袭白衣,英姿飒爽,手持龙凤玉符,骑了一匹快马,一副神采飞扬、意气风发的冷漠潇洒之姿,似乎连正眼都不屑瞧他似的。
瞅着对方那目空一切的高傲姿态,他恨得牙根直痒痒,自言自语道:“不就是靠裙带关系爬上去的吗,神气什么啊!”……
当时的飞扬跋扈,现在的凄惨迷离,形成了强烈的对比与巨大的反差。
望着凌云那冷汗淋漓、狼狈非常的样子,李之山得意地笑了起来,笑意不达眼底;他慢慢俯下身子,贴在凌云耳际,带着几分奚落的口吻道:“凌统领,你可能做梦都不会想到,你也会有今天啊!……”
凌云脸色惨白至极,晦暗的眸底没有一点神采,原本俊逸出尘的面容在杖刑的无情凌虐下显得痛楚之极。
他微微扯了扯嘴角,挤出一个凄厉的笑意,几乎是一字一顿道:“风水轮流转,李之山,你不要得意得太早了……”
李之山眼睛里充满了恐怖的戾气,恶狠狠道:“死到临头了还这么嘴硬——来呀,给我继续打!”
行刑侍卫的胳膊高高扬起,手里的脊杖犹如狂风暴雨般肆虐而来,呼啸的杖梢再次狠戾无情地落在了凌云身上。
钻心的疼痛犹如烈火炙烤般,一遍又一遍地渗透着他的全身。新伤覆盖着旧伤,撕心裂肺的疼痛拼命撕扯着他浑身上下每一根神经,每一处细胞,每一根血管,疯狂而无力地叫嚣着,一寸寸地肝肠寸断,历历可见,直令他痛得死去活来。
那种滋味真的是生不如死。
凌云开始还咬着牙强忍着不使自己喊出声来。但后来他的嘴唇已经咬出血来,他再也控制不了自己的意志了,他只觉得眼前霞光一片,渐渐地,一切都灰暗下来,化为乌有了……
一个侍卫见凌云昏过去了,急忙向李之山汇报。
李之山不由皱了皱眉。方才确实被凌云那矜持刚强的性子给惹毛了,现在他才意识到下手有点太过了。
此时见凌云无力地瘫伏在地上一动不动,气息奄奄,他心里也有些没底了,暗忖:“怎么说凌云与浣玉郡主也是夫妻,而且据说那位郡主爱凌云至深,如果凌云真要有个什么三长两短,又该如何向郡主交代?”
于是急忙吩咐:“快住手,马上去向太后与郡主禀报!”……
却说前面慈宁宫里,浣玉郡主正凄惶不安地在厅里走来走去,忽然闻报凌云昏厥了,脸上的肌肉立时变得僵硬。
她一语不发,急匆匆跟着侍卫来到了后面的行刑场地上。
浣玉三步并做两步,冲到了那个自己对之又爱又恨的人面前。
只见他俯伏在地上,白色的衣衫,淋漓的血色,古铜色的肌肤斑驳陆离地混淆在了一起,浑身上下皮开肉绽,血肉模糊,那情形真是惨不忍睹。
浣玉见了不由心痛之极,潸然泪下。
李之山在一旁尴尬地站着,见状只有小心翼翼地解劝着。
浣玉郡主这时缓过味来;她秀媚的眸光里倏的射出一道冷厉的寒芒,不容分说,抬手便给了身旁的李之山一记响亮的耳光。
没由来的忽然挨了一巴掌,李之山一时愣住了。他捂着火辣辣的、红肿起来的脸颊,有些委屈地叫道:“郡主!……”
浣玉郡主柳眉倒竖,杏眼圆睁,怒气冲冲道:“谁让你下这样狠手的?”
李之山冲她无奈地翻了个白眼,分辩的话到了嘴边又咽下去了。心想:“怪不得别人都说这位浣玉郡主骄横跋扈,刁蛮任性,果然不错啊!
“你说谁让我下这样狠手的——难道不是你浣玉郡主方才一个劲儿怂恿着太后干的么?怎么到头来却又倒打一耙了呢?
“不错,我承认自己是借题发挥,有点挟私报复之嫌,可是这件事归根结底却不能赖我啊!”
虽然心里不服气,可是在这位骄横跋扈郡主的威仪压迫之下,他也不敢多说什么,只有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自认倒霉了。
这时韦太后也由几个侍女搀扶着颤巍巍从前面大殿里走了过来。
见此情景便道:“浣玉,这种薄情寡义的男人死了活该,你又何必怜惜他?”
浣玉泣道:“可是太后,我是真心真意爱他的——如果他真的死了,我可怎么办哪?”
韦太后不以为然地哼了一声道:“天下好男人多得是,没了他凌云,难道你就活不成了么?”
浣玉抽抽噎噎道:“可是……”
望着浣玉那伤心欲绝的样子,韦太后颇有些恨铁不成钢的意味,不由无可奈何道:“唉,你们之间这些乱七八糟的事啊,我真是不明白……”
说罢她轻噫一声,轻轻摇了摇头,怅然而去。
浣玉拭拭眼泪,赶紧吩咐侍女去找太医为凌云医治创伤……
烛光投影,映着浣玉那苍白而忧伤的脸。
她默默坐在凌云的锦塌前,望着他那憔悴清俊的脸,那紧闭的双眸,那没有血色的嘴唇,心中五味杂陈。她紧紧抓起他的手,贴在自己那冰凉的脸上。
外面秋风飒飒,淅淅沥沥下起了濛濛细雨,这是一个如何漫长恼人的长夜呵!
丫头香云已经来催了她好几次了,劝她回去休息,她都不肯。
她只是一遍又一遍地问太医,“他怎么还没有醒啊?都这么长时间了,不会真有什么事吧?”
太医道:“郡主勿忧,微臣已经彻底为郡马检查过了,他应该……不会有事的。”
“那他为什么总是昏昏沉沉的,没有一点反应?”
“这……”
浣玉骂道:“一群庸医!”
更漏滴滴,敲响了三下。浣玉再也熬不住了,不觉间伏在凌云身上昏昏沉沉地睡去了。
天亮时分,凌云从梦魇中醒来了。他挣扎着想坐起身来,却觉得浑身如百虫噬咬般疼痛难忍,只好又慢慢地躺下了。
他微微仰起头来,轻轻吁了口气,然后无力垂下眼睑,看到的是浣玉郡主趴伏在锦塌旁的那个美丽忧伤的睡颜。
外面是秋夜秋雨,凄清寂寥;一切似乎那么平静,然而他与她此时的距离,却连伸出手来去触碰一下,似乎都成了逾越。
一股说不出的无名业火涌上心头。
他静静神,强忍着钻心彻骨的伤痛,缓缓挪动着遍体鳞伤、有些僵硬的身体,挣扎着一点点地坐了起来。
他慢慢下了地,一步一挨向门口走去,还没到门口,足下忽然一个踉跄,差点摔倒。
他就势伏在了门扉上,眼前发黑,痛得几乎要昏过去。这时出的声响大了些,浣玉被惊醒了。
她蓦地一下坐起身,揉揉惺忪的睡眼,望着眼前空荡荡的锦塌呆了一瞬;再回过头时,见凌云不知什么时候已踉踉跄跄挨到了门口,不觉心里一颤。
她急忙起身追上前去,双臂紧紧拥住了他摇摇欲坠的身体,颤声道:“郡马,你……你这是要去哪儿啊?……”
第229章 面对生身母亲他欲言又止……
凌云出其不意制住了那两个守护他的侍从,然后便堂而皇之地出了门,大摇大摆向着宫外走去。
浣玉郡主闻讯,急急匆匆从后面赶了上来。她一边在后面穷追不舍着,一边凄然喊道:“郡马,郡马……
天灰蒙蒙的。秋雨如丝,霏霏飒飒,落在了两个人的身上,脸上,冰凉。
凌云一步一挨往前走着,脚步并没有因为遍体的伤痛而减慢下来。奇怪的是,此时的他似乎已经感觉不到自己的伤口还在一阵阵作痛了。
他只是执着地往前走着,一瘸一拐,神色凝然。
浣玉踉踉跄跄跟在身后,气喘吁吁,带着哭音不厌其烦地喊着他的名字。
他却置若罔闻,由于方才一番剧烈活动,他肩背上的创伤再一次挣裂了,鲜血汩汩,染红了他的衣衫。
有一刻,他只觉得眼前一阵阵发黑,足下一个踉跄,跌到了,溅了一身的泥泞。
这时浣玉也追上来了,扶住他哽咽道:“郡马,求求你,不要这个样子好吗?你身上的伤这么重……”
凌云眼底似乎要喷出炙热的烈火来,他苦笑一声道:“难道这不都是拜托你浣玉郡主所赐么!……”
浣玉满眸猩红,嘴唇痛苦地颤动了一下,哽咽道:“这能全怪我吗?如果不是你那么绝情,如果你还能为我留有一丝余地……”
“余地?你还知道留有余地啊?要是当初你真的想留有一丝余地,能够放我与练南春一马,而不是非要步步紧逼、赶尽杀绝的话,就不会是现在这种情形了!
“赵浣玉,我最后重申一次:你我之间真的彻底完了,你就不要再纠缠不清了,可以吗?”
说罢,他毅然决然甩开她紧紧抓住自己的手,挣扎着从地上站了起来,一步一挨往前走去,头也不回。
浣玉猝然瘫倒在满是泥泞的雨地上,倒垂下来的凌乱秀发完全淹没了她的眉额;她泪眼朦胧,嘶声道:“凌云,难道你真的一点机会也不给我吗,你真的一点也不顾念以前的情意吗?”
“情意?你我之间还会有什么情意吗?……”凌云眸底情绪剧烈地震颤着;日前在慈宁宫外的行刑场地上,受到的那番惨痛而屈辱的、被杖责被凌虐的场景,又历历在目,浮现在眼前。
他苍白的唇角扯起一个惨淡的笑意,几乎是一字字地挤出牙缝道:“赵浣玉,如果你还顾念以前的情意,你会那个样子对我吗?”
浣玉呆了一下。凌云不再理她,径自向前走去。
凌云的身影在浣玉视野中越来越远,终于消逝于迷朦的雨雾之中。
浣玉彻底绝望了,她歇斯底里地吼道:“凌云,今天你这样对我,终有一天会后悔的!”……
凌云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出皇宫的。
他昏昏沉沉地走在京城的街道上,神情茫然,脑子里一片空白。伤口创裂殷出来的鲜血染红了他的衣衫,他却丝毫未觉。
街上的行人都在用一种新奇而异样的目光打量着他,在他的身后指手画脚,窃窃私语。
渐渐地,他觉得自己的双腿像是灌了铅似的愈来愈沉,再也走不动了。
前面只几步远是一棵大树,他在意识里想挣扎着走过去,靠它来支撑住自己摇摇欲坠的身躯,但他只迈出了两步,便撑不住自己了。
他只觉得天旋地转,眼前发黑,喧嚣的尘埃,在瞬间化作虚无……
当凌云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躺在一间华丽锦阁的软榻之上,身上锦被香衾,浸染着熏香,显得素净雅洁,煞是富贵。
他清朗的目光一转,带着几分困惑不解环顾了一下周围的布置陈设。
只见房间内清一色的黄花梨木桌椅,木质纹理细腻,显得秀气淡雅;厅中悬挂着一副金玉镶嵌的名人字画,映衬得房间里古香古色,宁静而文雅。锦塌旁悬挂着软烟罗纱帐,旁边的鱼嘴铜炉中散发着袅袅清香。
望着眼前的一切,他脑子里忽然出现了一瞬的恍惚,油然升起一种似曾相识的、温馨而异样的感觉。
他以手扶额,苦苦思索着:这是什么地方,为什么如此熟稔?
守候在他身边的侍女见他醒了,又惊又喜道:“凌统领,您终于醒了,真是太好了——公主方才还在一直念叨着呢!您稍等一下,奴婢马上就去禀明公主。”
“公主?……”凌云微微颦了颦剑眉,有些困惑。
须臾,门外脚步声起,碧云、烟翠几个侍女簇拥着一位雍容华贵的美丽夫人款款走了进来。
凌云一眼瞅去,不觉怔住了。来人竟然是常青公主!
怪不得方才他会觉得此处这么眼熟,原来这里竟然是常青公主的府邸,也就是何禹廷的侯爷府。
在那一刻,他心里只觉乱极了。他做梦也不会想到,自己居然会鬼使神差地来到这里。
自从上次在郡马府浣云阁,何禹廷去探望他的伤情、两人谈崩闹僵之后,他曾暗下决心,有生之年都不会再踏入侯爷府半步,可是现在……
凌云心思百转间,常青公主已经走到了他的锦塌前。
见他只是目光迷离地呆呆发愣,常青公主不禁有些奇怪,“志超,你怎么了?”
凌云缓过神,立时意识到了自己的失礼;他急忙挣扎着坐了起来,“姑姑……”
常青公主见他动作迟滞,连忙上前拦住他道:“千万不要乱动,一定要小心你的伤势啊!”
凌云目光里氤氲着湿湿的雾气,哑然道:“姑姑,是您救了我?”
常青公主目光里带着几分嗔责与慈爱的情绪望了他一眼,叹道:“是成麒与几个家人出门时发现的你。当时成麒见你昏迷不醒地倒在府门前,浑身是血,一动不动,那样子好吓人哪!便急忙与几个家人把你抬了进来,然后又禀报了本宫。
“本宫见你身上多处伤口创裂,便让太医重新为你包扎处理了伤口。唉!你这孩子也真是的,一点也不爱惜自己的身体,受了这么重的伤,还傻乎乎地一个劲儿在街上走,不要命了?”
凌云心里一阵酸楚,默然垂下眼睑,半晌才道:“多谢姑姑的救命之恩,若非姑姑相助,凌云只恐怕要……暴尸街头了。”
常青公主轻叹一声,双眸幽幽望向凌云道:“其实前几天发生在宫里的事情我也都听说了。志超,我只是不懂,你与浣玉之间到底是怎么了?她纵使有错,你也不该绝情至此啊!
“前些日子,你把她休弃回家,晋陵王爷与太后都很生气;前几日太后宣你入宫,给了你一个多好的机会啊!你就该借坡下驴,向太后与浣玉她们赔个不是,然后便与浣玉重归于好才是。
“可是你却不该一意孤行,出言冒犯,触怒了太后,招来了这番皮肉之苦……”
凌云目光微微一凝,苦笑道:“连姑姑也这么说?其实我与她之间的事,姑姑不会明白……”
他挣扎着起身道:“姑姑的救命之恩,凌云日后定当报答,凌云已麻烦姑姑多时,不便再于贵府上讨饶,这就告辞。”说着便要蹬靴下地。
常青公主连忙阻拦道:“志超,你这是做什么?你的伤势这么重,你说你能走到哪里去?若是万一再遇到仇家,岂不就危险了?”
凌云不经意间又扯动身上的伤口,钻心彻骨地疼痛。他仰起头来轻轻吁了口气,没有说话。
常青公主怅然道:“其实姑姑也是过来人,也曾经历过刻骨铭心的真情至爱,也知道男女之间的感情是最勉强不来的……
“所以你只管放心,姑姑是不会干涉你与浣玉之间的事的,究竟何去何从,姑姑都会尊重你自己的意见。”
终于有人能理解他的苦衷、能支持他的想法与做法了。在此之前,他一直觉得自己都是孤独无助的。
包括吕大人,所有的人都不理解他的想法,都在指责他的做法。
埋怨他放着安生日子不过,放着好好的刑部尚书府侍卫统领不做,放着堂堂的当朝郡马爷不当;非要为了一个女人而意乱情迷、自甘堕落,毁了自己的大好前程,把一手好牌打得稀烂……
此时第一次听人这么说,他心里不觉腾起一阵热浪,眼睛里不觉蒙上一层薄薄的雾气,声音几近哽咽了,“谢谢姑姑……”
常青公主深情地望着他道:“志超,答应姑姑,好好地留在这里安心养伤,不要再轻言离去,不要再作践自己的身体了,好好地保重自己,珍惜自己,行吗?”
凌云用力点了点头,“那姑姑也要答应凌云一件事。”
常青公主道:“你说。”
凌云一双墨玉般的眸子深沉地凝望着她,“请姑姑不要把我在贵府养伤的事说出去,特别是……不要让浣玉知道这件事,好吗?”
常青公主如水的眸光一闪,笑道:“你是在与姑姑讨价还价么?”
“难道姑姑不答应么?”
常青公主盈盈一笑道:“我怎么敢不答应呢,如果我再拒绝的话,你岂不又要走了?”
凌云清眸中划过一片潋滟的神采,“多谢姑姑!”
常青公主叹道:“志超,也不知为什么,从姑姑见到你的第一眼起,就有一种异乎寻常的感觉,只觉得特别亲切,特别地喜欢你……”
凌云的心不自觉地悸动了一下。他缓缓抬起头,默默望着常青公主,眸光里似有细碎的波光在莹莹闪动。
他心里在想:难道面前这位美丽高贵、雍容闲雅的夫人,真的就是自己的生身之母吗?
在那一瞬,他忽然生出一股异乎寻常的感动来。觉得眼前的人是那样的遥远,陌生;却又如此的亲切,熟稔……
难道这就是传说中的“母子连心,父子天性”吗?难道亲情血缘关系真的是这样不可逾越吗?
第233章 亲弟弟居然也要赶自己走
这天晚上,凌云吃过晚饭,独坐房中,随手翻看着桌上的一本【吕氏春秋】,只觉心烦意乱。
门外忽然传来脚步声。
回头,只见何成麒神色冷漠地走了进来;凌云不由怔了一下,“二公子?……”
何成麒手里提着一包物事,面沉似水,慢慢走到了几案前。
凌云连忙起身道:“二公子请坐。”
何成麒冷冷道:“不必了。我今日来此是特意为凌统领送还东西的。”说着把那包物事放在桌上,打开了。
凌云一瞧,是自己的那个青色包裹与随身佩戴的鱼青宝剑。
何成麒目光疏离地瞄了他一眼道:“这些东西是凌统领的罢?”
凌云望了一眼,点点头道:“不错,多谢二公子。”眉头却微微蹙了蹙,有些困惑不解。
之前他曾委托侯爷府管家何禄为去正阳楼为自己取回这些物品的,当时何禄为也答应得好好的,并且十分殷勤地说自己要亲自去取,务必保证把此事办得妥妥当当的。
可是一去之后就没有了音讯。如今都十多天过去了,他正想着是不是安排个人过去问问,不想今天晚上何成麒却亲自提着这些物事给送过来了。
其中究竟有何原委,凌云心里不禁泛起了疑猜。
见凌云一脸的疑惑不解,何成麒微微撇了撇嘴角,不紧不慢道:“凌统领是不是奇怪你的东西怎么会到了我这里?那天管家取了这些东西回府、正准备给你送去,碰巧遇到了我。当时我正想过去探视凌统领,就让管家把这些东西交给我,想着一并带过来。
“我本来打算马上过来的,不想府里临时出了点事,我忙着处理了一下,事情一岔,就把这个茬儿给忘了。结果这一耽误就是十多天,直到现在才想起来,这便急急忙忙地把东西给送了过来。哎呀真是不好意思啊,凌统领,想来没给你耽误什么事儿吧?”
说着他那双非笑的眸子瞅了他一眼,眼神里满是调笑的意味。
瞅着他那戏谑的意味,凌云撇了撇嘴角,暗暗吐槽道:“这位二公子不是故意的吧?年纪轻轻的,记性会这么差么?”
他脸上却不动声色,淡淡道:没什么。只要你还能记得给送过来就好,凌云在此谢过二公子了。”
何成麒几不可闻地哼了一声,面无表情道:“怎么,凌统领就不打开来瞧瞧,里面少了什么贵重物品没有?”
凌云道:“二公子说笑了,我这里面哪有什么贵重物品?”
何成麒拖长了音调道:“那可不见得。这个东西乃是白金质地,大约很值钱罢。”
说着冲他挑衅地扬了扬眉梢,一晃手中那个护身符。
凌云悚然一惊,原本平和的脸上倏忽闪过一抹凝重之色;他连想都没想,潜意识的冲动使他一式“丹凤朝阳”,劈手便想去夺那个护身符。
何成麒早有防备,身子敏捷地一闪。
凌云扑了个空,不由剑眉一扬,急声道:“还我!”
何成麒见状笑了,仿佛觉得眼前的一幕好笑,笑意里含着三分滑稽,七分嘲讽,“别人都说凌统领沉稳淡定,处事不惊——真没想到,原来你凌统领也有这么惊惶失措的时候啊!”
凌云焦灼的心沉静了下来,他缓和了一下自己方才近乎失控的情绪,有些无语地瞥了何成麒一眼,无可奈何道:“二公子,别闹了,把东西还我吧。”
何成麒冷笑道:“还给你可以,不过你要先告诉我,这个护身符到底是不是你的?”
凌云只好道:“是的。”
何成麒轻佻地勾了勾嘴角道:那我就不明白了,我大哥何成麟也曾经有过一个与之一模一样的护身符——二十五年前便同他的人一起失踪了;现在凌统领的包裹里也出现了这样一个护身符,到底是怎么回事,请凌统领给我一个合理的解释。”
凌云脸色苍白,一时不知所云。
何成麒又道:“还有,十几天前凌统领伤重昏迷,在太医为你医治伤势时,我还看见在你的左臂上有一个暗红色的麒麟胎记——这个你又怎么说?”
凌云眉头紧蹙,神色几经变化,俊逸无尘的脸上呈现出难以辨识的复杂之色;他强忍住就要流下来的泪,浊声道:“原来你什么都知道了……既然这样,成麒,我可以叫你一声弟弟么?”
何成麒对凌云的真情挚感似乎并不买账,他几乎连眼皮都懒得抬,只冷冷哼了一声,语气里充满了浓浓的鄙夷与不屑。
凌云不理会他的冷漠,继续道:“同时我还要请你答应我一件事情。”
何成麒翻了个白眼道:“你说吧。”
凌云道:“请你不要把此事说出去,特别是不要让……常青姑姑知道。”
“为什么?”
凌云踌躇了一下,“其中的原因一时也难以说清楚,总之,只请你答应我这件事,行么?”
何成麒狭长的眼睛不屑地瞥了过去,嘲讽道:“哼,下贱之女还想立什么贞节牌坊?”
凌云不由一怔,他清朗的眸光闪了闪,冷然道:“你这话什么意思?”
何成麒道:“你既然想攀龙附凤、认祖归宗,直截了当地明说便了,又何须拐弯抹角地在此惺惺作态呢?哼,欲盖弥彰。”
“你……”凌云剑眉倏的扬起,气得一时说不出话来。
何成麒道:“其实你也不必难为情。俗话说得好,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吗——这种人我早已见怪不怪了,五年前府上不是就有一个冒牌货来攀认皇亲吗!
“现在我只是不懂,像凌统领这样一位自诩为胸怀坦荡、淡泊超脱的谦谦君子,怎么也会变得如此的庸俗不堪、趋炎附势了呢?”
何成麒说这话时,故意拖长了音调,语气促狭之极,极尽冷嘲热讽之意。
凌云怒道:“你简直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诚如二公子所言,我又何须辞去刑部尚书府的二品侍卫统领之职,放着堂堂的当朝郡马不做,而如现在这样自甘堕落、自讨苦吃?”
何成麒唇角掀起,阴沉地笑了一声,笑意不达眼底,“谁知道你心里打的是什么主意啊,你要是果真光明磊落,就不要再挖空心思地追逐什么侯爷府大公子之位,趁早离开此地!”
凌云心一沉,“你这是在下逐客令了?”
何成麒语气凉凉道:“怎么,不舍得吗,我就知道你还是抛不下你的功名利禄、荣华富贵!……你怎么不说话了?告诉你,姓凌的,你即使赖着不走,你即使得到了所谓的什么侯爷府大公子之位,也别指望我会承认你这个哥哥!”
凌云恼怒之下,扬起手来,一个巴掌甩在了何成麒那白皙的脸上!
这一巴掌,大力使得何成麒的脸颊近乎麻木,嘴角也渗出一抹猩红的血迹,耳朵亦一阵阵轰鸣着。
何成麒身子打了个趔趄,差点摔倒;他捂着火辣辣的、肿起来的脸,瞪着眼睛叫道:“你……你居然打我?……”
凌云原本淡漠疏离的脸上绽出寒冰一般的冷冽之色,声音冷如淬冰道:“这一巴掌是我这个做哥哥的教训你的!”
“你……”
凌云微微顿了顿,又接着道:“何成麒,我也要告诉你,其实我早就不想在这里呆下去了,可是也用不着你来赶我走,我更不允许别人对我的人格与自尊有任何的侮辱!”
何成麒惶惑地望了他一眼,似乎有点不相信自己的耳朵,吃吃道:“什么,你真的……要走?……”
“是的。其实什么侯爷府大公子二公子的,我根本就没放在心上。”说着,凌云默默回过脸,怅然望着窗外凄清的月色,脸上一片心灰意懒。
何成麒目光炯炯地望向他道:“那你打算什么时候走?”
凌云沉吟了一下道:“明天!”
何成麒黯淡的眸光里立时跳过一抹惊艳的神采,弯眉浅笑道:“如此好极了,只希望你到时候不要反悔哦!”
凌云道:“凌云向来一诺千金,只要答应过的事情便绝不食言,二公子只管放心。”
何成麒凉薄地瞥了他一眼,悠悠道:“那是最好不过了,如此咱们一言为定。”
凌云目光清冷地望着他,没有说话。
何成麒转过脸望了望窗外,外面月白风清,已是月上中天了。他转回脸冲着凌云道:“时候不早了,何某叨扰多时,也该告辞了。”
凌云嗓音冷淡道:“恕不远送。”
何成麒望着凌云那冷漠孤寂的神态,不知为什么,心里忽然不自觉地抽搐了一下;想要再说什么,却一时不知从何说起,只是沮丧地轻噫一声,转身向门外走去。
望着他冷漠的身影,凌云只觉一颗心凉到了底。他不实在想不通,与自己骨肉至亲的亲弟弟,为什么也要这样对他?手足之情,同胞之意,真的会被这虚伪的人性与无情的世事荡涤得无影无踪了吗?
这时他忽然觉得外面动静异常;不由神色一变,清朗的眸光里闪过一抹冷戾的寒芒,冲着门外沉声喝道:“是谁?”
话音未落,窗外恶风不善,三点寒星呈放射状射了进来,直取凌云的头、胸、腹三路。
凌云一式“凤凰旋窝回身转”,灵巧地一旋身形,辗转飘飞间,三枚暗器巧极险极地贴着衣际滑了过去。
凌云出手如电,抬手抓起了桌上的鱼青宝剑,冲着门口冷冷道:“明人不做暗事,出来罢!”
门外那人阴笑一声,翩若惊鸿般从房檐上轻飘飘飞了下来,正好与何成麒打了个对面。
何成麒惊慌失措间,已被来人如老鹰捉小鸡般顺势一把抓住,随之手中冷森森的长剑一横,贴上了他的脖颈。
此时凌云也持剑出了门,见状不由剑眉倒竖、星目圆睁,厉声喝道:“快放开他!”……
第236章 既然恨我,为什么还要救我?
应传霖挟持了凌云从侯爷府出来,到了荒凉野外,丧心病狂地想在凌云脸上划几道,要让他也变成一个非人非鬼的丑八怪。
凌云绝望地闭上了眼睛,只有无奈地等待这灭顶而来的痛楚寸寸凌虐他的身心,毫不留情地将他整个人兜头盖顶地覆灭……
这时,他听到了一声沉闷的嘶叫。那个声音幽沉,惨痛,令人毛骨悚然。
他惊异地睁开了眼,只见应传霖暴睁着双眼,口角溢血,脸上肌肉痛苦地抽搐着,身子晃了两晃,慢慢倒了下去,后心上没柄地插着一把长剑。
在他的身后,站着一个黑衣蒙面女子。
当他倒地时,那女子刷的一下拔出了宝剑。鲜血狂喷,宛若鲜花怒放,溅了她一身,一脸。
花开只有一瞬,迅速凋零落下,恰似他即将消逝的生命。
凌云一时呆住,疑是梦中。
那女子反转剑柄,“啪!啪!”在凌云的肩胛、软麻大穴上点了两下,解开了他的穴道。
凌云立时如释重负,原本僵直紧绷的身体也舒缓下来。他知道,自己又躲过了一劫。
但此时的他却感觉不到丝毫劫后余生的庆幸与惊喜,因为他全部的情绪已聚焦到了伫立在面前的那黑衣女子身上。
虽然在凄清朦胧的晚上,虽然她蒙着面,可他还是一眼就认出了这位在千钧一发之刻救他脱离险境的美丽伊人是谁。
他的心不由剧烈地震颤起来。抬头,清朗的目光正与蒙面女子那双明媚动人的眸子撞在了一起。
他清眸中氤氲着层层潋滟的波光,声音也几近哽咽了,“春儿,你是春儿……”
不错,面前站着的美丽冷漠女子,正是他的春儿!她没死,她真的没死,这真是太好了……
昔日断头悬崖上,那惊心动魄的惨烈场景又如过电般一幕幕浮现在面前。
自从出事以来,他与她,一个重伤昏迷,徘徊在生死线上;一个被逼落悬崖,生死不明。
当时的他身心交瘁,绝望,彷徨,一度陷入痛苦迷茫之中无法自拔。他曾经灰心地以为,她十有八九是出事了,这辈子他也不可能再见到她了。
没想到,如今她却好端端地站在自己面前!在那一刻,他觉得自己的喉咙似乎被什么哽住了,心里一阵刀剜,一阵发热,两只眸子亦被一层薄雾似的东西给蒙住了,眼前白晃晃的模糊一片。
看来上苍对这位坚强执着的美丽女子还是有所眷顾的,对他们这对历经磨难的苦命情人还不是太过苛刻的……
那女子望着凌云那泫然欲泣的眼神,目光却冷如冰霜,就像一座孤独的冰雕,清寒彻骨。她淡淡扫了他一眼,转身就走。
凌云历经无数磨难与煎熬,终于见到了朝思暮想之人,怎能轻易舍弃,他不顾一切地追了上来,连声叫道:“春儿!春儿!……”
那女子眼若寒芒,青丝萧飒,手中长剑铿锵一声滑射而出,一式凌厉的“沉鱼落雁”,像是一条白绫穿透空间,毫不留情地向他前胸刺来。
凌云矫捷的身形倏忽一闪,被迫后退几步。
那女子眸光冰冷如薄刃,不含半点的温度,“凌云,你要是再跟着我,别怪我对你不客气!”
凌云嗓音颤哑道:“春儿,难道到了现在你还不肯原谅我吗?”
那女子周身气场阴冷骇人,她长剑一指,从牙缝里凉冰冰地抛出几个字道:“你认错人了!你的春儿早已死了!……”
凌云直挺挺地滞立在那里,她的剑正指着他的咽喉。两个人都凝然不动,谁也不说话。
秋风吹过,撩起衣衫,猎猎作抖,透着一股令人打心底冷起的寒意。
那女子孑立于寒夜之中,呆了半晌,轻噫一声,收回长剑,旋身就走。
凌云锲而不舍,往前一跟步;那女子长剑刷的扬起,已逼上凌云的心头。
她黛眉轻挑,眸光揉成碎影,恨声道:“凌云,我现在只恨不得一剑杀了你!……”
凌云目光一瞬凉了下去,就像烧尽飞灰的一种冷寂,“既然这样,你方才为什么还要救我?”
那女子娇柔的身躯剧烈地震颤了一下,说不出话。
清冷的月光梳洗着她黑色面巾之上那苍白的面容,黑白分明的眼睛,眼睛里细碎的波光盈盈,隐隐有泪光在涌动。
她轻轻喟叹一声,无力地收回长剑,飞身而去。如水的月色下,飘渺如一只孤鸿之影。
凌云出神地望着黑衣女子远去的身影,只是发呆。
在那一刻,周围的空气仿佛冻结住了,只有阵阵回声在脑海里嗡嗡作响,无尽的苦涩在心头一点点蔓延开来。
地上,秋虫低泣;天上,云淡风轻。
许久,凌云才缓过神,茫然转过身往回走去。这时,他听到了一个声音。
那声音嘶哑、低沉,细若蚊声,像是从地底下发出来的,“师弟,师弟……”
他只觉一阵毛骨悚然。因为这声音居然是躺在地上的应传霖发出的!他怔了一下,退后几步道:“你……你还没有死?……”
应传霖痛苦地蜷缩着身子,周身不住地颤抖;整张面孔扭曲不堪,额头上青筋暴起,嘴角处难以遏制地涌出一股股鲜红的血沫,顺着下巴滴落胸前,将衣襟染得一片猩红。
他牙关紧咬着,从牙缝里挤出痛苦难当的低吟声,声音微弱道:“师弟,我求你答应我一件事……”
凌云扯了扯嘴角,带着几分揶揄的口气道:“什么,你居然还会来求我么,那我可是受宠若惊了!”
应传霖喟叹一声,断断续续道:“其实……这次我本来可以成功的,只是突发意外,半路杀出个……程咬金,使我功亏一篑,这也许就是……天意罢。不过师弟,我并不是败在你的手里的,而是天要亡我啊!……”
凌云神色冷漠,视线在他身上扫了一圈便收了回去,偏头不屑地一瞥。
应传霖似乎已无暇顾及对方的冷淡疏离了,只是自顾自道:“现在我最……放心不下的,就是我的妻子和儿女,我虽然……罪不可恕,但他们却是……无辜的……
“可是李瑞允却对我说,如果这次……杀不了你,他们只有死路一条。唉!我死不足惜,只是想到他们孤儿寡母若是惨遭杀戮,我实在是不甘心,我更是……死不瞑目啊!……”
凌云扯了扯嘴唇角,嗓音冷淡道:“你的意思是让我去救他们?”
应传霖道:“是的。鸟之将死,其鸣也哀;人之将死,其言也善,看在你我……师兄弟一场的份上,师弟,你就答应我最后这个请求吧……”
凌云神色出现了一瞬的凝滞。他抬起头,望了望天上凄寒清冷的月光,在浮动的尘埃中终于淡淡地“嗯”了一声,“他们现在何处?”
应传霖道:“在距离此处百里的小山屯……风沙渡,师弟,你需要尽快动身,要是迟了,只恐李瑞允那厮先下……毒手,他们就危险了……”
说着,他黯淡无光的眼睛里淌下两行浑浊的眼泪来。
凌云脑子里又闪出俞氏及大毛、二毛、三毛、紫燕几个活泼可爱的孩子那熟悉的身影,心里不由一阵怅然,沉声道:“好吧,我答应你。你还有什么要交代的么?”
应传霖无力地摇了摇头,忽然道:“师弟,你还记得五年前吗?当时你与你的母亲——现在说应该是养母了,到俞家集去践行我们的十年之约,当时你曾对我说过的那些话吗?”
凌云脸上没有过多的表情,依然是疏离地透着冰凉。
应传霖继续道:“当时你曾与我戏言,要是当初我不做你的师兄,该有多好啊!没想到,竟然一语成畿……”
凌云瞬间泪目。当年的情景又历历在目,浮现在眼前:
当时,凌云从悬崖峭壁上救回了莫水灵的父亲莫老汉,又非要绕到崖底去找回那株灵芝,应传霖怎么拦都拦不住,只好无可奈何道:
“唉!早知现在,何必当初?”
凌云清朗的眸光一转,“现在怎么样?当初又怎么样?”
应传霖叹道:“当初就不该带你出来!你瞧,惹了这么多的麻烦——唉,我的命好苦哇!”
凌云笑道:“要是当初你不做我的师兄,岂不更好?”……
现在想来,这些事情就像是昨天刚刚发生的一样。他的心不由痛苦地抽搐起来,颤声道:“你别说了!……”
应传霖这时忽然痛苦地抽搐起来,嘴角亦溢出血来。
他声嘶力竭道:“啊,我受不了了!……求求你,给我个痛快吧,师弟……”
凌云容颜如雪,眸色深沉,脸上什么情绪也没有,仿佛躺在地上的那个濒临死亡的人就是个陌生人似的,只是站着不动。
应传霖几近哀求道:“师弟,你就真的对一个将死之人这么残忍吗?……求求你,杀了我吧!……”
凌云脸上终于现出了一丝动容,他斜睨了对方一眼,终于道:“好吧!我成全你。”
足尖倏忽勾起地上应传霖那把长剑,一式冷戾的“飞花逐月”,剑势如虹,扑的一下,正正透入了应传霖的前心!……
第238章 离散多年的一家人终于相认了
何禹廷见常青公主与凌云母子两人执手相对,泪眼朦胧,只是无语,便柔声提醒他们道:“公主,你看贵客临门,怎么也不赶紧请人家到府中一叙啊!是不是志超平安归来了,你太过激动了,把应有的礼数都给忘了啊!闲言少叙,咱们还是进去说话吧!”
经何禹廷提醒,常青公主与凌云这才从方才激动得近乎失控的情绪中缓过神来,皆不自在地“哦”了一声,彼此脸上都有讪讪的。
书说简短。常青公主、何禹廷、凌云、何成麒、何禄为等人来到了花厅。何禹廷吩咐管家何禄为摒退左右,偌大的花厅里只有他们几个人。
一瞬间大厅里没了声音,安静得连在场每个人的呼吸声都听得清清楚楚。一种不自然的气氛在空气之中缓缓流动着,窒息得令人有些喘不上气来。
凌云仰起头轻轻吁了口气,努力平复着内心汹涌澎湃的挣扎;然后略微整束了一下衣衫,恭恭谨谨地向何禹廷与常青公主见礼:
“凌云见过侯爷,见过姑姑。方才凌云幸得一位江湖朋友相助,侥幸躲过一劫,所以才急忙赶回向侯爷与姑姑说明事情原委,以免侯爷与姑姑挂怀。凌云在府中叨扰数日,承蒙诸位无微不至的照顾,铭感五内,凌云……”
常青公主那双湿雾雾的眸子里透着潋滟的波光,目不转睛地望着面前之人,泪水几乎就要夺眶而出——那是一位心意拳拳的母亲看向自己深情至爱的孩子时的炽烈而激动的眼神。
此时她忽的站起身,一步一挨走到凌云面前,声音颤抖地打断了他有些客套敷衍的话语,直截了当地问道:“告诉我,你真的是我的麟儿吗?……”
之前一点预热也没有,开门见山地就这样直接问了出来,凌云不由一下子怔在那里。
不单单凌云,连一旁的何禹廷、何成麒、何禄为都有些发愣,脑子亦一时有些转不过弯来。
方才凌云还在不急不缓、语气娓娓地说着感念之辞,现在常青公主突然就没头没脑地来了这么一句,这中间落差的坡度也有点太大了吧?
何禹廷不悦地皱了皱眉,轻轻咳嗽了一下道:“常青……”
常青公主却不以为然。她秀眉一挑,不耐烦道:“当着自己的儿子,哪儿那么多的繁文缛节啊?没见面的时候,整日地牵肠挂肚,忧心忡忡;现在儿子经历了那么多的磨难沧桑,好不容易回到我们身边了,却又客客套套,顾左右而言他,有意思么?”
何禹廷被常青公主一番抢白,一时说不出话来,只好苦笑不语。
常青公主又把深情的目光转向凌云,继续道:“志超,你明明早就知道了自己的身世,却为什么一直隐瞒真相,不肯与你母亲相认啊?
“在府里养伤的这段日子里,我与你几乎是天天相对;特别是那一次,我跟你提出,要把你过继为自己的儿子,就是在那样的情形下,你也不肯说出实情——告诉我,到底是为什么呀?是不是你的父亲与成麒他们在难为你呀?”
何禹廷脸上的肌肉不由抽搐了一下,欲言又止;何成麒更是脸色发白,嘴唇发抖,急得话都说不利索了,“母亲,我……其实我……”
凌云微微颦了颦剑眉,沉声道:“姑姑,您误会了。真的不关他们的事,凌云之所以不肯说出实情,实在是因为我自己心存……疑虑…”
常青公主眉心蹙了蹙,几乎是步步紧逼道:“心存疑虑?你会有什么疑虑啊?说来说去,还不是他们在为难你,才会让你迟疑不决的么?”
怎么绕来绕去又绕回来了?何禹廷翻了个大大的白眼,一副很无语的样子。
凌云更是有些哭笑不得道:“姑姑,我方才都说过了,根本不关他们的事,您怎么又扯到他们身上去了?”
常青公主道:“你怎么还叫我姑姑啊?麟儿,我是你的亲生母亲啊,难道你就不能亲口叫我一声娘吗?”
凌云黯然垂下眼帘,长长的睫毛遮住了眼底复杂不明的情绪,只是不语。
常青公主泣道:“怎么,你叫不出口吗?难道你还在怨恨母亲吗?难道你不愿意承认我这个母亲吗?你可知道,在失去你的二十多年里,母亲的日子又是怎么过来的吗?母亲虽然没有抚养过你,可是……”她此时已哭的气短肠断,泣不成声了。
凌云心如刀绞,哽咽道:“姑姑,求求您不要说了……”
常青公主泪眼婆婆道:“麟儿,你还在犹豫什么?难道说了半天,是我自作多情,认错人了吗?如果真是这样,那你就当着众人的面,把左边的袖子脱下来让大家看看——如果你的左臂上当真没有那个麒麟胎记,我才能确定你果然不是我的麟儿,我就不会再逼你了……”
什么?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脱衣服——那该多难为情啊!凌云的嘴角不自觉地抽动了一下,露出一副很无语的表情。
他微微仰了仰脸,强忍住就要流出来的泪水;他普通一下跪倒在常青公主面前,声音颤哑道:“姑姑,您千万别这么说,都是凌云不懂事,伤了姑姑的心,其实姑姑……”
常青公主嗔责地瞅了他一眼,以近乎命令的口吻道:“你怎么还叫姑姑啊,叫母亲!”
凌云立时意识到自己又失言了,他脸色一滞,随之便展颜一笑道:“是,母亲!……母亲在上,请受孩儿一拜!”说着便垂首拜了下去。
常青公主一把将凌云揽在怀中,母子两人抱头痛哭。
常青公主一边哭一边道:“好孩子,母亲终于找到你了,母亲真是太高兴了!……”
哭罢多时,常青公主慢慢止住了眼泪。她望了一眼旁边的何禹廷,又把柔和的目光转向凌云道:“麟儿,先来拜见你的父亲。”
凌云的神色出现了一瞬的凝滞,原本波澜不惊的脸上掠过一抹凝重之色,不由自主想起了与何禹廷之前的那两次不愉快的直面……
此刻,所有人都缄默不语。他们的目光都齐刷刷地聚焦在了他的身上。
特别是面前的常青公主,他的母亲,正用一双慈爱关切的眼睛一眨不眨地凝望着他,那眸子里充满了焦灼,期待,还有隐隐涌动的细碎的泪光。
此时真的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何况站在对面的那个人,千真万确就是与自己有着至亲血缘关系的亲生父亲。
本来儿子拜见父亲,就是天经地义的;何况这次正式意义上的父子相认,已经迟到了二十多年……
凌云在那一刻心思百转,终于下定了决心。
他慢慢站起身,一步步走到何禹廷的面前,垂首低眸,俯身下拜道:“凌云……麟儿拜见父亲……”
何禹廷默默望着这跪俯在面前的、自己对之又爱又恨、杂糅了无数复杂情绪在心里的儿子,已说不出是什么滋味。
他的脸上挂着牵强而体面的笑容,可在张嘴说话时,却发现自己的嗓子又干又涩,几乎哽咽了:“志超,不——麟儿,你能平安回来就好……见到你,为父真是太高兴了……”
凌云缓缓抬起头,不经意间看到了何禹廷鬓角的几缕白发,眼角的几丝细碎的皱纹,以及经过岁月的洗礼透出得几分沧桑与疲惫的眼眸……
那一刻,他的喉咙忽然就被一团棉花似的东西给哽住了,不知不觉中已落下泪来。
常青公主望着父子二人那深情对望、泫然欲泣的神情,心里又是酸楚,又是高兴,不觉欣慰地点了点头。
然后她又转过脸来对着身边的何成麒道:“成麒,快去拜见你哥哥。”
何成麒应了一声“是”,低眉顺眼地走到凌云面前,冲着他拱手一礼,轻声道:“成麒拜见大哥。昨天晚上多亏大哥不计前嫌,舍命相救;可是弟弟却不懂事,竟然说出那样没有分寸的话来,伤了大哥的心;大哥,你能原谅弟弟的过错吗?”
凌云清朗的眸光一转,微微一笑道:“怎么会呢,你我本来就是骨肉至亲的好兄弟么!眼见弟弟身处险境,救你脱困本来就是我这个当哥哥的义不容辞之事,何况你还是因为我的原因才被贼人挟持的。”
何成麒轻轻咬了咬下唇,不安道:“可是小弟当时真的不该那样对你,现在想起来真是后悔死了……”
凌云不以为意道:“过去的事情就不要再提了;只要弟弟以后不要再给我这个当大哥的出难题,让我无法在侯爷府里立身相处,我就心满意足了!”
何成麒听凌云口气里隐隐透出几分揶揄的意味,不由心里一抖,讷讷道:“大哥……”
凌云双眉一弯,眸子里跳过一抹狡黠的笑意,“开个玩笑而已,成麒,你可不要望心里去啊!”
何成麒脸上悻悻的,含混地“哦”了一声,一时竟无言以对,心里暗忖道:“我这个大哥虽然不比上次那个冒牌的侯爷府大公子那么刁钻难缠,可是照样的精明强干,一点亏也不吃——也不是个省油的灯啊!
“看来我以后的日子又要难挨了!唉,算命先生说的一点也不错,我的命是真的苦啊!……”
第239章 弟娶兄妻,这又成何体统?
凌云历经磨难坎坷,终于与父母兄弟相认了。
不过凌云可不是吃亏的主,想起之前何成麒对他的冷言冷语,嘲讽打击,如今终于找到了一雪前耻的机会;借着与何成麒兄弟相认的机会,表面上笑语晏晏,话里话外却暗含揶揄讥诮。
何成麒垂头丧气,只有自怜自哀自己命苦的份儿了。
何禹廷在一旁冷眼瞅着兄弟二人一番不动声色的较量,心里是又好气又好笑,暗忖道:“这个志超啊,不愧是我何某人的儿子,到了哪儿也不是个善茬啊!这兄弟俩要是天长日久地呆在一起,只恐怕我这个麒儿又要有的气受了!”
常青公主当然不能体会这父子三人的心理纠结,她此时的心思全都放在了面前这个离散多年、刚刚相认的儿子身上。
此时便接过话茬道:“麟儿,答应母亲,从今往后咱们永远在一起,尽享天伦之乐——你也不要再离开母亲了,好吗?”
“是,一切谨遵母亲安排。”凌云爽快地应了一声。
听凌云答应得如此爽快,常青公主原本悬着的心总算放了回去。说真的,她真怕凌云那别扭性子上来,再说出一个“不”字来。
此时她的脸上终于绽出了发自内心的开心笑容——这种笑容是二十多年来从来都没有过的。
她又把头转向一旁的管家何禄为道:“管家,你去把府里管事的侍卫家人仆妇他们叫进来吧,让他们都来拜见大公子。”
何禄为眉开眼笑地应了一声“是”;然后前抢两步走到凌云面前,恭恭敬敬地冲他深施一礼道:“大公子,老奴这厢有礼了。以后您要是有什么安排或需要,只管吩咐老奴就是了;老奴若是有何行事不周之处,也请大公子多多包涵,以后在这府里老奴还要仰仗大公子的提携呢!”
凌云几不可见地翻了个白眼,心想:“真是个处事圆滑,见风使舵的老狐狸。”
心里暗暗吐槽,脸上却不动声色,笑眯眯道:“管家言重了,都是一家人,不用那么客气的。”
何禄为又屁颠屁颠出了花厅,只一会儿功夫便把府里管事的侍卫家丁仆妇等人统统召集了来,毕恭毕敬地拜见侯爷府大公子。
完成了这些必行而又麻烦的繁文缛节之后,凌云有些不耐烦地摆了摆手,让他们都出去了。
然后他低下头,微微沉吟了一下,把犹疑的眼神转向一旁的常青公主,似乎想要说什么,可是话到了嘴边又顿住了,一副欲言又止的神态。
常青公主道:“麟儿,你是有什么事情与母亲说吗?”
凌云踌躇了一下,终是点了点头道:“不错。眼下凌云确有一件很重要的事情去办,而且需要即刻动身,说不得先要离开这里几天了。”
常青公主秀眉不自觉地跳动了一下,脱口而出道:“什么,你又要走?到底是什么重要的事情,就不能缓一缓吗?”
她是有些接受不了。这刚着家,屁股还没有坐热呢,怎么又要走啊——你说这孩子就不能消停一点吗?
凌云清明的眸子里透出的是执着果决的神色,“恐怕不成。因为是我的……几个朋友身陷敌手,命在旦夕,急需去救;若是去晚了,只恐怕就危险了,所以此事容不得片刻耽搁,孩儿只有立即动身了。”
常青公主那双满是担忧的眼睛默默凝视了他良久,最终只是重重叹了口气。
她深知凌云的性格,从来都是说一不二的——但凡他决定了的事情,是万万不能更改的,任谁劝阻都是无用的。
此时的她没有什么过多的情绪与话语,只是沉声问道:“那需不需要从府里调派些人手与你同去啊,到时候也好有个照应。”
凌云摇摇头道:“我看还是不用了吧!那个地方离这里很远,一路上车马劳顿,住宿行程,都有诸多不便;何况事情十万火急,带那么多人去,反而会拖延进程,耽误了事情。”
常青公主低头沉吟了一下,然后带着几分探寻的意味,把求助的目光转向身旁的何禹廷与何成麒。
这父子二人此时倒是心有灵犀,都不约而同地选择了听而不闻,视而不见,缄默不语。
常青公主瞅着这父子俩那半死不活的样子,气得只咬后槽牙,却又无可奈何。
凌云见常青公主眉头紧蹙,忧心忡忡,不由展颜一笑道:“母亲,孩儿又不是一去不回了,你用得着做出这个样子来吗?再说了,这种事情孩儿经历得多了,早就当成家常便饭了,没什么大不了的,您只管放一万个心好了!孩儿向您保证,此去最多一个月——您只管安安稳稳地在府里等着孩儿回来就是了!”
常青公主经凌云轻描淡写地一番安慰,空落落的心里多少有了点底气,不再像方才那样无所适从了。
她氤氲着一双湿润的眸子终于点了点头道:“好吧。麟儿,此去一定要万分小心,记得好好照顾自己,实在救人不成也不必太过勉强了——切记,首先保全自己才是最重要的……”
听着常青公主那温存贴心的话语,凌云心头不觉涌起一股火辣辣的热浪。在这一刻,他才真正体会到了那种被关心、被疼爱的幸福甜蜜的滋味。
他漆黑的眸子星光点点,似乎蒙上了一层雾气蒙蒙的烟雨,含着无限感动的情绪,他使劲点了点头……
日长似岁闲方觉,度日如年愁自知。
凌云离开了侯爷府,好像也把常青公主的心给带走了,她只觉得心里空荡荡的,怅然若失。
虽然凌云在临行的时候一再保证,他最多出去一个月就能回来,让她不用担心;可是哪个当母亲的不对出门在外的孩子牵肠挂肚呢?
常青公主整日地愁眉不展,就这样惆怅伤感地打发着无聊无绪的时光,不觉半月有余。
这天,忽然宫中的公公刘宏来到侯爷府,求见常青公主,说太后懿旨,请常青公主入宫有事面议。
常青公主听了不由心中困惑,带着几分试探的意味小心翼翼地问道:“公公可知太后召我所为何事啊?”
刘宏狭长的眼眸微微眯了眯,拖着尖细的声调道:“太后的事谁敢妄加猜测啊,公主去了不就知道了吗?”
“说了就跟没说似的,全是废话。”常青公主不由腹诽道。
常青公主一刻也不敢耽误,乘坐凤辇径自来到慈宁宫,见过了韦太后。姑嫂二人寒暄几句,切入正题。
常青公主便问:“皇嫂此次召小妹前来,莫非有什么事吗?”
韦太后专心致志地把玩着手里那个精致典雅的琉璃玉马,此时听了常青公主的问话,头也不抬,只是漫不经心的“哦”了一声道:“是啊。御妹,麒儿今年多大了?”
常青公主一怔,只好答道:“他呀,年已弱冠,今年二十有三了。”
韦太后道:“还未曾婚娶吧?”
“没有。”
“可有意中人否?”
常青公主叹道:“这孩子向来妄自菲薄,高不成低不就的,唉……”她无奈地摇了摇头。
韦太后道:“哀家倒是相中了一位名门淑女,可与二公子珠联璧合,结为连理,只不知御妹意下如何?”
常青公主道:“既是皇嫂看中的女子,自然是位知书达理的大家闺秀,小妹无不从命。”
韦太后笑道:“那就好。”
常青公主道:“对了,皇嫂,只不知您说的这位淑女是哪家的小姐啊?”
“你猜猜看。”
是小孩子吗,还猜。常青公主心里暗自吐槽,嘴上却道:“小妹愚钝,又怎么猜得着,还请皇嫂明示。”
韦太后道:“别说,哀家说出来倒是真会吓你一跳的——御妹,你附耳过来。”
常青公主见韦太后那神神秘秘的样子,不由心里纳罕,只好走上前去。
韦太后笑吟吟地伏在她耳边低语道:“就是我那浣玉侄女啊!”
常青公主像是一下子被钉在那里似的,目瞪口呆。她的表情逐渐变得僵硬,连脸上的肌肉都在隐隐抽动。
韦太后见她神色忽然变得极为难看,只是眼睛发直,怔怔不语,不由奇道:“御妹,你怎么了?”
常青公主脸色苍白,颤抖的嘴唇紧抿着,喃喃道:“不,不可以!不可以!……”
韦太后眉毛扬起,有些不悦道:“为什么?”
常青公主喉咙里却仿佛被什么给卡住了,发不出丝毫的声音。此时的她只觉得心里乱极了。
天哪!浣玉原本是凌云——也就是麟儿的妻子,现在若是再改嫁麒儿,岂非弟娶兄妻,又成何体统啊?
此事要是传扬出去,岂不是让世人笑掉大牙了吗?这又让她与何禹廷的脸往哪儿搁啊?
更糟糕的是,此事若是真的成了,过几天凌云回来了,整天面对着何成麒与浣玉郡主——自己的亲弟弟与自己曾经的妻子成双入对、卿卿我我的,他又将情何以堪啊?你又让他如何在侯爷府继续呆下去啊?
她语无伦次道:“不……不可以,皇嫂,这绝对不可以……”
韦太后脸色一沉,冷冷道:“这是为何?难道堂堂的当朝郡主还配不上你家一个庶出的二公子么?”
第240章 我嫁给成麒就是为了报复他!
常青公主听闻韦太后传唤,急忙乘坐凤辇来到慈宁宫,见过了韦太后。
常青公主起先听说要为何成麒保媒,很是高兴;可后来听韦太后说女方居然是浣玉郡主时,不由心神大乱,语无伦次道:“不……不可以,皇嫂,这绝对不可以……”
韦太后脸色一沉,冷冷道:“这是为何?难道堂堂的当朝郡主还配不上你家一个庶出的二公子么?”
常青公主咬了咬嘴唇,讷讷道:“不,不是的……”
韦太后侧眸瞥了她一眼,轻哼一声道:“那御妹是嫌弃浣玉梅开二度,不是处女之身了?”
常青公主惶然道:“皇嫂,小妹怎敢?浣玉金枝玉叶,丽质天生,只恐是麒儿配不上郡主啊!”
韦太后凤眼微眯,泛着冷光,“御妹何出此言。你家二公子德才兼备,人品一流,浣玉也是对之钦慕已久啊!”
常青公主眸光骤然一缩,喃喃道:“什么?……这是浣玉自己的意思?她为什么要这样做?”
韦太后不耐烦地瞥了她一眼道:“御妹,方才你可是亲口答应过一切全由我做主的,现在可不能出尔反尔啊!”
常青公主无言以对,半晌才道:“只是这么大的事情,小妹一人也做不了主,皇嫂,能不能容小妹回去与驸马商议一下?”
韦太后声音冷淡道:“好吧,哀家等你的信儿。”……
常青公主昏昏沉沉地从皇宫出来,只觉魂魄失守,心无所知;茫然坐进凤辇里的那一刻,她只觉得自己的身体轻飘飘、空洞洞的,眼前亦是一阵阵的模糊,仿佛陷入了一片迷朦混沌的黑暗之中。
回到府中,她忧心重重地把这件事情告诉了何禹廷。
何禹廷听了,情绪犹如从高处跌落谷底般一下子瘫坐在椅子上,怔怔得半晌无言;末了方苦笑一声道:“这可真是孽障相逢,天意弄人啊!”
常青公主眉头紧蹙,茫然望着何禹廷道:“驸马,你说浣玉为什么要这样做啊?”
何禹廷道:“这还用问么,她一定是在报复志超了。”
常青公主叹道:“只是她做梦也不会想到,志超与麒儿竟然是同胞兄弟。唉,真是作孽啊!”
何禹廷轻叹一声,不说话。
常青公主问:“驸马,你说我们该怎么办?”
何禹廷愁眉苦脸道:“我们还能怎么办,太后名义上是请你入宫与她商议此事,实则就是对你下了懿旨啊!君命难违,你要是不答应,岂非欺君之罪?”
常青公主神色空茫道:“这么说,我们只能答应这门亲事了?”
何禹廷道:“只有如此。何况浣玉金枝玉叶,知书达理,乃是堂堂的当朝郡主;与麒儿又是表兄妹,要是能结为连理,岂非喜上加喜,亲上加亲?这种好事儿多少人盼都盼不来,你又何必不识趣地去推辞呢?”
常青公主怒道:“可是你也别忘了,浣玉也曾是麟儿的妻子啊!兄弟二人同娶一妻,又成何体统?再说,你这样做对得起我的麟儿吗?”
何禹廷眼底阴郁道:“那你又能要么样?再说,这件事情我们也不能只埋怨浣玉做事任性,志超在其中也有很大的责任啊!是他辜负浣玉在先、始乱终弃于后的。”
常青公主听得心里一颤,前所未有的愤怒涌上心头,她恨恨地瞪着他道:“你什么意思啊,你是说志超咎由自取、自作自受了?再说了,志超怎么就始乱终弃了?他本来也想好好与浣玉相处啊,只是两人感情不和,实在凑合不下去了,万般无奈他才提出分开的啊!何禹廷,我问你,志超到底是不是你儿子,你到底向着谁说话啊?”
“是亲三分向,何况还是自己的儿子呢。唉,这个常青真是护犊子好手啊!”何禹廷不由地苦笑。
他捋顺了一下自己有些烦乱的情绪,附和着她说道:“是是是,你说的对,是他们两个感情不和,没有办法才分开的。可说来说去,一个巴掌拍不响,事情发展到今天这种地步,两个人应该都有责任吧!
“浣玉做事固然骄纵任性了些,可是志超做事难道就无懈可击了吗?要不是他当初一意孤行、决绝地把浣玉休弃回晋陵王府、而且事后一点回旋的余地也不留——浣玉也不会这样报复他啊!”
说到这里,他微微顿了一下,深沉的眸底透着煜煜闪动的细碎波光,沉声道:“常青,你说哪个父母不真心实意为自己的孩子着想啊?现在我当然也想向着咱们的儿子,可是事已至此,你难道还有更好的解决问题的法子吗?你能劝得浣玉回心转意,收回对志超的报复之心、不再嫁给麒儿了吗?”
何禹廷看似不经意的提醒,倒是点醒了常青公主那茫然无措的心思。
她原本晦暗的眼睛里蓦的跳过一抹潋滟的光彩,“你说的不错,我是该去找浣玉,同她好好谈谈——或许她知道了成麒与志超的这层关系,就会回心转意、收回这个荒唐的决定的。”
“但愿如此。”何禹廷先是赞许地点点头,又几不可见地摇了摇头。
此时的他神色杂糅如画,各种复杂的情绪混淆在脸上几番变换着,似乎想再说些什么,却终于止住隐忍未发,只是心情沉重地叹了口气……
晋陵王府,后面的花厅里。
浣玉郡主正闷闷地坐着,无绪把玩着一只玲珑剔透的玉如意,只觉得百无聊赖,心烦意乱。
这时丫头香云惶然走了进来,低眉顺眼道:“郡主,外面常青公主求见。”
浣玉神色出现了一瞬的凝滞;她很快回过神,面无表情地吩咐道:“有请。”
须臾,常青公主在碧云、烟翠等侍女的簇拥下款款走了进来。
浣玉连忙站起身,满面春风地迎了上去,“哎呀姑姑,是哪阵香风儿把您给吹到这里来了?”
常青公主清眸中光华流转,笑道:“你这丫头,嘴还是这么颦!”
浣玉笑意盈盈道:“姑姑请坐。香云,上茶。”
常青公主转过脸冲着左右侍从道:“你们都退下吧!”
摒退了左右,常青公主低声道:“浣玉,姑姑是无事不登三宝殿,今日来此是向你问明一件事情的。”
浣玉懒洋洋地坐下身,继续把玩着手里那只玉如意,若不在意道:“什么事啊?”
常青公主嗔道:“死丫头,还在跟姑姑装糊涂!昨天我已进宫见过太后了,她把你的事情都与我说了。”
浣玉停下手里的动作,缓缓抬起头,如水的眸光玩味地瞅了常青公主一眼,悠然道:“这么说,我与麒儿的事情姑姑都知道了?哎呀,这再好不过了!姑姑,我正想与您商议一下关于我与麒儿婚事的具体事宜呢。”
常青公主眼中流露出的忧伤一闪而过,木然道:“浣玉。”
浣玉眉飞色舞道:“姑姑,您说我与麒儿的喜事什么时候办才好?今天是八月二十七了,看来这个月是来不及了,那就选在下一个月罢。待会儿,我请人来查查日子,一定要选个良辰吉日吗,您说是吧,姑姑?”
常青公主脸色苍白,说不出话。
只听浣玉又神采飞扬道:“嫁妆呢,我母亲也早已为我准备好了;对了,我还请了城中最有名的裁缝做了一套漂亮的嫁衣,我还没来得及穿上试试合适不?现在我就穿上给姑姑瞧瞧——来人,立即去取我那套衣服来!”
常青公主忍无可忍道:“不必了!”
浣玉奇道:“怎么了,姑姑?”
常青公主正色道:“浣玉,你真的下定决心要嫁给麒儿了吗?”
浣玉道:“是啊,怎么了?”
“你决不后悔?”
“当然!”
常青公主斟酌着字句,缓缓开了口:“浣玉啊,婚姻大事乃是一辈子的事情,非同儿戏,你千万不可因为一时的置气而草率行事,以后即使后悔也来不及了。
“你说你要嫁给麒儿,可是你对他又了解多少呢?你喜欢他吗?你爱他吗?……浣玉,姑姑劝你在这件事情上要谨慎处之,三思而后行啊!”
浣玉脸色倏的沉了下来,冷冷道:“姑姑,您不用再劝了。这件事情我已经想得很清楚了,我现在就是要嫁给何成麒,而且我可以对您保证,对于今天的这个决定,我一辈子都不会后悔!”
常青公主叹道:“可是这又是为什么?你明明不爱麒儿——”
浣玉氤氲着雾气的眸光一转,凄厉地笑了一声道:“那又能怎么样,以前我倒是爱过凌云,可是结果如何呢?什么刻骨铭心,真情至爱,一切都是假的……世上的男人没有一个好东西,我恨他,恨他……哈哈哈……”
她笑着笑着喉咙里仿佛被什么哽住了,眼眶里盈满了泪水;她双手掩面,两个肩膀不停地抖动着,那样子显伤心之极。
常青公主望着她那伤心欲绝的样子,心里不由一阵悲哀,哑然道:“这么说,你这样做只是为了报复志超吗?”
浣玉拭去泪水,抬起脸来,一双泪眸如同掩映在乌云里的迷朦的残月,“不错。我嫁给何成麒就是为了报复他!我就是要让世上所有的人都知道,我现在嫁的这个郎君比他姓凌的要优越十倍,没有了他姓凌的,我照样会过得很好!……”
常青公主浊声道:“可是浣玉,你这又何苦?”
第241章 知道是前夫的弟弟才要嫁给他
常青公主听说浣玉要嫁给何成麒,不由大惊失色,急忙赶来晋陵王府劝说她改变主意,收回这个荒唐的决定。
浣玉却冷冷道:“我嫁给何成麒就是为了报复他!我就是要让世上所有的人都知道,我现在嫁的这个郎君比他姓凌的要优越十倍;没有了他姓凌的,我照样会过得很好!……”
常青公主浊声道:“可是浣玉,你这又何苦?“”
浣玉神色冷冽地凝视着常青公主,断然道:“姑姑,您什么都不要说了,我现在很累了,要回去休息了——香云,送客!”
说着径自转身向厅外走去。
常青公主道:“等等。”
浣玉站住,不耐烦道:“姑姑,您还要说什么?”
常青公主踌躇了一下道:“有一件事,姑姑本来不想告诉你,可是现在姑姑却不得不告诉你。”
浣玉俏脸一扬,一副不屑一顾的神色。
常青公主不理会浣玉的冷漠疏离,她咬了咬嘴唇,似乎下了很大决心似的,终于艰难地开了口,“浣玉,你可知道志超的真实身份么?……”
“志超的真实身份?……“浣玉怔了一下,“什么意思,我不明白……”
常青公主见自己的话似乎已成功勾起浣玉的兴趣,心里的底气亦不觉提升了几分,“可能我说出来,你都不会相信,其实志超他……他就是我失散多年的亲生儿子、麒儿的哥哥何成麟啊!”
“哦?……”浣玉呆了一下,眸子里闪过一抹凝重沉思之色,她轻轻抿了抿朱唇,没有说话。
常青公主见浣玉目光闪烁,只不说话,便接着道:“浣玉,你是不是不相信姑姑说的话啊——事到如今,姑姑可以郑重告诉你:我方才说的话字字属实,是千真万确的!
“你还记得数月前吗,当时志超受了重伤,因为失血过多,需要立即输血,却为什么只有你的姑父与他血相相符,能够救他?就因为他们是亲生父子啊!”
浣玉唇角勾起一抹几不可见的冷笑,嗓音冷淡道:“再有呢?”
常青公主道:“再有,就是他左臂上那个暗红色的麒麟胎记,你们夫妻多年,整日在一起,你总不会没见过它吧?”
“还有么?”浣玉脸色异常平静,语气里却仿佛正有挟着风暴的暗流在缓缓涌动。
常青公主道:“再有就是这个护身符——”
说着,她从怀中把那个白金质地的护身符小心翼翼取了出来,举到浣玉面前,柔声道:“浣玉,你想知道这个护身符的来历吗?说来话长了……”
浣玉木然道:“姑姑,您不要说了。”
常青公主道:“浣玉,现在你总该相信姑姑的话了吧!志超他真的是你表哥,真的是成麒的亲哥哥,如果你与麒儿成了亲,岂不是兄弟二人同娶一妇,乱了人伦了吗?
“你说世上哪有这种荒谬之事啊?所以姑姑劝你千万不要嫁给麒儿,天下好男人多得是,你何必要冒天下之大不韪呢?浣玉……”
浣玉吁了口气,“好了姑姑,您别说了,我现在已经知道自己该怎么做了。”
常青公主喜道:“这么说,你会收回这个荒唐的决定、不再与麒儿成亲了?”
浣玉断然道:“不,正好相反,我今生今世非何成麒不嫁!”
常青公主只觉得一股巨大的波涛在她的胸腔里横冲直撞着,她浓密的睫毛微微颤动,嘶声道:“为……什……么?……”
“为什么——”浣玉此时的脸色却平静得吓人,眸子里隐隐有锋利的寒芒在凌厉地闪动,“因为姑姑您方才说的那些事情,我早就知道了。”
“什么?……”常青公主的脸色立时变得像纸一样苍白,她好像没有听懂浣玉说话的意思似的,难以置信地久久凝视着她,半晌无言。
浣玉眼神中透着丝丝寒气,冷笑一声道:“姑姑,您以为您的侄女真的是那种没有脑子的傻白甜,只知道傻乎乎地爱一个人,或是简简单单地去报复一个人——除此之外什么都不知道么?那您也太小瞧我了吧?”
常青公主只觉脑子里嗡嗡作响,她痴痴望着她,几乎是一字字地挤出牙缝道:“你是怎么知道那些事情的?”
浣玉郡主斜睨了她一眼,慢悠悠道:“姑姑,您总不会忘了吧,我跟他毕竟做了这么多年的夫妻,他有什么事能瞒得过我啊?别说这些事情,就是他身上有几处疤痕,哪个地方有什么胎记,我都了解得一清二楚啊——总之,在我的面前,他是没有任何隐私或秘密可言的……”
在那一刻,常青公主感觉自己像是落入无边的冷海里,四肢百骸无一不冷,冷得浑身瑟索,牙齿都抑制不住地颤栗起来。
是的,她早该就想到的。聪明敏感如浣玉这样的人,怎么会不知道这些事情呢?明明是自己后知后觉,明明是自己迟钝得要命,居然还自以为是地跑到这里来,一件件地把那些事情摊开了说给对方听,真是天大的笑话啊!
浣玉郡主望着常青公主那痛楚难堪的神色,忽然就笑了起来,“姑姑,您是不是还在怀疑我说的话啊,那我就掰开了揉碎了详细说给您听听吧!
“说起来这件事还得感谢我姑父呢——数月前,他受了重伤,姑父与他血相相符,于是便为他输血疗伤,救了他一命——嗐,我差点忘了,这事您不是刚刚说过么,那我还赘述什么,我只说后来的事吧!
“后来姑父又去浣云阁探望他,中间姑父拿出那个护身符来,问及他的身世……那个时候,我就站在浣云阁门口,他们两个的对话我听得一清二楚……”
说着,她带着几分玩味的意味瞅了一眼常青公主,不慌不忙道:“姑姑,要不要我再详细复述一下当时他们两个说过的话啊!”
“浣玉……”常青公主面色如土,不由痛苦地低吟了一声,“你既然知道志超就是侯爷府大公子,是成麒的亲哥哥,那你为什么还要执意嫁给成麒?如果这件事真的成了,岂不是冒天下之大不韪么?那也太荒唐了吧!”
浣玉惨笑一声,“正因为我早就知道他是侯爷府大公子,是何成麒的亲哥哥,我才要嫁给何成麒啊!还是那句话,我就是要报复凌云,我就是要冒天下之大不韪!
“弟弟娶了哥哥的妻子,这等荒唐之事要是让他知道了,姑姑,你说他会怎么想啊?这件事情要是传扬出去,你说世人又会怎么看他,又会怎么评价他这个侯爷府大公子啊?……”
常青公主颤声道:“杀敌一千,自损八百——这种两败俱伤的做法,有意义吗?浣玉,就算姑姑求你了,收回这个荒唐的决定,及时悬崖勒马,不要一错再错下去了……”
浣玉蓦地转过脸来,眼睛幽亮的可怕,除了伤痛和绝望,还有陷入疯狂的恨意,“姑姑,您为什么总是一个劲儿劝我改变主意,而不去劝劝自己的儿子啊?
“如果您能劝得他改变了主意,亲自来晋陵王府向我俯首认错,保证以后真心真意地对我,永不变心,然后再八抬大轿把我请回郡马府——或许这件事情还有商量的余地……”
常青公主眸底情绪剧烈的一颤,苦笑一声道:“这怎么可能?……”
是啊,这怎么可能?当初为了凌云与浣玉的事情,韦太后亲下懿旨把凌云召进宫中,一番苦口婆心的劝导无用,以至彻底激怒了太后,招来一场生不如死的杖责,差点要了他的命,就是这样也没能令他改变主意。
虽然她是他的生身之母,可是她深深了解凌云的性格,知道他一旦决定的事情,是万万不能改变的——哪怕是让他去死。
浣玉望着常青公主那张口结舌的样子,不由冷笑一声道:“怎么了姑姑,您也知道这很为难是吧!既然您劝不动他,那也休想让我改变主意!”
常青公主眉头紧蹙,想要再说什么,却觉得胸腔仿佛被一块巨大的石头狠狠压制住了似的,最终只是张了张嘴,什么声音都没能发出来。
浣玉面无表情地瞥了面前的人一眼,眸光一瞬就凉了下去,仿佛烧尽飞灰的一种冷寂,嗓音亦是凉凉的,“姑姑,您还有别的事么,没事我就不奉陪了啊!——香云,送客!”
说着,她头也不回地转身而去,只留给常青公主一个冷漠孤寂的背影。
常青公主呆呆望着浣玉远去的背影,喃喃道:“天哪,我常青上辈子到底造的什么孽啊,你要这样作弄我,惩罚我……”
京城外一片荒郊旷野上。一座新立的墓碑前,伫立着一位白衣飘飘、潇洒俊逸的青年男子。
男子大约二十七八岁,黑直飘逸的长发,斜飞英挺的剑眉,清朗蕴藏着锐利的黑眸,苍白轻抿的薄唇,棱角分明的轮廓,高大颀长却又矫健挺拔的身材,冷傲孤寂却又正气逼人,孑然独立间却又无一不在张扬着强势与优雅。
一抔黄土,映衬着石碑上那几个冰冷的字:应传霖之墓。
那白衣男子默默望着石碑,一脸的落寞与惆怅。
“师兄,我来看你了。对不起,我没能完成你的遗愿,没能救出你的妻子与儿女。
“当我十万火急赶到风沙渡时,还是迟到了一步,他们已于我之前提前一日动手杀人灭口了。而且,我还差点中了他们的埋伏,丧命于此……”
他语气沉痛、声音颤哑地说道。这白衣男子正是凌云。
第247章 五年后他与她又尴尬直面了
花开花落,转眼间五个春秋过去。
五年,在漫长的历史长河中,也许不过是沧海一粟,但对于生活在现实中的人们来说,也许就是身世浮沉,沧海桑田。
在这五年里,凌云一直在江湖之中漂泊着。
有时厌倦了四海为家的云游生活,他便在山野之中找一处世外桃源隐居起来,过上一段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闲云野鹤的隐逸生活,倒也逍遥自在,精神爽快。
离开了仕途之中的钩心斗角,情场之中的爱恨情仇,他才蓦然发现自己洒脱了好多,轻松了好多。
只是每当夜深人静、孤枕难眠之时,他还是会想练南春,想吕大人,想刑部尚书府的兄弟们,想自己的母亲常青公主,想……想曾经那些失意与繁华的日子。
思念如潮水,一波又一波撞击着他的心,久久难以平静。
在这几年里,不经意间他曾与练南春邂逅过几次;但练南春终于还是不肯原谅他,时时处处躲着他。
直到现在,他们之间联系的方式还是那只白鸽;而且经常性地练南春还不肯来赴约。
又是一年春天,又是那个踏青的季节。
京城外的原野上草长莺飞,到处洋溢着春天的烂漫与诗意;几个垂髫小儿牵着长线,又跑又笑,在原野上放着风筝,欢声笑语在天空中久久回荡;抬起头,漫天的风筝。
不知是怀着一种怎样的心情,凌云不知不觉中又回到了京城外这片美丽的原野上。
信步走来,一边观赏着周围明媚的春光,一边尽情享受着春风拂来的惬意,凌云不由仰起脸,一丝惆怅涌上心头。
忽然,一阵孩子清脆稚嫩的笑声传入耳际,接着一个漂亮的小球向这边滚来,正好在他脚边停下。
抬头,只见一个四五岁的小男孩向这边跑来,长得虎头虎脑,忽闪着一双澄波似得、水汪汪的大眼睛,稚气的脸上洋溢着甜甜的笑意,那样子可爱极了。
凌云轻轻俯下身把小球捡了起来,满脸笑意地递到小男孩手里。
小男孩接过小球,怯生生道:“谢谢叔叔。”
凌云望着他,忽然有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不由问道:“告诉我,你叫什么名字?”
小男孩脆生生道:“我叫天赐。”
“天赐?”凌云重复着这个名字。
这时一个女子清脆的声音道:“小公子,小公子……”
小男孩回过脸道:“我在这里!”
那女子走了上来,正与凌云打了个照面。
凌云怔了一下,“你是……香云?”
原来这女子正是浣玉的贴身大丫头香云。
香云此时也认出了凌云,又惊又喜道:“郡马爷?……不,大公子……”
凌云清朗的眸光一转,问道:“这位小公子是……”
香云道:“这是我们小少爷。”
凌云心里一震,“成麒的……儿子?”
香云轻轻点点头。
凌云一时心有百感。默默望着面前这娇憨可爱的小男孩,孩子那张酷似浣玉郡主的脸庞,云烟往事又上心头。
五年了,对他来说,好像只在弹指之间;可是再看看眼前的孩子,转眼却这么大了……
沉吟间,前面脚步声响起,一簇人影向这边走来。近些看清晰了,最前面的是常青公主,后面跟着何成麒与浣玉郡主,何禄为等数十个家人侍卫服侍左右。
在看见浣玉郡主时,凌云的脸上出现了一瞬的凝滞,眸中某些晦暗不明的情愫在翻腾着;当她也看过来的时候,他倏然收回眼神,恢复了平静,一副若不在意的样子。
何天赐见他们都过来了,高兴地叫着:“奶奶,爹爹,娘亲……”张开小手蹦蹦跳跳地迎了上去。
常青公主在把孙儿那胖乎乎的身体抱在怀中的同时,亦看见了凌云,不由一呆。
母子二人含泪凝睇着,久久无语。
何成麒见状打破了僵局,上前冲着凌云深施一礼,“大哥,您好吗?小弟这厢有礼了!”
凌云回过神,连忙还了礼;又冲着常青公主道:“母亲。”
常青公主激动之下,一把拉住凌云的手,又喜又嗔道:“麟儿,你终于回来了!这么多年你又是怎么过的,也不想念家里,也不回来看看我?——你知道吗,你不在府里的这段日子里,母亲有多想念你、多担忧你吗?……”
久别重逢,常青公主喜不自胜,拉着凌云的手嘘寒问暖,话语滔滔。
凌云默默望着母亲那慈爱热忱的脸,涌动着泪花的眼,心里说不出的酸楚,感伤,默默地低下头去。
后来常青公主又问凌云:这次回来是不是就不走了?正好可以在府里住下,好好地陪着她,尽享一家人的天伦之乐。
凌云心里有点乱,“这个……以后再说罢。”
常青公主不高兴道:“什么叫以后再说?——麟儿,这次回来,母亲可说什么也不会再让你走了!”
凌云还待再说什么,常青公主已道:“对了麟儿,忘了告诉你了,这是你的侄儿天赐,今年四岁了,你看长得漂亮不?嗨,别说,与你还有几分想像呢!——天赐,快过来,见过你的伯父。”
何天赐聪明可爱,闻言听话地走了过来,白皙的小脸上泛着淡淡的粉晕,软软萌萌地叫了声:“伯父。”
凌云那颗原本清冷淡漠的心,立时被眼前这天真男孩的娇憨软萌给融化了,宛如一江春水般柔柔荡漾着;他笑着应了一声,亲热地把孩子抱在了怀里。
何天赐瞪着一双跟小白兔一样纯洁的星星眼,好奇地问道:“刚才我还叫你叔叔呢,现在怎么又改叫伯父了呢?”
常青公主笑道:“因为方才你还不认识伯父啊。”
何天赐歪着小脑袋,似懂非懂道:“奶奶,那爹爹与娘亲也都认识伯父吗,爹爹与娘亲又该怎么称呼伯父呢?”
众人呆了一下,无语。周围的气氛一下子变得尴尬而紧张起来。
浣玉在一旁冷冷道:“天赐,过来!”
凌云心里一沉,慢慢放下了天赐。
天赐走到浣玉面前,继续追问着,“娘亲,您还没告诉我,您又该怎么称呼伯父呢?”
浣玉脸色铁青,下颌的线条越绷越紧,神色看起来是前所未有的难堪。
天赐却并未注意到母亲的脸色,孩童的天真与好奇使他打破砂锅问到底地问着,“娘亲,您快告诉我啊!……”
浣玉紧绷的架势再也撑不住了;她忽然扬起手,不容分说在天赐身上打了几下。
天赐莫名其妙,委屈地哇哇大哭起来。
凌云脸上的肌肉逐渐变得僵硬,一时呆在那里。
常青公主忍不住埋怨浣玉道:“孩子还小,什么都不懂,浣玉,你又冲他撒的什么气?”
浣玉说不出话,脸一扬,眼泪已落了下来。
压抑了良久的酸楚与怨恨在那一刻一股脑儿涌上心头,她只觉自己的胸间仿佛压了块大石似的,窒闷得几乎喘不过气来。
她饮泣一声,用手背擦拭去脸上的泪水,抱着孩子头也不回地向前走去。
何成麒惶然叫了声:“郡主!……”与常青公主打了个招呼,慌忙同香云、莺儿、燕儿几个侍女随后跟去。
这里只余下常青公主与凌云母子两人。
凌云剑眉微微颦起,神色几番变换后只剩下一抹深沉凝重的思虑之色。
他微微沉吟了一下,终于艰涩地开了口,“母亲,看来我真的不该在这里出现,我想我还是离开的为好。”
常青公主秀眉不自觉地跳动了一下,急声道:“怎么咱们刚刚见面,还没来得及说上几句话呢,你就又要走啊!再说了,浣玉那脾气你又不是不知道,跟她一般见识做什么?”
凌云薄唇紧抿,有些无奈道:“母亲。”
常青公主直接搭过话茬,以一种不容置疑的口气断然说道:“好了,你什么都别说了!麟儿,你可知道这些年来母亲有多想念你吗——答应我,这次回来一定安安稳稳在府里住下来,好好陪陪你的母亲,好吗?”
望着母亲那双氤氲着细碎波光的泪眸,那眼神里深情款款,充满期盼,如同一片充满了爱的海洋,令人无法抗拒,忍不住就要沉溺其中。
那一刻,他觉得自己的喉咙仿佛被什么哽住了似的,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了……
浣玉郡主出神地坐在原野上那方凉亭里的石凳上,惆怅地望着亭外的风景,不觉想起了数年前那个鸟语花香、明媚旖旎的春天。
那时,她与凌云、江春、吕秋月四人相约而出,来到这里踏青,同样美丽旖旎的季节,同样一望无垠的原野,原野上奔跑嬉戏的儿童,满天的风筝……
往事历历,如在昨天。如今旧时的风景还在,面前的一切却已物是人非了。怅想着云烟往事,她的眼前不觉模糊了。
何成麒守在浣玉身边,望着她那悲戚惆怅的样子,欲言又止,只恹恹垂着头,轻叹了一声。
这时前面忽然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紧接着侍女莺儿跌跌撞撞地跑来,带着哭声道:“郡主,公子,大事不好了!小公子他……他……”
浣玉立时从回忆中过渡到现实,蛾眉一挑道:“到底怎么了,快说!”
莺儿哭声道:“小公子他……他被几个强人给劫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