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6章 何禹廷气势汹汹来抓杜正海了
莫水灵被皇上赵煜封为灵妃,进了皇宫从此成为皇上的女人。
杜正海在酒楼里郁闷地喝着酒,大骂皇上是王八蛋;又乜野着眼睛对凌云道:“官府的人,难道你不是官府的人吗,你为什么不来抓我?”
凌云有些无语地望了他一眼道:“杜兄,你又在说醉话了。”
杜正海道:“想我杜某,到现在除了青云观那帮已经化为冤鬼的师兄师弟们,大约就只有凌兄你一个知心朋友了。只可惜你却是官府中人……”
他又闷闷地喝了一口酒,“说真的,凌兄,像你这样光明磊落、正直侠义之人,真的不适合在那种肮脏势利的官场之中混下去——我真奇怪,这么多年你到底是怎么过来的?”
凌云默默垂下眼睑,遮掩住眼底的黯然,沉声道:“你说的不错。仕途险恶,人心惟危,整日里总要拿出太多的精力与心思去应付那些无聊的应酬与勾心斗角,真的是太累了……现在我已经开始厌倦这种官场生活了。是的,我是该找条退路了。”
杜正海道:“凌兄,你能有这种想法,说明你陷的还不是太深;你好自为之吧。”
凌云幽幽的眸光望向他道:“那你呢?”
杜正海眼底爬上一层浓重的悲哀,酸楚道:“伤心地难留伤心人,我明天就离开这里。”
“那莫姑娘呢?你要不要再去见她一面?”
杜正海怅然道:“不要再提她了。我与她缘分已尽,再见面也不过是徒增彼此的伤心罢了。何况她已入宫做了皇妃,其实这也未尝不是一件好事,总能养尊处优,过上安逸恬静的生活;却不比跟着我四处流浪,颠沛流离,还要整天陪着我一起担惊受怕,又有什么幸福快乐可言?”
凌云无奈地笑了笑,笑意里含着几分自嘲与悲凉的意味。
他从窗户望了望外面的天色,站起身道:“杜兄,时候不早了,咱们走吧!”
杜正海叫过伙计来结了帐,二人正准备往外走,忽听楼梯口处一片喧嚣,一荡子人气势汹汹地闯了上来。
为首之人峨冠博带,威容德器,竟是信平侯爷何禹廷;武师应传霖一旁侍立,神色阴鸷;后面是百十个家丁侍卫,皆手持刀剑,威风凛凛,杀气腾腾。
前面有两人,市井小民打扮,指着杜正海叫道:“侯爷,就是他!”
原来这两人都是方才在此饮酒的客人,从朝廷张贴的、通缉要犯的官文中认出了杜正海,为了邀功请赏,二人见利忘义,悄悄跑去侯爷府举报了他。
何禹廷阴沉着脸,厉声吩咐左右侍卫:“来人,把这贼人于我拿下!”
侯爷府的侍卫们喏了一声,皆刀剑出鞘,一拥而上。
杜正海见了不由剑眉倒竖,虎目圆睁,倏的探出猿臂,从肩上抽出了防身的长剑。
楼上的酒客们见状,唯恐惹祸上身,纷纷弃桌而逃,灰溜溜地沿着楼梯口下去了。
偌大的酒楼大厅里立时变的空荡荡的,只剩下这剑拔弩张、虎视耽耽对峙着的两路人。
凌云上前一步道:“何大人,你们这是干什么?”
何禹廷见凌云也在这里,而且还和杜正海搅和在一起,心里很是不悦。暗自思忖道:
“以前在翠竹山庄的时候,我遭人暗算中了蝎毒,是你不顾一切地为我吸出蝎毒,又连夜带我去神医山庄、低三下四地恳求赛仲景为我疗伤,其间还一遍遍地为我运功驱毒,从而使我躲过一劫。
“救命之恩大于天,从那以后我对你的看法有了很大的改观;而且单从浣玉侄女那里论,你还是我的侄女婿,你我的关系本应该更进一步才是,不料你今天却又闹出这么一出来,真是叫人窝心……”
却说何禹廷,虽然心里不痛快,但念及以往的交情,同时也碍于情面,便想好心提点一下凌云,于是便瞅了他一眼,冷然道:“志超,这里没你的事,你且闪开这条路;否则惹祸上身,可不要怪本宫不与你讲情面!”
何禹廷的意思是让凌云赶紧知难而退,别来趟这湾浑水;岂料对方却丝毫不领他的情。
凌云薄淡的唇角微微一扬,不以为然道:“何大人,凌云多谢你的好意;不过这人却是凌云的朋友,凌云是不会眼睁睁看着朋友身处险境,而袖手旁观的——所以,今日之事若是有所得罪,还请何大人恕罪!”
何禹廷见凌云那固执别扭性子又上来了,只气得浑身哆嗦,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了;不由腹诽:“果然是吕文正那个老顽固教导出来的,真是冥顽不灵,死不开窍……”
应传霖斜睨着凌云,带着几分讥诮的语气道:“凌统领,真有你的,亏的你还敢承认这种人居然也是你的朋友!你就不怕有人告你勾结朝廷钦犯,为虎作伥么?这件事情要是传扬出去,让圣上知道了,难道你就不怕自己也难脱罪责吗?”
凌云清冷的眼神不屑地瞥了过去,反唇相讥道:“师兄,就算你我以往曾经有些过结,你也不必这样借题发挥、危言耸听地中伤我啊!别忘了你自己曾经做过的事情。”
应传霖气得翻了个白眼,“你!……”
何禹廷在这时接过话茬道:“好了,你们两个不要吵了。志超,看在你我以往的交情上,本宫就不计较你今天的冒犯之罪了;可是你也要答应本宫不要插手此事!否则,真的出了什么事情,只恐怕本宫也保不了你。”
凌云剑眉一挑道:“可是何大人——”
杜正海连忙截住他的话道:“凌兄,你什么也不要说了!凌兄的心意杜某领了,一人做事一人当,杜某是不会连累凌兄的。”
说罢,他面色一寒,长剑一横道:“何禹廷,我与你的仇恨不共戴天,今天也正好做个了结,有什么伎俩你们就只管使出来吧!”
何禹廷喈喈冷笑道:“臭小子,说话还挺冲的;而且胆子也不小啊,京城重地戒备森严,藏龙卧虎,没想到你居然还敢回来!这可是你自己送死,怨不得本宫了——来人,将他给我拿下!”
何禹廷一声令下,两旁的侍卫闻风而动,刀剑并举,呼的涌了上来,将杜正海团团困住。
这些侍卫都是侯爷府中精挑细选的精兵良将,又经过严格训练,所以个个武艺高强,身手不凡。
结果是高手对峙,殊死相搏,场面惊心动魄,情势亦是十分惨烈。
最倒霉的还是楼上的这些桌椅板凳,都成了这场激烈争斗的牺牲品:横倒竖卧,七零八落;杯盘碗筷,全都给掀翻在了地上,汤汁碎片,洒的满地都是,一片狼藉。
正阳酒楼的店掌柜,见二楼雅间给搅得天昏地暗,乌烟瘴气,不由地连连叫苦,唉声叹气地跑上楼来,只见何禹廷、应传霖、凌云三人正在一旁坐山观虎斗。
他乍着胆子、战战兢兢地走上前来,哭丧着脸道:“几位大爷,求求你们,不要再打了!再打下去,小人这个酒楼可就全毁了!”
应传霖眸光幽暗,置若罔闻,只是冷冷地哼了一声。
凌云则面无表情,冷淡疏离,一副置身事外的姿态。
何禹廷目光睥睨地瞄了他一眼,冷冷地开了腔:“你不用着急。事后毁坏多少,本宫自会以双倍的价钱赔偿与你。”
有了这位大人物的保证,掌柜的总算长舒了一口气,喏喏连声地答应着,低眉顺眼地靠到一边去了。
而这边,杜正海与众侍卫的争斗已到了白热化的程度。
侯爷府的侍卫固然死伤不少,而杜正海身上也受了几处伤;如果再继续争斗下去,最终的结果必然是两败俱伤,然后就是渔翁得利——这渔翁当然是何禹廷。
对何禹廷来说,死伤几个侍卫根本算不了什么,重要的是除去杜正海这个心头大患的那种痛快淋漓的快感。
自从几年前杜正海逃离京城后,他一直在等着这一天;而今天,终于让他等到了机会。
手忙脚乱之下,杜正海腿上又中了一刀。他再也支持不住自己伤痕累累的身子,趔趄几步,终于不支倒在了地上。
众侍卫见了,就如在黑暗中终于看到了黎明的曙光一般,眼睛里露出了兴奋的嗜血般的光采;他们趁热打铁,群起攻之,忽的一下如潮水般涌了上去。
一旁观战的何禹廷脸上亦露出了胜利而得意的笑容。
这时他听到一阵阵刺耳的惨叫声。奇怪的是,这些惨叫声并不是杜正海发出来的。
接着他便看到自己的那些侍卫们,一个个都捂着自己的眼睛鬼哭狼嚎着,又跳又叫,痛苦不堪。
细看之下,每个人的眼睛上都插着一枚寒光闪闪的银针。从眼中流出来的血,爬满了整个脸庞,交错纵横,那样子显得恐怖之极。
原来,方才杜正海施的那招叫做“移神换影”,是破釜沉舟、置之死地而后生的骇人招式。
那些银针自他袖中发出,看似随意地信手一扬,却针针击中人的要害,出手之准狠毒辣,令人发指。
何禹廷一时呆住了;凌云亦有些骇然变色。
应传霖却阴沉的眸光一转,冷冷叱道:“臭小子,别猖狂,拿命来!”
说着,抽出长剑飞身上前。
第157章 何禹廷要向皇上告凌云一状
却说应传霖,见杜正海施出“移神换影”的招式,伤了侯爷府很多侍卫,不由勃然大怒,阴沉的眸光一转,冷冷叱道:“臭小子,别猖狂,拿命来!”
说着,抽出长剑飞身上前。
杜正海经过方才一场惨烈的厮杀,体力已损耗大半,几乎已近强弩之末;更何况面对的是这样一个强大凶悍、功力高出自己许多的敌手!
他无心恋战,勉强应付了几招,便边打边向窗口移去。他是想越窗逃走。
在第九招上,应传霖使了一招“北风吹雪”,正中杜正海下怀,他一式“退避三舍”,虚晃一招,在应传霖往后一闪身时,“鹞子翻身”,向窗口略去。
岂知正中应传霖的道儿,原来他早已看出杜正海的心思,故意退避,诱使对方上当。
他接下来一招“春去春又回”,一道寒光,长剑已挥向杜正海的脖子。
杜正海想要闪避已来不及,他不由叫了声“我命休矣!”只有闭目等死的份儿了。
应传霖的宝剑只差一丝一毫便要砍上杜正海的脖子了,却忽然觉的腕子一阵刺痛,不由惊叫一声,持剑的手偏了,正正错过了诛杀杜正海的绝好时机。
他的身形亦跌跌撞撞后退数步,手里的宝剑也差点脱手!
杜正海死里逃生,不由心里暗暗叫了一声“好险!”长吁了一口气,趁机一式轻灵的“孤雁出群”,飘身从窗口飞了出去。
应传霖一时呆在那里。
当应传霖缓过神冲到窗口时,只见楼下大街上人头攒动,车水马龙,早已不见了杜正海的身影,不由沮丧极了。
再看看被暗器打中的手腕,又青又紫,已肿了起来。他回身在地上寻找那枚伤他的暗器,却是除了满地的狼藉外,什么也没发现。
何禹廷见杜正海走脱,懊丧不已,冷冷道:“应武师,你不是自诩武艺高强么,怎么关键时候却让贼人走脱了,请给本宫一个解释。”
应传霖道:“侯爷容禀,其实方才属下本来要得手了,却不料忽然有人以暗器袭击属下,致使贼人走脱,所以才功亏一篑,请侯爷赎罪。”
说着举起受伤的右腕给何禹廷验看。
何禹廷恼道:“是什么人这么大胆包天,竟敢与贼人勾结一气,协助贼人走脱?”
应传霖阴鸷的眸光闪了闪,不阴不阳道:“楼上方才除了属下与那贼人外,就只有侯爷、凌统领与店掌柜了。”
一旁的店掌柜听了,立时吓的面如土色,扑通一声跪倒在地,连连道:“侯爷明鉴,小人手无缚鸡之力,不会半点武功,又怎么会发什么暗器伤人?侯爷明鉴!侯爷明鉴!……”
何禹廷阴沉着脸道:“滚!”
店掌柜如闻赦令,连滚带爬地下楼去了。
应传霖慢慢走到凌云面前,黑眸微微眯起,直勾勾望着他,幽暗的眼神里流露出的是满满的质问的意味。
凌云下颌微微扬起,嗓音冷淡道:“应武师,有什么话请直说。”
应传霖道:“明人不做暗事,师弟,方才那枚暗器是不是你发的?”
凌云薄淡的嘴唇掀起一丝冷笑:“明人不做暗事?师兄在说谁呢?莫不是师兄方才失手放走了贼人,却找不到推卸责任的理由,想把过错嫁祸到别人身上?”
应传霖气得一时无语。
凌云又不紧不慢道:“方才凌云一直与何大人在一起,一举一动自是不会逃过何大人的法眼,在这种情形下凌云又有什么机会以暗器伤人?
“俗话说:捉贼捉赃,捉奸捉双;应武师说这暗器是凌云所发,证据何在?凌云此次来到这里,除了这把宝剑,身无寸铁,敢问应武师,方才凌云是以什么暗器伤的阁下?”
凌云一番话语言辞犀利,咄咄逼人,直说的应传霖哑口无言,神色难堪之极。
何禹廷眉心微微蹙了蹙,带着几分揶揄的口气道:“凌统领牙尖嘴利,雄辩滔滔,本宫可真是佩服啊!改日本宫一定亲自登门造访,并且还要向吕大人道贺,祝贺他教导属下有方,培养出这样一位精明强干的旷世奇才来。”
凌云听何禹廷口气里满是嘲讽与挖苦的意味,不知为什么,忽然一阵悲哀涌上心头。
不过他还是尽力调整了一下自己纷乱的情绪,淡淡一笑道:“何大人言重了。如果没有其他事情,凌云先告辞了。”说罢冲何禹廷拱了拱手,然后转身径自而去。
何禹廷默默望着他那远去的、颀长矫健的背影,心头忽然升起一种莫名的感觉,这种感觉似曾相识,又有几分亲切……
何禹廷垂头丧气回了侯爷府,枯坐厅中,想着今天发生的事情,仍然是余怒未消。
常青公主见他面沉似水,满脸愠色,觉的奇怪,于是轻声问他发生什么事了?
何禹廷便把今天酒楼之事说了一遍,说罢又恨恨道:“最可气的是:让杜正海这个臭小子给走脱了!还有凌云,明明知道我与杜正海仇深似海,不但不帮我,还与那臭小子勾结一气,坏了我的大事……唉!真是气死我了!”
常青公主晶莹如水的眸光转了转道:“那么侯爷又打算怎么办?”
何禹廷眼底戾气一闪而过,忿忿道:“凌云这个臭小子太过不识好歹!刚开始的时候,我曾好意提点他,让他不要多管闲事,惹祸上身;不料他却冥顽不灵,不但不听我的劝解,还暗通贼人,与我为敌做对,我要到圣上面前告他一状,告他个勾结匪类,图谋不轨之罪——”
常青公主颦了颦秀眉道:“这恐怕不太妥当吧!凌云虽然做事过分了点,但也罪不至此啊!你若把此事闹到圣上那里去,圣上怪罪下来,岂不把他的前程给毁了?再说我那浣玉侄女也不答应啊!”
何禹廷道:“可是我却咽不下这口气。”
常青公主道:“别忘了,凌云对你还有救命之恩哪!那次在翠竹山庄葛中家里,你让毒蝎给咬了,是谁不顾一切为你吸毒疗伤,又不辞辛劳连夜带你到神医山庄求医治病的?侯爷,咱们做事可不能忘恩负义啊!”
何禹廷道:“公主,你为什么这样向着凌云说话?”
常青公主笑道:“因为他是我的侄女婿啊!”
何禹廷望着她,“仅仅如此么?”
常青公主叹了口气道:“我也说不清楚。反正从第一次见到他起,我就特别喜欢这孩子。那种似曾相识的感觉,莫名而又亲切,我自己都不知道这到底是为了什么?……”
何禹廷默然道:“你不要说了。”
因为他似乎也有同感。他觉的心里有些乱,慢慢走到窗前,出神地望着窗外。
窗外,秋风飒飒,草木萧萧,霜叶正红。天上一行秋雁飞过,鸣声悲怆。……
杜正海仰起脸,看到的也正是这行大雁。
秋雁声声,唤起了他心头的那份悲凉与伤感。他一勒马缰,胯下的白马仰头发出一声长嘶。
杜正海自言自语道:“马儿,告诉我,我该去到哪里?天地之大,难道就没有我杜正海的容身之处吗?”
杜正海信马由缰地走着,脑中又闪出莫水灵那美丽忧伤的脸,不由苦笑道:“杜正海,你为什么还在想她?她现在已经成了皇上的女人,你与她已是镜花水月,你难道还摆脱不了这份感情的困扰吗?”
他不由想起了前人的一首词:
林花谢了春红,太匆匆。
无奈朝来寒雨,晚来风。
胭脂泪,留人醉,几时重。
自是人生长恨,水长东。……
(李煜【乌夜啼】)
傍晚,马儿驮着杜正海在一处道观前停下了。这是一座荒废已久的道观,道观门楣上面的字迹斑驳脱落,却还依稀可辨:青云观。
杜正海呆呆望着这几个再熟悉不过的字,不由惨笑,笑罢泪出,喃喃道:“走来走去,终于还是到了这里。马儿,难道你也知道我的心意吗?难道你也忘不了这个地方吗?”
他下了马,拴好缰绳,在道观前伫立良久,终于拖着沉重的脚步走了进去。
岁月的流逝,风雨的侵蚀,使的这座方外丹丘已经残破不堪。室内杂草丛生,灰尘蛛网到处都是,桌椅器具大都毁坏,七零八落地散落埋没在青苔翠藓之中。
杜正海抬起头,呆呆望着房顶上那只在网中坐镇的大蜘蛛,不由想起了过去。
从他记事起,他便在这个地方住着,与师兄弟们一起读书,一起练武,一起嬉戏玩耍;食则同桌,寝则同榻,是何等的亲密无间,幸福快乐。
他又想起了自己的父亲杜千,也就是元真道长。
人说严师如父,他的父亲却既当爹又当娘,还是他的启蒙师父。他手把手地教他写字,教他练武,教他做人的道理。
在生活上,父亲更是无微不至地照顾他,体贴他。
永远忘不了那个寒冬的晚上,天上飘着雪花,他得了急病,父亲顶风冒雪背着他去就诊。
结冰的路滑,父亲摔倒了,手掌擦破了,鲜血融入雪中,红的血,白的雪,交相辉映,格外刺眼。……
往事历历在目,如在昨天,他不觉泪眼模糊了。
茫然徘徊于这破败不堪的院落之中,悲伤与惆怅充斥着他的胸膛,他真想大哭一场。
忽然,一阵低沉苍凉的声音传入耳中,他起初以为自己听错了。侧耳细听,果然是有人在说话,而且是个妇人的声音。
他不禁困惑:在这荒凉残破、连鬼都不愿意来的地方,除了自己,居然还会有别人?那又会是什么人呢?……
第158章 杜正海与母亲葛氏意外遭逢…
杜正海信马由缰来到青云观,茫然徘徊于这破败不堪的院落之中,正自惆怅感伤,他忽然听到一阵低沉苍凉的声音,而且是个妇人的声音。
他不禁困惑:在这荒凉残破、连鬼都不愿意来的地方,除了自己,居然还会有别人?那又会是什么人呢?……
他觅音寻去,终于在父亲原来经常打座的那间厢房里,找到了那位说话的妇人。
那妇人衣衫褴褛,蓬头散发,苍苍白发对着门口的自己,脸却朝里,跪在地上,正对着房中残破桌案上的灵位絮絮叨叨地说着什么。
她像是在忏悔,又像是在祈祷。
灵位上的几个字却是:先夫杜公讳千之灵位。
杜正海只觉得头轰的一下,差点摔倒。他怀疑自己是不是看错了,使劲揉了揉眼睛,又仔细辨认了一下灵位上面的几个字:先夫杜千!……
一点不错。在这个世上,又有谁有这样的资格称谓自己的父亲?难道这个跪在地上哀哀忏悔的老妇人,竟然是自己的母亲葛氏?!
在那一刻,他就像被抛进了无边的冰冷的深海里,浑身的血液都要凝固了。
他只是呆呆站着,那老妇人的话却字字句句传入他的耳中,就像一把锋利的刀,在一寸寸凌迟着他那颗痛得几乎沥血的心。
只听那妇人惨然道:“错,一切都是我的错。一时失足,终成千古之恨。想我葛氏沦落至此,原也是我自作自受啊!只是不知道九泉之下的你,会不会原谅我?
“夫啊,你可知道为妻离开你以后的二十年多里,又是怎么过来的吗?世态炎凉,人情冷漠,所有的人都在欺侮我,唾弃我,远远地避着我……我受尽折磨,过着非人非鬼、生不如死的日子。唉!这原本就是上天对我应有的惩罚啊!……
“为妻之所以苟活至今,就是因为还有心事未了。夫啊,你要是泉下有知,能不能告诉我,我们的儿子在哪里?
“二十四年了,每天晚上做梦,梦里全都是他的影子。如果你不能托梦告诉我,上苍不能可怜我,让我在余下的残生里再见他一面,我是死不瞑目啊!……”
说到此,那妇人已是泣不成声了。
杜正海觉的自己的胸口痛得几乎喘不过气来,不愿意接受的想法,终于被残酷的事实证实了。
这白发苍苍的妇人真的是自己的母亲葛氏!
他心乱如麻,脸一扬,泪水不觉流了下来。他颤声道:“你不要说了!……”
那妇人一愣,颤巍巍回过头。
杜正海这时看到了她脸上两道可怕的疤痕,触目惊心,使得原本爬满皱纹的、苍老的脸更加丑陋。
杜正海的心不由痛苦得抽搐起来,他不敢相信,面前这面目可憎的妇人居然会是自己的母亲葛氏!
那妇人几分惊惶,这从天而降般出现在面前的黑衣青年使她一时懵了。她呆呆望着对方那张悲伤愤恨的脸,惶然道:“你……你是谁?……你为什么会来到这里?……”
杜正海反问道:“你又是谁?你为什么也在这里?”
那妇人嗫嚅道:“我是来祭奠我的亡夫……”
杜正海颤抖着手指着灵位道:“他就是你的亡夫?”
那妇人默默点点头。
杜正海仰起头,大笑起来,笑声凄惨,悲愤。
他沉声道:“他是你的丈夫?你扪心自问,你尽过一个做妻子的责任吗?你不守妇道,伤风败俗,做出那些见不得人的事情来,就不觉得羞耻吗?亏的你还有脸说他是你的丈夫?”
那妇人目不转睛地望着他的脸,战栗道:“你……你到底是谁?……为什么会对我说出这种话来?”
杜正海眼底弥漫上一层雾气,惨笑道:“你看我会是谁?”
那妇人干涸的眼睛里淌出两行浑浊的泪水,结结巴巴道:“海儿……你一定是海儿!……在你的脸上,我找到了你父亲的影子,你的眉眼,你的鼻子,简直与你的父亲一般无二。海儿,你就是我的海儿!……”
说着,她挣扎着从地上爬起身,蹒跚地往前抢了几步。
杜正海这才发现她的右腿有些瘸,心里不由一阵凄楚:在幼时的记忆中,母亲曾经是一个如何风姿绰约的美丽女子啊,没想到现在却变成这个样子,世事真是太无情了……
葛氏见杜正海只是痴痴望着她,半天不说话,便哑声道:“海儿,你怎么了?难道你不相信我是你的母亲吗?你的生日,甲子年九月初九午时正,还有你背上的那颗红痣,还有你小时候最喜欢吃的……”
杜正海眸光冷戾,嘴唇紧抿,厉声道:“你不要说了!我相信又怎么样,不相信又怎么样?你别指望我会认你!你抚养过我吗?你尽过一个做母亲的责任吗?你给过我与父亲一点幸福与挚爱么?非但没有,你还给我们全家带来了无穷的祸患与灾难!
“就因为你的过错,何禹廷那个狗贼迁怒于我们全家,派了爪牙来家中滋事!爷爷被他们逼死了,父亲为了我忍辱负重,逃离京城,整天过着颠沛流离、担惊受怕的日子,我们受到的苦楚你知道吗?那个时候你又在哪里?……”
葛氏眼神焕散,痛哭流涕道:“海儿,我对不起你们,千错万错都是我的过错!我今天之所以沦落至此,全都是上天对我的惩罚啊!但是,‘子不嫌母丑’,我已经受了这么多年的痛苦折磨,变成了今天这个样子,难道你还不能原谅我吗?”
杜正海眼睛里某些晦暗不明的情绪翻腾着,他想要说什么,却最终什么也没有说出来,只是苦笑一声,把空茫的眸光转向别处。
葛氏只觉心里一阵冰凉,喃喃道:“看来,今生今生你是不能够原谅我了,这辈子也别指望你会承认我这个母亲,亲口叫我一声娘了……”
她无力垂下头,长长的睫毛掩住了她眼底的失落,黯然道:“其实也无所谓了。上天可怜见,让我能在有生之年再见我的儿子一面,我已经心满意足了。至于你原不原谅我,认不认我这个娘又能如何,因为我根本就不配做你的母亲啊!……”
杜正海仰起脸,强忍住要流出来的眼泪,痛心疾首道:“你不要说了!”
葛氏道:“不,我要说,否则以后恐怕就没有机会了!二十多年的苦难生活,我早已心力交瘁,之所以苟活至今,就是因为还有心事未了。
“一是有生之年没能再见你们父子一面,二是冤仇未申。无论如何,我也总要见到何禹廷那个道貌岸然的伪君子,向他讨个说法;并且我还要告诉他一个天大的秘密。”
杜正海瞳孔蓦地一缩,“你要去找何禹廷?”
“是的。”
杜正海道:“我劝你还是不要去自寻死路,那狗贼阴险狠毒,他是不会轻易放过你的。”
葛氏道:“我受了这么多年的罪,总不能怀着一生未了的恩怨含恨而终,只要能讨回一个说法、还我一个公道就行了,而生死对我来说已不重要了……”
杜正海道:“不行!随你怎么说,我总不能让你去白白送死!”
葛氏喜极而泣道:“海儿,有你这句话,娘就是死了心里也无怨了。”
杜正海道:“我告诉你,不许再提什么死啊活啊的,我最恨这两个字了。”
葛氏道:“好,好,听你的!海儿,你是不是不生我的气了,我真是太高兴了!”
杜正海轻叹一声,没有说话。
葛氏道:“孩子,天不早了,我也有些饿了,你去弄点吃的吧!”
杜正海欣然而往。他虽然到了现在还不能原谅她的过错,但毕竟是舐犊情深。
在母子亲情力量的感化下,他乖得像一个听话的孩子。他到外面去采了些果子,打了两只野味,满载而归。
这天晚上,他与母亲在院子里燃起了一堆篝火,野味诱人的油香在院子里飘荡,杜正海扯下一大片香喷喷的肥肉递给了母亲。
葛氏激动得流下了眼泪。她抬起头,望着黑幽幽的天际,只见天上银河耿耿,玉露零零。
她轻叹一声道:“老天,你总算对我不是太无情……”
母子二人饱餐一顿,然后杜正海到外面抱了一些柴草,铺在房中的地上。母子二人躺在上面,只觉得柔软舒适,惬意极了。
这天晚上,杜正海做了一个美梦。
梦中,他又回到自己美丽的童年,在父亲母亲无微不至的呵护下,他幸福,快乐,尽情地在一望无际的原野上欢笑着,奔跑着,还不时回头看看父亲母亲追上来了没有……
杜正海不知道什么时候忽然被惊醒了。他蓦地坐起身,只见外面已是天光大亮,光柱子从破烂不堪的门窗上透过来,暖洋洋地照在他的身上。
他揉了揉惺忪的睡眼。这时,他忽然发现身边不见了母亲的身影!
他的心里不由一抖,腾的跳起身来,几步便窜到了院子里。他在青云观前前后后转了好几圈,也没有见到母亲的身影,心里不由暗叫不好。
母亲突然失踪,究竟是她不辞而别,还是遭遇了不测?……
第159章 葛氏来刑部大堂状告何禹廷
杜正海与母亲葛氏在父亲原来经常打座的那间厢房里美美地过了一夜,次日清早他却忽然不见了母亲,不由大惊失色。
他在青云观前前后后转了好几圈,也没有见到母亲的身影,心里暗叫不好。
母亲突然失踪,究竟是她不辞而别,还是遭遇了不测?……
他垂头丧气地回到原来的房间里。
不经意间,杜正海忽然发现在铺满灰尘的破旧几案上,似乎放着一片白晃晃的东西;上前细看,是一块碎布片,上面血迹斑斑写满了字,竟是一封血书。
这是母亲留下的!他的心不由剧烈地悸动起来。他颤抖着手拿起血书,只见上面写着:
”海儿:
为娘在有生之年能再见你一面,也算是了却为娘的一桩夙愿,为娘就是死也瞑目了。
现在为娘要去一个地方了解另一桩恩怨。为娘现在唯一缺憾的就是直到现在你还不肯原谅我,在我还能听到你的声音的时候,叫我一声娘……”
杜正海捧着这封血书,表情逐渐变的僵硬,脸颊上的肌肉亦在隐隐抽动着。在那一刻,他只觉得茫然失措,脑子里一片空白。
他喃喃道:“你为什么这样做?我明明告诉过你不要去找何禹廷,你却还要固执己见地去自寻死路。你这是为了与我赌气,还是与自己赌气?你真傻,你活该……”
自言自语间,他的眼泪已爬满两腮……
刑部尚书府门口,葛氏在咚咚地敲着堂鼓。守门的侍卫进去禀报吕文正,“启禀大人,外面有一民妇喊冤!”
吕文正吩咐:带她进来。
升堂了。在两厢衙役的“威武”声中,吕文正正襟危坐;凌云、徐直、杨振等人神情庄重,屏息凝神,分立两旁。
葛氏被带到了刑部大堂之上,跪倒在地磕头施礼:“罪妇杜葛氏,参见吕大人。”
吕文正一愣:“罪妇?……这是从何说起?”
葛氏面无表情道:“大人容禀。罪妇杜葛氏,二十四年前,曾在京城一位达官贵人的府上为乳母,罪妇的丈夫名叫杜千,儿子杜正海……”
葛氏神色淡漠,不紧不慢地说着,就像是在说别人家的事情一样;而与之形成强烈反差的,却是众人在听了她的这番话之后的激烈反应。
当年,俗名杜千的元真道长与俗名杜正海的心灵道士共同谋划、劫持丁府小姐丁梦轩,要挟国家重臣何禹廷,后来元真道长又入宫挟持皇上等事情,早已闹得满城风雨,路人皆知。
如今堂上这衣衫褴褛、瘸腿驼背的可怜妇人,居然自称是杜正海的母亲、元真道长的妻子!
堂上堂下立时一片哗然。众人窃窃私语,议论纷纷:
“这妇人果真是朝廷钦犯的眷属吗?”
“当年就是她抱走驸马府的公子吗?”
“瞧她那样,还能勾引驸马吗?我看她十之八九是个疯子吧!”……
一旁的凌云亦颇为动容。他微微颦了颦剑眉,自思:这白发苍苍、形容憔悴的妇人果真是杜正海的母亲杜葛氏?
凌云所困惑的,也正是吕大人想要问的;他眸光一沉道:“堂下那妇人,此话当真?你真的是二十四年前抱走驸马府小公子何成麟的那个杜葛氏?”
葛氏眼底的悲凉一点点浮漫开来,惨然道:“吕大人,我一没疯二没傻,好端端地谁愿意把屎盆子向自己头上扣啊?只为了二十四年前的那桩丑事,我身败名裂,万劫不复:伤风败俗,不守妇道,所有的人都在指责我,唾弃我……
“可是一个巴掌拍不响,难道何禹廷就没有过错吗?何禹廷他勾引我、霸占我于先;抛弃我、驱逐我于后——如果不是这个伪君子始乱终弃,逼的我走投无路了,我又怎么会铤而走险、做出这种冒天下之大不韪的事情来?”
吕文正听了不禁唏嘘不已;他沉吟了一下道:“先不要说这些,只说你把驸爷府小公子抱走以后发生的事情。”
葛氏道:“为了泄恨,我本来是打算把那孩子抱到京城外一片榆林中谋死的,不料这时候我忽然听到一群强盗粗鲁放荡的笑声……
“为了逃命,我便把那孩子抛弃在一片灌木丛旁。但最终,那群强盗还是抓住了我;后来我才知道,这些人竟然是天枭组织的人……”
接下来,她便把朱九如何霸占她为妻;二十年后天枭帮主李瑞允又如何从她嘴里套出侯爷府(原驸马府)公子何成麟的一切体貌特征及身世来历后又杀之灭口之事,一五一十地陈述了一遍。
说到最后,她已是声泪俱下了。
所有在场之人听了,无不骇然失色。闹了半天,原来四年前那位认祖归宗、已经故去的侯爷府大公子何成麟竟然是个冒牌货!
吕文正蹙起眉头,半晌没有说话,只是捻须沉吟。
对于这位半路杀出的侯爷府大公子的真实身份,他与凌云、徐直等人不是没有怀疑过,只是他万万没有想到,冒充何成麟的居然会是天枭组织的帮主李瑞允!
思忖了良久,他终于缓缓开了口:“杜葛氏,我来问你,那真正的侯爷府大公子的下落你可知晓?”
葛氏木然摇了摇头道:“从我丢弃他的那一刻起,我便没有了他的音讯,我想,他十之八九是死了!……”
吕文正浓眉一挑道:“葛氏,你怎可如此残忍?有错的是孩子的父亲,可这孩子却是无辜的。”
葛氏不以为然地撇了撇嘴,冷笑一声道:“是啊,那个孩子无辜,难道我就不无辜吗?所有的人为什么又这样残忍地对待我?
“何禹廷他玩弄我,然后又驱逐了我;我丈夫他一点也不念旧情,狠心地休弃了我;然后朱九又霸占了我,李瑞允那厮又残害我,现在连我的儿子都不肯认我!……”她愈说愈悲,忍不住放声大哭。
众人忍不住摇头叹息;吕文正亦是一片怅然。
他理顺了一下有些纷乱的思绪,又问道:“葛氏,本府问你:四年前,李瑞允将你推下山崖欲杀你灭口,你侥幸逃过一死,为什么不立即来京城告状,揭穿这一弥天大谎,却要一直等到现在?”
葛氏浑浊的眼睛接连闪烁了几下,眼底不觉弥漫上一层浓浓的雾气。
她重重叹了口气道:“唉!一言难尽……吕大人,罪妇先斗胆问一下:刑部尚书府里是不是有一位什么侍卫统领叫做凌云的?”
凌云听葛氏忽然提到自己的名字,不由怔了一下,向前两步道:“在下便是。”
葛氏用一种充满挑剔的眼神上下打量着他,单侧嘴角微微一勾,挟着几分阴阳怪气的意味道:“原来你就是凌统领啊!哎呀,果然是名不虚传,英俊潇洒,人品一流哪——只是不知道是不是表里如一啊?”
凌云听葛氏口气里满是讥诮之言,不禁有些困惑,清朗的眸光一转道:“不知杜夫人这话又是何意?还请明示。”
葛氏冷冷道:“哼!金玉其外,败絮其中——凌统领,到了现在你还在装傻充愣吗?”
金玉其外,败絮其中?这样的形容词无论用在谁的身上,都是很令人反感的。
凌云下颌微微扬起,有些不悦道:“对不起,在下不明白杜夫人的意思。”
葛氏满是怨恨的目光瞥了他一眼,冷冷道:“我且问你,四年前,你与令堂是不是到过一个叫做俞家集的地方?”
四年前的俞家集之行,凌云对之印象太深了。他点点头。
葛氏又问:“凌统领当时是不是与令堂在你的师兄家里做客?”
凌云又是点头。
葛氏接着问:“令堂是不是姓阮,六十多岁年纪,当时穿的是一身紫色对襟长衫,鸭蛋形脸庞,细眉善目,嘴角有一颗红痣的?”
凌云惊奇地望着她,“杜夫人,您怎么知道的这么详细?莫非您见过家母?”
葛氏心里一阵痛楚,“我岂止见过?……”
于是她便把四年前讨饭到应传霖家门口,阮夫人热心相助,她又把侯爷府公子身世之谜及自己的悲惨遭遇告诉了阮夫人并求之相助,阮夫人却弃之而去的事情详细地说了一遍;只说得众人瞋目结舌,唏嘘不已。
说毕往事,葛氏又道:“那一次的沉重打击令我万念俱灰,彻底绝望了。开始的时候阮夫人告诉我,她的儿子凌云是吕大人身边的红人,他们一定可以帮我申冤报仇的——谁料到他们母子也是畏惧权贵、明哲保身的懦夫!
“在这个世上,连公正廉明的吕大人都不能为我做主,那我还能指望谁?”
吕文正炯炯目光望着凌云道:“凌统领,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凌云此时心里也有些乱,沉声道:“这个我也不甚明了。在师兄家中做客的那段日子,我天天与师兄外出游历观光,对家中的事情并未在意。只是忽然有一天,家母提出要走,我心中颇为不解,问起原因,家母大为不悦,我便没敢再问下去。”
葛氏道:“这不就对了?令堂原来住的好好的,为什么突然要走?分明是她心中有鬼,有意想避开我!”
凌云分辩道:“家母的为人凌云最清楚不过了,她绝不是那种胆小怕事的人。诚如杜夫人所言,她真的那么做了,也必有其不得已的苦衷。”
葛氏冷笑道:“什么不得以的苦衷,还请凌统领明示!”
凌云一时被噎住,不由皱了皱眉道:“这个……我也不知道。”
葛氏带着几分咄咄逼人的口气道:“既然凌统领不知道,就请阮夫人出来一见!”
第161章 阮夫人引咎服鹤顶红自杀了
葛氏在公堂上揭穿当年之事,阮夫人知道此事再也隐瞒不住了;回到郡马府自己的房中之后,便哽咽着告诉凌云,他就是杜夫人葛氏当年抱走的那个孩子!
凌云的表情逐渐变的僵硬,连脸上的肌肉都在隐隐抽动着。他呆了半天,忽然笑道:“不,这不是真的,娘,您在与我开什么玩笑?……不会的!不会的!……”
阮夫人此时倒平静了。她吁了口气,从容道:“志超,虽然你不愿意承认,但这毕竟是不争的事实啊!二十四年前的那一天,四月十九,我记的很清楚,我与你的父亲凌遇岫——现在应该说是养父了,午后去田间干活,路过榆林地带的那处灌木丛时发现了你。
“你当时只有三四岁的光景,衣着华贵,躺在灌木丛旁边奄奄一息——那时我与你父亲已经年近四十却还一直没有孩子,此时见了气若游丝的你,怜悯之心顿起,于是便抱养了你……”
阮夫人缓了口气,又道:“当时我与你父亲并不知道你的真实身份,只把你当作自己的亲生儿子看待。直到四年前,我在你师兄家里遇到杜夫人葛氏,才知道了事情的来龙去脉。
“当时我已是心乱如麻,如果我把葛氏带回京城,使一切大白于天下,后果何堪?我曾经下定决心,一生一世都不让你知道你被抱养的秘密,因为娘太渴望能有一个属于自己的孩子了,也太怕失去你了……”
凌云木然道:“这才是你四年前不顾葛氏的哀哀请求、匆匆离去的真正原因?”
阮夫人无力地点点头,凄然道:“志超,你现在是不是觉的为娘很自私?其实我根本就不配做你的娘啊!……”说到此,她的身子蓦地一颤,嘴角溢出血来。
凌云不由大惊失色,“娘,您怎么了?”
阮夫人脸色惨白,神情痛苦之极,断断续续道:“方才我在入房取护身符时,服下了一颗……鹤顶红……”
凌云只觉眼前一黑,差点晕过去,失声叫道:“娘,您怎么可以这样做?我这就去叫大夫!”说着起身就要往外走。
阮夫人使出全身的力气,颤抖着手死死拽住了他的胳膊,微弱道:“你不用去了,从服毒到现在这么长……时间了,毒气已然攻心,就是天罗神仙也救不了我了……”
凌云觉的自己的心脏仿佛被一双大手狠狠地揪着,只痛得喘不过气来,“娘,您这又何苦?您太傻了……”
阮夫人缓了口气,“你还肯叫我一声……娘么,你还肯承认我么?现在你只告诉我,你恨不恨我,对以前的过错,你能不能原谅我?……”
凌云泪如雨下,呜咽道:“娘,您不要说了,您对孩儿一直是恩重如山,儿子从来都不会记恨您,无论您怎么做!……”
阮夫人欣慰地点点头,“有你这句话,娘就放心了,娘……死也瞑目了……”她的身体忽然剧烈抽搐起来,在一阵痛苦地挣扎后,阮夫人身子一沉,不动了。
凌云连连呼唤,“娘!娘!……”
没有反应。
凌云抱住母亲,热泪长流。他仰起脸悲愤道:“为什么……这到底是为什么?……”
浣云阁堂前正院高搭灵棚,黑漆巨棺之上那斗大的“奠”字令人触目惊心。
供桌上摆满了祭品,两只白色的蜡烛忽明忽暗,摇曳不定,晃着凌云那张苍白得没有一点血色的脸。
他披麻戴孝,长跪在母亲灵前,目光呆滞,只出神地望着灵案上的灵位,灵位上的那九个字:“令堂凌夫人阮氏讳玉蓉之位”,身形一动不动,一天下来连动作都不曾改变一下。
这几天里来吊唁的人一直络绎不绝。
这些人大都是朝中文武和在京城各部为官的,他们或是冲着吕大人而来,或是冲着凌云而来,或是冲着浣玉郡主与晋陵王爷而来。
众人的“人死不能复生,请节哀顺变”之类的宽慰之语在他的耳边反反复复回响着;只是现在的凌云已经听不清周围的人在说什么,他只有木然地点着头,悲哀的心情却并不能因此而改变一丝一毫。
此时此刻,谁又能真正体会的到他心中的痛苦与纠结?……
夜已经很深了。外面风儿呜咽,秋虫低泣;月光如流水一般,冷冷地泻了进来,落下斑驳陆离的黑影,峭楞楞阴森森地如鬼魅一般,把周围的一切映照得那样的凄凉,冷清。
身后忽然传来一阵细碎的脚步声,浣玉郡主踏着凄清的月色姗姗而来。她一身雪白的孝衣,在清柔月光的梳洗下,美得恍如凌波仙子。
浣玉缓缓走到凌云近前,她下颌用力咬着嘴唇,哽咽道:“郡马,你就不要再这个样子了,好吗?你已经几天几夜不眠不休了,再这样下去,你的身体会垮掉的。要不,你先回去休息一下,让我替你在这里守一会儿灵吧。”
凌云脸上没有任何情绪,只是轻轻摇了摇头。
浣玉见他那副半死不活的样子,有些急了,“郡马,你心里再难过,也不该与自己的身体过不去啊!婆母已经不在了,你再怎么伤心,她也不会复活了——倒是你,要是再因此出个什么三长两短的,让我可怎么办呢?呜呜……”说着,她掩面而泣。
凌云哑着嗓子缓缓道:“郡主,你这又是做什么?天这么晚了,你先回去休息吧!让我先静一静。”
浣玉道:“婆母也真是的,只为了那疯婆子的几句话就想不开,她的心思也太重了。唉!这几天我也是睡不着啊,老是在想这件事,不知为什么,我总觉得婆母死的蹊跷。”
凌云道:“郡主,不要胡思乱想了,回去睡吧。”
浣玉小嘴一撅,“不,你不回去,我也不回去。郡马,你实话告诉我,你是不是有什么事瞒着我?”
凌云的胸口就像被一把尖刀狠狠绞动了一下似的,只痛得喘不过气来。他能告诉她事情的真相吗?他能对她说,他是何禹廷与常青公主的儿子吗?
他此时心乱如麻,痴痴地呆了半晌,才有气无力道:“没有……”
几天后的一个下午。京城郊外的旷野上。
一座新坟前,伫立着一位白衣白衫的青年男子。
秋风潇潇,拂着他那几分苍白清俊的脸,他那忧伤落寞的眼。
恼人的秋风无绪地抚弄着他几分凌乱的黑发,他猎猎作舞的衣衫,襟飞带舞,犹如玉树临风般,从内而外透着一种潇洒凄清的美。
他神情悲哀地望着坟前的大理石碑,石碑上那冷冰冰、直寒的人的心都簌簌颤抖的九个字:家母凌夫人阮氏讳玉蓉之墓;落款是“儿凌云立”。
这青年男子正是凌云。
伫立在母亲的墓碑前,往事历历,如在昨天。
他不觉想起了小时候母亲对自己无微不至的关怀,细心备至的呵护。
那一个雨天,母亲不顾路途遥远与地上泥泞,顶风冒雨去学堂为自己送伞。
那一个冬天,他得了严重的风寒,为了治好他的病,母亲变卖了心爱的首饰衣物,换了银两去请郎中;之后的几天几夜里,她一直寸步不离地守候在他的床前,衣不解带地照顾他……
多么伟大的母爱。那时候他便想:在这个世上,难道还有比自己的母亲更好的人吗?
可是这个时候却突然要让他相信,这样好的母亲居然不是自己的亲娘,而且事情的真相竟是这样残酷,他又怎么能接受的了?
此时此刻,他只觉得自己的整个身体就像麻木了一般,僵直得不能动弹;唯一清晰的感觉,就是胸口仿佛被掏开了一个大洞,冷风正呼呼往里灌着,冷透了心髓。
现在的他,多么希望这一切只是一场噩梦啊!
弃我去者,昨日之日不可留;乱我心者,今日之日多烦忧……
他吁了口气,抬起没有神采的眼睛,茫然望着晦暗的天空。
纷乱的思绪中,他不由又想起了何禹廷,常青公主他们。
他想起那一次,在沁芳别院二楼寝室里,何禹廷中了蝎毒,他带着他去神医山庄求医,赛仲景说他们两个是父子天性,当时他还不以为然。
他还记起常青公主对他说过的话,“姑姑就是特别喜欢你。从见到你的第一眼起,姑姑心中就有一种异样的感觉,整日对你念念不忘,梦里也常见到你,不知是为什么?……”
他又想起不止一人说他是龙系血脉,凤子龙孙,他曾经嗤之以鼻,不以为然,现在他终于明白了。
他不明白的是,造化为什么要这样作弄他,上天为什么要与他开这样一个残酷的玩笑?
他痛苦,徜徉,他一遍遍地问自己:我该怎么做?将真相大白于天下,承认自己是何禹廷与常青公主的儿子?
不,绝不能这么做!只为了守住这个秘密,母亲苦苦煎熬了四年,到死也不肯说出事情的真相,如果由自己说出去,岂非对不起九泉之下的母亲,而且……
身后忽然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杨振急匆匆而来,“凌大哥,您在这儿哪,大人就要升堂问案了,快走吧!”
凌云哑然道:“还是葛氏的案子?”
杨振道:“是啊。我还听说,何大人也要来呢,这下案子可有的审了!”
“何大人?……”凌云瞳孔微颤,眼中瞬间支离破碎;他原本苍白的脸更白了。
第162章 何禹廷恼羞成怒要杀了葛氏
刑部尚书府大堂之上。
吕文正正襟危坐;旁边设一椅子,何禹廷神态威严地端坐其上;应传霖气势凛然,在一旁按剑而立。
“吕大人,”何禹廷率先开了口,“我听说葛氏在贵府里;那贱妇丧心病狂,她的话你千万不可听信。”
吕文正道:“侯爷以为葛氏是来告您的状的?不仅仅如此,更重要的是,她还向本府透露了一桩天大的秘密。”
“天大的秘密?”何禹廷有些困惑,“吕大人是不是有些危言耸听,言过其实了?”
吕文正轻叹一声,把脸转向徐直道:“徐先生,你把一切都禀告侯爷罢。”
徐直应了一声,走到何禹廷面前,恭恭敬敬冲他施了一礼,然后便不慌不忙把葛氏的遭遇一五一十地陈述了一遍。
特别是李瑞允在知道葛氏的底细、把她找去之后发生的那些惨痛的事情,浓墨重彩地重点渲染了一番。
何禹廷听了,难以置信地瞪大了眼睛,脸上的肌肉逐渐变得僵硬;他半天才缓过神,喃喃道:“吕大人是说,四年前我那认祖归宗、后又不幸夭亡的儿子成麟是假的?是李瑞允那厮冒充的?这……怎么可能?”
吕文正站起身,向他敛衽一礼,正色道:“侯爷要不要看看相关的证据,见见相关的人证。”
徐直目光炯炯地望了他一眼道:“侯爷,此事确实是铁证如山,千真万确。”
何禹廷脸色变得极为难看,望向吕文正的眼神也愈发晦涩纠结,“那……我真正的儿子呢,他现在又在哪里?”
吕文正黯然摇摇头。
何禹廷道:“那葛氏呢,葛氏又在哪里?吕大人,你能不能让本宫见见她?”
吕文正道:“好吧。”吩咐人去带葛氏。
少许,葛氏一瘸一拐从外面走进来,颤巍巍地拜见了吕文正。
何禹廷见到葛氏那狼狈丑陋的形容,不由一呆。他真的不敢相信,面前这衣衫褴褛、面目丑陋的老太婆,居然会是二十多年前那位妩媚妖娆、与自己曾经春风几度的美丽少妇!
葛氏此时亦抬起头,直视着何禹廷的脸冷笑道:“驸马爷,别来无恙?”
何禹廷直直地盯着葛氏的脸,从她的脸上,他依稀寻觅到了当年那个美丽少妇的影子。他轻叹一声,“葛氏,真的是你?”
葛氏充满怨恨的眸子里散发出冷戾的光芒,她凄厉地笑道:“驸马爷飞黄腾达,大富大贵,还会记得我这个一文不名、人人唾弃的贱妇么?”
何禹廷强忍住怒气,“葛氏,我先不与你理论这些;你现在只告诉我,我的儿子成麟他现在哪里?”
这时,一名侍卫进来禀报道:“启禀大人,凌统领回来了!”
吕文正若不在意地“哦”了一声,“让他进来。”
须臾,凌云一身白衣,神色清冷地走了进来。他先向吕大人见了礼,又转过身来拜见何禹廷。
何禹廷此时只觉心烦意乱;他一门心思只想从葛氏那里问出自己儿子的下落,又哪有心情去搭理凌云,跟他多说一句话。他几乎连正眼都没有瞧凌云一下,只是敷衍性地摆了摆手,让他退到一边去。
他又怎能体会到凌云此时是一份怎样的心情;他更不会想到,自己心心念念想要寻找的儿子,就站在他的面前!
凌云没有再说什么,只是默默退到一边,静观着事情的发展。
满是落寞地望着何禹廷,他心里忽然升起一种莫名的感觉;在那一刻,他忽然困惑了:难道面前这个人就是自己所谓的生身父亲吗?自己身上流淌着的就是他的血吗?
往事历历,在眼前如过电般闪现着;再望望眼前之人那副横眉冷对的模样,凌云忽然觉得他好陌生,距离自己又是那样的遥远……
他心里已然说不出是什么滋味,一种咫尺天涯的感觉油然升上心头。
何禹廷此时却完全不能体会凌云那痛苦复杂的心情,只是继续逼问葛氏:“葛氏,我儿子到底在哪里,如果你说出来了,还可以将功赎罪,本侯或许还能饶你一条性命。否则——”
葛氏眼底的情绪剧烈地一颤,惨笑道:“侯爷,你何必用这种威胁的口气?二十多年的非人折磨,我对这个冷漠的世间早就厌倦了,生死已不放在心上,我既然敢来此,就根本没打算活着出去!”
何禹廷被她那决绝的话语给噎住了,一时竟然无言以对。
葛氏又道:“侯爷,你儿子现在哪里我也不知道啊!其实方才我已经跟吕大人说过了,从二十年前我丢弃他的那一刻起,他便杳无音讯了……”
何禹廷脸色难看极了。他伤心,绝望,痛苦道:“老天,你为什么要这样捉弄我?我原本以为四年前便找到失散多年的儿子了,谁想竟会是假的!
“你既然让我知道这一切是假的;却为什么不告诉我,我真正的儿子又在哪里?纵使我们这一辈人有错,但是孩子何辜?你为什么要把这一切灾难与不幸降临到他的头上?”
葛氏眼底弥漫上了一层雾气,苦笑道:“驸马爷,你终于承认自己错了,二十年哪,你的日子虽然过得悠闲舒适,但心里想来也不好受吧!”
何禹廷浓眉一挑,怒声道:“贱妇,你还有脸说!如果当初不是你丧心病狂,抱走了我的儿子,会成今天这个样子吗?你还我儿子命来!”
葛氏道:“驸马爷,你让我到哪里去挽回你儿子的命?我能给你的,只有我自己的命。”
何禹廷冷笑道:“你这条命又算什么,纵使你有十条命也抵不上我儿子的万分之一!”
葛氏再也忍不住嘶声大叫了起来,脸上满是疯狂的仇恨与绝望;她眼泪横流,凄厉地笑着,几近崩溃道:“何禹廷,怎么说你我也有过曾经,没想到我在你的眼里竟是这样一文不值;自始至终,你一直把我当成玩物,呼之即来挥之即去!
“你这个人面兽心的伪君子,你失去了你的儿子,这是你的报应!你活该,你自作自受,哈哈哈……”
何禹廷脖子上的青筋暴得老高,怒叱道:“贱妇!”蓦地拔出宝剑,向葛氏头颅挥去!
“咔!”的一下,何禹廷下落的剑势已被一枚暗器击中,剑锋一偏,贴着葛氏的衣襟从她身边滑了过去。
一旁的应传霖见状,不由脸色抖变,刷的扬起手中的长剑。
何禹廷眉毛竖起,勃然大怒道:“是谁?”
只听有人冷笑一声,一条黑色的人影如清风扫落叶一般,从刑部大堂的房檐上轻飘飘跃了下来,落地无声。
大堂上一阵骚乱,杨振等众侍卫皆是脸色一寒,齐刷刷地亮出了刀剑。
凌云亦俊眸一闪,原本黯淡的眼神里立时绽露出凌厉的寒芒;可是当他看清面前黑衣人的面貌时,脸色倏地变了,凌厉的眸光亦变得晦暗不明。
这半路杀出的黑衣人正是杜正海。
杜正海面孔冷冰冰的,满脸杀气,一双阴冷的眸子如利剑般死死盯着何禹廷,咬牙切齿道:“二十年的恩怨,今天总算可以做个彻底了结了——何禹廷,你去死罢!”
话音中,袖子一扬,漫天星光,寒光闪闪直扑何禹廷。
杜正海施的这式“山疑影动”,是破釜沉舟、置之死地而后生的的骇人招式。
那些银针从他袖中发出,看似无意地随手一扬,却针针直奔何禹廷的要害部位,包括头部,颈部,胸部,出手之狠辣绝情,令人骇然失色。
曾几何时,凌云亲眼见过杜正海施展同样的招式杀人,其威力与后果如何,他是再清楚不过了。
现在眼见杜正海突然出手,而何禹廷躲闪不及、命在旦夕,他已来不及多想什么,更来不及拔剑相迎;遂下意识地一式“分花拂柳”,左手猛地推了何禹廷一把。
随之,他右手扬起剑柄,“云横秦岭”,“雪拥蓝关”,两式险招,一连串的动作,行云流水,潇洒利落,巧极险极地挡住了那些几近何禹廷面前的银针。
杜正海本来刺杀何禹廷已成功在望,不想半路上凌云却插了一杠子,坏了他的大事,不由怒上心头,自思道:“毕竟是官府的人,关键时候还是官官相卫,向着他们自己人啊!”
想到此,他不由一阵心冷神凄,冲着凌云喝道:“凌云,真没想到,紧要关头你还是向着何禹廷,看来我当初还是看错了你,杜某真是白交你这个朋友了!”
凌云一语不发,心痛使他那原本苍白的脸色更白了。
何禹廷惊魂初定,回过神来,冲着吕文正喝道:“吕大人,你们还愣着干什么,难道你们刑部尚书府的人都是吃素的吗?还不立即上前,把这乱臣贼子给我拿下!”
吕文正也缓过神来,吩咐道:“杨振,速速带人拿下刺客!”
杨振喏了一声,一声令下,立时刑部尚书府数十个如狼似虎的侍卫手持刀剑,如潮水般涌了上去,把杜正海团团困在中央。
应传霖亦上前一步,手中长剑一指道:“杜正海,现在你已是穷途末路,不要再做无谓地顽抗了,乖乖地束手就擒罢!”
杜正海剑眉倒竖,眸子猩红,咬牙切齿道:“大丈夫受杀不受辱,杜某就算是死也不会屈服的——来吧,今天你我就拼个鱼死网破!”
第165章 凌云:你的儿子并没有死!
葛氏见刺杀何禹廷不成,遂反转刀刃深深透入了自己的前胸。
凌云颤抖着手去探她的鼻息,似乎还有一丝若有若无的微弱气息在她那残破不堪的身体内隐隐绰绰激荡着。
他紧绷的心弦稍稍松弛了一些,急忙回身吩咐旁边的侍卫道:“快去请太医!……”
须臾,王太医带着几个弟子急匆匆赶来了;先观察葛氏的脸色,又为她把了一下脉,然后轻轻叹了口气道:“这位夫人恐怕是不行了……”
凌云只觉心里由内而外一阵阵地发冷;他一把抓住王太医的胳膊,以近乎哀求的语气道:“先生,求求你,一定要救救她!求你了!……”
王太医抬起头来,看到的是凌云那张惨白的没有血色的脸,和那几乎被鲜血染红的半边身子,不禁皱了皱眉头道:“凌统领的伤势也不轻啊,亦必须尽快医治,否则……”
凌云心烦意乱地摇了摇头道:“我没事,只求先生务必救救杜夫人……”
王太医有些无语地望了凌云一眼,“医者仁心,在下自会尽力而为的。只是结果如何,也只有尽人事而听天意了。”
说罢,吩咐几个弟子把葛氏搀扶下去了。
这时何禹廷也回过神来,冷冷道:“凌统领,这个贱妇丧心病狂,死有余辜,你又何必怜惜她?”
凌云抬起清冷的眸子,神色淡漠地望着他,他忽然觉的面前这个人好陌生。
他对何禹廷的感觉,除了那种天意难违的血缘关系在不时折磨着他那复杂的心绪外,便只有鄙视与不齿,甚至是深深的怨恨。
连他自己也不明白,在方才那惊心动魄的时刻,他为什么要奋不顾身地两次出手救他?难道只为了那不愿意承认的父子天性么?
何禹廷被凌云那凛然的眼神看得有些不自在了;他有些不自在地干咳了一声道:“今天两次遇险,都多亏了凌统领舍身相救,凌统领的救命之恩本宫没齿难忘,日后必会报答。对了凌统领,你的伤势不碍事罢?”
凌云的眸光如结了冰似的冷淡疏离,漠然道:“没事。凌云有个不情之请,还请何大人成全。”
“凌统领请说。”
凌云道:“请何大人答应凌云,如果葛氏能侥幸躲过此劫,请何大人不要再追究以往的事情,放过她这一次。”
何禹廷有些不解地望了他一眼,沉声道:“志超,你为什么一直袒护着这个贱妇?方才可是她伤了你啊!”
凌云心里一阵怆然;他黯然垂眸,哑然道:“她也是个可怜之人,何况这也不全是她的过错。”
何禹廷眼底骤然聚起一抹猩红,切齿道:“这还不是她的过错?她罪大恶极,杀死了我的儿子!……”
“你的儿子并没有死!”凌云情绪激动之下,竟然脱口而出。话一出口,他方后悔自己的失言。
何禹廷眸子里跳过一抹惊艳的波光,急切道:“什么,我的儿子没有死,你知道?……志超,快告诉我,他在哪儿?他究竟在哪儿?”
凌云望着何禹廷那充满期盼与希翼的眼神,只觉心里乱极了;他黯然垂下星眸,尽力掩饰住眸底那晦暗不明的情愫,有气无力道:“没什么,我只是随便说说……”
“随便说说?……”望着凌云那欲言又止的样子,何禹廷心里不由升起了疑云。
何禹廷又是什么样的人;他心机深沉,思路通透,很难有什么隐晦的事情能瞒过他那双锐利的眼睛。
此时只从凌云那反常的情绪里,他便意识到凌云必定知道关于他儿子何成麟的某些不为人知的秘密;于是强烈的好奇心瞬间攫取了他整个思绪。
他方要趁热打铁、一问究竟,忽听堂下侍卫喊道:“郡主驾到!”
何禹廷原本激荡的心潮立时如浇了一盆冷水般冷却下来,掩饰不住的失落与沮丧形于脸上;他不由恹恹垂下头去。
原来浣玉郡主在后面听雨竹、雨墨几个小厮说起前面发生的变故,十分担心;尤其后来听说凌云负伤,更是心急如焚,便急急忙忙地赶了来。
却说浣玉郡主一身白色霓裳,姗姗上的堂来,先向吕大人与何禹廷见了礼;然后径自走到凌云面前,关心地问道:“郡马,你的伤不要紧吧?”
凌云脸色苍白,颓然摇了摇头道:“我没事……”
浣玉一眼瞥去,只见他的前襟完全被鲜血染红,此时已然凝固,斑斑驳驳地粘连在了身上,就像是晚春时节被碾落成尘的满地落花似的,一团团的凌乱着,红的刺眼,让人看了只觉的触目惊心,心冷神凄。
浣玉不由花容失色道:“还说没事?流了这么多的血!快去传太医!”……
凌云方才只顾着担忧葛氏的生死,并不觉得如何疼痛,也没有太过在意这些;这时候回过神来,他才觉出自己真正的虚脱。
他只觉眼前一片眩晕,不由痛楚地低吟一声,身形微微晃了一下,俯伏跌了下来。
一旁的浣玉郡主见状,慌忙抢步上前,一把抱住了他那摇摇欲坠的身子,紧紧拥在自己怀里,连声叫道:“郡马,郡马,你怎么样了?……”
太医很快赶来,搀扶着凌云下去了。吕文正与徐直亦十分放心不下凌云的伤情,遂潦草地冲着何禹廷拱了拱手,也跟着去了。
何禹廷默默望着凌云等人远去的背影,微微蹙起眉头,若有所思……
凌云被众人扶回了郡马府。太医忙着为他清洗伤口,上药包扎,又开了几副上等的良药以为内服。
凌云的伤势并无甚大碍;他身体的虚脱与眩晕,多是因为失血过多以及心理受到极度刺激而情绪激动所致。
凌云在浣云阁里静养了两日,情绪已然平复了一些,伤情亦好了许多;一直陪在他身边的浣玉郡主也终于长舒一口气,原本悬着的心也放了下来。
凌云那动荡不安的身心虽然得到了暂时的安置;可是他依然愁肠百结,心事重重。
而且现在最令他放心不下的,还是葛氏的情况。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葛氏虽然与他没有什么深交,甚至他与她之间的仇恨更深一些;可是,她毕竟是杜正海的亲生母亲。
当时他护送杜正海离开京城的时候,关于自己的母亲,杜正海虽然没有对他提出什么特别要求,可是他潜意识里却在一遍遍地强迫自己,一定要尽其最大的能力去保她周全。这是其一。
其二,她还是自己曾经的乳母,虽然当初她差点要了他的命……
葛氏现在应该还在刑部尚书府。已经两天过去了,他不知道葛氏现在的情形究竟怎么样了?何禹廷有没有再出什么幺蛾子携怨报复她?她的伤势那么重,会不会出什么意外?……
他不敢再往下想了。他决定今天晚上无论如何,一定要去一趟刑部尚书府,探视一下她的情形。
这天晚上。夜色空蒙,月光如水。
刑部尚书府一处厢房之中,葛氏身体僵直地躺在软榻上,身体一动不动;如果不是她那暗淡无神的目光偶尔转动一下,不知情的人几乎以为她就是个死人了。
她那两只深陷的眼睛空洞无神,枯瘦的脸上透着的是无尽的麻木与绝望;深深凹陷进去的嘴巴微微嗫嚅着,在颤抖中发出模糊难辨的呢喃声。
她肉体上的伤势很重,而她心里的伤痛却更重;此时的她,已是万念俱灰,心如稿木了。
按照吕大人与凌云他们的嘱托,王太医与几个小弟子在一边悉心照料着她,喂汤喂药;可是这对于一个濒临死亡的人来说,已经没有太大的意义了。
这时房门被轻轻推开了,凌云一步一挨从外面走了进来。王太医急忙迎了上去。
他见凌云脸色苍白,形容憔悴,紧抿的嘴唇上几乎没有一点血色,急忙上前扶住他道:“凌统领,你这是不要命了吗?你的伤势还没好呢,就这么远的路自己跑了来……”
凌云不以为意地摇了摇头,微弱道:“我没事。我就想过来看看她——她现在怎么样了?”
王太医轻轻摇了摇头道:“再高明的医生,也救不了一个没有任何求生意志的人啊!”
凌云听了,心里一阵悲怆;他无力地摆了摆手,让他们先下去。
王太医见他心思决绝,神色坚定,知道也阻拦不了,只好无可奈何地叹了口气,垂头丧气往外走去。
走到门口,他又回过头来,不放心地嘱咐道:“凌统领,您可不能耽误得时间太长了,否则您的身体也会承受不了的……您要是因此再出个什么意外,吕大人与郡主会揭了小的的皮的……”
凌云有些不耐烦地冲他挥了挥手道:“我知道,你先出去吧。”
王太医轻噫一声,不好再说什么;只轻轻掩上房门,与几个小弟子悄悄退出去了。
此时,房中只有凌云与葛氏两个人。
凌云有些艰难地一步步走到葛氏软榻前,默默望着那个躺在床上毫无生机的重伤之人,久久伫立,半晌无言。
葛氏的伤势虽然很重,但神志却依然清晰。她缓缓睁开眼,瞄了一眼呆呆站在自己面前的人,轻轻嘘了口气,以一种不带任何情绪的口气道:“领统领大驾光临,不知有何贵干啊?”
第167章 葛氏临终对凌云的哀哀恳求
凌云来刑部尚书府探视性命垂危的葛氏。
葛氏望着凌云伤心欲绝的样子,哑着嗓子缓缓道:“其实说起来,在这场孽债里面,你和我的海儿才是那最无辜被牵扯进来的人……麟儿,你只告诉我一句实话,你现在还恨你的乳母吗?”
凌云的胸口就像被一把冰冷的利刃蓦的捅一下似的,一阵钻心彻骨的疼痛;他沮丧地垂下头去,把两只手深深插进了自己的头发里。
见凌云半天不说话,葛氏嘴唇痛苦地翕动了一下,带着几分自嘲的意味道:“唉!我早就知道会是这个样子的,又何必多此一问?其实这种事情任发生在谁的身上都不会轻易放得下的,除非他是圣上或者傻子——麟儿,对不起,我不该这样逼问你,你也不用回答了……”
说到这里她顿了一下,轻轻叹了口气道:“今天你刚来的时候就跟我说,要告诉我两件事情——你才是真正的侯爷府大公子,就是你与我说的第二件事情吧?”
凌云默默点点头;然后艰难地抬起双眸,有些苦涩地望向她道:“乳母,其实我想过对你说我已经不再恨你了;可是曾经的那些事情又岂是简单的对与错、恨或否就能说的清楚的吗?
“方才我就说过,从内心深处我根本就没有承认或者认为自己是什么侯爷府的大公子;所以这些问题你我就不要再去纠结一个是与否的答案了,可以吗?”
葛氏飘忽的眼神闪了闪,语气凉凉道:“凌统领毕竟是凌统领,说话就是深沉。想我葛氏,曾经是心比天高;可惜到头来终于还是命比纸薄啊!沦落到今天这种地步,原来也是我自作自受啊!”
“凌统领,如今我身受重伤,恐怕也熬不了几时了;临死之前,只有一件事情放心不下,还请凌统领帮我达成这未了的心愿……”
凌云心里一沉,颤声道:“杜夫人,请你不要对我说这样的话好吗?只要有我在,一定会保你周全的……”
葛氏缓了口气,声音虚弱道:“我知道凌统领是个重情重义的人,可是我已经……不行了,你也不必再在我身上浪费那么多心思了;只要能保全我的海儿,我就是死……也瞑目了……”
凌云痛楚的眸子里弥漫上一层浓浓的雾气,浊声道:“杜夫人,求求你,不要再说了!……”
葛氏的胸口剧烈起伏着;她忽然嘴一张,一口鲜血呛了出来,殷红了软榻前雪白的地面。
白的地,红的血,交相辉映,鲜明地对峙着:凌云一眼望去,只觉凄神寒骨,眼前一阵阵晕眩……
葛氏此时呼吸微弱,面无血色的脸上透出一股隐约的青灰之色;她的眼神亦变的空洞晦暗,神思也开始恍惚了。
凌云见她那可怕的样子,心里抖得一颤;挣扎着站起身,想出门去喊王太医他们。
葛氏抖抖嗦嗦伸出手,死死地拽住了他的衣襟,断断续续道:“不用去了,我已经不行了……凌统领,现在我只恳求你一件事,那就是我的海儿……何禹廷那个伪君子卑鄙歹毒,不会轻易放过他的,所以我求你……一定要帮他,一定要帮他……一定……”
她低语呢喃着,气息越来越微弱,渐渐地没有了动静。
凌云只觉自己的心一下子沉到了底,他连着呼唤了几声:“杜夫人!杜夫人!……”没有反应。
凌云颤抖着把手放到了她的鼻息上;她已经没有了呼吸。她的眼睛依然瞪得大大的,直勾勾地望着凌云,那眼神里蕴含着无数种隐晦不明的情绪,有不甘,有怨恨,还有牵挂……
凌云在那一刻只觉浑身无力,双腿发软,眼前一片昏黑,周身冒出的虚汗把他的衣衫都沁透了。
他不由自主瘫坐在了地上,只觉自己沉重的身体变得轻飘飘的,眼前的思绪也渐渐变得模糊起来……
这时候门开了,浣玉郡主带着几个丫头与侍从气急败坏地从外面冲了进来,后面跟着王太医等人。
原来方才王太医从葛氏的厢房里退出来的时候,只觉得心情忐忑。
瞅着凌云那虚弱不堪的样子,他是真的怕这位郡马爷出什么意外,自己承担不起责任;于是便慌慌张张出了刑部尚书府,来到郡马府,吞吞吐吐地向浣玉郡主说明了事情的原委。
而此时的浣玉郡主也正在气头上。
因为之前为凌云诊视治疗的太医曾一再嘱咐过:他的伤势虽然并不致命,但也不容小觑,必须要安心静养,才有望身体尽快恢复;千万不可随意走动,更不能私自外出。
浣玉郡主深爱凌云,只怕他会出什么意外,对太医的话自是言听计从。于是这两日来便一直寸步不离地守着他,时不时对着他撒娇卖萌,逗他开心。
今天晚上,她只因为一些琐事离开了一会儿,再返回浣云阁的寝室时,便不见了凌云的身影。
望着空空荡荡的锦塌,浣玉不由勃然大怒,对着凌云的两个小厮雨竹和雨墨大发雷霆,骂他俩一点用也没有,这么大个活人都看不住;只把他们两个骂了个狗血喷头。
两个小厮面如土色,抖音而立;在骄横强势的郡主面前,他们只吓得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了。
其实他们两个觉得也很委屈。在方才浣玉郡主出去的那个空档里,他们两个不敢有丝毫的懈怠,寸步不离地守候在凌云的病塌前,甚至连眼珠都不敢眨一下。
后来凌云说口里干的很,便让雨竹到外间去烧水,泡壶上好的龙井来;房里便只剩下雨墨一个人。
过了一会儿凌云又说想去更衣,于是雨墨便小心翼翼地搀扶着他来到了外面。凌云让他先在外面等着,自己进了都厕。
雨墨焦急地在外面等着,一等也不出来,再等也不出来,他实在等不了了,便乍着胆子进了都厕。里面早已是空空如也……
于是便发生了前面的一幕。
书说简短。凌云被浣玉郡主带人又接回了郡马府。
浣玉郡主早就憋了一肚子气,此时凌云终于重新“落回”到了她的手里,她总算有了“报仇雪恨”的机会了。
“郡马,你是不是非要逼我把你给关起来,才不会四处乱跑啊?……”
“你是不要命了吗,自己一个人跑那么远去看一个罪妇?太医曾一再嘱咐,要你安心静养,不要到处乱跑,你怎么就听不进去呢?……”
“你可知道当时我有多担心你吗?你能不能安分一点,不要再作贱自己的身体了,也不要再让我为你操心了?好吗?”
沉默是金。面对着浣玉郡主的雷霆之怒与喋喋不休,凌云选择了一语不发,只以沉默来对抗对方那絮絮叨叨的指责之言。
他并不是故作高深与矜持,他只是心烦意乱,根本提不起精神来应付浣玉的指责与埋怨,更不想说一句话。
凌云此时依然沉浸在葛氏之死的悲痛氛围里不能自拔。
回想着葛氏临死前说过的那些话,那个绝望而又渴望眼神,他心里又是悲哀又是愧疚,自责自己最终还是不能保葛氏周全;自责自己对不起杜正海。
于是一连几日下来,他只呆呆地躺在锦塌上,眼神空洞地望着外面,一句话也不说;对于浣玉的指责与埋怨,他直接选择了置若盲闻与不加理睬。
只气得浣玉咬牙切齿却又无计可施,最后连她自己也烦了,也累了,只好悻悻地出去了。
房里便只余下凌云与雨竹、雨墨三个人。
终于清净了。凌云原来紧绷的脸色稍微舒缓了一些,转过脸来吩咐道:“雨竹,你去给我倒杯水来。”
雨竹听了,吓得脸色倏的变了,普通一下跪在地上,结结巴巴道:“凌统领,您……您不是又要想出去吧?……求求您,千万不要再和小的玩什么调虎离山了!您要是再来这么一出,郡主怪罪起来,小的只恐连骨头都找不着了……”
凌云怔了一下,遂而便明白过来;任凭他此时的心情再如何郁闷,此时也忍不住喷的笑了,“雨竹,你说什么呢?什么调虎离山啊?别异想天开了,快去吧!”
雨竹这才期期艾艾地应了一声,出去了。
凌云又把脸转向雨墨道:“怎么,上次我背着郡主出府去探视葛氏,她怪罪你们两个了么?”
雨墨吐了吐舌头,唉声叹气道:“岂止是怪罪啊,差点就把我俩的皮给揭了啊!哎呀,我的郡马爷,您是不知道啊,当时郡主有多凶啊!……
“不过话又说回来了,您小两口儿吵归吵闹归闹,那都是您俩的事吧,干吗要连累到小的们身上啊?
“就说那一次吧,您跟郡主闹了别扭,郡主怒气冲冲来到您的寝室找您兴师问罪;那时您正在休息,小的守在门口,只是说了一句’凌统领正在休息,外人不得打扰’,就不明所以地挨了郡主一巴掌……”
凌云听了,不由惊愕地瞪大了墨玉般的眸子,“哦?为什么?……”
第168章 凌云与浣玉一番柔情被人搅了
浣云阁寝室里,趁着浣玉郡主出去的空档,雨墨正在向凌云大吐苦水:
“就说那一次吧,您跟郡主闹了别扭,郡主怒气冲冲来到您的寝室找您兴师问罪;那时您正在休息,小的守在门口,只是说了一句’凌统领正在休息,外人不得打扰’,就不明所以地挨了郡主一巴掌……”
凌云听了,不由惊愕地瞪大了墨玉般的眸子,“哦?为什么?……”
雨墨道:“郡主当时声色俱厉道:”’狗奴才,看好了,我是外人吗?’……”说到此,雨墨一脸委屈,依然有些心有余悸。
凌云听了又好气又好笑,一时倒不知道该说什么了。他有些愧疚地低下头沉吟了一下,复抬起脸来望着雨墨道:“雨墨,对不起,都是我做事考虑不周,连累了你们;我保证,以后不会再有这样的事情发生了。”
雨墨想起以往受到的那些憋屈,眼睛里不觉蒙上一层雾气,叹了口气道:“凌统领,不是小的背后说郡主的坏话,可是她那骄横泼辣的性子有时候真是让人受不了啊!整个京城,不,普天之下,大约也就只有您能克服得了啊——要是换了别人,恐怕早就被郡主给欺负死了……这叫什么来着……”
他搔了搔脑门,蓦的眼前一亮道:“对了,这就叫做卤水点豆腐,一物降一物……”
雨墨正在眉飞色舞地讲着,忽见凌云清朗的眸光一掠,冲他施了个眼色;不由一愣,回转身来,只见浣玉郡主已冷若冰霜地站在他身后。
雨墨吓得一缩脖子,浑身像筛糠一样哆嗦起来。
浣玉盈盈如秋水般的眸光闪了闪,不紧不慢道:“雨墨,你这是长本事了啊!当着郡马的面就敢这样说我的坏话,你是想挑拨我们夫妻之间的关系啊,还是有什么别的想法啊?”
雨墨不由双腿发软,扑通一声跪倒在郡主面前,磕头如捣蒜道:“郡主饶命,郡主饶命,小的方才真的不是故意这么说的!……小的要是真敢有那样的念头,就让小的头上生疮,脚上长脓,死了变个王八……”
浣玉郡主本来怒气冲冲,现在给雨墨这么一说,忍俊不禁喷的一声笑了。
凌云有些无语地瞥了他一眼道:“雨墨,你在乱说什么呢?方才你不就是随便那么一说么,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干嘛吓成这样啊?好了,没事了,你先下去吧!”
生死关头雨墨得到了郡马的庇护,立时如闻赦令,忙不迭应了一声,慌慌张张逃出门去了。
浣玉不高兴地瞅了凌云一眼道:“郡马,你倒挺会为好人情的啊!刚才他那样贬低我,说我的坏话,你都不以为意——你这当主子的,对下人也太好脾气了吧?”
凌云颦了颦剑眉,漫不经心道:“其实方才他也没有说错啊,事实本来就是这样么!”
“本来就是这样的?……”浣玉眼睛微微一眯,冷冷道:“郡马,你这话什么意思啊?”
凌云勾了勾唇角,牵扯出一个优美的弧度,悠然说道:“难道不是么,你的性子本来就又骄横又泼辣么!先不说那些下人的情绪如何了;只说回我自己的感受吧——自从咱们两个成婚之后,你就没少欺负我啊!
“比如那一次吧,我不过在外面忙碌了几天,没有回家陪你,你就又哭又闹,最后连我母亲也给惊动了,唉,害的我……”说到此他住口不说了,回想着当时的“惨痛经历”,他眼底的黯淡一闪而过,沮丧地垂下头去。
浣玉却斜睨了他一眼,不以为然道:“活该,谁让你先欺负我来着?那时候我们刚刚成婚,新婚燕尔,你就故意冷落我……哼,那也是你自作自受!”
被她一番抢白,凌云就如泄了气的皮球似地垂下头去,有些自嘲地苦笑一声道:“瞧,被我说中了是不是?我的郡主夫人就是性格泼辣,一点亏都不吃哪!好吧我承认,那次是我有错在先了。”
“难道不是吗?”浣玉得理不饶人,“再说这一次吧,太医明明让你安心静养,不要到处乱跑;可是你却非要背着我私自溜出去,害我担心了老半天——否则我也不会冲你发那么大的火了!你说,这次是不是你自作自受啊?你是不是承认自己又做错了?……”
凌云一双似笑非笑的眸子瞥了她一眼,带着几分夸张的口气道:“是是是,这次确实是我做错了!郡主夫人,在下这里向你赔罪了!是打是罚,凌云听凭郡主的发落!……”
说着他魅惑的眸光眨了眨,把自己性感浑厚的身躯紧紧贴靠在了浣玉那温香软玉般的身子上。
浣玉向他翻了个白眼道:“切,讨厌,没正经!……”
凌云迷离的眸子里透出丝丝温存的笑意,“如果太过正经了,那你我还是夫妻吗?不过郡主,你那刁蛮任性的脾气确实也该改改了啊,不要有事没事就冲着下人们大呼小叫的;答应我,做一个宽厚仁慈的好主母,同时也做一个体贴可人的好妻子,好吗?……”
浣玉停靠在凌云温暖的怀抱里,感受着他那极富魅力的男性身体里散发出的阵阵如青草般芳醇的体香,不禁被他那浓浓的爱意融化了,眼睛里洋溢出如春水般柔柔荡漾着的笑意,软绵绵道:“好的,我听你的,我什么都听你的……”
凌云湿润的眸子里散发出炙热的光芒,低眉浅笑道:“这才是我通情达理的好夫人啊!……”
“不过,”浣玉秋水般的眸光转了转道:“我什么都答应你了,你是不是也应该拿出点诚意来打动我一下,以示报答哦?”
凌云剑眉蹙了蹙,“拿出诚意来打动你……怎么打动你呢?”
浣玉瞅着他那低首沉吟的样子,不由秋波含笑,故意撩拨他道:“想你领统领,风流潇洒,人品一流,在京城里乃至整个天下都是风云叱咤的人物,怎么在我一个小女子面前就这么为难了呢?”
凌云抬起头,望着浣玉那几分调笑的眼睛,慵懒的眸子里幽幽泛着波光,阴恻恻道:“郡主,你这么说我什么意思啊,难不成是让我以男色来勾引你啊?”
浣玉郡主两颊绯红,宛如桃花绽放,低头含笑道:“没正经!……”
凌云潋滟的目光一闪,狎昵地笑道:“没正经?刚才不是已经说过了吗,如果太过正经了,那还是夫妻吗?要不然我就再不正经一次,施个美男计,用美色来打动一下美丽高贵的郡主的芳心?”
说着他的眸子里某些失控的情绪翻腾着,俯下身气息粗重地吻上了浣玉那氤氲湿润的红唇。
“你……”浣玉的身体瞬间被束缚在凌云有力而温暖的怀抱里,未尽的语音亦被淹没在情意绵绵的吻里面。
凌云忽然“啊……”地低吟了一声,两情缱绻之间,身上的伤口已不意被触动;他轻轻吸了口气,苍白的脸色微微一变,有些艰难地抬起身来。
浣玉惊惶地望向他道:“怎么了?伤口又痛了吗?”
凌云脸色晦暗地点了点头。
浣玉原本火热的眸光里划过一丝失落,轻声道:“算了,还是身体要紧,我先扶你躺下休息一会儿吧!”
凌云暧昧的眼神转了转,不以为意地摇摇头道:“不用了,咱们的事情还没有完成,怎么能够半途而废呢?”
浣玉喃喃道:“可是你的伤……”
凌云鹰隼般的眸光一闪,轻笑一声道:“有句话叫做’舍命陪君子’——为了你,我的命都可以不要,这点小伤又算什么?”
凌云素来都是清冷矜持、一本正经的,很少能像现在这样一副嬉皮笑脸的样子;而浣玉郡主本来便已春心萌动,如今在凌云那热情澎湃的激昂情绪带动下,早已是芳心悸动,情难自已。
于是两个血气方刚、热情如火的年轻人此时便干柴烈火地燃烧在了一起……
这时外面的门忽然咔的响了一下,已有人头不抬眼不睁地推门走了进来,禀报道:“郡马,郡主,外面……”
话说到一半,他蓦地顿住了。这个冒冒失失闯进来的愣头青正是雨竹。
望着面前这辣眼睛的情形,他一时就像被钉在原处一样,呆住了。
不过很快雨竹便缓过神来;就像是一个做错了事的孩子似的,跌跌撞撞向外面逃去;他一边跑着,一边喏喏连声道:“小的什么都没看见……小的什么都没看见……”
浣玉一番柔情蜜意被人搅和了,不禁有些懊丧,恶狠狠瞪了一眼这个没有眼力劲儿的下人,悻悻道:“真扫兴!……”
而凌云却被雨竹那惊惶失措的样子给逗笑了。他神色如常地缓缓坐起身,略微整理了一下自己身上有些凌乱的衣衫,声音冷淡道:“回来!”
雨竹身子一颤,下意识地站住了。
凌云慢悠悠道:“雨竹,你有什么事吗?”
雨竹面色如土,两股战战,还没有从方才的惊悸不安中回拢过自己的情绪来,支支吾吾道:“没事……”
“没事?……”凌云困惑地瞥了他一眼,“没事那你来做什么?”
雨竹这才回过神来,语无伦次道:“不不不,小的有事,小的……是有事来禀报郡马与郡主的……”
“什么事?”
雨竹用手抚了一下砰砰乱跳的胸口,垂手侍立,恭恭敬敬地回答道:“启禀郡马郡主,外面侯爷府的管家何禄为求见!”……
第169章 何禄为来逼问侯府公子下落了
却说凌云与浣玉,一番柔情蜜意被冒冒失失闯进来的小厮雨竹给搅了,不禁有些扫兴;凌云懒洋洋地问他有什么事?
雨竹诚惶诚恐地回答:“郡马,郡主,外面侯爷府的管家何禄为求见!”
“侯爷府管家,他来做什么?”浣玉蹙了蹙秀眉,有些困惑。
凌云原本温润如玉的脸上立时浮上了一层冷意。一提到侯爷府,他便不由自主想到了何禹廷。他知道,何禄为这次来,一定是何禹廷派他来的,而且十之八九与侯爷府公子的下落有关。
浣玉见凌云忽然变了脸色,不禁有些奇怪道:“郡马,你怎么了?”
凌云清朗的神色宛如结了冰似的寒凉,声音淡漠道:“没事,让他在客厅里等我。”
雨竹惶然应了一声,出去安排了。
凌云换了身衣裳,然后由浣玉郡主搀扶着,不疾不徐地来到客厅里。
何禄为已经在此等候多时了。此时见两人款款走了进来,急忙抢前两步,恭恭敬敬见过了凌云和浣玉郡主;然后小心翼翼呈上一个锦盒,说道:
“凌统领为救我家侯爷负伤,侯爷与公主很是过意不去,特意遣小人送来千年灵芝与天山雪莲各一株,以表谢意;区区薄礼不成敬意,还请凌统领与郡主殿下笑纳。”
浣玉郡主含笑道:“天山雪莲与千年灵芝乃是世之珍品,这么贵重的礼品——”
话到一半,已被凌云截住。只听凌云淡淡道:“凌云多谢侯爷与公主的一番美意。侯爷乃是朝中重臣,而凌云是刑部尚书府侍卫统领,保护朝廷官员安全乃是凌云职责所在,又何须言谢?这样的重礼凌云万万不敢接受,烦请何管家带回罢。”
何禄为一怔,“凌统领,这千年灵芝与天山雪莲乃是西域使节进贡的珍品,价值千金,对身体可是大补啊;况且侯爷与公主一片诚意,凌统领若是不受——”
浣玉亦道:“是啊郡马,常青姑姑与姑父一片诚意,咱们就收下吧!”
凌云目光冷如冰霜道:“郡主,别说了,总之这些东西我是不会收的,你要是喜欢自己留着好了。”
浣玉见凌云语气果决,一点商量的余地也没有,知道他那执拗性子又上来了,只好轻轻叹了口气,不说话了。
何禄为被凌云直言拒绝,瞬间觉得难堪无比,脸色涨得通红,一时间竟不知道该说什么。
凌云斜睨了他一眼,语气冷淡道:“何管家还有别的事吗?”
何禄为毕竟是侯爷府管家,见多识广,处事老道而干练;在一时的尴尬之后,他很快便缓过神来,想起了自己此行的目的,遂轻轻咳嗽了一下,不自在地掩饰着脸上的窘态,干笑一声道:“凌统领这么一问,小的忽然想起来了,正有一件事情要请教凌统领呢!”
凌云面无表情道:“什么事?”
何禄为深邃的目光一转,望了望旁边的浣玉与雨竹等人,带着几分试探的口吻道:“这件事情是侯爷亲自托付小人来请教凌统领的,在这里讲恐怕不太方便,不知凌统领可否借一步说话?”
凌云一抿嘴唇,断然道:“不用了,这里也没有外人,有什么话何管家就请直言吧!”
何禄为见凌云一副油盐不进的架势,无可奈何道:“好吧,那小的就直言不讳了。是这样的,上次在刑部大堂上——”
说着他低头思忖了一下,斟酌着说话的口气与方式,小心翼翼道:“凌统领曾经跟侯爷说过,知道一些关于侯爷府大公子的消息;上次侯爷回府之后,思之再三,一直对此事不能释怀,因为在大堂之上人多眼杂,有些事情不方便询问,于是特意遣了小人过来,请教一下具体的情形。”
说到这里,他微微顿了一下,站起身来冲着凌云深深一揖,言辞恳切道:“侯爷一片爱子之意,拳拳之心,现于言表;其真诚之心,殷切之意,想来为人子女者都能深深体会,所以小的在这里恳请凌统领,对于侯爷府大公子的相关事情能够不吝赐教。”
原来,上次何禹廷从刑部大堂回到侯爷府之后,回想着大堂上那些繁琐揪心的事情,一直是郁郁寡欢,愁肠百结。
他正在心烦意乱之际,常青公主也心事重重地过来找他了。
常青公主虽然不过问朝野之事,但是她信息灵通,京城里朝堂里,很多事情都瞒不过她的耳目的。
当天,她从几个侍从口中得知刑部大堂上葛氏告状的事情,不由地大惊失色。
令她震惊的不仅仅是葛氏状告何禹廷的事,而是从葛氏口里揭露出来的那些石破天惊的事情——特别是四年前天枭帮主李瑞允冒充侯爷府大公子认祖归宗的事情。
闹了半天,沸沸扬扬的侯爷府大公子认祖归宗之事竟然是一场乌龙?也就是说,一年前被刺杀的侯爷府大公子也是假的,而真正的侯爷府大公子有可能还活在这个世上!
尤其是常青公主从何禹廷那里听说,凌云曾无意间话赶话透露出的那句话:“你的儿子并没有死!……”更是瞋目结舌,惊的半天说不出话来。
老半天她才回过神,喃喃自语道:“这……怎么可能?而且这件事凌云又是怎么知道的?他……他不会是在骗你吧?”
何禹廷幽深的眸光闪了闪,沉声道:“不会的。从当时他那反常的情绪里,我就知道,他必定知道一些关于麟儿的事情;而且他是刑部尚书府侍卫统领,专门负责各类案件调查,知道一些不为人知的秘密也不足为奇啊!”
常青公主深以为然地点点头道:“说的也是。我这就去一趟郡马府,找他问问关于麟儿的事情!”说着,起身往外就走。
何禹廷急忙抢步上前一把拽住她道:“我的公主,你现在行事怎么也这么莽撞啊!我不过是在刑部大堂上偶尔听凌云随便说了这么一句,事后再追问事情原委的时候,他就闪烁其词,避而不谈了;我也琢磨不透里面到底有什么玄机啊?你如果这么冒冒失失的去了,不但有失礼数,恐怕也解决不了什么问题吧!”
常青公主眸光一沉道:“那你说该怎么办呢?”
何禹廷眉心拧了起来,幽幽道:“要不,就让管家先去郡马府找凌云探探口风吧!”……
于是就发生了前面的一幕。
这里再说回何禄为。字斟句酌地把自己的来意表达明白后,便把希翼的眼神望向凌云,等着他把侯爷府大公子那些不为人知的秘密一股脑儿地说出来。
凌云默然望着对方那充满期待的眼神,心口就像被捅了一刀似的,一阵阵钻心彻骨地疼痛。在那一刻,周围的空气仿佛被冻结住了,只有阵阵回声在他的脑海里嗡嗡作响。
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他总是绕不开这些最令他头痛与心痛的事情?乳母葛氏已经死了,应该没有人再知道,也没有人再去纠结那些关于侯爷府大公子的事情了吧?
为了逃避那些纷扰烦忧的事情,他曾经试图通过放纵来掩饰自己痛苦的心情,来发泄自己压抑的情绪;所以才有了方才他与浣玉郡主之间的一番干柴烈火,柔情蜜意。
他知道,如果他再不能通过某种方式把胸中的苦闷与抑郁释放出来的话,他会彻底疯掉的!
如今他那颗伤痕累累的心刚刚得到了一丝喘息,不料何禄为又找上门来,向他逼问侯爷府大公子的事情!
此时的他觉得自己真的要崩溃了。
何禄为见凌云脸色铁青,半天没有说话,原本满怀期待的心不觉一点点沉淀下去;不过他还是没有放弃自己仅存的最后一丝幻想,小声呢喃道:“凌统领……”
凌云缓缓抬起清冷得有些凉薄的眸子,以不带任何情绪的口气道:“何管家想要探究侯爷府大公子的下落,应该去找何大人与常青公主啊;今日却跑到这里来,问我一个毫不相干的人,又是为何啊?”
何禄为尴尬地笑着,唯唯诺诺道:“可是前几日在刑部大堂上,凌统领曾经跟侯爷说过,侯爷府大公子没有死啊——所以侯爷与小的都私下以为,凌统领应该知道一些关于大公子的事情……”
凌云薄淡的嘴唇掀起一抹冷笑,从牙缝里凉凉地抛出几个字道:“对不起,我什么都不知道!……”
何禄为还想再说什么,凌云已不耐烦地一甩袖子道:“对不起,我累了,要休息了——雨竹,帮我送客!”
说罢径自起身而去,只留下一个冷漠孤寂的背影。
何禄为怏怏退了出来,一边走一边腹诽道:“清高什么呀?真他妈不识好歹……”
浣玉郡主对凌云的行为很是不解。
回到浣云阁,她忍不住困惑地问道:“郡马,你为什么要这样做啊?你为了救何大人负伤,他送你点礼物表示谢意也是情理之中的事情,你干嘛不收?你这样做,多驳何大人的面子啊!你不收人家的礼,人家非但不说你好,反而说你目中无人,不识好歹;常青姑姑也会对你有看法的。”
凌云神色淡漠道:“他们怎么看我,那是他们的事。难道我是为他们活着的么?”
浣玉又道:“那侯爷府大公子的事情呢?你到底知道多少啊?如果你说不知道,可是他们为什么偏偏来逼问你呢?”
第170章 葛氏坟前冤家路窄……
凌云听浣玉郡主问起侯爷府大公子的事情,身形剧烈地颤了一下,说不出的无奈与苦涩重新涌上心头。
他颓然垂下眼睑,长长的睫毛遮住眼底暧昧不明的情愫,艰难道:“你什么都不要问了……”
浣玉不解道:“郡马,你怎么了?这段时间你好象变了许多——告诉我,到底出什么事情了?”
凌云把身子疲惫地靠在床上,有气无力道:“没有。我现在很累,想休息一下,你们先出去吧!”说着微微合上眼睛,不再理她。
浣玉幽怨地叹了一声,与雨竹等人出去了。
房中只有凌云一人。他身上的伤口又在一阵阵作痛了——身痛,他的心更痛。
他只觉得脑子里乱糟糟的,一会儿想母亲阮夫人,一会儿想杜夫人葛氏,一会儿又是何禹廷与常青公主……
每个人的脸在眼前走马灯似的转动着,渐渐地一切都模糊起来。
昏昏沉沉中,他做了一个梦。
梦中,何禹廷与常青公主已经知道了他的真实身份,夫妻二人哭哭啼啼地来认他了。
常青公主泣道:“麟儿,你真的是我的麟儿吗?……好孩子,你知道我有多想你吗?”说着颤抖着伸出双臂,紧紧地抱住了他。
何禹廷也含泪道:“麟儿,你明明已经知道了自己的身世,却为什么不对我与你母亲说啊?你可让我们找的好苦啊!”
常青公主哽咽道:“老天有眼,总算让我见到自己的儿子了,我真是太高兴了!麟儿,以后我们永远在一起,再也不会分开了!”
忽然,身后传来一阵阴沉恐怖的声音,“你们别做梦了!”
回头,只见两个白色幽灵飘忽而至,却是母亲阮夫人与杜夫人葛氏。她们都披头散发,面孔青白,目光呆滞,那神情狰狞可怕之极。
凌云急忙起身,直奔母亲阮夫人,颤声叫道:“娘!”
阮夫人冷冷道:“你已经找到了自己的亲娘,还认我这个养母做什么?二十年哪,我在你身上付出了多少心血哪,可是终究还是抵不过你们的骨肉亲情啊!”
葛氏亦阴森森道:“何禹廷,你做了那么多孽事,就不怕遭到报应吗?现在你们还想着骨肉团聚,哼哼,你别做梦了!就是老天也不会答应你们的!”
话音中,风云突变,电闪雷鸣。一声巨响,一道耀眼的电光,正正击在何禹廷与常青公主身上,二人惨呼连连。
凌云大叫一声:“不!……”踉踉跄跄地冲上前去相救;却觉眼前一阵轰鸣,一个霹雳击在他的胸膛上,一阵剧痛……
凌云蓦地坐了起来,浑身大汗淋漓,心里腾腾乱跳;只听一旁的浣玉惊惶道:“郡马,郡马,你怎么了?……”
凌云一点点缓过神来;他慢慢睁开眼,好半天才看清了坐在眼前紧紧扶住他的美丽伊人那张满是担忧的脸,不由长长吁了口气。
浣玉焦急地问道:“郡马,你现在感觉怎么样了?没事吧?”
凌云闭上眼睛沉静了一会儿,轻轻摇了摇头……
再说何禄为,垂头丧气地回到了侯爷府。
在何禹廷与常青公主面前,把今天在郡马府受到的那些冷遇、添油加醋地陈述了一遍,其中不乏许多对凌云冷漠待客的不满与微辞。
常青公主有些不相信地睁大了眼睛,“不会吧,志超怎么会是这样的人呢?以前我跟他打过几次交道的,他一直都是温文儒雅,性格很随和、也很会来事的啊!”
“在公主面前,他当然是极力讨好了!……”何禄为撇了撇嘴,不以为然道:哎呀,公主,侯爷,你是没有见到当时他那个样子啊,摆着一张臭脸,冷若冰霜,就好像所有人都欠他债似的……”
常青公主颦了颦秀眉,幽幽道:“这孩子是怎么了?是不是遇到什么烦心的事情了?他以前可不是这个样子啊!”
何禹廷眼神变得遥远,叹道:“公主,你跟他见过几次面,又了解他多少啊?别看他表面上随和平顺,很好说话的样子;可是他那固执别扭性子上来,也真是让人受不了啊!……”
常青公主似信非信,含糊地“哦”了一下;螓首低垂,若有所思。
何禄为蹙了蹙眉心道:“不过侯爷,经您这么一说,奴才也确实觉的这位凌统领今日的言行有些反常;他似乎对大公子的事情十分抵触,好像什么都不愿意说,也不想过多解释什么,只是断然拒绝了奴才,便匆匆而去。”
何禹廷幽深的眸光闪了闪,沉声道:“这恰恰说明,关于麟儿的事情,凌云一定知道什么;只是因为某些不可告人的原因,他不愿意说而已……”
何禄为接口道:“侯爷所言及是;奴才私下以为,应该派出些人手暗中盯着他,或许可以得到意想不到的收获。”
何禹廷赞许地点点道:“你说的不错。管家,这件事情就交由你去办罢。记住,派出的人手一定要精挑细选,稳妥可靠,而且行事务必谨慎持重,加倍小心;凌云在刑部为仕多年,又是什么样的人物,若是让他有所察觉,把事情闹大了,便不好了。”
何禄为垂手侍立,恭恭敬敬道:“是,奴才明白。”……
葛氏坟前,伫立着一位白衣飘飘的年轻人。
草木萧萧,周围一片凄清荒凉;风儿呜咽,霪雨霏霏,殷湿了墓碑上那几个再简单不过的冰冷的字迹:葛氏之墓。
“秋坟鬼唱鲍家诗,恨血千年土中碧……”
凌云默默吟着这首格调低沉的小诗,脸上一片黯然。
他慢慢俯下身,把纸钱一片片地投入萧索的火焰之中。望着那些在眼前慢慢化为灰烬漫天飞舞的灰色蝶儿,他觉的自己的心也正如这些灰色的蝴蝶一样,一点点暗沉下去。
“杜夫人,不,我想还是称呼您一声乳母吧——凌云来看你了。乳母,其实您已经知道了,我就是麟儿,那个您曾经百般呵护、万般疼爱、最后又将之亲手杀死的麟儿……”
“如果我早一点说出自己的真实身份,也许您就不会死了。我现在只是不明白,上一辈人的恩怨为什么一定要牵连到下一辈人的身上?我多么希望何禹廷不是我的父亲;我更希望二十四年前被您抱走的那个麟儿当时就被您谋死了!”
“可是,为什么那个麟儿当时竟然没有死——否则,也许就不会有今天这么多事情发生了……”
身后忽然传来一阵阴冷的笑声。凌云回头,只见杜正海一身黑衣,肩背长剑,神色凛然地向他走来。
凌云一怔,“杜兄,你怎么还在这里?这里有多危险,难道你不知道么?”
杜正海不答,只是冷冷道:“方才你说的话我都听到了。”
凌云呆了一下。
杜正海道:“告诉我,你真的是二十年前的那个麟儿,你真的是何禹廷的儿子么?”
凌云脸色苍白,瞳孔轻颤,眸中的光瞬间支离破碎。
杜正海脸色一寒,颤声道:“怎么会?怎么会?……你与何禹廷在性格及行事上天差地别,你怎么会是他的儿子?”
凌云道:“杜兄!我也不愿意这样,可是天意难违。”
杜正海直直地视着凌云的脸,忽然笑起来:“事实就是事实,你与何禹廷在形象气质、言行举止上果然十分相像。怪不得上次我刺杀何禹廷时,你会不顾一切地出手相救——我现在终于明白了!”
凌云的心脏好像被什么揪着,一阵阵地作痛着。
杜正海“刷”的拔出长剑,厉声道:“你既然是仇人的儿子,那么我与你就是世不两立、不共戴天的仇人!”
剑锋一指,冰冷的剑尖逼上了凌云的前胸。
凌云默默地望着剑锋,身子一动不动。
杜正海怒道:“凌云,你是木头人吗,你为什么不还手?拔剑!”
凌云道:“杜兄,我知道欠你很多——我不会还手的,要杀要砍,你随便罢。”
杜正海恼道:“凌云,别再假惺惺了,你以为这样我就不恨你了么?你别做梦了!”
一式“白虹贯日”,长剑直奔凌云前心。
凌云闭上了眼睛,他在等着那长剑贯胸的痛快淋漓的感觉。
只听“刷”的一下,杜正海的长剑并没有刺上凌云的胸膛,却剑走偏锋,清风扫落叶,在凌云的左臂上一撩,“次拉”一下,他臂上的衣衫已被齐刷刷划开了一道。
凌云一怔,转脸望着那被划开的衣衫,那袒露出的、左臂上那个暗红色的麒麟胎记。
杜正海望着那个麒麟胎记,苦笑一声道:“现在可以证实了,你确是侯爷府大公子无疑!……”
他那双深如寒夜的眸子里立时染上了一层寒霜,长剑一指道:“现在没什么好说得了,今天你我必须做个了结——凌云,拔剑罢,现在不是你死就是我亡!”
凌云漠然道:“我说过,我不会动手的。”
杜正海呆了一下,“你居然真的不还手?……你难道真的一心求死?好,那我就成全你!”
他阴沉的眸子里透出冷戾的杀机,刷的扬起了剑。
方要动手,忽然神色一变,沉声喝道:“是谁?……”
一直狂浪的笑声。
在二人周围,忽然伏兵四起,何禹廷与应传霖不知什么时候从什么地方闪了出来;就像是天降神兵般,突然就出现在面前,没有任何的铺垫与征兆。
何禹廷瞥了一眼凌云,又回脸望望杜正海,阴沉的眸子里划过一道精光,悠然道:“本来只想抓几个虾米,没想到却钓到了一条大鱼——今天的收获可真不小啊!”
第171章 杜正海将被三日后处斩……
何禹廷与应传霖怎么会带领侍卫突然出现呢?
原来自从上次事情之后,何禄为便按照何禹廷的吩咐,安排了妥帖人手监视、跟踪凌云,本来是想探听一些侯爷府大公子的消息的,不想却歪打正着,发现了杜正海的行踪。
何禹廷瞳孔一缩,厉声道:“杜正海,你还不乖乖地束手就擒?”转身冲着一边的应传霖施了个眼色。
应传霖会意,轻轻一挥手;众侍卫立时剑拔弩张,无数个箭尖,透着足能穿透每一个人心脾的寒光,瞄准了中间的目标。
杜正海眼尾泛红,冷冷盯着凌云道:“原来是你把他们给引来的?凌云,枉我曾经把你当成朋友,到头来你们终究是沆瀣一气,阴谋算计于我——哈哈哈,还是我太天真了……”
凌云脸色苍白道:“杜兄,你误会了,我真的不知道……”
杜正海冷笑一声,带着几分嘲讽道:“人人都知道你凌统领武功高强,造诣深厚,一双耳朵能听百步之外的羽箭之声——如今这么多人跟踪你,你居然会不知道?你这话谁相信呢?”
凌云心里不由一阵苦涩,其实他也不知道这是为什么。
葛氏来京告状,然后母亲与葛氏相继惨死,他也由此知道了自己那不堪回首的坎坷身世。
这一件件、一桩桩的事情,这一系列的沉重打击,使得他伤心欲绝,心里压抑得几乎透不过气来。
这些时日来,他一直浑浑噩噩,神思恍惚;他真怀疑自己的视力与听力是不是也变得迟钝了——否则何禹廷派人跟踪他,他怎么会一点察觉也没有呢?
想到这里,一股莫名的悲哀涌上心头。
他转过脸,一双寒星般冷戾的眼睛一眨不眨望向何禹廷,眸光里充满了质问的意味,“何大人,虽然我与你之间没有什么太深的交情,可是我们之间好像也没有那么大的仇恨吧?我却不明白,你为什么要派人跟踪我?为什么要嫁祸与陷害我?……”
何禹廷被凌云那凌厉的眼神直直凝视着,不知道为什么,在那一刻他突然有些心虚了;怯意使他不自然地咳嗽了一声,讷讷低下头去。
他幽深的目光转了转,沉吟了一下道:“杜正海,你确实是误会他了,这件事情真的跟他一点关系都没有……”
杜正海一双意味深长的目光打量了他一眼,又转过脸来望了望凌云,冷笑起来:“人说虎毒不食子,何大人虽然行事一贯的卑鄙阴狠,但到底还是父子,关键时候还是向着自己的儿子,看不得自己的儿子受一点委屈啊!”
何禹廷一怔,“什么虎毒不食子?什么自己的儿子?杜正海,你在说什么疯话?”
杜正海目露鄙夷地斜睨了他一眼,“我说疯话?哼哼,难道你不知道——”
凌云此时打断了他的话,“杜兄,你什么都不要说了。何大人——”
他把清朗的眸光转向何禹廷道:“现在元真、葛氏他们都死了,你与杜家的恩怨也该告一段落了。上一辈人的恩怨,为什么一定要牵扯到下一辈人的身上?得饶人处且饶人,有些事情不要做的太绝了,为自己留条后路总是好的,凌云敢请何大人放过杜正海这一次罢。”
何禹廷冷冷道:“凌云,你是在教训本宫么?你对本宫的恩情,本宫会记得的。正因为这样,本宫才奉劝你一句,不要执迷不悟,跟这些不法之人搅合在一起!
“识时务的,就马上离开,本宫也不会怪罪于你。否则,刀剑无眼,要是真的不小心误伤了你,本宫也没有办法!”
说毕,他蓦地一挥手,“左右——”
众侍喏了一声,一个个威风凛凛,杀气腾腾,只等着何禹廷一声令下便要万箭齐发了。
凌云的心此时已冷到了底;何禹廷根本没有把他的生死放在心上。对于面前这位冷酷无情、假仁假义的何府侯爷,自己所谓的生身父亲,他想他是该死心了!
杜正海见此情景已明白了几分,心想:原来凌云并不想承认何禹廷这个父亲,而何禹廷也并不知情。
想到方才凌云那副痛心疾首、生无可恋的神情,再看看眼前何禹廷那冷血无情、不以为意的样子,他忽然觉得非常同情眼前的这个人。
那一刻他心机辗转,无数个念头在脑子里过电般闪过……
他表情凝然不动,毫无颜色的唇边略过一抹深沉的笑意,“姓凌的,你不必再假惺惺了,如果不是你,那日在刑部大堂上我早就杀了何禹廷了;如果不是你,我母亲也不会死了。
“你与何禹廷都是一路货色!我用不着你为我说好话,我也不领你的情。你要是再不闪开,小心我对你不客气!”
对方的话太刺耳了,凌云的嘴唇颤了一下,像是被一阵强烈的寒风呛灌了一下似的,良久说不出话来。
应传霖歪头看来,就那么饶有兴趣地盯着他那苍白憔悴的脸,似笑非笑的眼睛里透出一股幸灾乐祸之色;此时便揶揄地笑道:“师弟,你就不必再自作多情了,你把自己的心掏给人家,人家只恐怕还嫌腥呢!”
凌云心里一阵刀剜,一阵发热,他右肋上的伤口又在一阵阵作痛了;两只眼睛似乎也被一层雾一样的东西给蒙住了,眼前一阵阵的模糊……
他勉强支撑着自己摇摇欲坠的身躯,竭力回拢着自己就要失去控制的情绪,颤声道:“住口!应传霖,我的事情不劳你费心。杜正海,你我既然已经到了这个份上,我还有何话说,你好自为之吧!……”说毕,径自往外走去。
当他走到何禹廷身边时,竟理也不理,旁若无人地走了过去。
没有何禹廷的命令,众侍卫自发为他闪出一条路。也许是出于对他的敬畏,也许是出于对他高超武功的忌惮,也许是为他那凛然的气势所摄,也许还有什么别的原因……
两天后。
京城的门楼上贴出了告示,上书:昔日劫持官眷、意欲加害朝廷命官、后又入宫行刺的朝廷钦犯杜正海,已于日前为侯爷府武师应传霖所擒获。
何禹廷上报朝廷,圣上已经下旨:将罪犯杜正海于三日后的午时三刻处斩,明正典刑!
对于此事,人们议论纷纷,莫衷一是。
有的说杜正海罪大恶极,罪有应得;有的说杜正海是身不由已、为情势所迫。
一位知情人士看罢告示,摇头叹息:“唉!二十多年的恩恩怨怨,谁能说的清啊,只不知杀了杜正海,是否事情就可以告一段落了?”
侯爷府。书房之中。
何禹廷端坐于书案后的椅子上,应传霖与何禄为二人恭恭敬敬地垂手侍立于一旁。
三人正在计议着近日来发生的这些事情。
应传霖道:“属下有句话想提醒侯爷,不知当讲不当讲?”
“哦,你说。”
应传霖三角眼微微眯了一下,眸子里浮现出一丝不可琢磨的笑意,沉声道:“请侯爷多派人手加强天牢守卫,以防不法之人劫监反狱,营救杜正海。”
何禹廷眼底划过一丝诧异:“天牢戒备森严,哪个不要命的大胆包天敢来送死?”
应传霖道:“这就难说了,也许就真有某些狂妄之徒敢太岁头上动土呢!侯爷忘了上次在正阳楼,是谁无法无天偷袭属下、放走了杜正海,坏了您的大事?”
何禹廷道:“你是说凌云?……”
应传霖道:“属下只是提醒侯爷多加小心。要知道凌云与杜正海的交情可不错啊,而凌云又喜欢意气用事!”
何禄为在一旁添油加醋道:“奴才以为应武师说的不错,这位凌统领确实是我行我素,甚至有些不识好歹。”
何禹廷微微蹙了蹙眉头,撵须沉吟,没有说话。
何禄为又道:“就说上一次的事吧!侯爷与公主派遣小人去郡马府探视他,并送去千年灵芝与天山雪莲各一株。
“说起这千年人参与天山雪莲,乃是西域使节进贡,世之珍品,圣上将之赐予公主侯爷,连公主侯爷都不舍得用呢,侯爷将之赠予凌云,这该是多大的荣幸啊——他居然驳您的面子,我看他不仅是不识好歹,简直就是目中无人,不把侯爷与公主放在眼里!”
“好了,这事先不要说了!……”何禹廷狭眸骤然一缩,眼睛里迸射出明显的恼意;他沉静了一下有些浮躁的心绪,轻轻吁了口气道:“只说眼下的事情罢。“
何禄为喏喏连声道:“是,奴才只是处于一时激愤、有感而发,奴才失言了!”
何禹廷深邃的眸光里泛着幽幽的波光,喃喃道:“后天,后天就是杜正海的死期了……”
应传霖接口道:“是啊,所以这几天里我们一定要加倍小心;特别是天牢之中,务必要加强守卫,以防不测。”
何禹廷哼了一声道:“凌云就算再如何的我行我素,我料他也会把握分寸,不敢太过放肆了吧——对了,杜正海这几日情形如何了?”
应传霖道:“他这两天倒是安静得很,谁问他话他都不理不睬,饭也懒的吃,大约只有等死的份儿了。”
何禹廷道:“走,同我一起去天牢看看他。”
第172章 凌云天牢劫狱却落入陷阱
杜正海木然坐在天牢某间牢房内的乱草堆上。
他蓬头垢面,衣衫破碎,身上血迹斑斑;手脚上皆戴着锁链。他不愿意动弹一下,因为稍一动弹,就会扯动全身的刑伤,钻心彻骨的疼痛。
他眼神空茫地望着铁窗外面,一副痴痴呆呆的样子,外面来来往往巡逻的侍卫和狱卒的身影,似乎根本没有在他的脑海中留下任何影像。
他那死寂的眼睛里,偶尔会闪过一抹幽光,就像明灭不定的小火苗,随时都会飘散似的,隐隐透出一种诡异的神色,使他那呆滞的神情显得有些狰狞可怖。
这时候,何禹廷在应传霖的陪同下进入了他的视野。
趾高气扬地站在铁窗外面,应传霖以一副居高临下的架势说道:“杜正海,侯爷来看你了。”
杜正海漫不经心地哼了一声,仰起头懒洋洋地望着房顶,对外面的人连看都不看一眼。
应传霖浓眉竖起,叱道:“大胆,杜正海,侯爷在此,你居然敢如此无礼!”
杜正海那双漆黑狭长的眸子里满是冰霜,口气里充满了肆无忌惮的嘲讽,“侯爷,原来是侯爷啊,我还以为站在我面前的是一只衣冠禽兽呢!”
应传霖大怒:“杜正海,你放肆,竟敢如此辱骂侯爷,我看你是活得不耐烦了!”
杜正海轻佻地扬了扬下巴,冷笑道:“我是死囚,本来就没有几天活头了,到了现在我还有什么不敢说的呢!应传霖,你这么神气活现的做什么,充其量你也不过是侯爷府一只摇尾乞怜的看门狗而已!”
应传霖表情扭曲,咬牙切齿道:“杜正海,你……”
何禹廷面色带着几分阴鸷,突然缓缓笑了起来,“应武师,你又何必与一个将死之人斤斤计较呢?俗话说‘鸟之将死,其鸣也哀;人之将死,其言也善’——杜正海,你在这个世上已经是时日无多、是该发泄一下了,否则以后就没有机会喽,是不是啊?哈哈哈……”
听着何禹廷那得意的笑声,杜正海嘴角划开一个肆虐的弧度,带着十分刻薄的语气道:“何禹廷,你得意什么,我这条贱命又值得了什么,能换回你失去的儿子吗?——在失去儿子的这二十多年里,想来侯爷的日子也很煎熬、也很不好过吧,骨肉分离的痛苦又是怎样一种滋味?
“我的祖父,我的父亲,我的母亲……赔上我杜家所有人的性命,难道你就能从痛苦中解脱出来么?到头来你的亲生儿子不还是不肯认你么!”
何禹廷眸光流转,闪过一丝诧异,“你说什么,我的亲生儿子——我不明白你在说什么?”
杜正海冷冷道:“二十多年前被我母亲抱走的你的那个麟儿并没有死,难道你不知道吗?”
何禹廷眉眼间弥漫上一层薄薄的雾气,喃喃道:“我当然知道我的儿子没死,可是他现在又在哪儿——难道你知道么?快告诉我,他在哪儿,他到底在哪里?……”
杜正海不怀好意的眼神瞟了瞟,不紧不慢道:“你以为我会告诉你么?你害得我家破人亡,自己却想骨肉团聚——何禹廷,你别做梦了!……”
何禹廷神色骤变,原本平静的脸色此时面如死灰;他嘴唇翕动着,似乎想说什么,却什么话也没有说出来,最终化作一声无可奈何的苦笑。
应传霖见何禹廷神色凄楚,便道:“侯爷,这种人丧心病狂,胡言乱语,他的话千万别往心里去。”
何禹廷缓过神来,沉吟了一下道:“杜正海,如果你真的知道事情的真相,希望你能如实告诉我,或许你还可以将功赎罪,免却一死。”
杜正海撇了撇嘴道:“你以为我会相信你的鬼话吗?你以为我会为了自己活命而向你乞怜求饶吗?退一万步说,即便我告诉了你实情,你也别指望你的儿子会认你!”
何禹廷一呆:“为什么?”
杜正海鼻子哼了一声,“因为你卑鄙,狠毒,你是世上做得最失败的父亲……”
何禹廷颤声道:“你再敢胡言乱语,别怪我对你不客气!”
杜正海嘴角勾起,不以为然道:“不客气又如何,对一个将死之人来说,你的威胁还有任何意义吗?”
何禹廷鼻翼翕张,冷冷道:“放心,我会成全你的心意的——临死之前你还有什么遗言要交代?”
杜正海眸子瞬间冷了下去;他默默望着面前冷冷的铁窗,恨恨道:“我杜正海死则死矣,唯一缺憾的是有生之年不能亲手杀了你这狗贼,为我屈死的父母报仇雪恨。
“不过姓何的,你也不必太得意了,‘人不报应天报应’,终有一天你死的会比我还惨!”
何禹廷眉毛轻轻一扬,狞笑道:“如果诅咒能够咒死人的话,那何某今天怎么还活得好好的?杜正海,我现在就开始等,等着你说的那一天!”他大笑着,扬长而去。
杜正海望着何禹廷远去的背影,沙哑的嗓子里不由发出一声低沉的嘶吼,吼声暴怒摄人;紧握的拳头更是青筋暴起,一股寒意刹那间冰封了整个牢房。
他忽然感到一阵悲哀,沮丧地俯下身子,绝望道:“杜正海,你大仇未报,难道就甘心这样不明不白地死了吗?”……
凌云此时也正在为杜正海的事情而烦忧。
后天就是杜正海的死期了,作为曾经肝胆相照的朋友,他能袖手旁观、眼睁睁地看着他去死吗?
那日在葛氏坟前,他并不是因为杜正海的冷言冷语才弃之而去的。
他与杜正海交往了这么长时间,彼此之间可谓惺惺相惜,心心相印。
那天杜正海当着何禹廷、应传霖那么多人的面,对他说出那样冷漠绝情的话来,他确实很伤心,不过他也能理解杜正海说那些话的真正目的。
他是为了不连累他,他是从内心深处想帮他摆脱眼前这种尴尬处境的。
在那一刻,他心里其实是很感激他的。
而且他身上的伤势又发作了。试想,凭自己当时那种状态,在何禹廷强大的兵戎阵势下,单靠死打硬拼、徒逞匹夫之勇,是救不出杜正海的。
何况他也不能明目张胆地与何禹廷公然对抗,与之彻底闹僵,使的一切都无法收场。
只是现在该怎么去救杜正海?凌云紧蹙的剑眉拧成了死结,他心烦意乱地在厅中踱来踱去。
今天晚上去天牢劫狱救人!——他暗暗下定了决心。
这天晚上,月黑风高。
凌云换上一身黑色夜行衣,蒙上面巾,背上长剑,瞒过刑部尚书府和郡马府所有的人——包括吕大人与浣玉郡主,悄悄出了门,蹑足潜踪,直奔天牢。
天牢他以前曾经来过几次——那都是为了公务;可是这次……想到此,他心里不由地一阵苦笑……
却说凌云,轻车熟路,闪展腾挪,轻灵机敏地躲过周围几路巡逻侍卫的巡查,终于来到了天牢门口。
伏在天牢的房顶上,屏息凝神,往下窥望,只见下面的一个小头目正在给手下训话:
“弟兄们,今天晚上轮到咱们值夜。牢中关押的可是重要人犯,这几天风声又紧得很,要是万一有何差池,咱们大家可都是吃不了兜着走。所以提醒大家要提高警惕,加倍留神,千万不可让贼人钻了空子!”
众侍卫连连称是。
凌云冷笑一声,一式“星光满天”,扬手处,数枚袖箭呈放射状飞了出去。
分毫不差,不偏不倚,正好打在众侍卫的肩胛穴上。众人应声而倒,横七竖八躺了一地。
凌云轻轻跳下来,走到那头目面前,解开其穴道,长剑压颈,沉声问道:“说,天牢钥匙在哪儿?”
那头目颤声道:“在……小的腰带上……”
“杜正海关在什么地方?”
“在五号牢房,请好汉饶命……”
凌云不待他说完,复又闭上其穴道;然后从那头目身上解下钥匙,打开了牢门。
一股阴冷霉臭的气味直冲鼻子,凌云不由皱了皱眉,他觉得这种气味似乎有些怪异。
此时的他也来不及多想什么,脚下疾步如飞,很快便到了五号牢房门前。
打亮火折子,借着闪烁的火光,只见铁窗内一人靠着墙、脸朝里坐着,身穿囚衣,披头散发,低垂着头。
凌云低低道:“杜兄!杜兄!……”没有反应。
凌云心一沉,他掏出牢房钥匙,三下五除二打开牢门上的铁锁,推门走了进去。走到杜正海面前,伸手轻轻一拽他道:“杜兄,快随我走!”
对方忽然一抬手,“白云出岫”,袖中短刃弹出,一道寒光,直向凌云的前胸!
凌云一惊,一式“粉蝶翻飞”,机敏地一旋身子,短刃贴着衣际滑了过去。凌云后退几步,惊异道:“你……”
那人冷笑一声,挺身站起,闪去囚衣,摘掉假发,恢复了本来面目。这位假冒杜正海的,竟然是侯爷府武师应传霖!
应传霖上下打量了凌云几眼,似笑非笑的眸子里满是嘲讽的意味:“师弟,没想到吧,今天你会落到我设计好的陷阱里!”
第173章 生死关头倾城美人倾情相救
凌云当天晚上去天牢劫狱,意欲救出杜正海,不料救人不成,却中了应传霖的埋伏。
应传霖上下打量了凌云几眼,似笑非笑的眸子里满是嘲讽的意味:“师弟,没想到吧,今天你会落到我设计好的陷阱里!”
呼哨一声,周围立时伏兵四起,众侍卫的灯笼火把将整个天牢映得灯火通明。
刀剑辉映之下,应传霖得意洋洋,“师弟,你已经被包围了,识相的,乖乖地束手就擒罢!”
凌云凌厉的眸光一转,冷笑道:“你认错人了吧?”
应传霖幽深的眸光闪了闪,冷如粹冰道:“师弟,别装蒜了,你就是化成了灰我也认的你的骨头,咱俩谁不知道谁啊!你要是还有点自知之明,就立即弃剑服绑,然后随我去见侯爷,你放心,怎么说你也是当朝郡马,侯爷是不会过分为难你的!”
凌云怒极反笑,“应传霖,你别太得意了,恐怕单凭这区区弹丸之地还未必能困的住我!”
应传霖阴阳怪气道:“是吗!不过师弟,说真的,我确实挺佩服你的应变能力的——你说方才那一剑怎么就没能扎上你呢,真是可惜啊!
“不过,你也不要高兴的太早了,所谓的百密一疏,现在你已经中了一种迷毒,叫做‘十步迎风倒’,我可以保证,你出不了这个牢门就先倒在这里了。”
凌云一怔,“什么?”
应传霖狭长的眼神不屑地瞥了过去,“知道你怎么中的这种迷毒吗?告诉你吧,这种迷毒是由两种半毒合成的——只中其中一种半毒是不会有事的;如果两种半毒合二为一,那就成了剧毒!”
说到这里他缓了缓,接着道:“前面的半毒就在五号牢房的钥匙上,当你从牢头那里取走钥匙的时候,你就已经中了半毒了。”
凌云剑眉一扬道:“后面那个半毒呢?”
应传霖不急不徐道:“后面那个半毒则在天牢的走廊里;记不记的你一进天牢门口,就闻到了一股阴冷奇异的气味啊?”
经应传霖提醒,凌云想起来了,方才他一进天牢门口,确实闻到了一股霉臭阴冷的气味,当时他便觉的十分不爽,现在他终于明白了。
应传霖见凌云脸色铁青,唇角不由勾起一抹得意的笑容,悠悠道:“师弟,你现在还有什么疑惑吗?你要是还不相信,可以深吸一口气试试。”
凌云心里一凛,不错,他现在确实有了不适的感觉,恼怒之下更是一阵阵的头晕目眩;他眸子猩红,几乎是一字字地挤出牙缝道:“应传霖,你真卑鄙……”
应传霖笑道:“你骂也没用,事已至此,我劝你也不必再负隅顽抗了,乖乖地束手就擒罢!”
凌云此时还能说什么,他扬手出剑,飞花泻玉,寒光一片,直袭应传霖。
应传霖急忙出手抵挡,还击。众侍卫一拥而上,把凌云团团困在中央。
凌云心想:现在既然救不出杜正海,自己又中了敌人诡计,也只有拼死一搏了。
如果能逃离此处算是万幸;如果逃不出去,大丈夫受杀不受辱,也只有一死了。
凌云心念至此,不再有何顾虑,出的全是巧极险极的杀手招式。剑光到处,雷霆霹雳,攻多防少,迫得应传霖只忙于招架,一时没有还击的机会。
凌云趁势虚晃一招,纵身飞了出去。几个守门的侍卫上前阻拦,凌云信手一挥,众人纷纷溃退。
凌云杀开一条血路,冲了出来。
应传霖带着侍卫追了出来。牢外埋伏的侍卫亦拥了上来,刀剑齐举,将凌云团团围住。
应传霖一双眼睛里充满戾气,低笑道:“师弟,别逞强了,你现在身中奇毒,越是发功,毒性发作的越快。你现在已是强弩之末,支撑不了多久了,哈哈哈……”
狂浪的笑声在凌云耳边回荡。他只觉气血翻涌,眼前一阵阵的发黑,身形几乎就要倒下去。他勉强以长剑支撑住自己摇摇欲坠的身子。
应传霖一挥手,“来人,将他拿下!”众侍卫蜂拥而上。
在那一刻,凌云的思绪仿佛一团正在遭受炙烤的火碳,噼里啪啦不停地爆裂着;天地都似乎在眼前旋转起来。
他隐隐觉得自己的牙齿在咯咯作响着,不觉中已死死攥紧了手中的长剑,剑柄那生硬而分明的棱角狠狠硌向他的手心,他却感觉不到丝毫的疼痛。
这是一种濒临死亡的绝望等待。他在等待着那些催命的侍卫拥上前来,然后他便决绝地挥起剑,与他们同归于尽。
这时候,他忽然听到了一声娇叱。
那是一个他再熟悉不过的女子声音,恍如天籁之音,清甜而悦耳,婉转而动听,像是江南最缠绵的风,丝丝袅袅盈入了耳中。
在那一瞬间,他长长舒了一口气,眼底不觉升起一层薄薄的雾气,喉咙也似乎被什么东西给哽住了。
因为他知道自己可以不用死了。
从天而降般出现的那位女子,黑衣蒙面,手持长剑,宛如超凡脱俗的人间仙子,翩若惊鸿般闯入了敌群。
她挥动手中长剑,诡异莫测,雷霆万钧;汹涌澎湃的剑气如潮涌一般,一层又一层,周围的风也瞬间变得凛冽起来。
侍卫们何从见过如此强劲凌厉的剑势,像是千军万马般狂奔而来,带着无上的气势和霸道,让人无处抵挡!
他们只有惊惶失措地躲闪着,纷纷溃退。
那黑衣蒙面女子见了,嘴角微微一扬,发出一声轻笑;然后一式“彩凤旋窝”,身形优雅地旋转着,裙角飞舞,宛如水面荡起的层层叠叠的涟漪,那姿势真是美妙轻盈之极。
那黑衣女子转眼便到了凌云面前,玉手轻轻一扶他道:“快走!”
凌云借势,一式“春雷乍动”,矫捷轻灵的身形倏的拔起。两人身轻如燕,宛如浮光掠影般略过人群,转眼便遁入茫茫夜色之中。
应传霖大急,旋身去追;那黑衣蒙面女子回手一扬,点点寒光如“天女散花”般向应传霖身上数处要害部位打去!
应传霖急忙挥剑相击,险极巧极地躲过了数枚致命暗器的袭击。低头去看,落地的却是些胭脂扣。
当他再回过神去追凌云与那女子时,早已不见了踪影……
应传霖只好垂头丧气地回来向何禹廷复命。
何禹廷沉下脸来,“岂有此理!怎么煮熟的鸭子又让他飞了,那半路杀出的程咬金是什么人?”
应传霖沮丧地摇摇头,“这个属下暂时还不能确定其身份。”
何禹廷眸中闪过一片冷意,“那么今天晚上的劫狱之人呢,你能确定他的身份么?”
应传霖道:“能,虽然他蒙着面,属下未能见到他的真实面目。”
何禹廷半眯的眸子划过一抹讥诮,“这么说,你对他也只是凭直觉,而没有什么有力的证据了?”
应传霖道:“可是侯爷,属下与凌云乃是同门师兄弟,他的一举一动属下了如指掌,我自信是不会看错的。”
何禹廷满眼的不屑之色,“那又怎么样,‘捉贼捉赃,捉奸捉双’,当时你没有抓到人家,现在你又有何证据说今天晚上劫狱之人就是凌云?”
应传霖低头思忖片刻,然后缓缓抬起头来,一抹戾气在眸中一闪而过,“不过侯爷,今天晚上那劫狱之人中了我‘十步迎风倒’的剧毒,就算他侥幸躲过了此劫,也没有几天活头了。
“改日我一定登门造访,看看我这位师弟是不是还安然无恙。如果他真的有事,就说明今天晚上劫狱之人是他无疑,那他就算是死了也是活该了!”
何禹廷目光蓦地凝住了,眸底闪过一丝意味不明的情愫。
应传霖见何禹廷神色复杂,遂小心翼翼道:“侯爷,怎么了?难道属下有什么地方做的欠妥么?”
何禹廷默默望着他,良久才叹了口气道:“应武师,你与凌云本是同门师兄弟,仇恨却为什么这样深,一定要置之死地而后快呢?”
应传霖心里忽然剧烈地抽搐了一下,无语。
何禹廷脸色晦暗,轻轻摇了摇头,拂袖而去……
当凌云从迷朦中悠悠醒来时,发现自己躺在一间农舍里的软塌上。周围环境清幽闲适,一架古琴静静地立在墙边,铜镜安然地置在木制的梳妆台上。
望着面前的一切,一种熟稔而温馨的感觉油然涌上心头。
他不觉低头去看,只见身上锦被香衾,舒适而绵软;床边一位女子一头乌发如云铺散,静静地伏在他身上睡着了。
这女子正是练南春。
他的目光缓缓划过她蝴蝶微憩般长长的睫毛,红润如海棠般的朱唇,洁白如牛乳般的肌肤——即使世上再璀璨的明珠都不能抵上她肤色的煜煜生辉。
出神地望着眼前的美丽佳人,凌云不觉一阵心神荡漾。他眼神迷离,只是含情脉脉地望着她,却不忍唤醒她。
望望外面,已经是鸡鸣欲曙。
他不由想起了昨天晚上。
在半昏半醒中他被她扶到了这里,她一边柔声安慰他,一遍为他解开衣衫,驱毒疗伤。
他隐约记的,她昨天晚上好像与他说了好多话,在她的哝哝细语中,他与她似乎到了一个很远很远的地方,那里阳光明媚,柳暗花明,一片开阔与碧绿……
凌云挣扎着想坐起来,却觉一阵头晕目眩。
这时练南春也醒了,坐起身来,迷离的眸子瞄了他一眼,几分薄嗔道:“不要命了,快躺下!”
凌云轻声道:“春儿。”
练南春道:“现在感觉怎么样,好些了吗?”
第175章 何禹廷杀气腾腾来兴师问罪了
浣玉从睡梦中醒来,想着昨天晚上发生的事情,她只觉一颗芳心砰砰乱跳,“腾”的一下从锦塌跳了下来,几步冲到房门口,连声叫道:“娇杏!娇杏!……”
她只能喊娇杏;因为香云前几天被凌云指派到外面的园子里当值去了。
前面的园子里这段时间紧缺人手,实在忙不过来,凌云征得浣玉的同意,便指派了她临时先顶上。
看似随意抽调;而实际上,凌云是有意为之的。因为他不想让再多一个人知道自己当天晚上的行踪。
不是他怀疑她或是不信任她了,他只是多了一份防人之心而已。毕竟多一个人知道,就多一份被泄露的危险。他这样做,只是想把事情的风险降到最低。
当然他的心思,浣玉并不知道。
却说浣玉,心烦气躁地连声叫着“娇杏”;娇杏应声而来:“郡主,有什么吩咐吗?”
浣玉此时脑子里依然懵懵的,“郡马呢?”
娇杏如水的目光转了转,压低了嗓音道:“郡马爷昨天晚上说,他有事出去一下,让奴婢好好地侍奉郡主,不许对外声张。”
浣玉轻轻按了按还有些迷朦的头脑,问道:“临行的时候,他还说什么了吗?”
娇杏摇摇头道:“郡马让奴婢对此事务必保密,除了郡主,不许跟任何人说起。”
浣玉晶莹的眸子意味深长地望过去,带着几分探究的意味道:“娇杏,看来郡马对你很是信任啊!”
娇杏见郡主脸上带着几分促狭的意味,不由慌乱地低下头去,惶然道:“一心一意侍奉好郡主和郡马,本来就是奴婢的职责;除此之外,奴婢不敢有其他的想法。”
浣玉遇见娇杏一脸的诚惶诚恐,心里一阵恻然;轻叹了一声,又问道:“郡马呢?可曾回来了?”
娇杏低眉顺眼道:“郡马早就回来了,见郡主还没有睡醒,便没有打扰,在外面的厅里坐着呢。”
浣玉眉头一展,星星般的眸子里光华流转:“真的?快让他进来啊!”
娇杏应了一声,低着头出去了。
须臾,凌云神色落寞、一步一挨地走了进来,行动似乎有些吃力。
浣玉急忙上前一步扶住他问道:“郡马,你怎么了?”
凌云慢慢坐下身来,动作显得有些迟滞;他转过脸低声对娇杏道:“娇杏,你先出去。”
娇杏颔首低眉说了声“是”,恭恭瑾瑾退了出去。
凌云出了门,在浣云阁周围仔细巡视了一番,确认数步之内确实无人窥听,才重新返回到寝室里,小心翼翼地闭上了房门。
现在房中只有凌云与浣玉两个人。
凌云目光微微一凝道:“郡主,你知道我昨天晚上干什么去了吗?”
浣玉清澈灵动的明眸目不转睛地望着他。
凌云道:“我去了天牢,想救出杜正海,可是没有成功,中了他们的埋伏,还差点把命搭进去。”
浣玉惊骇得瞪大了秀媚的眸子,“什么?劫狱?……”
凌云苦笑:“算是吧。你我是夫妻,彼此之间不应该有什么隐瞒,所以我才会把一切都告诉你。”
接着,他便把昨天晚上去天牢劫狱、遭到应传霖“十步迎风倒”的暗算、后又遭遇众侍卫的围堵、差点命丧当场的经过一五一十说了一遍。
后来练南春出手救他、为之驱毒疗伤的事情他也约略择要地告诉了她——在陈述过程中,他当然小心地把练南春的名字给略去了,只说是以前的一位江湖朋友。
浣玉只惊得目瞪口呆,痴痴地一时说不出话来。
怪不得昨天晚上凌云会神色凝重地对她说出那番话来,原来是这样啊!
凌云见浣玉花容失色,半晌无言;不以为然地勾了勾嘴角道:“郡主,你怕了吗?”
浣玉好半天才缓过神,喃喃道:“你……你疯了吗?你不要命了吗?你是刑部尚书府侍卫统领,怎么能知法犯法、做出这样无法无天的事情来?”
凌云目光宁静而幽远,缓缓道:“有些事情你也许不会明白,可是我却知道我必须要这样做。”
浣玉满是愕然地瞪视着凌云道:“为什么?……”
凌云避开她那满是幽怨的眼神,一双清眸淡漠地望着别处,语调平缓道:“杜正海是我肝胆相照的好朋友,以前在飞云山庄的时候,如果不是他出手相助,我们就逃不出那个魔窟,更不会有今天了。”
他顿了一下,又道:“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现在他落难了,如果我袖手旁观,置之不理,我会一辈子于心不安的……”
浣玉狭长的眼睛不屑地瞥了过去,“就这些吗?……”
凌云垂下眼睑,长长的睫毛遮住眼底那隐晦不明的情绪,默然道:“还有,他的母亲葛氏临终前曾经哀哀恳求我,一定要保全他的儿子,我不可以辜负她的托付……”
浣玉斜睨了他一眼,轻蔑地弯了弯嘴角道:“葛氏到底是你什么人啊,也不需要你不顾一切地拿自己的性命去搏吧?天牢那个地方有多危险你难道不知道吗,为什么还要去送死?
“何况何禹廷与应传霖是什么人,对此事他们能善罢甘休吗?如果让他发现了什么蛛丝马迹,或是你留了什么把柄给他们,那你岂不就死定了!……”
浣玉越说越气,眼睛里泪光点点,声音颤抖了,“你要是有什么三长两短,又让我可怎么办?凌云,你太自私了,你只顾自己的感受,一点也不在乎我的心,我恨死你了!……”她说着转过身子,捂着脸嘤嘤哭了起来。
她柔弱的肩膀像是风中凌乱的树叶,簌簌地颤动着,好像是受到了极大的委屈似的,柔肠百转,涕泪交流,呜呜咽咽哭个不停。
凌云最见不得女子哭,尤其是浣玉这种无休无止、缠缠绵绵的哭。
他一时有些手足无措,也不知道应该怎样安慰她,只急得涨红了一张俊脸,语无伦次道:“郡主,我现在不是好好的吗,你这是做什么?好了,我错了……我保证不会再有下次了,求求你不要哭了……”
正说着,忽听外面传来脚步声,凌云忙抬手示意她打住,冷冷道:“谁?”
只见娇杏领着吕文正的小厮荣儿走了进来。
荣儿先向凌云和浣玉郡主施了礼,然后恭恭敬敬道:“凌统领,吕大人让您过去一趟。”
“吕大人找我?……”凌云不由心里一沉,“荣儿,你可知道是什么事吗?”
荣儿摇摇头道:“这个小的就不知道了,不过方才小的路过客厅时,好像听说侯爷府的何大人与应武师来了……”
浣玉脸色倏的变了,颤声道:“什么?……郡马,你千万不能去,他们两个来府准没什么好事!”
凌云若不在意地笑了笑,对荣儿道:“荣儿,你先回去禀报吕大人,就说我换件衣服,随后就到。”
荣儿应了一声,转身去了;娇杏也冲着两人敛衽一礼,跟着出去了。
浣玉道:“郡马,你真的要去吗?”
凌云道:“你说呢!如果我不去,岂不更让他们怀疑我是做贼心虚了?”
“可是……”浣玉紧张得鼻尖上直冒汗,一副欲言又止的神情。
凌云瞅着她娇憨可爱的神态,忍不住笑了。
他轻轻点了一下浣玉的鼻子道:“傻丫头,别怕,不会有事的!再说我也没什么把柄攥在他们手里,只要你能为我证明……”
说着,他狡黠的眸光转了转,伏在浣玉耳畔轻轻低语了几句。
浣玉屏息凝神,静静地听着,不住地点头。
她那原本晦暗失色的眸光也一丝丝变的明媚起来,恍如潋滟的秋水,煜煜生辉;桃花般嫣红的俏脸上亦露出了会意舒心的笑容……
刑部尚书府的客厅里。
吕文正正在陪着何禹廷与应传霖喝茶聊天。
原来应传霖对昨天晚上天牢遭劫、贼人走脱之事一直耿耿于怀。
翌日,他身边的一个亲信(李瑞允安排在他身边,助他行事的天枭弟子)又偷偷告诉了他一件事情:据在郡马府卧底的一位天枭弟子说,凌云昨天晚上一夜未归。
应传霖心里不由暗暗冷笑:“凌云,你死期到了!”
于是他径自来找何禹廷,再三怂恿着何禹廷同他一起到刑部尚书府去一探究竟。
就这样,两人来到了刑部尚书府。借着攀谈的机会,渐渐把话题引到了凌云身上。
何禹廷幽深的眸光闪了闪,慢吞吞道:“昨天晚上有人到天牢劫狱之事,不知吕大人可曾听说?”
吕文正道:“今天早上本府也是刚刚听他们说起——怎么了何大人,此事有什么进展了么?”
何禹廷摇摇头;他斟酌着说话的方式与语气,不疾不徐道:“暂时还没有。只是据在场目击的侍卫与狱卒等人回忆说,昨天晚上那个大胆包天、劫狱滋事之人的身形与特征竟然与……与凌统领有几分相像呢!——吕大人,你说是不是很好笑啊?”
吕文正脸色一沉道:“不知何大人这话何意?凌统领昨天晚上一直都在郡马府里;何况天下形貌相近的人多的是了,只凭这一点天马行空的猜测,捕风捉影的言论,何大人就杀气腾腾来此兴师问罪,也未免有些小题大做了吧?”
吕文正言辞犀利,毫不留情;一向老练沉稳的何禹廷一时竟被噎住了。他脸色晦暗,张口结舌,那神情显得尴尬极了。
应传霖见状,表情扭曲了一瞬,随之缓缓笑了起来,“是吗,吕大人确定凌统领昨天晚上就在郡马府么?那么烦请凌统领出来一见,一切不就一清二楚了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