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前位置: UU小说言情小说国姝TXT下载国姝章节列表全文阅读

国姝全文阅读

作者:弄雪天子     国姝txt下载     国姝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一百二十章 奉承

    阿生不肯吃,一脸倔强,瞪着她皱眉道:“你以为你算什么,敢管小爷的事儿!”

    她凭什么!没错,自己是会骗人,还会偷东西,可不这么干,他们这些人要怎么活下去。

    许薇姝也不生气,安抚地把筷子塞他手里:“我知道,你们也不容易,有自己的生存之道。”

    听了这话,也不知为何,阿生的眼睛就红了红。

    “阿娘说过,不许我走歪路,可我肚子饿,总不能饿死……我们不赶尽杀绝,也不害穷苦人,我们,我们是没办法。”

    许薇姝点点头:“我知道,如果今天我没看见,或者换了你们骗的是别的什么人,我就不会管,但你们今天骗的那中年人,看着像是为富不仁的商贾,其实他的面相有贵气,而且是个善人,你们要骗他,有损自己的功德。”

    阿生听了半天没听懂,眼睛里都是蚊香圈儿,嘴角抽了抽,闹了半天人家坏自己的好事,还是为了他好?

    见许薇姝很认真,他也只能耷拉下脑袋:“算了,你是大客,给你面子。”

    许薇姝莞尔一笑,一拍他的脑袋,把阿生给拎去厨房,“既然来了,那就帮我洗碗,你要是能把活儿干得又好又漂亮,今天食铺剩下的食材,我都让你拿回去。”

    阿生愕然,半晌才道:“不许反悔!”

    洗碗算什么,别人不知道,他可知道,这间就叫食铺的食谱里,用的所有食材都是高档货,而且好些菜根本只选取食材上最鲜嫩的部分,剩下的都要处理掉。

    那些东西拿回去,自家兄弟姐妹一口气能吃个足够!

    好些兄弟可两个多月没见过半点儿油水。

    阿生一下子振奋起来,小小一只,干活却极利索,那些锅碗瓢盆上的油污都让他清理的干干净净。

    忙了一日,晚上的时候,许薇姝煮了一大锅牛肉汤给他喝。

    牛肉都片成薄薄的长片,又嫩又鲜。

    别说现在了,就是阿生小时候,爹娘还在,恐怕都没吃过牛肉,大殷朝不允许宰杀耕牛,想吃点儿牛肉,连皇宫都要找各种借口,反正许薇姝在京城的庄子里,甚至还动过专门养一批肉牛的心思,可惜,只敢想一想。

    吃完饭,阿生就拿着一大麻袋熏肉,卤肉,腊肠,还有许薇姝亲手炸的丸子,灌的香肠,干面条回去了。

    因着这小子着实能干,连食铺这边的掌柜都不反对他偶尔来打个零工。

    许薇姝便常常让阿生带着他自家的兄弟们过来,帮她干活,至于报酬就比较多种多样了。

    偶尔给银钱,比如阿生他们带来更有用的消息什么的,寻常就是食物,衣服,还送了两床棉被,虽然是淘汰的旧的,可阿生他们哪里会在意?

    眼下,寻常百姓家如果女儿出嫁,能陪送一床棉被,那就算是相当不错。

    阿生在街上混了这么久,对自己的眼光到有信心,看得出来,许薇姝没坏心,再说,他们这些小人物能有什么用?

    人家一贵族人家出来的大家闺秀,还能在他们这帮小乞儿身上得什么好处不成?

    “来,帮我把这些肉都剁了。”

    许薇姝支使他们也不客气。

    阿生带着几个比他还小两岁,看起来也就六七岁的小娃娃踩着板凳用力剁肉。

    他们动作都极小心,连点儿肉沫也不肯浪费掉,就不免略有些吃力。

    换成现代,儿童保护协会非起诉许薇姝用童工不成。

    在大殷朝,这些小子都很满足,干点儿力气活儿怎么了,干得多还吃得多,在这儿工作,许薇姝一向管饱,吃肉吃到饱都行。

    他们不怕干活,只是,那位许家姑娘未免也太爱干净了些,他们来了,要先洗澡洗头,洗完了要换一身新衣服,干完活吃完之前,还得洗澡。

    用的那种香胰子,都是女人用的东西,洗完了一个个香喷喷,出去连乞讨恐怕都没人搭理。

    阿生也是哭笑不得。

    那日他进厨房做事之前,老觉得那许姑娘恨不得给他扒下一层皮,连头发都剃光才好。

    幸亏她还知道身体发肤受之父母,没真动手。即便如此,洗澡也洗成了习惯,如今回去之后不洗,反而浑身不自在,总忍不住多烧水洗洗头什么的,感觉到不坏,可真的很费柴火,而且他们都住在庙里或者街上,要不然就找个破棚子凑合一下,有这种洁癖可真不是好事。

    许薇姝也就清闲了半个月不到,三月中旬,阳光明媚的早晨,方容那家伙就如他消失的时候一样,又好好坐在饭桌上,抢许姑娘精心准备的美味早餐吃。

    “怎么?”

    方容一扭头,就见许姑娘盯着他看,秀眉微蹙,目中迷蒙,所谓佳人,稍稍露愁容,便让人心疼。

    “嗯,没什么。”

    总觉得方容好像不似以前一样气定神闲,到像是在为什么事儿困扰。

    只是,许薇姝还是觉得莫要交浅言深了。

    这些龙子凤孙们愁的事儿,真问出来,他不答还好,万一要是脑子抽筋答了她……想想就好恐怖。

    第二日,两个人就从银楼搬去驿站,独占了一个小院儿,许薇姝也开始她来之前预测到的差事,方容一天到晚地见各级的官员,她也别想躲懒,都知道皇上的亲信女官跟着一块儿来了,人家怎么可能不来拜访,她就只能老老实实地见那些官夫人们。

    许薇姝其实不喜欢应酬人,见一天的人,晚上回去就忍不住脑袋疼,觉得吵得慌。

    好在她虽说只是个五品女官,本地的官夫人们,诰命也不是没有比她高的,奈何她属于天子近臣,头顶上顶着个金字招牌,自是只有旁人奉承她,不用她奉承旁人。

    而且,许薇姝也应酬得来。

    翁山郡王家的小郡主进门,不如多和她聊两句卫夫人的书法。

    明州知州的夫人来了,就避免提到她女儿,多夸夸她娘家弟弟。

    当然也免不了拐着弯探问些消息,这个许薇姝也不怕,她本身就什么都不知道,至少不知道这些人关心的那类东西。

    方容一样忙碌,参加很多很多的饭局,还带回来两个美人,一个娇弱,一个明艳。

    不到江南,不知江南美人多。

    只送来两个,那是因着多了就不值钱,若是环肥燕瘦的美人来个十个八个甚至更多,价值其实远远不如只有这两个最拔尖的更大。

    何况,人家安郡王的队伍里,还跟着一位不只有美貌,更是名满京城的许书官。

    方容客客气气地收下盐商刘老爷孝敬的美女,带回来就给了许薇姝。

    “别让她们接触到书房就行,其他的随意。”

    只交代了这一句,许薇姝顿时哭笑不得,她要这么漂亮的美人做什么?难道带回去当礼物送人?和她交好的那些夫人官太太们,不气死才怪!

    或者送给叔父,气一气肖氏也好。

    许薇姝扑哧一声笑了,收了收脑洞,就安排两个美人和丫鬟们住一处,也不用她们做粗活,平日里只绣点儿东西便是,最要紧的,两个人被分开看管,不能随意走动,若出门就要由这边的大丫鬟陪伴。

    方容显见是有正事儿做,许薇姝帮不上忙,可也不好放任这两只给他捣乱。

    最近日子过得累了些,到也逍遥,只是京城那边又送了信来,许薇姝看了之后,心里一阵难受,丽娘的孩子没保住,是个已经成型的男孩儿,具体怎么回事儿,信里也没提,只知道忽然流了,大人都去了多半条命。

    丽娘是自家姐妹,许薇姝这会儿不在京城,想看看也不行,更不清楚是什么原因,鞭长莫及,抑郁了好一阵子,身边的丫鬟或许是看出来,总引着她做事,防着她乱想,还看出她喜欢做各种吃食,找了好几位江南有名的大厨陪着一起在厨房折腾。

    许薇姝向来不爱折腾别人,见人家丫鬟那么小心翼翼的,也知道伺候不好,她们会挨骂挨罚,便收了情绪,干脆还顺了她们的心意,又常去厨房做自己喜欢的东西吃。

    这日,厨房做了只醉鸡,是用她给的方子做的,前两次不太成功,这次她一吃就觉得对味。

    方容也回来了,许薇姝就给他端上来一盘,嫩黄的鸡肉片,香气扑鼻,连人也熏然欲醉。

    他却吃得心事重重,总用一种若有所思的目光看许薇姝,脸上带着几许莫名的神色。

    “这些日子,劳累你了。”

    许薇姝眨了眨眼,有点儿假地笑了下:“无妨,都是吃皇粮,为圣上尽忠,哪里有喊累的道理!”

    方容莞尔。

    就在这一刻,许薇姝像个傲娇的小姑娘,还是个精致可爱的傲娇小姑娘,着实讨人喜欢。

    吃了几块儿鸡肉,方容擦了擦嘴角,才道:“姝娘,我想托你帮我打听件事。”

    许薇姝顿时愕然:“你说什么?托我?”

    别人不知道也就算了,她还看不出来,方容手底下有能人,只看那些方公子随意就扔给她看的资料,便知道这家伙的消息网络相当了不得!

第一百二十一章 施家

    方容这家伙疑似和夜行人有关系,想打听点儿消息,还不是轻而易举,哪里用得着她一外乡人?

    而且,方容若是都查不到的消息,自己一幽居深闺的女子,难道就有办法不成?

    许薇姝盯着他看。

    方容失笑:“别紧张,只是小事而已,明州施家虽不是施家本家,但和本家也时常走动,是很近的亲戚,施老爷施怀土,真算的话,还是你娘亲的远房堂哥……你既然都来了明州,难道就不该去走动走动?”

    许薇姝皱眉。

    “你走动的时候,顺便探听探听,施家最近有没有发生什么变故,比如说欠债什么的。”

    欠债?

    许薇姝满头雾水,不过,确实事儿不大,但她怀疑方容要坑施家。

    方容一眼就看出小姑娘想什么,叹息道:“姝娘,我只是要保护……国公府,无论如何也要保护。”

    胡说,上辈子也没见你对国公府被抄家,做出多大的反应,这会儿到说这种话。

    偏偏许薇姝觉得,他说的很认真,只是他想保护的那个国公府,是属于许静岚的国公府,不是现在这个。

    看这人眼角眉梢间淡淡的表情,就好像他要打探的事儿,如果不打探清楚,会变成一簇小火苗,烧毁他很重要的东西。

    许薇姝想了想,便点头答应,不过,只答应去走走亲戚,至于别的,还得看运气如何。

    只是最近一段时间,施家正乱,她那位表姐施荣,还在道观清修,她此时登门,恐怕不会很受欢迎。

    这日,天色不错,许薇姝让方容给准备了一份厚礼,反正厚到就是拿去送给正经的外祖家也不失礼的那种,便坐着车马,直奔施家而去。

    到了施家,递上帖子,很快,大门正开,施家的当家夫人就带着身边两个女儿一起出迎。

    许薇姝的身份摆在那儿,不说她是朝廷册封的五品女官,只她是施燕的女儿,还送了那么一份厚礼,也值得这一家子好生接待。

    当家夫人是个很温婉的女子,四十来岁,瞧着保养得还行,和三十余一样。

    到是两个女孩子被养的不似江南女儿那么明秀,有些木讷,不过想想也是,这两个都是庶出,记在夫人名下而已,不给养坏了,养得规规矩矩便不错,哪里会像嫡出的女儿一样,从小就请了先生教导四书五经。

    许薇姝记得,教施家的嫡女读书的,还是施怀土出外游学时结交的朋友,后来他当知县,那位故友就做了他的幕僚,再后来,他辞官不做,人家也跟着回了家,说是幕僚,这么多年下来,关系亲近的不是亲兄弟,胜似亲兄弟。

    没想到,两个没被精心培养的庶女好好的,认认真真教导出来的嫡女,却一下子得了瞧不出根由的毛病。

    待进了正堂,分宾主坐下,夫人便忍不住掉了眼泪:“姝娘生得像燕妹妹,可怜她年纪轻轻,怎么就,怎么就……哎,老天爷不开眼!”

    旁边的嬷嬷就赶紧拿了帕子给夫人擦眼睛:“夫人别这样,小娘子好不容易来一趟,能见上面,这可是喜事。”

    许薇姝也连忙跟着劝了两句:“娘亲若在,也不忍心看舅母伤心。”

    等到对方收了泪,许薇姝才又把专门送给兄弟姐妹的见面礼奉上。

    没在场的,还有一直不见人影的表哥,也送了一块儿砚台,让人转交,连‘病’了的那位表姐,也送了字帖。

    说了一会子话,陌生感一点点消除,很快双方就像是真正的亲戚一样,连私密些的话,说出口也不尴尬。

    “阿荣到底怎么回事儿,我们也不清楚,哎,真是屋漏偏逢连夜雨,阿土他只知道鼓捣他那些宝贝古董,偏偏他根本就不懂行,不知让人骗了多少钱去!”

    夫人一察觉到说得有点儿多,又吞回去,只叹息着摇头。

    许薇姝平时很少用她这类能力,因为总觉得有一点儿催眠的意味,让人觉得不舒服。

    其实说起来,不过是水的包容力和亲和特质罢了。

    聊了会儿天,许薇姝发现施家的家境,也许没有表面上那么好,喝的茶水是陈茶,桌子上摆的摆件,也多是粗制滥造,古董多为赝品,两个女儿的衣服鞋帽,都不算精致,连夫人头上戴的钗环,也不很新。

    过了没多久,施怀土也回来了。

    夫人连忙介绍,一听说来人是许薇姝,前任英国公许静岚和施燕的女儿,他顿时就脸色大变,身体抖了一下,嘴唇微颤,脸色瞬间白了,额头上的冷汗也哗啦啦地流下来,虽然似乎很努力保持平静,可连那夫人都看出不对,以为他身体不舒服,连声叫着丫鬟速去请医生。

    许薇姝没凑过去给他看病,万一自己一过去,这人更激动,再当真抽得失去意识,恐怕更麻烦。

    请了医生过来,看了看知道施老爷没大问题,喝点儿安神的汤药就好,夫人才松了口气,满脸歉意地护送许薇姝出门。

    …………

    “你问这个做什么?难道我这个便宜堂舅和我爹有仇?”

    许薇姝回了驿站,就把自己去施家看到的情况详详细细告诉方容,虽然没打听出施家有没有欠债,但他们家缺钱是肯定的。

    想了想,还是觉得不对。

    印象中许静岚和施坏土应该没什么关系,只是因为施燕的缘故,算认识罢了。

    最多逢年过节年礼往来。

    再说,一个高高在上的国公爷,另一个只是最高只做到知县的人,还能有多大的仇不成?

    “我就是问问。”

    方容笑眯眯地应了一句,一时间又不见人影,终日繁忙,连吃饭也不露面。

    但许薇姝的好奇心已经让他勾了起来,她虽然没有强迫症,可既然和自家有关,不得到答案,那实在别扭。

    既然方容不肯回应,许薇姝干脆便让‘地头蛇’阿生他们,打听下最近施家有没有欠债。

    安郡王提到这个,总不会没有原因。

    阿生绝对和宝琴一样,属于点亮了八卦技能的能耐人,没两日就打听了个差不多。

    施家到没听说欠什么还不起的债款,不过,前阵子施怀土让几个外地人设套,用两件假古董骗走了一大笔钱到是真。

    听说损失达到五十万贯。

    五十万贯,对某些巨富来说,可能真不算什么,但在施家,绝对是一大笔,听说夫人把嫁妆都给卖了,才勉强还上,可家里的铺子和地都典当出去,接下来的日子怎么过下去,真不好说。

    “那位施老爷是个好人,我们这一行里,听说好些人就是靠他吃饭。”

    阿生颇为感叹地道,“希望他可千万别破家才好。”

    许薇姝哭笑不得,阿生说他们那一行的人靠施怀土吃饭,就说明这人经常被骗,恐怕不只是五十万贯的事儿。

    “而且施老爷爱交朋友,仗义疏财,最是豪爽不过。”

    翻译过来——花钱大手大脚,很败家!

    ……只是施怀土败他的家,和国公府又有什么关系,为何那人见到自己的反应如此不同寻常?

    她猜来猜去,也猜不到因由,本来以为这点儿好奇心满足不了了,或许以后事情爆出来,她才能知道始末。

    许薇姝本只是好奇而已,也没太当回事,说到底,施家只是施家,还不是她正经的外家。

    却不曾想,后面居然出现了个大转折。

    因为这么一件,此时看来微不足道的小事,却让她走上一条不知道该说是荆棘遍地,还是痛快淋漓的道路。

    如果许薇姝能提前预知此事的结果——她也不知道她当时会不会还是选择同样的做法。

    说到底,此事起因,只是安郡王图方便罢了。

    这日,方容一早回家,就把许薇姝拉过去,表情有些不对,眉头微蹙,低声问道:“你还记不记得国公爷在世时,经常亲手制作一些白瓷娃娃。”

    许薇姝一怔,方容口里的国公爷,指的自然不会是现任英国公许静岩,而是她的父亲,最惊才绝艳的一代英国公,许静岚。

    想了想,似乎有印象,许静岚擅长烧瓷器,而且烧制白瓷比正经的工匠都好,色泽白润,细腻柔滑,触之如美人肌肤,皇帝有一日惊见,还给起了名字叫美人瓷。

    似乎京城还有商户跑到国公府贿赂下人们,就是想求几片国公爷烧制的瓷器碎片,连碎片也有人要。

    当然,他毕竟是朝廷官员,位高权重,有点儿爱好不要紧,拿它换钱就太掉价,肯定不能卖的。

    到是因为妻子喜爱,他时常烧一些白瓷娃娃,一个套一个的那种,大大小小加起来能有十几个,最小的甚至只有拇指大小,十分可爱。

    许薇姝娘亲给她留下的东西里,就有这么一套,不过仅仅是两个,小的拇指大小,大的也只稍微大了一点儿。

    她十分喜欢,时常取出来赏玩。

    还自己动手给这些娃娃们做小衣裳穿,颇过了一把装扮洋娃娃的瘾头。

    连吴妈妈都怕她一不小心失手打破,专门订做了个木箱,在里面装上厚厚的绒布来安放。

    许薇姝点了点头。

第一百二十二章 往来

    方容吐出口气:“不知道夫人是不是把国公爷烧的瓷器放在回礼里面,送到了明州施家?”

    这个可就不知道了。

    施燕在世的时候,许薇姝对管家之类的细务不感兴趣,她那个当娘的也觉得还有很多时间,没太拘着她学习。

    “如果你想问这些到容易,家里还有老人在,吴妈妈她们肯定了解。”

    许薇姝对吴妈妈的记忆还是挺有信心,那位连夫人哪年哪月月信不准,吃了什么药,看了那位医生,诊脉多长时间,煎药是谁伺候的,都记得清清楚楚。

    至于礼单,向来是吴妈妈执笔。

    方容笑了,“给京城写信,信件来回一趟要许久,时间间隔太长,你不如从施家着手,先帮我打听打听,别太直接,最好不要让人察觉你是故意要打听的。”

    许薇姝:“……”

    把自家消息透露给外人,貌似有些不妥,可许姑娘还是决定相信直觉。

    人家这位安郡王貌似知道的比自己多得多,帮他忙或者不帮,这位总能达到自己的目的,既然如此,还不如多配合配合,指不定更能占据主动。

    许薇姝回头就先写信给吴妈妈,说她被皇帝派了差事,要随安郡王在江南住一段儿时日。

    描述了一下江南的风土人情,还很惆怅地写,到不知有没有机会见见外祖家的人。

    吴妈妈收到信,看到自家姑娘还想着外祖家,说记得有一年母亲送了一套白瓷娃娃给外祖家的人,她心里还很不乐意,现在想想,实在是不应该。

    哪里有不应该?

    吴妈妈就赶紧写回信,那年夫人把国公爷亲手做的陶瓷娃娃送人,还送的是个年岁相差不大的堂哥。别说姑娘了,她那会儿都觉得极为不妥,只夫人坚持,她一个做下人的劝阻不住。

    姑娘和外家交好,那是好事,可尊敬父亲,更是没错,信里,吴妈妈还很自责,她居然没看出当时小主子不高兴,真是不称职。

    吴妈妈当然看不出来,当年许薇姝怎么会关注那么点儿东西?

    她家小主子一点儿骗人不好的自觉也无,写完给她的信,立时又写了一封信寄给施家的老太太,也就是许薇姝的亲外祖母。

    她本能地没直接问明州的施家人。

    信里同样写了那些琐碎家务事,只是换成京城。

    大部分都是自己爱吃什么,老是长不高,不像娘亲那样高挑,好像胖了些,嗜好甜食,现在来了江南,因为担着差事,想去看看外祖母还不能成行,简直不孝极了。

    又写她如今自己当家不容易,每次送礼都发愁,也不知道送的年礼,外祖母喜欢不喜欢,记得当年母亲还想着送一套父亲亲手做的白瓷娃娃过去,她如今也想送亲手做的东西,奈何实在做不好,只能做了荷包和抹额,希望老太太别嫌弃。

    同时问两方人马,彼此对照,就不易出差错。

    不过,当然是施家这边先回了信儿。

    老太太在信里也写了一堆很想念外孙女,夜夜梦中惦念的话,又说外孙女送什么都是心意,她喜欢的紧,只叮嘱她,可别把自家烧制的私密东西给旁人,就拿白瓷娃娃,当年施燕送了她三堂哥一套,简直没把老太太给气坏了。

    可因为这个去提醒出嫁的女儿,未免更刻意,更不合适,也就只能写信把女儿数落一顿便算了。

    许薇姝眨眨眼,她猜得到,施家老太太肯定知道这些,当年老太太给她母亲施燕的信里,就显得掌控欲十足,家里大大小小的事儿,她就没一样不知道,连出嫁的女儿给族里亲戚送礼多了一成,少了一成这些事,她也要管上一管。

    幸得家中儿女都让她管得习惯,这老太太又不是那等无理取闹的庸人,还颇有几分智慧,这才两相安。

    接到施家老太太的回信,许薇姝就明白,母亲确实拿了父亲做的白瓷娃娃送给了她的堂兄,也就是见到自己就打哆嗦的那位施怀土施老爷。

    这事儿有意思!

    晚上,许薇姝忽然做了个梦,也许是白日里老想着此事,梦中她就被一个眉毛略有些浓,丹凤眼,一身英气的妇人搂在怀里,身前的桌子上就摆放了十个憨态可掬,高矮胖瘦各不同的娃娃。

    妇人看那娃娃的目光很迟疑,两次举起手,似是要把东西砸了,可又像不忍心,终究不曾动手。

    一觉醒来,许薇姝觉得那不是梦,应该是原主的记忆,这么看来,白瓷娃娃应该是很重要的东西。

    恍惚间,记忆越来越清楚,白瓷娃娃底部的红印,和让她受过惊吓的册子里的红印很相似,诸多碎片凑成一个完整的圆……她忽然瞪大眼,颇为不可思议地在床上滚了一圈儿。

    “真的,假的?画风不对!”

    一下子,就再也睡不着。

    许薇姝爬起来,顶着一对儿黑眼圈儿,一边吃早饭,一边揪馒头,把馒头揪成一个圆滚滚的胖娃娃的模样,又一口咬掉脑袋,咬掉胳膊。

    “噗嗤!”

    方容忍不住笑出声,“咳咳!”

    许薇姝默默地抬头看了他一眼。

    看得方容自己再不好意思笑,勾起唇角:“我记得姝娘送给陛下的年礼,是一幅写了‘泽被苍生’四个字的条幅?”

    “唔。”

    她当初也琢磨着要不要想个新鲜主意,不过还是选择随大流,宫里的女官多送些字画什么的,还大部分是自己写。

    明明知道每年皇帝收了,就扔在库里,除了个把比较重要的女官送的,其它的第二年都拿出去烧掉,一张不留,可大家依旧要这么干。

    就像不送字画,便显不出自己有才学似的。

    “什么时候也给我写一幅,总觉得看了能让人心静。”若不是那种字,只能给皇帝,他都想讨回去,头疼的时候看看,真容易让人的心静下来。

    “安郡王就想说这个?”许薇姝眨眨眼,只当没听见。

    方容摇了摇头,慢条斯理地把粥喝完,才道:“两件事,第一,京里传来消息,羌王古良召三王子古常南回去,好像有急事,连联姻也推后。”

    “第二,忠王世子亲往江南,向岳父报丧,他的发妻于月前病逝。”

    忠王世子的岳父,正是江南巡抚张兰芝。

    大殷朝的名臣。

    多讽刺,妻子病重,做丈夫的还有心思跟皇帝出巡,那个皇帝,竟然也没想到他儿媳妇病得连床也起不来。

    现在人去了,世子到有借口脱离圣驾,到江南晃一圈儿,顺带着捞名望,还在岳父面前充好人。

    “可听说了最近两起盐商死亡的案子?”方容轻声问了句,一点儿也不觉得在吃饭的时候提这个有何不妥。

    明州最大的八卦,许薇姝想没听过也难。

    “你今天再听一听,就能听到后续……世子一来就破了案子。两个盐商,一个是被妻子给杀了,另外一个是遇见了杀人劫财,凶手都已经落网,供认不讳,证据确凿。”

    许薇姝:“……”

    好巧!

    只是她这会儿没心思管别人家的闲事。

    方容懒懒地坐在椅子上不肯出门,吃了早饭还是腻在窗前,赏窗外的风景,还让许姑娘给他倒了一杯酒:“……归来留取,御香襟袖,同饮酴醿酒。”

    他喝的只是驿站这边准备的江南米酒,一种很普通的酒,清淡如水,并不合他的口味。

    方容却有些醉意,昏昏沉沉地趴在窗棱上,微风徐来,拂动发丝,此情此景,甚至可以入画。

    许薇姝低下头,也给自己倒了一杯酒,慢慢喝下去,喝在嘴里,酒味泛着苦涩。

    明明是明媚的春日,却忽然有一种浓云密布的感觉。

    从京城到明州的信,按理说正常要走十几日,这次不知道方容动了什么手脚,只用了五天,吴妈妈的信就送到许薇姝的手上。

    信封沉甸甸的,里面除了信之外,还有一个虎牙制成的护身符,好像是母亲留下的那一个,吴妈妈给捎带过来让她带。

    看了一遍信,大体就是她知道的那些,不过印证一下而已,许薇姝想了想,还是随手扔在炭盆里面烧掉。

    一连数日,方容都没出去办事,许薇姝也安安静静地在驿站继续宴请那些官太太们,还抽空去拜访了下王妃,该有的礼仪是半点儿没错。

    这日闲暇无事,许薇姝叫了个杂耍班子,请了几个夫人听戏品茶。

    江南的杂耍班子比京城的活儿更精细些,也好看,一群贵妇对这种偷得浮生半日闲,不用操持家务,还得处理丈夫的小妾们那一通杂事的活动,颇为欢喜。

    连一直心情不大好的知州夫人也难得放松许多,尤其喜欢许薇姝这儿点的香,既不过于浓郁,也不寡淡。

    “对了,大盗柳三郎前些日子又流窜回咱们明州,大家可千万小心门户,听说大江南北的官府都在抓他,可这也有三年了,一直就连边儿都摸不着。”

    知州夫人对这方面的消息甚为灵通,面色凝重地道,“昨天夜里,十年前就致仕的前礼部侍郎冯老爷家被盗,丢了一对儿夜明珠,听说还是冯夫人的嫁妆,打算留给孙女的。”

    没几日,就传出大盗柳三郎在施家附近出没的消息。

第一百二十三章 大盗

    “柳三郎的胆子可真大,全城戒严在搜捕他,他到好,还敢扭头又去杀了冯家十几个人!”

    整个明州城议论纷纷。

    因为柳三郎终于开杀戒了,还不是偷人家夜明珠的时候杀人,而是偷完了东西,又回过头去在冯家大闹了一场。

    冯姥爷连夜逃走,带着一家老小,离开明州城去找他在京城做官的儿子去。

    可明州城里其它大户人家的人们,却个个是提心吊胆。

    尤其是好像被柳三郎给盯上的,下一个目标施家,不说主子们,下人也有好些求去的。

    前些日子本就遣散了一批下人,这几天又走了一批,施家的房子里越发显得空空荡荡。

    “我们家又能有什么可偷的宝贝?难道还是老爷那些破烂?无论他想要什么,直接说,咱们双手奉上,何苦令人这般提心吊胆的?”

    施家夫人实在难以保持自己端庄大气的形象,冷着脸让家里头的下人们把两位小娘子照顾好,不许离开房门半步。

    许薇姝坐在旁边,握着她的手,脸色也有点儿苍白,只轻声安慰道:“别担心,表舅和表哥都在家。”

    说着,便打开药箱,取了一丸黑色的药瓶,给她嗅了一下,薄荷味的香气扑鼻而来,让人精神大振。

    夫人的面色总算好了些许。

    许薇姝知道,恐怕自己怎么安慰也无用。

    若只是传言中的柳三郎,施家也不会像现在这样惊魂不定,主要是这次柳三郎杀了人。

    冯姥爷家里,可是死了十二个下人,从门房到家丁,再到内院的丫鬟。

    血流成河!

    光是听传闻,就让一辈子在内宅,连杀鸡也没见过的女人惊魂不定。

    其实,整个施家已经让人里三层外三层地包围起来,不光是官府的衙役,连世子的贴身侍卫也在。

    按照那位忠王世子爷的说法,保证连只苍蝇也飞不进去。

    “走吧,我陪您去看看厨房。”

    最近家里的人手少,厨房里只剩下三个厨娘,有些忙不过来,她们这几个女眷,便轮班过去帮忙。

    这么多人要吃要喝,还得防着柳三郎下毒,厨房肯定是重中之重。

    夫人叹了口气,点头,拉着许薇姝的手苦笑道:“多亏了你在,要不然我们还真不知道如何是好!”

    许薇姝皱眉,她知道,夫人以为忠王世子这一次会跟随衙门的人一起过来,还这般尽力帮忙,是为了她。

    主要是那位世子爷的表现太不寻常。

    …………

    “许书官,这些话本看看合不合心意?若是不喜欢,我再让人去街面上找。”

    “……谢谢。”

    许薇姝挽着施家夫人的手臂,停了停。

    这都第几次了?许薇姝但凡找人要点儿什么东西,都是世子给送来。

    难不成他老人家今天改行做丫头?

    忠王世子如此伏低做小,除了不怀好意,打人家美人的主意,还能因为什么?

    反正许薇姝觉得,若非自己是国公府的千金,又是五品女官,明州这些官员为了讨好世子,都会把她打上蝴蝶结当成礼物送出去。

    她的名声啊名声!

    虽说窈窕淑女,君子好逑,像李郡主那样的,追求者就有一大堆,施红袖更是遭受过被某位公子哥堵住门唱情歌的倒霉事件,她这点儿真说起来也不算什么。

    可真弄出传闻,谁敢和忠王世子抢人?她还能嫁得出去么?

    但她出入次次都拉别人作陪,从不肯给别人任何一点儿错觉,忠王世子只管按照自己的心意行事,她又能如何?

    客客气气地接了话本,便和夫人一同告辞而去,果然又瞧见这位夫人略带轻松的打趣目光。

    好吧,转移话题。

    许薇姝真不乐意耳朵遭罪:“怎么就能确定杀人的是柳三郎?不是说,人是夜明珠丢失的第三日才死的?”

    夫人怔了怔,她也不知道具体情况,只道:“听说好像是杀人之后留下了标记。”

    大盗柳三郎的标记是一朵荼蘼花,雪白雪白的花瓣,压制的干燥而柔韧,可能用特殊的药粉浸泡过,不容易碎裂。

    “标记吗?”

    许薇姝若有所思。

    明州施家并不算世家大族,在本地甚至称不上数一数二的人物,毕竟他们只是旁支而已。

    衙门的衙役齐齐出动,连知州都带着推官等衙门里一干大小过来慰问,除了看在忠王世子的面子上,更重要的是他们都想抓住柳三郎。

    柳三郎是大盗,盗窃的还多是豪门世家,权贵府邸,失主个个位高权重,缉拿他的赏钱都开到了十万贯,全大殷朝上下,谁不想抓住他?

    施家简直和诱饵也差不多。

    施夫人的压力真是很大,还好许薇姝一点儿都不害怕,还住下来陪她。

    本来施家都劝许薇姝回驿站住,毕竟家里让一个会杀人的大盗盯上,实在太危险。

    可许薇姝实在不放心,不光自己过来,连安郡王身边的侍卫也带过来。

    这几个侍卫都是大内一等一的高手,无论哪个也能顶十几个禁军,实在是个很强悍的力量,尤其是对人手越多越好的施府,大家也就不多劝,夫人心里着实感激。

    许薇姝根本不顾自己,让这帮子侍卫都帮忙巡逻去,也幸亏方容交代过,让这些人都听她的命令,要不然,她这等乱命,会有人理会才怪。

    以前都说国公府的姝娘清高看不起人,现在遇见事儿才能看得出,谁待人更真心实意。

    “夫人。”

    穿过游廊,正想进入主院,不远处就传来一声呼唤,许薇姝扭头看去,来人个四十岁左右的中年男人,头发胡须都修剪的很整齐,干净清爽。

    这人年纪很大了,却极富魅力,此时笑着迎风而来,动作写意,递过来一件宝蓝色的斗篷。

    “老爷交代,您身体虚寒,出门要穿暖和一点儿,千万别着凉。”

    应该是施怀土的那位朋友兼幕僚,果然很可靠的样子,应该也和施家关系亲密。

    因为夫人随手接过,抖一抖就搭在了肩膀上。

    “让阿土别惦记,家里这么多人守着,一定没事儿。”她和施怀土是少年夫妻,还比施怀土大一岁,自小就是姐弟一般,结了婚还是一样叫法。

    一连两天,什么事情都没发生。

    施家上下多少也略略安心,夫人还感叹:“早知道借机让老爷把阿荣接回来才好。”

    显见,这位夫人最担心的还是她的独生爱女,哪怕家里的情况这般糟糕,还是惦念着。

    “婢子看,这什么柳三郎可能一看咱们府里戒备森严,早就吓得灰溜溜逃走,根本不敢来。”

    夫人身边的大丫头笑道。

    施夫人也没反驳,一扭头就见许薇姝坐在石桌旁边,抓了一把瓜子投在旁边树枝上荡秋千的小猴子。

    那小东西还挺聪明,动作灵敏的很,一颗颗都给接个正着,夫人一时间也起了童心,一块儿凑过去丢,偏偏人家那小猴子冲着她呲牙咧嘴,一脸凶悍。

    “咦?难道是只公猴儿?也贪恋美色?”

    忠心耿耿地丫鬟板着脸呵斥了句,小猴子就蹭一下,蹿到树上跑走。

    “夫人,这猴子一看就是旁边山上的野猴儿,不干不净的,您可别逗弄它,万一让抓一把,咱们哪里受得了!”

    “都怪前几日那群山民们搞什么河神祭祀,弄出好大的动静,把一群野物都给惊动了。说起来也奇怪,那帮子山民们有两年没搞过这么大的庆典,这几天非说一个什么什么半仙说的,可能又有大旱,不趁着这几日祭拜河神,山上必有大祸。”

    许薇姝发现,大家太太身边的丫头,至少有那么一两个好说八卦。

    “……最近不少野物都往城里跑,听采买的阿珠说,昨天在街上还有一头野猪横冲直撞,差点儿伤了人。”

    丫鬟绘声绘色地描述野生的那些兽类有多么可怕。

    夫人失笑,也没阻止她,反正闲来无事,就当听个笑话乐呵乐呵。

    吃过晚饭,施怀土呆在前院,和他那个幕僚朋友商量事情,又不回来,许薇姝就陪着夫人到院子里赏月,顺便聊聊天,也省得长夜漫漫,太过寂寞,正说话,外面忽然乱了起来,各处都点灯,一瞬间灯火通明,喧喧嚷嚷。

    不多时,人声沸腾,施夫人吓得脸色煞白,许薇姝也咬牙,立时就有丫鬟过来,打算先把他们两个扶回屋子里面去。

    没想到,不远处的小书房忽然着了火,烟雾弥漫。

    “啊啊,郎君还在里头!”

    一个又尖又细,充满恐惧的声音响起来,施夫人顿时眼前一黑,整个晃晃悠悠,挣扎着就向外扑,许薇姝连忙跟上去,紧紧追着夫人冲到书房门前,不顾那些下人的阻拦径直冲了进去。

    屋里全都是浓烟,根本看不清楚东西,只听见窗户响了一声,里面还有什么东西碎裂的声响。

    像是有人跑动,但那人一定极轻,声音特别细微。

    施夫人头晕目眩,完全不能动,许薇姝到是一口气冲到屋里去,转了一圈又扑出来:“表哥不在,走,快走舅母。”

第一百二十四章 逗趣

    施夫人整个瘫软在地,连动也动不了,许薇姝用力拖着她,愣是把人拉出门去。

    那群下人才一哄而上,抬起夫人回房,叫医生的叫医生,远处很多侍卫也才匆匆而至。

    几个方容派到许薇姝身边的侍卫,脸色都不大好看。

    “不要担心,不像是着火了,好像只有烟雾还有一点儿火苗,没烧起来。”

    许薇姝用帕子拭了拭口鼻,还掏出药丸来含在口中,嗓子还是痒痒的厉害,忍不住轻声咳嗽。

    侍卫们拿着水桶冲过去一看,果然都是些烟雾,也不知道是什么东西弄的,看不到火光。

    这边动静如此之大,外院那边也被惊动,施怀土一路跑回来,看到自己书房的一瞬间,脸色苍白的厉害,也不顾还有烟雾未散去就向里面冲。

    一直跟着他的郑先生也连忙冲进去。

    旁边的下人们都急着问自家老爷,可有抓到柳三郎,他也根本就懒得理会。

    显然是没抓到,周围几个侍卫还有禁军,还有衙役脸色都不大好,灰头土脸的。

    许薇姝紧闭上嘴,一言不发,只是叫了个丫头过来,领着她去看看舅母。

    此时天刚刚擦黑,知州还有忠王世子都匆匆赶过来,那忠王世子似乎对没抓到柳三郎颇为恼火,脸色阴沉可怖,连见到许薇姝,也不曾和缓,甚至连注意都没注意到许姑娘。

    许薇姝顿时就明白,这位忠王世子很想抓住柳三郎,恐怕也不只是为了破盗窃案。

    不过和她没什么关系了,去看了看夫人,她就是受了些惊吓,没别的大问题。

    不多时,施怀土也过来,进门便对着许薇姝长揖到地:“若不是姝娘,你舅母还不知如何!”

    许薇姝连忙避开,“舅舅万不可如此,真是折杀晚辈了。”

    客气了两句,她便把空间让给这对夫妇。

    施怀土一次都没有和她对视,哪怕声音再温和,也带着几分紧绷。

    第二日,衙门的人勘察现场,没有任何发现,只施怀土家确实丢失了一幅古画,江南烟雨图。

    放在博古架最顶层的木匣子已然空空如也。

    那也是整个书房中,应该说整个施家,最名贵的一见古物,因为来历不凡,那是前朝宰相王瑞亲手画的,上面还印刻了他老人家的私章。

    除了这样有价值的物件,柳三郎还在书房里大闹了一场,博古架也掀翻,满地都是砸坏的瓷器,撕碎踩烂烧毁的画作、条幅、书籍。

    施怀土看了一眼就心疼的掉眼泪。

    许薇姝也陪着夫人过去看了看,略微整理,顺便劝施怀土几句,伤心也不能不吃饭。

    官府这边,派出最得力的干将,好几个都是从京城调派过来的名捕,认认真真勘察数次,发现昨夜柳三郎没有留下任何一点儿痕迹。

    就是当时外院听见动静,四处追人,也只是模模糊糊地看到了个影子,追了半天,早追得晕头转向,到最后,他们甚至不能确定那个大盗什么时候离开施家的。

    忠王世子亲自带人盘问,施家里里外外埋伏了好几百人,整个明州的人手都差不多集中到此地,三步一岗,五步一哨,除了为了引诱大盗进入‘陷阱’,专门留了一条隐蔽的路线,其他地方都是水泼不入,即便是给对方留下的出路附近,也埋伏了暗哨。

    这么严密的守卫之下,柳三郎究竟是怎么跑的?

    “难道还会飞不成?”

    忠王世子也不是没考虑过里应外合,一开始就想到了。

    这几日,施家的所有人,都不能随意外出,外出的话也要有人陪同,在家里行动,也要两人一组,再说,即便是有内贼,拿了东西也要藏起来,施家让搜查到就差掘地三尺,还是没找到一片烟雨图的碎片。

    世子心里头不安,又把施家剩下的,寥寥无几的下人叫过去询问。

    一片混乱中,许薇姝和夫人告辞。

    夫人看起来脸色好些,惊吓过去,到像是松了口气:“万幸,虽说闹了一场,却没伤了人,至于钱财外物,没了也就没了。”

    她还亲自送许薇姝出门,多少带了几分歉意,叹道:“姝娘来一次明州,我们不光没有好好招待,还出了这么多事,真是对不起姝娘你,等下次,你下次再来,我一定请你常常我的拿手菜。”

    许薇姝抬头看见贴在门板上,还来不及清理的荼蘼花瓣,呆了一呆,蹙眉。

    夫人只觉得她有点儿疲惫,忙停下话,赶紧让她回去休息。

    许薇姝和自家这位表舅母道别,上了车就闭目养神,一直到回了驿站,也没心思和丫鬟们说话。

    回了驿站,方容怀里抓着一只小猴子,坐在石凳上,那小猴子似乎很不喜欢呆在他的怀里,老是想跑,但还没跑几步,便让他又一伸手抓住,抱回去。

    没办法,脖子上栓了一条铁链,小东西再灵活也跑不掉。

    许薇姝走过去,伸手解开小猴子脖子上的皮套,又抓了一大把核桃仁给它。

    小猴子吱吱几声,跳起来就没影,看样子确实害怕了方容这个家伙。

    方容笑了笑,等到许薇姝回去沐浴更衣,又去厨房做了一道开水煮白菜,一盘砂糖核桃仁,端出来两个人一起喝酒,就眨了眨眼道:“我想,施家的白瓷娃娃这会儿已经变成了毫无价值的碎片,而且没有任何一个人会再注意到它,即便人们想起这次柳三郎的案子,也只会惦记那只被窃走的名画‘江南烟雨图’,不会关注一地乱七八糟的,不值钱的东西。不对,画没被窃走,让一只小动物自己跑并不起眼,但那幅图有半面墙那么长,卷起来体积也不小,那么说,只能……”

    他声音顿了下,终究还是笑道,“真行,够果断,也大气,不愧是许国公的女儿。”

    那幅画离不开施家,又要做出丢失的假象,就只有毁掉了,毁掉也容易,那不过是一幅画,一把火就灰飞烟灭,而且,即便有些碎片留下来,和那些被撕破的其它不值钱的画作混在一处,也不会有人注意,大不了事后处理。

    谁能想到‘柳三郎’特意打开藏江南烟雨图的匣子,却只是为了烧毁这幅名画?

    许薇姝含了颗核桃吞进去,抬头看了眼方容:“你是大盗柳三郎……不可能吧!”

    她自己也笑起来。

    一边吃饭,一边整理思绪,能想也不想就确定江南烟雨图丢失是障眼法,知道她利用野猴子做的小把戏,说明,对方很确定这事儿不是大盗做的。

    真能如此肯定,大概只有大盗本人。

    再加上本不该出现的荼蘼花。

    方容不可能是,那么说,就是柳三郎是他的人,怪不得前几天听阿生谈到,毛家的船队频频出没。

    当初毛家宅子走水,私藏的粮食败露一事,还有后续,吃了这么大的亏,他们家自然不会坐以待毙,先是怀疑家里有内鬼,后来发现家中被大盗柳三郎光顾,还被拿走了要紧的东西,于是矛头就对准了这位大盗。

    以上,全部是许薇姝根据毛孩儿他们探听到的,毛家私底下出三千金,悬赏大盗消息的举动,推测加猜测,猜出来的。

    具体是不是事实……想必就算有点儿差别,也能猜对五成以上。

    “只希望那位大盗藏得好些,不要让别人抓住把柄,更要紧的是,别连累到旁人。”

    许薇姝呢喃自语。

    方容忽然一低头,看着她的眼睛,目中自然而然地露出几分惊叹:“我必须要承认,姝娘你真是越来越讨人喜欢,每一次都给人惊喜。”

    “谢谢,不必惊喜,只要你别跟我说一句话,就是万幸。”许薇姝鼓了鼓脸。

    “哦?什么话?”方容心情好,也就胃口大开,喝酒吃菜,筷子不停。

    许薇姝咳嗽了声,板起脸,一本正经地露出充满杀气的眼神——“你知道的太多了!”

    “哈哈哈哈!”

    方容笑得胸腔都开始震动,一边笑,一边咳嗽,“好吧,彼此彼此。”

    袁琦趴在后面假山上,吃风喝露,看着人家喝酒品美人,听她们俩逗咳嗽逗了半天,顿时无语:“公子爷还想跟人家旗鼓相当,作为一个不是姝娘做的饭,就吃不下去的男人,你哪里来的底气?”

    哎!

    长叹一声,袁琦觉得自己真是冤枉,他一开始仅仅是想做一个低调的小偷。

    别说他不走正道,本来就不是什么好人,还想做杀人的买卖来着,只方容不大高兴,所以改行做了小偷,人无横财不富,他们需要钱,就是想走正道做生意,那还得有本钱呢。

    当小偷还留什么字号?还留什么标记?那简直是有病,袁琦一向再正常不过,可架不住家里有个号称神医,却脑袋有病的孙某某,只因为好玩,就要求他每次行动都要留下印记,否则……

    否则之后的话,袁琦绝对不想感受,相比之下,白痴就白痴了。

    “世上究竟有多少个大盗柳三郎?”袁琦苦着脸叹息,“我都有一阵子没开荤杀人,哪个混蛋敢盗用‘大盗’这个身份?”

    有点儿麻烦啊!

第一百二十五章 素服

    “就是杀人,你好歹也杀了冯侍郎,为什么要杀一群下人?弄得跟杀人狂魔似的!”

    袁琦心里老大的不痛快。

    现在柳三郎杀了那么多人,消息传扬出去,一准儿会有一大堆麻烦,至少他以后还用这个名字,那肯定会遭遇更强烈的抵抗,不少可以避免的拼杀,因为这个,说不得就避免不了。

    偏偏,大盗的身份还很有用,暂时不能丢!

    袁琦探头,盯着许薇姝看了两眼,还是把杀人的是许姑娘这个选项排除了出去。

    到不是说袁琦多信任人家女孩子,觉得她做不出杀人的事,事实上,袁琦的直觉,许薇姝此女性情让人捉摸不透,将来说不得会做出令自家公子也瞠目结舌的事儿。

    不过,只有这样的女人才有味道。

    许薇姝应该不是冒充大盗身份杀人的那个,她在明州,人生地不熟,手下也没有得力人手,身边围着一群自家的人,最重要的是,袁琦自己始终关注着这姑娘,给她的目光,大概也就比给公子的少一点儿。

    “要是她有法子在我的眼皮子底下搞出大事儿来,我也只能甘拜下风。”

    一直到方容和许薇姝吃完饭,各自回去,袁琦才伸了个懒腰,从山石后面爬出来,溜达进公子的房间。

    “又爬窗户,你这什么毛病。”

    方容摇了摇头,在软榻上落座,顺手给袁琦倒了一杯茶,给自己倒了酒。

    “……问姓孙的去!”

    袁琦苦着脸坐下,想当初,他也是个大将军,不说一身正气吧,起码堂堂正正,杀人也是直接出手,绝不会藏头露尾,可后来跟了公子,简直是都被人欺负习惯了,连小偷小摸的事儿做出来也不觉得丢人。

    ‘柳三郎’这样的名字,只因为姓孙的说,也许叫个文雅的名儿能让他心情好,自己也就能勉强忍耐。

    “哎,我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可悲的?”

    方容:“……”

    “传来消息,陛下下了旨意,让忠王世子全权负责江南盐税一案。”袁琦坐下,眉头蹙起,“那位到底是个什么意思?”

    明明陛下南巡,特意把忠王和义王留在京里,看样子似乎是怕他们涉入江南的案子里。

    但他又带着忠王世子,还带着义王的庶长子,义王的那个儿子也就算了,谁知道,这位就是个老实人,性情懦弱,没多大的本事,还在读书,也没正式办差。

    可忠王世子不同,哪怕在忠王府,他也是关键人物,经常帮父亲出谋划策,还颇得皇帝看重,小时候更是曾亲自抚育过。

    京中人们都暗中叫他八千岁,就能看出这人的重要性。

    “江南之事,陛下全权交由公子负责,明面却派了世子来……难道是故意抛出诱饵,还是一个考验?”

    袁琦永远也弄不懂这些人的脑回路。

    方容一笑:“二者兼有,大概。”

    皇爷爷还是老了,不复当年!他已经不断地在猜疑自己的儿子们,甚至还把这种猜疑,弄得天下人都看得见。

    若是十年前的皇爷爷,一定不会做得让大家心里如此没底。

    别的且不提,若换了十年前,毛家做出那等行为来,皇爷爷一准儿就直接给掐死了事,哪会因为顾忌粮道安稳,就束手束脚。

    无论外面有多少腻歪人的事儿,许薇姝这两天在驿站里的日子,过得还不错。

    京城的舞台剧居然也流传到江南来。

    那个地方,本就人人向往,时兴什么东西,也极容易传开,更何况眼下是陛下南巡时节,京城那边跟来的伎人也成群结队。

    方容怕她在驿站待得无聊,就不知道从什么地方叫了一群伎人演舞台剧。

    连花木兰也能演。

    只是许薇姝看宫里排的最好的花木兰,看得眼界都高了,索性只叫她们演些新本子。

    哪怕是才子佳人之类烂俗的也凑合能看下去了,而且和这群作陪的妇人们随随便便就能找出一堆话题来聊天。

    人的适应力果然是越来越强。

    许薇姝看看戏到挺高兴,她也邀了自家那个便宜婶婶来消磨时间,只是施怀土忽然得了病,大约是受了惊吓,夫人不放心,也没心思出去交际。

    他这一病,许薇姝的心里就不知不觉有些不安。

    昨日据说是逃去京城避难的冯侍郎的尸体,在京郊被找到。

    居然是让人用斧头给砍死的。

    凶手也被抓了,是个樵夫,说是为了抢劫,问题是,冯侍郎没跟着护卫走,一个人走,还让人给宰了,未免太过巧合。

    许薇姝摇了摇头,把脑子里凌乱的思绪撇开,一边看剧,一边听旁边的夫人说些闲话。

    她的交际多了,消息也就越发灵通。

    前阵子还在这群夫人嘴里听到个传言——安郡王在大街上看上了一商户的娘子,想强抢回去,商户哭求,还被打了一顿,好些人都议论纷纷。

    像这事儿,真正懂的人自然不会相信。

    那小娘子得长成什么样,才能让安郡王抢?别的就不说了,宫里那些主子们缺什么也不会缺女人,应该说,他们见识过的最多的,就是变着花样乞宠的美人。

    许薇姝自己也替这位收了两个,都带着一身的江南水韵风情,反正她在大街上再怎么找,也不会找出比这俩更秀丽的女孩儿,哪怕差不多秀丽的也没有。

    这样的,人家连看也没看一眼,何况是别人的妻子?

    只是,老百姓们就爱听这些花边消息,尤其是主角还是郡王,如果换成皇帝,估计就传的更热闹。

    许薇姝听了一耳朵不当回事。

    只是多多少少猜到,江南这一摊子事儿,方容恐怕还处理的挺积极。

    说不得进展不慢。

    方容自己也不在乎,不过是那些人想找点儿事儿给他添堵,好让他给他们留出一丝喘息之机而已。

    中午的时候,眯了一会儿,下午起来无事,许薇姝就让驿站备好车马,打算出去逛逛。

    驿站把养得最好的,轻易不肯给别人用的马和马车,都准备妥当,许薇姝出门上了车,就发现车上的布置,包括矮几,坐垫,靠背,都符合她的喜好。

    看来丫头们个个都十分上心。

    出了门,慢慢悠悠地走,许薇姝隔着窗子看到好些衙役在街上巡视,瞧着到比前些日子多出好几倍。

    “那大盗还没抓住,如今明州城的富户们都战战兢兢的,生怕那位杀人劫财,都添了家丁巡逻,官府这边压力特别大,听说知州大人还特意走访了几户乡绅,叮嘱大家小心。”

    丫鬟低声道。

    前面忽然来了一队车队,因为这边车上挂的是安郡王的牌子,对面的人一见,连忙就避了避,让这边的马车先过。

    许薇姝扫了一眼,居然是毛家,登时蹙眉——毛家的人此时来明州?

    她心里嘀咕,对面的马车上,菁娘也盯着她的车厢出神,毛向看了一眼,就给妹妹拿了一杯苹果汁:“解解渴……没办法,按照规矩,咱们是得给人家让路。”

    菁娘愣了愣,半晌没说话。

    其实,她在京城也偶尔出门,不是头一次遇见要给别人让路的情形。

    在比较重要的场合,每次她去参加,哪怕好些人奉承,可随便一个穷酸官员的女儿,就敢在背后嘲讽,说她时常救济旁人,就是为了显摆自己有钱。

    菁娘低下头,脸色有点儿抑郁,她不在意的,她家就是有钱,她也愿意花钱买别人的夸赞和感恩,人都有自己的优势,她又为什么不能好好利用?

    离了权贵遍地的京城,她到少有碰上要主动跟别人让道的情形,不曾想,今天又让了一次。

    “走吧。”

    对面的车马过去,毛向招呼了一声,车队启程,他这次过来,是为了一桩生意,大生意,秘密的生意,和不想和安郡王先撞上,最好别有交集才是。

    街市依旧热闹,行人摩肩接踵,许薇姝寻了个看着很古老的店面,买了一大箱子藏酒。

    这些酒都是自家酿造,有米酒也有果酒,很淡,却可以当饮料喝,十分香甜,都用巴掌大的小葫芦装着,只是看也很可爱。

    她买回去打算送亲朋好友。

    转了一圈儿,脑袋也清醒了些,许薇姝便带着一堆零零散散的小玩意回去装箱。

    光是想带回京城送人的各种小物件,她就装了差不都三个箱子,也不知道走的时候,方容会不会嫌累赘。

    一夜好眠,天还没亮,许薇姝尚未起身,丫鬟就敲门喊道:“许书官,您快起身,出事儿了!”

    许薇姝迷迷瞪瞪地让洗了脸,收拾干净,在床上坐好,耳朵里还听着小丫头带着几分急促地道:“出事了,施老爷昨夜在床上去世。”

    什么?

    她顿时愣住。

    “肯定是柳三郎做的,施老爷的枕头边,还放着一朵荼蘼花。”

    许薇姝一下子就清醒过来,连忙让人给她准备素服,哪怕不算特别亲近的亲戚,可要是想登门,总不能穿得花枝招展的。

    这次来明州,她带的衣裳不多,在附近采买的,也多是红色,黄色等特别鲜亮的衣裳。

    找了半日,才翻出一身月白的长裙,袖子领口,依旧绣了金边。

第一百二十六章 谎言

    许薇姝自己拿剪子把金边都给挑开,还一不小心在袖子上戳了个洞。

    丫头赶紧过来帮忙,这才把衣服给弄干净,熨烫平整,给她穿好,再把头上的簪子金钗都卸下来,换上银色的钗环,也幸亏她本就不大喜欢繁重奢华的头饰,小银饰到准备了许多,去街上买回来的小玩意也可以使用。

    柳三郎杀了……舅舅?

    不可能。

    别人不知道,许薇姝却是知道的,所谓大盗盯上了施家,从头到尾,就是一个谎言。

    她不过是听说柳三郎行窃,于是设了一简单的局而已。

    至于一开始施家让柳三郎盯上的消息,想传开又有哪里困难?当时街头巷尾都在讨论这位大盗,忽然接二连三地有人说,在施家附近,见过疑似大盗的人。

    无论一开始的消息是从哪儿传出来,人们也会下意识地相信,若是再有个把小乞儿去报信,说有个一身黑衣,络腮胡子,戴着护住鼻梁幕笠的男子,给他钱让他说施家最近都有什么大事儿发生云云。

    这个消息就显得更真实。

    但这都是假的。

    许薇姝得到消息时,比较早,匆匆忙忙赶到施家,施家那边还一片混乱,连衙门的人都没到齐。

    事实上,今天衙门的人要疲于奔命了。

    明州不只是施家老爷身亡,连就住在最大的客栈,最好的院子里的,皇商毛家大公子毛向,也让人割断了喉咙死去。

    许薇姝脸色也不好看,扶着一脸死灰的夫人坐在椅子上,耳边听丫鬟低声道:“毛向死得很惨,听说死前受到严刑拷打,十指都让刀给削了下来。”

    这丫鬟说的时候,浑身直哆嗦。

    她显然并不想让许姑娘听如此血腥的内容,但看到这位主子的脸色,又一丁点儿也不敢隐瞒。

    许薇姝不动声色地点点头,丫鬟就起身退了下去,施夫人神色木然,几乎只是短短一瞬间,头发就花白了,她本是很显年轻,也特别雍容大气的女子。

    嘴唇动了一下,许薇姝一时间根本不知道该说什么。

    她确实善于安抚人们的情绪,可前提是,被安抚的人自己并不想绝望。

    卧房中安静的落针可闻。

    施家所有人都惶恐不可终日,不多时,门帘一动,郑先生轻声走进门,给夫人端来一杯茶,又帮她把披风给披上。

    许薇姝抬头看向这个人。

    他不像是普通的幕僚,行为举止都落落大方,身上有一种很特别的气质。

    真要具体说的话,这人比早些时候见到的明州知州,还像个官儿,身上有身处高位的人才有的气质。

    说不定……暗恋自家舅母。

    许薇姝眨了眨眼,觉得在现在这种时候想这些,对死者未免太失礼了。

    “舅母,你休息一下,等会儿说不得还有很多事情要做。”

    过一会儿官府肯定要来问话。

    许薇姝想了想,冲郑先生道:“我能去看看我表舅吗?”

    郑先生顿时一怔:“这……”

    “先生,你带姝娘去看看。”施夫人沙哑着嗓子,“昨天阿土还说,姝娘越来越像她娘亲,一看见这孩子,他就想到阿燕他们夫妇……现在他去了,想必也想见见。”

    许薇姝的面貌,其实是酷似父亲,和母亲像的地方极少。

    施怀土死在了他的书房里。

    房间里什么都没有动过,门外都有人守着,许薇姝进去的时候,一瞬间还以为自己不是进入了犯罪现场,而是一个很温馨的环境。

    桌子上放着一盆看不出是什么品种的花,没什么香味,却鲜艳动人。

    窗帘半掩着,朝阳很好地透了进来,洒在地上,榻上,书桌上,就像很寻常的早晨,仿佛下一刻,施怀土便会再一次睁开眼睛。

    许薇姝走过去,他就平平稳稳地睡在软榻上面,面容平静,只有太阳穴上有一个小红点儿。

    他身上还盖着被子,从头盖到脚,床边的地上,放着一瓶清酒,和一只酒杯。

    自从施怀土让医生检查出,他的肝不好以来,他就很少喝酒了,只有高兴的时候才会喝上一点儿。

    书桌上是一只古董玉杯,值不值钱许薇姝到不太清楚,可真的很漂亮,很精致。

    应该是施怀土特别喜欢的那种。

    窗户旁边点着一支香,火还没有熄灭,是许薇姝自己调香做成的,送了夫人一盒。

    这种香的味道,人闻着不敏感,一般闻见了也会忽略过去,太淡了,主要是安神用的。

    施夫人前些日子到是说过,家里连施怀土,带他们的儿子,都爱她的合香。

    许薇姝忽然就有些伤感。

    就在昨日,这一家子还是那么幸福的一家人,即便老爷花钱大手大脚,嗜好古董,几乎要把家给败光了,可他对老婆好,连一个小妾也没有,有他在,他的夫人就能面对任何困境,连女儿病了,也不曾绝望。

    “表哥呢?”

    许薇姝皱了皱眉。

    郑先生叹了口气:“阿丘去接荣娘,她也该回来看看。”

    衙门的人还没来,到是方容派了袁琦跟过来瞧瞧情况,袁琦也有御前侍卫的腰牌,施家到不好怠慢。

    他一进门,就拉着许薇姝直奔人家那间已经被烧毁的小书房。

    书房里的东西只是稍微归拢了下,大部分还没动过,袁琦四下转了转,走到东墙角才驻足。

    许薇姝过去一看,那儿放着只木箱子,里面是一堆白瓷碎片,这个她肯定认识,全是自家爹爹烧制的东西。

    “旺旺,呜呜呜……”

    门外一阵喧闹。

    许薇姝扭头看了一眼,就见个差不多十三四岁的小厮,跪在地上抱着一只细犬小声啜泣。

    地上的食盆还满着。

    细犬趴在地上,呜呜咽咽地叫,声音可怜的不行,许薇姝一怔,刚走出门,一抬头便见郑先生凑过去摸了摸那只狗的后背,细犬就渐渐安静下来。

    “它好像叫阿肥,是老爷养了有一年多,从不让旁人喂。”

    许薇姝点点头,自己伸手把食盆端过来,又让小厮去拿一件施怀土生前用过的碗,小厮很快就哭着把东西拿了来。

    换了下盆儿,这只狗果然慢慢开始进食,还是食欲不振,总比什么都不肯吃要好些。

    不多时,官府的人到了,方容居然也派人手过来接她。

    许薇姝也没留在人家施家添乱,老老实实地回驿站,到时候来帮忙操办丧事就是。

    坐着马车,脑子里有点儿发木,一回驿站,许薇姝忽然像是想到了什么,抓住方容问道:“最近明州都死了些什么人?”

    方容眨眨眼:“两个盐商,一个前任礼部侍郎,最后两个,一个是你表舅,另外一个,毛家那位前途远大的公子毛向。”

    连他也没想到,毛向就这么死了,知道这人来明州之后,方容还打算会会他来着。

    “盐商,礼部侍郎,凶手都是隔日落网,你说,这位毛公子和我那表舅的案子会不会也有凶手主动冒出来。”

    许薇姝低声道。

    方容显然对许姑娘的想法很意外,沉吟了片刻:“现在来说,什么都不敢确定。”

    乍一看,这些案子好像并没有关系,前几桩案子的受害者,全是很不巧地卷进了事故中,就这么死了。

    这些人,虽然都在明州,可彼此都不熟,也就那两个盐商是同行,但方容根本就不能确定,盐商的死亡,和后面几起死亡有没有关系。

    一开始,所有人别管面上怎么说,私底下都认为盐商的死亡,肯定和江南赋税的事儿有些牵连。

    江南的税款,几乎占了大殷朝的三分之一,那几个主子,不光是忠王、义王,但凡对龙椅有些念想的龙子凤孙,谁又敢不盯着这一块儿?

    皇上一派人来,人就死了,弄得明州盐商人人自危……说没有蹊跷,也无人会信。

    后面那几个论身份地位比他们高,可死了到不如这两个更受人关注。

    不过,莫名又有一条微妙的线,牵着他们似的。

    比如说,冯侍郎遇害,和大盗有关,施老爷遇害,也和柳三郎有关,毛公子那儿,到没有留下什么大盗的标记,但他和施老爷死在同一个晚上。

    “乱!”

    许薇姝蹙眉,丫鬟捧着一碗燕窝过来。

    她平日里不喜欢吃这类补品,只现在和方容住在一块儿,偶尔到做了一起吃点儿。

    刚一接到手里,方容忽然一拍她胳膊,哐当一声,碗落到地上,碎了。

    “……”

    许薇姝咬牙,“里面没有毒!”

    有没有毒,她能闻出来,也能尝出来,好吗?

    方容失笑:“小心点儿无大错……你是谁?”

    那小丫鬟已经吓得脸色煞白,额头上冷汗滚滚:“婢子,婢子只是……”

    许薇姝看过去,这丫鬟生得花容月貌,身段窈窕,一看有点儿眼熟,第二眼才认出,貌似是那两个别人送的美人之一。

    这会儿她跪在地上,浑身颤抖,越发显得楚楚可怜,连许薇姝这个女人,都不免升起几分怜惜之情。

    方容也没太生气,温声道:“下去再学学规矩。”

    闹出这么大的动静,早惊动了许薇姝身边的大丫头,板着脸过来就把人拖走。

第一百二十七章 秘密

    那美人抽抽搭搭,被拖着往外走,还不忘回眸,细细看方容,目中哀求之色甚浓。

    “我不过一错眼,你就敢跑到主子面前丢人?规矩没学会的话,就再学两个月!”

    方容特意搁在许薇姝身边而的大丫头,显然是气急了,平日里她可不会在主子门外这般怒叱。

    方容只是叹气:“本不该要,可若是不收,恐怕更是没完没了。”

    江南的那些盐商送礼可是送出花样来!

    当年某位名传千古的刺客,只赞了一句,美哉,手也,太子便令人斩断美人手,送给他欣赏,已经算是惨无人道,这帮子盐商能做出来的事儿,保证不比那位太子更有节操。

    许薇姝多少也觉得美人有点儿可怜,她如今和江南的夫人们八卦得多了,大约能猜得出来,两个美人怕都是‘芳菲斋’最上等的货物,价值千金。

    她在脑中的册子里面,也看过一条记载,说是夜行人里有个女探子想入江南‘芳菲斋’办一桩差事,便给人牙子些钱,想自己被卖进去,结果,进是进了,她那样的品貌,也只能做个烧火丫头。

    不是探子不美。

    虽然大部分探子都生得五官平平无奇,搁在人堆里瞧不出来,可红旗的女探子却不同,个顶个都是容貌妍丽,那女探子不算最美的,却也别有风情,五官秀丽。

    换在别处青、楼瓦舍,如此佳人都得是让人供起来的摇钱树,但芳菲斋挑人的条件太高,寻常漂亮女子进去也只能是当丫头的命。

    那里出来的姑娘,可不像一般的青、楼,里面调、教出来的姑娘,即便是花魁,也是做皮肉买卖,见不得人。

    芳菲斋的人,都是给大户人家准备的。

    说白了,这就是训练最高等级的瘦马,全国各地最好的女孩子被买回去之后,会按照资质分类,一等资质的女子,自然下大力气教导琴棋书画,精心养护,养到最楚楚动人的时候,再拿出来让豪门显贵,富商大户挑选,价格高昂。

    那里一般收的都是小孩子,不过,因为如今世道也糟糕,生日不那么好做,调、教一个女孩子周期长,花费高,如果有那种本身就质量一流的千金闺秀,也会收来。

    而且,近年人们多好男风,它到与时俱进,连长相秀气,比女孩子都要漂亮的男孩儿都准备了好些个。

    呃,方容也得了个漂亮的哥儿,他实在没好意思让许薇姝帮他处理。

    这两个能被献给安郡王的女子,想必是人家芳菲斋精心培养的,还不知道抱了多大的期望,尤其是今年皇帝南巡,这时候被拿出来卖,说不得还动了一步登天的心,如今到好,就让许薇姝随随便便扔在院子里,终日刺绣,连男主人都见不到。

    如果许薇姝是她们的女主子也就算了,这两个肯定也学了怎么在女主人手底下讨生活,伏低做小是肯定的,但许薇姝算什么,她再是五品女官,地位崇高,那也不是安郡王府的人,说起来不过是一外人而已,即便得罪一下,难道那人还敢随意处置别人家的婢女不成?

    小美人肯定是有这样的心思,会做出主动到方容面前找存在感的事儿,一点儿也不稀奇。

    许薇姝感叹了两句,旁边就有小丫头过来收拾地上的燕窝,麻麻利利地把脏东西收拾起来,连点儿声音都没出。

    可见下人们的素质挺高,园子外面守门的那两个被拉下去打板子,一点儿也不冤。

    无论如何,他们放人进来,就是失职。

    漫不经意地一低头,许薇姝忽然道:“等等。”

    丫鬟的脚步一顿。

    许薇姝走过去看了一下簸箕里装的瓷碗。

    碗碎成了三半儿,还有一些细碎的瓷器碎末,她看了两眼,终于明白在施家的时候,那种莫名的违和感是什么了。

    想了想,挥挥手让人下去,许薇姝扭头看着方容道:“我舅舅的书房里,本来应该有十个白瓷娃娃,那是一整套,大的套着小的,但我看过如今剩下的碎片,数目不对。”

    方容扭头跟袁琦说了两句话。

    差不多一盏茶的工夫之后,本来搁在施家书房里的木箱和里面的瓷娃娃,就被摆在了他的案头。

    许薇姝捡起那些瓷器的碎片,果然入手温润有玉色,方容也帮忙一块儿拼,最后拼成型儿的,只有五只,也就是一套娃娃中的一半儿。

    不只是许薇姝,连方容的眉头也皱在一起。

    默然半晌,许薇姝才抬头道:“帮我查一查,这剩下的五只瓷娃娃到底去了哪儿?”

    瓷娃娃并不重要,即便它们是英国公许静岚亲手烧制,连皇帝都夸赞过,可在许静岚过了气的现今,东西再好,也没人有兴趣收藏了。

    只是,这东西又很要紧,虽然只是猜测,而且这一次的猜测,她甚至不敢肯定有几分正确,可许薇姝却绝对不能放任下去,让这个‘可能’有一丁点儿的机会,大白天下,变成事实。

    天庆三十五年,状元郎许静岚被点为巡盐御史,远赴江南,那时候正如日中天的齐王,也在江南小住,两个人还同登明州日月楼,在楼头写下前朝李相爷的诗——

    春种一粒粟,秋收万颗子。四海无闲田,农夫犹饿死。

    笔力纵横,激情澎湃。

    许静岚也正是在那一年,因为破获了一起规模浩大的私盐案,这才真正得了皇帝青眼,成了天子近臣。

    因为那起私盐案,还有一个盘踞在江南已经超过百年的组织,隐隐约约露出了一点儿端倪。

    许静岚和那个组织纠缠了有一年,最后的结果就是他成功破案,立下大功,显示出卓越的才能,人们也相信,在天子眼里属于叛逆的组织,也烟消云散。

    不过后来有传言说,其实许静岚并没有剿灭那个组织,不是说那个组织有多么强大,强到当时还不像现在这样的无用的官军也剿灭不了,而是它太特别了。

    它没有名字,一开始只是一群想像这个世界的掌权者们复仇的普通人组成的。

    后来因为出了一个天纵奇才,所以逐渐发展壮大,到如今已经盘根错节,遍布大殷朝内外,所有组织成员,都没有显著的特点,上到达官显贵,下到贩夫走卒,都有可能是它的一员,而且,组织内层,只要精英。

    无论是哪个行业,不是精英,便不可能加入。

    必要的时候,它甚至有可能掀起一场叛乱,只为了给某个普通的成员报仇雪恨。

    也因为洗脑成功,组织严密,它的成员都十分的忠诚,绝不会背叛。

    这样一个庞大的组织,哪怕是许静岚,哪怕他依靠朝廷的力量,想在一年之内讲它连根拔起,也绝对没办法做到。

    只看他勉强让组织浮出水面了冰山一角,已算是相当的了不起,但他明明对这个组织有威胁,还顺顺利利地破了案子,回京受赏,飞黄腾达……

    那许薇姝就不能不多想——也许,许静岚,她的那位父亲,也成了这个组织的一员。

    在她脑海中的册子里面,她猜到有很大一部分,是出自许静岚的手笔。

    里面有些痕迹,与许静岚书本上的批注很相似。

    在册子中,虽然模模糊糊,可她还是察觉到一点儿蛛丝马迹,那位曾经被很多人尊敬崇拜的英国公,绝不像他表现出来的那么‘光明正大’。

    他藏着一个很大很大的秘密。

    许薇姝有时候甚至有一种直觉——也许许静岚不仅仅是那个组织的成员,还是其中的高层,地位特别特别的高。

    她记得清清楚楚,就在那册子的中间的四十五页,有一小行批注,有点儿类似许静岚左手的笔迹。

    上面写了一大堆骂人的话,大意就是用瓷器那么易碎的东西来做钥匙,一时半会儿还好,若是过了十年二十年才有继承者出现,那岂不是麻烦透顶!

    当时记录的日期,正是许静岚忽然喜欢上烧瓷娃娃的时候。

    许薇姝的身体一瞬间觉得有点儿冷。

    她忍不住苦笑——并不是害怕,到了她这样死了又活,活了又死,死了还活的地步,世上很少有东西能让她害怕了,可是,她这具身体的父母那么的不省心,好像她也不太可能得到平静快活的日子。

    就说现在,她的舅舅这么宝贝这些白瓷娃娃,也许就是挖出了瓷娃娃背后隐藏的秘密。

    如果事情曝光,就像许薇姝想的那样……

    从先帝开始,到当今陛下,对于那个组织的唯一的对策,就是赶尽杀绝。

    别的不说,陛下三次危及生命的刺杀,背后都有这个组织的影子,谁会放过想杀自己的人,而且,对方还拥有令自己也忍不住忌惮的力量!

    真的曝光,许薇姝,小宝,还有英国公府上上下下所有人,都只有一个选择,赶紧一头撞死,别落到官家的手里头。

    “我是自己吓唬自己,哪里有这么离奇!”

    许薇姝鼓了鼓脸,吐出口气,琢磨就算她想的都是事实,也不会有第二个人能推测出这些事实了……应该。

第一百二十八章 揭破

    剩下的那几只白瓷娃娃的下落,方容想找,却也不是太容易的事儿,毕竟根本不知道施怀土到底是什么时候,把东西给别人的,也不知道是不是真有那么一个人,拿走了一半的娃娃。

    许薇姝本来想把那些娃娃碎片都扔了,可一想到这东西是她那个爹亲自动手烧制而成,就不知不觉把东西拣起来塞到荷包里面,偷偷摸摸藏自己箱子底下了。

    门外叽叽喳喳,许薇姝探头一看,两个丫头追着一只金毛小猴子四处乱窜。

    许薇姝失笑,端着窗台上的小熏炉递出去:“试试这个,里面加了我调的香,小猴子或许会喜欢。”

    果然很管用,丫头拿着香追了小猴子一会儿,它就老老实实地自己凑过来,让丫头抓着它去洗澡。

    这些东西身上都是虱子,听说连几个下人都被传上,还得用药粉去杀虫。

    许薇姝瞧着丫头凶神恶煞地抓猴子走人,也不阻拦,笑着去换了身衣服,叫车出门。

    今天要去给施怀土守灵。

    她一路若有所思地出去,方容坐在假山旁的大青石上,看着她走。

    “美吗?”袁琦笑问。

    “……美啊!”

    方容点头。

    “喜欢吗?”

    “很喜欢。”世上谁不喜爱美人,且又是个他最中意的那种美人。

    方容叹气:“若是现在海清河晏,若是我没看见那么多的颠沛流离,也许……”

    也许他会高高兴兴地娶了这个姑娘,随随便便做一个逍遥王,无论未来哪个叔叔,或者哪个哥哥当了皇帝,大不了有点儿勾心斗角,可他总能护住自己人。

    他会好好地保养身体,会努力活得更长久,会拥有和世上大部分人一样,平淡的幸福。

    方容忍不住笑起来,慢慢站起身,冲袁琦道:“去吧,我要知道剩下的瓷娃娃都在什么地方。”

    施家

    一片素白。

    许薇姝给施怀土上了一炷香,双手合十,闭上眼睛,默默祝祷,真心实意。

    父亲、母亲若有灵,请原谅他。

    他只是一个普通人。

    “节哀。”睁开眼睛,低声劝慰跪坐在灵堂里的施夫人,施家一双儿女都在。

    施荣这一次,真不必因为自己的未婚夫烦恼,她至少要为父亲守孝三年,对方也不一定还会等她。

    许薇姝第一次见到施荣,她长得很像她的父亲,五官十分相似,只是更秀丽一些。

    这会儿,女孩子整个人都属于懵懵懂懂的状态,跪坐在郑先生身边,微微颤抖。

    许薇姝皱了皱眉,按照人们之间的安全距离来看,施荣和这位郑先生未免太近了一点儿,那是种依恋的姿态,像是情人,也像是依靠父兄的感觉。

    郑先生瘦了一大圈儿。

    施家上上下下所有的事情,都是他在操办,办丧事更是他尽心尽力,施夫人自从丈夫死去,就一下子病了,她那个表哥施丘然也昏昏沉沉,根本担不起事,若不是有这个人撑着,施家现在恐怕早就散了。

    即便是如今,情况还是不好。

    家里的下人都遣散,郑先生是自己掏钱,把自己这些年积攒的月俸拿出来分给下人们,让他们不至于离开的太凄惨。

    “夫人,您该喝药了。”

    到了时间,郑先生把药端进来,跪下去捧到施夫人的嘴边,就这么端着,一直到夫人僵硬地回过神,把药都喝下去,才取了两枚蜜饯给她吃。

    许薇姝看了,也觉得心酸。

    郑先生一边照顾家里人,一边还要应付捕头的各种询问,顺便要操办着把丧事办完,还得卖了房子。

    “卖房子?”

    许薇姝一怔。

    施夫人回过神,双目垂泪:“这里不能呆了,我们打算回娘家去。”

    她娘家在文州,一家子也好照应一二,再说,这里是伤心地,不离开永远没办法开始新的生活。

    “姝娘,你拿几件纪念品吧,不为别的,就为留个念想。”

    许薇姝应了。

    施夫人领着她一间房子一间房子地走,不像是要给许薇姝拿什么纪念品,到像是自己在回味以前的生活。

    “家里最多的,还是阿土的古董字画,都不值钱,郑先生说,挑阿土喜欢的,都给他陪葬算了,我觉得也是,他生前就喜欢这些,死后带了去,也省得惦念。”

    说着,夫人的眼泪又留下来。

    书房里的古董字画都装了箱子,连许薇姝送的一盒子香也在,窗户旁边的熏香,还剩下大半截,施夫人伸手摸了摸,轻轻捧起来,包裹在手帕里。

    许薇姝盯着看了几眼,心里忽然一跳。

    “你看看这个。”

    施夫人从箱子里翻出一个小卷轴,打开让许薇姝看,里面是一幅画。

    许薇姝一下子就认出,那是她父母,父亲高大英俊,母亲居然也能说一句高大英气,两个人颇有旗鼓相当的感觉。

    施夫人眼里含着泪,嘴角却露出一抹笑意。

    “当年你舅舅给你爹娘画画,我看了就笑骂,你舅舅这什么脾气,把自家妹子画的跟个男人似的,太不像话。”

    “很好看。”许薇姝到是满意。

    施夫人怔了怔,也点头:“是啊,我也觉得好,做女人做到你母亲那样,人生也就圆满了。”

    于是,许薇姝就收下这幅画,算是留个纪念。

    “等你舅舅停灵一月,我们就运送棺木回家。”施夫人这会儿到显得稍稍坚强了一点儿,“哎,只担心阿荣和阿丘两个孩子,也不知未来如何!”

    “一切都会好起来。”许薇姝握了握坠在腰带上的荷包,感觉到触及手指的冰冷,就转身离开,走出房门的一瞬间,她忽然扭头问,“舅母,我送的香,舅舅是不是很喜欢?我看好像只在他的书房点了。”

    施夫人微笑点头,“他用了才睡得好,我们都没舍得用呢。”

    做妻子的便是如此,有什么好东西先想着丈夫和儿女,古今一致。

    许薇姝离开施家,回到驿站,袁琦和方容正说话,她一进门,两个人便闭口不谈。

    方容招招手,道:“你们家瓷娃娃没找到,不过,有确切消息,不猜,你舅舅把东西给了谁?”

    许薇姝有气无力地坐下,倒了杯茶水喝,长叹一声:“给了死人。”

    袁琦瞪眼。

    方容就笑了:“姝娘真是……我简直要以为你有读心秘术了。”

    许薇姝却没力气和他开玩笑:“说说吧,还有什么应该让我知道的线索。”

    其实能调查到的东西并不多,袁琦派人在明州追踪施怀土一个月以来的行踪,任何一点儿都不放弃,这才发现,施怀土居然和死去的两个盐商有交集。

    三个人曾经在移月楼碰面。

    施怀土可不是别人,他很少去移月楼那种地方,即便是去过几次,也是应某些官员的邀请,不去不行的那种,哪怕到了那里,依旧洁身自好,不招惹任何女子。

    他妻子对他真心实意,并非没有道理,这个男人别说和古代的男人比,就是和现代的男人们相比,也一样算是个凤毛麟角的好男人了。

    三个人具体谈了什么,没人知道,只知道第二天,施怀土就拿着个木盒子出门,把东西交给了两个盐商。

    袁琦又派人打听这两个盐商的行踪,他们就和冯侍郎接触过,冯侍郎最近又走官道驿站,送信去京城给毛家的大公子毛向,平平日里虽然没听过这两个人有什么交情,但毛公子常年在京城和江南往返,两个人在某个时间认识,一点儿都不奇怪。

    “毛向的跟班跟衙门的捕快说,他们家公子来明州,是为了做一桩大买卖,还神神秘秘的,谁也没有告诉,只偶尔讲过两句,这桩生意要是做成了,他们毛家今后也就有了大靠山,连朝廷都别想轻易拿捏什么的。”

    因为这话太大逆不道,小厮出了一身冷汗,记得清清楚楚。

    这会儿他家公子一命呜呼,他回去也不知道会是个什么下场,让捕快们一威逼,哪里还顾得上保密,一把鼻涕一把泪都给说了个干净。

    方容和许薇姝半晌没说话。

    许久,许薇姝才道:“这案子破起来似乎不难……”

    只是,这个案子的前因后果,绝不能曝光,不过,想必那个凶手就是死,也不会让它曝光。

    时间徐徐而过,这日,正是施怀土的头七。

    许薇姝,方容和袁琦,一起去施家,两个男人也换上了素净的衣裳。

    去了施家,许薇姝没与施夫人见面,只是让下人把郑先生叫了出来。

    郑先生今天换了一身衣服,往日里他的打扮都很低调,今日同样是素服,腰上却悬了宝剑,通身气度不俗。

    他和许薇姝一行人一碰面,就徐徐而笑,面上的光彩,让人想不注意也难。

    许薇姝盯着他看了好一会儿,忽而问道:“我记得,你和我舅舅一家子在一起,也有十几年了。”

    郑先生点头:“是,我算是看着小娘子和小郎君长大的。”

    许薇姝半晌没说话,良久才唏嘘道:“见到你,我就忽然觉得你们那个无名组织特别恐怖。”

    郑先生叹了口气,面上的笑容却不改,只是幽幽道:“别人可以这么想,但您,最好还是别这么想了。”

第一百二十九章 继承人

    “毕竟,如果你对我们心怀厌恶,组织上下都会觉得很难过。”

    这人居然一句反驳的言语都没有说。

    而自己甚至都没拿出决定性的证据呢。

    他的神情坦荡,语气悠闲,看过来的目光,彬彬有礼,不似凶狠毒辣的杀人犯,到像是准备出游的书生。

    许薇姝觉得,她就是在归墟生活的那些日子,几乎隔三差五要与各地妖鬼打上一架,还时常要碰到企图挑战规则的神魔,也没有像今天似的,陡然生出胆寒来!

    眼前这个人和施怀土一家人在一起生活了这么漫长的岁月,只要是人,就不可能没有感情吧。

    别说是活生生的人了,便是养只小猫小狗,养上十年八年,你也舍不得它哪日不在身旁,何况是亲手杀死!

    眼前这个,不像是个活人!

    他就这么平静地接受了自己的身份被揭破的事实,甚至都不用许薇姝多说一句话。

    还饶有兴致地笑问:“我哪里出了错?”

    施怀土最后是一枚金针刺入太阳穴,瞬间死亡,行凶的一看就知是个高手。

    郑某人始终是以一位读书人的身份出现,他在施家生活了这么多年,一直没有暴露自己会武功,再加上他是死者好友,两人关系亲密,没有任何利害关系,相反,施怀土死了,他恐怕再难找一位相处如此和谐的主家。

    仔细想来,即便他被当场抓住,就在凶杀现场,也不应该有人把他定位成凶手才是。

    许薇姝摇了摇头:“只是老天帮我。”

    她带着一点儿猜测,口气却是确凿无疑:“你那天晚上,给了舅舅他平日里不能常常喝到的酒,在他喝醉了,你还替他擦了脸,修了修面,点上一支他最喜欢安神香,也许,你又坐在椅子上,给他读了他最喜欢听的书。”

    许薇姝一直记得,书房里的几本书摆放的很齐整,好好搁在桌上,与那个略有些凌乱的环境格格不入。

    施怀土也很精神。

    脸上干净的很,胡须梳理的整整齐齐。

    郑先生安安静静,没有说话。

    许薇姝其实以为,她和电视上的主角一样,详详细细地跟一个犯人剖析凶杀始末,是件很愚蠢的事。

    可今天她还是得犯一次蠢。

    “你至少在那个书房中呆了有半个时辰以上,这是你犯的最严重的错误。”

    许薇姝叹息。

    她想,郑某人那会儿便坐在椅子上,看着自家的好友,目光柔和,也许,他还冲他微笑,陪他喝酒,替他修面,再给他读书,安慰他,哄着他入眠。

    施怀土安安静静地睡了,他可能本充满了愧疚和恐惧,但因为有至交好友在,所以他睡的踏实又安祥。

    这个人其实也挣扎过,也不想杀了施怀土,也想过挽救,只是,最后还是动了手。

    这个认定,不但不让许薇姝感到安慰,还不觉从骨子里寒凉一片。

    若是他与施家没有感情也就罢了,但明明如此深情厚谊,居然还是抵不过组织的规矩。

    如果,自己身边有这样的人,那一定是人生之大恐怖!

    “可是你在房间里呆的时间太长了,要知道,我向来不喜欢香味随意沾染到身上,制作的香形状特别,香气向上走,还易挥发,若不是在房间里的呆的时间太久,又是坐在香旁边,香气根本持续不到天明。”

    许薇姝看着他,“但那日,你轻而易举地就安抚了舅舅的细犬,你自己也说过,那只狗平日里只听我舅舅的话,你一开始面对它时,一样很迟疑,显见并非熟悉,既然如此,除了我那安神香的作用,我再也想不出其它理由,你总不能说,你天生对动物有亲和感吧。”

    天底下能让动物天然亲近的人,又能有多少个?

    郑某人失笑摇头:“原来如此……”

    “夫人?”

    随着一声惊呼,许薇姝和郑某人慢慢转过身,就看到施夫人脸色雪白地倚在假山上。

    许薇姝目中闪过一抹懊恼。

    本来不应该的。

    以她的敏感,怎么可能察觉不到夫人来了?姓郑的功夫不错,她为此还带了二十几个一流好手的侍卫,可这个郑某人,竟然和她一样,都没觉察到夫人到此。

    原来竟然是真的,过于复杂的心绪,能破坏人的五感,许薇姝深吸了口气,一时间却不知该说什么才好。

    郑某人到马上镇定了,很平静地看着靠在假山上,仿佛已经死去大半儿的女人。

    “是我杀死了阿土。”

    他冷冷地开口,没有看夫人的眼睛,泪水却一颗颗打在地上。

    午后的阳光明明很耀眼,却冷的刺骨。

    灵堂上,施家两个儿女还在近乎机械地哭泣。

    “你不用问,我永远都不会告诉你原因,有一天你若是知道了,那么……阿荣,阿丘,都要为你陪葬。”

    这句话一点儿都不冷,却让施夫人整个身体都僵硬无比。

    方容和袁琦一开始也没想到他们很顺利地就从郑某人的屋子里搜到了白瓷娃娃。

    剩下的,完好无损的五个娃娃都搁在他的书桌上,就那么随随便便扔在那儿。

    外人看来十分正常,几个破娃娃,能值几个钱?

    方容:“……”

    找到了决定性地证据,虽然这个证据让方容打包带走,甚至都不会通知官府,可官府还是把郑先生抓起来。

    他没有反抗。

    也没有看施夫人,许薇姝也没有敢扭头看她。

    只临走之前,冲着许薇姝笑道:“希望还能再见面。”

    这话说的,到不似去赴死,反而像即将远游,与好友道别。

    官府一开始只以为这人就是个凶杀案的凶手,即便杀死的对象有身份有地位,可人都死了,凶手也抓了,到没什么大不了。

    只是,方容轻描淡写地把郑某人的背景揭破,吓得衙门里几个大大小小的官儿,脚软手软,头疼浑身疼,好几宿睡不着觉。

    那个没有名字的组织即便久不出现,威慑力也依旧让人心惊胆战。

    知州赶紧八百里加急,把折子急送圣上,又派了重兵看守,务必要把犯人全须全尾地送走。

    他到不是不想通过这条线追查下那个组织,问题是,郑某人忠诚得不可思议。

    再说,衙门连好些刑都不敢上,万一弄死了,谁担得起责任。

    这个郑某人可不像一般的小虾米,说不得还是朝廷抓住的第一个那个组织的重要人物。

    这人一言不发。

    可分析其手段,也知道这家伙的确是那个组织的人。

    随时随地都能找到愿意为组织效死的人,正是它的可怕之处。

    例如让一个妻子杀死自己的丈夫,例如让一个本和死者无怨无仇的樵夫,犯下杀人重罪。

    所有犯人的身份都确凿无疑,他们是当地生活了十年,甚至二十年以上的人。

    多么恐怖,你不知道身边究竟哪个人才是组织的一员,也许,是一个友善的陌生人,也许,有一天你身边最亲密,最信任的人,会微笑着给你一刀。

    ……

    一封信摊在桌子上,是从白瓷娃娃的身体里弄出来的。

    这会儿模模糊糊,字迹即将消失,但里面的内容,让许薇姝心里头越发难过。

    信件上的字挺拔的很,不过只能算端正。

    信中说,他们组织上层下了命令,目标已经成熟,可以收网,施怀土再没有用处,事情了结,就无需监视,郑某人的潜伏任务,自然是即将结束。

    他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儿,听到消息,心里就忽然想出一个奇特的主意来。

    然后整整一年来,先是派人一次又一次地从施怀土身上哄骗银钱,设局搜刮干净施家的家底,再透露出那一套白瓷娃娃是加入无名组织的凭证!

    施怀土一向信任他,所以,他做这些实在是再简单不过的事儿。

    至于怎么让施怀土相信他关于娃娃的话,那就更简单,甚至不用做出多么详细的说明,只要稍微提几句他从别的门路听说过关于白瓷娃娃的典故。

    施怀土自己就恍然大悟地信了。

    当年施燕送此物过来,要他保存时,就说起过,这一套娃娃,他一定要妥善安放,永远不能弄丢,若是有朝一日,她的女儿姝娘来讨要,那便还给姝娘,如果姝娘没有来,那么在二十年后,他就要把东西砸碎,只当这些娃娃从不存在。

    施燕在施怀土的心里,一向聪慧,有主意,她郑重其事拜托的事儿,当然有自己的道理。

    两相印证,他心里自是觉得自己知道的就是真相。

    “我希望有一天他和我站在同样的位置,看到同样的风景,得到同样的至高无上的享受。”

    “我希望我还能生活在夫人……小娘子,和小郎君的身边。”

    他先破坏施怀土的生活,是为了引导他,帮助他,让他得到更好的。

    这其实是赌注。

    可郑某人觉得自己能赢。

    施怀土从不是坚强的人,他设局成功的时候,就该想到如此软弱的一个人,谁能指望他会愿意加入一个朝廷欲除之而后快的组织?

    偏偏他又因为自己的软弱,贪恋好名声,贪图好生活,受不了自己受穷,更受不了靠妻子的嫁妆还债,于是脑子一抽,就做出让姓郑的恨得牙痒痒的事儿,还很有行动力的,一个人给做了出来。

    他要把得到的消息,还有他深信不疑的,所谓的信物,卖给别人。

    这混蛋怎么就不想想,对方买了娃娃,还相信了,能不查娃娃的来历?

    那娃娃的特征如此明显,一看就知是许静岚的手笔,这事儿曝光,会生出什么样的乱子来?

    为了钱,就为了在姓郑的心中,简直不算什么的钱,施怀土永远不知道,只要姓郑的一句话,他失去的钱财就能一分不少地收回家里,而姓郑的失望之余,已经决定结束一下,尽量恢复施家正常的生活。

    可惜棋差一招,满盘皆输,得到消息的那些人,却不是施怀土这样无关紧要的人物,每一个都是特别戒备的对象,为了保守秘密,按照规矩,施怀土必须下达清除指令,清除指令里,当然也包括罪魁祸首施怀土。

    他不能不遵从规则,不能不执行任务,规矩就是规矩,不能因为任何私情而破坏。

    他唯一能做的,仅仅是尽量不连累到施家其他的人,想办法哄走了施荣。

    许薇姝读到这一段儿,脑子里没觉得悲凉,只觉得这是个逗比。

    保全施荣的法子那么多,他到好,竟然支使一个好好的姑娘,装疯卖傻退婚去当道姑,真是……

    难不成那什么什么组织,还有不伤出家人的规矩?

    许薇姝还真猜对了,当然,现在这个不是重点。

    郑某人也犹豫过,可他依旧不能放了施怀土,他唯一能做的,仅仅是让他死得体面一点儿。

    那一天晚上,他从从容容地出了毛向住的别院,换了衣服,将回收的娃娃扔进书箱,端着酒杯进入施怀土的房间,施怀土很高兴。

    郑某人不喝酒,却难得没限制他喝。

    喝了酒,聊了好长时间的天儿,他还替他修了修面,剪了下胡子。

    再过几日就是他的寿辰,虽然不算整寿,却也要宴请亲朋好友热闹热闹,不体面怎么行?

    施怀土生性豪爽,朋友众多,在明州城里,不知有多少人愿意来捧场!

    他喝酒喝得有点儿多,熏然欲醉,又点了安神香,很快就迷迷糊糊。

    郑先生便把他扶到床上,给他盖好被子,坐在窗前,远远地读书,读他最喜欢听的那些书籍,声音悠远,心里想着要用什么样的手段,来结束朋友的一生。

    下毒?

    身边的毒药,就没有一种是会让人无痛苦的。

    其它的方法,多少都要见血。

    他有点儿害怕,不想看到他身上会流出鲜血来,也许,他是在拖延时间。

    直到,天快亮了。

    等到太阳升起,他再完不成任务,不但他要受到惩罚,组织还会换人继续执行。

    他只能自己动手,若非这次是他,换了别人,施家上下连个牲畜也留不下来。

    杀死好友是什么感觉?

    杀的时候到还好,只是下意识地给他整了整衣冠,怕他明天被别人见到时,太过狼狈。

    可事后……事后……

    事后他面对夫人的眼睛,夫人的悲痛,既希望她永远也不知道真相,也每时每刻都备受折磨,他早就熟悉了欺骗,可这一次的欺骗,却让他充满负罪感。

    也许,夫人发现了这一切,对他来说,也不是一件坏事,至少快刀乱麻,一切了结。

    施家的马车早就准备好。

    施夫人还是要回老家去,棺木已经提前运上船。

    “我不去,我不去,郑先生在哪儿?他去哪儿了?”施荣歇斯底里,状似疯狂。

    许薇姝带着临别礼物来相送。

    一开始,她还以为施夫人会迁怒她,就是不迁怒,怕是再也无以往的亲热。

    没想到,经此变故,施夫人反而变了许多,性情坚韧了不少,不像一开始那般,宛如天崩地裂似的。

    “别担心,我就是被宠坏了,当年在娘家,我也是帮着娘亲斗小妾,斗祖母,斗了十几年的女人。”

    施夫人轻声而笑。

    “再说,我还是个母亲。”

    两个健仆正把她的女儿拖上马车,施夫人听了女儿的喊叫,也没有露出恶劣的表情,只是很平静地道:“你父亲走了,郑先生当然不会再留在我们家,你要是再闹,我只好让你昏迷着跟我回去。”

    施荣不敢置信,显然无论如何也想不到,她的母亲有一天会这样跟她说话。

    反而是阿丘,一直很淡定,走过来扶着母亲上了马车,还随手递给许薇姝一封信。

    “拿着吧。”

    许薇姝和这个表哥不熟悉,这会儿到觉得有他在,施家垮不了!

    拿着信回去,方容显然有点儿好奇,只是他的修养,让他不可能去追问女孩儿的私人信件。

    袁琦瞧着许薇姝把信拿进房间,还嘻嘻哈哈地煽风点火:“喂,看见没有,表哥表妹呢,就算是远房的,那也是表哥表妹。”

    方容:“……你如果再胡说八道,我就把你打包送给孙神医当试药人!”

    “咳咳咳咳!”

    袁琦大恐,噤若寒蝉。

    这两只在外面胡思乱想,许薇姝手里的信,当然不是他们想象中的情书。

    事实上,就是他们再想多少次,这封信的内容,这几个也不可能知道。

    第一部分,详详细细地解释了白瓷娃娃的用处,它是组织里一座很重要的宝库的钥匙。

    宝库一直是许静岚保管,也是他自己制作钥匙。

    如果娃娃完整,就能顺利打开大门。

    娃娃碎了就没有用。

    许薇姝:“……”

    一听就是忽悠人的吧,先不说那些工匠们有没有那么高的技巧,还能用这破东西做钥匙,难道仿造个破白瓷娃娃很难?这东西又没什么特别。

    信件第二部分,是恭喜许薇姝,她完成了第一桩考验。

    许静岚是核心成员,他拥有提名组织继承人的权利,下一任继承人,他没具体到某人,只是提名自己的后代。

    许薇姝:“……”

    就原主?或者是小宝那娃?

    许静岚难道是想杀了他闺女?他小子?有这么坑孩子的爹吗?

    看看人家施怀土的觉悟!

    虽然有提名,但想要获得正式资格,必须自己发现娃娃的秘密,并且把娃娃拿到手。

    原来不只是许静岚逗比,人家组织更逗比,这么个破组织,究竟是哪里来的洗脑能力,居然能发展到如今这么个庞然大物的地步?

    即便是误打误撞的,娃娃还坏了,可完成了就是完成了,于是,她成为组织三位继承人候选之一。

    这个继承人,可不是加入那么简单,她若是成功脱颖而出,就是组织的领导者。

    许薇姝手一抖,扔到火盆里把信给烧了,到没多害怕,可也忍不住苦笑。

    爹啊爹,娘啊娘,你们好能耐!

    成为候选人的先决条件,就是根正苗红,父母都要是组织的核心成员。

    英国公许静岚,世受皇恩,忠心耿耿,以敢于犯颜直谏,得到天下清流的敬佩的状元公,他是大殷朝的‘恐怖组织’核心成员。

    看信里的意思,许静岚的地位肯定不低,不然,那个组织也不会把重要的宝库交给他看管。

    母亲施燕,看来也不是一般人物!

    许薇姝吐出口气:好嘛,原主可以瞑目了,他们国公府被抄家抄的半点儿都不冤枉,不只是不冤枉,朝廷还显得格外宽容。

    一个人都没杀啊,天底下还有这么宽容仁慈的皇帝没有?

    信的最后,提到她得配合组织营救明州方面大管事郑义仙。

    总算知道这人的真名,居然是郑义仙,不是什么二狗。

    这家伙跟施家人说,他叫二狗,因为贱名不好听,家里人都叫他郑先生。

    不过,名字本也不怎么用得着。

    焚毁了信件,许薇姝该做什么还做什么,总不能因为这么个信,就整日提心吊胆的担心未来?

    这姑娘一向心宽,别说是隐藏在地下的所谓犯罪组织,就是她爹真是举起义旗造反的家伙,她也能接受自己是个反贼的女儿。

    有什么大不了,过几年天下大乱,谁还顾得上谁?

    出了屋门,叫了丫鬟过来列菜单,这些日子诸事繁杂,她都有好长时间没为自己的伙食尽过心力。

    忽然想吃豆腐脑。

    驿站的厨子可没人会做这种玩意儿,好在也不是多难,身为专业厨师,这点儿小事儿难不住他。

    精选黄豆,打成豆浆。

    许薇姝没看见人家打豆浆的辛苦,要不然她估计都懒得要了。

    本来该当早餐的,结果上午厨房就传出话,问晌午饭要不要上一碗。

    许薇姝是真馋了,自己去厨房炒了点儿花生,压成花生碎,再加上精盐,香菜,辣椒油,小咸菜,盛了一碗尝了尝,味道居然很有她小时候吃过的味。

    后来长大了去南方读书,跟着同学和家里人吃甜豆腐脑,这味道到有多年未尝试。

    至于在归墟,自出生之日,就只饮仙露,偶尔吃点儿东西解馋,那也是食不厌精脍不厌细,山珍海味多见,寻常豆腐脑却不曾有。

第一百三十章 见鬼

    今天是初二。

    天边一道弯影,状如娥眉。

    清淡悠远。

    许薇姝又捧了一碗豆腐脑,坐在院子里的石凳上,举头望天。

    在归墟时,只能望见一片汪洋碧水。

    在二十一世纪,天上永远雾蒙蒙,娥眉月哪里又能见到?

    在眼下,她还是高高兴兴地赏月品茗为好。

    身后忽然有人轻声吟诵——

    “我爱天边初二月。比着初三,弄影还清绝。一缕柔痕君莫说。眉弯纤细颜苍白。休盼成圆休恨缺。依样清光,圆缺无分别。上见一天星历历,下看一个飘零客。”

    方容慢慢走出门。

    许薇姝愣了下:“两个飘零客吧。”

    难得这位志气高昂的公子哥儿,还乐意装一装文人士子,讨女孩子欢心。

    她也没问,这首她随手写下的,后世顾随老先生的词作,为什么方容会知道。

    反正他消息灵通,也不是一回两回了,袁琦闯入少女的香闺,也属经常,半点儿规矩不守,捡到她的只言片语有什么稀奇?

    也就是碰上许薇姝,换了别的女孩儿,万一不幸觉察,非要惊吓万分不可。

    袁琦那人,当真算不上什么正人君子,包括他的主人。

    “冤枉啊冤枉。”

    袁琦唉声叹气地从假山上站着,一瞧许薇姝的脸色,便知她想什么,“我可从不闯女孩子的闺房,至于姝娘,你在我心里不是女人。”

    许薇姝:“……”

    “你是救苦救难的观音菩萨,如来佛祖!”

    许薇姝叹气:“你还不如直说我就是一厨子。”

    “不止不止。”袁琦笑嘻嘻,口气却也郑重,不全是玩笑,“你可不是个一般的厨子,是救命的厨子,神医也没您有用,您那,便是我们家公子爷的治病良方。”

    这话说得真是情意绵绵,就是一点儿都不让人高兴。

    许薇姝有那么一瞬间,想过要不要告诉这人,阿丘给她的信里面的内容。

    但终究没说。

    方容的真实身份神神秘秘的,谁知道她在太子家三公子,当朝安郡王之外,还有什么让人惊恐的来历。

    许薇姝觉得这人对她没恶意,可也仅此而已,总不能真的无所保留。

    再说了,也不好随意暴露了自家表哥。

    表哥只是被利用,替郑义仙传信也好,她本身也是无名组织成员也罢,对许薇姝没多大的影响,可他的身份被怀疑了,那对现在的施家,对施夫人来说,却是个能摧毁生存意义的严重打击。

    施家如今已然没有利用价值了,那个所谓的无名组织,显然没有必要再来折腾他们。

    就让剩下的秘密一直是秘密,让时间来化解痛苦,让一切归于平淡。

    天上的弯月,月光朦胧,凉风吹袭,许薇姝拖着裙子从石凳上站起来回自己的房间。

    夜深了。

    方容手动了一下,似乎是想拢一拢她的发,或者想给她添上一件儿防风的斗篷。

    不能不说,有时候美貌实在是很强大的武器,很多男人们都自称自己不注重皮相,方容自己也觉得,他不是个注重女孩子外貌的,肤浅之人。

    可在他下定决心,理智地处理自己感情的时候,还会因为一个女孩儿偶尔露出来的,甚至算不得浓郁的忧伤而蠢蠢欲动……那只能是因为这姑娘美得能轻松打破理智的藩篱。

    方容轻笑了声,忽然有一点儿从知从何处来的小骄傲。

    一觉至天明。

    施家先坐船,又改成陆路,一道都很平静,至少方容派出去几个随行护卫之人,没传来坏消息,最多也就是施荣一直在哭个不停,谁劝也没用。

    施夫人有耐性,坐在女儿身边给她递手帕,湿透了一块儿,就再给第二块儿,一匣子用完,大大方方招呼丫鬟再去找,也不怕旁人看了笑话。

    她哥听得烦了,也懒得劝,不坐车改骑马,远远前面跑。

    折腾了一阵子,施荣没人搭理,自己就抽抽搭搭地停下来,委委屈屈地瞅着自家娘亲。

    再委屈,日子也要继续过的。

    许薇姝就放下心。

    涉及到那么个不能言的组织,万事还是考虑周到些更妥当,总不好再出事。

    郑义仙是重要人犯,关在监狱里不允许任何人探视,在没有上报给万岁处理之前,消息更是严加保密。

    虽然所有人都知道保密就是个笑话,许薇姝到觉得好歹有一个好处。

    消息传不开,外面都不清楚,就能多瞒着施荣些,将来就是公开,犯罪的是郑义仙,倒霉的是郑义仙,处死的是郑义仙,和施家那个幕僚郑二狗有什么相干?

    这事儿就算过去了。

    只是,明州的盐税还是收不齐,方容照样要辛辛苦苦地与那些盐商们,本地的官员们斡旋。

    许薇姝偶尔也得和夫人们应酬,只是,她到一点儿也不觉得这些应酬是个苦恼,这点儿可比方容要幸福多了。

    相反,若是个真正的十几岁的女孩子,被人如此吹捧,还是被一群在本地都算得上名号,颇有掌控能力的贵妇人们吹捧,一准儿要沉浸其中,飘然欲仙。

    那种感觉,连许薇姝自己都觉得特别舒服。

    或许,这也是人家此类招待模式的目的之一。

    江南这片土地上,年年都在发生神奇的事儿,年年也都在因为税款角逐争斗,一群官太太们,也在腥风血雨中有了战斗经验,糖衣炮弹这玩意儿运用的十分娴熟。

    若不是许薇姝真不知方容那家伙都在筹划什么,她估计都撑不下去。

    即便不主动透露,也能让人家套到消息。

    八卦这类,总要两个人都说才说得起来,热闹得起来,在一个圈子里混熟了,实在很难永远保持自己的警惕心。

    尤其是皇帝露出要整顿江南官场的现在,许薇姝纵然不讨厌和夫人们交际,也不免感觉到压力。

    每天说话拐个九曲十八弯,可是相当地考验谈话的功力,也许要有个专业外交家来,才应付得轻松自在。

    这般热热闹闹,各种被人套话的日子,许薇姝本来以为至少要持续很长一段儿时间。

    她都做好了持久战的准备。

    却不曾想,才没几日,热度居然忽然就降低了。

    到不是说她不再被人奉承,只是,如今的奉承又恢复了那般轻松,人们交际,大部分还是为了享受,小部分为了打好关系,到没别的强烈的欲望在。

    不光是她,方容也闲了许多。

    他这几日都留在驿站办公,还叫了几个河道官员过来,一块问问情况,看看图纸,他居然也看得懂,听那些技术官员讲一些细节,都能说出个一二三。

    好些日子没见方容露出对许姑娘与众不同的表情,可这会儿,他却一本正经地把许薇姝找过来一块儿看。

    那副架势,简直有拿河道历年来修整记录,清理河道的各种规划设计图哄女孩儿的意思。

    一开始到让那些官员们哭笑不得,连连摇头,奈何人家是安郡王,人家想玩,别说只玩玩图纸,就是真要到现场去玩,只要没破坏了河道堤坝什么的,他们也不敢说半个不字。

    还是后来,许薇姝偶尔被缠烦了,也会点评几句,虽说说的很少很少,却总是切中要害,要不然就很有启发意义。

    弄得河道上一群搞技术的都对这一双贵人另眼相看。

    许薇姝从没治理过什么河道,也不了解这些知识,说具体的肯定是外行。

    可她懂水,一眼就能看得出水脉,清理河道,修筑堤坝,说白了就是个控制水的过程,天底下还有什么人能比许薇姝还会控制水流?

    一群技术官员,可不是养尊处优的那类,都是真正在工地上干了大半辈子的,以他们丰富的经验,自然能听得出许姑娘说的话颇有道理。

    方容带着美人悠哉悠哉地玩得挺开心。

    这日,往常来得最勤快的一个姓张的小官,居然一连好几天没露头。

    方容就问了一句。

    剩下的这几个小官,面面相觑,颇为惊讶,也不免有那么点儿受宠若惊。

    显然大家都没想到,人家堂堂安郡王,居然还会注意到区区一个末流小官的事情。

    一时间,书房里静了好一阵子,到是有个平日里就很油嘴滑舌的,向来放得开,叹道:“哎,老张可受了老罪,前几日咱们上了趟河道,老张留到晚上,走得最晚,回家路上还喝了点儿酒,风一吹,可能有点儿上头,不知道怎么回事儿,走着走着就瞧着道边有鬼火,一闪一灭的,还隐隐约约有窸窸窣窣的动静,吓得他出了一身冷汗,回家就病倒了。”

    这人说起来,到像是她亲眼看到一般,颇为生动有趣儿。

    旁边就有人应和。

    “要说还是老张非要抄近道,老走那片坟地的缘故,咱们这儿依山傍水的风景好,百年前就有人在附近修坟,有老些个都有百年的历史了,可不就阴气盛,他心里害怕,听到什么都不是稀奇事儿。”

    几个人这么一侃,方容也还罢了,许薇姝到是大有兴趣儿。

    大殷朝的鬼,她可还真没瞧见过。

第一百三十一章 棋局

    在归墟,到是有几个上古妖魔为邻,且能来这儿冰冷幽寂之地的,只能是仙魂,神魂,以至于许薇姝到如今,可真是一次都没瞧见过鬼物。

    越是荒诞离奇之事,人们谈论的便越多,既然许薇姝要听,这些人便高高兴兴地把最近河道附近闹出的怪事儿说了一遍。

    “早些时候就有,有人走夜路见鬼的传言,地下传来咳嗽声,脚步声什么的,还有人看见鬼火,这阵子却是越演越烈,好些工匠宁愿绕园路,也不肯路过附近。”

    许薇姝皱眉,难道是盗墓?

    听见墓地有点动静,第一个反应,到多是有人盗墓。

    她也就只怀疑了一刹那!

    方容却是都没往这方面想。

    明州的确风水好,早年也是龙脉汇聚之地,光是前朝贵族的疑墓,就曾出过两个,确凿无疑的到没听说,大约是有人隐藏了消息。

    但那是在风水宝地,大墓附近才有,像这等荒僻之地,盗墓能盗到个什么,白骨么?

    只能当是老张老眼昏花,看到了磷火,就当成鬼火!

    在坟地,这种事儿到绝不少见,即便常走夜路的人,偶尔也会心里发毛,何况是个喝醉酒的老汉。

    方容还特意拿了银子,让人帮忙请了个医生,去给张老汉看看病。

    虽说看起来也是小官,按说不缺钱,但他们这些人家里实在说不上富裕,平日工钱不多,还要养家里老小,寻常连点儿肉沫也舍不得吃,生了病也多是硬熬过去。

    像张老汉这样,只是受到惊吓,略染风寒,根本不至于请医生,自己能多休息两日,已经算不错的享受。

    许薇姝也赏了一盒从京里头带出来的人参,张老汉一家拿了,就算不吃,卖掉也能贴补家用。

    也许割两块儿肉回家,痛痛快快地吃一顿油水足的饱饭,身子就大好。

    过了两日,张老汉果然是好了,还特意到方容这儿磕头谢恩。

    方容又给他两日假,好歹是多养养,这年头的病,还真是得靠养,养不过来,一辈子受罪。

    送走了张老汉,袁琦就进来道:“我估计折子该送到了,不知道万岁要怎么处理那个郑义仙。”

    方容也不知道。

    可他却实在不能说自己不关心。

    那个组织再一次活跃起来,恐怕是天下大乱的征兆,各方势力交错,都想做那个下棋的人,只是不知,究竟谁成为旗子,谁又能掌控棋盘?

    方容叹息,他纵然会变成一颗棋子,也绝对会是要不得也弃不得的那种。

    如斯杀局,无一庸手,想要争取一线生机,已经不是单单竭尽全力四个字就能行的。

    文州

    万宝泉站在船舱门前,扭头看了看月亮,拢了拢身上灰扑扑的斗篷。

    旁边伺候的一小太监一双腿不停地抖动,他瞥了一眼过去,小太监登时露出个哭脸儿。

    万宝泉不由叹气。

    还是京里的奴才们用的顺手,行宫这边的奴才,还生嫩的很,区区小事也要害怕。

    “拿银子给那姑娘准备一副好棺木,别的不用你嘱咐。”

    要是那帮子地方官连善后都不会,他们也到不了这等繁华地处。

    只是,最近陛下的性子确实略显得有些急躁。

    昨天晚上有两个姑娘侍候陛下。

    给陛下找人,自然不能找那等肮脏地处的,都是寻的干干净净的良家女,也不知其中一个是害怕还是怎么了,竟然哭号出来,陛下被惊,一时错手……竟将好好一个姑娘给掐得没了气息,另一个也吓得目瞪口呆。

    “照陛下的吩咐,给另一个送笔嫁妆,丰厚些,早些嫁人去吧。”

    万宝泉面无表情地叮嘱,心里头也叹气,别看出了这等事,他却觉得陛下的心到软了,若是换了以前,剩下的这个,又哪里能活着?

    天蒙蒙亮,一抹彩霞朦朦胧胧的。

    舱里有了动静,万宝泉就点了两个宫女跟着一块儿进去伺候。

    陛下靠坐在帐子里,显然在愣神。

    他脚步一顿,就使了个眼色,三个人轻手轻脚,缓缓地又倒退了出去。

    一直等到太阳升到当空,里头才传来一声:“万宝泉。”

    连忙应下,恭恭敬敬地进门,就见陛下自己穿戴整齐,立在门前,身量还是挺拔的很,也威武,只衣服总隐隐约约有些空空荡荡。

    赶紧记下来,等下要和绣娘们说,万岁爷的数据要重新量过,这种事儿,不能等着主子自己发觉。

    还有跟出来的娘娘们,大的小的都得照顾好,怠慢了哪个也是大问题。

    皇帝立了一会儿,面上说是兴奋,到不如说夹杂了些许的气恼,好半晌才道:“拟旨,着明州知州,速押嫌犯进京……八百里……算了,你去吧。”

    万宝泉退出门,也松了口气。

    其实明州知州的折子前日就到了御驾前面,明明是请功的折子,明州知州是正经的进士出身,又做了多年的官,写折子自然写不错,偏偏陛下迟迟不回,到像是要留中的样儿。

    让他也跟着提了一口气。

    匆匆出来,两个小太监就一脸谄媚样地跟前跟后地伺候着,万宝泉如今的身份,他们这般伺候,到也算不上委屈,就是宫里的老太监们,谁还不得管万宝泉叫一声祖宗!

    在大家心里,这就是贼祖宗,贼精贼精的,得他一句话,那就是受益匪浅。

    万宝泉翻了个白眼。

    这伙子白痴,那些个经验怎么可能给旁人说,就是亲儿子也不能说半句。

    不只是敝帚自珍,他要真敢漏了只言片语,万岁爷也容不下他。

    “怎么了?”

    许薇姝是被丫鬟从被子里愣是给拉起来的,烘烤得暖暖和和的衣服披上身,一点儿也不冷,用不着她大动,只稍微抬抬手,蹬蹬腿,衣服就穿得妥当。

    “安郡王请您过去。”

    小丫鬟苦笑道,“已经等了好半晌。”

    昨晚许薇姝读书读到一段极好的,一下子就入了迷,结果读到快天明才睡下。

    第二日自然起不了身。

    穿戴整齐,洗漱完,许薇姝眨了眨眼,莫不是没准备早餐,方容饿了?

    人家安郡王自然不是个纯粹的吃货,也不会为了口腹之欲打扰许姑娘的美好睡眠。

    许薇姝出了门,就见方容趴在石桌上,桌前桌后摆了两个大箱子。

    “来。”

    他招招手。

    许薇姝过去一看,里面装的都是水文资料。

    张老汉也在一边站着。

    方容点点头示意,他就看了许薇姝一眼,低下头磕磕绊绊地道:“下官前些日子见鬼受惊,回家之后就病倒不起,躺在床上越想越迷糊,老琢磨这事儿,得安郡王和姑娘的恩泽,下官的病到无大碍,可此事却成了老汉的心头刺,前几日我实在不甘心,就叫上我儿子一块儿,围着那闹鬼的地方走了一圈。”

    “我老汉是个粗人,只觉得那地方不对,到看不出什么,只是觉得地气忽然乱了。”

    “我儿子自小就和我一块儿当差,他又是个读书胚子,尤其喜欢研究五行八卦,也懂一点儿风水,他看了也说,那里有几处是不大对,竟像是风水宝地,有龙脉的模样,他年纪还小,见识不广,着实不敢肯定。”

    张老汉说得郑重其事。

    其他人都不以为然,方容却从不肯在没有任何证据的时候,就随意反驳人家。

    他对玄学到是也不排斥,偶尔读读易经什么的,可他在风水方面,绝对是门外汉。

    许薇姝在外人心里,却绝对是内行里的内行。

    她是道家高人传人的名声,还没彻底传到江南,在京城却是有了市场。

    方容遇到这种神神秘秘的事儿,也头一个就想起她,当然,许薇姝正好随着一块儿来了,不找她又去找谁。

    不过,虽然是被强拉出门,但许姑娘对龙脉一说,还是颇感兴趣,所谓山水一体,她懂天下的水,自然也免不了和山打交道,还是九微的时候,在山上,她的能力也不比在水中要差。

    想了想,便跟着方容和那张老汉一块儿去老汉的儿子觉得哪里不对劲儿的几处瞧一瞧。

    张老汉照例取了些香烛点燃,又撒了纸钱,一边走,一边念念叨叨:“给你们享用香火,添上纸钱,还请拿了钱让让路。”

    一遍又一遍地重复,郑重其事。

    许薇姝却不理会,按照张老汉的说法,走了一圈,仔仔细细地看,眉毛就忍不住蹙起,不多时,就在一座坟墓前停下,跺了跺脚,闭上眼睛‘闻了闻’天边的风。

    还真有点儿怪异,底下真像有一股气息流动,若有若现的,正是世上人们说的龙脉。

    许薇姝知道,殷朝的人信道家,富贵人家下葬,都要请道家高人来给想看一下墓地。

    这一片和乱葬岗差不多的坟地,想必当初也有人看过,许姑娘不懂那些寻龙点穴之类的术语,也不太懂这些,可她知道,按照大殷朝那些高人们的看法,此处应该算是个不算特别小的吉地,也许高官显贵不在乎,但也不至于就此沦落成乱葬岗。

    对平民们来说,这地方还真算是风水宝地了。

第一百三十二章 夜色

    “你那日就是在这儿附近看见鬼火的?”许薇姝轻声道。

    张老汉一听她问,就连忙应声:“正是,正是,下官确实是在那边看见的,还栽了个大跟头,记得很清楚,正好撞在……就是这个,楚秀莲的墓碑上面。”

    那是一块儿很旧的墓,看上面的树木,泥土,大约也要有十数年之多了。

    墓碑也斑驳。

    可以外的,墓却不显得苍凉。

    周边郁郁葱葱的草仿佛时常被修剪一般,墓碑也擦拭的干净漂亮,没有一点儿泥污。

    昨夜下过雨,它上面竟然不见泥点子,到也稀奇。

    许薇姝驻足,别人看不出来,他能感觉得到,地底下的气流不对。

    她一转身,低声冲方容道:“可能有人在附近打洞,我不懂这个,只看出底下有点儿空,你还是找专业人士瞧瞧。”

    毕竟是在河道附近,周围是堤坝,而且还有一点儿,陛下的船队到了左近。

    即便是件小事儿,还是得关注一二。

    方容举目四眺,略略蹙眉,最近正是漕粮运输的时候,他在江南就是处理此事,一涉及到河道,总是更敏感些。

    又绕了一圈,许薇姝就随方容回驿站,毕竟这地方是坟地,她一个女孩子老在坟地里呆着,不好说也不好看。

    回到驿站,因为一直惦记,没几日,方容就找了一个精通土木工程的手下去看看情况。

    没想到,居然出了一件奇事。

    方容的手下亲自带着人过去,前前后后仔细检查了一遍,就跟他说,别人的墓自己到不大清楚,不过,楚秀莲的墓,确实被挖掘开了。

    就在北面有一个盗洞,很专业的手法,一点儿都不会伤害墓里头任何东西。

    “哦?什么意思?”

    方容扬了扬眉。

    那位土木专家沉吟片刻,才轻声道:“王爷也知道,小的是盗墓出身,当年一直在南边干这种损阴德的活儿,我们师门做这个一向比其他散客们精细,按照老一辈的说法,进出墓地,不能留下什么,却也不可多带出什么,只能拣一两样喜欢的拿走,走前走后,保证墓地主人不受阳光雨露的损害那是最基本的,其它条条框框有好几百条。”

    他当年不识字,光口口相传地背诵那些规矩,就背得他欲仙欲死。

    那手下叹了口气,“这活儿不好做,我也是跟师傅跟了一年,才能下墓,又打下手打了三年多,这才能在师傅的指导下做领队,做到师傅放下心把一切都交给我,不在一边盯着了,一共又是四年零三个月,师傅还说我的天分高……这么说吧,就是我这个有些天分,又努力做了这么多年的,想把活儿做得如他这么漂亮,那也绝不容易,再说了,去盗墓,根本就没这个必要。”

    方容沉吟片刻,一眯眼:“打开墓穴,我要看一看里面到底是什么东西!”

    在这个破乱葬岗,一个一看就像是一口薄棺装了随意埋葬的墓地,两个墓室都没有,用这么精细的手法来盗……他越想越觉得不正常。

    要许薇姝说,这也确实太离谱,简直就是用大炮打蚊子了。

    不过让专家这么一看,到能猜出来,张老汉见鬼的事儿,恐怕是正好遇上有人盗墓,这才误会。

    方容坚持要挖坟。

    这人的性子看着绵软,可有时候真拧起来,袁琦连劝都懒得费力气劝,反正说什么他也不停。

    可是你想挖坟,那也不是你说挖就能挖,还得找人家家属,让人家同意才是。

    总不能因为你是安郡王,便能无缘无故地摧毁人家的坟墓,让人家暴尸荒野吧。

    方容把这事儿跟许姑娘谈了几句,许姑娘也很好奇下文如何。

    本以为办成这事儿,说服家属是最难的环节,怕是要费一些力气,没成想,反而是找着这女子的家属很是困难。

    此地毗邻河道,以前还好,这些年天灾无数,河水泛滥了好几次。

    村庄也被毁了,老百姓们都远避他乡而去。

    如今周围的村子里,大多人都是这些年才迁来的,各地的流民居多,哪里清楚乱葬岗里埋了哪些个阿猫阿狗的。

    还是借了衙役们帮忙,翻看户籍资料,这才从已经迁走,去明州城里生活的一个老人那儿,打探到楚秀莲是谁。

    据说十几年前,楚秀莲在附近很知名,美得如梦似幻,就是最有江南风情的美女,连当地的知县老爷的儿子要续弦,也上门提亲过,只是也许楚家觉得奇货可居,没看上小小一县令,就给推拒掉,后来有一年,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儿,楚秀莲就在最好的年华,忽然服毒自尽。

    至于原因,楚家讳莫如深,不止如此,还很随便地就葬了她,墓地周围甚至渐渐变成了个乱葬岗,混乱不堪。

    楚家到还在,就是也住进了明州城,开了一间书肆为生,家里人口少,做点儿小生意还能勉强糊口,陆陆续续过了十数年,楚秀莲的娘还活着,父亲已经过世。

    “想挖就挖,我早不当她是我家的孩子,就是暴尸荒野,也和我们楚家无关。”

    官府的人找去,那老太太连头没抬,一边儿嗑瓜子,吐了一地的瓜子儿皮,一边儿不耐烦地把人给轰走。

    楚家老太太够奇怪的,哪个当娘的会这么说自己的女儿?哪怕女儿都死了十几年,可那还是自己的闺女。

    再说,坟墓干净,说明时常有人清理,若是她家里的人不闻不问,给她清理坟墓的,又是什么人?

    先挖坟再说。

    明州的规矩,白日里不能挖,找了个晚上,还请风水先生算了算时辰。

    方容就带着人一起过去。

    许薇姝也跟着去。

    衙门里一群听差的,一听说安郡王还要带着女官许家娘子一块儿去看人挖坟,登时都露出不可思议的神色,显然,这些和贵人们打交道都打了很多年的听差,还是头一次碰上这样的达官显贵。

    画风不对啊!

    尤其是,许薇姝一个娇弱的女孩子,也要大晚上出入坟地,简直让人觉得惊恐。

    一群人在专家的指点之下,风风火火地挖坟,方容从衣服袖子里拿出一方帕子,找了块儿石头,铺在上面,又扶着许薇姝坐下。

    他自己立在一旁,随手揪了一片树叶,就呜呜咽咽地吹起来。

    用树叶吹出来的曲子,居然颇为优雅。

    夜幕,弯弯的月,影影栋栋的树,凄冷的长空。

    许薇姝一下子就笑起来,连忙掩住嘴唇,这实在是对死者太不尊重,明明应该是一件很庄重的事情才对。

    专家找的是已经被挖开,又重新堵起来的洞穴,再次破开,就容易的很。

    耗时比想象中少得多。

    月亮还在树梢,那边就有人略微激动地喊道:“通了。”

    许薇姝站起身走了两步过去,探头看了一眼,下一刻,坑洞里忽然冒出一道黑影,迅疾如闪电。

    “啊!”

    一边拿着工具的衙役吓得扑通一声,倒地不起。

    其他人也哆嗦。

    一时间,所有人的心骤然抽紧。

    许薇姝想也不想,一抬脚就踹过去,那黑影怎么飞至,又用更快的速度倒飞回去,正好撞上墓碑,滚了两圈儿。

    “咳咳……咳咳咳……”

    她也不是没被吓一跳,只是上一世身在归墟,习惯了和妖魔们打仗要先下手为强。

    无论什么时候,身前出现攻击行为,先放倒,让对方失去战斗力再说。

    方容看了一眼,很从容地从抖抖索索的袁琦手里,接过灯笼,照了照,地上趴着,吃了一嘴泥土,面部肌肉扭曲的,居然是个身材矮小的男人。

    身上穿的像个乞丐,头发蓬乱,一脸脏污,只有眼睛漆黑发亮,还隐隐约约有点儿狼眼一样的凶恶。

    方容低头瞧了瞧,又把灯笼塞到袁琦僵硬的手里,扭头招呼衙役们把人押过来。

    这人一脸的胡子,又脏又乱的,看不出多大年纪,耷拉着脑袋一言不发,方容到不勉强,只是带着人继续挖下去,挖开通路。

    “把尸骨给我刨出来看看。”

    方容冷冷淡淡地道。

    地上那人一瑟缩,然后就拼命挣扎起来,挣扎半天,扯着嗓子嘶嚎叫喊:“我只是想把镇魂鼎取走,我没有盗墓,你们别,别碰秀莲。”

    他这么一开口,居然是很清越的声音。

    听起来也就三十几岁,不太老。

    方容这才叫停,想了想,问道:“下去安全吗?”

    那专家先过去瞧了两眼:“里面是两层结构,简单的墓室,很牢固,有几个机关看样子被破解了,咱们进去瞧一瞧没大问题。”

    既然如此,那就进去看。

    许薇姝也跟着进去,方容反正不大放心她一个人留在外面,还是跟在身边好,也就没反对。

    袁琦到一本正经地要求留在上面放哨站岗。

    墓室一点儿都不奢华,很干净,什么殉葬品也没有,不过,到真是足够结实。

    通路早就打通了,有人工开凿的痕迹,一行人顺利下到第二层,就看见个普通的棺木。

    两个衙役过去把棺材打开。

    连衣服也早就腐烂了,只剩下累累白骨,许薇姝扫了一眼就挑眉道:“咦,楚秀莲是男人?”

第一百三十三章 棋差一招

    那是一具男人的骸骨。

    好吧,就算许薇姝有一辈子当古人,可在第一世学到的东西,总是记忆最深刻,也最不容易忘怀的。

    她好歹是一名医生,还是西医,解剖课也没少上,要是连一具骨头都不能第一眼就分辨出男女,她也未免太无能了些,当年恐怕得科科挂掉,哪里还能毕业!

    所谓美女楚秀莲的坟墓里,刨出来一具男性尸体,而且,男尸睡在棺木中,穿着女人的衣裳,口中含着一块儿玉,头部,脚底下,各自放着一只只有巴掌大的小鼎。

    至于其它的陪葬品,到也多是女孩子的首饰,不算名贵,有好些都陈旧的不像样子,却一看便是正经下葬,不似后来有人移花接木。

    “……”

    方容带在身边的,没有专业审讯高手,不过,盗墓的那家伙,耷拉着个脑袋,情绪低落,也没多强烈的抵抗欲望,更或许,他长久的沉默之后,终于忍受不了,有了不顾一切倾吐的欲望。

    盗墓贼说的故事,貌似和方容想象中的阴谋诡计没有一丁点儿干系。

    这个盗墓贼姓郭,叫郭三魁,从九岁上,就跟师傅一块儿下墓倒斗,他们那一门,就叫‘黑门’,私底下专门盗墓,明面上也挂招牌给人家看风水选址修墓,还是颇有些名气。

    十岁那年,他就跟着师傅到了明州。

    那时候楚家是明州大户,家里有几百亩田,还有铺子之类,就是子嗣上颇为艰难,代代单传不说,前头还有两代只有女儿,立了女户,招赘了女婿才得以传承家业。

    到了这一代,家里来了个道家高人,说他们家此时最为关键,若是头一胎能得一女儿,那就解了楚家祖上留下来的祸胎,以后便顺风顺水,多子多福。

    也只有这一次机会。

    楚家当时的当家人一听,便心中又是惊喜,又是忐忑,别人家相看媳妇,都是想要个有生男之相的女子,他们家偏偏想寻个能头一胎便得女儿的。

    后来选了许久,找了个有六个姐妹,几个姐姐还个个都得了三个以上的女儿,头胎还都是女儿的小娘子。

    新娘子进了门,果然很快有孕,医生看过都说是个闺女,楚家上下十分高兴。

    只因为替他们家看相的道门高人,不是一般人物,听说在国教也地位很崇高。

    他说的话,家里人自然是深信不疑。

    一家子捧着新媳妇,只等着瓜熟蒂落,若不是生子偏方比较多,生女的偏方可真没见几个,估计他们都得四处寻来给孕妇吃下去了。

    后来还听说附近有个村子很古怪,最近两年出生的居然大部分都是女儿,他们一家特意去租了个院子待产。

    十月怀胎,瓜熟蒂落。

    居然是个瘦瘦弱弱的小子。

    楚家顿时如晴天霹雳,还是楚老爷又去寻了那个道家高人给想办法,高人看他们可怜,便请了一道符箓,让孩子从小携带,且要给他取一个女名,自幼当女儿教养,以后直到死也不能露馅,或许能蒙蔽上天。

    家里虽然有点儿犹豫,毕竟一个好好的儿子当女儿养大,还没个头儿,怎么受得了,将来要如何结婚生子?

    但高人还说,如果这一次不改变命运,楚家就会断子绝孙,家里想了半天,咬咬牙,还是决定牺牲一个儿子,好换取子孙后代享福泽。

    楚秀莲就这么一日日长大,且还生得如花似玉,秀丽多姿,虽然藏着掖着,从不许他轻易出门,可还是免不了美名远扬,家里父母都发愁。

    不过,家里还是给楚秀莲添了两个弟弟,总算是打破了楚家‘绝嗣’的预言。

    楚秀莲平日里不能出去交际,就喜欢自己读书,尤其爱去后山的林子里一个人安安静静地阅读。

    正好郭三魁也跟着师傅在本地安家,也常常去后山,两个人就有了交集,还渐渐熟悉。

    楚秀莲虽然被当成女儿教养,可家里知道他是男子的,也不会教他什么女则女戒之类的东西,更不会跟他讲男女大防,对这方面的知识,更是能避开就避开。

    反而多教他读书,四书五经都读。

    一直长了这么大,他还是没什么男女观念,只知道挺喜欢郭三魁这个走南闯北,走了很多路,知道很多事情的好朋友,郭三魁却正是慕少艾的年纪。

    一来二去,便不免有些情思。

    不过,郭三魁还有自知之明,知道自己和楚家的千金不般配,更做不出拐带人家女儿私奔的事,他虽然只是个盗墓的,不是个好人,但也绝不会去祸害别人家的女儿。

    所以后来察觉了自己的心思,就很少再去和楚秀莲相见。

    时间一年年过去,楚家居然开始走下坡路,自楚秀莲出生至此十五年,楚家家业破败,房子田地都卖掉许多,连家里人也总是多病多灾,就在这时候,有个乞婆找到家里来,非说楚秀莲是她的儿子。

    “……”

    楚家当然不肯信,换孩子的也不是没有,但那都是拿女儿换走儿子,好好一大胖小子谁肯换?

    再说那乞婆神神叨叨,一看就不正常,楚家把人打发走了事,没心思多理会。

    可毕竟让人这么一说,家里也犯嘀咕,当初生楚秀莲的时候,不是在家里,而是在外头,这里头有些个什么事儿,谁也不敢说当真就无一丝的可能。

    楚秀莲他娘又隐约记起来,好像村子里是有三户人家,赶在同一天生产……

    楚老爷琢磨了两日,还是不安心,就想着查一查,至少算是安安自己的心。

    却不曾想,这一查,真查出问题,当年给媳妇接生的稳婆说,他儿子的臀部有一块儿红色的胎记,而楚秀莲身上却没有,稳婆自己也迷糊,想着这么多年的事儿,或许是记错了,但那年楚家生了儿子却一个个如晴天霹雳一般,实在是罕见,她接生了那么多孩子,还是头一次遇上,所以印象很深刻,确实记得那孩子身上是有个红色胎记来着。

    楚老爷吓了一跳,越想越不对,那年他们家因为生了个儿子,都着急的很,也不重视,媳妇生了孩子还昏了三天,再一想,后来为了保住孩子是男孩儿的秘密,奶娘什么的都给辞退,只让当娘的亲自抚育。

    这时候,楚家落败,已经没什么人脉关系,多年前的事儿,也不能确定,心里再难受不安,也只得暂且放下,可之后,那乞婆再来,家里就没把人赶走,还给洗了脸,换了衣服,这一捯饬一家子顿时明白,楚秀莲确实不是自家的……儿子。

    他长得和那乞婆一模一样。

    真正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

    也是,男生女相,酷似母亲的那是大多数。

    顿时宛如晴天霹雳,楚家的人都傻了,那乞婆疯疯癫癫,根本问不出换孩子的理由,也问不出他们本来的孩子去哪儿了。

    问出来也不知如何处理,真要说这里面的错,那所有人都有错。

    一时间,这事儿就这么腻腻歪歪地僵持下去,说来巧合,两个月之后,楚秀莲的弟弟妹妹出门游玩,就一去不归,家里出去寻找,竟然也没找到。

    报了官,官府说最近丢孩子的事情时有发生,怕是来了几个外地的拐子。

    找了许久,孩子没找到,楚父也生病,于是从一个所谓的半仙儿口里就传出流言,说楚秀莲是丧门星,专门败楚家的运,要是想避开灾难,只能他死!

    死了后,还得安放上镇魂鼎,让他的魂魄永不超生。

    楚家的人到没那么狠心,怎么说也是自己养大的儿子,人都有七情六欲,虎毒还不食子呢,就算不是亲的,养了那么多年,能没有感情吗?

    到是楚秀莲,前前后后的因果他听了一个遍,这孩子从小感情就比较纤细敏感,这日自己想不开,借口要毒老鼠,买了砒霜,自己吞毒自杀。

    这事儿具体的情况,楚家自然不肯透露出去,谁也没通知,就操办起他的丧事来。

    和楚秀莲交好的盗墓贼,实在没想到才短短时日不见,好好一大活人就自己自杀了,他又难受,又一脑袋的疑惑,自己就拿风水先生的身份自荐去帮忙操办丧事,一听说楚家人只想随意寻一处下葬,并不在意,他选址时,便留了个心眼,把自己寻到的一块儿算是风水不错的地方,早年已经修好墓,准备给自己用的,拿出来给了楚秀莲。

    楚家人都心不在焉的,也没多在意,只是下葬的时候,没让盗墓的那人跟去。

    “我今年回来给秀莲扫墓,才无意间知道了这里面的故事,知道她居然是个男子……无论是男是女,总不至于永世不得超生,那镇魂鼎怎么也得毁了去。”

    他盗墓的活儿做习惯了,就每天晚上来挖墓地,打算自己去把镇魂鼎挖出来,不曾想,居然无意间让张老汉发现。

    许薇姝:“……”

    这故事拿出去拍成戏文,肯定有一群深宫寂寞的娘娘们看得流眼泪。

    问题是,这么个破事儿,让方容丢下一摊子公务忙了几日,实在有点儿腻歪人。

    偏偏他还老觉得有哪里不对劲儿,就是心中不安。

    可此人的言谈举止表明,他绝没有说谎,每一句话都真心真意。

    方容纠结了片刻,也就放下,他要做的事情那么多,哪里有力气整日抓住一件‘神奇故事’追问不停。

    到是几个河道上的小官,因为墓穴打的洞,有两个接近堤坝,他们就去仔细检查了一次,居然发现堤坝上好几处都有偷工减连的迹象,有几个地方,怕是要承受不住水压。

    一下子整个明州官府的神经都紧张起来。

    虽说不明显,但万里之提毁于蚁穴,马上就到汛期,谁敢大意?

    前阵子皇帝可是刚刚处理过一批贪腐官员,而且现在也还在查问。

    安郡王明面上就是为这个来的。

    干脆就准备征调一批工匠重新修筑,连查问责任也顾不上。

    皇帝可正坐船南下呢。

    因为这段儿河道有险情,连御驾都被阻拦住,要转道而去,多耽误很长时间。

    还有一批运粮船也要另外转道

    工匠这边征调不着,各地都缺,正好监狱里的犯人要做苦力,干脆就拉了一批过来。

    紧赶慢赶,好歹是把工程给赶得差不多。

    方容是过了几天,才知道那边调了犯人修筑堤坝,登时就变了脸色,忙了人过去查问郑义仙的情况。

    袁琦哭笑不得:“公子爷这是想什么呢,郑义仙是什么人,那是钦命要犯,明州知州有那么大的胆子,敢放他出去劳作?”

    干活的多是犯事比较小的那种犯人,真正穷凶极恶的重犯,反而不可能有这种机会。

    方容的脸色还是很凝重。

    没多会儿,明州知州就满头大汗,连滚带爬地爬过来,进门就哭喊:“王爷救命!王爷救命啊!”

    方容叹了口气。

    明州知州平日里那么镇定从容的一人,这会儿脸色都铁青。

    在他防守严密的监狱里头,郑义仙单独看押,关在牢房最里面,没有一点儿阳光,还给他戴着手铐脚镣,他觉得再安全不过,特意派了衙役轮班看守。

    没想到,这次调拨人手修筑河堤,监狱里有个只犯了偷窃的犯人,居然能和郑义仙换了身份,愣是把郑义仙换了出去。

    “如今牢头和三个衙役都不知所踪,那个小偷自己懵懵懂懂的,只知道是牢头让他过来坐监,还不许开口说话,其他的一问三不知……下官已经派人去工地……”

    方容摇了摇头。

    没有用的。

    果然,工地上昨天死了三个人,尸体已经卷去乱葬岗埋了,连家属也没通知。

    这种事儿,监狱里年年都不知道发生多少回,谁能在意?

    知州亲自带人去了一趟乱葬岗,发现一个地道,里面有人通过的痕迹。

    郑义仙跑了!

    就在皇帝催着要人的紧要关头,钦命要犯就此消失。

    虽然派人去追,可犯人一走,便如河流入海,哪里还能寻得出来?

    明州知州已经没打算保住自己的官职,只希望还留下脑袋,就算脑袋没了,好歹也得给明家留下点儿香火。

    偏偏在这时候,又发生了漕粮船不幸触礁沉默,好些个难民哄抢粮食的事儿。

    皇帝估计更要大怒。

    方容吐出口气,只能承认,这一次他输了一局,那个组织果然不容小觑。

    袁琦到笑了。

    他不是没遇见过方容有做不成事,认在世上,哪里能永远称心如意?

    可这一回,他都察觉出有问题,还是放跑了郑义仙,如此奇事,到头一回发生。

    方容沉默了半晌,只是摇头一笑。

    “没什么,对方这次布局精细,我没察觉出来,并不奇怪。”

    谁能想得到,他们为了办一件事儿,居然用如此奇妙曲折的办法,其实,他们在监狱里既然有人,那直接把郑义仙接出去就好,反正出了监狱,以他们在江南暗处的势力,官府想查找都不容易。

    可这帮人就是找麻烦,利用一个真正的盗墓贼的感情,故意引起方容的兴趣,让他怀疑,又让他自己打消怀疑,把所有的注意力都集中在这方面,好方便他们行事。

    还得一举两得,既要救走自己人,又坑官府一把,毁了漕粮船,偏偏从头到尾,除了救自己人之外,其它的手段,别人找不到半点儿痕迹。

    而且,失踪的老头和衙役都是世代在官府干活,值得信任的,否则,知州都不可能把这么重要的差事交给他们,即便是从此处入手,也绝抓不到那个组织的尾巴。

    “非战之罪。”

    这个组织的势力太过庞大,方容又在人家的老巢里,出错也非战之罪。

    他是不知道。

    许薇姝第二日就接到一张小便条,里面只写了一句话——协助任务完成的差强人意,我即将北上,后会有期。

    “…………”

    协助任务是什么鬼?

    她不过是好奇了一下大殷朝的鬼怪,顺便提醒了几句墓下不正常,难不成就算是协助任务了?

    还有什么后会有期。

    希望今生今世,再无后会之期才好。

    北上?

    许薇姝摸着字迹模糊的纸条眨了眨眼,扔到炭盆里,溜达去找方容吃饭。

    没走到书房门前,就见袁琦飞纵而出,一眼看见许薇姝还道:“我带人去接一接御驾,望小娘子盯着那家伙按时用饭。”

    好吧,许薇姝同意做一回保姆,不为别的,就为现在若让皇帝在江南出事儿,可能会发生的那些血流漂橹,她也得替阻止一切发生的人们尽一尽心。

    御驾要转道而行,那一段儿路,看着安全,却到底陌生,且还多灾民,很是混乱,并不适合皇帝路过。

    许薇姝叹气,所谓白龙鱼服,最讨人厌了。

    这人又没有后世开国太祖那只要站在人民群众中,就觉得是世间最安全之事的底气,他凭什么玩白龙鱼服?

    这位陛下出事,许薇姝自然不会伤心,他们不熟,可好好一江南,怕是要染上一层浓浓血色。(想知道《国姝》更多精彩动态吗?现在就开启微信,点击右上方“+”号,选择添加朋友中添加公众号,搜索“Qidianzhongenang”,关注公众号,再也不会错过每次更新!)

第一百三十四章 模型

    “小娘子,您快下来!”

    丫鬟的脸色发青,眼睁睁看着许薇姝站在高高的石桌上,往树上系一条长长的麻绳。

    不知道从哪里寻了不少藤蔓,拿了些细细的铁丝,顺着麻绳捆绑起来,还有几朵白色的小碎花,远远一看,到像是被鲜花包围了一样。

    这秋千到特别的精致漂亮,比在秋爽斋和宫里弄的还雅致。

    底下的木头椅子,没让工匠动手,许薇姝自己雕刻的,都是自己喜欢的小猫小狗,还有她随手画来玩的火影忍者里的,咳咳,鸣人和佐助的Q版图。

    想当年,许姑娘画画也算大触来着。

    如果没有穿越,她也许成不了一个好医生,但没准儿能变成个知名作家,设计师,漫画家什么的,在很久以后,年老了,也能在头顶上顶几个耀眼夺目的头衔,含笑入土。

    坐在秋千上荡来荡去的,许薇姝随手抓了一本《河道考》拿来看,大殷朝的河道是年年治理,年年涝,几十年下来一点儿长进也没有。

    她想了想,觉得这事儿可以做做。

    功德这类东西,不趁着有机会的时候多做些,等到没机会了,也只能吃老本。

    前些日子帮方容盯着那帮负责河道的官员,提出些许意见,还没有落实到实处,她就能感觉到身体有一丝丝细微的变化,胸口的玉璧也蠢蠢欲动,可见,这事儿做好了,就是利国利民的大事,真正的百年功德。

    翻看了一阵子《河道考》,许薇姝觉得没什么大用,那些真正去巡视河道的工匠们多不识字,也写不出什么著作,这些朝廷刊印的书籍,多是所谓的大儒名人,坐在书斋里面写就。

    许薇姝看了好些,有一部分甚至能当笑话读,简直狗屁不通,偏偏那些设计方案还让朝廷大员们争辩讨论,好像真能从里面讨论出救国良方一般。

    反正现在没什么事儿,颇有些暴风雨前的宁静,她就干脆找了几个工匠,自己动手设计制作江南水患最严重三州的河道实际模型。

    这可是个大工程,要不是现下工匠的手艺高,许薇姝又拿着鸡毛当令箭,特别不客气地调动方容的人手帮忙,她想做成这事儿,可还真不容易。

    在如今这个河道图纸根本模糊不清看不懂,没有航拍图,没有卫星的时代,想认真仔细地做实地模型,那就得真正实地去考察,靠一双腿,辛辛苦苦跋涉。

    许薇姝撒出去一堆人,除了她手里能用的人才,还几乎把明州的那些读书人一揽子打尽,都弄来帮忙。

    这姑娘以安郡王的名义,写了一篇告示,虽然语言平淡,却一点儿都不刻板,言辞恳切,入情入理,催人泪下。

    但凡读书人读了,无论是满腔热血的,还是有点儿功利心的,很难不动心。

    于是忽悠了一群人都去帮忙。

    乱是够乱的,到底人多力量大,工作进度顿时加快,连一直苦着脸,为这个温柔可爱的许书官忽然‘发疯’,头痛的要命的一群下属,也都露出稍微轻松的表情。

    当然,这帮子没考上举人,也没个收入的文人,也都挺高兴。

    许薇姝这次是为了做功德,在银钱方面当然不小气,当初她随驾出宫,收拾东西的时候就多带金银细软,到了江南,更是没少收孝敬。

    孝敬这东西,属于约定俗成的规矩,你不想收还不成。

    没见方容也带了两个美人回来,至于其它的那些,反正光是许薇姝接到,负责处理,方容连箱子都懒得打开,就堆了两车。

    这还不算什么。

    方容虽然是安郡王,看着也颇得皇帝信任,毕竟前任太子福王已经过了气。

    据说当年太子嫡子随驾出行,还是小豆丁的嫡孙,让皇帝拿出去显摆,就得了好几车的礼物,皇帝还觉得那帮江南官员比较克制,没太劳民伤财。

    银钱充裕,许薇姝就乐得大方。

    反正替她跑腿的读书人,没有一个觉得很不满意。

    卢大伟就是其中之一。

    掂了掂手里头沉甸甸的钱串子,脸上就不觉露出几分欣喜。

    今天他交上去的舆图画得精准细心,管事十分满意,除了工钱之外,还给了他比工钱要多出一倍的赏钱。

    卢大伟也没觉得这些银钱有铜臭味。

    “不如去割点儿肉,还是去买些笔墨,阿宇也该读书了。”

    他是读书人,早年也曾经被称作天才人物,十六岁就中了秀才,奈何之后二十年下来,一直再没有中举,家里还有一老娘,一卧病在床的爹爹,一祖母,两个嗷嗷待哺的孩子。

    三十岁的时候,他才说上一门媳妇,生了两个儿子,自然对宝贝儿子疼爱的很。

    如今两个孩子都六岁了,早该开蒙,他到能教教孩子们,两个小子也聪明机灵,但笔墨纸砚,实在是个很大的开销。

    读书人只会读书,不事生产,他们卢家又不是什么大户,没有宗族可以依靠,不能像其他秀才似的,靠着族里的关系找份差事谋生,就算出门帮人抄抄写写,也赚不了多少银钱,养活家里头都很勉强。

    他的心还没死,又想着在科举路上继续走,就更艰难了,这些年,有好几次都琢磨着,要不然就算了吧,两个孩子教导好了,以后有出息,比他自己好还让他高兴。

    不是看不清现实,只是到底意难平。

    可今天——

    那个看起来比他要小十几岁的管事,很温和地对他说:“你工笔画画的好,人也有灵性,稍微一教,居然就能绘制舆图,还绘制的这般精彩,不知道你愿不愿意在安郡王身边听差,做点儿画图的差事,每日也占不了你多少时间,你要是还想考科举,尽可以准备。”

    管事显然把他家里的事儿调查清楚了,还知道他家里有老弱在,承诺会给安顿好。

    卢大伟哪里有什么不愿意。

    他回家跟老娘一说,刚强了一辈子的老娘,都忍不住掉下眼泪,一个劲儿地念阿弥陀佛。

    第二天,卢大伟穿上自己最好的衣服,这是昨天他老娘一听说他要去王爷身边当差,特意跑了一趟集市,给他买的成品衣服,其实,他还是觉得娘亲自己所制的棉服穿在身上,更让人心里熨帖。

    两个儿子也不哭不闹,很是听话。

    “你们听祖母的话,好好呆着,等爹爹安顿下来,就接你们过去。”

    这是管事答应好了,等王爷回京,若要用他,就容许他带着爹娘亲人一起进京。

    京城呢,首善之地,若是到京城安家,光是科举省下的路费,就足够家里头生活的极好。

    卢大伟下定决心,一定好好表现,无论如何也要让安郡王满意。

    他赶了个大早,就按照管事的指引去了驿站,除了他之外,门口还站着两个书生打扮的年轻人。

    都是明州读书人圈子里的,还都是落魄文人,彼此之间就算不认识,也听说过。

    此时同在这儿碰上,虽然心里觉得怕是彼此之间要竞争一番了,可多多少少还是有几分亲切感。

    等了也就小半刻,一直和他们打交道的管事就走了出来,打扮的整整齐齐,十分精神,瞧着很斯文,一身书卷气,看见他们三个就笑了:“进来稍等,一会儿我领你们去见许书官。”

    三个人连忙应下,心里都想,许书官?难道是安郡王的亲信,看这管事提起他,一脸恭敬的模样,想必那人在王府的地位不低。

    卢大伟咬了咬牙,扯了下衣袖,让自己的服饰看起来整齐漂亮些,才从后门走进驿站。

    一进门就发现很多一身短打的小厮,还有不少侍卫打扮的人都在搬东西。

    四五个人抬着一个巨大的木箱子来去匆匆。

    管事凑过去说了几句话,又过来领着他们三个跟着人群走,所有人的动作都特别的轻,几乎听不到脚步声。

    卢大伟也不自觉屏住呼吸,放缓了脚步。

    不知道走了多久,他只顾着盯着前面一人的后脑勺,也不敢四下里张望,就来到一院子门前。

    那管事敲了敲门,大门洞开,里面传来一个极清越的声音,虽然是女声,却和他见过的女子说话都不同,声音不高,却清清楚楚,就如水滴敲打在石头上,让人从头清爽到脚。

    “就摆在院子里,你们去请郡王过来。”

    说话到随意,卢大伟想,这大概是安郡王近身女婢,还得颇为受宠才是。

    没想到郡王身边的女婢都在,那个许书官得是什么来头?

    正想着,管事已经和一个丫鬟打扮,二十一二岁的女孩儿打了招呼,带着他们径直走进去。

    “许书官,人带到了。”

    卢大伟一怔,愕然抬头,努力了半天,才没让自己的脸上露出愕然的表情。

    当然,他还算好的,身后一年轻书生几近失态,一个踉跄,差点儿栽倒。

    另外一个,脸色顿时难堪起来。

    管事也不勉强,扫了一眼就道:“许书官有点儿活儿让诸位帮忙,不愿意的就说,放心,即便你们不愿意,也能在王府找到其它的差事,这点儿不受影响。”

    许薇姝虽说是给自己找几个打下手的,但她挑出来的都是在某方面有些才能的人。

    既然有才,即便有些迂腐,方容照样能用,至于方容用不用,还是要看这些人能不能达到那位的要求。

    一个年轻的书生闻言,登时就表示自己还是希望管事能另外安排差事。

    另一个书生,犹豫了一下,低着头没说话。

    卢大伟却一点儿都没多想,老老实实地道:“但凭许书官吩咐。”

    许薇姝笑了,心下也有些意外,不过到挺高兴,只让卢大伟留下,让管事其他两个都领走。

    卢大伟其实也没想别的,他只是觉得,既然想进郡王府,人家都给出那么好的条件,他就应该听命令,主家让做的事儿,只要不违背礼义廉耻,就该去做,哪里有挑三拣四的道理!

    别说是给一女子打下手,就是让他去做苦力,岂不是也应该的很?

    旁边的箱子打开,过来一丫鬟,领着他走过去看。

    卢大伟一看,登时惊讶,那居然是一片河道,其它的他不熟悉,但第三个箱子里的,他却看得清清楚楚,正是自己常去的那一片,连山地树木,都是差不多的形貌,有一瞬间,他简直以为自己变成了巨人,正在半空中俯瞰。

    旁边的侍卫们,把几个箱子拼在一处,对接好,抽调隔板,又调整了一下。

    所有的箱子,就连接在一处,组成了完整的河流附近的地形模型。

    丫鬟又取了几份舆图过来。

    “麻烦卢先生负责校准,看看有什么地方还有差错,都标注下来。

    其实真不用做得如此细致,可许薇姝还是把她觉得很重要的几个河段,都专门挑出来请人再仔细检查一遍,这种大工程,有一点儿错误,损失都是极为巨大,她可不想好不容易用心做些事,最后在小细节上不能完美。

    卢大伟立时就应了,认认真真地开始干活,遇见拿不准的,觉得舆图可能有点儿误差,还准备标注,打算实地去调查。

    那小丫鬟十分客气,还特意告诉他,不太清楚的地方标注一下,自然有旁人帮忙核准。

    一忙就是一上午。

    中午卢大伟犹豫了下,打算问问管事能不能出去吃点儿东西,他主要是担心饿着肚子神思恍惚,再耽误差事。

    没想到他一问才知,许书官让小厨房一直坐着锅,随时有热饭热菜等着他和另外几个早就在这儿干活,衣着一模一样的书生们食用。

    其他人显见很熟悉,直接就喊:“姑娘,我们不吃别的,给来两张饼,卷上菜就行。”

    那丫鬟笑了:“还吃这个,你们都吃了好几顿,不腻?今天厨房的师傅可得了一头牛,书官特意让做了牛肉锅呢。”

    “哦?那来一碗汤,不过还是饼卷菜,吃着方便省事,咱们早点儿完事儿,也省得书官老惦记着。”

    丫鬟就没多说,让下面人拿饭过来,她也知道,那位小娘子有些担心做不完她想做的事,就要离开了,昨日刚听说御驾那边出了一点儿小乱子,就怕安郡王要赶过去。(想知道《国姝》更多精彩动态吗?现在就开启微信,点击右上方“+”号,选择添加朋友中添加公众号,搜索“Qidianzhongenang”,关注公众号,再也不会错过每次更新!qdread)
本节结束
阅读提示:
一定要记住UU小说的网址:http://www.uuxs8.net/r42873/ 第一时间欣赏国姝最新章节! 作者:弄雪天子所写的《国姝》为转载作品,国姝全部版权为原作者所有
①书友如发现国姝内容有与法律抵触之处,请向本站举报,我们将马上处理。
②本小说国姝仅代表作者个人的观点,与UU小说的立场无关。
③如果您对国姝作品内容、版权等方面有质疑,或对本站有意见建议请发短信给管理员,感谢您的合作与支持!

国姝介绍:

女仙穿越,积攒功德夺天下!
这个天下,有德者居之。国姝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国姝,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国姝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