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国姝全文阅读

作者:弄雪天子     国姝txt下载     国姝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一百三十五章 妖风

    饼卷菜可真香啊!

    卢大伟一口气吃了六个大饼卷,里面不但有不知道加了什么调料的炒萝卜丝,炒青菜,还有两大块儿半肥半瘦的红烧肉,饼也是油饼,且油水十足。

    即便他从来都觉得吃不饱,这次却终于感受到吃得肚子圆鼓鼓,简直再也塞不进半点儿东西,到底是什么滋味儿。

    还有点心,还有水果,还有上好的茶叶。

    这清茶,还是当年他考上秀才,去拜谢县令的时候,才在县令大人那里尝到了差不多品质的。

    平日里连点儿茶叶沫子,他也舍不得喝呢。

    下午,卢大伟就眼睁睁看着那位许书官很随意地拿手去调整河道,或是取出一块儿,或是填补一块儿。

    呃,原来这位是想玩来着!

    他顿时哭笑不得,做玩具的过程也太‘劳民伤财’了,要知道,人家做的这种特别的逼真,连水流都有,岸边也有种上草,甚至是活的,数就用小树枝代替,固定在底座上。

    做这么一个东西不难,可真要花费很大的力气才行。

    幸亏他们做的这些事儿也不是没有用。

    将来朝廷要是要治河,这些都会特别有用。

    卢大伟虽说总是在科举上不顺利,但他大约是生在江南,时常遇到水患,对治河这些还是了解一点儿皮毛,虽然只有一点儿皮毛,指不定比某些纸上谈兵的官员们,对治河之事还知道的更多些,也能看出这些材料的好处。

    不过,许书官可玩的真专心,还时不时地叫来几个工匠按照她给的模子,烧制一些小块儿的砖石,供她修补‘堤坝’用。

    虽说这玩意应该很简单,可小孩子玩还算是有意思,她这么大的一个姑娘……

    “行了。”

    玩了有半日,许书官才停下,自己拿来一根竹管儿,接上水壶,往‘河道’里注水,做出洪水泛滥的形态来。

    卢大伟吓了一跳,甚至忍不住叫出声:“小心!”

    一开口,就意识到失态,连忙低下头,他一直觉得这个许书官和郡王的关系不一般,就算在这儿干活,也尽可能地不去看许薇姝的脸,更不敢靠太近,总不能给郡王留下一种轻浮好色的印象。

    他镇定了下,偷偷抬眼,不由一怔。

    许书官注入水的流速相当快,不过,水流得还算顺畅,水位升高的居然不很快。

    换了正常的情况,早该决堤,周围是一片汪洋了。

    卢大伟看着看着,就张大了嘴,旁边的小丫鬟看他发呆,还以为他是累着了,连忙给换了杯茶水。

    许书官的面容始终很沉静,她又加了三根竹管,才轰隆一声,有一道口子决口。

    她也没失望,停下手,给那个决口的位置贴了一片红色的签子。

    这也是没办法的事儿,再结实的河堤,再完美的规划,也不是绝对的保险,不过,在这个时间,只要能保证十年八年的安全,就算是相当成功的。

    许薇姝想了想,随手抽出张纸笺,搜刮了下脑子里的记忆,把天然水泥的配方给记录下来,还有不怕海水的那种硅酸盐水泥,只不过,后一种配方她实在记得不是很清楚,恐怕还需要工匠们做几次实验。

    当年子虚哥哥随便教她玩,也是主要教的那种很完善的配方,比较原始的仅仅是稍微提了几句。

    虽然这种远远比不上后世的水泥更好用,不过,大规模生产的话,还是原始一点儿的便宜,也好制作。

    而且,大体的配方有的话,实验应该不很难。

    卢大伟:“……”

    一整天工作的都迷迷糊糊,他觉得明天要把今天的工作再重复一遍才好,不知道安郡王会不会觉得自己效率太低。

    晚上回家,驿站里准备的那些水果和饼卷菜之类的食物,都分给几个做事的书生,还有侍卫,小厮什么的带走。

    大家已经差不多习惯,许薇姝不喜欢下人们浪费东西,如果准备的东西有多余的,就要分分带走吃掉。

    不愿吃剩下的,也要拿去分给街上的小乞儿。

    明州街面上好些小乞儿这阵子都喜欢围在驿站周围,尤其是阿生那一伙子,偶尔还会进来给许薇姝打打下手,一整日,也许能拿到好几天的食物,他们巴不得许薇姝玩的时间更久一些。

    卢大伟就高高兴兴地捧着食物回家去,家里母亲和孩子们,都享受了一顿美食。

    他母亲总算是稍稍放下点儿心。

    白日许薇姝偶尔出去逛逛,大部分时间窝在驿站里玩自己的,那些书生到是对工作越发的得心应手起来,进程不算差。

    这日难得是个好天,月色朦胧。

    许薇姝就带着小丫头们荡了一会儿秋千。

    “姝娘,有吃的没?简单一点儿。”

    会这么大声叫嚷的肯定不是人家方容,袁琦风尘仆仆地回来,也没洗澡换衣服,先开口要吃的。

    这阵子因为常常有人夜里也工作,厨房的小灶上到是热着牛肉汤。

    许薇姝就让人赶了点儿杂面条,细细的一把,煮了一碗给袁琦吃点儿填填肚子。

    他到不挑嘴,什么都吃的,吃完东西就冲到方容的书房,拉着方容说了好一阵子话才去洗澡换衣服。

    第二日,大家坐在一块儿喝茶,袁琦简单说了一下,许薇姝才知道,原来皇帝真的遇险,到不是想象中的刺客。

    当日船队改了航道,行了一半儿,又遇上沉船,护卫为了保险起见,就准备带着陛下弃船走陆路,结果一上岸,就正好撞到山洪暴发,大块大块儿的石头滚下来。

    正好就砸中了车队。

    因为那附近的地势有一点儿适合埋伏,好些侍卫先去检查,又按照正常的安全规则,分开行动,结果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儿,就那么倒霉,好巧不巧的,皇帝所在的车和他的近卫被石头给砸在了底下。

    其他的侍卫简直都懵了。

    赶紧拼命开挖,若不是袁琦在后面就听见动静,带着五百侍卫,带着工具赶到的及时,说不得皇帝还真要出事。

    袁琦凿开石块儿,可谓千钧一发,要是再晚上几步,皇上就被埋伏在地底下的一群刺客得了手。

    当时对方连火折子都拿出来,还有乱七八糟的桐油

    应该说,对方千算万算,什么都算到了,却没算到御辇不只是四壁,连底部居然也夹着一层钢板,这才耽误了一会儿工夫,只差很短的一段时间……

    “皇帝贴身伺候了三年的大宫女竟然是探子,而且为了刺杀,连自己的命也不要,那伙儿刺客可是想直接向车里面灌桐油,一把火烧干净。”

    大宫女一直在里面,她自己也活不成。

    “那个宫女可是因为救驾有功,这才让皇帝提拔到身边伺候,一向信任有加,连她父兄都因此被超拔为官。”

    袁琦不可思议,“要不是她不识字,本身也很低调,不愿意破坏规矩,她早就品级很高的女官了,可即便现在,她在宫里的地位也算不上低,连万宝泉见了她也多少带了几分客气,究竟为什么要做到这种地步!”

    他见过最会洗脑的家伙,就是方容。

    现在看来,方容算什么,和人家那无名组织比,简直是小巫见大巫。

    要他说,那个组织畏畏缩缩地躲在暗处捣乱,实在无趣,他们真那么大的本事,直接给皇帝洗脑,还不是想要做什么都方便得多!

    “那个女人一见没得手,居然自己扑过去想咬咱们那位万岁爷的脖子,公子爷是没看见,那会儿咱们那位万岁爷的表情真是,真是太好看了!”

    方容叹气,一点儿都不想笑。

    许薇姝也不想笑。

    “连万宝泉都让关押起来了?”

    袁琦点点头:“皇帝谁也不肯相信,我带去的一批侍卫也让隔离,若非我走得及时,恐怕也要被软禁。”

    许薇姝:“……”

    好像所有的努力都没有什么大作用一样。

    只是,这种事许薇姝是真无能为力,她也就没纠结。

    许薇姝记得以前看过一部电视剧,里面主人公说,欲望是好东西,人没有欲望就没有前进的动力,只一点儿,放任欲望无限度地扩大,就是灾难了。

    掌握好这个度不难,只要做到无论想要什么,都只用自己的双手去获得。

    想要权力和地位是欲望。

    想要功德也是欲望。

    许薇姝面对想要功德,想要完善自己这点儿欲望,只用自己的双手去获取,绝不勉强做力所不能及的事儿,就这么点儿欲望的话,应该绝对不会造成太糟糕的结果。

    话虽如此,晚上还是没有睡得特别好。

    她最近总是失眠,也不是在想什么东西,其实脑子里空空荡荡的。

    白天就免不了犯困,看着看着书,就倚在做秋千的躺椅上睡了过去,只是好像迷迷糊糊地还没睡踏实,耳边就传来一阵切切私语声。

    许薇姝一睁眼,就见两个美男子戳在葡萄藤架子下面说话,声音都压得挺低,奈何在这儿享受美好睡眠的姑娘是个尖耳朵。

    “吵醒你了?”

    方容笑了笑,脸上带了几分歉意。

    他其实可以在书房里谈论的,但每次头痛,总喜欢离这个女孩子近一点儿,再近一点儿。

    孙神医以前给他开过一味镇痛药,里面混入了曼陀罗,过去很有用,后来又改成阿芙蓉,每次给他药,孙神医都要慎之又慎,怕他药物成瘾,也怕用药过度,损害身体。

    但根本不用担心,方容如今早不吃药了,吃也没用,不过,当疼痛成了习惯,好像也就无所谓。

    “咱们快走了,晚上宴请明州的官员们小聚。”方容抬头看了下天色,挑眉笑道。

    袁琦咕哝了一句:“又是宴会,你又不喜欢吃。”

    当然不仅仅是个宴会。

    明州有头有脸的人物齐聚一堂,许薇姝也特意下了帖子,请了一众夫人们。

    因着昨日正好是翁山郡王家的小郡主生辰,夫人们纷纷送上礼物,也有的登门拜访,却大部分都吃了闭门羹,到是顾顺的夫人进去小坐了片刻。

    顾顺是明州知州,实权地方官,他夫人去,郡王府也要给点儿面子。

    “小郡主今天来不来?”顾夫人一边嗑瓜子,一边八卦,“我听说她也要许人家了?”

    可能是因为方容不声不响地要走,而且他纯粹是雷声大雨点小的样子,没在明州掀起血雨腥风,整个宴会的气氛,到比往日轻松许多。

    “哎,要是小郡主的身子骨好些,我还想给我小侄子做媒来着!”

    其他人面面相觑,都没说话。

    顾夫人的侄子……她弟弟其实很出息,读书读出来,如今是个小县令。

    可她侄子却是一直跟着她娘长大的,平日里也偶尔见过一次,也说不上怎么不好,可一看便不是一个圈子的人。

    顾夫人是顾顺没考上进士以前娶的夫人,正经的农家女,生得也矮矮胖胖的,长得五官到不差,就是一身乡土气。

    所谓居移气养移体,可在她的身上,却是半点儿也没体现,到有了点儿暴发户的味道,穿衣服只穿花色浓的,颜色鲜艳的,好在顾顺也不嫌弃。

    当年他娶妻的时候,很多人都说他夫人是旺夫旺子的面相,结果媳妇进门,没两年他就顺顺当当地考上了秀才,又一路高歌猛进,中了进士。

    在这之前,他一连考到二十七岁,连个秀才的边也没沾着,从此,夫人是福星就变成事实,以至于到如今,他做到明州知州,高居四品,且顾家的产业在十年间飞速扩大,还顺风跟船出海,玩了一把大的。赚的那些钱,他只靠俸禄,八辈子也赚不回来,家里头算是彻彻底底暴富。他对他的夫人始终如一,连个小老婆也没娶,他老婆到是觉得不像样,给他纳了一房妾,还添了两个通房丫头,只是在家里那些也就是摆设。

    顾顺哪怕就只有一个女儿,也没想着再多找几房妻妾生儿子。

    翁山郡王家的那三公子整日纠缠顾知州的千金,在别人眼里,多少都佩服他的眼光。

    取了知州千金,那简直是要名有名,要利有利,一举多得,郡王的儿子也要偷笑。

    要是顾夫人有个儿子,肯定是香饽饽,至少在明州那是一等一的金龟婿,换了她侄子,大家都转移话题,只当没听见。

    谁的女儿不是自己的心肝宝贝,连庶女养好了还是助力,哪儿舍得随便做赔本买卖。

    许薇姝招呼大家伙吃茶,又冲顾夫人笑道:“王爷还说要备一份礼谢谢顾知州,前天晚上劳动他了。”

    前日袁琦和方容秘密押送一女犯人进监狱,为了不惊动别人,专门找顾顺把人送去暗牢。

    那会儿都半夜三更,怕是惊扰了对方休息。

    顾夫人讪讪一笑:“哪的话,哪的话!”

    她实在不怎么会应酬这些,脸色都红了。

    许薇姝也不为难她,扭头分别和其他人打招呼。

    一行人一边喝茶,一边闲聊了几句,等点心都换了一轮,许薇姝才忽然笑了一下道:“说到做媒,我还想起一笑话,那位小程太医的夫人,前阵子非要和他和离,官司都打到皇后那儿去,又吵又闹,让宫里人都看了好大的笑话。”

    不得不说,宫中的秘辛,最让人有八卦的欲望。

    许薇姝又是正经的女官,从宫里出来的,她一说这个,所有人的兴趣一下子起来。

    小程太医也是明州人,程家世代行医,现在明州七家‘回春堂’里面,还是程家的药铺的名气最大。自小,小程太医就跟着祖父学习医术,他在医术上,天分到是有些,但比起医术,他更擅长配药,很多药材隔着三尺,闻一下就能说出药性来,还喜欢自己制作效果特别的成药。

    大殷朝的医生都不喜欢给病人吃成药,他们觉得同样的药方,不同的医生根据病人的实际情况,有所增减,那才是最能展现医术的地方,吃成药是什么鬼?那还叫医生?

    可小程太医偏偏与众不同,他就喜欢制作成药,而且顶替他爹去当了太医,这毛病一样不改,天天在家里做药,做实验,隔三差五地就弄出一堆药丸子,偶尔还有效果神奇的副产品面试。

    他做出来的药,论名气,那比不上白云观‘金银二字’的金字招牌,可论稀奇古怪,堪称第一。

    “他夫人有点儿咳嗽,就去药房找他给开止咳药,当时小程太医正琢磨药理,随手就拿了一瓶,结果他夫人吃了,从早晨到晚上,不停地说话,连九岁一不小心尿床的事也给秃噜出来,整个人迷迷糊糊,好几天不见好。”

    许薇姝无语长叹,“恢复了神智,他夫人哪里能忍受,当时就要和离,换了咱们也不能忍。”

    一群夫人都被逗得笑起来,纷纷点头,确实不能忍。

    “不过,小程太医真是天才,咱们安郡王临来江南,就从他那儿拿了一个药箱……咳咳。”

    许薇姝一下子意识到自己说得有点儿多,低下头去喝茶掩饰了过去。

    那些夫人们便是意识到许书官失言,也都装作不知道。

    一场小宴,一直开到前面的宴席散了,方容还特意点了一出戏,到后院唱给她们这些女人们听。

    据说是他觉得好,就想让许薇姝也听一听。

第一百三十六章 善心

    安郡王点的戏,一众夫人们自然说好。

    其实男人爱的那种,又是经戈铁马,又是狼烟风起,打得到热热闹闹,女人们看了大部分只觉得闹腾。

    许薇姝就让下人们多准备瓜果,没心思看戏,吃东西总能吃得下去。

    晚上散了宴席,丫鬟们收拾东西,许薇姝坐在软榻上绣花,她如今到很难得做女红,也就当年刚学会,还新鲜,时不时要亲自动手绣个大件儿的衣裳,送给子虚哥哥他们穿,偶尔还给她养的老虎,养的大白鲸做袄子皮袍。

    奈何那些爱宠谁都不喜欢。

    许薇姝有些想球球和小白了,也不知道球球家的孩子们长大了没有。

    也有些惦念玉荷,许薇姝跟方容出来办差,身边没有带丫鬟,她才是哪个层面的人,说是女官,在人家安郡王面前也和个丫鬟差不离。

    哪里有丫头还带着丫头的。

    好在玉荷她们肯定没脸面离御驾太近,一般就是走在后头,闹出事来顶头了受些惊吓。

    正做活,方容就来了。

    陛下给他写了亲笔信过来,信中温言抚慰,道是知道他的忠心,言语平缓,却不像恼怒的样子。

    只是身为皇帝,哪怕是恼怒,也有可能不是真的,而是他需要用自己的恼怒给臣下某些暗示,这会儿如此温和以待,下一秒,也有可能把他打下尘埃。

    这本就是个充满了虚伪的地方。

    方容笑了笑,轻声道:“出了那么大的事儿,娘娘们都惊到了,要给陛下祈福,说是要捐钱修桥修路。”

    “噗嗤!”

    许薇姝一下子笑出声。

    方容挑眉看她。

    “没,没什么。”

    以前许薇姝总听说那些娘娘们,还有富贵人家的夫人千金,老捐钱修桥修路,也觉得这些人心善,而且,即便是为了博名声,可做的都是好事,老百姓受益,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只是和阿生他们走得近了,就听见几个真实的笑话。

    明州这边流行修桥修路,但凡灾年,那些富户们,还有盐商,都愿意捐款做这些善事。

    不过,桥也不是乱修的。

    但凡繁华地段,但凡总有达官贵人们过的地方,桥和路总是特别多。

    明州有几个地方,路一年就翻修了好几次,今天张家修,明天李家修,桥也一样,隔得不远就修一座桥,都弄明晃晃的大招牌在一边竖着,只为了扬名。

    “也是,很正常。”

    这里不是现代,没有网络,信息传播速度都很慢,如果不在这等热闹地方捐款修桥修路,换成那些真正破败不堪的村子,他们就是修了,别人又如何得知?岂不是和不修一样,何苦浪费精力银钱?

    许薇姝摇了摇头。

    这是个挺真的笑话,当然,也不是所有人都一样。

    以后要是自己也需要修桥铺路了,还是找那些真正缺少这些的地方贴钱,反正对她来说功德最要紧,到是这世间虚名,着实已经十分的足够了。

    方容替许薇姝把门窗都关好,笑道:“早点儿休息,晚上我要捉鬼,就怕这鬼爪子伶俐,捉住之后要遭受反扑,休息好了,之后才更好应对。”

    许薇姝眨了眨眼。

    如果换成别的女官,跟方容这么一路折腾,还不得被吓死?呃,当然,更可能的是,一路懵懵懂懂,根本什么都不知道,自然也就免受惊吓。

    那日方公子漫不经心地点给她,说袁琦押了个犯人去州衙的暗牢,要加派人手看管,且日日自己进去审问,每次出来都一副志得意满的表情,许薇姝就明白,这人是打算空手套白狼,看看能不能套到几只凶神恶煞的大灰狼出来。

    她今天随口在夫人们这儿编瞎话,借着众人都以为身为书官,不敢拿皇宫里的私密开玩笑,就胡说八道,还扯了‘吐真剂’这么个离奇的东西。

    这瞎话虽然编得很扯,可幕后那组织,有那么半分相信就会采取行动。

    想想吧,能够混到皇帝身边,潜伏多年,还忠心耿耿的棋子,对那个组织来说,绝不是可以随意舍弃的废棋,想必知道不少组织内部的讯息。

    所谓的无名组织,在江南根深蒂固,它洗脑能把无数人给洗成傻子,没有点儿必须遵守的规则怎么能行?

    要是连这样的‘棋子’都说放弃,就放弃,连营救措施都不布置,那它恐怕也不会可怕到让人戒备至此。

    许薇姝点了安神香,倒在床上一眨眼就进入美梦中。

    明知道之后可能要有一阵子颠簸之旅,这会儿还不养精蓄锐才是大傻瓜。

    方容就在隔壁择了个房间住下,只是心里头存着事儿,又哪里睡得着,几乎听到些许动静,就起来去看许薇姝的房间,隔着窗户,只能看到帷幔里模模糊糊的影子。

    记得袁琦曾经说过,姝娘的睡姿特别美。

    “……”方容皱了皱眉,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他都有那么一丁点嫉妒那个幸运的小子。

    仗着举世无双的轻功,轻而易举地就能偷窥到佳人。

    “公子!”

    袁琦直接从树上跳下,飞到方容身边,先扯了条披风给他披上,才道,“咱们猜得半点儿不错,就是我们想的那个人。”

    方容点头,面上却无喜色。

    袁琦也蹙眉:“他是落了网,但恐怕这会儿消息早传了出去。”

    他们绝不会轻视那个组织。

    ……

    顾顺,那位在明州知州的位置上坐了整整六年的知州大人,居然被悄无声息地抓捕。

    顾家上下都傻住。

    三更半夜,顾夫人就上许薇姝这儿来跪着,谁劝说也没用,跪在门口的青石板上。

    一跪就是一整天。

    许薇姝身边的丫头们正紧紧张张地收拾东西,圣驾已经决定回京,他们也得尽快带着人犯,赶过去汇合,也只剩下三五日的准备时间。

    这犯人太重要,上面已经下了旨意,要尽快把人送去陛下那里,押回京城受审。

    这一路,恐怕不太好走。

    “还没走?”

    许薇姝叹了口气,略略蹙眉。

    丫头过来替许薇姝把整理出的一些不要的旧衣服拿出去散给阿生那一群小乞儿。

    有些改一改就能穿,还有一些料子极好,极名贵,这些人也舍不得自己用,干脆卖出去换成钱米。

    “您要是不想见,不搭理就是,过一阵子她自然就走了。”丫鬟语气不屑,显然对那位夫人这么没眼色厌烦的紧。

    许薇姝却叹了口气。

    她实在做不到前边还和人家说说笑笑,一转头就翻脸无情,可这事儿,真不是她能管的。

    一开始事情紧急,他们到被蒙过去了,不过事后没多久,许薇姝就开始怀疑,郑义仙能顺顺当当地越狱,又岂能是单单牢头和衙役就能办得到。

    如果没有一个有实权的官员出马,事情绝对不能办得这般利索,知府顾顺,还有他身边的亲信,绝对有问题,只是单凭那点儿怀疑,就给一个四品的朝廷命官定罪,即便是皇帝在这儿,也没那么随意的道理。

    显然,方容不是傻子,许薇姝能想到,人家想到的更早,干脆就设局把人吊出来。

    如今一切都如想象中一样,许薇姝却免不了头痛。

    顾顺这事儿一旦确定,定了罪,那简直是诛十族的罪过,他妻子女儿都不能幸免。

    许薇姝心里头有些难受。

    虽然有一种说法,女人嫁了一个男人,享了那个男人犯法谋求的富贵,将来出事,也应该同受惩罚,这也算是一种同富贵共患难,可顾顺的夫人,总觉得不是这种情况。

    她确实享了富贵,可她丈夫做的那些事,她知道的可能性真的不大!

    这个女人本是最幸运的人,从今以后,恐怕要与苦难为邻了,只希望……能给她们母女一条活路。

    现在顾夫人还能自由活动,恐怕多多少少,也是方容他们想看一看,这位顾夫人是不是的确不知道那个组织的事儿,有没有和什么人有联系。

    虽然可能性不大。

    到不是说顾夫人不像那个组织的成员,事实上,那地方出来的人,看着一个比一个清白无辜。

    只是,她不是组织成员到还好,要是是的话,顾顺会合作的机会就更渺茫。

    许薇姝面无表情地低下头去,想了想,把丫鬟叫过来低声道:“你去告诉顾夫人,若是她还有机会见顾顺一面,不如求她丈夫和官府合作,把该说的都说了……这样说不定能求一条活路,否则,谁也帮不了他们。”

    得了这一句话,顾夫人显然也绝望了。

    不多时,就踉踉跄跄地站起身离开。

    事实上,她也不知道自己还能去求谁,就是来求许薇姝,也是懵懵懂懂的状态。

    丈夫忽然被抓,她却连知道丈夫犯了什么罪都不行,那些亲朋好友一下子避之无恐不及,连门也不能进,娘家根本指望不上,丈夫比较亲信的手下也瞬间失踪的失踪,被关押的被关押,人也见不着。

    她一个没读过多少书,见识不广的乡下女子,又还能想出什么好主意?

    方容那一帮手下,还是挺会查找消息,没多久就把顾家查了个底朝天。

    顾家自然是祖宗八代都清清白白,这方面没什么不对,不过,现在顾顺那个所谓的,带着盘缠离家出走的女儿顾婉婷,是个假的,是他从街上带回来,准备卖身的流民,他的亲生女儿已经一年前就让他送走。

    应该是送到北面去了,具体的地方,因为时间久远,一时还查不出。

    许薇姝得到这个消息,顿时一笑。

    方容也笑了:“顾顺的嘴,大约比别人更容易打开些。”

    因为他有私心。

    以前,方容和那个组织的人打交道,总会有一种莫名的恐惧感,因为那个组织里所有的成员,都不像活人,和钢铁铸造的差不多,好像随时都愿意去牺牲一切。

    这种情绪,让他害怕。

    他有时候,甚至会不知不觉地被吸引。

    如今见到顾顺很可能因着即将面临的危险,把心爱的女儿送走,还费尽心思找了另外一个代替。

    甚至连养女都养出了感情,养到后面,竟不乐意养女被牺牲掉,宁愿送她远走高飞。

    方容可不觉得如果顾顺不愿意,那女孩儿能走得掉!

    他想起刚来的时候见到的拐卖人口的案子,那大约就是顾顺的假女儿了。

    怪不得那姑娘死活不说她是从哪一家被拐走的,官府估计还当她担心给家里丢脸,这才放弃,其实,她是不能说。

    只看她身上用的香料,就能看得出,即便是个假女儿,顾顺也尽力把人照顾好,并不纯粹就是利用。

    方容想了想,居然没打算和任何人提起这件事,连许薇姝也和他极有默契,只当二人忘了曾经遇见过这一回事儿。

    牵连进去的人已经足够多,又何苦再多加一个。

    很快,行李准备妥当。

    方容专门打造了四辆囚车,除了通气孔,全部密封,四辆车分别走陆路水路,从四个方向离开明州。

    他和许薇姝不跟囚车走,而是另外带队走水路和万岁汇合去。

    行李到是好收拾,有一群丫头,宫人在,用不着许薇姝自己动手,到是方容收下的两个美人不好处置。

    “姐姐,让我来,我来。”

    穿了一身浅粉色宫装,脂粉不施,容色秀丽的女子,毕恭毕敬地凑到一个丫鬟身边,近乎是抢夺一样,夺了她手里的扫帚。

    “您忙了大半日,一准儿累了,让我来吧。”

    这等粗活居然也能做。

    丫头们看得目瞪口呆。

    许薇姝自然是听说过这事儿,也只有苦笑,两个女人每天见缝插针,只要有一点儿机会,就赶过来伺候她,绝对的伏低做小,什么架子也没了。

    她知道,她们想跟着回京。

    其实也不是不行,可许薇姝做不了方容的主。

    同情是有一点儿同情,但这两个一天到晚地苦着一张脸围着许薇姝转。

    她也有些受不了,只好吩咐嬷嬷们看牢一些,尽量别让两个人到眼前晃悠。

    还说方容听说了,也没多提,只说了声知道了,他身边就有人过来,把两个美人带走,从此就再没出现。

    听说是给送了回去。

    许薇姝愣了愣,本不想多搭理,却还是忍不住问:“她们回去会如何?”

    方容的神色平淡:“也不怎样,这两个都是芳菲斋出身,还是最好的,芳菲斋那边可不会暴殄天物,改个名字,重新推出去也有很多人想要。”

    他只是个小小的郡王,还没那么多的忌讳。

    换了皇帝,那才麻烦。

    当年陛下南巡,也收过许多美人,难道还能都带回去不成?

    除了寥寥有数的几个,其他人转眼就让万岁爷给抛在脑后,比个稀罕物件还不如。

    可伺候过皇帝的女子,要是没被带回宫,这辈子也就别想再嫁人,不过,日子也绝不会太差,自然有官府养活,只是,一生不得自由,永远像只金丝雀一样被养在小笼子里面,也不知她们会不会高兴。

    收拾东西收拾了两日,出发是第三天的夜里。

    许薇姝迷迷糊糊地让人从被窝里掏出来,穿上衣服,又给送到船上去。

    她睡得挺舒服,可这么一折腾,就是再轻手轻脚,也睡不着了,干脆爬起来看风景。

    河中碧波荡漾,半空中一抹星辉,船上红红的灯笼一照,水光天色映衬,虽是夜晚,风景甚好。

    许薇姝披着斗篷趴在窗前向外眺望,看了会儿,睡意更消,干脆就找了根长长的钓竿,坐在船头钓鱼去。

    几个船夫看一小娘子钓鱼,还专门给做了点儿鱼食儿,私底下凑在一块儿发愁。

    “这段儿向来没什么鱼,连打鱼的都钓不着!”

    可贵人钓鱼,如果一点儿收获都没有,让贵人不能尽兴,那就是他们的过错。

    几个船夫互相对了眼,探问探问谁的水性好些,都打算直接下水往小娘子的鱼钩上挂两条。

    正商量着,啪嗒一声,一条小臂长的草鱼让许薇姝给甩到船上,还扑楞扑楞地乱跳。

    “…………”

    小丫头很有眼色地赶紧走过去,找了个筐,把鱼给装上,这么大的鱼红烧一下,正好给小娘子添菜。

    也就一会儿的工夫,许薇姝就钓了一筐鱼,但凡稍小一点儿,她又给扔回去,最后大的也只剩下三条,够吃就行了,其它的还是抛下河。

    好些船夫都看得傻了眼。

    许薇姝钓的心满意足,伸了个懒腰,笑道:“这鱼比宫里的精明。”

    宫里的鱼都傻,她在宜秋宫偶尔也玩钓鱼,什么手段都不需要,那鱼就自己会上钩。

    “起风了,小娘子还是快回去歇着,小心着凉才好。”

    果然起了风,还有云和雾,许薇姝抬起手,感受了下空气,扭头道:“今天还好,明天怕是不能行船,有大雨。”

    不远处站着一船夫,听着就咧开嘴,露出一排略有些发黄的牙齿来。

    “小娘子可是个行家,我师父也说,明天咱们要靠岸休息一日,船上坐着贵人,万不能冒险。”

    正说着话,天上的雾气就更重了,风也有点儿大,吹的风帆四处翻滚。

    许薇姝忽然一抬头,向岸边看过去,穿过浓浓的水雾,仿佛有一点儿杀机暗伏的危机感扑面而来。

第一百三十七章 读书人

    第二天果然是大雨倾盆,风浪滔天,别说行船了,就是在河边站一站,也被吹得东倒西歪。

    幸好早就预料到,天还没亮,船就靠岸,在一小码头停下。

    这条水路正好在出海的航道上,不只是南北向的商船,货船有不少,连做海外生意的大船,也偶有路过,正因为如此,眼下这个位于明州和永安郡交界处的小码头,很是繁华,人烟繁杂,比大城镇也差不到哪儿去。

    方容此行算不上太过隐秘,早早就有人安排了住宿,是皇商毛家的一座大宅子。

    许薇姝一听说是毛家,心里头还觉得有些古怪。

    她远房舅舅家的‘管事’,刚刚害死人家的嫡出公子,扭头自己就住进对方的园子里。

    方容却无所谓,歇了会儿,便打了伞邀请许薇姝出去喝酒。

    他那伞是素白色的,许薇姝看了一眼,怎么看怎么都不顺眼,素得让人眼晕。就从床头的针线包里拿出一些碎彩缎,都是做衣服剩下的边角料,很随意地动了动手,就编织出一些精巧的中国结,又穿上几颗珍珠,给他系好。

    这下子伞面转动,叮叮当当,就显得生动活泼了好些。

    方容不觉一笑,也顾不得这就出门,取了笔墨纸砚,也给许薇姝画了一个伞面。

    伞面上就画许薇姝最喜欢的桃花和梅花。

    他这么一画,热闹的气氛就扑面而来,看着极喜庆。

    原主爱梅花,许薇姝自己,到更钟情于花开一季的桃花,没想到方容的观察还挺敏锐。

    二人出门,早有侍卫前前后后地打点好,进了酒楼,酒楼里坐着的,六成以上就换成了自己人。

    许薇姝扫了一眼,见到没看到有客人被赶出门,想必是都回上面厢房休息,她也就老老实实地跟着进去找了个靠近门的角落坐好。

    照例叫了几个招牌菜,方容一边喝酒,一边听几个看着像远方商人的客人闲聊,目光却不知不觉,老在许薇姝的面上转。

    许薇姝这么厚脸皮的姑娘,都让他看得有些羞,明明脸上还带着面纱,就是看,也看不太清楚眉眼。

    “那一日,吴老太气得怒火攻心,呸了一声,就吐了张大人一脸的吐沫,当时就吓得周围所有人都傻了眼,吴老太的儿子瑟缩跪倒,磕头磕得恨不得撞死,张兰芝张大人却只是拿袖子拭去吐沫,叹息一声道——‘可怜天下父母心,奈何律法无情,铁证如山,吴二杀妻一案,证据确凿,不容诋毁,吴老太,你只想着自己的儿,却不曾想象,你的儿媳妇也是别人家的女儿,如今按照律法,你儿子坐监十五年,其实远不能赎罪。’这一番话入情入理,闻着都赞,张大人不愧是天下名臣……”

    前面说书的先生,还在说江南巡抚张兰芝的逸闻,这一段是附近的名段儿,大部分酒楼都是先说完才讲其它。

    方容笑了:“不知道若是清廉堪比青天的张大人,这一次是陛下手里的刀,还是会成为陛下刀下的鬼。”

    江南四眼猖獗,官商勾结之事,早就是不公开的秘密,先不说别的,单看盐商家里人养出来的千金,衣着打扮比京城贵女一点儿不次,教养也好得惊人,就能看得出,那得是用数之不尽的金山银山去堆才行。

    张兰芝身为江南巡抚,会与此事无干?

    他半年前到发折子弹劾盐运使方玉文十三项大罪,什么贪污灾款,纵子行凶等等,可比方玉文名声还坏上不知道多少的,同为盐运使的另外几个,他为何不去弹劾?还不是年纪大了,老了,不敢牵扯进那几位皇子的纷争中去?

    谁让方玉文没投靠任何主子,没背景,不拿他开刀,都对不起自己!

    听了方容的话,许薇姝伸手替他倒了一杯酒。

    江南的事儿不好办,其牵一发而动全身,皇帝想要江南的银子,把差事交给方容,信任当然算是信任,可他不去用忠王,不去用义王,连两家的儿子也不肯用,除了信不过手握实权,已经成了气候的儿子之外,更多的其实是在乎,一动江南,必然招致那些文武官员的疯狂反扑,说不定还要染上一身恶名。

    儿子们还有用,因为这个惹是非并不妥当。

    方容就无所谓,他是废太子的儿子,身体又不好,注定使唤不了几年,趁着还能用时,不可着劲利用,未免浪费。

    许薇姝笑了,皇帝想的到不错,却怎么不琢磨琢磨,方容又岂能是那种能任凭他揉圆捏扁的人?

    他可是一肚子算计,赔本买卖从来不做,处理眼下这等麻烦事,固然会招来反扑,但做成了,不但斩断忠王等人留下的线,让他们吃一大亏,而且还能正正经经地刷名望!

    无论如何,方容一个能任事,有担当,真正为百姓着想的名声,是少不了了。

    福王当年做了那么多年的太子,又是去羌国为人质多年,给大殷朝立下过赫赫功劳,即便如今被废弃,可那么多重视正统的儒生,一时半会儿,依旧不可能把他轻易从心中太子的位置上拿走,他的儿子,也因此能得不少方便。

    方容喝酒,许薇姝也跟着小酌了几杯,她其实也是海量,应该说,如果她不想醉的话,酒这种东西对她绝对不起一点儿的作用,可要是想醉,稍微喝一些便熏熏然,十分舒爽。

    酒楼里客人多,上菜有点儿慢,好在两个人对他们的菜都没多大的兴趣,

    到是醪糟做得还不错,甜度适中,许薇姝吃了两碗,细腻润滑,醇香甜蜜。

    回去和御厨打听打听做法,偶尔自己做着吃也不错,还可以加入些草莓汁,葡萄汁,应该口味更佳。

    正吃着,店小二端着大茶壶路过,也不知时不时雨水渗入,脚下打滑,忽然一个踉跄,手里的茶壶脱手而出。

    “啊!”

    周围的人都吓了一跳。

    方容一伸手护住许薇姝的脸,茶壶正好砸在他胳膊上,热水滚了一桌子一地。

    那店小二吓得呆了呆,才扑过去要给他擦拭。

    袁琦的剑鞘一出,阻住这店小二的路,扫了一下子,把人推开,凳子滑动,就出溜到桌边。

    许薇姝看了他一眼,显见袁琦不大高兴,一张脸都是黑的,颇为恼怒,恶狠狠地瞪了人家店小二一眼,直瞪得对方脚下发虚,再加上刚才一瞬间,蹭蹭蹭,旁边蹿出来一群各色打扮的好汉。

    店小二估计把眼前一双男女当做什么钦命要犯,危险人物看待,瑟瑟发抖。

    还是掌柜的有眼力,一见不好,连忙过来弯腰鞠躬,赔礼道歉。

    “对不住,对不住,这小子笨手笨脚的,敢问可用小老儿去请医生,这位公子伤了哪里没有?”

    方容笑了笑,也没多责怪:“不要紧。”

    他一个眼色,那帮手下就都再次坐好,只是桌子上的菜再美味,也不免味如嚼蜡。

    袁琦帮自家公子把袖子撕开,露出烫得通红的胳膊。

    许薇姝只让小二端了一盆冷水过来,用帕子给他敷了下,冷静镇定到极点。

    “回去吧,咱们有带治疗烫伤的药膏,不快点儿抹一抹,万一留下伤疤可不太妙。”

    袁琦叹了口气。

    方容微微一笑:“我是男人,留下疤痕也不要紧。”

    只撕开袖子,就能隐隐约约看到泛白的伤痕,到像是十年以上的旧伤。

    许薇姝也笑:“回去给你来点祛疤的药膏,我的药膏可是从白云观得的,效果一流。”

    这到是真,因为是纯天然的材质,听说不只是能去除疤痕,还具有保持青春的功效。

    她到底是女孩子,只为了这一点儿就忍不住喜欢,连配方都软磨硬泡地弄了来,平日里制作药膏的时候,这到是一大重点,直接当擦脸油抹来着。

    许薇姝拿了伞,等方容起身,一起回对面不远处的庄子去。

    因为距离近,方容的文青气又发作,想要欣赏雨中景色,一行人就没有乘车。

    走了没多久,远远就看到庄子前面有一辆马车停着,侍卫们都聚拢过去,看起来就算不是起了争执,却也算出了点儿问题。

    袁琦一把抓住方容的衣袖,低声道:“走后门,派人去问问再说。”

    他们这次去和圣驾汇合,别看行踪光明正大,其实心里都绷着根弦。

    谁也不知道那帮地头蛇们会做出何等反应。

    先不提顾顺这个烫手山芋,方容私底下收集盐商和官员勾结的证据的事儿,哪怕再隐秘,也不会半点儿风声不漏。

    袁琦自己还好,他应付这类场面算是轻驾就熟,其他随行的侍卫,精神却高度紧张,就怕没出江南主子就遇袭。

    虽然总说普天之下莫非王土,可就是真正的皇帝,白龙鱼服出来还要遇刺,何况他们伺候的安郡王,正在做特别招人恨的差事。

    断人财路,如杀人父母。

    人为财死,鸟为食亡。

    为了钱,简直不知道江南的官员们能做出什么惊天动地的事情来。

    除此之外,还有一个胆大包天的组织,隐藏暗处,隐隐露出锋利的牙齿,蠢蠢欲动。

    侍卫是恨不得肋生双翅,带着主子一瞬间飞回圣驾那儿去,好早早交差,偏偏那位郡王那个不急不慌,简直就是视刀光剑影如等闲了。

    从后门进了园子,才听说是毛家的菁娘偶然路过,碰上包袱让人盗走的一对新婚夫妇,又赶上大雨,一时无处栖身,就给了他们印信,要他们来附近的园子暂住。

    菁娘和她弟弟一会儿也要来,只是先去父亲的故旧家拜访。

    许薇姝闻言恍然,是了,毛家的嫡长子意外身亡,京城那边肯定要派人过来处理,只是没想到,来的不是老奸巨猾的老狐狸,而是家里的女孩子。

    那夫妇过来,正好碰上方容的侍卫站岗,自然不会让他们进去,还解释了下。

    他们家郡王目前在园子里暂住,不能放外人进门,还请二位另找地方居住。

    这些人也不爱惹事,甚至都说可以代为处理,替他们寻一个安全地处。

    不曾想,眼前两夫妇,应该说丈夫也是个不通俗务的,闻言就恼了,非说安郡王仗势欺人,一下子就愤愤不平起来,满肚子的怒火压抑不住。

    许薇姝:“……”江南锦绣之地,竟然也有愣头青在。

    显然,不只是许薇姝这么想,那边的小娘子也让她丈夫给蠢哭了,恨不得冲过去堵住他那张嘴。

    方容也笑:“这园子够大,咱们也住不过来,若是这两位不介意,就把偏院让出来给他们用。”

    主要是人家两个是毛家的小娘子送过来,这园子又是毛家的,即便是他,也不好简单粗暴地将人赶走。

    许薇姝也点头:“这种愣头青秀才最麻烦。”

    一看,那丈夫就是读书人,穿着打扮都像儒生,脸上也有书呆气。

    是刺客杀手的可能性不大。

    再说了,他们怕什么明面上的杀手,这两个要真有别的心思,住进门还容易看管监视。

    交代了一句,方容和许薇姝就回屋休息,没在多管,至于袁琦,他肯定要更仔细些,等确定了夫妇俩的确是普通人,别说武功,就是粗浅的防身功夫也不会。

    “咱们姝娘一个人就能教训他们十个。”

    袁琦见识过许薇姝射箭的能耐,总觉得要是手里拿一把好弓,再有充足的箭枝,一个姝娘,比他安排四五个一流的侍卫还要有用。

    下人们就去给这夫妇二人领路。

    男子看着还要说什么,他妻子却千恩万谢,拉着丈夫随园子里的下人去了。

    安顿好,那个小妇人,便拿了一些土特产过来拜访,也算是表达谢意。

    那是个二十四五岁的年轻妇人,生得面色微黑,手脚粗大,衣服也是粗布的,很是寻常。

    人到爽利,许薇姝也惊讶,她在江南到总遇见如此形貌的乡下女孩儿嫁给个读书人。

    “奴家夫家姓戴,是永州的秀才,这次是来江南想看看有没有机会聆听圣言的。”

    小妇人满面感激,“结果随身带的包袱刚一下船就让人给偷了,要不是小娘子您行了个方便,我们夫妇二人真不知该如何是好!”

    许薇姝连忙笑道:“哪的话,我们也是借住,毛家小娘子都答应二位借住了,我们怎么好喧宾夺主?夫人千万别太客气,早点儿安歇吧,我看这风雨很快就会停。”

    那夫人想必也觉得不好太打扰人家,说了几句话便告辞而去。

    到是她丈夫真是个书呆子,一进屋门就趴在书桌前奋笔疾书,吃饭时方容邀他一起,还听了一耳朵愤世嫉俗。

    “公子爷,难为你也能忍得下去,那个什么什么戴公子,满嘴都是他怎么怀才不遇,别人怎么嫉恨他,他考不上举人,就是考官不公平,我的老天爷,就他那么不通人情,真让他考上了,当官能当得下去吗?我看考官才是好心,知道这种人当了官才会让别人生吞活剥,到不如老老实实做个秀才,好歹不会惹是生非,找个大户人家当个教书先生,日子一样过得下去。”

    袁琦不过旁听几句,就恨不得洗洗耳朵,对这种人完全不感冒。

    说起来,像袁琦这样的,自然看不上一个秀才,但大殷朝的读书人里,能年纪轻轻考上秀才,已经算得上出类拔萃,不知多少人四六十岁,头发花白,还在努力想考个秀才来着。

    功名这种东西,永远有人追捧。

    袁琦很快就知道,戴秀才这种人一点儿都不新鲜。出去溜达了一圈,打了两壶酒回来,马上便发现,光是附近酒楼里住的,和他差不多的书生,就遇见了二十几个,从江南各地蜂拥而至,追在圣驾后头,长久不肯离去。

    每个人的书箱里头,都装满了自己做的文章,看样子是行卷用的。

    许薇姝有些好奇:“在京城,我到是知道每逢大比之年,便有秀才举人什么的四处行卷,里面是不是真有什么大才之士出没?去年我听说忠王就从行卷之人中选出了两个捷才,特意聘请入忠王府做了幕僚。”

    方容失笑:“你说呢?”

    许薇姝眨了眨眼,她也不太清楚,应该说,总是有,但数量也许很可怜。

    进了忠王府的那二人,连名字都没流传就没了声息,想必也很难得重用,到是忠王一下子在读书人心目中地位变得十分崇高起来,听说还有读书人要给他立长生牌位。

    “读书人也不容易。”许薇姝叹了口气。

    皇帝南巡,一群读书人可不要像疯了一样追过来,即便知道他们见到皇帝的机会十分渺茫,可万一皇帝像话本里讲的一般,会微服私访,会去街上闲逛,也许就正好遇见,一下子就相中自己的才学,从此得陛下青眼,富贵权利就在眼前。

    谁能不做这种梦?

    许薇姝想,要是她写一本某个读书人偶遇皇帝,成为皇帝亲信,从此扶摇直上的YY小说,这会儿肯定有不少自以为怀才不遇的落魄才子喜欢读。

第一百三十八章 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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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岸上住了一夜,天一擦黑,本来颇为张狂的风雨,就渐渐转小,没多久,已经变得淅淅沥沥。

    大雨本也不会长时间下。

    一行人重新上船,许薇姝还借给那一对儿借宿夫妻一笔银钱,帮他们另外找了一艘船,船上大部分都是同样想跟随圣驾一起走的文人士子。

    方容的船到底还是不太方便。

    许薇姝也觉得,万一出点儿什么事,估计还要连累人家夫妇,何苦来哉?

    到是戴秀才对方容很是不舍,一副离情依依的模样,还连连说,若是以后有机会去京城,一定会去看望他,再把酒言欢。

    袁琦忍不住偷笑。

    人家方容却始终温和有礼,几句话就哄得戴秀才双目含泪,把他当做知己。

    “我的公子爷,您应该跟陛下说,去鸿胪寺当差吧,万一要是咱们和延国,羌国打仗,就让你去出使,或许不菲一兵一卒,你一个人就能把他们忽悠得主动放弃战争。”

    袁琦说着说着,就一本正经地点点头,越发觉得此事大有可能。

    就说自己,他袁琦当年深受前任羌王大恩,简直恩重如山,立誓侍奉左右,结果让方容忽悠了几年,居然把自己忽悠成主动投到人家门下做侍卫。

    如果前任将军的袁琦袁侍卫生活在二十一世纪,肯定会说,他家公子的嘴炮技能天下无双,唔,大约和那部火影忍者里嘴炮无敌的鸣人君相差无几。

    戴秀才临走,还把自己写的最好的文集留给方容,说是做个纪念。

    那是他十年苦读的成果,平日里可十分珍惜。

    那本文集,方容和许薇姝坐在船上都读了,写得并不差,进士不敢保证,但只要运气好,中个举人还是很有希望。

    可惜,也只是不差而已。

    就和天下间无数能够中举人的读书人一样,不够出类拔萃,更不可能打动皇帝。

    皇上一句话,天下贤才都由着他挑拣,真正想做隐士的大才又能有多少?生活在这个世上,还不是学成文武艺,卖与帝王家,每轮大比,有才华的年轻人和街边的白菜萝卜一样的价值,端看万岁爷如何取舍。

    也许戴秀才这样的,放在他的家乡,也能被称一句天才,也有很多人说,他会前途远大,可问题是,放在更广阔的世界里,放在这个天下,他实在太不起眼,就算找到机会,把文章递给万岁,那些文章的最终命运,也只能变成和厨房里的柴火一样价值的东西。

    许薇姝笑了笑。

    岸边还有不少秀才正在找船,河道着实是热闹,想必看见这种盛况,皇帝也会志得意满。

    坐在最高的位置上,天下英才为其所用,无数人渴望他一个回应,一句笑谈,那种感觉,一定会令人痴迷不已。

    可惜那个位置不好坐,这样的封建时代,君王一言就能决定一个国家的命运,千万人供养一人,若是龙椅上的人私心过重,整个天下的百姓都跟着陷入人间地狱。

    赏了一会儿夜景儿,许薇姝就回船舱里睡下,方容有点儿晕船,袁琦也是,坐得时间长了身子都不舒服,她却是不怕的。

    但凡是行走于水上,哪怕惊涛骇浪,她也不会晕,要是归墟的九微有晕船的毛病,或者当初她脑袋的赏金,也就不会高到连她自己也心动的地步。

    睡在船上反而很很舒服,就像躺在儿时的摇篮里,摇摇晃晃,让人睡意渐浓。

    “许书官!”

    房门打开,丫鬟踉踉跄跄地进门,一脸惊惶,许薇姝默默把手从枕头下的匕首上松开。

    “嗯?”

    丫鬟脸色都是铁青的,七手八脚开始给她穿衣服,“出事儿了,船上好多人都上吐下泻,李医生他们也检查不出到底是什么病,还是中了毒。”

    跪在地上,丫鬟给许薇姝穿鞋,声音发颤,“郡王让医生给您也看看,然后咱们先送您上岸。”

    进来的是赵医生,专门负责给方容准备药膳的,平日里不显山不露水,但其他的医生都对他马首是瞻。

    应该辈分很高。

    赵医生给她诊脉,半晌就皱起眉头,愕然道:“脉象细弱,浮而低……好古怪,到和其他人有些酷似,莫不是中了什么怪毒?”

    他沉默半晌,才问道:“小娘子可有哪里不舒服?”

    许薇姝怔了怔,目光微凝。

    中毒?怎么可能!

    船上最要紧的就是伙食,方容的人恨不得把每一餐都检查个十遍八遍,就怕有人投毒。

    就是许薇姝自己对自己的舌头有信心,对各种安全措施不以为然,可她也知道,她吃的东西每一道程序都是专人经手,从采购食材,到从厨房里端出来,从不会离开人们的视线!

    想到此,许薇姝摇头,自己感觉了下,顿时有些惊讶,体内还真是有些不对。

    她胸口的玉璧一直在散发莹白的光,很浅淡,而且她都习惯了,就没太注意。

    “我还好,其他人呢?”

    “安郡王的身体似是有抵抗力,也没什么异样,袁侍卫内力深厚,还算平安无事。”

    一听这位医生说话,许薇姝就知道这人必然是方容的亲信。

    袁琦的身份在别人眼里很寻常,完全没有存在感,方容每次出现在重要的场合,他跟着确实是跟着,但总隐藏在暗处,除了寥寥数人知道福王三公子家,除了有一才高绝世,却性子冲淡,不喜交际的谋臣高哲,还有一个武功很不错的侍卫之外,别人都没把袁琦太当回事儿。

    福王若还是太子,他们府中的人,自然有人关注,但如今福王就是个闲散王爷,且无论是忠王还是义王上位,他都不会有太好的下场,早过了气,连福王也没人在乎,何况他们府中的某些下人。

    所以,赵医生让许薇姝与他一起走,她也就没推辞,一行人趁着夜色上了小船。

    许薇姝都不知道她这是被带着向哪走,只知道一上车就开始兜圈子,她至少过了三次王大娘的包子铺,因为上次去酒楼的时候,听见那家的老猫的叫声了。

    一路上颠颠簸簸,走了有半个时辰,车才停下,丫鬟把车门打开,扶着她下去。

    这是个农家小院,院子里堆着一摞几乎挨着院墙墙头的柴火,密密麻麻的,简直就像院子里的人每天都在劈柴似的。

    门口儿还趴着一只老狗,毛色斑驳,懒洋洋的,也不知还能不能动,到是许薇姝一过去,那老狗就支棱起耳朵,冲着她呜呜了两声。

    不是咆哮,到有点儿类似撒娇。

    许薇姝顺手就抓了一把肉干给它吃,一会儿的工夫,房间已经被收拾干净,换了新的被褥,赵医生也端了一碗药来,犹犹豫豫地让许薇姝喝。

    “奇怪,许书官脉象虽奇,却没什么反应,看着比袁侍卫的状态还好……”

    赵医生在船上看过那些‘患病’的船员和侍卫们,几乎都是在上半夜就发作,一刻钟的工夫人就要动不了的样子,袁琦也一脑门虚汗。

    方容反而状态好些,外表看不出不妥。

    “我在研究研究。”

    赵医生也着急,船上起码有一半人瘫了,而且还陆陆续续有人病倒,安郡王下令隔离,这要是再找不到患病的原因,恐怕非出大问题不可!

    许薇姝喝了药,听赵医生唠叨半晌,她自己也精通医术,一时间只觉得身体真像感染了病毒,而且这种病毒的传染性应该很强,就是不知道是什么传播方式。

    把药喝干净,她也斟酌着开了方子,让在场的所有下人都拿去一半内服,一半泡澡,衣服鞋帽通通焚毁,又让人拿熏蚊虫的药把院子里的蚊虫都给熏出来一把火烧了。

    彻底清理,打扫卫生。

    第二天,许薇姝就明白,这确实是一场流行疫病,沿着运河河道,几乎百分之八十以上的船都停了,剩下的也要靠岸,数以千计的人染病。

    沿着运河的几个城镇中,药铺里的药材,短短两日工夫就几乎卖到脱销。

    医生们疲于奔命,还有医德不够高的,干脆闭门不出。

    他们也是肉体凡胎,谁知道接触病人太多,会不会染了病气,再跟着患病。

    地方官简直一个头两个大,恨不得挂冠而去,皇帝的御驾可在附近呢。

    立马封锁河道。

    所有船舶都在就近的港口停靠,绝对不能接近御驾,无数儒生被堵在半路,进不得退不得。

    根本不用说,皇帝的船队立马就转向回京,至于被丢下的皇孙,安郡王,到也没有完全不管不顾,陛下还派了几个太医过来跟安郡王汇合。

    虽然,太医们也是个个面如死灰,看着不像是能派上多大的用处。

    短短数日光景,许薇姝就有一种意境置身于地狱的感觉,病倒的还多是读书人,病痛的折磨下,这些儒生,读孔孟多年的人,看起来和普通的贩夫走卒,也没多少不同,一个个崩溃的崩溃,绝望的绝望,看了就让人心里不舒服。

    偏偏皇帝在,这一片最近的两个城镇都被封锁,人们连出都出不去。

    没办法,古往今来有领导视察的时候,情况都差不多,当年听说某某领导要去某地视察,许薇姝一个医生坐救护车去急救,到了路口还要绕一绕。

    至于飞机场不让车进什么的,那都是小意思了。

    以至于周围的老百姓天天盼着那什么倒霉催的破领导赶紧走人,别给他们安静闲逸的生活添乱。

    不知道现在江南的老百姓们,除去一心一意想和皇帝近距离接触的读书人,是不是也都盼着皇帝少过来几回。

    皇帝其实也知道,每次出行都要加重老百姓的负担,但他坐在龙椅上,其实是这个世上最大的瞎子和聋子,只要手下的官员不肯跟他说实话,他就什么都不知道。

    尤其是江南,这里是命脉,若真连来看看都不敢,任凭本地官员蒙蔽,皇帝自己不甘心。

    许薇姝开的药方,似乎也不太管用,自家带的几个宫人喝了药,结果也病了。

    最后还是稀释了一点儿吉水进去,效果才好些。

    但吉水这东西实在太少,连自己人都不够用,更不要说外面那无数患病亟待救治的百姓。

    方容没跟着一起下船,许薇姝只好每日专门给他做一罐子好消化的粥水或者鸡汤什么的,分一半吉水给他,让人送过去。

    至于船上其他宫人们能不能跟着得好处,那只能看造化,方容到底是最要紧的一个。

    这就是身居高位的好处了,即便那些宫人对自家主子‘劳民伤财’的举动不以为然,却还是不敢心存不满,哪怕连番奔波,冒着被染上疫病的危险,他们还是要办事。

    这日,许薇姝照例检查药材,熬一锅药出来喝,就有一宫人满脸喜色,进门笑道:“小娘子,听说昨日街上来了一批医生,一个个医术高明,还救了好几个濒死的病人来着,您说,是不是已经有人研究出治疗疫病的方子了?”

    许薇姝挑眉:“哦?”

    若是真的,那可是万幸。

    干脆就放下手里的活儿去看一看,出了门,果然听说有人在前面不远处的无名小镇外义诊。

    无数老百姓和读书人蜂拥而至。

    道上还时常能见到穿着同样灰色的袍子,袖口有黑色花纹的男子来来往往。

    好多老百姓看这些灰袍子的眼神,都充满了渴望,简直接近狂热。

    许薇姝略略蹙眉,没走多远,果然见不知道什么时候,竟然搭起来一简陋高台,上面架着好几口锅,有十几个灰袍子的男子往里面扔草药。

    台子下面都是密密麻麻的人头。

    忽然,有个面黄肌瘦的女子抱着一幼童,挤出人群冲了出去,一下子就匍伏于地,嘶声裂肺地哭喊道:“医生,医生,您救一救我弟弟,求求您了,您是活菩萨,要是能救活二娃,我下辈子给您做牛做马也甘愿……”

    她的声音嘶哑,却很高昂,这么一喊,在场的所有人都听得清清楚楚。

    一时间,无数双眼睛望向高台,台上有个灰袍子向前走了两步,示意那女子把幼童抱上来,他这么一抬头,许薇姝顿时愕然。

    至于跟在许姑娘身边的几个宫人,差点儿反手去拿腰间的长剑。

    居然是郑义仙!

    许薇姝:“……”

    郑义仙认认真真地检查了下幼童的情况,一本正经地道:“他的病,药物恐怕很难治好了,你要是真还想努力试试,我让人带你去我们神农庙求求神农,前日神农降下法旨,刚刚救活了两个孩子,估计你也听说过。”

    这种不着边际的话,居然有人相信。

    而且在场的人还有大半儿都信了,尤其是那女子,搂着她弟弟连连点头,瞧着简直已经把郑义仙当做了救命恩人。

    许薇姝哭笑不得,别说这个时代,放到千年后,还是有人相信那些装神弄鬼的家伙。

    郑义仙的视线和许薇姝一对,就在这无数人期盼崇敬的眼神中,露出一抹灿然夺目的笑意。

    这个一露面就该被千刀万剐的钦命要犯,很自然地给老百姓们分发药包,走到许姑娘面前,也给了她一包。

    就在那些警惕万分的侍从宫人的注视下,俯下身,在许薇姝的耳边呢喃:“看见了吗?你能掌控一城百姓的心,你就能揭竿而起,你要是能掌控半国百姓之心,你就能和皇帝分庭抗礼,当你得到百分之八十以上百姓的心,天下就是你的,而百姓的心,是最容易得到,也最容易失去的东西。”

    许薇姝:“……”

    “这句话是你的父亲,当年的英国公许静岚告诉我们的,我们都认为,再正确不过了。”

    许薇姝面无表情。

    这家伙的声音很低,外人肯定听不见,许薇姝也没有太惊讶,毕竟早就猜到原主那对儿神奇的父母很有问题,就算有人爆料,他们都是天下最大的反贼,许薇姝也没什么好惊讶的。

    “见到很高兴,许姑娘,你和你父母一样,都有一种特别的光彩,也许……”

    他没有说也许什么,许薇姝也并不想听。

    “这场疫病是你们捣的鬼?”许薇姝冷冷地道。

    郑义仙耸了耸肩,笑道:“怎么会?我可是带着最好的医生,最好的药,还有神灵的保佑来救苦救难的。”

    许薇姝抿了抿唇抬头,就见那些灰袍子每个人的脸上都放着光,他们中有男人,还有女人,有老人,也有年轻人,只要看到他们,都能感觉得到,他们的确把一腔热情都放在了治病救人上,不辞辛苦,不怕危险,哪怕重病患者,他们也愿意去碰触,去抚慰。

    绝对不是做戏,如果是做戏的话,也不会像现在这样感染人。

    病人都是敏感的,你是不是真心实意地为他们好,不嫌弃他们,他们能够感受得到。

    许薇姝叹气。

    郑义仙振了振衣袖,施施然走人。

    患病的人数比例很高,许薇姝走了一圈,却还是觉得,他们船队上的人病的太多了。

    那对学子夫妇的问题?

    许薇姝本能地这般觉得,还没有任何证据,只是那一对夫妻借住,是唯一发生的意外事件,总让人感到有些不正常。(我的小说《国姝》将在官方微信平台上有更多新鲜内容哦,同时还有100%抽奖大礼送给大家!现在就开启微信,点击右上方“+”号“添加朋友”,搜索公众号“qdread”并关注,速度抓紧啦!)

第一百三十九章 不太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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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有这么个组织一闹,江南一地的局势顿时改变,疫病不见好,民众反而更乱。

    不到两日工夫,就出现了十几次流民冲撞官衙的事情。

    一时间风声鹤唳,各地的兵丁都在调动,万岁爷甚至还从京城调来大批的禁军。

    整个江南现在就像个火药桶,一点就着的样子,反正许薇姝两耳不闻窗外事,照样是闻到了扑鼻而来的火药味。

    这日半夜,她刚刚睡下,就被外面嘈杂的声响给吵得脑袋疼。

    宫人们飞快地收拾行李,大件的全不要了,只带上各种药材,最重要的还有许薇姝。

    “小娘子,安郡王刚刚传下话,让您先绕道平州,转去靖州,等这次疫病过去再回京,他都打点好了,您不用担心。”

    靖州?

    许薇姝一怔,猛地合上箱笼,笑道:“行了,不用再收拾,我们回船上。”

    丫鬟愕然。

    “你们要是有愿意走的,我打包票,绝不追究,就先行去靖州吧,我要回船上去。”

    许薇姝抓了把头发,仔细缠起来,省得这头秀发碍事儿,“我是朝廷的五品女官,陛下让我跟着安郡王出来办差,一时躲一躲不惹麻烦还好,但让我一个人丢下安郡王远走高飞,实在是超过了底线。”

    真当她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不成?

    一群宫人面面相觑,可在这些人里,还真找不到一个能违抗许薇姝命令的。

    人家是皇帝的女官,有皇帝的口谕在。

    丫鬟叹了口气,跪下磕头:“主子哪里话,婢子若是贪生怕死,就让婢子下辈子还进这个宫门。”

    如此赌咒发誓,确实够真切。

    其他人自然纷纷表态,主子去哪儿,他们就去哪儿,许薇姝叹气,她都不认得这些人,连脸熟也算不上,相处几日,也没太把人家当回事,毕竟不是自己人,这会儿却一言决定所有人的生死,还真是讽刺。

    其实,宫人们心里头也明白,他们若自己逃去靖州躲清闲,就是活命,恐怕都生不如死,再说了,能跟许薇姝出来的,都是安郡王亲信里的亲信,方容若出现意外,他们哪里能得了好儿?

    这些人对方容也挂念的很。

    一行人也不管现在正是三更半夜,行动果决得很,浩浩汤汤地又杀了回去。

    结果刚一到岸边,就看见那艘大船上映红了半边天的大火,里面时不时传来一阵厮杀叫喊声,刀光剑影无数。

    宫人们远远站住,都傻了眼,小丫鬟先猛地关上车门,把许薇姝护住,让人调转马头,就要飞速离去。

    “急什么?”

    许薇姝皱眉,厉声喝道,举目远眺,脸色却瞬间变了。

    袁琦正和人交手,围攻他的有十几个人,都是穿着禁军的服饰,还是天子亲军的。

    许薇姝对这种服饰不陌生,当年原主和君卓感情正好的时候,没少去偷窥亲军那边训练,一色的墨色锁子甲,大殷朝除了天子亲军,根本不允许别人穿。

    一瞬间,她脑子里闪过很多可怕的念头。但手下却不停,直接从一个侍卫手里拿来一把强弓。

    那是制式的,臂力不强,却也并不适合女孩子用,侍卫看了许薇姝一眼,犹豫道:“要不要给小娘子准备匕首?”

    到底还是觉得女孩子拿个短兵器防身就罢了,拿强弓能有什么用?

    许薇姝笑了笑,随手搭箭,很随意地就射出去,离得太远,又有火光,侍卫看得不大清楚,但随着‘啪’一声,弓弦响动,大船上就扑通,有人落水。

    要是只一次,那或许是巧合,没准儿船上的侍卫正好干掉一个敌人。

    但只要许薇姝的弓弦一响,船上就有落水,五次之后,那边的敌人也有所察觉,忽然有一队人趁着夜色涉水而来,都是高手,在水里行动居然完全算不上缓慢。

    许薇姝还是不急不慌,居然只一人一弓,就彻彻底底地封锁了道路,连船上的敌人也受到影响,手忙脚乱了一阵子,就这么一打岔,袁琦的战斗力大增,很快收拾掉那几个刺客,又飞扑而至,险险地赶在顶着同伴的尸体也要冲过河消灭许薇姝这个弓箭好手的刺客到达之前,从后面追到。

    双方混战,许姑娘这才满意地挑了挑眉,举目四顾,忽然发现那些保护她的侍卫们和宫人,看她的眼神又古怪又惊喜。

    以前宫人对她也是很尊重,但那种尊重,更多的是因为她是五品女官,还因为安郡王对她很看重。

    但这一刻,这些人的眼睛里,好像多了点儿另外的东西,虽然只有一丁点儿,但感觉真不坏。

    许薇姝微微一笑,拉着身边脚软的丫鬟后退了两步,退到马车上去。

    “麻烦,替我再收集一些箭枝。”

    旁边保护她的年轻侍卫愣了下,好半晌才嗯了声,耷拉着脑袋去收集东西,到像受了些刺激。

    许薇姝把小丫鬟的手,搁在自己的肩膀上,笑道:“给我捏捏,我这双胳膊简直不像是我自己的。”

    她刚才是挺威风,有那么一瞬间,甚至觉得自己还是在归墟以一己之力,斗得天下妖魔俯首帖耳的九微仙子,就像她刚才使用的不是普普通通的箭术,而是归墟秘法,万剑浮空阵。

    可这会儿放松,疲惫一下子上来,四肢百骸都像蚂蚁爬一样,又酸又痒,那种滋味,真是让人欲哭无泪。

    许薇姝苦着脸,她果然还是肉体凡胎,身体已经被改造成仙体什么的,都是错觉啊错觉!

    趴在车内的软垫上,让丫鬟给她按摩,可惜丫头的按摩水准大跌,轻一下重一下,一点儿都不专业。

    这个可不好,许薇姝笑道:“看来我得让方容给你们多开点儿工钱,好让你们能多磨练磨练吃饭的技术,什么时候技术都成了本能,只要干活,就自然而然能做好,那你们将来就可以靠这门手艺混饭吃了。”

    小丫鬟顿时哭笑不得。

    许薇姝也摇摇头:“不对,还是不要的好,现在可不是以后,恐怕没有谁愿意靠给人家按摩混饭吃。”

    小丫鬟满头雾水,她也不怕许薇姝,不觉笑道:“给主子按摩那是本分,就算以后,婢子们都不可能靠这个吃饭吧。”

    唔,后世按摩师赚钱可不老少,当然,说的是正正经经的按摩师,至于不大正经的,许薇姝没关注过,也不知道。

    袁琦拖着病体,强忍了浑身不舒服,把刺客都给放倒,又等来附近的援兵,总算松了口气,处理完现场,连忙过来看看许姑娘有没有说受到惊吓。

    一打开车门,看见的就是人家小姑娘抱着被子,滚在软绵绵,白乎乎的熊皮垫子里,睡得正甜美,睡姿还不那么端正。

    袁琦松了口气,也没力气吐槽,直接叫来个车夫,交代了几句,就又回去盯着自家公子爷转移。

    许薇姝也没睡多长时间,她心里惦记着事儿,根本睡不好,天还没亮,就从床上爬起来。

    方容就住在她隔壁。

    他病了,而且病得很重,或许是一开始病情被他体内保存的药力压制的太厉害,现在一爆发,就比别人看着更严重得多,脸色煞白,偏偏身上烫手。

    伺候的婢女也吓得直哆嗦:“回,回许书官,王爷刚吐了两次。”

    正说着话,方容就一阵撕心裂肺的咳嗽,血丝都呛了出来,染红了薄被。

    许薇姝吓了一跳,连忙扶住他,不着痕迹地给他擦了擦嘴角,又让婢女过来给他换上一条厚被子。

    “冷吗?”

    方容好不容易忍住咳,抿了抿唇叫,露出一抹笑:“没事儿,吐了到觉得舒坦许多,你别挨得太近,小心过了病气。”

    袁琦这会儿已经拎着好几个医生一拥而入。

    赵医生,李医生,还有另外几个从本地找的名医,都凑过来把脉。

    每个人把脉的时间都不短,把完了脉,有聚在一处商量许久,才道:“王爷和外面的病人是一样的症状,我们开两一副方子先吃吃看。”

    他们心里也没底。

    那么多病人都治不好,不可能因为这个病得是个龙孙,那就能例外。

    而且,方容一直在吃药,身上早有药性,治疗起来更难。

    所有的医生都不爱接手这样的病人。

    方容抬起头,看了许薇姝一眼,一双眼睛朦朦胧胧,忽然道:“姝娘,你能不能转过头去,不要看我。”

    许薇姝一怔。

    方容就笑了:“……我现在不好看。”

    屋子里的环境其实很糟糕,酸臭味根本就一点儿都遮盖不了,方容也很狼狈,早没了那即便病弱,也风姿不凡的样子,现在他看着就像是个纯粹的病痨鬼。

    许薇姝一笑,“你以前也算不上多好看。”

    方容眨了眨眼,心里有点儿不服气。

    他不是没有自知之明,他从胎里就带了病,生来不大健康,但自幼也是好生保养,小心调理,后来去了青云观,每日修身养性,学习的都是最好的养生功法,且天生聪明,过目不忘,过耳成诵,书读得多了,自然是腹有诗书气自华,最近这些年,论外貌,他真的很有自信。

    脑子里难得想了点儿杂七杂八,方容还是一伸手,把帷幔落下来。

    这一刻,方容要承认,他是个好面子的男人,心里头觉得许薇姝可爱,面对一个可爱又漂亮的女人,他就像公孔雀一般,只愿意展示美丽的羽毛。

    说到底,他依旧是个俗人。

    许薇姝从心底深处涌上来一点儿笑意,回头把帷幔扯开,只笑道:“好,我不看你,等你好了,我再认认真真地看个够。”

    不看是不可能的,也就是说一说。

    方容昏昏沉沉地睡过去,许薇姝借着烛光看他的脸,青白青白一片,若是碰上个算命先生,一准儿要说他印堂发黑,一身死气。

    许薇姝给他把脉,又看了几个医生的药方,叫了伺候的丫鬟宫人过来。

    “这些日子我送的鸡汤米粥,王爷可有喝?”

    几个宫人面面相觑。

    还是那丫头不敢隐瞒:“这几日王爷不在船上,昨日才被送回来。”那些鸡汤都便宜了他们这群侍候的宫人,一个个被养得面色红润,白白嫩嫩,看着都健康。

    安郡王是躺着让人送回来的,简直把那些宫人都快吓死了,不止如此,当晚就有刺客行刺,更是让人心惊肉跳。

    袁琦不知道什么时候,也出现在门口,低声道:“公子爷病了,有亲军带着陛下的旨意,还带来了几个御医,说是要给公子爷治病。”

    他的脸上也不觉一黑,“当时我心思都搁在公子爷的病情上面,那些人又有腰牌,说是奉了陛下口谕,一时不察,居然被这帮孙子得手!”

    许薇姝顿时了然。

    怪不得当时船上让人纵火,袁琦会和一群穿着皇帝亲军服饰的人交手。

    她多少松了口气,刺客伪装行刺,总比陛下要杀亲孙子这种事,更容易接受些。

    许薇姝得承认,这些日子看了太多的表里不一,就算这会儿皇帝下旨说他封了没几个月的方容是逆贼,要把他捉拿归案,自己都不会意外。

    这会儿方容的身体如此之差,袁琦根本没精力去审问留下的一个活口,即便如此他也清楚,这帮刺客肯定是和江南之事有涉的京里人的手笔。

    能蓄养这等高手死士,还能弄到亲军的腰牌,绝不是一般人。

    坐在床边,拿帕子沾了水,给方容擦了下唇角,许薇姝皱眉交代那几个宫人。

    “窗户别关太紧,若是怕风,拿个屏风稍微挡一挡就好,还有,熏香换成我带来的那些。”

    一群医生不说话,宫人们只好应了照办,许薇姝又让调整了下床铺的位置,阳光正好照下来,照到方容身上,找人拿了上好的木炭,撒在房屋四角。

    到了下午,方容还没醒,脸色也还是不好,又吐了两次,许薇姝没办法,又不敢强灌他吃饭,怕是吃了再吐,对身体损害更大。

    只能尽量兑些吉水出来,想办法让他喝进去,问题是吉水这些日子都用在了外面的病人,她自己,还有身边的丫头身上,剩下的少之又少,只靠每日那点儿产出,能起多大的作用还未可知。

    再者说,吉水不过是能让人心情愉悦,胃口大开,增强人体的抵抗力,并不是传说中的神丹妙药,许薇姝叹气,她来到大殷朝这些年,要是不那么混日子,早想办法收集一些珍稀药材,奇花异草,说不定就能炼制出归墟的返魂丹,不说起死回生,可没死的人吃一颗吊命,那绝无问题。

    但药材难求,称呼还不大一样,她自己也一身麻烦事儿,手底下没多少可用的人,就懒得去找,现下到不免后悔。

    到了下午,皇帝就真传了旨意下来,说是圣驾已经回京,让人把方容准备好的案卷带走,又交代他好生修养,等身体好了再回京便可。

    许薇姝听了这一本正经的圣旨,心里也没觉得怎么样,皇室嘛,很正常!

    当初皇帝一连死了三个儿子,也就说了一番甚是悲痛之类的话,回头就又带着爱宠出去打猎,方容只是个病病弱弱,瞧着活不了多久的孙子,有什么要紧?

    许薇姝只盯着御医们用药,每天让方容去外面晒晒太阳,他的身体也时好时坏的,可每日只要清醒,必然得问问外面的情形,疫情怎么样,可发生什么大事了没有!

    袁琦的气色也不好,却还是老老实实地回话,许薇姝并未阻拦。

    反正要是不告诉方容,他心里存着事,也不可能好好休息,到不如遂了他的心意。

    这日,方容的精神好了点儿,脸色看着没那么灰白,还升起两抹红晕,颇为艳丽,抬头见许薇姝就在他床头坐着给一只苹果削皮,手指修长,色泽莹润,美丽的紧,但她的容色很明显有些憔悴。

    “姝娘,你别老呆在我这儿,前些日子我淘了好些书回来,都搁在书房,不如去看看有没有喜欢的?”

    许薇姝笑应了,走过去摸了摸方容的额头,烫手的厉害,那滚滚热浪,还有莫名腐败的味道,惊得她心里一咯噔,面上却色不变,只是给他掖了掖被子,扭头出去,就把几个御医叫过来。

    那几个御医对许薇姝很熟悉。

    不只是随驾,在宫里的时候,他们就知道这位许书官的医术是得了高人指点,别看年轻,但很是有一套,寻常也和她讨论些医理之类,算是熟人。

    但今日一见,几个御医就都不由自主地低下头去,一颗心扑通扑通,比知道自己要负责给郡王治病的时候还心情沉重,五脏六腑都缩在一块儿。

    许薇姝其实没有摆脸色,可她坐在那儿,那种压迫力,简直让人不敢抬头。

    “从今天开始,加重药量,你们以前的方子都不要用了。”

    一句话,御医们都呆住,半晌,赵御医终于点头,咬牙切齿地道:“好,反正王爷有事,我这一家老小还不知能不能保住命,不如搏一把!”

    只要国公府这位贵女敢说这句话,敢担这个责任,他们就把脑袋拎在手上拼一回也无妨。

    以前御医们给贵人用药,都要求一个谨慎,至少那些毒性大的药材,能不用就不用,那是贵人,治坏了他们可赔偿不起,但有时候,太平方子也不那么太平。(我的小说《国姝》将在官方微信平台上有更多新鲜内容哦,同时还有100%抽奖大礼送给大家!现在就开启微信,点击右上方“+”号“添加朋友”,搜索公众号“qdread”并关注,速度抓紧啦!)

第一百四十章 丹书铁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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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御医们变了方子,一时半会儿还看不出作用,许薇姝只觉得方容每日烧起来的样子到更吓人了。

    那几个御医也没办法,一切都得摸索着来,可到底是身家性命都在王爷身上,尽心尽力那是肯定。

    许薇姝居然没怎么害怕,她一个人把方容的饮食给接管了过来,留下的厨子也算厨艺精湛,可这种时候,也就她做的饭菜,能多多少少让方容觉得适口。

    没用什么珍贵的米面,就是普通的稻米,熬煮的香糯稀烂,加入点儿瘦肉片,再打上一点儿鸡蛋液,煮好了就端来喂给方容吃。

    这才短短十余日,方容又瘦了,胳膊看着比许薇姝的还要细一圈儿,眼窝深陷,袍子挂在身上好像随时要掉落,空空荡荡。

    “哎!”

    方容老老实实地喝了两口粥,神色间带了几分迷惘,忍不住伸手去够许薇姝的衣角,手指轻轻捏着,拽来拽去,神思飞驰,半天不肯放手。

    “姝娘,你不该留这儿。”

    姝娘若是走了,这事儿就没她的责任,便是陛下最后怪罪,也不至于惩罚太过。

    也许是因为在病中,方容的声音都软软的,人也少了几分冷淡,变得真正温润,不像之前一样,总觉得隔着一层膜,连温柔的温度,都在零下。

    许薇姝没理会自己的衣角,又塞了他一勺子粥,看他还能吃,就喂他多吃一点儿。

    “伺候好了你,那是大功一件,真以为咱们当女官的,立个功很容易?”

    许薇姝笑道,“我还打算今年怎么也要正正经经地升到四品,四品女官才真正体面。”

    方容哭笑不得:“姝娘就不害怕?”

    就这几日工夫,多少宫人都恨不得躲得远远的,也就方容自己的亲信还好,那些从宫里出来的宫人,一个个如丧考妣,四处钻营找门路,就希望能随着陛下派来运送资料的车队先走一步。

    姝娘有那么多机会脱身,偏偏不肯走。

    方容都听见好几次有人说她傻的话了。

    就不说要是自己死了,她得受罚,光是现在这疫情越来越严重,她也该早点儿脱身,少遇危险。

    许薇姝没说话,她总不能跟方容讲,她对自己的抵抗力很有信心,染不上疫病,染上了也不怕,身体自己的净化能力比别人强得多。

    且她活了两辈子,早过了怕死的时候,当年在归墟有那么几年,她总思索生生死死一类的东西,遇见生灵死亡,目送它们进入轮回,心中便戚戚然。

    可过去那几年,许薇姝都想着要是死了,不知以她这些年立下的功德,能不能超脱轮回,也不求封神,只在地府里给她分一片土地,能看见曼珠沙华的地方,建一座小房子,独自幽居就好。

    后来都忘了在归墟是怎么失去的生命,一转眼到又来了另外一个世界。

    事已至此,矫情一点儿,死亡对她来说,还真就是个新的轮回,所以也没了恐惧。

    “你放心吧,好人不长命,祸害遗千年,你一肚子黑水,连心肝肺都不知道是不是红的,哪里又那么容易死?”

    许薇姝失笑道。

    方容愕然。

    袁琦戳在窗户边,本来一直装壁花,这会儿也笑了,一边笑一边冲许薇姝竖起大拇指。

    “还是姝娘心明眼亮。”

    别人都道方容孝顺,善良,柔弱,性情单纯,为人既忠且孝,简直是天下间的美德都在他身上,谁能知道私底下这家伙满腔仇怨,一肚子的不能与人言。

    他姓方,是方家的人,却一点儿都不把方家的江山放在眼里,如今他辛辛苦苦去搅局,只为了搅乱池水,好把涉及卢国公和军神高文渊一家被害的人都给搅合进去,为了这个目的,即便将来方家坐不成江山,他也绝不多眨一下眼。

    这些话,袁琦自然不会说出口。

    许薇姝也只当方容和大部分皇室子孙一样,对那个位置感兴趣,最起码也是对权力感兴趣。

    身为男儿,谁不想掌权?况且只有掌权,才能得到自己想要的一切。

    这种想法还真不能说不正确,方容确实渴求权力。

    就精神了片刻,方容的病还是不见好,御医和许薇姝都绞尽脑汁地在想办法,依旧毫无效果。

    他自己好像也有不好的预感。

    这日,忽然惊醒,就把袁琦叫过来,细细地述说想要他办的事。

    “孙神医不是一直说要去游历,四下行医,就让他去,写成医书也好造福后世,肖泽的性子急躁,总爱闯祸,你看着点儿,别让他轻易陷进去。”

    “我在忠王身边埋的棋子,你应该猜到是谁了,让她好好找个人家出嫁,我给她留了一笔嫁妆。”

    “李郡主怕是打定主意要嫁给古良,太后娘娘肯定会阻止,但以她的性子,不可能不闹出事故,真到了不可收拾的地步,薛岳留给我的那些东西,你就替我给她吧,或许将来能保住她一条命。”

    “我记得姝娘喜欢书,我书房里的书,都送给她,别留在府里,再让那些人拿去送人情,我不舍得。”

    “忠王世子怕是打她的主意,早知道会出事,在京里我就该想想办法除了隐患,现在来不及布置了,我写封信,你送去给那几人,让他们鼓动肖氏把姝娘嫁出京城去,别搅合进京城这一潭浑水里面了……”

    “姝娘……”

    方容断断续续地说了许多。

    袁琦登时就怒气上涌:“你是人家许书官什么人?你凭什么管人家的婚姻大事?你算什么东西!”

    方容愕然,声音戛然而止,一句话也说不出口。好半晌他才咕哝:“……阿琦,孙神医是说反话故意气我呢,李郡主和我一点儿关系也没有。你将来可别真像以前说的一样,把我葬在人家李巧君最爱的花树前面,我最怕那种浓郁的香味,睡在那种地方,真是永世不得安宁。”

    声音越来越低,很快就睡了过去。

    没过几日,方容就陷入昏迷状态,几个御医甚至都绝望了,说出要上请罪折子的话。

    一群宫人都战战兢兢的,一连好几日,所有人根本睡不着觉,生怕第二天一早,主子就没了。

    许薇姝到还镇定,安排人轮班给方容泡药浴,一天泡一次,捂得严严实实地泡,不能着凉,哪怕他昏迷不醒,也按时按点儿地拿竹管给他喂饭菜。

    米都煮得又香又烂,采买回来的蔬菜也切碎了一块儿煮,糖和盐都要加些。

    印象里,原主记忆中方容是早死,可也没有这么早,起码还有好几年可活。

    她一开始就没太担心,但到了这个地步,许薇姝自己也没了信心。

    要是这位主儿真死了……

    许薇姝叹气,真死了就太可惜,不知道她回京陛下会怎么惩罚?

    现在那位陛下可是越来越无所顾忌,对女官还好,对那些宫人的命根本就不当回事儿,比捏死只蚂蚁还容易。

    不过,喂进去的饭菜,他自己还能吞咽,应该还有希望。

    坐在床边,看方容那张苍白的脸,许薇姝就想,她这般上心做什么,安郡王和她,其实在这之前也没多少交集,难道是喂养一个‘宠物’喂养得多了,就会自然而然生出一丝爱怜?

    许薇姝只觉得,她从一开始就看方容顺眼的很,觉得他生得五官好,气质也好,给人的气息平和舒服,算是她见过的人中最纯粹的一个。

    大约是母性情怀在作祟?

    最近一阵子,许薇姝就睡在方容隔壁,带着几个丫头时时过来看看,她自己是医生,虽说不是个护士,照顾病人还是照顾得来,就是有点儿手生。

    这怪不得她,在大殷朝当了这么久贵族千金,娇生惯养说不上,可伺候人她可没学会。

    方容昏迷了两日,御医们实在拿不出有用的方子,只能勉强给他用药,袁琦三天前交代了一句他要去找医生,就没了人影,这位从来不肯离开方容半步,可到了今日的地步,也顾不得许多,只叮嘱许薇姝:“紧闭门户,别见外人,万一有人再来行刺,你就自己走。”

    袁琦想了想,自家公子准备的案卷,还有找到的证据,都让陛下派来的人拿走,江南那些人实在没必要继续盯着方容,而且他都病成这样,又有不少侍卫在,继续针对他进行刺杀,纯粹是犯蠢!

    许薇姝翻了白眼。

    说的好听,可她要真跑了,袁琦会什么反应,确实不好说!

    外面的花草都仿佛有凋敝的景象。

    许薇姝出去转了一圈,准备去药铺看看,再买点儿杂货,又见到了几个救治疫病的灰袍子医生,却没见到郑义仙。

    到是听说官府的人秘密逮捕了几个医生,可后来又给放了,不只是那些老百姓们群情激奋,更重要的是,这些灰袍子医生居然都是江南的名医。

    之所以穿了灰袍子来行医,都是受同行邀请,那袍子浸泡了药水,说是能防病,他们才穿的。

    官府这边纵然不全信,可看看眼下的情况,谁还敢把老百姓们仅剩的求生希望都给夺走?难道还不嫌混乱?

    这要真再来一拨人揭竿而起,高举反旗,惊动了陛下,他们有十个脑袋也不够砍的。

    风都变得有些阴寒,许薇姝身边跟着的一个小丫鬟连忙拿了件披风给她披上。

    许薇姝拢了拢衣裳,刚想和小丫头说她们该回去了,一扭头,便看见曾经在毛家借宿的,姓戴的书生,正傻愣愣地立在一间药铺门前。

    这人和上一次见变化太大了,衣服像是半个月没有换洗过,皱皱巴巴,袖口衣领都染成了黑色,头发胡子乱七八糟,如果不是许薇姝的眼力向来一流,换了别人怕都认不出他。

    一驻足,许薇姝略微迟疑了下,就见那书生一咬牙,冲进药铺,可刚刚进门,就要药铺的伙计给推搡出来。

    那伙计的脸色也不好看,立在门口怒叱:“我说你有完没完,你好好看看,现在有多少人得了病,有多少需要药材,有多少人让我们医生诊治了也始终好不来,这是时疫,不是随便什么小病小痛,就是皇帝随身御医,也不敢说一定能治好,你自己买药给你媳妇吃,没吃好就到我们药铺闹事,天底下的病人亲属都和你一样,天下的药铺都不要开张了!”

    周围的人,连看热闹的兴趣都没有。

    眼下都快天下大乱,再八卦的百姓,都没精神围观,戴姓书生怔了怔,忽然弯下腰呕吐,酸臭味弥散,药铺的伙计吓得赶紧捂住鼻子,附近的人也尽皆走避,几乎一眨眼的工夫,附近的人就走得没了影儿。

    许薇姝也没打算过去,低声交代身边的小丫鬟:“派人盯着他。”

    她还是有些怀疑这对夫妻。

    但小丫头刚打了个手势,让随行的侍卫跟上去,许薇姝耳边就传来一声轻笑。

    爽朗的,充满磁性的笑声,很耳熟,一抬头,便看见郑义仙换了一身紫色的衣袍,又华贵,还有书香气,靠门而立,正冲着许薇姝笑,一边笑还一边招手。

    丫鬟顿时浑身紧绷,保护性地扑到自家主子的身前,张着手臂的模样,就像炸毛的老母鸡。

    许薇姝扶着小丫鬟的手向前走了两步,立在石阶下面,离郑义仙不算远,可也并不很近,是个还算安全的距离,可以说些私密话,又不至于出现变故来不及反应。

    丫鬟瑟瑟发抖,郑义仙招呼拿了一瓶药丸子,交给药铺的伙计,低声道:“给戴公子试试,看看我新做出来的药管不管用。”

    伙计走过去,也不嫌那书生身前一片狼藉,果真给他喂了一颗,别说,那药丸一拿出来,清香弥漫,他就不知不觉地止住呕吐,等药入口即化,脸色也变得稍微好了一点儿。

    许薇姝远远看着戴公子挣扎着站起来,被药铺的伙计在手心里塞了一瓶药,又扶着回客栈去,郑义仙走下石阶,站在她身前笑道:“要不要去给那位戴公子把把脉,看看我们的医生制的药究竟管用还是不管用?”

    “这疫病,果然是你们的原因。”

    “这话不能乱说,我们明明救民于水火。”

    郑义仙笑了笑,一派仙风道骨,优雅自然。

    许薇姝心里忽然就有点儿难过。

    其实她以前想过,或许那个无名组织没有想象中那般糟糕,毕竟是原主的父母都呆过的地方,或许只是一群有信仰的人在追求自己的梦想,但今天,看到疫病造成的后果,她那点儿小小的念头就消失得无影无踪。

    可这样一个没有信仰的组织,又怎么能吸引到许静岚?

    深吸了口气,许薇姝叹道:“你们又想玩什么花样?”

    郑义仙摸了摸下巴,很轻松地道:“也没什么,姝娘你可别想太多,想杀了方容的可不是我们,相反,我们还指望他长久得活着,都是朝廷自己下得毒手。而且,你们朝廷里那些白痴,有胆子利用我们组织,还想把我们当棋子,就算上面不计较,这面子,我们这些人也丢不起。”

    许薇姝听得不耐烦,郑义仙才讲到重点。

    “你要能办件事,药方就白送你,我郑义仙说到做到,从不食言。”

    “你放心,这件事儿做成了,你自己也有好处,一举多得的好处。”

    郑义仙三言两语说完,许薇姝脸色顿时有些不好看——让她杀人放火,也比让她做贼要强些。

    “这种事,你找几个街上的小混混,都比我合适,何苦要我去做?”

    许薇姝向来追求风度,便是遇到的麻烦再大,也不肯让自己失去仪态,只是这次,却难得恨不得咬这个姓郑的白痴几口。

    郑义仙温和地道:“因为街上的混混不是我们看中的人才,而你是。”

    许薇姝想,要是她现在来一句——‘你们看中什么,我改行不行’——会不会显得太无聊?

    郑义仙这个混蛋,要许薇姝去偷张兰芝的‘丹书铁劵’。

    张兰芝是江南巡抚,天下名臣,世所周知的清官,百姓敬仰的大人物。

    只是,他得到丹书铁劵的过程,许薇姝每每听来,都不寒而栗。

    那年齐王谋逆,被他获悉,皇帝被困在靖州源城,他连夜奔赴去报信,还为表忠义,只因妻女哭啼不止,就一刀斩了妻女,以示全家老少与陛下共存亡的决心。

    皇帝感动万分,平了叛乱后,就赐下‘丹书铁劵’,承诺张家子孙后代,若犯律条,皆免除死罪。

    在大殷朝,就是当年跟着太祖皇帝打天下的那些功臣,也没得过这样的荣宠,到了现在这位陛下,更是连异姓王都快消失了,张家的恩宠,真正的独一份儿。

    许薇姝想,大概还有别的原因,要是真的只因为张兰芝报个信,杀个老婆孩子,皇帝就肯赐丹书铁劵,那他也就不是皇帝了,当然,里面的门道许薇姝现在不必弄清楚,她只要决定要不要真把丹书铁劵给偷出来便好。

    做贼这种事,她就是再过几辈子,也没想过自己会去做!

    大盗柳三郎就在方容身边,也许可以利用利用那位?问题是,就算把东西偷出来,要怎么弄走?人家可是江南巡抚,手握重兵,丢了东西难道会不封锁城门去搜查,那个丹书铁劵足足有半人高,可不是个小玩意儿!(小说《国姝》将在官方微信平台上有更多新鲜内容哦,同时还有100%抽奖大礼送给大家!现在就开启微信,点击右上方“+”号“添加朋友”,搜索公众号“qdread”并关注,速度抓紧啦!)

第一百四十一章 情深意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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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从郑义仙这儿抽身而出,许薇姝手里就多了一瓶药丸。

    这人到大方,也没说等她办成了事,才给她药,只说药方要等事情完了才有。

    许薇姝实在懒得纠缠,估计纠缠也纠缠不出结果,再说了,有药丸在手,还怕找不出药方?

    她稍微尝尝就能猜个八九不离十。

    一路回去,身边的宫人和丫鬟都特别紧张,尤其是许薇姝的贴身丫头,更是脸色苍白,欲言又止。

    那郑义仙说话的时候,到是用了点儿手段,声音很细微,只让她听得清楚,但小丫鬟就陪在许薇姝的身边,听不太清楚,也知道两个人肯定是密谋了什么。

    再说,那位送来的药丸子还在手中呢。

    许薇姝有点儿头痛,却也只能对宫人的疑惑故作不知,幸好这会儿袁琦不在,方容病着,她是做主的那个,到少了些人在耳朵边唠叨,少了麻烦。

    回到暂住的民宅,她就先拿了点儿水,把药丸化开,自己想先尝一尝。

    小丫头乍见之下,一头的细汗,声音都变了:“姑,姑娘,王爷身边有专门试药的宫人在呢,要不然,婢子也能替您试试,您可不能冒险!”

    许薇姝一愣,见那小丫头急得眼睛都红了,心下惊讶,失笑道:“放心,我自己就是医生,精通药理,这药丸内都是上好的药材,药性一闻便知,中正平和。”

    其实方容送来照顾她的几个丫头,她并没有太上心,也不当她们是自己人。

    连宜秋宫的宫女,在亲近上,也比她们更近些。

    而且,许薇姝回京后就不会再和她们打交道,严格意义上来说,都不算她们的主子,也不可能掌控她们的生死存亡,毕竟许薇姝是客人,哪有身为客人处置人家王爷手下人的道理?

    这几个丫头会如此焦虑,她确实没想到。

    安抚了几个丫头,她就尝了尝药丸,试着把药方写下来,药材肯定都能猜到,只是药量和熬制手法上,还需要斟酌。

    不过,既然这药吃了无害,许薇姝就大大方方拿去给几个御医看。

    都到了这个地步,御医就是再求稳妥,看着气息越来越弱,还不知能不能活过明日的王爷,什么办法都要用一用。

    虽然御医们进宫当差,差不多也该做好随时掉脑袋的准备,可能好好活着不受罚,谁愿意自己找死?

    自然有人试了药。

    结果都平安无事,许薇姝就把药丸子就着吉水,喂给方容吃下去,一连吃了三天。

    到第三日早晨,方容的人就清醒过来,还是有点儿低烧,但许薇姝自己给他诊过脉,心下也就稍稍放心了些许。

    以脉象看,病情到有些好转的迹象。

    之后御医连忙会诊,又给他改了药方,配合这种药丸继续,几乎是一个时辰就用一次。

    随着用药,方容总算彻彻底底地清醒过来。

    迷迷糊糊睁开眼,只看见一个小佳人坐在床前给他喂药,阳光洒下来,佳人颜如玉,秀色可餐,方容一下子就笑了:“早安……我有点儿饿。”

    “……早安!”

    许薇姝失笑,也松了口气,知道饿,看着身体恢复的还行,他最健康的时候,也不怎么见他叫饿呢。

    伺候的活儿轮不到她,她要真去做,恐怕笨手笨脚的还让病人不舒服。

    还是当厨娘比较合格。

    这日天气看着暖和,许薇姝去厨房下了碗面,拌了蒜汁,又加了点儿黄豆酱,先拿去给几个御医看。

    御医们都说,王爷想吃什么,就让他吃点儿什么,身体不敢说没大碍,至少这疫病是缓解了。

    干脆就把软榻抬到院子里,身前搁置一小桌子,摆放了各种凉拌的小菜,配上面。

    方容看了颜色便更有胃口,即便他不饿,没有胃口,看在许薇姝亲自下厨的份上,他也得痛痛快快地把面给吃了。

    连点儿汤汁也不肯剩。

    许薇姝盯着他吃完,不由笑道:“等你好起来可要好好谢人家那几个御医,为了你的病,大家至少有半个月没睡踏实。”

    方容挑眉,声音还略有些嘶哑,“哦?那我岂不是更该谢姝娘?姝娘想要什么?”

    他病体未愈,声音有气无力,可既然都会‘调戏’美人了,许薇姝放下心来,伸手拿了条毯子,给他盖上,一直盖到脖子,又拿了个自己制作的眼罩,罩上他的双眼。

    “睡吧,睡足了才有精神。”

    许薇姝凝眉。

    只是,方容的病情好转,说明郑义仙的药有用,那她真要去张兰芝张大人府上偷丹书铁劵不成?

    话说,她的技能点没点在偷盗上面,不怎么会!

    可若是不做,许薇姝心里没底,郑义仙自己不可怕,但他身后的组织却很吓人。

    还有,这么多百姓的病,若因为她不肯脏了自己的手而治不好,不知道罪孽会不会有那么一点儿要缠绕在她身上。

    别人身染罪孽,那也是下了地狱才会清算,她若是身上沾上孽,会如何就真不知道了。

    许薇姝一点儿都不乐意尝试来看看。

    偏偏这种事儿,貌似真不能告诉方容,许薇姝叹气,到不是因为别的,只因为不好让方容知道自己和那个组织居然扯上了关系,虽然,她也不敢保证,这位王爷就有点儿也猜不出。

    她甚至怀疑,其实方容知道许静岚和施燕的底细。

    脑子里杂乱的思绪闹得人头痛。

    旁边躺着闭目养神的男人生得真好,如果放在二十一世纪,就是那种最惹人怜惜的病美男,虽然比不上健康的古铜色帅哥有迷死人的肌肉和身材,但这种病弱,更容易让女人珍爱,连苍白的,薄薄的嘴唇,也会激起女孩子亲吻的欲望。

    许薇姝看了一会儿就笑了,好吧,只当是为了近距离欣赏这样的美色,所以要付出些代价,多动动脑子。

    再者,不说方容,皇家的人恐怕巴不得张兰芝的丹书铁劵从此失踪。

    今年雨水多,虽说有洪涝的危险,到底没有旱,庄稼应该得个大丰收。

    秋日将到,草色枯黄,许薇姝百无聊懒地坐在椅子上欣赏风景,方容就在一边低声和两个账房先生打扮的中年人说话,三人的语速都很快,说的东西也很复杂麻烦,许薇姝思绪飘飞,一点儿都没有听,更不愿意去听。

    这几日,农家小院里来来去去多了好些陌生人。

    方容没避开许薇姝,到把几个御医打发到偏院去了,还说让他们多熬煮药材,接着施药,外面无数病人求医也不知该去何处求,正等着救命。

    他自己不上折子说身体无碍,许薇姝也就不找麻烦,由着他在外面搞小动作。

    那些御医更是谨小慎微,主子还说自己不舒服,他们就照样按时给开药方。

    不过,方容还是按时给京里报了平安。

    一封平安信送去,皇帝大喜,特意下旨嘉奖那些御医,连许薇姝也得了赏赐,却未曾催促方容尽速回京。

    不只是皇帝,福王府,世子,世子妃,还有王妃,分别都送了药材过来,还有,听说他院子里的那个他伺候的宫女赵想容,特意去求王妃,想要来伺候病中的王爷。

    这种事,说起来是她忠心,奈何万岁爷这边没有旨意,他们福王府是多做多错,福王和福王妃,明显是想低调低调再低调,自然在任何事情上都不肯出风头。

    还是福王府的那位世子爷,方容的亲大哥来信里几句闲聊,把这事儿当做笑话说了。

    所谓最难消受美人恩,三弟家的小宫女,生得只是一般清秀吧,胆子却不小,也的确够忠心。

    许薇姝也有点儿好奇,这个疑似和她是老乡的穿越女,不知道是什么类型的。

    看她的所作所为,好像不很安分,偏偏也不是那种特别张扬的,也许穿来之前还是学生,要不然就是刚刚大学毕业,还没经历过社会上行的事儿,所以显得比较单纯?

    方容对此事也就一笑了之。

    他连赵想容的面,估计也没见过几次,毕竟在京城的时候,这位借口身体不好,很少离开房间,连吃饭吃药,都是由专人送进拿出,从不给宫人们近身的机会。

    京里除了福王府,其他王府也没闲着。

    忠王世子还去求了护身符,听说是天教高人亲手制作,这份心意,想必万岁爷看在眼睛里,还当众夸他们手足情深。

    安郡王的身体好转,已经可以移动,自然就不能一直呆在民宅,没两日,江南巡抚张兰芝的手下就匆匆赶到,只看一眼那胡子拉碴的模样,还有骏马一身灰尘的样子,就知道这位肯定是昼夜不停赶过来。

    许薇姝用不着方容说,就先安排人准备热水,让人沐浴更衣,才带去见王爷。

    来人的动作很利索,长得讨喜,说话也讨喜,见了方容磕了个头,就道:“大人今日才赶回阳州,一听闻王爷病重,忧急如焚,着小的务必接王爷回府小住。”

    此地离阳州也就三十里左右,半日工夫就能到。

    方容没有不去的道理。

    许薇姝:“……”

    郑义仙或者他背后的人,看样子是什么都算得清清楚楚,只是他们要丹书铁劵又有什么用?

    张家派了车队过来接,等到了张家的大宅,许薇姝终于见到那位名满天下的张兰芝张大人。

    一张国字脸,剑眉星目,胡须梳理的干净整齐,显然精心修饰过,面容温和,又隐隐带着几分严肃,给人的第一印象就是正气凛然。

    怎么看,都是一副名臣风范。

    只是住的宅子略显简陋了些,大宅面积不小,四进的院子,但并无江南特有的精细,比较粗陋,很是古旧,房门颜色都开始发乌,地板也斑驳,墙壁上长满绿苔。

    张兰芝亲自迎了方容进正院住下,招呼下人们收拾行囊,安排医生过来看诊,又交代厨房准备膳食。

    晚膳也不算丰盛,当然也没有太简单到装的地步,四菜一汤,有荤有素,还有一道甜点,特意问过医生,给方容准备的都是好消化的食物。

    方容也客客气气地和张大人说话。

    因为张家现在没有女眷,唯一剩下的一个女儿,忠王府的世子妃也于日前逝世,张兰芝到有两个儿子,还都不在家,好像是在外读书,许薇姝也便没多顾忌,和这两位一块儿用餐。

    她只坐在一边装壁花,可远远看着,总觉得两个人之间的气氛剑拔弩张,彼此心里头都有小盘算。

    正吃着饭,外面就传来一声尖叫——“啊啊啊!鬼,鬼……”

    方容猛地抬头。

    张兰芝却连脸色都没变一下,伸手按了按他的肩膀:“无妨,王爷别介意,这是前些日子犬子收容的一个病人,因为疫病,家里人都去世,她也受了刺激,时不时要犯疯病,我让医生过去看看就好,打扰王爷,是老臣的不是!”

    张兰芝一脸的歉疚。

    没一会儿,外面的动静就消失,显见那‘疯子’已经让人带了下去。

    折腾一路,方容的身体没有全好,吃了饭,张大人就很有眼色地安排他休息。

    不过,方容却没占人家的主院,只住了单独开一门,距离前院比较近的一个侧院。

    他身为皇孙,身份自然是较高,但张兰芝是天子重臣,手握重权,就是太子还没被废,面对他也要客客气气才好。

    按说一路奔波劳苦,大家都累了,奈何许薇姝实在睡不着,躺在床上也只是闭着眼,脑子里都是些乱七八糟的东西,睡了半天越来越精神,她干脆爬起来坐在书桌前,从脑海中把张兰芝家里的八卦整理一下。

    不得不说,许薇姝脑子里记得的消息,大部分都是关于大人物的,而张兰芝的名字,在大殷朝几乎能算家喻户晓了,估计不认识皇帝,也少有人不认识他。

    记录消息的探子们,大约也是着重关注,光是没什么意义的家长里短,就写了有几万字。

    许薇姝觉得等以后她去后世,什么金手指都没有,只拿这些资料写小说,也足够她写几个好故事吃上十几年。

    张大人的原配张夫人方玫,是宗室女,不过和皇家的血缘关系比较远,只与齐王的关系近一些。

    虽然和皇家其实没太大的关系,但因为出了好几个进士,家中子弟都颇为上进,当年祖宗随太祖皇帝征战四方,‘搜刮’的银钱也不少,又特别幸运,几代都没出败家子,最糟糕的家主也能守住家业,方玫的家庭不可谓不好了,娶了她,在江南简直比娶正经的郡主还划算。

    当年在阳州,那也是赫赫有名的才女,听说和施燕并称江南双姝,虽然两个人从来没见过面。

    施燕以明丽著称,方玫却是任谁见了,都要称赞她温柔如水,是正经贤妻良母的料,她嫁入张家,也确实很得公婆欢喜,作为宗妇,更是一丝差错都没有。

    但当时张兰芝的朋友们却都知道,他中意的不是无论哪一方面都完美无缺的张夫人,而是他的通房丫环,和他一起长大,青梅竹马的如意。

    如意是张兰芝小时候拣回家的,性情木讷腼腆,按照里面的描述,许薇姝觉得那女孩儿肯定是自闭。

    张兰芝教她读书,一直照顾她,长大了就收房做了自己的通房丫头,就算张夫人进门,也没把如意提成妾,以他的身份地位,就是正经地纳妾也不是不行,他却一拖再拖,主要是身为丫鬟,张兰芝能走到哪儿就把她带到哪儿,可若是当了妾,她就只能老老实实地呆在后宅。

    “大殷朝的男人们啊!”

    许薇姝‘读’到此处,就忍不住摇了摇头。她想起睿王府的那位侧妃,还有齐王也有一个侧妃,都是诸般缺点,总有哪里不足的女人。

    也许大殷朝男人们的审美眼光就是不同流俗,越出类拔萃,越有强大家世,完美无缺的女子,越不得他们的喜欢。

    连皇帝都是一样的毛病。

    就说这个张兰芝,他明明和心爱的女人生了一个庶子,一个庶女,外面却都传他与夫人情深意重,从没有纳妾,是没纳妾,通房丫环算什么妾?

    为了表忠心,这位砍自己的妻子和女儿那是连眼睛都没眨一下,事后却又给她们办了盛大的葬礼,还因此得了个重情重义的评价!

    难道天下人都是瞎子?

    许薇姝冷笑,天下人的眼睛当然不瞎,但谁让他是张兰芝,天子重臣,皇帝喜欢,于是,不瞎也要装瞎才行。

    事后,张兰芝表态能做他妻子的只有一个方玫,他也的确没有续娶,但如意可是有了诰命,成了正经的二房,在家里也能当家,除了正室的名分,什么都有了,而家里没有正室,也不会有正室,她也就和正室差不太多。

    今日许薇姝没见到那位二房夫人,张兰芝这人面上极守规矩,不可能做出遭人诟病的事儿。

    她忽然觉得,把张家丹书铁劵偷走,一点儿都不会让人别扭为难。

    说不定事成之后,还会特别痛快。

    晚风吹拂,许薇姝回屋端着蜡烛坐在窗户边上,就隐约听见有人在墙外面哭哭啼啼。

    第二天一大早,张兰芝没陪方容用饭,听说二夫人受了点儿惊吓。(小说《国姝》将在官方微信平台上有更多新鲜内容哦,同时还有100%抽奖大礼送给大家!现在就开启微信,点击右上方“+”号“添加朋友”,搜索公众号“qdread”并关注,速度抓紧啦!)

第一百四十二章 鬼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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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说是稍稍受惊,但看张兰芝居然连方容都抛下,一个人守了那位二夫人半日,还请了医生过来,显然是惊吓不轻。

    许薇姝还特意去看了看,毕竟在人家家里做客,二夫人身上还有张兰芝求的诰命,她不去也不合适。

    一见二夫人,她心下就有些意外。

    虽然大殷朝男人的眼光貌似都有些奇奇怪怪的,可像张兰芝这么奇怪的到不多见。

    像睿王,他宠爱李娘娘,可李娘娘的出身再不好,却有一张漂亮的脸蛋。

    再说贵妃,贵妃也生得艳冠后宫,哪怕是以色侍君,好歹有个色作为依凭。

    但眼下这位有什么?

    一张脸平凡无奇……也许放在民间,算是清秀佳丽吧,但在许薇姝这个看遍美人的人眼中,她长得太一般,宫里随便找个宫女出来,论容貌也要胜她三分。

    张兰芝的夫人能和施燕相提并论,容貌上绝对也不差,肯定要超过这个女人无数倍。

    为人也柔柔弱弱的,性子完全不起眼,看见许薇姝,连话也不会说,笨嘴拙舌,战战兢兢,目中多有惶恐之意,看得人心里头发毛。许薇姝身边的小丫头都皱眉,私底下还道:“让姑娘应付这么个人,真是为难姑娘了。”

    许薇姝失笑,哪里有那么严重!

    只是,这位二夫人屋子里立着十几个婢女侍候,门口还有几个家丁守着,好像眼前就不能离开人。

    许薇姝昨天夜里就听见她这边闹出动静,好些丫鬟议论纷纷,说二夫人撞见什么不干净的东西云云,张兰芝当然下了禁口令,这会儿到没人敢谈论。

    医生过来给她送安神药,许薇姝就没多留,反正瞧着人家也不像是喜欢应酬旁人的。

    也许张兰芝就是喜欢她单纯。

    这两日总不见方容的人影,也不知道他在忙什么,袁琦又不在,许薇姝多少有点儿担心缺少这个高手护卫,那位王爷的生命安全无法保障。

    许薇姝晚上休息,就不免有些不踏实。

    事实上她根本不习惯在陌生的地方睡觉,当初刚刚进宫,也有小半个月处于稍有动静就惊醒的状态。

    这一晚也一样,远处刚刚传来一点儿嘈杂声,连屋子里守夜的婆子丫鬟也没惊动,许薇姝就醒了,点了灯,丫鬟连忙过来惊问:“姑娘,您有什么吩咐?”

    “出去看看。”

    许薇姝自己披上衣裳,丫鬟连忙点灯,扶着她出门,顺便使了个眼色,自然有外面侍候的小丫头去探问情况。

    夜色看着还算安宁,整个张家大宅,就像一头沉睡的凶兽,明知道危险,但一时半会儿,一般人还感觉不到。

    可不远处的正院那边,房间里的灯挨着排亮了起来,不多时,就有几个小丫头过来回禀:“姑娘,听说是二夫人做了个噩梦,这才闹起来。”

    几个丫鬟面面相觑,都不知该说什么好。

    人家就是金贵,做个梦也这般阵仗,她们平日里隔三差五地噩梦连连,也没人当回事儿过。

    “算了,睡吧。”

    许薇姝盯着正院瞧了几眼,就又回去歇着,一觉到天明,第二天早晨摆了饭,桌子上放的都是她喜欢吃的清粥小菜和饼卷肉。

    拿起肉饼吃了两口,许薇姝就笑了:“看来张大人消息灵通的很。”

    她一个小小的五品女官,在宫里或许能算一号人物,但绝对影响不到江南,可张兰芝转眼就知道她的喜好,还大刺刺地摆在眼前,看似细心体贴,实际上明摆着就是不把她放在眼里。

    许薇姝也不恼,细嚼慢咽地把饭菜吃完,就坐在窗前读书,小丫头一边给她捶肩膀,一边低声道:“婢子打探过了,张家的下人都说,这几日张家闹鬼,听说二夫人被吓了好几回,夜里睡不安稳不说,连大白日都看见过几次白影,别人瞧不见,就她瞧得真真的,还总一个人自言自语。”

    小丫头四下里瞥了两眼,声音更低,“下人都传言,因为张家的嫡长女病逝,张夫人方玫的鬼魂按耐不住,开始作祟,当年力主把那位嫁给忠王世子的,可不就是二夫人,人家那位千金,心里头并不乐意,只是父命难为,才勉强嫁了,如今年纪轻轻就早早死去,着实可惜,要是她娘亲当真有灵……”

    “咳咳。”

    许薇姝白了丫鬟一眼。

    小丫头顿时收声。

    八卦这种事儿,听听就算了,在别人家里光明正大地说,总归不太好。

    许薇姝目光闪了闪,忽然道:“准备准备,我要上街。”

    丫鬟一怔,随即点头:“咱们王爷病得这些日子,姑娘确实劳累了,也该出去轻松轻松。”

    算一算,许书官一个人闷着也有几个月的光景,别说她,就是丫鬟们也被憋得够呛。

    她们可是难得离京,一辈子也不一定能来几次江南,若不看个够本,岂不是浪费的很?

    许薇姝要出门,张家自然不好阻拦,她不是方容,估计连张兰芝张大人都不会惊动。

    带着丫鬟和几个小厮,浩浩汤汤大大方方地就上了街,许薇姝照例买了一堆零零碎碎的东西,只是这次到阳州,她似乎对好些大件儿的玩意特别感兴趣,甚至还买了一个据说是八百年前的铜鼎。

    小丫鬟一看就知道是假的,只是自家主子喜欢,东西也不算特别贵,她也就没多事。

    除了这类,许薇姝对各种瓷器也颇感兴趣,甚至缠着人家卖瓷器的店铺掌柜,非要上窑上看看。

    她觉得江南的瓷器和京城的比,各有千秋。

    许薇姝这样的衣着打扮,身边又跟着人,还有张家派出来的车夫,她想玩,谁敢不让她尽兴?

    于是,这姑娘跑去人家窑上找大师傅学烧瓷,还自己去画,别说,大师傅都道这姑娘特别有灵性,手稳,心也稳,只是画好的瓷器烧出来,很大一部分,也只能她自己玩。

    谁让她画的画里面,还有小猪,小猫,小狗,甚至特别抽象的,还有几片残叶,还有的就弄了几个乌黑的马蹄印,猫爪印,各种印象派的抽象画一大堆。

    这东西恐怕适应不了正常人的审美。

    看在许姑娘给钱不吝啬的份上,她要自己上手,人家不光不阻止,还派了两个老师傅看护。

    主要是烧瓷这种事儿,没个熟手帮忙,别说烧不烧得出来,说不得还会遇到点儿危险。

    丫鬟们对自家主子居然想‘玩泥巴’,到是颇不理解,但主子既然喜欢,她们也没办法阻止。

    一开始,许薇姝也弄出一堆失败的瓷片,那浪费程度简直让人心疼,不过老师傅还是觉得这姑娘实在厉害,第二窑就烧得像模像样,都不必他们帮手。

    她还自己烧了圆墩墩的小花盆,底下是荷叶的托,上面是浅绿色的多棱形花盆,里面种上吊兰,果然易趣可爱。

    送了一盆给方容,又选了一盆给袁琦,底座上都写了诗句。

    ——忍犯冰霜欺竹柏,肯同雪月吊兰荪。

    真是雅致非常。

    除了这些,更多的就是布料,还有精品首饰,许薇姝不差钱,再说,这些东西买回去都是稀罕物件,送礼体面又节省,总体算算肯定不亏。

    每天都弄一大堆东西回去,玩得乐不思蜀,张家这边一开始好歹还有人关注一二,后面见小娘子玩疯了,也只叮嘱市面上几句,别有不开眼的再给她找不痛快,便没太在意。

    张兰芝现在也被折腾得头痛。

    家里闹鬼的事儿到传不出去,他治家甚严,可怀疑有人装神弄鬼吧,又一时间找不出证据,就是派人守着正院,居然还是会有莫名其妙的动静,脚步声,白色的影子出没。

    事实上,很快张兰芝就顾不得这些,他家爱妾,现在的二夫人病得越来越严重,夜夜噩梦,时不时要啼哭一番,完全没有胃口,都有两日水米未进。

    许薇姝亲眼看着张兰芝一个老头子,就和热恋中的小年轻一样,急得满头大汗,四处去寻名医,江南各地的神医,名医,都给他抓来,连方容这边的御医也被他求去。

    医生们来来去去,方子也不是没用,但二夫人的身体还是时好时坏,前日才好一些,第二日就又虚弱下去。

    许薇姝暗地里不由咋舌,人才真多,就说治病,她是医生,她心里有数,治好一个人不难,治不好也不难,但像现在这般,把握一个度,让病人半死不活,还让别的医生都看不出问题,或者看出问题居然不敢跟江南巡抚张兰芝说,那就太不容易了。

    连她去给那位夫人看诊,也看不出个所以然,一口气憋在心里,多少有点儿难受。

    她现在却盼着张家的丹书铁劵早点儿丢了了事,也省得家里的女人多受几日的罪。

    张兰芝愁到甚至自己都去求神拜佛,还亲自给爱妾抄写经文,供奉在家里。

    这日,难得艳阳高照,方容也没办差,许薇姝就邀他一起吃茶,张兰芝也作陪。

    主人家有点儿心不在焉,许薇姝和方容也就不多打扰,很随意地说些闲话。

    “姝娘这一趟的行礼又要加重了。”

    “没办法,好不容易出京,回去总要给朋友带点儿礼物。”许薇姝笑着掰手指数了一遍不能落下的那些人,“离京之前,白云观里几个小道士还说,让我看看江南这边有没有郑隐藏书,还有,他们收集的三洞经书也不大全,还叮嘱我注意呢。”

    方容顿时失笑:“我都差点儿忘记,姝娘还是苍月法师的忘年交,和白云观关系密切的很,我一直想知道,难道这世间真有鬼怪不成?”

    许薇姝挑挑眉,也不说有,也不说没有,反问道:“你希望有还是没有?”

    方容一怔,沉默半晌才叹息一声:“我终究还是希望鬼神有灵,人死之后,尚有归宿,若真如此,或许我还有见到亡者的机会。”

    一时间,气氛就显得有几分凝重。

    他们两个自顾自聊天,谁也没注意张兰芝,注意了也假装没看见他一瞬间复杂脸色。

    许薇姝轻声而笑:“我早年时常和苍月法师闲聊,看他几十年来遇见的事情,到可以确定人有生死轮回,鬼神也确实存在,我就遇见过好几次和鬼神有关的事件,真让人不信也难。”

    “不过,异类存于世,总和活人接触,却是祸端,轻则使得活人模糊了生死界限,大病一场,重则就被无意间引诱了过去,你还记不记得曹家的三姑娘,落水之后,昏迷不醒,昏了有一年多,请了苍冥法师招魂,这才苏醒,这还算号,宫里那位乔姑姑,据闻也是受到鬼神惊扰,落了井,救回来昏迷了一个多月就睡了过去,真是惨不忍睹,当年几个法师就拿这个吓唬我,让我不要太好奇,主动去模糊生死界限,召唤鬼神。”

    张兰芝听了半天,忽然问道:“许书官,张某向来对这些不大关注,不知我们江南一地,有没有得道的真人在?”

    许薇姝失笑:“大人怎么想起问这个?江南山水秀丽,本是隐居的好地方,高人当然有,就像你们阳州,不就有一位名满天下的道家真修,俗家名字是邱正阳,在本地不是很有名气?上个月还被请去做过道场,祛除邪魅,救活了一对双胞胎。”

    张兰芝想了想,真从记忆里把这人给找出来。

    他公务繁忙,对于这些外面的传闻,自然不大关注,但大殷朝从上到下都信道,关于道家高人的传说很多,他就是不关心,偶尔还是能听见几句。

    张兰芝若有所思,想了想,转头就派了心腹手下去请这位道家真人。

    人家邱正阳并不拿乔,隔日处理完手头的事儿,就带着小道童登门。

    张兰芝这事儿做得很隐秘,还是把人家从角门迎进来的,邱道长也没说什么。

    像这类高官显贵们,请个道士回家是不该太过张扬,邱道长成名多年,肯定也做过不少类似的生意,对这些心里有数。

    张兰芝果然是请他看看自己的爱妾。

    邱正阳还没进屋,围着房间转了一圈,就皱起眉头,低声道:“夫人这些日子是不是夜晚时常惊梦,睡眠极浅,食欲不振?”

    张兰芝顿时大惊,连忙点头。

    这事儿虽说家里的下人都知道,但从没和外人说过,人家邱道长连看见病人都不曾,就一口道破,他立时就信了此人的确是真修,有本事。

    说白了,张兰芝一样是俗人,面对自己的亲人,爱人的问题,就免不了进退失据。

    换了往常,以他这老狐狸一样的性子,一准先怀疑人家邱道长买通了下人,提前做过功课。

    可现在,只因为太渴望心爱之人能恢复健康,于是对一切都倾向于相信了。

    许薇姝觉得,大概和后世患了绝症的那些人一般,总爱听某某同样绝症的人遇到名医,要不然就是遇见什么神妙的偏方,轻而易举治好自己的病。

    张兰芝现在,也像是抓住了唯一一条生路的绝症患者,看邱道长的目光都难得多了几分不理智。

    “道长,我夫人究竟如何?”

    “再看看。”

    邱正阳却表现的十分谨慎,足足在张家转了有五六圈,还在二房太太如意的房间里呆了大半日。

    他一个修行之人,又有很多仆妇,甚至张兰芝也时不时过去,到没什么好顾忌男女之别。

    事实上,他表现得越慎重,张兰芝就越信任他。

    许薇姝从头看到尾,摇了摇头哭笑不得:“王爷,您瞧这位张大人现在,可还有半分天下名臣的样子。”

    如果他怜惜自己的结发妻子,也和怜爱他的爱妾一样,或许就没有当年杀妻表忠心的事故发生,也不会有这丹书铁劵,更省去这无边烦恼。

    现在张兰芝风光,可这风光背后,也是一步一血腥的脚印,若是他当年不出那风头,现在也许不会如今日一般风光无限,地位崇高,但他们张家传承百年,他要真有青云之志,一步步稳稳当当地走上去,也比别人容易得多。

    “何苦?”

    许薇姝叹气,实在弄不明白男人的心思。

    最近张家议论纷纷的都是邱正阳邱道长,许薇姝干脆也随着丫鬟们去看热闹。

    只见邱道长终于去给病人诊脉,还开了药方,却眉头轻蹙,并不显得轻松。

    这种表情,让张兰芝一颗心七上八下,忍不住道:“道长请明言,我夫人究竟如何?”

    “……事情不好办。”

    邱正阳略带了三分为难,似乎一点儿都不乐意开口,可还是道,“张大人受万人敬仰,老道实在不好罢手,但这事儿实在不大好说,这样吧,我就稍微提示几句,令夫人的命格本也算贵重,但因为压了另外的贵人一头,现在就有些不安宁,受不住,若是想好,到不算难。”

    他想了想,吐出口气,隐晦地指了指东南的方向,“那下面有一样重器,若能在夫人房中摆放五日,夫人自然无恙。”

    张兰芝顿时愣了愣。(小说《国姝》将在官方微信平台上有更多新鲜内容哦,同时还有100%抽奖大礼送给大家!现在就开启微信,点击右上方“+”号“添加朋友”,搜索公众号“qdread”并关注,速度抓紧啦!)

第一百四十三章 失窃

    邱道长并没有多劝,他只是一副很无奈,自己也很不乐意说出口的表情面对张兰芝。

    但越是这样的姿态,越容易让人相信他的话。

    张兰芝当然知道东南面有什么,那是他家供着丹书铁劵的地方,也是整个张府,防守最严密的库房密室。

    他多年积攒下来的财富都存在那里,不只是财富,还包括很多见不得光的东西。

    整间库房,有一部分在地下,有一部分在地上,是张兰芝请最好的匠师打造的,只有一把钥匙,除了他身上随身携带,从不离身片刻的钥匙之外,没有别的办法能打开大门。

    当年曾经有盗贼想要通过挖掘地道的方式侵入,不过最后功亏一篑,不小心让家里头养的恶犬叫破行迹,所以张兰芝把最重要的那间库房整个又重新折腾了一遍,不只是四壁,连地面都用钢铁给封了起来。

    整个密室,不敢说绝对能拦住天下的窃贼吧,可百分之九十九的盗贼连门都进不去却是肯定的。

    即便进去,只要不小心触动机关,大门也会马上关闭,很快房间里就会充斥迷烟,里面的人几乎用不了多久,就要窒息死亡,张兰芝拿老鼠做过实验,安全的很。

    这种地方,让自家夫人搬过去住,肯定不行,但要是把丹书铁劵请出来,供到夫人房间几日,好像也不太合适。

    先不说安全不安全,只是他这种作为,貌似都会给皇家一种印象——他不尊重陛下钦赐的‘免死牌’!

    真要碰上较真的御史,参他一个‘大不敬’,也不是没有可能。

    张兰芝不能不犹豫。

    一连两天,他都没下定决心。

    “姝娘。”方容从房间出来,就看到许薇姝坐在院子里,正和几个小丫头玩盆栽。

    花盆里盛了清水,里面放入一颗雕刻好的百合,他走过去看了两眼,也没看出有多么可爱好玩来,到是许薇姝修长雪白的手指,被清水衬托的莹润有光,让人看了陡然升起几分握在手心里把玩的欲望。

    方容忽然有一点儿冲动,真的伸了伸手,一伸出手他自己也吓了一跳。

    许薇姝失笑,捧起花盆来搁在他手心里,“你一个大男人也喜欢这种东西?”

    方容:“……”

    “这几盆都不错。”许薇姝选了选,挑了两盆看着挺可爱的,交给丫头给那位二夫人送去。

    虽说二夫人在病中,可也不是完全不能理事,几天的饭还是人家亲自吩咐准备,早晨还特意让厨房给许薇姝加了两盘儿她爱吃的点心。

    礼尚往来,总是该有。

    没一会儿丫头就回来,还跟着个张家的丫鬟,大约是二夫人的身边人。

    人家特别客气,一来就道:“难为许书官还惦记着夫人,可惜夫人身子不好,不能亲来,特意交代奴婢替她道谢,等我家夫人身子好些,一定邀许书官逛一逛阳州。”

    许薇姝也客气了两句。

    这丫鬟别看瞧着有礼有节,挺客气,但只看她的脸色,还有眼角眉梢流露出的焦虑也看得出,她家夫人的状况不好。

    果然,竟还不到晚上,二夫人就冲出屋门,一口气跑到外面池塘边上跳了下去。

    当时有七八个人围追堵截,想拦住她,愣是没拦住。

    许薇姝一得到消息就赶了过去,那群丫头和下人们都六神无主了,好些人跪在院子里瑟瑟发抖,几个贴身伺候的大丫鬟,脸色煞白,完全不知道该有什么反应。

    甚至是第一时间想起跳下水救人的那几个小厮,脸色都是灰绿灰绿的。

    她顾不上喧宾夺主,连忙指挥人把二夫人抬回房间,换了衣服,去请大夫来,又让厨房煮姜汤。

    其实这么多人在,二夫人也没泡多一会儿就被救上岸,虽是秋天,天气也不至于凉得刺骨,就是下水游泳,也不是不行。

    换了衣服,盖上被子,姜汤灌一碗,就算她的身子骨孱弱,脸色很快就恢复过来。

    可那些下人都吓得不行,面如死灰,浑身发抖,到像比二夫人还要病入膏肓的模样。

    许薇姝也没太奇怪,别看张兰芝在外的名声好的不行,但在家里,治家却十分的严苛,下人们犯错,处罚也特别严厉,尤其是涉及到他这位夫人的时候,手段更是厉害。

    她只好多花些心思,交代人准备热水,送病人去沐浴,请来的几个医生也说,这会儿洗个澡,泡一泡,舒缓下精神对病人有益无害。

    等这位泡得浑身发汗,又让医生灌了一碗药汤子,才送到卧房休息。

    没多久,张兰芝就急匆匆从外面回来,只向许薇姝道了声谢,看也没看跪在外面的一群下人,就冲进房里,坐在床边守着他夫人,一时就不肯起身。

    许薇姝见他亲自动手给二夫人喂食姜汤和米粥,亲力亲为,他可不年轻了,已经是个老人。

    二夫人也不年轻了,虽说比他小上十几岁,但也有四十,四十岁的女人,在大殷朝保养的再好,也是早当了祖母的人。

    这两口子大把年纪,居然如此恩爱,许薇姝也不免有一点儿羡慕。

    不知道她这辈子有生之年,能不能得一知心人,从此白首不相离。

    不过,像张兰芝这样的还是算了,再恩爱,那想起他对待结发妻子的酷烈手段,哪里还能有别的情趣?

    枕边人是这样的毒蛇,难道二夫人就不怕?

    肯定是怕的,要是不怕,没有心结,今时今日又犯哪门子病!

    二夫人这一病,日日不能入眠,三天不到,就容颜憔悴,气息微弱,张兰芝急了几天,这日忽然请许薇姝过去,脸色苍白地问道:“听说许书官师承天教高人?”

    许薇姝怔了怔:“也不算师承,只和苍月真人有一点儿交情,跟在他身边学了一阵子罢了。”

    张兰芝只当这是谦虚,略微沉吟,“还请许书官不要顾忌,能不能告诉张某,我妻子的病,究竟有没有别的方法治疗?”

    “……”

    许薇姝皱眉,还是摇头,但起身离去之前,终究回头道:“按说这怪力乱神之事,我实不该和张大人提,可张大人尽心招待……我以前听苍月真人他们说过类似贵夫人的病症,病人多英年早逝,医药无用,若是病人家中有能镇压魑魅魍魉之徒的重器在,或许还能幸免。”

    张兰芝吐出口气,略略点头,却是下了决心。

    晌午,许薇姝回去躺着小歇了一会儿,就听见外面传来一阵阵乱七八糟的动静。

    窃窃私语声,脚步声,凌乱一片,幸好也就一会儿工夫,动静就消失。

    她一觉醒来,丫鬟给她递了漱口水漱漱口,洗了把脸,口中笑道:“今天扰到小娘子了吧?也不知道张大人想什么,他夫人都病了,偏偏还要折腾,竟然说屋子里风水不好,必须更换家具,让人抬了一口漆黑的大箱子进屋。”

    许薇姝失笑:“人家是主,咱们是客,别太计较了。”

    她今天兴致不错,带着小丫鬟们又出去逛了一圈,不但各种零零碎碎的小物件搬回来好几车,还找回好些茶叶来。

    都不是什么名茶,不过是从街边购买的野茶,有的香浓可口,有的寡淡无味,许薇姝难得有雅兴,便请方容过来品尝。

    方容也很是赏脸,显然对此等悠闲时光颇为享受。

    到是那帮丫头怕茶水喝多伤胃,在一边很是焦虑,可两个主子饶有兴味地一杯接一杯地品茶,还是时不时为那一道茶更好些争辩几句,她们也不敢多劝,只让厨房多做了些养胃的粥水,指望主子们喝了粥水就没胃口再喝别的。

    一玩,就玩到晚上,两个人一块儿用过饭,又去下棋,看样子一时半会儿不打算分开。

    方容身边侍候的下人们都有些惊讶,别人不知,还当方容携美而来,自然是要时时凑在一处消磨时光,大献殷勤,他们这几个近身伺候的却心中有数,王爷太忙,平日里能抽出时间陪许书官用膳,就算是相当不错,而且许书官性子清冷,也不大爱应酬自家王爷,有空自己玩什么也能自娱自乐,兴致来了才会和王爷闲聊,今天这么腻歪在一块儿,一腻歪就是半日,还真少见。

    两人下棋下得入迷,方容都没想到,许薇姝居然对下棋异常精通,每一步棋都新鲜且刁钻,和他见过的招数完全不一样,他自制力这么高,也有了那么一点儿欲罢不能的感觉,一下就下到天明,居然还意犹未尽。

    许薇姝却是累了,伸了懒腰,趴回软榻上睡觉去,方容也只好休战,端了棋盘回屋自己再回味回味。

    正抱着棋盘一边复盘,一边思索,连丫头们催促去休息也懒得理会,外面就忽然传来一声短促的惊呼。

    方容推门出去,声音已经戛然而止。

    这是在人家张家,他也不好越俎代庖,只能让身边的小厮去打探。

    一去却是打探出大事儿来——张家丢了东西!

    而且还不是一般的东西,一开始张兰芝没露口风,只是全府上下风声鹤唳,所有的房间挨个搜查,连方容这王爷身份,他们也顾不得,带来的车马都检查了一遍。

    但凡昨天夜里孤身一人的,都让张家抓起来问讯,不只是下人,连幕僚,身上有功名的官员也不例外。

    但一无所获。

    这不是闹着玩的,张兰芝终于还是说出弄丢的是皇上御赐的丹书铁劵,全城戒严,挨家挨户地搜捕盗贼,连城门也紧闭,所有进出城的行人都要搜查。

    方容:“……”

    丹书铁劵啊,那东西丢了,不只是丢人的问题,罪过也不小,张兰芝连夜写谢罪折子送出去,所有能调动的兵丁,都被派出去搜查。

    许薇姝呼呼大睡,人事不知,傍晚也让丫头叫醒,这丫头一脸的难看,低声道:“姑娘,别睡了,快醒醒。”

    她一睁眼,就听见外面有争执的声音。

    穿戴整齐出去一看,就见张家的总管领着一队兵丁,戳在门口装木桩子。

    一见许薇姝,总管也松了口气,忙道:“许书官,在下得罪了,但大人有令,张家所有院子都要搜查,请书官行个方便。”

    许薇姝一怔,露出个不可思议地表情来:“搜查?搜我的房间?”

    那总管显然也不好意思,却还是硬顶着没松口。

    丫鬟气得跳脚:“你们别欺人太甚,我家姑娘是当朝女官,就是皇后娘娘,也没有随便搜屋子的道理!”

    许薇姝满头雾水地按了按眉心,还是拉住自家丫头,皱眉道:“罢了,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这是人家的家,人家要搜自家的屋子,咱们还能不给搜不成,给我让开,让他们去看。”

    总管脸色涨红,其实,他心里也明白,人家许书官的卧房就那么大,一个丹书铁劵多大的块头儿,能藏在里面才有鬼,可自家大人都快气疯了,他实在不敢有所疏忽。

    还是咬咬牙,带着人进去转了一圈,屋子里除了屏风,书桌,花盆之类女孩子用的东西,再无他物,许薇姝还让丫头把衣服箱子都打开。

    “总管还是好好看,省得看不好,以后麻烦。”

    总管脸都红了,连忙赔笑脸,许薇姝一脸冷淡,他也不敢恼怒,人家还是国公府的千金,即便落魄的时候,怕也没吃过这种大亏!

    出了院子,总管连连叹气,他两个副手的面色也难看,苦笑道:“总管,咱们怕是得罪了人家许书官,听说这位在宫里地位不一般呢。”

    那又有什么法子?

    扭头,许薇姝招呼手下人,收拾东西要搬走,说什么也不在张家院子里住。

    方容听到消息,也是一脸怒色,这位王爷往日都是温文尔雅见人,轻易不生气,这次却大怒。

    本就焦头烂额的张兰芝,听了总管的话,脸上也添了几分愁容。

    “哎,怪我没想到……”

    他只顾着搜查,愣是忘了家里不只是自家人,还有别的娇客,这下可好!

    张兰芝连忙收拾了收拾衣服,亲自去赔罪,他赔罪的态度好,方容的脸色也回转,只是依旧叹道:“姝娘的气性大,你这儿她怕是不肯住了,而且我的差事办完,病也好了许多,差不多要回京,老大人别多想,我再哄哄她便是。”

第一百四十四章 灵通

    张兰芝是一点儿办法也没有,他总不能拦着不让人家许书官走,心里明白,这次得罪人怕是得罪狠了。只能备上一份儿厚厚的礼,给许薇姝送过去,希望她别太计较。

    许薇姝也没推辞,冷冷淡淡地接受。

    但走还是要走,大包小包装好,所有买来的东西都装车,装车之前,许薇姝还派人把张家的总管,侍卫叫来一大堆,就当着那些丫头下人的面,直接道:“看清楚,每一样都好好检查,这些全是我从阳州买的,没有拿你们张家一张纸,当然,如果你们张大人亲自送来的这些也不许我带走……”

    “哪的话,哪的话,许书官言重了!”

    总管哪里还敢检查?前阵子又不是没有查过!

    许薇姝哼了哼,第一次穿上正正经经的女官服饰,摆出端庄高贵的样子。

    “别,还是清楚明白些的好!”

    她软硬不吃,总管只好派人大体看了看,认下这些都是许书官的东西云云。

    张兰芝听了回报,心里也不是滋味,他同样委屈,堂堂江南巡抚,竟然让个小丫头片子使脸色,换了别的时候,他才不给许薇姝这样的脸面。

    但他固然已经不能瞒着自己弄丢了丹书铁劵的事儿,可也只是通知了官府,通知手下人,不可能大肆张扬,他又没病,许薇姝女流之辈,自然不在通知的范围内。

    如今,他算是无缘无故查人家,人家要生气绝对是应该的,他除了受着,也没别的办法。

    许薇姝的车队,浩浩汤汤地离开张家,方容也连忙策马追出来。

    她根本不肯在阳州多留,方容的差事办得差不多,干脆就真带着他出了城。

    现在全城戒严,但王爷的车驾也没人敢阻拦着不让走,连检查也草草而过。

    张家翻检人家的行李,都翻检了两次,总不好没完没了,再说,丹书铁劵那么大的个头,就许薇姝的箱子,没有一个能装得下,连查都不必查。

    径直出阳州,到了外面,许薇姝还是气鼓鼓的,看着余怒未消的样子,甩开方容,就把自己买来的那些大件儿的东西们,很随便地送给过路的一些行人。

    方容也只能看着她这种冤大头的做派,哭笑不得,想了想还是没阻拦。

    别看许薇姝买的东西不少,这个手工制作的书箱,那个手工打造的香炉,一大堆装衣服的箱子,甚至还有造型奇特的锅碗瓢盆。

    但大部分都不值什么钱,恐怕连她半个月的俸禄也用不了,人家又不缺钱,愿意散财就散财吧,多少金银也难买高兴。

    散了财,许薇姝又采购了大批的药材去做慈善,她和随队的几个医生凑在一块儿,嘀嘀咕咕嘀嘀咕咕,半日就琢磨出三张药方,每张药方都属于可能能彻底治愈疫病的那一类,至少医生们都这么觉得。

    于是分头开始实验。

    这一次很幸运,前阵子怎么也治不好的疫病,这次一下药,就立马见效。

    许薇姝心里头自然高兴,脸也不板着了,除了把药方公布,让各地组织医官给病人看病,干脆让还人研磨药粉,就在江南的河水,井水里头撒。

    方容也不知道有没有用,反正没多长时间,江南各地都上折子表示,疫情已经控制,病人开始痊愈,死亡人数直线下降,甚至有些地域,好几天没有增加得疫病的人数,连因此死亡的人也没多少个了。

    “没想到愤怒居然有这么大的力量!”

    方容心下惊异,忍不住笑道,“看来以后碰上什么难题,到不如把我们姝娘激怒,也许难题就迎刃而解。”

    许薇姝皮笑肉不笑地哼哼了两声。

    激怒?她心惊肉跳还差不多!

    岂止是她,事实上,郑义仙在从各种箱子的夹缝,衣服底下,陶瓷里头,把丹书铁劵的碎片掏出来,他已经完全看不出这到底是什么东西!

    “究竟是怎么弄成碎片的?”

    郑义仙实在没想到,他手底下还有如此能耐人,要知道,虽然他把那一帮人交给许薇姝指挥,可人还是原来的人,里面没多少高手,其中最厉害的,也仅仅是轻功好而已。

    好像没人练铁砂掌?

    就是练了铁砂掌也做不到,肯定是有人窃用了禁军的血刀。

    几个穿着黑衣的年轻人没有说话,半晌才有人道:“咱们在张家的暗桩怕是要暴露,就是不露馅,也免不了被清洗……要不要把我们的人从阳州撤一部分走?”

    郑义仙闭着眼点点头,“撤吧。”

    张兰芝可不是笨蛋,相反,他是个相当难对付的老狐狸,绝不会留下任何可疑的人在家里。

    不过,这次的行动,郑义仙还算是相当满意。

    许薇姝和他们组织接触越多,就越难以脱身,就说这一次,她确实很谨慎,即便和他的人联系,也不肯露正脸,和她交流,也从不肯留只言片语的证据,但只要接触下去,总有一天,她就会从网中的鱼,变成养在池塘里的鱼。

    那可是许静岚的女儿!

    郑义仙的脸上露出一抹潮红,精神也亢奋起来,虽然不曾形色必露,眼睛里还是免不了带出一点儿笑意。

    也只有许薇姝这样的人,才敢想把丹书铁劵弄碎了,变成碎片夹杂在行囊中运送出来,除了她,谁能想到这个!

    “那位许姑娘,其实对大殷朝无一丝敬意吧。”

    若还看重朝廷法度,看得见朝廷的威仪,身为臣民,怎么敢动手毁损皇帝亲自赐下的‘免死牌’?

    这东西能够换回来的利益,想一想就知道有多少,但她全看不到,她看到的只是一张药方,能够治疗疫病的药方。

    …………

    “前面就是驿站。”

    车队一行人出了阳州,在官道上走了小半日,便看到了驿站。那驿站看起来破破烂烂的,应该也没有几个兵丁。只在门口有两个人扫地上的落叶。

    现在是秋日,风一吹,落叶扫也扫不干净,两个人慢悠悠挥舞扫帚,看着到似是在偷懒。

    听到马车的动静,其中一个才站起身眺望。

    车队浩荡,还有身披甲胄的侍卫,一看就知道看人不一般,驿站的兵丁连忙迎过来,高声招呼了几句,里面就乌压压出来七八个人,帮着引路,牵马。

    许薇姝他们来江南这一道上,也住过不知道多少个驿站了,大的小的都有,早就熟门熟路了,哪怕现在遇上的驿站看起来不太像话,那群下人也在最短的时间内,把房间收拾的舒舒服服。

    热水烫过餐具,上好的香茗清香四溢,软垫软和的很,令人如坐云端,点心用白瓷盘盛着,小巧可爱。

    两个小丫鬟过来揉肩捏腿,舒缓旅途疲劳。

    甚至不用提醒,厨师已经占据厨房,开始给自家主子准备色香味俱全的美食佳肴。

    权力地位这种东西,果然一沾上之后,再想脱开影响,就必须要大毅力,大决心才行。

    许薇姝自己都不知道,要是如今让她失去仆从成群的生活,她该花费多长的时间才能勉强适应。

    享受了下中国式下午茶,驿站的兵丁特意送了一筐附近特产的野果子,笑道:“各位贵客,这是附近乡民偶尔拿来贩卖的果子,您看看,要不要尝尝鲜儿?”

    方容笑着捡了一颗,拿在手里把玩。

    许薇姝转过头去扫了这个兵丁一眼,挑眉而笑:“小哥儿看着到像是用刀的好手,想必武艺不错,怎么不去博取功名,反而来这么个小地方当差?”

    那兵丁怔了下,不好意思地伸手挠头,耳朵泛红,讷讷道:“贵人说笑,小的到每天劈柴做饭,刀也是常用的,功名可万不敢想,那武举,都是富贵人家的公子哥儿才能参加的。”

    许薇姝笑着点头:“万岁爷要开武举的事儿,还在内阁讨论,也就京城消息流传的光,不成想你在这偏远地处,竟然也消息灵通的很呢!”

    那兵丁讪讪笑着低头:“贵人谬赞了……”

    他看着略有些发黄的肤色,让汗水一冲,更是五颜六色的,难看的很。

    “你们这驿站,想必来来往往的京官不少,要不然你也不至于知道京里的消息。”

    “是,是。”

    许薇姝瞧着好玩,切开果子摆在碗里,拿筷子夹着仔细看了看,偶尔和那兵丁说几句话。

    兵丁一下子就局促起来,到像是惜言如金。

    许薇姝也不在意,瞧了他两眼就摇头:“你可能没听说过我,不过,我跟着白云观的真人学过一点儿相面的本事,你今天乌云罩顶,恐怕有血光之灾。”

    兵丁顿时不知说什么好,诧异地抬头。

    “算了,也不一定准。”许薇姝笑眯眯地咕哝,“我这相面之术也不知学得到家不到家,以前到十中六七不大准,许是看错了也说不定。”

    那兵丁更是没话可说。

    许薇姝抓出一把钱打赏:“请你喝酒。”

    那兵丁收了赏钱,一看这位再没别的话说,忙就出门,抹了把额头上的汗水,很隐晦地使了个眼色,心里直犯嘀咕——他究竟有没有露馅?

    “这哪是宫里出来的单纯女官,简直比猴儿还精!”

    虽说他不怎么信,但许薇姝在京中也算是薄有名声,谁知道他算卦是准还是不准。

    “看来最近的确要小心点儿!”

    他下去就又派了两个长相憨厚的兵丁,给这些贵人送了干净的被褥过去。

    这些被褥肯定不会近身,但王爷的那些手下也没推辞,不盖的话,铺在底下也柔软些。

    比猴子还精明的许书官,吃饱喝足,又吃了点儿水果,就让人先把王爷送屋子里休息。

    她也有点儿疲惫,却还是洗了个澡,换了身衣服,把自己捯饬的干干净净的,又让丫头给她把头发拧干净,这才回屋歇着。

    驿站的兵丁远远看见那排场,不觉咋舌:“不愧是京城里来的主子,这洗澡都要十几个人伺候。”

    围着许薇姝前前后后打转的,又岂止是十几个人,丫鬟有几十个也多。

    回了屋,许薇姝伸了个懒腰,苦笑道:“赶路辛苦啊,以后要是道路不好,我宁可少离开京城。”

    丫鬟们扶着她躺下去,给她点上熏香,这才分批出去吃饭,驿站里的伙食不算好,不过出门在外,到也没什么好挑剔的,而且山中野果确实别有风味,尝一尝很清口。

    赶了一天路,所有人都累了,除了几个轮班巡逻的侍卫,其他人扎到房间里就睡过去。

    驿站的几个兵丁盯着许薇姝他们进屋,不着痕迹地在门前转了几圈,不多时,就隐隐约约能听见打呼声,一声连着一声。

    其中一个松了口气,低声道:“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赶过来,我瞧他们人可不老少。”

    “怕什么,咱们又没打算硬碰硬。”

    几个人窃窃私语了一番,就隐没在阴影里不见了。

    半夜,月上当空。

    许薇姝从屋子里出来,就看见守在门口的两个侍卫直打呵欠,眼睛闭着睁也睁不开的样子,她顺手拿一壶冷茶泼了一家伙。

    两个人打了个喷嚏,勉强开眼,还是摇摇欲坠:“……许书官……”

    许薇姝哭笑不得,敲了敲方容的门,方容衣着整齐,手腕上还缠着他的软剑,正坐在床榻上闭目养神,此时打开门,显得到精神不差。

    “休息得如何?”

    许薇姝笑问。

    “马马虎虎,赶路没问题。”方容也笑了,两个人出去转了一圈,才从门外把倒在地上呼呼大睡的兵丁找到。

    方容搜了搜,从他们身上搜出几个瓶子。

    许薇姝检查了下,从里面挑出一个味道很辛辣的药瓶,给自家的侍卫闻了闻,那侍卫一连打了好几个打喷嚏,涕泪横流,眼睛通红,人却是清醒过来。

    “去吧,把咱们的人都叫醒,马上赶路。”

    侍卫:“……”

    那些侍卫们一个个的脸色都难看的要命,羞愧至极,三下五除二就把一帮子兵丁捆绑成一团,扔在院子里。

    方容扫了一眼:“别管他们,带着累赘。”

    这些人真要宰了,好像有点儿过分,可他们赶路,带着这一帮也太麻烦人。

    审讯的话,现在肯定没时间。

    不只是他,许薇姝也看出来,这个驿站就是对方设下的监视哨,没有重兵埋伏,现在他们到了,谁知对方有没有传递消息的手段,没准儿此时已经有大批人马向这边赶。

    方容来的时候,一路上没遇见明目张胆的追杀,可现在拿了足够的证据回京,江南那群官员会做出何等反应,不用想也知道。

    要是他顺顺利利回到京城,也许整个江南官场就要大地震,为了自己,即便是王爷的身份,也挡不住他们的酷烈手段。

    许薇姝把能不要的行礼全扔了。

    方容也指挥手下,尽量轻车简从,出了驿站就开始狂奔,也顾不上吝惜马力。

    “走官道。”

    侍卫们想绕行小路,方容当机立断,就走官道。

    许薇姝也点头,官道看着可能危险,但越是光明正大,越是容易躲开阴暗追杀,只要尽快进入城镇,他们就比较安全了,江南那些人总不会明目张胆地冲方容堂堂一个王爷下手,即便还要刺杀,大规模的恐怕也少了,换成个把杀手,方容还不至于担心。

    在马上颠簸的脸色煞白,许薇姝抱着软垫,把头埋在垫子里面,尽量放缓呼吸,她还算好的,身边几个丫鬟整个都瘫软了,连动都动不了。

    过了有半个多时辰,许薇姝忽然一抬头,皱眉:“……来了!”

    果然,没过片刻,外面就传来厮杀声。

    许薇姝吐出口气,对方的反应好快,幸亏在驿站的时候,大家都休息了下,体力还不错,马也喂过草料,要不然真给堵在那边的山谷,全军覆没也不是没可能。

    侧耳倾听了一阵子,几个丫头吓得瑟瑟发抖,许薇姝笑了笑:“别担心,敌人很匆忙,人手不算特别多。”

    她听后面的马蹄声,最多也就百十人而已。和现在带的侍卫们的数量差不太多。

    可惜方容最精锐的一批侍卫,都去护卫皇上回京了,留下的人手太少。

    外面的拼杀声虽然嘈杂,偶尔也有流失落到马车上,到底没有遇见太危险的情况。

    很快,就有侍卫策马过来,立在车外低声问道:“许书官,您怎么样?”

    许薇姝撩开车帘,很镇定地抬头看他:“没事,情况怎么样?”

    “刺客被打散了,抓住十几人,我们伤亡不大。”

    侍卫尽量轻描淡写,许薇姝一眼望过去,隐约看到黑红的血液粘稠地黏在地面上,点点头:“尽快出发吧,不用顾忌我们。”

    这部分刺客没准儿只是想缠住他们,争取时间。

    方容显然也有这种顾虑,本来打算绕过前面的桐城,这会儿也决定就往桐城去。

    桐城这地方向来混乱的很,贼匪出没良多,还有漕运码头,属于比较复杂的地带,只是现在也顾不得了,再复杂也比随便走在外面让刺客追杀来得安全。

    许薇姝想了想,从箱子里找了比较平常的衣服换上,当初她带衣服的时候,到是什么类型的都有,连荆衣布裙也有几件儿。

第一百四十五章 闹剧

    还没到桐城城门,车队就分散开来。

    一群侍卫下人,其实很不乐意,总觉得不太安全,毕竟方容身边带的人手本就有些不足。

    又损伤了一部分,做起护卫工作,更是捉襟见肘。

    可他们这么浩浩汤汤一队人马进城,目标未免太大了,也幸亏桐城虽然是个中不溜的城池,却也算是江南名城,好些商队都要路过。

    前不久毛家,商家,刘家,好几个做粮食生意的商队,都在附近出没。

    其它小商队也数不胜数。

    官道上各种车辙的痕迹众多,方容手底下能人也有几个,消除痕迹算是最基本的能力了。

    估计那些追踪的人们,一时半会儿也弄不清楚他们的行踪。

    在城外重新梳妆打扮,一个大车队,分成五个或大或小的,都办成商人。

    方容直接给他们伪造各种售粮买粮的凭证。

    大殷朝的粮食可不是随便什么人都能倒卖,大规模的收购,全让朝廷发下正式凭证才行。

    要是抓住有人私卖粮食,那是流放三千里的大罪,如果私自储藏,超过一定数目,甚至可能抄家灭族。

    不过,方容作为钦差来江南,查贪污弊案,不光是私盐,其中漕粮也是重头戏,他身上印信齐全,伪造个凭证绝对没人能分辨出是假货。

    许薇姝梳妆打扮,往脸上抹了些脂粉,她化妆的手艺不大行,也没有易容改扮的技能,只好往俗艳的容色收拾。

    结果收拾了半天,穿上绫罗绸缎,打扮得像商户女,一露面还是惊艳四方。

    底子好,她又舍不得狠命折腾,不肯当真去吃苦受累,再怎么装扮,也是美人一个。

    方容干脆扮成她的丈夫。

    这位也没敢装粗人,一来粗人娶一个漂亮媳妇不合适,二来他胃不好,精细吃食养着,这个胃时不时还要闹一闹他,真让他粗茶淡饭,先不说吃得下去还是吃不下去,万一吃死了一个王爷,底下可没人担当得起!

    一行人这么一装扮,就顺顺利利地进了桐城。

    许薇姝也没敢撩开车帘,轻轻吐出口气:“刚才在城门前,你看见了没有?”

    方容点点头:“……外松内紧。”

    瞧着查的并不算严,但城墙上面,城门下面,还有排队进城的人群里,都有不和谐的地方,有些人打扮得像农夫,可只看身高,也鹤立鸡群。

    那些人毕竟不是夜行人,不是什么专业人士,装模作样的伪装瞒不过明眼人。

    只是即便是知道,他们一行人也不能继续赶路了,前面再走就很难找到大城池,还有些危险地带,方容身边的伤员们也需要及时疗伤。

    他们有自己的医生,也有药材,到不必去医馆,少了暴露身份的可能。

    可一堆伤员拼命赶路,许薇姝还预言两天之内会有雨,她对天气的预测能力,也不是头一次显露了,十次里面,有八九次都极为精准。

    方容他们相信。

    这次虽然下得不是什么瓢泼大雨,却也一时半会儿晴朗不了,伤员们淋了雨还不知道会不会有生命危险,反正方容是舍不得他的人,因为没必要的原因折损。

    “咱们是小商队,别包园子里,在客栈占一个独门独户的小院就好。”

    许薇姝想了想,桐城那些大商人若要驻留,有自己商号的自然不必操心,还有人大手笔直接买园子,再次一等的,就租赁一个。

    不过这会儿正是热闹的时候

    但那些园子多属于偏僻地处,许薇姝他们到喜欢热闹一点儿的地方。

    江南一百个客栈里头,起码有二十个叫顺风客栈。

    反正大殷朝又不讲究什么注册专利,爱叫什么就叫什么,在街市上略微转了转,许薇姝就选定其中一家,四通八达,交通便利的。

    “看着风水不大好,不过,位置能弥补了。”

    进了客栈,包了个不大不小的院子,店小二很殷勤地帮他们把马车停好。

    “这位郎君,我们今天请了红馆的宋五娘来唱曲儿,您要是闲着没事儿,不如去停一停?”

    店小二笑得谄媚,偷偷瞥了许薇姝一眼,小声道。。

    虽然他们这一行人乔装改扮过了,但气度天成,方容穿着破衣烂衫也不像乞丐。

    还有许薇姝这样的美人相伴左右,肯定是大富大贵的人家,教坊司那些行首们可能看不上商人,寻常的卖唱女,若是得其青睐,也不失为一个好出路。

    他们还能赚点儿赏钱,茶水钱,怎么看怎么划算。

    方容笑应了。

    一行人收拾了下,洗漱干净便去大堂。

    他们本就打算探听探听最近桐城有什么消息,自不会要雅间,只在大堂里寻了个角落坐下。

    许薇姝看了方容两眼,他神情举止都很正常,但呼吸略有些急促,脸颊潮红,带着病态,一双眼睛朦朦胧胧的,似是有些倦意。

    这位王爷到也够能忍。

    别人不知道,许薇姝好歹是医生,哪里看不出来,他的五脏六腑都有些病症,且缠绵已久,寻常时候,精心调理,小心翼翼,也许还稍好些,现在奔波劳碌的,一下子爆发,肯定非常难受。

    偏偏他面上半点儿不显,连那帮子下人大约也没看出来。

    “袁琦什么时候和我们汇合?”

    许薇姝皱了皱眉,要是袁琦在就好了,那家伙江湖经验丰富,武功高强,一个人顶一大队侍卫,何苦还让他们如此隐蔽行踪,东躲西藏?

    方容闭着眼,听台上有个老人呜呜呀呀地唱曲子,用的是方言,听不怎么清楚,只是调子大气,乐声也入耳,到不算难听。

    在座的那些本为了美人来的客人,也听得挺高兴。

    不远处还有几个书生正挥毫泼墨,看样子是打算在墙壁上题字。

    店小二早备好笔墨。

    他们客栈的好几处院墙上都有书生的墨宝,这些店小二做这个怕也不是生手。

    只是墙就那么几面,江南文人雅士也多,要是万一哪天所有的墙壁都让墨迹给涂成了黑色,不知道客栈掌柜会是个什么样的表情?

    “噗嗤!”

    许薇姝想着就自己乐了。

    方容诧异地看了她一眼,莞尔一笑,难得见这位如此幼稚的一面,感觉到不算坏。

    吃了半盏茶,店小二就笑容满面地扯开嗓子喊:“五娘来了,快请,快请。”

    他这一嗓子,大堂里顿时安静了片刻。

    显然,宋五娘在桐城很有些名声,周围的客人们,尤其是男人,不约而同地抬头。

    许薇姝也看过去。

    大门的帘子一动,先进来一只玉足,然后就有个一身粉黄色衣裙的女子进门。

    大约有二十岁左右,莲步轻移,风情万种,面上也不是江南近来推崇的温柔婉约,显得清冷了些,低垂着眉,看也不看在座的人,上台就坐在椅子上,挥挥手示意旁边的琴师开始弹琴。

    琴曲悠悠,很是飘远,几乎淡得听不清。

    “……轻薄人情似纸,迁移世事如棋。今来古往不胜悲,何用虚名虚利?遇景且须行乐,当场谩共衔杯。莫教花落子规啼,懊恨春光去矣……”

    五娘的声音居然不算太好,许薇姝听了听,不差吧,到也没多专业,不过胜在嗓音极佳。要是有名师指点,就她这样一口金嗓子,肯定比现在的成就高得多。

    天赋高的缘故,便是唱曲唱得技巧不够,一群男人还是听得如痴如醉。

    间歇投上抬的银钱,一会儿就撒了一地,还不只是银钱,各种绢帛,名贵的金玉首饰。

    “江南的富商真多,大家真有钱。”

    许薇姝失笑摇头,京城教坊司里的贵族们,出手也没这么大方,薛娘子说的。

    教坊司里当红的行首,做上十几年,才能勉强攒下点儿家底,出来买房置地过正经日子,可看看人家,只在这么个小客栈里卖唱,一会儿工夫就赚出半套小院的钱了。

    不过,扔钱的人好像只有最前面坐着的那几个,后面不少人都窃窃私语。

    不知道为什么,许薇姝有一种他们在看热闹的感觉。

    错觉吧?

    怎么会有男人认为欣赏美人的歌喉,和看猴戏没多大差别?

    许薇姝低下头去,慢慢地拿小银勺子把竹篮里的核桃砸开,核桃仁扔在白磁盘里。

    这一篮子核桃,还是下人们见主子精神不好,在进桐城前买来的。

    一路上靠吃这些小零嘴,许薇姝才觉得好过些许,没那么恶心想吐。

    她现在晕车,肚子里没点儿东西反而难受。

    方容一只手撑着桌子,闭着眼和许薇姝闲聊,偶尔还能得大美人亲手剥剥的核桃吃。

    他一开始想拿核桃献殷勤来着,结果他敲半天,弄开一颗,许姑娘已经嚓嚓嚓,弄开了半盘子,看着香喷喷的核桃仁,方容还是决定老老实实地坐享其成。

    姝娘修长的手指碰过的核桃,仿佛也多了几分香气,比刚从街市上买回来的时候好吃不少。

    方容只顾着吃核桃,一点儿都没看见台上的女子时不时飞过来的,略带风情,却是很飘渺的眼神。

    许薇姝一抬头,正好捕捉到五娘的目光,不由愣了愣,那目光很奇怪,就像是等了很多年,很多年,终于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于是决定死都不撒手。

    方容的身份摆在那儿,京城也还罢了,他一废太子家公子的身份不够看,女人们想要争破头,也没多少人朝着他用力气,可在江南却不一样,他是天潢贵胄,不知多少女子心向往之。

    许薇姝自然也见过觊觎他的女子都是什么样儿。

    那些女人就是再大胆,也不像这个五娘似的,都露骨到令人毛骨悚然的地步。

    “奇怪!”

    许薇姝笑了笑,一转头看向方容,刚打算调侃他两句,外面就有个一身锦袍,浑身肉嘟嘟的男人进门。

    那男人太胖了,体重起码有两百斤以上,五官都挤在一块儿,连看也看不清楚,却是声如洪钟:“宋五娘,你他奶奶的还敢出来,咱们昭哥儿正正经经地打算聘你出去,你瞧不上,上赶着让别人当牲口一样挑挑拣拣,你算个什么玩意儿,在座的都是爷们儿,谁还看得上你?”

    他这么一招呼,身边乌压压就冲出去十几个人,上了台也不碰那个宋五娘,嘻嘻哈哈就把地上洒落的那些金银财物和绢帛收拢走。

    宋五娘整个人呆在一边,脸色煞白,却一句话也不敢说。

    坐在最前面,一开始起哄最响亮,扔钱扔得最痛快的那几个豪客,脸上都露出几分肉痛。

    其中一个蹭一下窜过去就把一串珍珠手串给抢回来:“这个可是我自己的,不是五娘给的银钱,你们不能拿走。”

    “…………”

    许薇姝差点儿趴下!

    闹了半天都是托,而且这托还不怎么敬业!

    客栈里传来一阵轰鸣般的笑声,店掌柜也不知道是不是了解什么内情,始终没露面。

    那几个一开始对五娘推崇备至,殷勤招待的店小二,也一个个地缩头缩脑,不肯露头。

    许薇姝他们和大部分客人一样,坐在一边看戏,瞧着那个身体向横里长的富贵公子装模作样地羞辱人家佳人,她不知道始末,不至于同情那女人吧,也没心思那这出闹剧当笑话看,只是现在身份不宜曝光,他们表现得越和周围人相似越好,一时间,就没有提前走人。

    结果就出事了。

    锦袍胖哥儿声音又大了些:“我家昭兄弟在这女人身上花心思,花银子,却是半点儿便宜也没沾着,这也就罢了,难道还能指望她个小婊、子有情有义,可这女人万万不该把我兄弟的钱骗光,人扔出去不管,害得我兄弟得了重病,耽误科举,耽误前程,耽误婚事,我兄弟不好,她还想好,做梦去吧!”

    底下叽叽喳喳。

    五娘只在上面受着,浑身发抖,锦袍那人越说越大声,她终于一抬头,如霜的面上,睫毛呼扇了两下,冰凉的泪水滚滚而落。

    客人里头,就有几个才子脸上多出一点儿不忍之情。

    男人嘛,看见漂亮女人落泪,不心软的还是少数。

    就有人站起来,想劝解劝解,但对方还没说话,宋五娘忽然爆发,大喊:“你们想逼死我?好,好,那我就死给你们看!”

    说着,她踉踉跄跄地下了台。

    台下一群客人傻住,看这女子一脸疯狂,心中都露了怯,毕竟是江南,这里富商多,才子也多,大部分都是文弱书生,连高声说话,也觉得粗鲁,遇见这种乱子能保持镇定的还是少有。

    许薇姝忽然汗毛竖起,低声道:“走吧。”说着就拉方容起身。

    可是来不及了。

    那女子也不知道怎么七拐八扭,就扭向他们这边来,看样子是盯上了方容腰上的佩剑。

    大殷朝儒生多佩剑。

    方容下车的时候,除了腰上的软剑外,还入乡随俗,也在腰上挂了一把很像艺术品的长剑。

    许薇姝看着宋五娘冲过来伸手够剑,紧接着就让吓了一跳的侍卫给拦住。

    那侍卫也可怜,大概是年纪还小,又才当差,估计也在宫里当过差事,受训时肯定有讲究,比如说不能碰娘娘们,女官们,甚至宫女们的身体。

    他也看出宋五娘不是刺客,就比较客气,举起刀把她挡在外面,不让她靠近,脸上露出一点儿隐忍。

    换了别的女人让几个凶神恶煞的侍卫一瞪,一准儿吓得手足无措,但宋五娘例外,她显然也吃了一惊,可脸上反而有了光,红光满面的,激动得浑身发颤,被挡住也就顺势跪坐下来,掩面痛哭:“你们为什么要和我一卑微的弱女子过不去,难道真要我死了吗?”

    许薇姝浑身起鸡皮疙瘩。

    这话都念叨两遍了,要真想自杀,怎么死不行,非要夺别人的剑,要是只觉得用武器自杀更痛快,那人家侍卫都刀亮出来了,用刀不成?

    不过,看样子人家就是要用剑,还得是方容的剑,否则怎么接近,怎么把绝望的表情也摆出最漂亮的样子来给方容看?

    身为一个女人,许薇姝又不是笨蛋,隔着三里元,她也能感觉到这人的企图心。

    把但她的声音好听,哪怕是歇斯底里,声音还是充满了感情,很容易让人怜惜。

    方容皱眉,周围所有侍卫都精神紧张。

    目光都在宋五娘的胳膊,腿,腰身处流连。

    宋五娘的脸一下子就红了,连声音都变得细弱:“……公子,五娘是有苦衷的,桐城这么大,却无五娘的容身之地,还请公子垂怜,带五娘出城去,五娘后半辈子,只能青灯古佛,常伴左右,再不敢奢求别的……”

    明明对方是陌生人,这些算起来是很无礼的话,但从她的口中说出,竟然带着理所当然的味道。

    许薇姝看了一眼方容的表情,又看了看宋五娘的表情,顿时对这姑娘升起几分同情来。

    她要是知道这会儿方容在想什么,一定连哭都不会哭了——那位之所以关注她,很明显正评估她是不是杀手,是不是敌人派来的探子。

    “肌肉松弛,手足无力,杀手不可能……难道是探子?”

    最近江南流行美人密探,方容知道一点儿这方面的情报,“只是难道就这么不重视我?探子也找最差等的?”

第一百四十六章 怪异

    宋五娘显然不知道方容的心思,注意力都集中在人家绫罗绸缎的衣裳,一大堆的仆从和侍卫那儿,认定这是远处来的贵人,越发把自己最美的侧脸往方容眼前凑。

    即便是有一堆人挡着,她的表现,也透露出一种急切的不可思议的感觉。

    方容在底下嘀嘀咕咕。

    许薇姝失笑,也不好戳在一边看热闹,挥挥手示意一群侍卫稍微退开,护住方容向后面走几步,自己过去很自然地从身边丫鬟手中拿了条帕子,给宋五娘擦了把脸,顺手把手帕塞在她手里。

    那是宫人们惯用的蓝布帕子,料子其实很不错,也不知人家小丫鬟会不会心疼。

    “这位姑娘,你可别哭,也千万不要寻死,好死不如赖活着,我们小商行要去云州,倒腾点儿茶叶买卖,这是举家搬迁了,看看,特意请了京城都有名的镖局护送,这是他们大镖头,路上肯定安全,你要是愿意,到可以跟我们去云州,我经常去云州那边的尼姑庵添香火,那里最是清净,寻常一年半载的没人打搅,若是你真想要个安稳的日子,去那里再好不过,保证没有不开眼的富家公子来打扰。”

    宋五娘一怔,嘴唇动了动,迟疑地看了许薇姝一眼,目光在她略有些俗艳的妆容上流连。

    许薇姝冲她一笑:“走吧,咱们有这么多镖师在,也不怕他们那些地头蛇。”

    说着,许薇姝就拉住宋五娘的手,要带着她一起走,一扭头,想起什么,叮嘱身边的丫头,“对了,正好咱们带着新衣服,不如让这位姑娘把衣裳换一换,她这一身太素,不好看,跟咱们走太掉价了!”

    那丫鬟应了一声,就让人拿来个包裹,笑道:“听说桐城是大城,咱们初来乍到做生意,门面工夫得注意,上上下下都特意换了新衣,这是我们小娘子以前穿过的,不脏也不坏,正好让姑娘换一换,姑娘别怕,我们小娘子最心善,肯定带您一起去云州,反正就是添一个人吃饭而已,费不了多少银钱。”

    那包袱打开,里头都是粗麻布的衣服,而且一看便穿过几次,不过保存的还好,不是特别旧。

    宋五娘:“……”

    她眨了眨眼,脸色一白,就闭着眼睛晕死过去,立时就有几个她的丫头在后面冲上前,把人扶好,转头走人。

    许薇姝叫了两声,见人家不说话,只好耸耸肩招呼下人们把方容也送回院子去。

    店小二很殷勤地领路。

    而刚才闹得那么凶,简直要把屋檐都给掀了的胖公子,这会儿也不闹了,更没有再去找宋五娘的麻烦,坐下来很自在地吃了点儿点心。

    一抬头,还冲许薇姝他们一行人点了点头。

    许薇姝失笑,就跟店小二问了几句。

    店小二也不避讳,一路上嘴巴不停,简单地将这一出戏的始末说了一遍。

    那宋五娘本来是芳菲斋调、教出来,十六岁上,嬷嬷就让她出来见客,当时也有不少桐城本地的富商愿意把人买回去,嬷嬷都同意。

    可那宋五娘偏偏不乐意。

    不是嫌弃客人长得不俊,就是嫌弃商人太俗,最重要的是,当时桐城芳菲斋最出挑的女孩子,一个叫杏儿的美人,十五岁一出来,就被知府家的公子娶走,那是明媒正娶,八抬大轿接的人。

    更要命,她这样的出身,在知府公子那儿居然还是独宠,丈夫为了她连通房丫头都打发了。

    成亲第二年就生了个大胖小子,在家里站稳脚跟,后来大大方方地到芳菲斋走动,人家知府那边居然也不生气,她丈夫甚至还陪着。

    整个芳菲斋,十年来还是头一次,嬷嬷也高兴的很。

    杏儿和宋五娘同一年被买进去,同一个师傅教导的琴棋书画,各种规矩,结果一个月之后,宋五娘被点了中等,跟三个人一块儿住四人间,人家杏儿让单独供在上房,日日泡药浴,用特殊的药材保养身体,吃喝都精细,嬷嬷们待她简直不要太上心,那是半点儿会伤到皮肤的事儿也不让做。

    宋五娘也不知想些什么,从那之后,再看所有的客人都不顺眼,要是换了别的女子,嬷嬷们哪里会理会,只有客人挑剔你的,你还想挑客人不成?又不是什么大家行首!

    但她不同,不是她的容貌出类拔萃,也不是她有什么过人的才艺,纯粹是这姑娘走运,小时候意外救了个贵人,虽然那贵人来去匆匆,没说什么,也没带她走,可还是出钱给她赎身,从那之后,芳菲斋的嬷嬷待她就客气许多,她不明原因地死活不愿意脱籍离开,嬷嬷也就当她是在芳菲斋挂单的,照样给她挑客人,甚至连一些她这种档次的女人够不着的权贵,也介绍了,奈何本人的素质摆在这儿,那些权贵可不是能将就的,所以一直留在芳菲斋,经年蹉跎。

    那个客人口中的昭哥儿,是个读书人,奔赴京城,去书院读书,途径桐城,无意间去了芳菲斋一次。

    这人的衣着都是他朋友给置办的,十分不错,又考虑他要去京城,用的就是京城时新样式,连鞋袜也是京城那边的手艺。

    连口音,昭哥也说得是正经官话。

    科举取士做官,首先就得有一口好听的官话,要不然你话都说不明白,让皇帝听不太懂,你还做哪门子官儿?

    因为这个,宋五娘一见他就百般温柔,万般体贴,什么手段都用上了,哄得昭哥昏头转向,非卿不娶,甚至还想着明媒正娶,八抬大轿把人给抬回家去。

    芳菲斋这边的嬷嬷也松了口气。

    这些年来,她还以为宋五娘要砸在手上了。

    当初买她花的钱虽然不多,可养她却出了大价钱,为了给那贵人面子,这位衣食住行都是比照京城里闺秀千金们来的,甚至比嬷嬷的几个心尖子半点儿不差,可这么一大笔钱花出去,养出来的人怎么看怎么都不是头等货色。

    嬷嬷都没想着能在她身上把钱赚回来,只要不太赔本,哪怕赔本,也少赔一点儿,她也就心满意足。

    如今来了个外地的公子哥儿,瞧着银钱不算少,又是难得的真心,更万幸——宋五娘终于看上眼了。

    嬷嬷哪里会刁难,恨不得早点儿把人嫁出去完事儿!

    不幸的是,那个昭哥儿也是个天然呆,没多久就曝露出他家就是个耕读传家,不算多穷苦,穷苦也供不起他读书,但家里实在算不上多富裕。

    宋五娘登时变了脸,把人家戏耍一顿,赶走了事。

    没想到那个昭哥儿在桐城还有几个朋友在,这事儿闹大了,宋五娘的名声也迅速坏下去,连芳菲斋都不能呆,进了红馆,再没有人愿意正正经经地把人买回家。

    尤其是陛下南巡,处置了几个犯事儿的官员,宋五娘救的那位贵人也吃了挂落,如今赋闲在家,不说彻底不行了吧,反正和以前的地位大不一样。

    就宋五娘这样的,芳菲斋也实在忍不下去,好歹顾着颜面,没有赶尽杀绝,可她还想和以前一样,怕是不可能。

    店小二说这个说得特别流畅,显见不是头一次说:“最近她隔三差五地就要闹一次,好些人喜欢看热闹,我们客栈请她过来唱曲,其实也是为着热闹来的。”

    许薇姝:“……”

    原来大家都不傻,就是宋五娘的心思有点儿痴,简直是自己把自己的命给败坏掉了。

    “李哥儿,就是刚才闹事的那位,也是看宋五娘太气人,这才教训教训她,大家跟着起起哄,等他耍够了也就没事儿。”

    店小二话里话外,多多少少有维护那个闹事的客人的意思在。

    许薇姝他们回了院子,给了小二点儿赏钱,又问了几句桐城最近的新鲜事。

    “每天都一个样子,要说新鲜事,这几日县衙贴出告示,说让所有接待生客的客栈和民宅,都要去衙门登记,咱们这儿往来的外地商人多,尤其是最近,正是热闹的时候,真这一折腾,可太麻烦了,光登记,衙门的人手就不够用,附近的酒楼都有好几日没招待衙门那些大爷。”

    “再有嘛……对了,我刚想起来,小娘子您要是出门最好注意一下,最近我们桐城忽然冒出一个采花贼,闹得人心惶惶,好些好人家的小娘子,就是带着一堆下人仆从,都不大敢上街,但凡长相不差的美人,都让他给盯上了。”

    店小二叹道,终究没提有没有哪个小娘子让败坏了名声。

    “再别的也没什么,诸位若是想游玩,桐城也就有几家戏院,赌场什么的,看着姑娘你们都是斯文人,想必不肯去的。”

    许薇姝他们也没问出别的,只是一说起采花贼,她就觉得有些古怪。

    如今是现实社会,不是传说中的电视剧,采花贼这种剧情差不多就是话本里头才出现,正常情况下,那些贼盗窃得多,采花的可没几个!

    教坊司,青楼楚馆无数,有采花的能耐,花钱就能大大方方寻无数美女。

    除了变态,就喜欢偷偷摸摸,或者专门就是想败坏哪家大家闺秀的名声,否则正经习武之人,谁会乐意做这种下三滥的事儿?

    早些年,京城也出过一起类似的案子,但当时是有人利用这个,破坏一秀女的名节,里面到底有别的缘故。

    也就随便想一想,大家都没当回事儿,回去就凑一块儿吃点儿点心,打算休息。

    “姝娘,咱们今天警醒些,我看那歌女不太正常,也许……”方容略略皱眉,低声道。

    许薇姝:“……”

    她脑子转了好几圈,最后还是不确定方容说的话,是不是自己理解的那个意思——他还把宋五娘当密探?

    绝对不可能吧,方容是谁?先不说他是前太子家的公子,能把袁琦那样的人当侍卫,就说他还有一重身份,谋士高哲,当年高哲都快被吹捧成神了,人人都说他智谋无双,如此一个人物,现在看不出宋五娘就是个‘逗比’?

    ……也许,真有哪里不对?不是他没看出来,是自己没发现?

    许薇姝一句话都没说,一直到回屋,躺在床上睡下,她也没想出那个宋五娘究竟什么地方引人怀疑!

    入了夜,许薇姝睡着睡着,就听见大门处传来一点儿轻微的动静。

    好像是风吹动门板的声响。

    然后就闻见一股子异味。

    许薇姝一伸手把桌子上的长弓拿在手里,顺手又去抓箭筒。

    也就片刻工夫,外面就传来刀剑相击的声响,大门打开,衣衫略有些凌乱的丫鬟进屋,帮她把帷幔撩起,小声道:“有人装成店伙计混进来,就一个人,功夫一般,小娘子不用动。”

    显然,从贼人混入开始,就有人盯上了,一听她这般说,许薇姝就知道这不是什么正经的刺客。

    外面的骚乱恐怕连三分钟都不到,甚至没惊动隔壁的客人,没一会儿就有人来报,说‘刺客’被拿下了。

    许薇姝穿戴整齐,出门就看见方容也在,他盯着跪在地上,满脸惊讶,甚至还回不过神的刺客,周围的侍卫都刀剑出鞘,还有宫人点了两盏灯。

    担心动静太大,灯火并不是很明亮。

    许薇姝走过去看了‘刺客’一眼,这家伙瘦瘦小小,目光浑浊,长得五官都挤在一处,简直丑陋无比。

    这人一见许薇姝,脸色登时大变,哭着嗓子喊:“小娘子,是,是别人给了我三十两银子,让我捆你走,求求你了,饶了我吧,我不是人,我是混蛋……”

    她还没说话,方容的脸上就露出一抹不可思议:“难道江南的那些人,人手都捉襟见肘到现在的地步了?三十两?难道连三百两都拿不出来?要是连这么点儿银子都没有……”

    许薇姝:“……”

    方容,你才是个逗比。

    她没问刺客,直接过去给方公子把了把脉,然后让丫鬟拿笔墨过来。

    很快,挥毫泼墨,开了张方子:“去给你们公子抓副药,他在发烧,再烧下去,脑子就真好不了了!”

    方容:“……”

    他确实是有点儿烧,主要是天气一变,就容易生病发热,只是他天生体温偏低,伺候的下人也发现不了,可现在的问题不是发烧。

    方容按了按眉心,苦笑道:“好吧,我这几天太敏感,紧张。”

    他终于承认,袁琦不在,他其实很不安,面上再云淡风轻,也免不了要时时刻刻都小心在意。

    有袁琦在,他从不为安全操心,这会儿却要自己承担责任。

    如果只有他一个人,其实也没什么,最多只是死亡,但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忽然有了想保护的人,于是,看到任何东西,都怀疑会不会伤害身边的人。

    这种感觉很神奇,方容以前从没有想过,他会变得和以前一样软弱。

    明明是致命的破绽,方容笑着摇头,就算是破绽,他也不讨厌,一点儿也不想解决。

    许薇姝叫了丫鬟过来,按着方公子去吃药,才开始审问这个倒霉刺客。

    “别废话,你就告诉我,你把我迷昏了,打算怎么办?”

    “……送去城西破庙。”

    许薇姝哭笑不得:有一种在演电视的即视感。

    “带几个人,让他领路过去看看,不要声张,动静小一点儿,别惊动官府。”

    两个侍卫点点头,就押着那刺客出去,许薇姝又回去眯了一会儿,天还没擦亮,侍卫们就返回,手里还拎着个想不到的人物——宋五娘。

    许薇姝颇有些惊讶:“是你?”

    宋五娘抬头看着她,脸色呆滞,半晌才道:“你是不是觉得,你唬我一下,我就会对你们避之唯恐不及?”

    许薇姝怔了怔,失笑道:“我的错,我把你的……智慧想象得太低了。”

    说白了,她是没把这个女人放在眼里,只当她是个寻求富贵都疯魔了个歌女,随口编个瞎话,就打算把人家吓得远离他们,现在想来,确实幼稚。

    谁也不是白痴,她那几句话,骗人的意味再浓厚不过,人家店伙计和客栈里旁观的客人,怕是都看了出来,她凭什么又觉得宋五娘看不出来?

    “……即便如此,你绑架我想干什么?”许薇姝叹气。

    宋五娘呆了呆,笑了笑,道:“干什么?看你不顺眼不成吗?我以前也是大家千金,家里不算高门显贵,也是衣食无忧,父母疼爱,和你们一样,我也看不起那些在外面讨生活的女人,只以为自己最聪明,那一年,我上街去玩,和下人走散了,遇上被拐子拐了的杏儿,一片好心,就想帮她逃走,没想到,她不但不感激我,不和我走,还大吵大嚷,惊动了拐子,连累我也跟着离开父母亲人,落到如今的地步。”

    许薇姝皱眉:“你不是芳菲斋出来的?”

    “芳菲斋又怎么样?你以为芳菲斋就没有被拐卖的女孩子?年年不知有多少人,专门为了它从各地挑选漂亮的美人,女孩子落到芳菲斋,又和落入风尘有多少区别?”

第一百四十七章 偏方

    “我想从那地方出来,还想风风光光地出去,拥有最好的,人上人的生活,凭什么作孽的杏儿能得个好结果,我就不行?”

    宋五娘的面孔扭曲,难看的厉害。

    “我非要搏一场富贵……搏一场富贵……就像林公子说的,若不能风风光光的生,还不如轰轰烈烈地死……”

    吹着冷风,呆在个破庙里说话,许薇姝还没这毛病,带着人先悄没声地把宋五娘弄回客栈。

    只是,一时间大家都对怎么处置这人犯了愁。

    你说杀了她,好像也不该自己人动手。

    但最近桐城频频出没的采花贼,貌似有一点点可能,就是她支使的,当然,具体证据好像也没有。

    还是要问问动手的那人。

    事实上,在路上这人一直叽叽喳喳,又是哀求,又是痛哭流涕,甚至看那群侍卫不搭理他,还口口声声说自己在桐城地面上兄弟多,要不放了他,有他们倒霉的时候。

    反正方容和许薇姝听不见,又怕泄露行迹,手下人干脆塞了他的嘴,直接拿刀子割了他两刀。

    都是在皮凑肉厚的地处,稍微见了点儿血。

    但就这一下,此人立时变得特别听话,让往东就往东,让往西就往西,不该说话的时候,半个字也不敢吐露。

    人啊,总是欺软怕硬。

    走小门,钻回自家住的院子里去,一路折腾,许薇姝的五脏庙都开始翻天覆地。

    至于那些侍卫们,也饿的不行。

    院子里就有小厨房,客栈也有自己的厨子,许薇姝就招呼店小二帮忙弄了些新鲜的菜蔬果肉。

    这会儿天还没大亮。

    所有人都在睡觉,店小二是让他们从床上硬生生给拖出来的。

    可即便如此,伙计一样眉开眼笑,高高兴兴,特别殷勤地直接招呼人手弄了好几筐子各种食物。

    “小娘子可要小的把大厨叫起来?咱们刘师傅做江南菜,尤其是甜点,那绝对是一绝。”

    许薇姝笑眯眯谢绝。

    “我见咱们厨房还有馒头,我自己拿馒头烤一烤就成了,小二哥不麻烦你。”

    她到不是不想吃点心,实在不好意思打扰人家老人家休息。

    其实,算是现在赶紧让厨房给收拾几桌子菜出来,也不算过分,他们可是豪客,光给店小二赏钱,就够对方兢兢业业的。

    何况许薇姝向来出手大方,这会儿那几个店伙计,还有帮忙的那些人,手里攥的银钱比他们辛辛苦苦起早贪黑好几个月还多,店伙计恨不得这些客人们天天早起,天天觉得肚子饿,最好一天吃个七八顿。

    食材齐了,许薇姝自己动手做了一锅干锅肉……

    方容:“……”

    虽然是再寻常不过的吃食,可味道香飘三里,光是闻一闻,跟着忙了这么长时间的一群侍卫,忽然一下子觉得,以前在京城吃十两银子一桌的席面,有点儿不值当。

    就算是龙肝凤髓,能有这么香?

    宋五娘也没被捆起来,侍卫们有的是办法,卸了她的关节,把人往椅子上一扔,想动一下都难。

    她其实忙的时间比许薇姝她们长得多,也更饿,可现在,显然没人关心她吃什么。

    热气腾腾,香喷喷的饭菜上桌。

    一伙子人也不顾忌形象,拿着烤馒头,吃着乱七八糟,却香味十足,也油水十足的菜,再加上一大锅熬煮的软糯的大米粥,吃得腹中饱足,满足感油然而生。

    宋五娘忍不住吞口水。

    许薇姝没去屋里吃饭,也端着一个小托盘,夹了两块儿烤馒头,弄了些香辣的菜,走出来坐在宋五娘的对面,看了她一眼,笑道:“你还知道饿呢?由此可见,你那满肚子痛苦委屈,其实还远远不到没办法忍受的地步,你要真痛苦得不行,哪里还能惦记着吃东西?”

    宋五娘低下头,冷笑:“这是什么道理?玩小孩子把戏?”

    许薇姝闻言一怔,莞尔道:“……别误会,我们是真饿了,真想吃饭,当然,也是真不打算让你吃。不过,我可没心思辛辛苦苦做一锅美食,就为了测验一下你的心情。”

    她收敛了脸上的神色,显得有几分冰冷。

    “你怎么想,又关我什么事?你遇到不幸,也与我无关,就说在‘芳菲斋’那样的地方,随便找找,就能找出十个八个比你更惨的,没你运气好的,你偏偏要看着那些比你好运的人,那也是你的事儿,咱们会有交集,不过是因为你把注意打到我们头上而已。”

    许薇姝吃饱了,就想着再话唠几句,换了在京城,她一直谨言慎行,在家里,在外面,都不大敢多话,但面对个陌生人,她其实很喜欢多说几句。

    上辈子一直没什么机会使用自己的声音,她有时候都怀疑没准儿某一天,她的声带退化,就真的再也不能开口。

    “我还是有点儿奇怪,你能不能给我解解惑?难道你真的只因为看我不顺眼,你就让人来绑架我?如果真是如此,你最该绑架的,岂不是你口中的罪魁祸首杏儿?”

    宋五娘咬了咬牙,低头不语。

    许薇姝也不催促,慢条斯理地拿刀子削皮,把水果切好,又拿了一个根细长的竹签插着慢慢吃。

    “你也许看不出来,还存着侥幸,这么跟你说吧,既然你已经落到了我们手里,那你的下场只有两个选择,第一,砍头,第二,毒杀。”

    许薇姝若有所思地想了想,脸上的表情让宋五娘一瞬间就确定,她说的每一就话都不假,“剐刑之类,好像因为上面觉得太过残忍,已经禁止,算你运气不错。”

    “……你们是什么人?”

    宋五娘一开始也怕,但这会儿看了这些侍卫们吃饭也刀剑不离身,加上许薇姝的言行做派,她开始觉得不对劲,脸色也一点点儿变得苍白。

    许薇姝笑了笑,也没搭理她,半晌才道:“趁着我有空,正吃饭呢也无聊,你现在想说什么,还有我来听,要是过了今天早上,以后可没人会听了。”

    宋五娘扭头,远远地看到方容坐在树下,舒展开身体,好像在发呆。

    她看了良久,才收回视线:“你们从京城来,不是富商,就是官宦人家,尤其是那位公子,你看看他的坐姿,再看看他走路时的样子,累世书香,才熏染得出这么一个人。”

    许薇姝:“……”

    她才是累世书香的家庭出身吧,方容……方家只能算暴发户,别看他们是皇族。

    再说了,方容从很小的时候,就没生活在皇宫里,而是一早就被逐出京城,宋五娘究竟是从哪儿看出他不一般的。

    许薇姝也顺着她的视线看过去,上看下看……还是得承认,这人不只是一张脸好看。

    想了想,招呼了个宫人过来,小声叮嘱道:“你叫上人,给公子爷再换一身衣服,让他穿大红的。”

    宫人:“……”

    “没办法,谁让他长得太招人,要是走到哪儿都有一个宋五娘来投怀送抱,咱们还做不做事了?”

    宫人老老实实地过去,没一会儿,还真有几个丫鬟一起簇拥着方容回了房间。

    宋五娘目送他的背影消失,这才回神:“你知道我等了多少年,才碰见像方公子这样真正的贵胄公子?”

    许薇姝没说话。

    “你别忘了,我呆的地方是芳菲斋,虽然是在桐城,不像别处那样做的都是达官贵族的生意,但即便是在桐城,里面的姐妹们大部分也是让富贵人家带走,即便是做妾,从芳菲斋出去,那也是最得宠的小妾,踩了正妻一头,一辈子生好几个孩子,享尽了荣华富贵的不知有多少?”

    “但我呢?什么破落户,什么穷秀才,什么衙门的衙役,什么街上卖猪肉,卖菜的所谓商户,嬷嬷居然让我去见这些人?那些膀大腰圆的土员外,居然还说是我的良人,良人!?凭什么?”

    宋五娘的脸上胀红,“那些人也配!我不能再等了,我没有第二个五年,第三个五年,这次,我一定要把握住机会。”

    许薇姝看了她半晌,顿时恍然:“原来如此!”

    她不知该不该说,这女人虽然脑子不清楚,可确实是个人才,性子真是果决!

    她大概是想绑了自己,然后再向方容告密,要是能帮忙救自己回去,说不得她就有机会了。

    这么做很危险,可宋五娘连半日都不到,一转念就下定决心,果断得令人惊叹!

    惊叹半晌,丫鬟过来把自家小娘子拉回去睡个回笼觉,至于宋五娘,直接让人带走审讯,还有那个混进来的黑衣人,也要好好审一审,看看还有没有同伙儿。

    他们做这种偷鸡摸狗的事,想必很隐秘,绝不会轻易告诉别人,就是把人抓了,让他们从此消失,估计也不算大事。

    只是终究还是得确定,看看此事是不是当真没有内情。

    方容那帮手下,在刑讯方面还是很值得信任的。

    许薇姝回了屋儿,洗了把脸就倒在床上眯了过去,一转头就陷入梦乡。

    这一睡,就睡到半晌儿。

    起来了有两个随队的年轻医生在外面等她,许薇姝赶紧过去看了看。

    侍卫里面有个伤患,胳膊受了伤,但是一直强忍着不肯说,本来以为硬挺过去没什么,结果今天早晨才发现伤口化脓,人也迷迷糊糊的,眼瞅着不行了。

    “怎么不叫我?”

    许薇姝皱眉,快步过去看,到底还是没再骂那两个耷拉着脑袋,一脸愁容的医生。

    没办法,这里是大殷朝,区区一个侍卫病了,医生愿意到她这儿来求助已经算是相当尽职尽责,总没有为了个侍卫,惊扰主子睡眠的道理。

    又不是什么重要人物!

    许薇姝过去一看,情况很不妙,现在又没有消炎药,再耽误下去恐怕要截肢,就是不耽误,好像治不好最后也得截肢,甚至截肢能保住他这条小命就算不错。

    幸亏医生的金疮药也比较管用,许薇姝看了看,皱眉道:“有个土办法……李医生你也应该听我说过。”

    那个一直随队的李医生,经常和许薇姝讨论问题,有时候也会提起各种治病的偏方。

    对于外伤化脓,最先想起来,最容易实现的手段,当然只有小说里用烂了的那个梗。

    只不过,有点儿恶心。

    李医生让她一提醒,显然也想起来了:“真的,真的管用?”

    “死马当活马医吧,不行就截肢。”许薇姝叹了口气,直接指挥着几个医生去找蛆虫过来。

    也不知道这些医生用了什么法子,反正东西是找了来。

    “呕!”

    把蛆虫小心翼翼地搁在伤口上,不只是医生,连病人都恶心得脸色灰绿。

    那些丫鬟们哪里干过这些,一个个面如死灰。

    最后许薇姝还是上了手,她换了身粗布衣服直接进去验看情况,吓得丫鬟们傻了眼,半天才哭丧着脸冲过去帮忙。

    折腾了半日,总算是把该做的都做了。

    那几个医生战战兢兢,一边担心病人,一边还担心自己居然让人家一个女官干这种活儿,未免过分,这也太不雅,尤其是让王爷知道,还不知要怎么教训他们。

    好在效果还行,没有白白折腾,就是连许薇姝在内,今天都不想吃东西了。

    还有几个宫人后悔凌晨吃美食吃得太起劲,现在反胃,吐得昏天暗地。

    处理完倒霉的侍卫,又交代医生给所有侍卫都做检查,传下话去,谁要是再敢隐瞒,以后天天让他们动手去拿蛆虫,许薇姝才回去洗澡。

    伺候她的小宫女看自家主子情绪不高,连忙笑着说说那宋五娘的八卦,好让她缓解情绪。

    如今这位宋五娘,唯一的价值也就是作为一个奇怪的人物,让许薇姝研究她的心理解闷了。

    “这个宋五娘流放三千里都不解恨,回去真判罪,一定是个斩立决,她最近几个月,做拐卖人口的生意,都做了三次,祸害了好几个女孩子。”

    许薇姝愕然,坐起身让小丫头给她擦头,这下到来了兴致,叮嘱她们继续说。

    最近桐城采花贼的案子,果然是宋五娘做的,只是她派人劫持美貌的小娘子,并不是因为嫉妒之类,而是为了贩卖。

    许薇姝愣了愣:在大殷朝生活真是太难,尤其是女人和小孩子,她这些年都碰上过多少次拐卖人口事件?现在连个歌女也兼职干这种缺德的买卖?

第一百四十八章 及时

    宋五娘是芳菲斋出身,就算在那地方算不上多么当红,可也呆了很多年。

    对于那地方的进货渠道,究竟挑选什么样的女子,怎么交易才能获取更多金钱,她知之甚详。

    许薇姝:“……”

    不得不说,她遇到的人真是越来越无下限!

    宋五娘可能看出许薇姝的心思,不由冷笑:“你们这些人懂什么?真以为我要是认了命,随便嫁给个穷秀才做正妻,或者嫁给寻常富商做了妾,就能有平安的日子可过?”

    她难道还不知道?

    在风月场里厮混多年,各种事儿见惯了,早对人性这种东西完全绝望。

    宋五娘的教导嬷嬷,以前就曾经是江南赫赫有名的行首,素手弹琵琶,赚得缠头无数,十六岁挂牌接客,红了三年,到十九岁上,和大部分比较幸运的名、妓一样,嫁了一个官宦人家做妾。

    当时也有很多名、妓羡慕不已。

    没想到那户官宦人家居然一家子都是变态。

    从官员的老娘,到官员的正妻,再到官员,加上官员的孩子们,个个神经病,以折磨人为乐。

    花魁被折磨的遍体鳞伤,看着他们家里那些一批又一批死相凄惨的丫鬟们,又是害怕,又是绝望痛苦。

    她到底不是没见过世面,软弱无力的女人,人家在江南也是勾心斗角了好些年头,才踩着别人爬上花魁之位,最后还能从良脱身,眼光不怎么样吧,智商、情商都不低。

    还是让她找到机会脱身而出,而且托了关系进了芳菲斋做教导嬷嬷,日子过得不算好吧,到底有个安身立命的地处,一辈子也就这般过去了。

    像这样的,还算幸运。

    宋五娘冷笑,她的那些或者关系好,或者关系差的姐妹,第一等的女子大部分让送给了达官显贵,生死祸福无人能知,反正是没了消息,且不去说。

    但凡和她一样,算不上最好,却也是第二等里拔尖的女子,有好下场的十不存一。

    这么多年来,她见过一心一意赎身出去,跟了温柔体贴的秀才的,嫁出去,拿自己的嫁妆养着秀才一家子,日日劳作,很快就变成了黄脸婆,却公婆小姑都嫌弃,秀才没有出息,她们一辈子受苦,秀才有了出息,她们中好的成了下堂妻,糟糕的莫名其妙就病死了,也许连口好棺材也落不着。

    也有人现实点儿,奔了去做富贵人家的小妾,一辈子在主母手底下混日子,能耐些的,努力争宠,也许能生个儿子,一辈子也有依靠。

    可大部分,不过是几年的好时光,容貌败了,人也就完了,长寿的寥寥无几。

    “我和她们不一样,我比她们更清醒,也更明白自己的命,既然怎么也没几年好时光,当然要趁着自己年轻,尽量向上爬,找一个真正的贵公子,哪怕将来落魄,也比什么都得不到好!”

    宋五娘的神色渐渐平静,似乎前面无论什么样的命运,她都接受。

    “只可惜,最后还是没对杏儿下手。”

    宋五娘冷笑,“没办法,我要伤了她,她男人一定会发疯,不得不说,这阵子有她们一家在,我哪怕离开芳菲斋,也照样能把积攒的银钱带走,得罪了那些男人,他们也只敢来阴的,不敢硬来,照样还能过得不错。”

    “本是打算等我找到出路,离开桐城,再想办法收拾了她,恐怕没机会了。”

    许薇姝听了半晌,一下子就意兴阑珊起来,对这个人不再感兴趣。

    她就算说一千个,一万个苦衷,她也仅仅是个自私自利,为了自己,能随意去毁灭别的女孩子一生的女人,自己尝到了恶果,回头还让别人遭遇一样的惨剧……这种人就是腐烂的东西,没有存在的必要。

    等回去之后,该判什么罪就判什么罪,用不着她多关注。

    接下来的日子还算平静。

    似乎没多少人注意到宋五娘失踪的事儿,不过也正常,她这样的人即便消失,又能有谁去关注?

    方容的身体看着到好了些,那帮侍卫养伤也养得不错,许薇姝都和方容商量,再过两日就回京城去,领着一群宫人紧紧张张地收拾行李。

    这日,秋日里居然下起了雨。

    而且雨水不小,哗啦啦得敲打地面,吵得许薇姝晚上都睡不太踏实。

    睡到半夜,她忽然睁开眼睛,惊醒过来,外面看着有火光,像是有很多人打着火把在活动。

    “小娘子?”

    “没事儿,起吧。”许薇姝皱了皱眉,先换上衣服,又给自己化了妆,往袖子里塞了一把匕首,顺手摘下墙上的弓箭。

    她现在好歹也得了箭无虚发的名声,方容那儿带的强弓,都是由着她挑挑拣拣。

    “一路上都遇见好几次麻烦了,看来我不适合南方的风水,以后还是离远些为好。”

    小丫鬟本来吓得战战兢兢,此时听了许薇姝颇为无奈的调侃,精神也不免略略舒缓些。

    领着小丫鬟出了门。

    许薇姝心里也紧张,被冷风一吹,不觉打了个哆嗦,忍不住苦笑——她居然沦落到有朝一日,会因为这点儿小阵仗就紧张的地步了?

    若是子虚哥哥知道,说不得又免不了似笑非笑地嘲讽她几句!

    出了房门,不只是他们院子里的人惊讶,外面客房的客人们,也乱起来。

    客栈让一队官差整个包围住。

    掌柜的显然也一头雾水,连衣服都没穿戴整齐,就领着老婆孩子四处乱窜。

    “姝娘!”

    许薇姝抬头,就见方容和两个侍卫立在月亮门下,她也连忙带着丫鬟过去汇合。

    “怎么回事儿?”

    方容沉着脸,摇了摇头:“说是翁山郡王的卫队,要追捕江洋大盗,现在把客栈围得水泄不通,根本就出不去。”

    虽然翁山郡王没多受宠,但像他这个级别的,朝廷规定能够蓄养的卫队就有五千人,再加上,那些王府谁还没几个自家私募的家丁?

    尤其是身在江南,这位王爷不说家财万贯,也差不太多,往年也喜欢招揽奇人,二三流的武林人士投靠他的很多,这会儿只看那些火把数量,起码就有三四千人在外面堵着。

    许薇姝低声问道:“咱们有多少人?”

    “三百二十六个。”

    方容身后的侍卫低声应了一句,握紧手里的刀,靠得自家主子更近些。

    相差悬殊,不能硬拼。

    方容显然也是同样的意思,使了个眼色,等所谓翁山郡王的人把所有客人集中到一起的时候,他们就没反抗。

    其实,他们不怕这些人真是翁山郡王的手下,那个闲散王爷要方容的命的可能性很小,就是想要,也不会如此正大光明地行动。

    怕就怕,这些人是假借那位王爷的名号,其实根本就是专门来刺杀的刺客。

    难道是消息泄露了?

    身在对方的地盘,什么事情都可能发生,就算自己能做好伪装,还拦不住内部有奸细出没!

    谁敢保证,队伍里就没有对方的探子?

    方容还不是十分擅长用间。

    不多时,客栈里一堆杂七杂八的客人,就被集中到大堂,一下子把大堂给挤得水泄不通。

    方容他们夹杂其中,全神戒备,侍卫们自觉自发地把两个最重要的主子护在中间。

    借着火光,许薇姝看见大踏步推开门进来的,是个年轻的公子,长得俊美,只是给人的气息不好,让她一下子就想起当年还是个小医生的时候,有一日接夜班急诊,碰上一个吸、毒的男人被从出租车上拖下来,当时他的眼神,他的气息,就和这年轻人很相似。

    方容一低头,温热的气息呼在许薇姝的耳朵上:“是翁山郡王的三儿子。”

    许薇姝点点头。

    原来真是他,对这个人,她可是虽未见面,早闻其名,翁山郡王未来的世子爷,听说王爷已经上了折子,只是因为他不长不嫡的,皇上一时半会儿没下旨。

    可随着王爷年纪越来越大,再生一个嫡子继承王府的可能性也越发小,为着朝廷的颜面,也不能让他那两个有残缺的嫡子继承王位。

    皇帝说不得会给王爷这个体面,允了他的折子。

    这事儿并不罕见,虽然大部分王府都是嫡长子继承,但也有当父亲的就是偏爱某个儿子,请求册立自家某个庶子为世子,只要能找出合适的借口,皇帝可懒得管那等闲事儿。

    许薇姝做了这么长时间女官,心里有数,像这种小事儿,怕是皇帝看一眼就随手扔给御前女官去批了,不允许的时候少,除非碰上皇帝很不高兴。

    那三公子一进来,根本连看都不看大堂里的那些人一眼,径直坐到椅子上,挥挥手。

    他身边一个年过半百的老管家就站上前,高声道:“我们追捕一江洋大盗而来,他乃朝廷钦命要犯,现今就藏在这个客栈里,所有人都听着,我说什么,你们都要照做,迟疑片刻,就是死!”

    所有人大哗,只见前面一群膀大腰圆,身着甲胄的大汉,同时拔刀,刀光凛冽,在烛火的照耀下,越发阴凉刺骨。

    更别说一共三排,起码有六七十个弓箭手,箭已经上了弦,马上便要脱手而出。

    外面更是密密麻麻的火把。

    风雨欲来。

    一瞬间,所有人都收声。

    许薇姝甚至能听到周围的人牙齿咬得咯嘣咯嘣直响。

    只见那老管家板着脸,忽而提气,大喝道:“跪下!”这一声,声如雷霆,震得人气血翻涌。

    扑通,扑通。

    一串人被他吓得本能膝盖一软,整个人都瘫了,起码得有三分之二的人都受不住,耳朵里一丝丝往外渗出血丝来。

    方容的脸色也变了变。

    下一刻,用不着老管家提醒,长箭如雨,横飞而至。

    “啊!”

    有几个站着的客人吓得翻起白眼来,侍卫们本能地向方容的方向聚拢。

    许薇姝本来想钻到桌子下面去,结果脚底上都是人,一踩就踩着好几个。

    方容顺手拎起桌子,护住两人,忍不住小声咳嗽起来,许薇姝苦笑:“现在才知道,原来咱们国人这么多,一点儿都不少!”

    在皇宫,偶尔看看折子,只能看出年年人口锐减的情形,毕竟是天灾人祸连年,想不减少人口都难,但瞧瞧现在,这会儿她可完全没有人口锐减的伤痛了。

    “我有点儿冤。”

    许薇姝叹息,可声音还很轻松。

    方容失笑,伸手护住她,让自己的身体抵住桌子,省得撞伤了她。

    如果换了别的女官,恐怕早就破口大骂,或者欲哭无泪。

    “等回京城,我就向陛下讨要你,来我的王府,给我做大总管,行不行?”

    许薇姝更是长叹一声:“那我会不会天天碰上这种热闹?”

    两个主子在那儿逗咳嗽,一群侍卫都给吓死了,他们简直不敢相信,翁山郡王家区区一庶子,居然胆子大成这样,在大庭广众之下,射杀皇孙?

    即便是太子已废,那也是皇帝的亲儿子,还是曾经寄予厚望,为大殷朝赴汤蹈火过,立下大功勋的儿子,方容可是太子的亲生子,皇帝的亲孙!

    侍卫这么一骂,许薇姝也回过神,提高声音喊道:“大胆!安王爷在此,你们居然敢行刺?难道不怕株连九族?”

    她这一声,固然没有人家老管家的声音洪亮,可也不小,清清楚楚传出。

    那些射箭的人显然一怔,手下就慢了,这边略得喘息之机。

    三公子冷笑:“哪来的安王爷?安王爷明明在文州下榻,给我继续,杀了他们再去搜咱们的东西!”

    许薇姝:“……”

    箭雨越发密集。

    侍卫们损失惨重,连许薇姝都不小心伤了胳膊。

    难道真得会如此憋屈地死在这儿?炮灰也没这么惨!如果是因为父母的身份曝露受到牵连,死也就死了,谁让她占了的原主,就是那样复杂的身世。

    或者因为遇到倾国战争,她被卷进去,死也就死了,好歹轰轰烈烈!

    现在这算怎么回事儿?

    许薇姝一怒,火气上涌,站直了身子长弓搭在桌子上面,玩弓射箭。

    箭若流星,蹭一下,就贴着三公子的脖子过去,鲜血冒出来。

    “嗷!”

    他顿时喊了一嗓子,射箭的那些弓箭手也吓了一跳,动作再一次放缓,都扭头去看他。

    借着机会,也不知道是方容拉许薇姝,还是许薇姝拽方容,两个人也顾不上会不会踩伤了人,朝着窗户撞了下,就撞了出去,就地一滚,向外飞奔。

    侍卫们紧随其后。

    方容还隐约听到有人闷哼,显然是受了伤,但此时顾不上了。

    后面追兵的反应十分快。

    许薇姝都想赞叹两声——翁山郡王可不像他表现出来的那样无能。

    能养这么多弓箭手,不是闹着玩的!

    许薇姝口干舌燥,一颗心砰砰砰跳动起来,就是上一次遇刺,她也没有这种感觉,毕竟那次她其实没看见多少,而且自家是赢家,即便是惨胜吧,好歹是胜了,但现在让人追杀,跑得跟落水狗一样可怜,还真是头一次。

    不行了,回去就把以前子虚哥哥教给她玩的那些武功秘籍搜刮出来,练武!

    她这些年,一是犯懒,二是觉得没必要,她一小女子,本身身体的力量就比闺阁女儿强大太多,即便不习武,好像也足够碾压别人了。

    说不得她一辈子都遇不到几次需要动武的情况,费那个力气干什么!

    三来,这具身体已经长了这么大,过了练武的最好时机,想必不会有多大的成就,就一直没想着不能修炼法术,不如练练武功,以求自保。

    如今经历这么一番可怕的‘战争’场面,她决定哪怕累一点儿苦一点儿,也要学武功。

    一路被侍卫护着,在那些包围了客栈,正围堵过来的弓箭手,刀客,中穿行,许薇姝简直都不敢置信,自己居然坚持了这么久……

    身边的侍卫不断倒下,没倒下的也遍体鳞伤,咽喉火烧火燎得疼,肺都有爆炸的感觉,方容揽着许薇姝的肩膀,靠在一颗大树下,身体发软,叹了口气,看了美人雪白的脸颊一眼:“姝娘,我对不住你!”

    终究还是连累了最不想连累的人。

    许薇姝眨眨眼:“行了,先别忙着赔礼道歉,你好基……好朋友的动作够快的!”

    方容:……

    袁琦来了。

    看到近在眼前的,安王府的旗帜,还有那些墨色铠甲的战士们,方容一句话也没说,整个人就往许薇姝怀里一钻。

    许姑娘:……

    她怀疑这家伙肯定是故意的,只是,现在这种情况,如此惨烈的情况下,这人难道还有风花雪月的心思?

    她也就只好相信他是真累得坐不住。

    等到袁琦大队人马到来,直接把那位三公子捆上塞到马车里,那些弓箭手也都扔了武器,焦急万分地冲过来找他家公子,看见的就是他家公子一副睡美男的模样,特别无辜地,倒在美人身上的模样。

    气息平稳,心跳有点儿快。

    不快才有鬼!

    “不知道为什么,我的拳头很痒。”

    他身后的马车上跳下来一个一头雪发,面孔却很年轻的男人,此人莞尔一笑:“我到是很欣慰,方容长大,当可出嫁!”

第一百四十九章 回京

    又坐在舒舒服服的大马车上,再一次畅通无阻地在官道上行走。

    所有人都退避三舍,给他们这一行人让路。

    许薇姝再也不矫情地唠叨劳民伤财,和劳民伤财比,一路上尸山血海地踏过去更让人受不了。

    打了个呵欠,蜷缩进柔软的被子里面,丫鬟给她点上香,香气弥漫,精神总算是舒缓开来。

    擦了把脸,振奋精神,她就翻出方容刚刚递过来的信件看一看。

    这几天,京城那边的消息也畅通了,只不过,他们离开这几个月,京城好像也天翻地覆了一般。

    长秋宫的贵妃意外落水身亡,那个宫里从上到下,至少有一大半人直接被杖毙。

    信上只写了只言片语,可略略一扫,就有一股子浓郁的血腥气扑面而来。

    杖毙啊!

    许薇姝进宫以来,身为高品级的女官,虽然偶尔也听见有什么人犯了错被送去刑房,到还真没碰上过直接杖毙的。

    那位陛下向来仁善,就是有这种事情,也都是悄没声地弄走便是了,闹到整个宫里的人都听见,风言风语无数,就是他老人家年轻气盛的时候也没有几次。

    那个长盛不衰,得宠多年的贵妃就这么去了,不知道宫里的人是什么感觉。

    许薇姝随手翻了翻信,猛地就坐直了身子——丽娘孩子没了。

    阿蛮在信里提到,丽娘晚上忽然就流产,在之前完全没有任何预兆,相反,她还觉得胃口好了点儿,能吃下些东西,心情也平静下来。

    怀孕到六个月,忽然小产,不用看到真人,许薇姝也知道,这肯定得要了她大半条命。

    把信折叠收好,丫鬟就给她送了一罐子鱼汤,都是新鲜的河鱼,听说大厨煮汤的时候有自己的诀窍,煮出来的鱼汤香浓可口,一点儿腥味也没有。

    许薇姝尝了尝,就让人也给方容和袁琦送去些,这两个好像昨晚一整夜都没休息。

    京城里那位陛下前阵子在大朝会上感叹,说他老了,连批个折子都精力不济,朝中没有太子,必然会社稷不稳,反正话里话外,透露出他已经要立太子的意思来。

    一时间,忠王,义王,甚至底下几个小皇子那儿都有点儿不安定。

    不提两个大热门,忠王和义王两家变着花样在万岁爷前面尽孝,就是那几个小的,也不知道是自己的主意,还是有人提醒,时常在皇帝面前刷存在感。

    京中的气氛真是很吓人。

    甚至还有一批不愿意搅进这种夺嫡事件中的大小官员,求外放的求外放,直接抱病的也有,还有不到年纪就乞骸骨想退休的。

    如果只是这些,方容不会太关心,大不了他们福王府一系更受冷落。

    方容在京城本也不是特别受人吹捧。

    问题是,皇帝举棋不定,对忠王和义王都不错,前面夸一夸忠王稳重,后面就要赞叹几句义王有冲劲,不只是如此,他老人家还把福王拉出来,赏了福王御医去看病,又赏了不少药材,几乎每天吃饭都惦记着。

    虽说京里大部分人还是觉得,皇帝这是想利用福王来看看,忠王和义王哪个更有容人之量。

    大家都不是傻子,史书也没少读,身为一个皇帝,尤其是留下一堆小儿子,还是他很宠爱的小儿子的皇帝,他选择继任者,除了要求他确实有本事,能够撑起国家,坐得稳位置外,第一条肯定就是得真正兄友弟恭。

    现任皇帝别看对待兄弟们心狠手辣,但那是年轻的时候,现在年老了,到有些心软,对待小儿子们疼宠有加,至少他表现出自己特别柔和的一面,还爱面子。

    朝中大臣们,还有那些皇子,天天都分析他这个人,自然能看得出来,他这样的性子,肯定不希望自己的继任者,等不及他入土,就做出手足相残的事情。

    那么他现在把福王又扒拉起来,是想看看剩下的儿子怎么对待这个前太子,似乎也挺正常。

    问题是,福王他当了二十多年的太子,现在就是被废了,在很多人心中,他还是太子。

    当年因为被人揭发,意图谋反,就这么被废了,可证据根本不足,事实上,到现在还有很多老臣为太子抱屈,说那是小人陷害。

    就是很多墙头草官员,主张废弃太子,那也是因为各自的利益,或者只是顺着皇帝的意思走,真正认为前太子十恶不赦的,真没多少人!

    所有人都清楚,只因为这些,忠王和义王里,无论哪个登上皇位,都不会真心想放过前太子。

    事实上,他们都觉得,在自己坐上皇位之前就先让福王消失,才是最好的做法。

    真当了皇帝,一举一动都在臣民眼中,到时候哪怕为了面子,为了好名声,他们也要给福王优待,到时候再想动手,就会多了好些顾忌。

    皇家是非一向多,即便他们小心翼翼地动手,不留下任何把柄,别人只凭猜测,脑补,也能猜到他们身上来,除了既得利益者,谁还能在乎个过了气的前太子?

    现在的京城,就像一团纠缠在一起,乱七八糟的线团,谁搅合进去都很难脱身。

    许薇姝叹气,即便如此,他们这一行人还是努力地赶回京城去搀和这些破事儿。

    紧赶慢赶,终于赶在天冷之前到了京城。

    许薇姝还不能回国公府,先回宫去,皇帝早早遣了人等在城外,直接接了方容走。

    她也属于连带物品,一样让人弄去紫宸殿。

    大嬷嬷亲自来接的人,见了许薇姝,笑得温柔极了。

    “许书官辛苦,万岁爷也记挂你们,每天早晨都问,你们到了哪儿,今天还特意吩咐御膳房专门煮了滋补的汤水。”

    许薇姝觉得她应该受宠若惊,于是就受宠若惊给大嬷嬷看了看。

    在偏殿里吃了一顿饭。

    食物是很美味,御膳房的大师傅手艺绝对不差,可她还是吃得胃疼。

    在这种地方,你得小心注意自己的仪态,吃东西也不能露出牙齿,大口大口地咀嚼都不行,更别说直接下手抓鸡腿,鸡翅享受了。

    享受美食,还是要在舒服私密的地方才好。

    方容直接被皇帝叫过去,等她吃完了,大嬷嬷才领着她去见圣驾。

    许薇姝也不是第一次见到皇帝,但今日一见,明显发现皇帝又老了。

    不是容貌上的老态,是给人的感觉,腰背佝偻,神色间也失去往日的锐利。

    皇帝也没问什么要紧的,更没提江南的事儿,问的都是方容一路上的饮食起居,什么时候吃饭,吃了多少,每天晚上的睡眠如何云云。

    好像真把五品女官当成照顾他儿子的保姆。

    许薇姝认认真真地说了。

    幸亏她记性不错,又被方容当下饭的美食一样,时常凑在一处吃饭,要不然这些她还真回答不出来。

    皇帝似乎对答案比较满意,特意赏了她,还给她一个月的假,让她回国公府看亲人们。

    方容就坐在他老人家下首,默默喝自己的汤,偶尔看许薇姝一眼,目光都带着笑。

    从紫宸殿出来,就看见几个御医过去,瞧着有她认识的,也有她不认识的,随队的那几个到都在。

    旁边的女官低声道:“他们都是给安王检查身体去。”

    像这些宫人,女官,透露消息的时候,不能提皇帝,那是忌讳。

    但说说皇帝身边的人,那却没什么大不了,宫里谁不打探消息,难道还能有什么真正的秘密不成?

    比如说现在,女官就想告诉许薇姝,皇帝很看重安王,她这一趟走得不是不值得,这话不能明说,便点出皇帝特意召了太医去给皇孙看病。

    这一点儿,足以说明万岁爷的心思。

    许薇姝点点头,就先走一趟宜秋宫,宫里还是老样子,明明贵妃没了,可整个宫廷都没有多大变化。

    没办法,贵妃再贵,她也是晚辈,又没儿没女,难道还让太后,让皇帝穿素不成?

    最多那些娘娘们少几次宴饮。

    许薇姝特意绕行,去长秋宫转了一圈,这才短短时日,长秋宫就仿佛衰败了,再也不复当初的光彩。

    那时候,即便寂静无声,所有的宫人都轻手轻脚,宫里还是充满了活力,如今却死寂一片,就像一座死城,她从御花园里,剪了几枝平日贵妃喜欢的花,摆在长廊上,算是稍微尽了尽心。

    长秋宫里的池塘,现在已经被填平,还没有移植花树,就这么灰突突的,看着让人心里头不舒服。

    “走吧。”

    出了长秋宫,一进宜秋宫的大门,玉荷就先扑出来,端着火盆,非让她跨火盆。

    “快快,书官赶紧去去晦气!”

    是该去去晦气,这一路上倒霉了不知道多少次。

    跨过火盆,就直接去浴室洗澡更衣,玉荷还找了一堆柚子叶。

    正泡在水里,就听见喵呜,喵呜,好几声猫叫。

    球球带着它那三只小猫咪,趴在对面的树杈上晒太阳,一边晒,还一边冲着主人喵喵叫。

    小白蹲在门口,探头探脑的,到显得有点儿认生,不过,显然还是熟悉许薇姝的气味,很是乖巧可人的模样,并没有见到陌生人时的冷漠。

    洗完了澡,她就抱了抱球球,就抱了抱那几只小的,逗着小白咬骨头玩了一会儿,才杀回国公府去。

    老太君都给惊动了,握着许薇姝的手,直掉眼泪。

    “哎,都是好孩子,怎么就老碰上麻烦,怎么都不顺呢!”

    老太君和许薇姝说了一阵子话,就提起许爱丽的事儿,她老人家平日里不管事,这次也不免恼怒:“丽娘的身子都有六个月,莫名其妙地丢了孩子,他们肖家当初答应得好好的,娶了丽娘回去就会好好待她,你看看如今,哎!”

    这话,也只能自家抱怨几句,老太君数落肖家几句完全可以,但为了孙女,却也不愿意太过盛气凌人,那是自己的闺女,可嫁进人家家里,是好是歹,都要看人家的脸色。

    娘家人但凡心疼姑娘的,无不盼望姑娘家庭和睦,哪里会主动找事!

    只是,许薇姝觉得,这次如果家里头不出头,不让肖家看到,他们国公府再落魄,嫁出去的女孩子,也还是有能力有信心护住,那丽娘今后的日子恐怕不会像想象中那般舒服。

    休息了一晚上,许薇姝先带着礼物直奔肖家。

    连姐妹们都没顾得上见。

    她直奔了肖家,可却连肖家的人都不见,直接就去丽娘的院子。

    这么做其实有些不妥,可许薇姝的品级摆在那儿,肖家见了她都得行礼,她就是再放肆,别人也不能说什么。

    大殷朝本就是尊卑有别,尊者做事,哪里用得着给地位卑微的人解释!

    一进屋子,许薇姝一眼就看见躺在床上,满脸灰白的许爱丽。

    屋子里窗户关得严实,一点儿光都不见。

    浓郁的药味扑鼻。

    许薇姝心里头一颤,过去给许爱丽把了把脉,这一把脉,心就更沉了。

    旁边的丫鬟一个劲使眼色。

    许薇姝抿着嘴唇,给丽娘掖了掖被子,转头就黑了脸。

    看她的脉象,这是流产之后还受了风,身体衰败,接下来还能不能有孩子,也在两可之间,就是要孩子,怕是不调养个三五娘,连想也不能想。

    许薇姝把丫头叫出门,沉下脸问道:“怎么回事儿?”

    “呜呜,婢子,婢子也不知,那天晚上是小月值夜,结果半夜夫人就喊腹痛,还没叫来医生,孩子就没了。”

    “小月说,她那会儿犯困,伺候夫人的时候忍不住眯了一会儿,听见夫人呼喊,这才惊醒……夫人出了事,我们这些人都被捆了关在柴房,要不是夫人醒过来非要婢子伺候,婢子怕已经被发卖了去!”

    小丫头说得磕磕绊绊,许薇姝皱眉。

    按说夫人流产,肖家惩治下人,也算是重视丽娘,可这里面还是有不妥,正常的做法,难道不该是先把人抓起来审一审?

    六月大的孩子,说没就没,丽娘又不是病病歪歪不健康,怎么想怎么不正常吧!

    许薇姝转身回了房间,问了问丫头,丽娘一直住在这间卧房,就四下开始检查。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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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仙穿越,积攒功德夺天下!
这个天下,有德者居之。国姝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国姝,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国姝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