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五章 手笔
毛孩儿虽说有点儿失望,可许薇姝下达的命令,那绝对不打一丝折扣地执行。
这小子机灵的很,最近又在街面上结交了一批小乞儿,那些人自有一套自己的生存法则,像这种送匿名信的事儿,交到他们这样的人手里,再合适不过。
许薇姝也放心。
“送去给……福王府的高哲。”
这封信里,详详细细地记录了毛家私下里隐藏的库房地址,据说从二十年前开始,毛家就年年储藏粮食,拿朝廷的银钱收购粮食,可往朝廷的粮仓里送时,却总要截留一部分,剩下的掺入麸皮,甚至砂石,这种事儿是年年都做,无论丰年还是灾年。
根据记录,他家粮仓的储量,在当年就很惊人,现在的话,即便不能和国家的储备相提并论,但至少差不多也得足够大半个城市的人用上一年半载的。
毛家还私下里铸造了铁器兵刃。
据说是当年在任的族长,让前面好几个皇商的下场吓得五内俱焚,才想着有备无患,多储藏些东西。
早些年的皇商们下场都不好,只有寥寥几家改换门庭,成了书香门第,剩下的都让权贵们榨干,整个家族都落败了。
所以毛家除了一早就开始装穷,时不时刷好感度,刷好名声外,也提前做起了最坏的打算。
他们家的做法不但恶劣,对他们自家来说,也很危险。
要知道,粮、铁在大殷朝都属于国家管制资源,即便是粮商,存储的粮食数量也要报备登记,朝廷绝对不可能允许私人拥有大量粮草。
更别说还是挖朝廷的墙角得到的。
要只是粮食也还好些,不少世家大族修建邬堡,也会把自家庄子上出产的粮食都收起来做储备。
但私藏兵刃,真让别人发现,那绝对是要抄家灭族的大罪,说他们准备谋反,也不是不行。
你要不想谋反,藏那些刀枪干什么?
许薇姝脑子里的资料中,可不只有毛家一家藏这些东西,其他的家族也多多少少有这种迹象。
事实上,多年前好些人就看出来,天下不太平,年年流民暴乱,年年有人揭竿造反,谁知道方家还能坐多久的江山,他们就是不想谋朝篡位,好歹也要保证自己的安全。
这几乎是公开的秘密了,私底下做一做,不让人发现也无所谓,但绝不能公开说。
皇室对这种事儿再敏感不过,一牵涉上,便是深受信任的重臣也要倒霉。
除非是像镇南王李煜那样的,你就是知道他心存反念,因着他手握兵权,还劳苦功高,家里藏着先帝给的丹书铁劵,皇帝咬落牙齿和血吞,不想忍也得忍。
要逼迫太过,镇南王举旗造反,那可就真要了皇帝的命了。
许薇姝还能找出几个大族,手里头藏的粮食挺充足的,只是别人家没毛家这么疯狂,也没毛家这么小气,人家买粮食也是真金白银买来的,哪里像他家那般容易。
本来她是想直接送去毛家,但和毛家打交道,许薇姝总有些顾忌,那些人不是善茬,没准儿剖开胸腔,里头一颗心都黑的要烂掉,可高哲就不同了。
无论高哲这人心思怎样复杂,可许薇姝承认他是个好人,好人总是有很多原则。
即便许薇姝被对方怀疑,对方也轻易不会对她下手,再说了,方容可还欠着自己人情,人情债这种东西,能早用了还是早点儿用,老欠着的话,不光是欠债的难受,债主也难受。
送了信出去,许薇姝心里就痛快了,就像把一块儿烫手的山芋,送到了旁人的手里。
方容那人那么多的心眼,必然能把这事儿做得又漂亮又干净,还能吓吓毛家,保准让他们有苦说不出。
许薇姝把事儿交代了,便回了国公府,还带着山上的人下来置办年货,顺便把孩子们山上最近积攒的毛皮和熏肉什么的,拿下来卖掉。
毛孩儿他们有卖东西的门路,这事儿用不着劳动许薇姝,要是大批量的,直接给许薇姝的舅舅即可,那位不可能坑自己可爱的外甥女,向来只有给高价儿,不可能给出低价儿。
不过,小数量的,就没必要那么麻烦,只是换个零花钱买点儿好吃的东西而已。
国公府也到了要准备过年的时候,府里上上下下都是一派喜庆。
小宝的身量又拔高了一截,都快长到许薇姝的肩膀了,人也显得精神不少,眼珠咕噜咕噜地转,一副很机灵活泼的小模样。
阿蛮还没回来,许茂竹到是回了家,他现在和小宝的关系缓和许多,两个人也能说说笑笑,像一家子兄弟了。
一家子兄弟姐妹聚在一块儿说话。
虽然还是别别扭扭的,像许爱春是打算看许薇姝不顺眼一百年,可到底还是凑在了一处。
许茂竹把买来的书递给阿蛮,都是自家妹妹喜欢的游记,当然也少不了许薇姝和其他女孩子一份儿。
这次的礼物到挺合她心意。
许薇姝可不介意人家在给自己亲妹妹买礼物的时候,顺手给自己送一份。
她也给阿蛮带了一对儿银镯子,雕工很精美,但十分低调,不仔细看,绝不看出它多有价值,内部中空,有个机关,能在里面藏些银票之类的东西。
“你塞一张大额的银票进去,随身携带,省得万一要是遇见麻烦事,身上一点儿防身的银钱都没有。”
许薇姝还给小宝也打造了个,不过是黄铜的镯子,反正越不显眼越好。
这些年世道这般乱,她对怎么改变国公府抄家的结果,完全是一头雾水,根本就没办法可想,只能自己多在外面置产,也鼓动阿蛮早做准备。
阿蛮如今是女官,有朝廷的册封,就是将来出事,她也能保全,无论是自己生活,还是帮助家人,都需要她多攒下些银钱,人生在世,没钱不行。
给其他姐妹的都是差不多的东西,样式不同,功用一样,阿蛮和许茂竹都没不以为然。
许茂竹的脸色还很凝重,这位公子哥,显然也对未来有些忧虑,绝对回头就给妹子准备大额的不记名银票先藏好,有备无患。
彼此分了礼物,闲着无事聊起天来。
“对了,你们听说没有,皇商毛家的宅子好像走了水。”许爱春昨天去看许爱丽,因着肖家以前也经商,对皇商那一家子还挺关注的,也就听了一耳朵。
“是,他家在梧桐巷的宅子走了水,露出一大批粮食来,好些老百姓都去哄抢……也不知道后面会怎么样。”
许茂竹点点头,脸上露出几分冷漠,“我看纯粹活该,京城缺粮食缺的厉害,朝廷的运粮船堵在河道上,起码还得一个多月才能到京城,他们家世代受皇恩,现在不思为国分忧,活该倒霉。”
许薇姝失笑,没想到许茂竹还真有点儿书生意气,当然,他本来就是书生。
毛家那一家子这次恐怕真要倒霉。
首先这一批露出来的粮食是保不住了,虽说都是他们作奸犯科,挖朝廷墙角弄来的,可区区一皇商家,这事儿他们自己绝对办不成,还不知有多少官员权贵参与其中,恐怕连大头儿都不是他们拿的,可出事儿了,他们家就是弃子。
大殷朝的商家们,都想改换门庭去当官,即便现在朝廷也在提高商人的地位,还是不改初衷,并不是没有道理。
哪怕换到二十一世纪,比起经商,人们还是更像当官。
毛家也是聪明人,第二日,许薇姝就听说毛家把粮食献给朝廷,梧桐巷粮库里那些,都被捐献出去,另外还从外地紧急调拨了一批,又捐了五万两的现银。
绝对大手笔。
朝廷悄无声息地受了,也没赏赐他们。
其他人谁还看不出这里面的门道,估计毛家只求平安度过这一劫,哪里还敢奢求别的?
看完这些变故,许薇姝无语良久。
她没想到方容的手段如此简洁粗暴,在她的想法里,高哲应该派人拿着证据去毛家,吓唬吓唬他们,让他们乖乖地先把粮食献出来救急。
而且这也不算完,方容如果真是心存大志,毛家是把很有用刀。
他们虽是皇商,地位和王孙贵族没办法相提并论,但他们有钱,还会赚钱,钱这种东西,什么时候都不嫌多,尤其是想成就一番功业的时候。
没想到,方容直接把毛家的底细给露了一半。
估计现在毛家的人特别郁闷,宁愿方容的手段更细腻些,哪怕威逼利诱勒索,也比如今莫名其妙的手段要好。
此时此刻,方容和他的侍卫也在谈论这件事。
袁琦的意见明显与许薇姝相同。
“毛家在江南,在水路上都人脉众多,有些事儿让他们家办,既隐蔽也省力。”
袁琦板着脸道。
“嗯。”
方容笑应了一声,手中拿着一张信笺,翻来覆去地看,带着淡淡的清香,字迹却显得冷硬了些许。
“对了,高伤的伤好了没有?听说他最近喜欢宰猪,把咱们新从南州得的小香猪给他送过去。”
第一百零六章 闺秀
袁琦失笑,不知道高伤那家伙会不会气死!
所谓君子远庖厨,就算不是君子,一个大男人传出已经无师自通,点亮了杀猪技能点儿,可不算是什么好名声。
不过,高伤那人一向不拘小节,大概不会生气?
……气死他,也不敢袁琦的事儿。
方容迟疑了下,还是把手里的信扔进炭盆烧毁,没留下这个线索和证据。
“毛家那一家子人,从上到下都不是习惯认命的,真和咱们扯皮,还不知要浪费多少时间。”
他几乎能想到,自己出手威胁,毛家会做的应对……肯定非常非常麻烦。
方容就算能等得起,京城数万流民,怕也等不起了。
再说,他不大想和毛家那样的人家打交道,实在是太没意思。
哎,要是所有的对手都像高伤一样讨人喜欢的话……方容想了下,呃,忍不住打了个冷颤,还是觉得最好不要,否则他的生命恐怕要瞬间缩短三分之二。
偶尔和那位小哥儿斗智斗勇是情趣,要是日日相对,那可是要命的很。
毛家祖宅
刚刚翻新过不久,看起来金碧辉煌的客厅里,毛家现任当家人毛正清,和家里几个使唤得上的儿子,尤其是嫡长子毛向,脸色都不太好。
“父亲,家里肯定有内鬼!而且……”
而且这内鬼的地位一定不低,否则家里那么隐秘的事儿,怎么会让外人知道!
毛正清冷着脸,闭上眼睛沉默了半晌。
“都不要轻举妄动,尤其是现在,一动不如一静。”
皇帝不是傻子,家里藏了那么多的粮食,万岁看在眼里,怎么可能高兴的了?
这会儿不动他们家,那是还用得上他们这些人,等到哪一天他们再无价值,区区一个毛家,还不是人家想怎么揉捏怎么揉捏?
“那咱们怎么办?忍了?”
毛向咬牙,心里大不甘心,破财虽然让他心痛,可更让他恐惧的是有不知名的敌人就在不远处,他甚至能够感觉到,有一双冰冷的眼睛正死死地盯着他们。
毛正清看了儿子一眼,皱眉道:“这事儿你不用操心,我们着急,有很多人比我们更着急。”
上面那些人不在乎毛家,可却在乎自己,真把毛家毁了,光是牵连出来的人,就能让整个朝廷大地震一次。
就算皇帝想动他们,恐怕都要寻思寻思,千万别打了老鼠,伤了玉瓶。
“向儿,你把消息露给那几个知道知道,再给他们帮帮忙,无论是哪路神仙看咱们不顺眼,总有小鬼能摸到神仙的脉,不必着急,也不要慌乱,暂时先把手底下的活儿停一停,京里不好动,外面的库藏能转移的转移,转移不了,也给我找几个替死鬼。”
毛正清有条不紊地吩咐下去。
毛家几个儿子都认认真真记下,正说话,外面有仆人回禀:“老爷,菁娘熬了汤,说是想请老爷和几位郎君都过去享用。”
毛正清脸上狰狞的表情,瞬间柔和下来,嘴角也带出几分笑意。
“行了,是菁娘的心意,大家都去喝,这事儿不用急,咱们毛家做了这么多年的皇商,连皇帝想换棋子,也不是一句话就能办成。”
毛向也笑了:“昨天菁娘才说,想把她的月例银子拿出来买些米和药,开粥棚施粥。”
“应该的,让账房从公中拨钱,再去慈航寺替你妹妹多添些香油钱,来年在修条路,就记你妹子的名,行善积德,那是替你妹妹积福报呢。”
毛向认认真真地应了。
毛正清到开始难受起来,脸上有些沉郁:“你妹妹的年岁也大了,可来探问的人家,都是些不能看的,家世高的,品行不好,屋里不知道有多少个庶子庶女出生,品行好的,家世实在看不过眼去,还有你那些狐朋狗友们,别让他们动歪心思,你妹子的亲事,得慎重才是。”
毛向到不担心:“来年咱们菁娘考了女官,再说这个也不迟。对了,上届女状元不是英国公府的千金?菁娘极喜欢她画的画,不如让娘给英国公府备份年礼走动走动,也好让菁娘多个手帕交,多点儿交际。”
毛正清点了点头。
他作为当家,本来不该管这等琐碎事,可为了女儿,总要仔细些。
“只是那个姝娘以前的名声不好,听说傲气的紧,可别把菁娘教坏了。”
但只要一想到那个考女官考出个女状元,他便觉得其他缺点也不是不能忍,只要别让菁娘太上心便是。
男人那边有男人的烦心事,许薇姝身为一个生活在封建社会的女人,她的烦心事一样多得数不清。
比如说,怎么委婉又高明地拒绝掉肖氏给她安排的相亲宴。
英国公府以前和君家就是世交,虽然自从许静岚去世之后,两家的关系比不上以前亲密,可肖氏想修复关系的心意,还是很诚恳的。
和日渐落魄的英国公府不同,君家如今那是父子两代人都简在帝心。
军门提督这个差事,以前都是由宗室中深受皇帝信任的担任,在君将军之前,就从来没有皇室之外的大臣能够染指,由此可见,君家多么得皇帝信重。
君卓还被点了状元,立下了军功,绝对前途无量。
肖氏左思右想,还是得好好拉拉关系,过年特意备下了份厚厚的年礼。
许薇姝没看到礼品单子,但宝琴在下人那儿人脉广,光是从府里送去君家的车就有三辆,肖氏一向要脸面,自然不会随便弄掉吃的干货糊弄人,这三辆车上,装的肯定是实打实的好东西。
就这年礼,比当年原主的生母,施燕当家时,至少要厚上一倍有余。
真是舍得!
许薇姝叹气,肖氏下了这么大的本钱递台阶,君家又不是那等跋扈人家,为了面子也就顺着台阶走下来,反正最近两家打得火热,肖氏都去了两次君夫人的小宴。
许姑娘也挑了个有好几家夫人都在场的时候,跟着过去了一趟。
人家下帖子邀请,她也不好一次不去的。
反正人多,也说不了太过敏感的话题,那位君夫人生得又漂亮,又年轻,性子爽利,哪怕面对许薇姝这个,一下子从前未来亲生儿子的媳妇,变成有可能成为庶子媳妇的五品女官,表现也是落落大方,得体的很,无一丝尴尬。
就像君家根本没有违约,也没有半点儿对不住许薇姝!
真是个能耐人,许薇姝觉得,要是把原主跟人家比,原主就是个没见过世面的土老帽,别说斗了,那就不是一个等级的人物,怪不得原主后来嫁给君海,会把日子过得那么凄惨。
有这样一个婆婆,嫁的是她亲儿子,那肯定是件幸运的事儿,但万一不幸,嫁的不是她亲生的,那简直是大灾难。
不过,许薇姝实在不明白,为什么君夫人会想让她嫁给君海?
说实话,就以原主和君卓的关系,作为君卓的亲娘,她都应该让许薇姝和君卓保持绝对的距离。
要是换了自己是君夫人,恐怕巴不得那个女人远嫁,一辈子也不回京城。
京城的人谁不明白,当年君卓只差临门一脚,就是许家的女婿了。
许薇姝一日在京城,就时时刻刻提醒别人,君卓是个背信弃义的小人。
世人对男人大部分时候都很宽容,或许不会指责君卓,最多觉得他功利而已。
而功利,对一个男人从来不算太差的评价,世上谁不功利呢?
如果大家都不功利,功成名就死糟糠,也就不会是人们最羡慕的好运气。
可即便所有人都不会多么指责君卓,这还是他身上的污点,从此他将与君子的身份无缘,人们会和他交往,但真心结交朋友的时候,就免不了要有一点儿芥蒂。
许薇姝想不明白,她能清清楚楚地从君夫人一张笑脸后面,看出来深深的厌恶,却也能看得出来,她确实有意撮合自己和她那个庶子……不对,不能说是庶子,那可是一出生就记在君夫人名下的,任谁说,那也是嫡子。
外人对君海,绝对是把他当君家正经的二公子看待,要不然,肖氏也不可能说这一门亲事。
君家再得圣心,给庶子娶人家国公府嫡女的事儿,也说不过去。
从君家参加完宴会回来,宝琴老大不高兴,她就跟着自家小娘子去参加次宴会,耳朵里就听了一大堆二公子的风流韵事,再想到肖氏打的主意,心里就更难受。
瞧自家丫鬟撅着嘴,许薇姝失笑:“恼什么,君家从来不是我的问题……好了,等下换新衣服,带你出门玩。”
宝琴这才高兴了些。
因着外面很乱,那些流民们又让人伤感,她都好些时候没陪着小娘子出门。
许薇姝果真换了方便出行的衣服,带着宝琴,又叫上薛娘子,领着十几个健仆一块儿逛街去。
快过年了,哪怕京里情形不好,街面上也多了喜气,茶楼酒肆都挂红绸,挂红灯,伙计们穿上新衣出来招揽客人,文人墨客之间以文会友的文会也多起来。
许薇姝一路走过去,就碰上了好几拨才子吟诗作对,街边的小玩意也挺新鲜的。
“许书官,我家郡主有请。”
路边有个做木匠活的老汉,正拿着刻刀雕刻出一个花木兰形象的人偶,许薇姝看得好奇心起,便驻留停步,刚想买下来,身后忽然传出一清清亮亮的叫声。
回头一看,立时就认出这是李巧君的丫头,她以前见过两次。
第一百零七章 对联
李巧君的身份摆在那儿,许薇姝绝对不好说,对不住,我对你这个郡主一点儿兴趣也没有,根本不想和你打交道。
哎,身在这个封建社会,真是让人处处受约束,想她许薇姝已经算是金字塔比较靠上的女人,还要这么多次勉为其难,那些最底层的女孩子们,命运又该如何?
一边唏嘘感叹,许薇姝是半点儿不犹豫就随着人家的婢女过去了。
反正在大街上,李巧君就是有三头六臂,那也不能把她怎么着!
那是京城颇有名声的状元楼,就在御街之上,听说以前叫三喜楼,后来君王在酒楼遇见状元郎,一见君臣相惜,状元郎还为酒楼题名,就改了名字叫状元楼。
逢年过节此处最是热闹,虽然那些都只是传说而已,可总有文人雅士想来沾沾喜气。
一朝科举,通天之梯,状元郎层出不穷,成气候的少之又少,很多没几年就泯然于众,寒门小子却还是永远羡慕跨马游街的那一刻风光。
许薇姝上了楼,就见方容坐在窗边喝酒。
桌子上也点了菜,却是纹丝不动,摆盘的时候什么样,现在就什么样,但地上已经有两个空荡荡的酒坛子,这人显然已经痛饮了一场。
他没穿什么华服,看着就是个寻常的病弱书生,除了那双漆黑的瞳子,并不显眼,一个人孤零零坐着,和他对面的喧喧闹闹,仿佛置身两个世界。
对面就围了十几个儒生打扮的年轻人,李巧君手持毛笔而立,宛如众星捧月。
其实,最众星捧月的合该是孔大儒,奈何在场的年轻人怕是不认识那老头的身份,他到和方容一样,一个人坐在角落里,偷偷摸摸喝酒吃红烧肉。
许薇姝记得孔大儒的食谱,好像是御医给下的食单,不许他多吃肥肉。
寻常佐餐的,总是些精瘦肉,还是瘦肉丝,要不然就是蒸鱼和炖鸭子,红烧肉这种新兴起来美食,他的餐桌上肯定不能见。
没想到,他这个大儒也会钻空子,居然想到跑出来偷吃。
许薇姝见那老头侧着脑袋装没看见这些人,也就没上去打招呼,省得再招人讨厌。
“许书官你也来了。”
李巧君身边立着的是个十七八岁的女孩儿,生得不算难看,不过,眼睛有点儿小,嘴巴过于大了,牙齿到是白皙整齐,显然保养的不错,可皮肤缺偏于枯黄,身材也过于干瘪了些,苗条是苗条,远称不上匀称好看。
许薇姝记得她,这人姓林,叫林夏雪,到是殷朝的名门,不过父亲只是个知府,算是林家的旁支,最近才莫名和李郡主变得相交莫逆,老在一处玩,对李郡主特别崇拜,事事维护,连宫里好些女官都认识她了。
林夏雪一见许薇姝,就十分熟稔地笑道:“来瞧瞧这新得的几幅对联。”
许薇姝从善如流,过去瞧了一眼。
杜鹃声里杜鹃啼,有声有色。
这对联出的不难,下面便有人对了——蝴蝶梦中蝴蝶舞,无影无形。
只看下联的字体,也知道这是李郡主出对的联,十分工整。
另外还有几幅对联,都有人对出来,且对得都很巧妙。
其中至少有三幅是李巧君对的。
且这三幅是所有对联中最难的三幅。
许薇姝看了也不免笑赞。
林夏雪眉眼弯弯,笑道:“如今唯独一幅对联未曾对出,咱们许书官可是女中状元,不如也来帮咱们揣摩揣摩。”
“状元楼的掌柜可等着在座的诸位拿出最难的上联来当招牌,也好招揽生意,人家做生意艰难,不出一个好的,岂不是对不起掌柜给我们送的席面?”
说着便瞟了掌柜一眼。
掌柜便含笑点头:“正等着诸位的妙对开张。”
不等许薇姝答应,林夏雪已经笑着拿了对联过来,平铺在桌案上,示意许薇姝过来看。
哎,看来想像李巧君李郡主似的,名响京城,还是要找几个跟班才行。
像现在这种情况,要不是有一个能说会道,又比较有身份的跟班,不着痕迹地来替自己吹捧吹捧,难道李郡主还能亲自跑到前面说,她出的上联极好,便是高明的才子,也得费老大的工夫才对得出,甚至可能对不出……
没办法,这会儿要是还推辞,未免太难堪。许薇姝只好举步过去,俯身一看。
上联写的是——‘山石岩下古木枯,此木是柴。’
确实有点儿意思,虽然不是特别特别的困难,可要在很短的时间内马上想出来,到不算容易。
而且一看这联,就是李巧君写的,李郡主的书法,那是连太后都赞过,不认识的人着实不多。
许薇姝在宫里时,不少女官都是拿她的字帖练字。
眼下这些儒生们,怕一来的确少捷才,而来,还是想要给人家郡主面子。
林夏雪笑着看过来,“许书官看着如何?不如就抄录一下,拿回去慢慢想,相信以许书官的才学,很快就能对出下联的。”
许薇姝也没多在意,很自然地走过去取了毛笔,就在宣纸上落笔写下——‘长中帐中女子好,少女为妙。’
她也没有再多写几个刷存在感,但李巧君的神色还是有那么一瞬间的别扭,一点儿而已,这位郡主一向清冷,哪怕许薇姝对出好对,她也不可能开口说什么。
到是林夏雪的脸色不大好。
许薇姝这会儿又觉得,有个这样的跟班,李郡主想必也不是每时每刻都觉得高兴,有时候还有点儿麻烦。
状元楼里,有刹那沉默,半晌,才有儒生笑着夸赞,说李巧君的上联出的好,许书官的下联对得好,这一幅对联简直算是数月里状元楼最绝妙的对子了。
喧喧嚷嚷,热热闹闹,所谓才女的名声,大部分都是这般吹捧起来的,众人拾柴火焰高,许薇姝对这个可不算陌生。
不说原主的记忆,就是在归墟的时候,那些享有盛名的女仙们,哪个不是有一堆人在后面吹嘘。
一群儒生低着头赏对联,旁边吃饱喝足的孔大儒,忽然也踱步过来。
凑过头看了一眼,噗嗤就笑了。
他一老头子,还穿着半新不旧的衣服,头发花白,满脸皱纹,穷酸的很,居然凑到这边,张嘴就笑,让那几个儒生都忍不住皱眉。
其中一个就瞪了店伙计一眼:“怎么回事儿,客人喝醉了酒,你还不赶紧的把人送走,真搅合了咱们的兴致,你担待得起吗?”
那店伙计吓了一跳,哭笑不得——这关他们什么事!
即便如此,客人说话都是对的,店伙计乖乖上前赔笑:“老丈,您可是吃好喝好了?”
孔大儒点点头:“嗯,吃好也喝得不错。”
“那咱就送您出去?”店伙计松了口气。
“不急,不急。”孔大儒笑道,“难得出来一次,就顺便看看这几个小娃娃写的东西。”
店伙计:“……”
那儒生也怔住,终于冷笑一声:“你看?你还能看得懂?”
老头的衣着打扮,实在不像是大殷朝的读书人,大殷朝的读书人都注重仪表,没有谁会带了一胡子的酒渍,一衣服乱七八糟的菜汤在外面转悠。
许薇姝眨了眨眼,不等那儒生接着向下说,便笑道:“孔先生,您老人家出来偷吃红烧肉,云嬷嬷她们知道不知道?”
孔大儒顿时低头,装么听见。
李巧君闻言也是一愣,猛地转头,皱了皱眉,目光落在孔大儒的脸上,恍然大悟,轻轻盈盈地走过来,合身行礼:“原来是孔先生,巧君失礼。”
那位孔老头却已经对着桌上的对联上上下下地看,似乎根本听不见别的动静了。
李巧君也没办法,孔大儒就是这样的脾气,有时候连皇帝说的话他不乐意听,照样装没听见。
至于那些其他的儒生们,有的还懵懂,但有些个只看李巧君的反应,也猜出老人的身份,顿时激动到面红耳赤。
此时此刻,姓孔的老头盯着桌上的对联一扫而过,就把许薇姝写的那一副下联拿到眼前,一边看一边点头。
许薇姝莫名其妙。
这一副对联当然不算坏,说不得也能流传到后面,让后人学习,但真要说有多好,那可不至于,反正孔大儒不应该会有什么惊艳的感觉。
他老人家一生教出才子无数,见识过的对联更是不知凡几,何必看重一个女孩子应付另一个女孩子的东西,
可孔大儒的目光闪了闪偏偏就看重了:“姝娘,你的字写得好啊,比三公子的还好。”
许薇姝:“……”讽刺,一定是讽刺。
琴棋书画四门记忆,书法一项,在她看来算是苦手了,总耐不下性子去练习。
但孔大儒却一点儿也不像是在开玩笑:“姝娘,我来年要重修万德书斋,今日就请姝娘写一副对联,让我挂在门上,时时能看上一眼。”
许薇姝愕然无语。
状元楼里鸦雀无声,好些儒生目瞪口呆。
姓孔的这老头儿,到一点儿都不觉得自己的说法有多么不可思议,他老人家眉头微蹙,目光凝重,似乎有一种顿悟,也似乎陷入什么非凡的幻境里,总之不大真实。
第一百零八章 名扬
那位连皇帝都要哄着的孔大儒,亲自给一个女孩子取来毛笔,铺上宣纸,甚至还打算去研磨……身为那个被这般对待的女孩子能如何?
别人怎么样,许薇姝是不知道,反正她第一反应就是手明眼快地赶紧抢了毛笔和砚台。
好些儒生还在发愣。
孔大儒不像是在为难这女孩子。
如果说他老人家自己出一个上联,要许薇姝来对,那可能多多少少还有点儿考校的味道在,但这会儿,人家是让许薇姝自己作对联。
再看看老人家脸上颇为肃穆的神色,就连李巧君的面色也开始有些不对。
难道,许薇姝的字真有这么好,竟然连孔老爷子也能打动?怎么可能!
李巧君抿了抿唇,瞥了一直坐在角落里的方容一眼,大概是这个人为他的新宠长脸呢,眸子深处不觉闪过一抹厌恶。
许薇姝未免太幸运了些,只是容貌好而已,方容竟然也因为美色而迷惑了。
别人不知道,李巧君这个勉强也算是那人青梅竹马的却清楚,孔庆尚孔老爷子和方容的关系很好,当年方容就是让孔老爷子启蒙的。
为此,那时候的太子府,还闹出一些事故。
李巧君的目光都带了她自己也不知道的厌恨,许薇姝叹了口气,顾不得人家郡主。
要写一副对联不难,可要写一副贴在孔庆尚孔大儒的书斋门前贴的对联,那就要千万分的小心。
那是什么地方,绝对算是大殷朝文人士子向往的圣地。
能去他老人家书斋的都是什么人?
不说别人,就他大儿子身为帝师的那位,就让人不敢随便应付了。
许薇姝想到这个,也不免沉吟。
但这么多双眼睛盯着,也由不得她拖延,说起来,她还真有点儿捷才,一着急,脑子里就冒出个以前记得的对联。
当年她在归墟,闲来无事也认真学过这些的,真论学识,到不一定比这个世界的文人雅士们差。
想了想,就落了笔。
“上联是——以忠孝仁恕传家,无大盛亦无大衰,先世之贻谋远矣。”
旁边有个儒生读出来。
“下联,于困苦艰难行善,有厚德必有厚福,后人之继述勉旃……”
在场的儒生一听,这对联似乎也算不上特别的出新出奇,但品起来十分有味道,尤其是人家在这么短的时间内,一眨眼的工夫就写出如此工整的对联,着实不容易了。
孔大儒低下头看了半晌,珍而重之地收起来,甩给店伙计二十两银子,扭头就走。
“许书官要吃什么,喝什么都算我的,就当是润笔费。”
许薇姝:“……”
状元楼的饭不怎么样,就是酒好,不过,许薇姝没吃也没喝,赶紧领着宝琴她们走人。
再不走,眼前这些眼睛放光的书生们,还不得生吞了她?
这会儿正是来赴考的考生行卷的时候,少不得有人想通过她的关系,和孔大儒牵扯一二。
离开状元楼,置办了点儿年货,又买了些小玩意给宫里相熟的女官做礼物。
许薇姝这时候还没太上心。
可第二天,这事儿就传开了,因着孔大儒当真回去就把那一副对联拿去贴在书斋门前,正好有几个孔大儒的老朋友过去找他,就顺便问了下。
然后,然后许书官也和她那位表姐施红袖一样,莫名其妙地就让人捧成了京城第一才女。
就是她考女官,考了榜首,也没这么大的威力,毕竟,女官考核的榜首,那是年年有,她就算特别些,也就是能在女人堆里被人称赞。
可孔大儒那是天下士子心中顶礼膜拜的大人物,他老人家一句肯定,能顶得上无数次科举取士,更别说一个女官考核了。
不过这会儿正逢年节,许薇姝又是深居简出,还是个女孩儿,一时片刻,还不至于特别麻烦。
……
临到年末,朝廷的运粮船浩浩汤汤地运抵京城,最艰难的时候快过去了,等一开春,这些灾民们该打发回家的差不多也就能打发走。
国公府里也跟着松了口气。
虽说前阵子毛家捐献了粮食,一度缓解京城的粮荒,可那么多灾民,光是看也让人不落忍,京城有名有号的人家哪家不是‘装’忧国忧民,国公府的主人们,也不好太轻松。
如今困局过去,肖氏也长出了口气,还特意给下人们多发了两个月的月钱,又去庙里添了香油钱。
许薇姝坐在秋爽斋,正写礼单,外面石榴就过来传信,说是夫人叫了个人牙子来府里,她也该添几个丫头了,夫人特意让领人过来,要她自己选。
石榴温声道:“夫人见宝琴差不多快到出门子的时候,姝娘身边不能缺人,还有小郎君那儿,伺候的人也未免太少了点儿,这郭婆子在牙行里向来有些名声,手底下的丫头都干净整齐,不如姝娘你就挑上几个备下。”
肖氏现在也学会了做好人,不再指派她的人进秋爽斋,毕竟当年就因为那帮下人闹出的事儿,让许薇姝抓住过把柄。
石榴也觉得自家夫人这回做得不差,虽说所有人都清楚,当家夫人真要安插人手去晚辈那儿,能用的手段数不胜数,就算许薇姝全在私牙买人,对方想做还是能做得到,而且,家家户户的主母的行为都差不多,可有些事,哪怕人人知道,你也不能做到明面上来。
也不知她家夫人何时才能学会,有些事情,能做不能说,而有些事情,只能说不能做!
许薇姝想了想也没推拒。
她总要买人的,不能因为不看好国公府的未来,同情那些下人可能的下场,就不去买。
反正进了牙行,怎么也是得把自己卖出去,这会儿正是买人的好时候,看来肖氏也挺会算账。
如今人口的价格,比半年前要便宜一半以上,若不是牙行也要赚钱,还得加入大笔的培训费,不要钱白送的人口都不在少数。
许薇姝自己都趁机置办了两个庄子,不为她自己,她不打算在京城多置产,可秋爽斋的那些丫头,大部分还是要嫁在京城的,总得为她们留些嫁妆。
她辛辛苦苦教了好些年,才教出这些精明能干的丫鬟来,好人自然要当到底,只要这些丫鬟们有一半,能一辈子念许薇姝的好,也许为了这点儿好处,将来还能在必要的时刻,乐意伸手拉一把国公府的主子们。
郭婆子带来了一串小丫头,都是十三四岁,不大不小,一个个低眉顺眼,衣衫整洁,规规矩矩,没有生得歪瓜裂枣的。
虽然有几个小丫鬟没长开,已经让人觉得以后会是美人胚子,但看起来都还好,不是那种妖妖娆娆的相貌,相反还会藏拙,梳妆打扮都质朴的很。
许薇姝点了点头,看来肖氏这回动手脚的可能性不太大,小丫头们里面并无人特别优秀出色,乍一看,哪个都行。
宝琴走过去,让所有的小丫头把手伸出来,她就一个个摸了下。
“你,还有你,你……都站到后面去。”
一边摸,宝琴就把一多半都给打发到后面,这些小丫头到都挺听话,看样子好好调、教过。
剩下来的丫头们,才被领到许薇姝面前。
其实都一个样,选什么人没差别,她看一眼,还是从里面挑出相对来说,容貌更漂亮的小丫头出来。
宝琴早就见怪不怪。
一共就留了两个人,许薇姝没那么娇气,不至于出入不带十几个丫头,就不能自己走路。
石榴也没说什么,郭婆子把身契留下,两个人便离开,肖氏也没过问这事儿,她忙着和那些贵妇人们打交道,这一回的确没太上心。
只是听身边的大丫头说,许薇姝留下了两个漂亮的,也只是挑了挑眉,半含酸道:“她容貌好,压得住。”
即便是肖氏也得承认,许薇姝就有本钱用美丽可人的小丫鬟,绝不会让身边的丫头挡去她的风采。
换了阿蛮,肖氏就不肯让她身边的丫鬟容色太好了,周正就行。
阿蛮年长了一岁,脸有点儿长开,属于大盘脸,五官生得板正。
小时候她还带着点儿婴儿肥,眼睛乌溜溜,娇憨可爱,随着年龄增长,也渐渐能让长辈们夸一句有福气。
是啊,有福气,属于老太太最喜欢的那类端庄大气的模样,正室就该是这样的。
肖氏也比较满意,她要是挑儿媳妇,一定会喜欢阿蛮的模样。
但偶尔看见许薇姝,她也不免想,其实,她还是更愿意女儿有一张超凡脱俗的脸。
男人都好色,那些长得只是端庄的正房奶奶们,有多少是面上风光,里头艰难,男人就算给你体面,可大多数正房奶奶们,也就只剩下体面了。
自己的丈夫对着自己,就是相敬如宾,对着身边那得宠的小妾,就是一口一个心肝宝贝。
再安慰自己,小妾不过是个玩意儿,心里能好受的了吗?
肖氏叹了口气:“阿蛮又长了一岁,该给她正正经经多打几套首饰,我听说月妮儿那丫头会梳头,不如就调过去给她吧,她身边的几个,梳头梳得都不够好。”
石榴应了声,她伺候的这个主子,就是有一千一万个缺点,可对待儿女,那是真正掏心掏肺。
第一百零九章 一年
过年了。
说起来许薇姝到觉得过年都是一个样子,和以前没太大的差别,给小宝送了一身缝了几针的新衣服做礼物。
小宝也长大了,给自家姐姐送了一本子自己这一年来练的大字。
都是比较好的成品,那些写坏了的字儿肯定不在其中。
厚厚一本,足足有好几百页,每个字都写得极为用心,从稚嫩到成熟,只看这个,就能看出这孩子一年来的进步。
许薇姝看了确实很高兴,应该说特别有成就感,把个整日怨社会的叛逆小子养得白白胖胖,又听话又懂事,还学会了心疼人,怎么可能不高兴?
高兴之余,她也觉得有点儿烦。
光是给各处的年礼,如今就多出一堆娘娘们要送,身为女官,平日里收了人家娘娘的赏赐,现在就轮到她还债的时候。
不只是娘娘,身上背着品级,皇帝那儿也是绝对不可或忘的。
虽然五品以上的官员们,都有资格给皇上送礼,能摆在皇帝眼前的,恐怕也只有寥寥数人。
许薇姝只好翻箱倒柜,把以前娘亲送礼的单子找到,按照单子写自己的礼单。
至于娘娘们,不能送敏感的东西,就派人去白云观拿了几个护身符,让几个重量级法师给写几句祝福语。
许薇姝向来同白云观的道士们交好,这点儿事儿,她连人都不必去,保证妥妥的。
可这东西,搁在娘娘们眼里就是稀罕物,不但稀罕,还有心。
平日里就是看许薇姝不顺眼的,得了这样顺心顺意的礼物,恐怕也要熨帖些许。
许薇姝闷在屋里处理琐事,总觉得外面的炮仗声有点儿乱,扰得她心里不安静。
宝琴她们那帮丫头到是热热闹闹地开始操办,哄着一帮子穿红戴绿的小丫头喜气洋洋地玩各种游戏,投壶,双陆,玩得开开心心,好像生怕不热闹了,她就会寂寞得掉眼泪似的。
许薇姝弄不懂,自己在丫头的眼里,难道就真这般多愁善感?
再一想,她是挺可怜,以前过年,爹娘都在,那是大家闺秀,众人羡慕,如今只剩下她和小宝,小宝变得贴心了,那也不是和她在一个娘肚子里生出来的。
难道还不值得伤感。
许薇姝也不好到处去说——这点儿没什么,我以前在归墟,哪里有过年的概念?就是过年,陪着我的就是一头不会说话的白鲸,再加上同样不会说话的动物们,早就磨练的神经粗大,别说过年还有这么多事儿要忙,没伤感的工夫,就是孤零零一个人,也习惯的紧,用不着紧张。
什么都不能说,也只有由着丫头们耍宝哄她开心,只当看新年联欢晚会。
今年老太君身子骨不好,冬日里还小病一场,就特意告价,不去宫里赴宴。
肖氏虽有心去,但老太君病了,别管这病多么不要紧,她也侍疾,否则就是不孝。
到是皇后特意给了许薇姝殊荣,让她进宫去。
许薇姝接到旨意也是哭笑不得,别的女官羡慕的不行,她就恨不得皇后别这会儿惦记着她,宫里的宴席有什么好吃。
而且,过年的时候礼特别多,别的时候,她显少要行跪礼,过年却不行。
幸亏一群人一块儿,大家一起倒霉,她缩在后头心理障碍也就不那么严重。
只当是给长辈们磕头拜年就是。
紫宸殿的宫女们给准备的垫子厚实柔软,到不至于忧心弄伤了腿脚。
别的府里出来的那些贵妇千金们便没这么好的待遇,回家怕是泡半天热水,也不一定能恢复得过来。
按部就班地应酬完各项礼仪,皇帝先喝了酒,道一声开宴。
太后和皇后这边也就让大家松散开。
许薇姝在宫里的人脉,可不是往年能比,自有小宫女给她捧了手炉,又给她倒上热茶,连菜都是她爱吃的,御膳房那边专门孝敬。
宫里有脸面的女官,都是这待遇。
放下茶杯,换了个酒杯,许薇姝以前就挺喜欢小酌,还算有一点儿酒量。
宫里的御酒,入口香醇绵软,给女眷桌子上摆的都是果酒,度数低,喝得再多,也不过微醺而已,少饮几杯,肚子里有股子热气,一下就舒坦了。
她端着酒杯,找了个隐蔽的地处,坐下来欣赏台上的歌舞。
今年教坊司献给皇帝,太后等主子们的节目,却比往年更新鲜些,除了传统的歌舞之外,还有舞台剧,头一出就演花木兰,显然是为了奉承太后。
听说宫里流行花木兰,那是因着太后喜欢,一连让教坊司演了好几天。
教坊司那边也是花样百出,故事早不单纯是许薇姝戏本里写的故事。
里面添加了各种流行元素,教坊司甚至还写出太子欲娶花木兰为妻,可花木兰不慕富贵,只想回乡种田云云,看得太后那个惋惜,又觉得花木兰的选择才好。
到了太后这个年岁,那是什么都能说,百无禁忌,直接就道:“不嫁太子好,进了太子的门,花木兰还能是花木兰?”
许薇姝囧的不行。
别的不说,花木兰那是在男人堆里混迹多年的,别说太子了,她都怀疑,要是这个故事是真实的,回到家乡之后,女英雄花木兰也是孤老终身的命。
在古代当真有男人能不计较女人的名节?
哪怕她嫁给个鳏夫,恐怕对方也要嫌她不贤惠,不柔弱,不像个女人了。
也许配一个没那么多计较,有媳妇就万事大吉的穷苦百姓?
到不是不行,可那男人能和花木兰有共同语言?
相夫教子的花木兰,还能是原来的花木兰?
台上上演千奇百怪爱情故事。
台下的人看得津津有味。
许薇姝忍不住笑起来,也挺好的,故事里的结局永远是大团圆,永远是正义得以伸张,邪恶得到制裁。
真是挺好。
笑了半晌,许薇姝无奈地叹息,扭过头去,看向一直坐在灯火阴影处的方容。
“我打扰你了?”
方容一怔摇头。
许薇姝仔细看了一眼,就知道这人大约是有些酒意,本来的苍白的嘴唇,看着到成了粉色,一双总是冷静自持的眼睛,也仿佛恍惚迷惘。
男人要是长得好,就真占便宜,换了别人一直盯着个女孩子看个不停,一准儿要被当成登徒子,可因为是方容,所以哪怕行为无礼,还是惹人怜惜。
许薇姝一边怜惜着,一边端着酒杯换个地方坐。
此处虽说风景好,她也不讨厌多个养眼的美男陪伴,但所谓入乡随俗,来了大殷朝,还是老老实实守着大殷朝的规矩吧,真让别人看到两个单身男女坐得这么近,怕是要有闲言碎语传扬出去了,她可不可以做别人家茶余饭后的谈资。
“姝娘,新年快乐。”
许薇姝回头看了一眼,也笑道:“新年快乐!”
不知为什么,她老觉得方容的眼神有点儿不对,就好像藏着太多太多的阴暗,这让所有人都觉得快活的年景,他却恨不得撕裂打碎,让它不复存在。
美人的背影在灯火里消失。
袁琦悄无声息地从背后冒出,难得没有调笑自家主人,压低声音道:“恐怕这一趟江南,咱们是非去不可,就算皇帝想找别人干这差事,也要让他改变主意。”
“善始容易,善终难,张兰芝竟也堕落……我心甚痛。”方容低声道,“记得当年张兰芝参加科举的时候,何等壮志豪情,他说,他要扫荡天下不平事,要让老百姓们头顶上的天,永远是青天。”
区区十数年而已。
难道十年光阴,就能改变一个人?
年节过去。
许薇姝又正常地回宜秋宫做自己的事,球球家的三只小猫崽也长大了些,和三个小圆球儿似的,特别活泼可爱。
没成想,最活泼的那只,居然是三只里头生得个头最小,看着最不健康的小可怜,终日四处乱窜,和照顾它的宫女们藏猫猫,宫女越着急,它就越得意,看那架势,改名叫小淘气还更贴切些。
害得许薇姝无论是在读书,还是在看账册,都有可能让急得眼睛通红的小宫女挖出来去找自家的宠物。
那小东西还挺有眼力,在许薇姝面前,从来都特别乖巧可人疼,时不时喵呜喵呜,拿小脑袋去蹭她的小腿,睁着一双又大又水亮的眼睛,可怜兮兮地看她。
再大的气也没了。
还是人家球球这个做娘亲的霸气侧漏,一爪子挥出,三只都乖乖趴下。
“姝娘,姝娘。”
正拿着根草叶逗弄小猫咪,李敏气喘吁吁地过来,连礼仪都不记得了。
“快和我回紫宸殿。”
许薇姝怔了怔:“怎么了?”
“开春圣驾南巡,咱们紫宸殿肯定要点女官随驾,你也快回去,别陛下找人的时候寻不到,那可是罪过。就别担心宜秋宫了,咱们宫里没不长眼的宫人。”
许薇姝稀里糊涂地让她给拉走,哭笑不得:“别急,就算圣驾南巡,就算咱们要随驾,一时半会儿也走不了,不差这点儿时间。”
她还得交代几句才行。
宜秋宫不比别处,要是她和薛琳都不能留下来照应,那可真得托相熟的女官看顾一二。
第一百一十章 随驾
皇帝差不多已经有六七年没南巡过了,尤其是这几年,他老人家的身体不像以前那样好,人又变得多疑了点儿,别说南巡,连出宫都少。
今年却忽然要南巡,一开印就下达了旨意,准备南巡,让忠王、义王,还有御弟睿王共同监国。
皇帝南巡到不是什么新鲜事,朝臣们大部分要跟着,也照常办公。
就是后宫里一下子热闹起来。
皇后也就算了,她年轻的时候到随着皇帝去过南边,可现在年岁大了,也不乐意动,就留守宫中,其他年长的妃子,到也多有动心思的。
伴驾那可是体面。
她们没了宠爱,如今也就是靠陛下还记着以前的情分,愿意给她们体面才能活得好。
至于年轻的小嫔妃,那更是想牢牢抓住这一次机会,要是再能趁机得一儿半女,后半生也算有了依靠。
她们进宫之后,皇帝的年纪就大了,别看现在皇帝瞧着还英武,但谁都明白,他已经是老态毕现。
这些年轻嫔妃,年纪和皇帝的大孙子都差不多大,将来还有漫长的人生要度过,总不能和那些老太妃一样,后面几十年枯守宫中,渐渐被人遗忘,变成后宫中可有可无的透明人。
哪怕生下一个公主,将来也算是有了指望。
一下子,皇后那儿就变得特别热闹,好些小嫔妃变着花样到她老人家那儿奉承。
皇后应付这个是应付惯了的,而且她是皇后,不想见人就一句话的事儿,到算不上很麻烦。
可紫宸殿这边的女官就麻烦了。
皇帝点那些随驾的妃嫔,除了他老人家特别得意的人选自己定之外,其他的都是女官定好名单,再呈上去让陛下预览,在这方面,女官们的权力可是相当大。
平时还不显眼,到这种紧要关头,但凡是想随驾的小嫔妃,肯定得过来拜山头。
而且还得哪个山头都给拜到,万一漏下一个半个的,都是大麻烦。
毕竟,这些女官们可能不能给你帮上什么忙,但要坏了你的事儿,那简直再容易不过。
世上本就是坏事容易成事难的。
许薇姝一上午就接待了七拨人,简直累得腰酸背痛,说话说得口干舌燥。
李敏也烦了:“有本事上皇后娘娘那儿使劲儿去,找咱们有什么用!”
随驾的单子已经列好,皇上这一次主要是奉太后南巡,想让太后她老人家回老家看看,其他正经的高位、低位的嫔妃一个都不带,只几个家在江南的美人能随行。
皇帝这边要求一切从简,恐怕根本就没打算带着妃嫔出去,那是江南,最容易出美人的地处,皇帝去了难道还会缺少美女?带一堆大小老婆,岂不是阻碍他猎艳的心情?
许薇姝笑自己胡思乱想,皇帝可不年轻了,貌似不是当初好美色的年纪。
却是听说这几年天教的炼丹师都得宠的很,皇帝时常要招来法师探讨养生保健的丹方。
他到没有什么追求长生大道的欲望,可显然还是怕死,对自己的身份十分注意。
这次出行,除了御医之外,他老人家还特意点了三位法师随驾。
都是天教的。
许薇姝远远见过一面,和想象中那些鹤发童颜的法师不一样,这三人都是年轻人。
面色红润,一身英气,腰悬长剑,言行举止都有相似之处,显见是同一个师父教导出来的。
许薇姝到不认识,不过,这三个人显然知道她,偶尔在紫宸殿碰见,都十分的客气。
其中一个叫丹阳的,好像是苍月法师的师侄,也是专精炼药,一身的药香,在三人中地位最高,每次见到许薇姝都毕恭毕敬,有点儿把她当长辈的意思。
许薇姝自己的感觉却不太好,仿佛自己不知不觉,莫名其妙地加入到邪教里去!
……如果李敏她们那些女官听见她心里把大殷朝的国教,当成邪教招呼,还不知道会做出什么表情来。
这次南巡,要去的人真是不少。
嫔妃那都是附带品,真正不能缺少的反而是她们这些女官和宫人们。
只是后宫的娘娘们若是去,那差不多是去玩,只要负责让自己高高兴兴,漂漂亮亮就好,但女官都是去当差的,压力实在大得很,哪怕让点中了,高兴的也不多。
紫宸殿这边随驾的女官,许薇姝也被点了名儿,是皇帝亲自确定,连推辞的机会也不会有。
皇后娘娘的外甥女尹芬到是没去,听说本来也该去,前些日子染上风寒,如今在家休养。
许薇姝都想病一病,她不是不喜欢去江南,实际上她很乐意去,但这一次南巡,怎么想怎么不简单,皇帝开口要去,就马上要走,实在太突然了些,她总觉得心下不安。
不知道半路上会不会发生什么大事!
还是说,皇帝在京城有布置,这才避去江南的!
奈何这会儿病,也太刻意,御医们也不会按照她的意思说话,至于为了不随驾,真把自己折腾病了——她脑子又没问题!
于是只好老老实实地准备出行。
圣驾南巡,他老人家再说要轻装简行,行囊也少不了多少,光是准备,就准备了一个多月,紫宸殿的女官都帮忙列单子,经许薇姝之手准备的行礼,就能装满三间大屋子,御医,御厨,宫里负责具体事务的宫人,林林总总,杂七杂八,加在一块儿起码有几千人要动。
这还是只算宫里那些。
另外两万禁军都跟着走,加上好些要随驾的大臣……光是这些人衣食住行就得费多大的力气!
许薇姝以前听别人说圣驾南巡,也知道肯定劳民伤财,可具体情况并不清楚,这回自己涉入其中,突然就觉得,皇帝要是少出行个一两次,指不定能重新装备个十万人的大军出来。
看这架势,她都不由觉得——羌国算什么,延国算什么,咱大殷朝有的是钱,光用钱压,也压死他们!
呃,奈何这些就是她一小小书官的脑洞,大殷朝如今连几个能抵挡羌国铁骑的将军都选不出,所谓的名将,大部分也只好依靠坚固的城墙抵御外敌,敢打野战的人,寥寥可数。
当年军神在世时,羌王愿意送上车载斗量的金银财宝,送上美女无数,就为了贿赂军神高文渊,那位军神是财宝招收,美女照样要,通通送回京城,充实国库,该打的时候,还是噼里啪啦地把羌国人都给打回去,简直太提气了!
现在可好,人家羌国的使臣还在挑挑拣拣,想弄一个大殷朝的美女回去,顺带拿到丰厚的嫁妆。
许薇姝既然要随驾,那自己的东西也得准备准备,别的都无所谓,一是她得重新打造一个药箱。
当初在洞箫山的时候,她有药箱,但进宫却没带着。
那种东西比较敏感,不可能能从宫外带进来,进了宫也少了出去义诊的机会,一时半会儿用不着,她就没再重新打造。
这东西简单,图纸是现成的,直接交给将作监就是。
第二项,女人必用的东西她要多准备些,在国公府也好,在宫里也罢,有很多下人帮忙现做,问题是一离开京城,许薇姝身为女官都是去当差的,宫女们也各有各的事儿,恐怕没多少闲情逸致来做女红。
别的不说,每个女人一个月必然要用上一次的卫生用品,她不准备齐全,可真没地方找去。
让她用月事带那种玩意,哪怕不是头一次当古代的女人,许薇姝还是受不了。
九微当年也是一需要用到那东西,就自己用棉絮和棉布制作好,至于月事带,那是连看也没看一眼。
许薇姝这边忙忙活活开始制作各种小零碎,叫了一帮子宫女来帮忙。
“许书官真是心灵手巧。”
绣房那边为了讨好她,不知道从哪儿打听到她想找个手艺娴熟的宫女,就直接派了两个人来帮忙。
小红是新被分去绣房,手艺不差,性子却还没磨出来,很是活泼,看了许薇姝做的东西,就忍不住夸赞,她是女人,自然能看出这些的方便之处。
“可惜太浪费了!”小红苦笑道,“娘娘们到能用,咱们这些小宫女还是别想的好。”
玉荷直接一个白眼飞过去。
宫女得的棉布什么的,数量都有限,连边边角角也舍不得扔,还想像人家许书官一样,开什么玩笑,老老实实用月事带吧。
玉荷心下也感叹,不愧是国公府出来的千金,真是讲究的很。
一帮小宫女老觉得许薇姝的生活有一种低调的奢侈感,许薇姝自己却越来越感到不足。
即便是忽然多出一大群宫人伺候,可有些地方,不方便就是不方便,比如说,宫里的厕所,固然是有熏香,它也就是一个马桶而已。
咳咳,许薇姝到是想把给苏出来,在洞箫山的庄子里,她就试过烧制陶瓷的,她手底下养的一帮工匠,对于烧瓷器这门技术活,做的相当不错了,连玻璃都能做,可技术点还是加的不够高,烧她想要的那类马桶,陶瓷的硬度和韧度都不够,正在努力改进,至于什么时候出结果,那得看工匠们的本事。
第一百一十一章 上路
马桶还是小问题。
没有陶瓷的,真想造,弄一个木头制作的也不是不行,大不了更换频繁些罢了。
主要问题是纸张。
许薇姝现在是后悔万分,当初在洞箫山上的时候懒得很,也没心思弄一个造纸作坊出来。
大殷朝的纸贵的要命,她就算嫌麻烦,又在孝期,不好有大动作,好歹也和别的造纸作坊合作一把,早点儿研究各种纸张,无论如何也得把卫生纸给造出来才好。
许薇姝在那儿唉声叹气。
玉荷听了一耳朵,顿时脸色胀红,目瞪口呆。
先不说一位淑女,还是个现在已经名扬京城的大才女,大美人,宫里娘娘们交口称赞的,嘴里居然说出如厕时该用什么什么的话,应该还是不应该,只看她费尽心思造纸,不向往造出名扬后世的纸张来,到只想着自己方便,也太没志气了点儿。
想了想,玉荷又忍不住笑。
好像不能说没志气,应该说自家这位主子,比别人家的小娘子都豪气万丈!
玉荷偷笑了半晌,扭过头去只当没听见,还是让主子在她心中保留下原本的清丽脱俗,雍容大度的气质吧。
这一走,怕是好长时间回不来。
许薇姝把要带的东西带齐了,库里的钥匙交给薛琳,薛琳这回能躲懒,南巡没她的份儿。
“你且安心,皇帝一走,宫里肯定安静,保准不会出事。”
薛琳也不在意,没确定之前,她也使了劲儿,想跟着去南巡,没准儿还能在圣驾面前露露脸,可一旦确定了没她,她也不恼怒,以后还有别的机会。
要许薇姝说,这样的性子到好,适合这座皇宫,如果以后不出变故,薛琳说不定真能长长久久地留在宫里,且拼出一个好前程来。
无论哪个主子上位,她这样稳得住的,或许很难成为别人的心腹,却也不容易失势。
许薇姝准备了半天,自以为东西都准备的差不多,结果回了国公府一趟,薛娘子一眼扫过她列的单子,点了点头:“行,都用得上。”
然后就又给她列了一条起码翻了三倍的单子。
许薇姝:“……”
光是各种衣服,厚的薄的,薛娘子就让带上五大箱子。
“多装,宁可多,别到时候不够穿,反正又用不着你自己拿,矜持个什么劲儿!”
把她新做的衣服全给打包了,要不是时间紧张,薛娘子都有心全给她做新的。
“在宫里无所谓,出去你就代表皇帝的脸面,什么时候也得鲜亮。”
许薇姝叹气:“如果能带着球球就好了。”
那是不可能的,她家里的爱宠,球球和小白都没办法跟主人一块儿去玩。
球球也许是知道许薇姝要出门,好几日都紧紧黏在她身边,一刻都不愿意离开,连喜欢逗她家崽子的活动,也减少了许多,太阳也不晒了。
玉荷不由得夸球球聪明,不像小白,教了许久,和别的宠物狗比也算正常了,但和球球呆在一块儿,就显得憨傻憨傻,什么都不懂。
准备了一个多月,终于出行。
天还没有辆,她们宫里的女官先上了各自的车。
别人坐的车是什么样子,许薇姝不是很清楚,可她坐的车,和当初去打猎的时候比,更大了一圈儿,稳当得很。
许薇姝自家用的马车,一早儿就装上了弹簧,只是都是庄子上的工匠做的,没向外张扬,也没来得及做这门生意,可宫里现在用的马车,减震弄得与有弹簧的马车比,竟然也不遑多让。
裹着毛毯子,缩在车里面,一抬头还能看到满天的繁星,冷却是不冷,可外面那么多的车马,却除了隐约能听见些脚步声,细碎的马蹄声,再无喧闹,到显得有些冷寂,让人心里难受。
“差不多了。”
玉荷这回也跟着去,许薇姝就带了她一个丫头,因为独自担当大任,这姑娘就显得非常紧张。
“主子,咱们马上就出发,您要不要再吃块儿饽饽垫补垫补。”
早晨为了赶时间,女官们都只是简单地吃了点儿面饼,还没喝多少水,就怕在车上不方便。
这会儿嗓子有些干,许薇姝抿了口自己榨好,灌在竹筒里的水果汁,笑道:“不用了,你若是饿,上来吃块儿点心。”
玉荷这会儿是山珍海味吃到嘴里也没滋味,老觉得好像有什么东西没带齐,落下了哪样似的。
许薇姝不觉失笑,又不觉有些心酸,玉荷这么大的女孩儿,若是在家里,恐怕也是千娇百宠,在宫里却要辛辛苦苦侍候别人了。
其实玉荷没进宫之前,那也是好人家的女孩儿,和她家宝琴不同,宝琴她们就是家生子,祖祖辈辈都是当英国公府的下人,玉荷的家境却算不错,有几十亩地,算是个正经的耕读之家,家里还有一个哥哥,一个弟弟,一个比她小一岁的妹妹。
她之所以小选进宫,是正好赶上了,陛下派出去的采选使者正好到他们村子,村子里周正的女孩子又没有几个,她不去她妹妹就得去。
别看按照规矩,小选进宫的女孩子必须是家里同意,不能强逼。
但采选使者代表的虽然是皇上,可他在外面的所作所为,又哪里是皇上都能管得着的?
他说要哪一家的女孩子进宫参加小选,哪家又真敢不送女儿进去?
玉荷一琢磨,反正进了宫也不是没有好处,万一运气好,从宫女做到女官,那就是祖上烧香,就算不行,二十多岁出来了也照样能找婆家。
再不成,自梳头当嬷嬷,也算是另一条路。
女人在世,怎么也是难,还不如搏上一把,于是就咬咬牙拿着包袱跟人家采选的使者走人。
宫里的车马是头一批走,御驾出京,整个京城都净街封道,许薇姝本来还想看看热闹,可街面上除了或者骑马,或者步行的禁军外,一个生人也不见。
店铺都门户紧闭。
至于电视上赶着皇帝出行,扑过来告御状的情形,那就更见不着了。
那些侍卫和禁军,各个都是宝刀出鞘,旁边还不知埋伏了多少弓箭手,真有这样的人跑出来告状,恐怕第一时间先被射成马蜂窝……状纸到指不定能递到万岁爷手里头去。
马车慢悠悠地走,许薇姝昏然欲睡,好些低品级的女官都要差事做,随着仪仗四处跑,像她这般,最多遥控指挥一下,到是闲得很。
不知道打了多久瞌睡,车才出了京城。
睡了一小觉,迷迷糊糊地醒转,肚子里空荡荡的难受的厉害。
玉荷先抱着妆匣,给她净面上妆,才去后面的车上给自家主子拿点儿吃的,回来的时候还带着愁眉苦脸的小世子方思齐一只。
许薇姝一看他就笑了:“腿疼?”
“嘤嘤嘤,嘤嘤嘤!”好丢人!
方思齐本来应该坐车的,结果他非说自己大了,不肯坐车要骑马,骑了才一上午,一双腿就……合不拢。
大腿内侧都磨破了皮,红肿一片,还是皇帝瞧他可怜,让身边的小太监给他上过药,本来是打算送他回自己的车上去,正好瞧见玉荷,就跟着玉荷过来了。
方思齐的车还要靠后些。
许薇姝她们是紧跟着陛下的仪仗走,这小家伙一准儿是不想招摇过市,丢人现眼。
玉荷拿出来一小铜炉,底下可以塞入木炭,固定在桌上的凹槽里面,上面的锅也是固定的,哪怕有点儿颠簸也不怕。
又拿了个铜壶,倒出来是乳白色的骨头汤汤底。
搁在适合里的蔬菜和薄得透明的肉片一放进去,汤就开始滚起来,
不一会儿,香气便在车厢里弥漫,就着饽饽,捞些菜吃,喝一碗汤,从喉咙一直暖到胃里面去,简直舒服的不得了。
许薇姝也给方思齐来了一碗:“吃吧,也就今天能吃上这个。”
她可没能耐拿多少冰块来冰冻食材,到是做了几个冰包,搁在半密封的木箱里,冻了点儿肉类,真要吃,也就一两天的事儿,以后就得看路上能找到什么可以吃的东西了。
方思齐留着口水就要伸手。
许薇姝赶紧抓住他,拿了帕子给他擦手,一擦擦得两条帕子都变得黑乎乎。
如今外面的地面可不像以后,最起码也是水泥路,黄土平整些就是好道了,一路走过,暴土扬长,这会儿方思齐脏的,许薇姝都想把他扔到木桶里刷一遍再让他吃饭。
当然不可能。
许姑娘也只好忍着眼睛疼,看小家伙特别斯文,规矩特别好的一连吃了大半碗肉。
还是玉荷吓得赶紧撤了锅子,不敢再让他多吃,吃饱喝足,许薇姝招呼伺候他的小太监过来,拿了两块儿早就缝好备用的长条棉垫子。
“做两条带子,给你家小世子缠在大腿内侧。”
孩子的肌肤都娇嫩,虽然皇子皇孙们学骑马,都要过这一关,但这会儿出门在外,还是小心些好。
小太监连忙应下,千恩万谢,感激不尽。
方思齐回去了没一会儿,小太监又过来多要了两条。
许薇姝估计,大约是给十九皇子用的,貌似那两只的关系特别好。
正吃着饭,马车停了下,不用玉荷过去探消息,自有女官过来回禀,说是延国的花蕊郡主要去江南游学,碰上圣驾,特来拜见。
这事儿和她们这些女官不相干,到是有几个小宫女讽刺花蕊郡主嫁了三次人,又和第三任丈夫和离,一大把的年纪不在自己的国家呆着,还到处乱跑,实在不像话。
许薇姝就吩咐下去,让那些小宫女嘴巴老实些,莫要惹是生非。
心里到想,她若是投身到延国就好了。
第一百一十二章 家常菜
大殷朝算是民风开放,但和延国比,那是小巫见大巫。
延国如今是太后临朝,国内女子的地位极高。
就说花蕊郡主,她嫁了三次人,可不乐意守在家里,照样能带着一群仆从四处游历。
国内玩腻了,还能出国玩。
现在又不像以前,从这个国家去那个国家旅游,必须拿护照,想常驻,那更是麻烦,手续繁琐的要命,还不是随便某人都行。
要不然就是偷渡。
人家花蕊郡主这样的贵女,连个路引都不需要开,照样行走四方。
花蕊郡主的事儿,想想羡慕一下也就得了。
许薇姝打发走小宫女们,让人叫李敏过来玩
这一次李敏也在随驾的名单之内,她这儿也不当差,一个人没什么意思,许薇姝一叫,她也就老老实实地过来玩。
“吃得东西有点儿多,咱们玩点儿别的下下食儿。”
过一个年,许薇姝觉得自己的小肚子上多了一圈肉,掐一把都有些掐不过来,好些旧衣服几乎都有点儿不能穿的样子,再胖下去可了不得。
所以吃饱喝足去睡觉这个美好的选项,暂时不能出现在许姑娘的计划表里面。
俩人正好下棋,都是考过女官,琴棋书画不敢说精通,起码要会,路上到不愁打发时间。
一直到天色擦黑,前面的御驾才停下。
因着那位陛下不知为何,忽然想享受野外扎营的情趣,他老人家一句话,大队人马就在野外老老实实地驻扎下来。
明明在走不远,前面就有村落,哪怕在村子里住,也比可怜兮兮地住在野地里更安全鞋。
奈何人家是万岁爷,人家的话就是圣旨,底下的人只能无条件服从。
许薇姝这会儿就有事儿做,和李敏一块儿去检查给陛下准备的食物,帐篷,衣服,鞋帽,整理下面送上来的折子,忙活一通,紫宸殿跟出来的女官不多,连许薇姝也难躲清闲。
直到一切都准备好,圣驾安安稳稳地安顿下来,几个女官互相看了一眼,都赶紧分散回自己的帐篷洗澡换衣服。
虽说是春寒料峭的时节,奈何这么一动弹,居然也浑身冒汗,更别说道上沙尘遍地,一个个灰头土脸的没法看,许薇姝也洗了澡,换了一身灰扑扑的寻常衣服。
这会儿就看出薛娘子经验丰富来,带的衣服一天换上两三套也能保证够穿。
玉荷把自家主子自备的驱除虫蛇的药都给撒上,又点了香,才拿出炉子做饭。
至于外面送来的那些饭菜,看着也算不差,可别说吃,闻见那股子味,她就浑身不痛快。
玉荷去拿了点儿蘑菇,又要了一大块儿猪肉,猪肉本来不是给女官吃的,都是宫人自己的伙食,她可不管这个,谁让主子爱吃这一口儿。
许薇姝问了下,自己动手把猪肉给剁成肉馅,加上些面粉,把自己准备的十三香混进去,又点了一丁点盐,揉捏成博饼,一个个煎得外焦里嫩。
香飘三里不说,反正把万岁爷的馋虫勾搭出来。
万宝泉万大太监亲自过来,把许姑娘刚做好的肉饼一锅端走,那是一块儿都没给剩下。
到是赏了四道御膳。
许薇姝无奈,只好就着小米粥把那四份儿都飘出白油的鸡鸭荤腥给吞了几口。
一口就噎住,实在吃不进去,许薇姝可不像宫里的娘娘们,陛下赏赐的菜别管多难吃,都得认认真真地全都吃完,她好歹会动脑子。
“玉荷,你把咱们小铜锅拿过来。”
铜锅今天用过之后,玉荷就没洗,只拿布擦了擦,这会儿驻扎下来,刚才拿去不远处的小溪洗过一遍。
许姑娘却是一点儿都不尊重人家的劳动成果,所有的菜全搁进去,搁在炉子上热了热,算是一锅大乱炖,勉强也能享用,喝点米粥,吃了点儿面饼,就几口菜,勉强算是把御赐的菜都给吃完了。
今天在路上的第一天,就这么混了过去,晚上许薇姝早早睡下,也没和几个女官出去转一圈,自然更没见到那位花蕊郡主。
李敏却是远远地见了一面,第二日天不亮赶路,她就凑到许薇姝的车上一块儿接着下棋。
“我看那花蕊郡主真是傲气得紧,和咱们陛下说话也不卑不亢,没半点儿恭敬,伺候陛下的几个大太监都恼了……听说还打听李巧君李郡主来着,说上次在骑射上不小心小输一手,这次碰上了要赢回来。”
李敏皱眉,显然对花蕊郡主不是很欣赏。
“幸亏李巧君不在,要不然……”
她话没说完,可许薇姝已经听明白,她是想说,两个好显摆又争强好胜的郡主凑在一起,肯定是要闹出大乱子的。
最近大殷朝和延国的关系,本就有些紧张,实在不适合再因为小事起冲突。
许薇姝挑眉,轻轻落下一子,胜负已定。
李敏也不在意,打乱棋子重新接着开始。
她们说是下棋,也仅仅为了打发时间,谁也不用心,许薇姝还一只手下棋,另一只手伸出去给玉荷,让自家小宫女给修剪指甲来着。
作为女官,指甲不能留的又长又漂亮,一直都得修剪的干净整齐。
事实上一入家学,女孩子们就失去留长指甲的可能,她们除了读书识字之外,每天还要练习骑射,有一手长长的指甲可十分碍事,哪怕爱美的,也多是佩戴假指甲。
进了宫门更是如此,女官们都要做事,谁都不会和宫里的那些娘娘们似的,打扮得花枝招展。
下了几盘棋,没多久,前面就传来消息,这次圣驾会在前面一座村子里停留。
女官也松了口气。
看来陛下野营的兴趣已经得到了满足,万幸,要是连着几日露宿荒郊,恐怕连禁军那边都要疲惫不堪。
圣驾到的时候,村子那边都准备好了,老百姓一个也看不见,许薇姝她们分到的房子,不算怎么豪华,也是正正经经的大宅院,住起来应该挺舒服,
厨子们赶紧四处寻找新鲜蔬菜,准备做丰盛的晚餐填饱主子们的肚子。
路上吃喝都不方便,吃的全是简单的东西,这会儿还不赶紧想办法丰富一下大家的伙食,肯定要招人骂的。
别人骂几句就骂几句,万一没把皇上伺候好,哪天脑袋莫名其妙地掉了,都不知道该记谁的仇!
厨子们很卖力,皇帝又有了新想法,他老人家一声招呼,要那些随驾的大臣们一起去外面的山坡上吃饭。
许薇姝:“……”
那就是个最普通不过的土山坡。
紫宸殿来的几个女官一碰头,李敏就抓狂:“什么叫就吃老百姓们吃的东西,去百姓家里买点儿便是,万岁他……他……”终究还是不敢说太难听的话,“他老人家也太会为难人。”
女官们愁,跟来伺候的十几个厨子的脸都绿了,连王太监也一脸菜色。
皇帝这亲民的想法是挺好的,问题是,王太监哪里真敢给皇帝吃那些东西?
百姓们吃什么?这个村子还算富裕的,可一般老百姓吃的馍馍蒸出来都是黑色,他们当奴才的咬一口也刮嗓子,那还是好东西,轻易不肯吃,待贵客才会拿出来让人随意享用。
至于平常,有点儿野菜下肚就算好的。
女官们面面相觑,谁也不敢开这个口。
要是让膳房做些唬弄万岁,万一万岁发现不对,岂不是不妥?可要是真让万岁吃那个,谁也担不起责任,就是皇帝不惩罚,回去了也得受罚。
许薇姝无语半晌,还是道:“行了,大家去村里收集些粗粮,野菜,回来多加油盐和面粉,蒸一锅馍馍,还有野菜,挑嫩的用热水炒一下,加调料调一调,你们自己调出陛下能进口的味儿,还有看谁家有腊肠,干肉,不要做得太精致,别摆盘了,粗糙些,都用农家用的碗装。”
她自己过去指挥着弄了一桌子,看了看,又让打了个蛋花汤,正好赶上有杀猪的,猪血来了一盘,至于那些下水,实在不好给万岁吃。
不过,她自己到弄了点儿排骨回去红烧。
不一会儿,做出一桌子家常菜,保证都是那位万岁爷别说吃,见也没见过的。
万宝泉尝了尝,顿时松了口气。
都用陶碗装了,准备了一大把竹筷,粗粗看去,还真像农家的饭食。
只要那位陛下别当真去吃农户家里的东西,就差不多能混过去了。
万宝泉了解自家的主子,他们这般用心,哪怕陛下察觉出不对,也会体谅奴才们关心他的心情。
陛下这些年,就看重这些细节末节。
“还是咱们许书官脑子转得快。”他刚才就想着发愁,脑子比平日里木了大半。
万宝泉暗暗警惕,这可了不得,在陛下身边伺候,他就是多长十个脑子还嫌不够用,脑袋瓜变成木头,那就是要丢掉身家性命的前兆。
皇帝有心情玩‘亲民’,一帮子人就得顺着他的心思办,很快把一片小山坡清理出来,铺上粗布,大臣们也三三两两的,高高兴兴席地而坐。
就是苦了这些禁军和侍卫,还得重新安排保卫措施,里三层外三层地重新布置,怎么也要确保万无一失。
第一百一十三章 显摆
这些食物一摆到桌面上,皇帝看了眼睛就红了,再一吃那凉拌野菜,便开始垂泪,说了些百姓饥寒贫苦,他这个皇帝当得不合格,愧对列祖列宗的话。
一群大臣赶紧说百姓们生活不好,那不是皇帝的错,是父母官没尽到责任云云,还有天灾频繁的缘故,全不关皇帝的事儿。
也有人痛哭流涕歌功颂德,皇帝是哪儿都好,这么惦记着百姓,百姓们一定也能领会万岁的苦心。
果然,为了印证大臣的话,本地的县官就把万民伞给送上来了,还带来三个年过八旬的老人家,三个老人家都养得壮实,牙口也极好,一个个跟皇帝说,虽然家里遭了灾,可朝廷赈灾及时,他家里老少都得以活命,这全是万岁的功绩。
三个老农,真是农家出身,手上还带着老茧,说起地理的事情,也头头是道。
一下子就把皇帝给哄高兴了,亲自把老人家让到席上,让给他加碗筷。
老人家不客气的很,该吃吃,该喝喝,都道皇帝赐的饭食,比家里吃的好吃的多。
这点儿到绝对不假,要是这些饭菜比他们家里吃的都差,让皇帝咬一口就吐掉,要不然再不小心伤了喉咙,那都是天大的罪过,现在这位陛下,可不是当初同样土地里刨食,还讨过饭的开国皇帝,人家就是最凄惨的时候,衣食住行也缺不了。
有老人家活跃气氛,席上顿时热闹起来。
大臣们举杯推盏,喝得尽兴。
有的跳起来划拳,还有人吵吵闹闹地开始吵架,都是朝廷上的那些事儿,吵得特别热闹。
甚至有人直接上演全武行。
许薇姝在一边指挥一群小宫女随时添酒添菜,瞧着这帮官员花样百出,心下也好笑的不行。
李敏偷偷摸摸拿了一碟子烤馍,又摸出几颗烤鸟蛋来,递给许薇姝让她吃点儿填填肚子。
许薇姝就端着食物就近找了个地方坐下,一抬头便看到方容,他没往陛下那边凑,到和几个禁军侍卫凑在一处喝酒,一杯连着一杯,喝了很多,脸上也不见半点儿醉意。
相反,还更容光焕发,嘴唇粉红,肤色也熠熠生辉,眼睛都显出几分柔情缱绻,虽说一直戴半截面具,似乎还有些惧光,总坐在阴影处,但他就是有吸引别人眼光的魅力。
不说别的,他在这儿浅酌慢饮,一波又一波的小宫女都凑过来围着他打转。
许薇姝甚至能从十三四岁的小宫女眼睛里看到痴迷。
“……有那么可口?”
确实挺可口,即便不算伟岸的男子,也是个有特点的病弱美男,他的病,只让人心疼他,闻见这人身上的药味,许薇姝也不觉得难闻,瞧见他的人,也有一种向往的感觉在。
身为女子,颜控那是本能,瞧见长得好的男人,谁不想多看几眼?
细嚼慢咽地吃了几口饭,李敏就过来喊了许薇姝,一块儿去巡视。
身为紫宸殿的女官,跟着陛下出来,那是什么差事都要做的。
一路细细检查,交代宫人们好好护着几个小皇子,小皇孙,谁喝醉了赶紧送上醒酒汤,也要注意,别让大臣们闹得太厉害,不要在君前失仪。
许薇姝和李敏刚一走过去,就听见皇帝那边有人声如洪雷。
“你们大殷朝当官的都不行,笨的很,连个案子都断不了,就说我们在泉州遇见的那个案子,杨老汉被杀案,闹得沸沸扬扬,连我们郡主都听说了,结果你们那知州查案查了两个多月,最后还是成了无头公案。”
说话的人出口不逊,轻蔑的味道连许薇姝她们都能听得出来。
皇帝显然也不太高兴,刚才吃饭时的兴奋一点儿都不见,脸上虽然还能不动声色,可伺候他的那些近臣,谁都看得出来,陛下的心情很糟糕。
结果那人还不知收敛,高声把案子的始末都说了一遍。
在泉州有一药师,姓杨,有一独生爱女,二人相依为命。
三个月前,杨老汉约他一朋友孙某上山采药,二人越好在一个祖孙庙里碰面。
结果他的好友去了等了许久,就是等不到杨老汉出来,连忙出了一笔银钱,让庙里的小僧去问一问。
小僧得了钱也很尽心,就赶去杨老汉家里,敲门喊道:“二姐儿,二姐儿。”
杨老汉的女儿二姐一开门,那僧人就问:“杨老丈与孙郎君约好上山,为何现在还不出门?”
二姐大吃一惊:“怎么可能?我家爹爹天不亮就出去了。”
一行人找了许久,终于在庙后面的山坡上找到了杨老汉的尸体,他是让人用重物击打头部致死的。
二姐伤心欲绝,那位孙郎君就帮着报了官,没想到官府查了许久,就是查不出来,怀疑那位孙郎君吧,可孙郎君出门带着书童,路上还和一路过的樵夫同行,有不在场证明。
案子就这么拖延下来。
本来就是个普通的凶杀案,但不知怎么回事儿,案子就是越传越广,越闹越大。
皇帝听花蕊郡主的随从言语狂妄,话里话外,对大殷朝哪儿都看不顺眼,极尽贬低之能事。
眼见皇帝的目光越来越不善,再气下去,指不定什么人要倒霉。
前阵子皇帝的心情不好,暴躁易怒,紫宸殿里当差的宫人们可受了老大的罪。
许薇姝想了想,便走到万宝泉身边,低声如此这般地说了几句话。
万宝泉眼睛一下子亮了,脸上也露出了然的神情,连忙走到陛下那儿,小声说了两句话。
皇帝一怔,大笑道:“邵将军怕是误会了,你毕竟不是我大殷朝的人,不可能知道官府那边案情详细情况,别说是朕的知州,就是朕身边的女官,擒拿凶手也轻而易举,只听你描述案情便足够。”
说完,也不看那个邵将军不屑的表情,就淡淡道:“许书官,既然花蕊郡主有所疑惑,你来帮她解释解释。”
许薇姝:“……”
她只想在幕后紫宸殿的同僚减轻些压力而已,万公公啊万公公,你对革命战友也太冷酷无情了吧!
心里腹诽不已,许薇姝还是平平静静地举足向前,在一群人的注目礼之下,走过去行礼:“见过陛下。”
“嗯。”
皇帝云淡风轻地一点头,“这是我的女官。”
根本就是完全无视那位邵将军。
许薇姝一抬头,终于第一次见到了花蕊郡主。
前阵子还隐隐约约把此人当‘偶像’,这会儿却敌对上,果然是世事无常。
这位郡主生得很明艳,和想象中的大气不同,眼角眉梢间,似乎略带了几分刻薄,一身花纹繁复的明黄色袍服,外罩了雪白的斗篷,头上是一个小巧的珠链金莲花冠,眉心还画了一朵粉色的梅花花瓣。
整个人的妆容精致到极处。
与她相比,许薇姝因着是在工作中,身上的宫装低调,也并未佩戴多少首饰,在场的人都相信她确实是皇帝随意叫来的女官,就这么短的时间,也没工夫找另外的人化妆假扮,何况,人家手里还端着托盘,显然刚送了茶水过去。
只是,容貌未免太出彩了些。
花蕊郡主能接连嫁三任丈夫,比起身份地位来,最大的原因,还是她那出色的容貌。
但在延国出类拔萃,万人追捧的郡主,今日站在一个衣衫简陋的小小女官面前,却黯然失色,未免让人心下惊异。
许薇姝可没有自己艳冠群芳的意识,平平静静地道:“是,陛下……郡主,杨老汉一案的凶手很明显,就是那个去找人的小僧。”
花蕊郡主登时一愣。
邵将军冷笑:“哼,这大殷朝可真会草菅人命,人家僧人和杨老汉无冤无仇的,又是出家人,为何杀了他?”
许薇姝也不恼:“我身在京城,不知泉州之事,也不知有没有查出凶杀原因,不过,小僧杀人那是确定无疑。”
不等那位郡主发话,她也不卖关子:“据邵将军之言,小僧登门便唤二姐,必然知道家里杨老汉不在,否则按照常理,他一出家人更应避嫌,要叫,也是叫杨老汉。”
花蕊:“……”
邵将军也愣住。
这疑点确实再明显不过了,他们连反驳的话,都没底气说出口。
皇帝笑了笑,低声叫了万宝泉过去,快马加急送信去泉州,当然,这种事就没必要知会延国那几个人。
花蕊郡主默默抬头,第一次正眼看向许薇姝,轻声笑道:“小妹妹果然聪慧绝伦,我还是头一次见到比你们李郡主也不遑多让的女孩子。”
许薇姝只当没听见,默默地退了下去。
酒宴继续,那位陛下可没有因为这点儿小插曲,就影响自己和大臣们表演君臣相得。
李敏赶紧过来把许薇姝拉走,抹了抹头上的冷汗,她刚才可是吓得不轻,生怕眼前这位惹怒陛下,再闯出什么大祸来。
“没事。”
许薇姝安抚地拍了拍李敏的手,她自己到没感到害怕,这个怕什么!
只因为前面戳着一个身为九五之尊的皇帝,于是所有人都战战兢兢,生怕出现一点儿错误。
第一百一十四章 迷恋
万岁爷和他的大臣们享用了一顿正正经经的百姓‘家常菜’,又在延国人面前,显摆了下自家的女官。
至于说效果,反正话唠一样的那位邵将军,从此变成闷葫芦,再也没那般多嘴多舌惹人嫌。
第二日,御驾启程,走了六日,在路上泉州那边就传来了消息。
杨老汉被杀案已经侦破。
这到不稀奇,凶手都被认出来,要是这样还破不了案,恐怕泉州的知州就真的要摘掉乌纱帽来给万岁爷请罪。
许薇姝也牵扯了进去,好歹听了案情,还分析出凶手,对此事自然比较关注。
皇帝那儿专门让万宝泉跑了一趟,告诉她结果,必要的时候,陛下还是很会体贴人的。
万宝泉那是万岁爷身边的大太监,关系必须得不错,当然,也不能太好了。
宫里的那些主子们,上到娘娘,下到女官,少有不巴结这位,可谁也不敢光明正大地和他相交。
许薇姝一样没有挑衅约定俗成规则的爱好,只让玉荷循例给他塞了只荷包。
人家万太监也不在乎赏赐是多是少,照样笑得和弥勒佛似的。
杨老汉的案子到是有点儿曲折。
那个僧人自幼就被家族选中,说他有佛缘,在家庙里出家,后来渐渐长大,虽说也熟读佛经,却动了凡心,爱上经常随祖父上山采药的采药女杨二姐儿。
但他实在不敢说,只私底下想想罢了,那日也巧,杨老汉和朋友约好,在他们庙里碰头,杨老汉年纪大了,觉少,去得也挺早,就打算去庙里上一炷香,也好求佛祖保佑他祖孙二人平安,没想到,正好听见那小僧在佛祖面前忏悔,说他动了凡心,爱慕人家杨二姐儿。
小僧可能很习惯每天夜里在佛面前说些心里话,越说就越过分,把自己的那些龌龊心思都给露出来,一下子气得杨老汉恨不得打死他。
杨老汉口口声声要到方丈那儿告发,二人就争执起来,小僧心里害怕的很。
他们这家庙的方丈可不是寻常出家人,那是武僧,而且性情爆裂,真让他知道这事儿,小僧人就算不死,估计也得不了什么好,一准儿生不如死。
他一时情急,就失手推了杨老汉一把,杨老汉撞在佛脚上,没一会儿就咽了气。
趁着夜色,他就把人拖去了后山。
这案子一波三折,许薇姝和李敏她们听了也不由唏嘘。
不过,相比于这个杀人案,如今跟随御驾前行的女官们,更关注花蕊郡主闹出来的花边新闻。
“……花蕊郡主又去找人家安郡王了。”
安郡王就是方容。
许薇姝听在耳朵里还有点儿别扭。
前些日子皇帝特意把方容提出来,给他封了个郡王,封号为安,过年后开印办的最重要的事儿就是这个。虽然没给封地,可他也是皇家第三代里面,最有出息的一个。
只是旨意很低调,封完了就出行,方容都来不及让兄弟姐妹们贺一贺他。
此事也就没太引人注意。
不过相对而言,福王府的世子之位,就不可能是他的,只是这事儿无论是对福王府,还是对方容,都是好坏参半。
福王那是前任太子,只要他没有金手指大开,重新登上储君宝座,再顺风顺水地成了皇帝,那下面无论是哪一个皇子继位,都不可能再用他。
要是那一脉再多个郡王,虽说还是前太子的儿子,还是不大可能得到新君的信任,但将来福王府两头大,前太子的人脉也被划分,新君再挑拨一下,让他们互相制肘,说不得能更放心些。
为了这个,没准儿新君也会从两个人里挑出一个用一用,即便是一边用,一边防备。
皇家那些人脑子里的弯弯绕绕都差不多,这些事儿是本能了。
这是好结果。
但当然还有另外一种可能。
福王府现在就内斗起来,永远失去重新为储君的资格。
福王的嫡长子,世子热门人选,也就是方容的大哥,现在是看着很低调,可他眼看着方容回京之后,得到万岁的种种重视,又背了各种好名声,就和脱离了福王府一样,他心里能好受?
恐怕如果不是方容身体不好,两个人已经势成水火。
许薇姝开脑洞,胡乱想了一阵,一回神,就见李敏露出一副八卦嘴脸,侧着耳朵低声道,“注意,你仔细听。”
哪里用得着仔细听。
“怎么,你舍不得你们大殷朝,没什么,你不肯随我回延国去,我留在你这儿也不是不行,娶了我,光是嫁妆就保你祖孙三代享用不尽,更不要说,我还能帮你很多忙,我有什么本事,你不会不知道吧。”
许薇姝:“……”
好直接啊!
她还好,玉荷整个人都快要坏掉了,还有那些宫女们,各个脸上爆红。
“怎么也没人阻止,还是郡主呢,好不要脸!”李敏摇了摇头,也不知该说什么好。
大殷朝的女子中胆大包天的也不是没有,悍妇层出不穷,可像花蕊郡主这样的身份地位,又这么手段直接的,还真没有几个。
许薇姝皱眉:“我听说花蕊郡主的前几任丈夫,都是勇武之人,她应该偏爱身强体壮的类型才对。”
无论方容长得多好,他都不应该符合花蕊郡主的审美观。
“还是说,你觉得我比不上那个李巧君,李郡主?”花蕊郡主朗然大笑,“我的好郎君,你可千万别犯傻,李巧君虽好,却是心悦旁人,一辈子也回应不了你的感情,我就不同,我喜欢一个人,必然一心一意地对他,他就是我的天,我的命,我的一切,为了他,我什么都敢做。”
花蕊郡主的语言很严肃,也很认真。
李敏整个人都炸毛:“睁着眼睛说瞎话呢吧!”
要真如此,她那几任丈夫是怎么来的?她现在拥有的大笔财产又是怎么来的?
这位花蕊郡主,是和离一次,资产就多出好些,到现在,不说富可敌国,在延国也是首屈一指的富婆了。
许薇姝失笑:“我到是佩服咱们新出炉的安郡王,这样让人疲劳轰炸,他居然还面不改色心不跳,照样做他温润尔雅的贵公子,半点儿都不肯失礼。”
说是不失礼,其实就是不搭理人罢了。
一开始,方容也客客气气地拒绝过,说法都比较委婉,不敢高攀什么的。
后来,见人家花蕊郡主根本就是当自己听不懂,他也直接起来,明明白白地告诉这位,你不是我的妻子人选,我不会娶你,请你自重。
没想到,花蕊郡主的态度到越来越认真。
许薇姝到没太注意那边,可隐隐约约也发现了,花蕊郡主喜欢方容不是说假的,且这种感情,不大可能是这几日之内就培养起来,就算她感情比别的女子更热烈也一样,两个人恐怕在过去也有过交集。
还是李敏的消息更灵通。
听说三年前,花蕊郡主同她的第三任丈夫出外游历的时候,不幸遇见劫匪抢劫,他们两个任性,竟然甩掉了侍卫们自己出去玩,真碰上这种事,她的丈夫连脚都软了,还是方容正好遇见,明明那般瘦削无力,一脸病容,但就是几句话,便把那些劫匪给劝退,不但劝退,劫匪还自掏腰包,给方容添了一笔盘缠。
当时花蕊郡主就注意上方容,只是方容走得太急,根本没和他们搭腔,后来郡主派人追查,终于查出来,方容就是大殷朝前任太子的第三个儿子。
于是,她和丈夫和离之后,就直奔大殷朝而来了。
许薇姝听得无语,好像有点儿英雄救美的意思,不过,这是李敏不知道拐了多少道弯打听出来的消息,貌似准确度无法确定。
“姝娘,你说说看,花蕊郡主会不会通过陛下向安郡王施压?好像陛下很想修复和延国的关系,花蕊郡主要是承诺帮忙出力的话……”
“别八卦了,万岁不可能把孙子给花蕊郡主。”
不是说皇帝要有多疼爱方容,即便是不受宠的皇孙,也不会娶一个像花蕊郡主这样的女子。
她在延国那一套,搁在大殷朝玩不转的。
如今龙椅上坐着的陛下,是个很要脸面的皇帝,尤其到了现在的年纪,越发在意史书上对他的评价,这样的人,怎么可能留下个卖孙子的传说?
说说八卦,欣赏欣赏花蕊郡主的惊人表演,赶路也不寂寞。
一路走走停停地,皇帝也不光是玩,他老人家也做正经的工作,每到一个地方,都查看河工,面见大臣,劝课农桑,还一连免了好几处的税赋。
折子照样是一箱子一箱子地批阅,估计忠王和义王在京城很多事情都不敢自专,哪怕做出批示的,也要送到皇帝这儿来求教。
许薇姝自己还过去充当了几次执笔的角色,替万岁写圣旨。
按说她还远到不了能干这种活的层次,哪怕是女官,也只有一品的才有如此殊荣才是。
不过既然不在宫里,规矩什么的,也就没人关心了。
这日陛下路上又去地里看了看,耽误了时间,到晚上没赶到城里,只好就地扎营。
好在天气还不错,天朗气清的,许薇姝也不免动了游兴,交代完差事,就换了身衣服登山望远,天边晚霞,红通通一片,有一种瑰丽的美感,她正眯着眼睛想着也许能画下来。
她才舒舒服服地欣赏了有片刻,就听见左边树丛中有脚步声,还越来越近。
“方容,你到底哪里不满意?”
几个呼吸之间,人就走到许薇姝的左近,她根本来不及给人家让开位置,耳边就传来一声惊呼。
第一百一十五章 毒蛇
许薇姝猛地扭头,看到花蕊郡主抿着嘴唇向后闪躲,手臂一甩——一道长条状的黑影闪电般朝着她飞过来。
方容脸色骤变,横跨了一大步,冲得花蕊郡主踉跄后退,一眨眼的工夫,整个人就护在许薇姝面前。
许薇姝侧目,只见一条手臂长,差不多拇指粗细的蛇落在了方容的身上,吐着蛇信子迅速游走。
花蕊郡主整张脸都变了,一缩身子退了一步:“竹,竹叶青……毒蛇!”
她的头上冷汗淋漓。
一直陪在郡主身边的那个小丫头,更是花容失色。
方容到还镇定,但整个人也不敢动弹,温声道:“劳驾,诸位都走开些,最好能叫我的侍卫过来。”
袁琦若在,对付这玩意儿绝对轻而易举,问题是方容跟着圣驾走,袁琦也排在侍卫里面,没办法一直守在他身边。
当初南巡时,袁琦就不大乐意,不是不愿意出去办事,纯粹是有各种安全方面的担忧。
方容忍不住苦笑。
他那会儿还说,阿琦的胆子太小,现在看来,果然是步步危机,处处荆棘。
竹叶青隔着袍子游走,身上酸酸麻麻,连方容也不免苦笑,难道真要遭一回蛇吻?虽然是为了救美,可也太惨了些,他这具身体,对毒物一向无能为力的。
花蕊郡主已经微微颤颤高声护喊起来,指望着侍卫们听见动静赶紧救援。
不曾想,她一喊,那竹叶青可能受到惊吓,速度更快,还向着方容的脖子爬过去。
眼看它蹿到了方容的肩膀上,就有一只纤纤玉手,很是自然地伸出来,抓住那条毒蛇。
方容的视线落过去,就见他眼中向来有些智慧的聪明美女,手里拿着竹叶青,往自己的手腕上一缠。
本是十分敏感的小动物,居然浑身僵直,似乎怕的不行,一下都敢不动,看样子和翠绿的玉镯子也相差不大,只是好像多了一点儿,快把小臂都给护住。
许薇姝莞尔一笑:“毒液是好东西,一会儿我去找乔御医,看看他要不要蛇毒,其它部分,正好做了蛇羹汤。”
私心里,许薇姝挺想养条蛇来玩的,问题是眼前这只是毒蛇,她现在所在的位置,让她不可能养这种东西,就连心存怜悯,把它放走都不行,万一伤到别的主子,她也一样担待不起。
那位陛下可不是个好说话的,相反,最近还颇有些喜怒不定的意思在。
不如以后有机会找条无毒的蟒蛇来养好了。
可惜珍禽园那边没人养蛇这种爬行类的宠物,也没有蜥蜴之类的东西。
方容忽然笑起来,笑容绽放,他平日里也笑,只是那时的笑容,总是多多少少隐藏了一点儿苦意,这一次却是难得眉眼舒展,生机乍现。
花蕊郡主愣了一下,脸上顿时绯红,随即又转为苍白,猛地一抬头,看向许薇姝。
真年轻,也真漂亮啊。
她努力想找出几个贬低的词汇来,却发现连说她是花瓶,也不免亏心的很。
怪不得方容会如此温柔缱绻地看她……
花蕊郡主心酸之余,忽然就幸灾乐祸起来,想起那一日和李巧君在春桥山上相见,她板着脸说,一辈子只钟情于薛岳,就是方容跪在她足下哀求,她也不会和他在一起。
也许李巧君自己不知道,她说这种话的时候,脸上其实一直带着很微妙的得意。
她肯定是得意的,能得到方容这样的男人的一片真心,哪个女人会不得意?
花蕊郡主轻笑了声,到也张扬的很:“不知道李巧君有没有见过,方容看这个女子时的模样。”
她不是那种未经人事的小姑娘,她也爱过人,有过这个世上大部分女人都没有的,丰富的感情生活,所以,她看得出来,方容很喜欢许薇姝。
也许,连方容自己都还没察觉,那种喜欢,甚至不是很肤浅的,因为一个女人华丽的外表而带来的刺激感。
不过,她才不会道破,想让她死心,绝不是容易的事儿,二十五年来,这还是她头一次如此热烈地想得到什么东西。
花蕊郡主挑眉而笑:“就算是有过生死相许爱侣的男人,我想要,也没有要不到的。”
方容此时却整副心神都没放在郡主身上,伸出手,让许薇姝搭着手臂,走下山坡,微笑道:“我送你去乔御医那里,正好也该喝药了。”
他出来一趟,皇帝身边的御医,至少有三个是专门负责照顾他。
只看这个的话,谁都得认为,皇帝特别疼爱他这个已经长大成人的皇孙。
可事实上,皇帝难道不爱福王?不疼他的前任太子?
要是不疼的话,怎么连福王每天吃饭吃多少,都用了那几道菜,哪道菜吃的香,他都一清二楚,赏赐的菜都是福王爱吃的,一点儿不差。
可皇帝的宠爱,那就是无根浮萍,无论是多宠的孩子,只要影响到他那把龙椅,就一瞬间变成敌人了。
乔御医对这条竹叶青还真喜欢的很,特别想养着隔三差五地放放毒液。
奈何他还有点儿理智,只取了毒囊出来,剩下的交给厨子炖汤吃。
只是蛇羹汤可不敢呈给主子们,都是御厨自己分着喝了,许薇姝也要了一碗。
接下来启程,一路上花蕊郡主还是很热情,却一反常态,温柔了许多。
而且——
花蕊郡主骑着马迅如闪电,一口气跳过三块儿巨石,弯弓拉箭,一箭出去就有两只野兔被串在了一块儿。
“可真……厉害!”
李敏看得目瞪口呆。
别说这群女官,连那些侍卫们也傻了眼。
许薇姝也忍不住笑道:“早就听说花蕊郡主擅长骑射,看来此言不虚。”
人家能迷得三任丈夫对她言听计从,绝不可能只靠一张脸,这个时代的女人,脸算什么?
男人有本事,随时随地可以要到美人,环肥燕瘦,想要什么样的,就有什么样的,保证花样繁多,各个不同。
要是花蕊郡主不老想着把许薇姝也拉出去遛一遛就更好了。
晚上,她乐意围着火堆跳舞,白天,她乐意表现自己高超的骑术,这都不错,很好地减轻旅途寂寞,但总想把许姑娘叫过去做她的陪衬,那简直不能忍。
身为一名女官,可不是专门为了给别人取乐存在,她有很多差事要忙。
许薇姝是个爱热闹的人,但自己宅惯了,却不爱亲自上场闹腾。
夜幕降临,在走大约一日左右,就能到文州,皇帝打算在文州住一段儿时日,连行宫都在做准备,许薇姝就写了好些条子递过去,要求行宫那边采购些东西,好些侍卫和禁军提前出发。
随着御驾出行,累了一路,身心俱疲的人们都松了口气,晚上干脆玩起篝火晚会来。
“干坐着有什么意思,姝娘,你给我们跳支舞如何?”
女眷这边,许薇姝几个女官正带着一群宫人把各种水果削皮切块儿,再装到盘子里,让随驾的主子们用小勺舀着吃。
李敏闻言低头:“……又来了。”
这早不是第一次,她们就是一开始对花蕊郡主的印象不坏,觉得她有本事,又不拘小节,是个英姿飒爽的女儿家,现在也腻烦,她自己觉得无所谓,愿意跳舞就跳舞,却不想想身为女官给一堆陌生的官员跳舞,有多么不合适!
到不是说不能跳,私底下女孩子们玩的时候,哪怕有贵公子在,也愿意一展舞姿,只为吸引那些贵公子的视线。
可那是参加一些贵女们私下里组织的活动的时候,才能有的节目,哪里会在大庭广众之下随便玩,何况,她们身为女官,代表宫廷颜面,这方面的要求就更高些。
许薇姝也是哭笑不得。
她不觉得花蕊郡主是故意羞辱自己,事实上,那位自己也跳得不亦乐乎。
花蕊郡主的身材窈窕,又爱穿鲜艳的衣服,跳起舞来,就如一簇绚丽的牡丹花,着实吸引人眼球。
虽说她不是专业的舞娘,跳起来只有业余级别,许薇姝还是觉得赏心悦目。
她今日喝了些酒,脸颊红扑扑的,竟显得小了几岁,笑盈盈看着许薇姝:“姝娘,你怎么这么不爽利,来,跳一曲,给我看看你们大殷朝的姑娘们是不是真如传言中那般多才多艺。”
周围鸦雀无声,大家都扭脸当没看见,没听见,没有哪个人愿意牵扯进女人们的‘战争’中去。
许薇姝叹气,看来不想个主意把这位吓一吓,她就准备没完没了了,恐怕也只有那等天之骄女,才有这样的脾气。
“郡主,我从没有学过跳舞,不过,为了不扫您的兴,不如就舞剑一次,郡主以为如何?”
花蕊蹙眉,借着火光看向许薇姝的脸,只见她神色平静,半点儿恼意也无。
还没有开口,万宝泉万公公就一路小跑过来,笑道:“许书官,陛下口谕,就请你舞剑,让郡主看看我们大殷朝女儿家的风姿。”
……真是个爱热闹的皇帝!
许薇姝失笑,面上却恭恭敬敬地应下来,她不舞,恐怕也不行了。
举目四顾,目光落在侍卫们的剑上面。
“别的剑都是利器,不如就用我的。”方容忽然笑道。
第一百一十六章 红人
那是一把软剑,平时被当做腰带,缠绕在方容的腰上,花纹细腻柔美,镶嵌了半颗红色的宝石,在月光下,有一种神秘的静美。
长剑看起来如装饰品,却是一把吹毛短发的宝剑。
不像花蕊郡主,许薇姝并没有特意装扮,只是换了一身月白的宫装,在夜里看来,和周围无数个同样装扮的女官,没有太大的不同。
方容却想,上天多么地偏爱,才能创造出这样一个美人。
她的肌肤透着光,手指又细又长,身段好到连形容也无法形容,粉嫩的嘴唇,让心如止水的自己,也不得不承认,他实在心动,心动的厉害。
许薇姝接了剑,很随意地一抖动,那剑就活了,伴奏的乐师鼓点都有一瞬间的错乱,可许薇姝就正好踩在错乱的点上,踩得人心跳都为之骤停。
铺天盖地的剑气,纵横而来,许薇姝的手上,却仿佛没有剑,而是一个生灵。
它动的时候,你看不到它,只能看见满眼的白光,它静的时候,你也看不到它,入目的只有漫天繁星黑夜。
许薇姝似乎不是在跳舞,但没有人能够否认,她的舞姿触动灵魂。
许薇姝忽然跃起来,在半空中挥剑,软剑绷直,一时间迅若雷霆,剑光落在花蕊郡主眼前。
花蕊的脚下一软,踉跄退了一步。
目中忽然带出几分恐惧。
她也不知道为什么,一瞬间觉得背脊发冷,毛骨悚然,但在外人看来,许薇姝这是在向花蕊郡主致敬,或许带了一点儿小小的挑衅,那也是从容不迫的,可爱的挑衅。
这舞姿如此曼妙,剑法如此高名,似乎也有了挑衅的资格。
方容俗之又俗地想起一句话——‘来如雷霆收震怒,罢如江海凝清光’。
一直到许薇姝轻盈地停下,鼓点渐歇,软如丝绸的长剑,再一次落在了它的主人面前,众人才怔怔回神,轰然叫好!
漫天的叫好声,震破长空。
方思齐的眼睛冒出一颗接一颗的小星星。
“姝娘姐姐。”顿时扑过来,腻在许薇姝的脚边,“姝娘姐姐,你教我好不好?好不好嘛!”
许薇姝抚了抚他的头,就行了一礼,退了下去,从始至终,面不改色心不跳,连一丝汗水也没有出。
花蕊郡主怔怔地看着她,面无表情。
其他观众也不说话,他们已经进入了一种梦幻的迷阵,脑海里还在回想刚才的剑光。
谁也说不出这算不算剑舞,或许已经超脱于剑舞之上了。
好几个侍卫脸上都不觉露出迷惑的神情,他们自以为很是会几手功夫,觉得自己差不多算是登堂入室,即便比不上各国寥寥可数的大宗师,也绝对不算庸手,但今天看了一个小小女官的‘剑舞’,却有一种他们都不会用剑的感觉。
那女孩乍一看去,弱不禁风,腰身纤细,似乎一折就断,怎么能爆发出如此可怕的力量来。
薇姝自己回去换了身衣服,又让玉荷帮忙整理头发,也想刚才的剑舞,这还是当年跟子虚哥哥学的,因为喜欢剑网三的七秀坊,也动心思学了剑舞。
子虚哥哥脑子里的东西,无不是天下罕见,随意拿出一套剑舞来教导她,应该也很有来头,只是那时候,她学这些仅仅是为了打发时间,为了兴趣爱好,也就没多打听。
就今天她舞剑,不过是糊弄而已,如今身体素质到是还可以,柔软度,强度,都渐渐接近上一世,可练习的太少,早就生疏,发挥出来的水平,还不到过去一成。
即便如此,也足以完胜那位花蕊郡主罢。
毕竟,郡主学习跳舞,也仅仅是为了好玩,哪里会当真特别用心?
也许是花蕊郡主当真被吓到了,也或许是她厌烦了整日找许薇姝的麻烦,接下来的两日,再没闹出什么事端。
到是找许薇姝聊天的女官越发的多,她有一种自己变成明星的感觉,女官也好,宫人也罢,甚至连随行的侍卫,见到她都免不了行注目礼,还窃窃私语。
李敏也开玩笑说,现在整个皇宫所有的女官加起来,包括那些更高品级的,恐怕都没有许薇姝一个人红。
许薇姝忍不住摇头失笑:“千万别红得发紫,紫得发黑才好。”
文州府终于近在眼前。
花蕊郡主带着她的人,也和御驾分道扬镳,这位郡主的脚步,显然是不乐意在文州停留。
她还要去一趟羌国。
许薇姝松了口气,又不自觉地有那么一点儿羡慕。
她也想趁着年轻,快快活活地到处走走,现在她这么有钱,又不缺人手,要是再弄出舒服的车马,让路上的行程变得不那么难熬的话……
这些都能做到,可惜,她没办法让路上变得太平。
乱世将至,女子行路艰难,即便现在还不是乱世,若没有花蕊郡主那样成千的护卫队,想外出也是件高风险的活动。
许薇姝这会儿也只能羡慕羡慕。
隔着车窗,外面春光明媚,骑着马的侍卫们也轻松起来,来来回回都有人跑马。
像许薇姝她们这群女官,是第一批进驻文州的人,她们比皇帝到的还早,必须要现行准备好一切。
总不能等万岁爷到了,行宫那边儿连点儿热汤热水也准备不出来。
这当然可能性不大,但此地的行宫毕竟是好些年没接过圣驾,宫女们,太监们也不知道有没有受到严格训练,万一哪里出了差错,最后还是她们这些女官的责任。
马车直奔城门,文州的城门前面到处都是人头,许薇姝他们一路上若是遇到城池,大多数都是关了城门之后才进城,像今日这般人头汹涌的情形,还真没见过。
也不知道是不是文州的官员做了手脚,城门前拥挤的人群,就算不是红光满面吧,好歹也没有衣衫褴褛,枯瘦如柴的,而且文州多美人,远远一看,居然能看见好几个姿容至少是中等以上的佳丽。
许薇姝用的标准,可是评价宫里宫女们的标准。
宫廷里的宫女们,别看落在宫里,一个个不起眼的很,但放在民间,无论哪个都是容貌上乘。
进了城门,街道两边也有些小商贩,不过都被拦在外头进不了,排列的整整齐齐,不显得杂乱。
车马加速,很快就到了行宫。
先进来的大部分都是侍卫,许薇姝就见好些侍卫将整个行宫从里到外检查了一次。
宫里伺候的那些原本的宫人,都让叫到一个偏殿里去,大约有人要问话。
至于具体的差事,则是由随行的宫人接手,许薇姝也领着人把东西安顿好,先去膳房,交代厨子们准备好热水。
陛下一来,一准儿要沐浴更衣。
连许薇姝自己也想洗个热腾腾的澡了。
在路上不是不能洗澡,但到底不方面,她大部分时候不过是凑合擦擦身子,洗洗头,此时此刻,简直忍不住觉得身体发痒。
整座行宫看起来像是才整修过,新的很,即便如此,李敏还是让人重新布置,被褥都换成自家带来的,皇帝的寝宫,那是重点检查对象,边边角角都要查探到。
伺候的宫人们,早就养出来了火眼金睛,那简直是床上多一根毫毛粗细的尖刺,也逃不过他们的眼睛。
还有专门训练来滚床的宫女,不但要沐浴三次,重点熏香,还要养护肌肤,把皮肤护理到一掐便起印子的地步,娇嫩无比,才能上龙床替万岁爷滚上一滚。
许薇姝刚一知道,大殷朝居然有这种规矩,顿时无语,如果换了她,肯定不愿意陌生人先睡过自己的床,难道皇帝就不觉得别扭?
只是想一想,替他滚床的一定是活色生香的大美人,好像就能很能接受了。
听说还有好些宫女为了争夺这种活儿,花钱找御医给自己开嫩肤的方子。
也不知道这是想什么呢,明明是多少有一点儿羞耻的差事。
外面传来消息,皇帝到天黑了才进行宫,许薇姝就不着急了,便让膳房那边,准备些简单的吃食,让先进宫的宫人和侍卫们都吃一口热饭。
她则回了自己住的宫殿,把李敏叫过来一块儿吃家常菜,都没麻烦厨子,就是自己做的。
一碗热乎乎的黑米粥,加上一碟香油拌青菜,再吃点儿腊肠,一顿饭就凑合过去。
李敏多吃了两块儿饽饽,想必也饿得慌。
圣驾就停在距离文州不远的地方。
皇帝也在吃饭,他还没去见文州那些等着拍龙屁的官员们,先招了方容过来,祖孙两个一块儿吃饭。
桌子上有一道银耳莲子粥。
方容端起来,慢慢喝进去,这是福王三公子爱吃的汤,从小就比较喜欢,没想到皇帝也知道。
明明是很温馨的动作,方容的一颗心,却平淡如水,他只是想,陛下这次过来,是怀疑江南这边的官员了吧,毕竟最近几年,江南的税款简直少的太明显。
江南一向是大殷朝的钱罐子,最最重要之地,每年安抚江南,都是皇帝工作的一大重点。
陛下不是个好糊弄的皇帝,但这些年,他确实老了,精力不济,忠王和义王又争得厉害,两个人都咬着牙渗透江南这一块儿,斗得不可开交,斗到现在,想停都停不下来,多少有些失控。
第一百一十七章 难做
方容退出明黄色的大帐篷,天上就忽然开始落雨,细雨如绵。
袁琦盯着他看。
方容就笑了:“放心,都是做惯了的事儿,连闭着眼睛也能完成。”
“…………”
袁琦叹了口气,撑起纸伞来,就和自家公子一前一后地走人,上了马,一路疾行,向着文州而去。
是了,从认识这人开始,他就一直在算计人心,算计小人,也算计君子。
只是用不同的方法而已,对付君子,便用‘义正词严’,对付小人,便是‘口蜜腹剑’,于是无往不利。
可这个样子,他就当真喜欢?
他身体不好,孙神医给出的治疗方法,竟然是让他喝酒,大碗大碗的喝,要后劲儿足够大的,一直喝到脑子不那么清醒为之……这是何等儿戏!
袁琦心里不痛快,可又不知道怎么去让自己痛快了。
其实想想也好,方容如今不是个好人,满肚子的‘阴谋诡计’,这才活得长久。
老话说,好人不长命,祸害遗千年嘛。
快马飞驰,雨水淋了一头一脸,凉丝丝一片,无论如何,先进文州大门再说。
皇帝目送自家那个虽然身体孱弱,却颇能任事,有担当的孙子离开,想了想,就问万宝泉:“江南那些人,可能买容哥儿的账?”
万宝泉也不学那‘不如一默’,笑道:“陛下安心,安郡王一向聪慧稳重,必能帮陛下把事情办妥当,再者说,他才封了郡王,正赤手可热,江南那边,总要给几分面子。”
皇帝点了点头,“你去取去年有关江南的那几份儿卷宗。”
万宝泉应了,转头就把卷宗给取来,统共用的时间也就来回一趟的工夫。
皇帝一盏茶还没喝完。
“咦,说起来最近你这老货办事可快多了。”
换了过去,纵然因为出行,带出来的卷宗都是排查过的,可要从陈年旧案里翻找东西,起码也要花费个把时辰。
万宝泉莞尔道:“万岁爷忘了,自从许书官整理过宫里的藏书,咱们这些人就都跟她学,卷宗上也都贴了标记,按照新旧年份月份排列,要找自然容易。”
皇帝想了想,点点头:“是了,我记得这事儿。”
只是当时他不大在意,毕竟,他想找什么东西,自然有宫人们给他找,从来劳动不了他自己动手,最近又公务繁杂,自不会注意这等小事。
“我看这法子不错,能提高效率,让底下衙门也跟着学一学,省得忙乱。”
皇帝淡淡道,轻轻打了个呵欠,有些困倦,忽而想起来,许薇姝的父亲许静岚也曾在江南任职,知交故旧遍布,她母家还是施家,江南大族呢。
“她算学似乎极为优秀?”皇帝笑起来,“有趣儿,不知道能不能和容哥儿好好相处。”
许薇姝在行宫里休息得比较早,第二日也起了个大早儿。
皇帝早年爱建造行宫,虽说不比皇宫更大,可毕竟是在江南,行宫的景致到更精细些。
花园里也购置奇花异草,还有泉水,听说浴房里引入的是温泉水,水温正合适,泡一泡简直再舒服不过了。
“啊呜!”
李敏一知道,便拉着几个女官一块儿去泡温泉,这会儿万岁不在,她们就算是头一号人物,行宫里的宫人们一个个巴结的不行,别说泡温泉,就是想吃山珍海味,也照样有人心甘情愿地献上来。
光是许薇姝自己,就吃到了在京城轻易见不到的数十种水果。
园子里有个大人工湖,里面能行船,也有不少鱼,许薇姝闲来无事,就让玉荷帮她打着伞,拿了个钓竿还是钓鱼。
一口气钓上来十几条,容易的不得了,她简直要怀疑是不是有人下去往鱼钩上挂了。
她这会儿可没用特别的能力,或者是吉水作弊。
到是人家李敏一点儿都不惊奇:“贵妃在宫里钓鱼的时候,向来也是时常能钓到好些。”
这里头有讲究,既不能让娘娘们钓鱼钓得太容易,也不能太难,太容易了没有成就感,太难了更是败兴,宫里头养鱼的那些人,自有自己的法子能办成这事儿。
属于绝活,李敏也不知道具体的方法。
显然,这就是人家行宫里的宫人们讨好许薇姝呢。
清清闲闲了一日,第二日就忙起来,皇帝进了行宫,照例设宴款待地方官,和那些有头有脸的人物。
而且这回皇帝似乎颇有兴致,还传了旨意给整个江南的官员,都来参加宴席,还要带上各地的那些福禄寿双全的老人,反正是正正经经地与民同乐。
要开宴会,一群女官都忙昏了头。
幸亏行宫里原来的宫人也早都放出来,人人担差事,还个个尽心,可比随驾来的宫人们尽心的多。
他们表现的机会太少,虽说算是宫里人,也有女官,还有品级,可谁也明白,他们和正经宫里出来的女官大不相同,根本碰不到皇帝的面,自然也就算不上金贵。
这次好不容易圣驾南巡,谁还不上赶着表现,万一要是得了好,再让陛下记在心里头,能随着一起回京,岂不是天大的造化?
许薇姝正忙着。
万宝泉万太监就过来道:“传皇上的口谕,着许书官即刻启程。”
啊?启程,启程去哪儿?
许薇姝愣住。
…………
皇上正大宴群臣呢。
安郡王却要替皇上巡视河工去,连宴会都没他参加的份儿。
他是带了一队人马先行一步,似乎比万岁爷还要多走几个地方。
这到也正常,往年南巡,皇帝也时常点将,或是兄弟,或是儿子,或是手下大臣‘代天巡狩’。
问题是,许薇姝完全不明白自己是哪做得有问题,那位皇帝陛下居然忽然点了她作为女官随行。
这次跟随御驾的女官,品级更高的也有好几个。
光是三品女官就有四人,随便哪个,也比她这样的年轻姑娘更方便些。
马车吱吱呀呀地在树林里穿行。
都离开行宫,走了有小半个时辰,马车出了文州城就开始走山路,各种崎岖的山道,茂密的丛林,简直跟进了迷宫似的,比许薇姝在宜秋宫里弄出来玩的迷宫还要复杂,且颠簸的厉害。
方容显然也有点儿受不了这样的行程,走了没多久,便停下车在道边坐下。
许薇姝松了口气,也下山伸了伸腰,活动下手脚,一扭头,就见袁琦和他家公子同时睁着一双闪亮的眼睛,特别期待地盯着自己看。
求投喂!
清清楚楚地从那两张脸上看出同样的表情来,袁琦还好些,多少有些矜持,那位刚刚新鲜出炉的安郡王,斯文有礼的贵公子,却几乎要热泪盈眶了。
许薇姝哭笑不得,摇了摇头,还是和个小叮当似的,从马车里面拽出一条桌巾,铺在稍微平缓些的山坡上,拿出食盒,一打开就是各种精美的小点心。
方容一连吃了好几块儿,尤其中意里面最普通的金丝枣糕,那枣可能用酒醉过,还带着一股子酒香,吃进肚子里,甚至让人觉得连精神上都是无上的享受。
跟着方容他们一块儿来的一行侍卫,起码有五十多人,就没有漂亮女官送吃送喝了,各自分散开来,放哨的放哨,巡视的巡视,打猎的打猎。
打猎的还得走远些,生怕弄出血腥味,再招来些猛兽。
即便文州附近的山地,猛兽可能并不多见,但身边带着一个金贵的主子,那就再小心也不为过。
许薇姝扫了一眼就看出来,这些侍卫明面上都没多大差别,可实际上却分为两派,其中有四个人,肯定是方容的心腹,无论行走坐卧,都把方容放在最安全的地方,好像要保证自己第一时间能扑过来挡箭一样。
不多时,侍卫们就打回来不少野物。
这些人野外生存能力都不低,一个个地生火造饭很是娴熟,只是出门在外,只能保证有吃的东西活下去,至于味道,就没人能强求了。
这回例外,有个细心的女官在,身边各种调味料有一大堆,还有秘制的香料包。
用干净的,消过毒的细纱布缝成一个小包,里面装了各种香料,还有牛肉块儿。
放在锅里面加上些野菜和肉片一块儿煮,很快就有一锅热气腾腾的肉汤出来,一人来一碗,疲乏顿消。
方容吃点心吃的有点儿多,老老实实地喝许薇姝递给他的清水,又吃了个烤馍,烤馍上只抹了一点儿酱料。
吃饱喝足,方容才笑道:“感觉怎么样?”
“要听真话?”许薇姝顿时飞出去一只娇俏的白眼,把方容给逗得乐不可支。
“放心,只当是出来游玩,顺便替内府打理几桩生意,据我所知,你自己都拿着分红,干活也是应该的。”
方容意思意思地安慰了几句,临上车,还塞了一大堆资料给她。
厚厚的,起码有小腿高的资料,让这位贵公子刚才轻轻松松说出口的游玩,变得多少有些讽刺。
“也不要求你都记住,万一不幸,需要你见那些官员的家眷,知道一点儿不出错就是。”
许薇姝叹气——原来女官真不好做!
第一百一十八章 帮忙
一路坐在车上,许薇姝除了正常吃饭的时候,大部分时间都用来看资料。
马车颠簸,其实有些伤眼,奈何这事儿挺要紧,也就顾不了那许多了。
许薇姝一看那详详细细地记录江南官场中官员,以及官员家眷的资料,还有这类书写方式,就有些明悟。
她脑子里有很多东西,也是类似的排列方式和描述方式,就跟写话本似的,让人看得兴趣大增。
这种一口气把人家祖孙八代都调查一遍的行为,恐怕不是随随便便一个组织就能做得到。
许薇姝一直觉得这应该夜行人的作为,如此看来,方容手里也攥着夜行人的力量,至少握有很大一部分,但把如此机密的资料,直接送给她看,未免有点儿儿戏。
方容能认识她什么?不过是因着口腹之欲,多少有点儿交集而已。
难不成真指望到了江南,她能帮上什么大忙?
话虽如此,许薇姝还是没推辞,认认真真阅读,这东西有些地方远远比不上脑子里的资料详细,但也有些部分,还是挺新鲜的,看起来颇为有趣。
因为好些东西都不用看,许薇姝早知道,这看起来的速度就有点儿惊人。
资料一批又一批的换。
方容只是笑,也不阻止,任凭手她把身边带的资料统统过目一边。
袁琦到每次都露出一种特别复杂的视线,终于在许薇姝一日之内就把所有的东西看完后,忍不住道:“你真的都记住了?”
许薇姝耸耸肩。
“啧,明州翁山郡王霍齐家有三子二女……”
“还有一义子一义女,应该是四子三女,嫡长子右手有残疾,为六指,嫡次子心智只有六岁,唯独庶出三子,聪敏多才,但性情爆裂,在外多次惹是生非,还五次三番意图败坏将明州知州的独生爱女的名声。”
许薇姝把翁山郡王的事儿说了一遍,包括他都有什么爱好,家里的妻妾情况。
“对了,顺便提一句,我怀疑翁山郡王嫡出的子女都有问题,不只是他倒霉,和他娶的是他嫡亲表妹,应该也多多少少有点儿关系。”
夫妻两个血缘关系太过密切。
霍齐的妻子,正是他小姨的女儿,偏偏他小姨和他娘亲,还是双生姐妹。
袁琦目瞪口呆,叹了口气:“为什么妖孽总是一出现就成群结队。”
他当年被逼着背书,恨不得把所有的书都点把火烧成灰吞下去,甚至看到密密麻麻的字儿就头痛。
可他遇见个过目不忘,过耳成诵的公子爷,只好安慰自己,个把天才总是会出现。
现在可好,又冒出一个颇有过目不忘异能的小姑娘。
袁琦皱眉:“上天要真有偏爱,为什么不肯偏爱,偏爱我!”
他也会嫉妒的好吗?
只是以后若有什么机密,怕要避着许家千金一点儿,像她这样的女孩子,有时候实在很可怕,在她面前,也不知怎样才能保守住秘密。
走了有很长时间,终于上了官道。
到天色将暮,前面就出现一个驿站。
方容他们自然是占据驿站最好的房间,许薇姝还借了驿站的厨房,给自己做了一堆好存放的美食,弄了一坛子腌黄瓜条,还煮了几个茶叶蛋。
烧饼也做了几个肉的,几个菜的,各种酱鸡腿,酱猪蹄,熏肉,简直是像没有这些东西就要饿着一样。
袁琦一边吞口水,一边庆幸,幸亏许美人跟了来,否则一路上他们为了避人眼线,怕是少不得要走僻静的小路,也很难找到大城池留宿,想吃点儿舒心的食物,恐怕还确实困难的很。
许薇姝在厨房里忙活,先招呼一群侍卫坐下吃饭,他们一路上也辛苦。
驿站的衙役也乐于奉承,把能找到的好吃的,都贡献了,连养的几只母鸡也捉去杀了吃。
方容看了一眼,就道:“可以喝点儿酒,适量,别醉了便是。”
侍卫们顿时大喜,轰然应是。
他们都是武人,向来嗜好喝酒,一年到头,可以没有肉,却不能少了酒。
如今一路上辛辛苦苦,又得紧张主子的安全,肚子里的馋虫早就开始翻江倒海了。
许薇姝收拾好东西,她见方容有点儿胃口不开,就煮了点儿瘦肉粥。
叫上袁琦,三个人坐下慢慢喝。
方容如今都养成了习惯,但凡是许薇姝端给他的食物,哪怕平日里并不爱吃,也老觉得十分香甜,口水横流。
弄得许姑娘只觉得,这公子哥不挑食,好喂养的很,不知怎么,膳房那边老有人说他不好伺候。
正吃饭,驿站外面又有人来,是一对年轻夫妇,像是新婚不久,还恩爱甜蜜。
男的那位,始终扶着女子的手,牵着她走路,妇人到似是很害羞,一直低着头,还戴了面纱。
这驿站往日也招待行路人,而且那些行商们还是这些衙役的主要经济来源。
不过今天有贵人在,他们可不敢随便留人。
几个侍卫也都支棱起耳朵。
许薇姝看到有个年轻的侍卫,端着碗坐在他们这一桌前面,正好护住方容,就是让袁琦白了一眼,也坚决不肯挪动地方,很是尽忠职守。
“走开,走开,赶紧走。”
侍卫们没动,手不离刀,一个衙役推搡了几下,那男子脸上略带了愁容,掏出一锭银子就往衙役手里塞:“这位差大哥,天色晚了,我们夫妻不小心错过宿头,我也就罢了,皮糙肉厚不怕冻,可我妻子体弱,露宿荒野一定会受风着凉,还请差大哥行个方便……”
衙役先是不允,许薇姝看了方容一眼,方容就低声和身边一侍卫说了几句话。
侍卫就走过去道:“偏房分他们一间也无妨,只是晚上不许随便走动,否则出了事,可别管我们没事先提醒。”
那男子立时千恩万谢。
衙役多赚了银子,还能多赚点儿酒菜钱,却也高兴。
方容也不是什么霸道人,既然人都留下,便请他们夫妻一块儿坐过来用饭。
那对夫妇推辞不了,只好后者脸皮坐到了旁边。
他们显然也知道,能让衙役如此奉承的,肯定不是一般人,说不得是大官,不免有些拘谨。
方容这人,却一向是最擅长和人打交道,且能在最短的时间内,与世上大部分类型的人打成一片。
也就几句话的工夫,那男子便与方容交换姓名。
他说自己以前是明州一走街串巷,做点儿小本生意的商人,现在带着新婚妻子回娘家,这才路过。
方容就借机问了两句,明州都有什么新鲜事,那男子谈兴上来,杂七杂八地说了一堆,反正许薇姝没从里面听出什么有建设性的东西,只是方容好像听得很是认真。
不过,明州最近有件儿新鲜事。
说起来,还和许薇姝有那么一丁点儿的关系。
江南施家有一个旁支的千金,上个月落水,忽然得了失心疯,终日闹腾,非要和她未婚夫解除婚约,还说要去天教做出家道人。
那怎么了得,他们家虽说只是施家的旁支,却也是本地有头有脸的人家,家里给女儿订下的未婚夫,更是一时俊杰,当地赫赫有名的才子,考取科举是必然的事儿,那千金的闺中密友们,不知有多羡慕她。
“施家为此都快急疯了,重金礼聘道家佛家的高人去给她治,可那姑娘见到道家的人,非要缠着对方出家去,简直让人不知该怎么办才好。”
许薇姝听了也有些诧异,没想到自己娘家还会出这种新鲜事。不过,目前来说好像和他们没关系,也就没多追问。
吃过饭,那夫妇两个便回了房间休息。
方容示意身边两个侍卫跟上去,又低下头喝自己的粥。
许薇姝看了一眼,才问道:“你觉得是怎么回事儿?”
“不是私奔的,就是拐卖人口。”方容叹了口气,“最好是第一种情况。”
他这会儿实在是没心情处理麻烦事,奈何既然碰上了,总不能视而不见。
许薇姝也点头。
那对夫妻装扮的到不是不像,可女孩子身上的熏香,竟然是‘伽楠’。
明州能有多少闺秀,用得起极品的伽楠?有沉香就极好。
反正用得起的闺秀,不会正正经经地嫁给个手脚粗大,还有几手硬功夫的男人。
这边饭还没有吃完,不远处就传来一阵杂乱的动静。
没一会儿,侍卫回报,闹了半天真是碰上了拐子,只是那女子只知道哭,死也不说自己是从哪一家被拐来的。
方容他们很赶时间,便通知县衙,把这事儿交给县衙处理,休息了一夜,第二天早晨继续赶路。
接下来行路,方容忽然加快了速度,才不过两日工夫,就到了明州。
本来许薇姝以为他们会住官衙,或者是住驿站,再不然,明州不知有多少大户人家愿意让这位新鲜出炉的安郡王住进自家的园子里去。
但他们反而进了一间银楼。
银楼位于明州府最繁华的街市之上,周围有不少钱庄,饭庄,茶楼酒肆,十分热闹。
方容领着许薇姝进去,一干掌柜伙计都过来见礼,那掌柜是一脸的富态,生得身子圆润,行为举止也像个商贾,可见到方容之后,脸上神色肃穆,瞧着到很有大将风范,气质又不似是寻常商贾能够养的出来。
“我们要住几个月,你给姝娘安排房间,今年盘账由他来。”
方容简单地说了句。
掌柜的便带着伙计向着许薇姝磕了个头,低声应了:“公子放心。”
许薇姝:“……”
因为天色晚了,两个人也都累得厉害,她也没心思多问什么,见过这些人,就用了饭菜,沐浴更衣。
银楼这边跟安排的婢女到是有眼色,轻手轻脚地给许薇姝按了按后背,没一会儿就把她给按得睡着了。
别管大殷朝的女人生活有多艰难,只在这份儿享受上,就是现代社会里的女性,少有人能获得。即便是富贵人家,有钱有闲,去享受服务,服务人员一样不会有现下的婢女做得更好,更让人舒坦。
毕竟,在大殷朝,婢女们身家性命都掌握在主人手里,哪里还敢不伏低做小,小心翼翼地伺候,说主子是她们头顶上的一片天,完全不为过,现代的人,即便是再怎么样,至少也不会遇见生命都不属于自己的情况。
许薇姝迷迷糊糊地睡去,一觉睡到第二日晌午。
饭还热着,许薇姝爬起来享用了一顿不知道该算哪一顿的饭菜,就被领去书房。
方容正翻阅京里来的信件,一瞧见她,顺手就递了两封过去。
许薇姝看了眼,一封是老太君寄给她的,另外一封是阿蛮寄过来的。
不知道是不是有什么大事儿!
许薇姝本来真没想到会从国公府收到信。
老太君的信里还夹杂了一张小宝写的,抱怨了一堆,全是说先生们留下的功课越来越重,还说小伙伴们都不能一块儿愉快的玩耍了云云。
许薇姝失笑——看来京里最近不太平。小宝本来已经渐渐习惯先生们的重压,若非京里有事,应该不至于再增加那小不点儿的负担。
果然,老太君就隐晦地提了一句,她不想让小宝四处跑,拘了他在家读书。
寄出来的信不知道有多少人要看,里面根本不可能出现很敏感的内容。
大部分都是家长里短而已。
阿蛮那封信就有点儿让她心里头不痛快,说是许爱丽病了,一开始只是着了凉,有点儿咳嗽,结果就一直不好,看了好几个大夫,肖氏都特意去请了御医,奈何灌了好几日苦药汤子,半点儿用处没有,还是昏昏沉沉。
“姐夫这回到表现的不差,听说他表妹还想去照顾丽娘,让姐夫给拒了。”
阿蛮气鼓鼓的,“让她照顾,丽娘还有好吗?”
许薇姝想了想,就在书房的桌案上写了一封短信,让薛娘子去看看丽娘,把她吃的药的药方,每日的饮食之类,列个单子给自己瞧一瞧。
她还是有些不安心。
其实按照常理,肖文不可能害了自己的结发妻子,他娶许爱丽,看重的是英国公府,如今英国公府没有倒,他就不可能想让自己的妻子不好。
这一点儿,男人和女人不同,男人不会觉得自己心里头爱一个女人,就不能娶另外一个。
许薇姝不担心肖文,可后宅阴私那些东西,她不太懂,所以不免有点儿妖魔化。
丽娘的病不好,会不会有人动了手脚,便是不用什么明显的,害人的毒药,稍微改动一下药方,让药效变差一些,或者用的药材质量不大好,甚至故意气一气丽娘,差不多都能让她的情绪变得很糟糕。
她还怀着身孕,不能随意吃药,讲究更多,许薇姝若是在,尚能去看一看,如今却只好劝说自己,她是多想了,肖家那一家子,没有那么大的胆儿!
肖文也会护着妻子和孩子。
深吸了口气,方容坐着看下面送上来的折子,许薇姝就让掌柜的塞了一桌子账本。
不只是银楼的账本,还有粮行,酒楼,布庄,珍奇阁,车行,内府新建造的作坊——属于将作监。
只有一年份,但是数量相当庞大。
没办法,只好看了。
好在许薇姝的数学还行,又不是不懂算账管家,处理起来,到没显得很外行。
掌柜就把她当成内行,还把她当做高手,这位似乎对方容有一种特别的崇拜,因为她是方容举荐的人,从一开始就得到从伙计到掌柜,所有人的重视。
闷头忙活了两日,总算是把一年份的账册都粗粗看了一遍,大体没有问题。
全部属于良性产业,即便是有些不很赚钱,却也不曾亏损,看来方容手底下挺有钱的。
大家说,这些生意属于内府,可其实她看得出来,大约只是挂内府的招牌,里面的人,大部分都是方容的人,至于混还是没有混入别人的手下,那就不得而知。
就在许薇姝忙看账本的时候,方容留下个口信,说要出门办事,就不见踪影。
她也没着急,反正每天都有下人过来拿食盒,既然那家伙还能吃饭,自然是平平安安。
许薇姝如今住在银楼后面的小院里,典型江南特有的小院子,曲水流觞,假山池沼,小而精致,住得挺舒服,可她未免就有些无聊。
当初离开皇宫,她是做好了要打硬仗的准备,别的没带,药箱却装满了,里面不乏杀伤力大的药物。
不曾想,这会儿掌柜伙计们,只是变着花样陪她玩,想象中江南官太太们联合来刷她的场景,一点儿出现的迹象也无。
掌柜的很会察言观色,一看就看出这位许书官很无聊,因着方容待她很是不同,连书房都随她进,又叮嘱过,袁琦也叮嘱了,必要重视,重视再重视。
“许书官,不如您去逛逛明州府?咱们明州府的山水风景极好,云湖更是千古名扬,您来一趟,不去看看未免太可惜。”
许薇姝:“……”
原来可以出门的。
她以为方容办事比较隐秘,这两天都不敢提出要出去转转。
事实上很想出去探探消息,看看施家出的那桩‘撞邪’怪事到底是怎么回事儿,已经解决了没有。
要知道,古代宗族的联系一向紧密,施家一个姑娘的名声坏了,其他女孩子,多多少少总会受到些许牵连。
即便是旁系,有一个姓施的姑娘莫名得了失心疯,别人再说亲时,就不免会有顾忌,谁知道其他施家的女孩子们呢,是不是个个正常?
自己或许已经老了,居然变得如此擅长胡思乱想。
说是出去逛,许薇姝终究还是没远走,就带着几个人在街市上转了两圈儿。
道边有好几家挂着个内造牌子的商铺,只是这内造牌子有点儿特别,上面刻制了一排像甲骨文一样的东西,不仔细看看不清楚。
这种纹路,许薇姝在账本的封皮上也见过,大约是方容手下产业的标识。
走了一阵子,跟着的丫鬟怕她累到,正好路过食铺便低声道:“姑娘口渴不渴?不如去喝些茶水,吃点儿点心。”
许薇姝就应下,她自己不饿不渴,跟着的这些人,怕也该吃点儿东西填肚子。
食铺外面看起来和周围很多食铺都差不多,里面装潢却相当高端。
许薇姝扫了一眼,就看出好些将作监的痕迹。
将作监那边都是师徒相承,手艺一脉相传,造出来的各种物件,多多少少都有类似的地方。
大概和装潢有关,里面的客人多是衣着鲜亮,贵气逼人,许薇姝找了个靠窗的角落坐下,立时便有伙计给她奉上茶水点心,细嚼慢咽地吃了几块儿,从窗户里看出去,就看见外面墙角处,蹲着十几个小乞儿。
小乞儿们三三两两地追着路人乞讨,能讨到的东西却是极少,她坐了两刻钟,就瞧见这帮小乞儿和另外一拨年纪更大,身体更壮实的打了一次架,至于讨到的东西,只有旁边卖包子的老头给了两个包子,还让道边一野狗追了好久,差点儿没变成从狗嘴里面抢食吃。
许薇姝苦笑,看样子除了寥寥几个,大部分都是生手。
这种乞儿很多,管是管不过来的,寻常许薇姝也不会伸手去管太多,但她现在不在京城,出门在外,便想着可以放纵些,略一沉吟,跟伙计使了个眼色,绕到后门去,冲着小乞儿招了招手。
为首的那个年纪最大的顿时一愣,一时间却不过来。
其他人也不动。
许薇姝不着急,只是默默看着他们,也许是见她长得不像个坏人,挺和善,为首的那小乞儿终于还是犹犹豫豫地向这边走。
他们这些人很有眼力,一般不回来内府食铺这样的地方,虽说这里有钱人多,说不得能讨要不少,但在这地方也很危险,真影响了那些客人的兴致,让人打死也没人理会。
还不如在附近走动,若是碰上个心情好或者带着美人出来消遣的,一次讨到的银钱,就比他们忙活一个月还多,只是,竞争也大,免不了要争地盘打架。
“……姑娘?”
小乞儿暗自提神,走到许薇姝面前谄笑道,“您有什么吩咐?”
许薇姝笑着从荷包里掏出一串铜钱,再多的金银也不能给他们,肯定招祸。
“你们帮我一个忙,替我打听下明州这阵子发生的大事、小事,尤其要注意官宦人家的故事……这串钱是订金,做得好,我翻倍给。”
第一百一十九章 碰瓷
小乞儿狐疑地看了许薇姝半晌,终究还是接了铜钱,他怎么也觉得,这位看起来便是贵人的女子,总不至于闲极无聊耍他们小乞儿玩。
再说了,只要给钱,没耍一下也无妨,不就是打听事儿?别的他们做不了,做这个,那是轻而易举。
一直陪着许薇姝的丫鬟和伙计,都不明白这位主儿想做什么,但都不是多嘴多舌的人,也就不去多问。
忽然想起给小乞儿们找点儿差事,到不完全是许姑娘想起毛孩儿那群小子,动了恻隐之心,也不是只为了功德,是真想在明州打通一条暗线,得到些许消息。
他们这些小乞儿们,终日流浪,死了也无人知道,想活下去就要抱团求存,自然而然地就形成一个特殊的团体,因为不起眼,所以不会有人防备,于是总能得到很多别人得不到的消息。
在京城的时候,毛孩儿他们就和终日隐藏在黑暗里的那些人有结束,诚然有很大一部分都是万恶不赦的渣滓,但也有人讲道理,讲规矩,只想活着,游走在黑暗和光明的线上。
刚才许薇姝坐在食铺那儿,看见这个小乞儿把讨来的肉包子,都给了比他还小的两个小孩子吃,又与冲过来欺负个瘸腿老汉的一伙人硬顶了一场。
即便这孩子本身也浑身是刺,不是好人,至少还有良心和底线。
许薇姝来了明州,都看见了他们,还恰好很想多得些消息,今天的做法,自然是再合适不过。
那些小乞儿们也确实很能干。
第二日,他就溜达到食铺,给许薇姝带来不少消息,虽然多是零零散散,不成系统,也有很多臆测的成分,不过,好歹让自己对明州的情况有了个大体的了解。
明州盐税今年没收齐,盐商们都说私盐太多,官盐卖不出去,可要是把官盐降价,盐商们又要赔钱。
于是就交不了盐税了。
这是明面上的理由,还有传言,那些盐税都让地方官贪了去,上面也没少得,盐商根本就付不出税款。
一个月之内,两个盐商身亡,朝廷震怒,严令调查,估计上面会派专人过来。
正好安郡王代表御驾,巡视江南,就有很多人把这些事儿,和安郡王的到来扯上关系。
许薇姝觉得,里面应该有那么一两成是真,所谓无风不起浪,只要有传言出现,就总要有原因在。
这一类,都是比较正经的消息,还有些家长里短的八卦,明州知州顾顺的独生爱女顾婉婷,死活不答应翁山郡王三公子的求亲,还闹出上吊自杀的事儿,好不容易安抚下去,人丢了,姑娘带着盘缠离家出走。
明州知州连找都不找,口口声声说从此不认他这个独生的宝贝女儿,简直一反过去满心满眼都是爱女的慈父形象。
这事儿传闻很多,还有人说,明州知州不愿意爱女嫁给翁山郡王的庶子,拧不过闺女,干脆送她回外祖家,又怕得罪了翁山郡王,干脆就闭口不言。
许薇姝没当回事儿,要知道,明州知州那有实权的知州,翁山郡王听起来是地位比较高,可真论实权,他还远比不上人家顾家,顾家的嫡女,怎么也不会嫁给他家庶子。
大殷朝传至今日,外姓王爷已经越来越少,地位也不高,家里的孩子娶平民女的,也不是没有,无论怎么看,顾家也不至于为了个翁山郡王,就闹出这等事。
最重要的,阿生也告诉了她施家的消息。
情况好像不太好。
施家那位姑娘,为了不嫁她未婚夫,竟然趁着丫鬟不注意,真吊在了房梁上,若非正好她娘亲替她送药,恐怕施家的女儿非死不可。
也请了医生,只是医生看不出她有病,到是有些佛道高人说她可能中邪了,于是又请了不少佛家的人去年轻,道家的人做法事,还有街上的半仙,一时间,好好一书香门第,弄得乌烟瘴气的,完全乱套。
那姑娘却一直不好,最后家里人没办法,只好应了她,先把婚事搁下,送她到附近一道观修行。
因着许薇姝对这事儿比较在意,阿生就特别关注了下,街面上知道此事的人不少,不过影响却没想象中严重,据说是明州知州,还有翁山郡王,和另外一些本地比较有名望的人都出手压制了流言蜚语。
可以看得出来,一准儿是施家的本家来处理的,在江南,恐怕没人会在这等小事上,违背一个根深蒂固的大家族的意思。
许薇姝失笑,看来她真是太会乱想,外祖那一家子,就没一个简单人物,哪会因为这点儿事头痛。
除了这个,其它的八卦消息,也得了一大堆,许薇姝很满意,加厚了一倍铜钱,塞给这小子。
至于金银什么的,还是不敢给,这小子也聪明,知道财不露白,每次都不曾大张旗鼓地买东西回去。
互动了几次,许薇姝和小乞儿也算是熟人,才知道他叫阿生,还不记事儿的时候,就跟着母亲逃难离开家乡,走到明州,他母亲生病去世,他就一个人在街上讨生活。
即便阿生说这些,很是轻描淡写,许薇姝也想象得到,七八岁的小孩子生存下来有多么艰难,那么小,连打零工也没人要,只靠乞讨度日,能活下来真是不容易,连有父母家庭的那些老百姓,逢到灾年,还不知死多少,何况是这样的孩子。
这日,天气还不错,食铺的生意红火,就是有些闹,许薇姝便带着丫鬟到布庄看看江南的布匹,不知道比起京城来,有没有什么特别的地处。
别说,布庄有素罗纱,看起来如烟如雾,一点儿都不比贡品差,还有些招牌货,比贡品的档次还高。
布庄那边也说,其实真正最好的东西,是不能进贡上去,万一皇帝和娘娘们用着好,让他们年年进贡可了不得,这些东西数量太少,也没办法保证。
所以,进贡上去的,大部分都是属于上乘,但不顶尖的货物。
许薇姝一看就是有钱人,人家自是乐意奉承,才把压箱底的好东西拿出来给她看。
这次出门钱带了不少,她就多采买些,即便自己用不上,拿回去送礼也体面。
逛了一阵子街,许薇姝有点儿饿,就找了个小吃摊,叫了碗鸡汤馄饨,也不知道人家是怎么做的,一点儿腥味都没有,很好吃,一碗吃完,居然有些不够,便又要了个烧饼。
带着丫鬟,身边跟了五个壮汉保镖,坐下小吃摊上吃馄饨,要不是街面上热闹的很,恐怕许姑娘一准儿成为旁人瞩目的目标。
一边吃,一边四下看了看,正好看见阿生。
这小子蹲在角落里,眼珠子四处溜,一脸不怀好意,许薇姝还在想他要做什么,就看见他摇摇晃晃站起身,很迅速地穿过人群,正好与一一身珠光宝气的中年男人撞在一处,哐当就倒在地上,从他怀里掉出个布包,咔嚓一声,有什么东西碎裂!
许薇姝:“……”
‘碰瓷的艺术’,还真源远流长!
果然,阿生拿起那布包,脸色难看地打开,里面居然是个骨灰坛子,骨灰坛子已经碎成了碎片。
他一愣,嚎啕大哭,一边哭一边还捶打那个中年男人。
“三舅老爷,我对不起你,你死了还要受惊,你若是生气,千万别找我,一定要去找这个家伙!”
阿生恶狠狠地指着眼前的人。
那人也吓了一跳,脸色大变,一连后退好几步。
许薇姝眨眨眼,好像有点儿意思,比一般的碰瓷更有技术性。
周围也有人搭腔。
“看着是个外地人,还真是倒霉,上个月老高他们家一不小心打破了人家的骨灰坛,结果一个月之内,家里最小的儿子死了,连女儿都让婆家休弃,生意更一落千丈。”
“可不是,咱们明州这边也不知是不是水土的问题,不光是去年闹了妖狐,今年鬼魂作怪的更多,我看啊,这人要是不赶紧多陪一笔银子给死者家属,让人给他念经超度,再去邹半仙那儿求一个平安符,怕是出不了明州了。”
看热闹的人你一句我一句,说的很像那么回事儿,这人心里一阵别扭,即便不相信,也不免犯嘀咕。
想了想,珠光宝气的这位外乡人,还是掏出荷包,打算破财,别管能不能免灾,至少心里踏实。
“我这三叔生前是好人,死了也心胸宽广,不会为这点儿小事儿生别人的气。”
那人还没掏钱,许薇姝走过去,不知道从哪儿顺了一张黄纸符咒,塞过去笑道,“行了,这是在邹半仙那儿求的平安符,你拿他走就是。”
阿生瞪眼。
不等那人搭话,许薇姝一手勾住阿生的胳膊,一手拎包袱,拉着他走人,一直走到食铺门口,阿生才猛地挣脱束缚,咬牙切齿:“你!”
“别恼,别恼。”
许薇姝笑了,随手把包袱扔到垃圾桶里面,将他按在长椅上坐下,又让人上了一盘炒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