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架了……
亲爱的筒子们,今天国姝上架了,大家,咳咳,记得首订支持一下哈!
今天一定努力加更。
下午五点更新!
第七十六章 留宫
“麻烦你了,小秦子。”
“姐姐客气。”
看起来只有十三四岁的小太监,点头哈腰地目送小宫女拎着黑漆食盒离去,才抹了把汗,脸上露出一抹喜色。
他这几日下来,收的银钱加在一块儿也有一两多,虽然还得跟御膳房里其他太监分润分润,但也是一笔不小的数目。
而且,看样子这份额外收入,还能继续一段儿不短的时日。
“那位许先生,想来在家也是个娇惯的主儿!”
旁边一负责烧火的小太监,小声笑道。
他们身居宫中,又只是御膳房干些粗活的小太监,平日无聊,到也偶尔说说八卦打发时间。
“多来几个这样娇惯的才好。”
反正人家要求的都是份例里能有的东西,从来没有半点儿逾矩之处,稍微开一开方便之门,便能多一份儿收入,谁还能不乐意?
小秦子嘿嘿一笑,捏着手里的碎银子盘算了下,打算今儿去孝敬大师傅一壶好酒。
玉荷拎着食盒向回走,心里到觉得自己伺候的这位主儿,很是特别!
比如说,她想吃什么,想喝什么,一点儿都不忌讳,在宫里,近身伺候主子们的宫人,为了身上不带异味,像一些重口味的东西绝对是不能吃的,酒菜啊,蒜黄啊,还有像什么羊肉,熏肉,那是半点儿不碰。
女官到没这些规矩,可但凡来应考女官的人,谁不谨慎小心,行止坐卧,都怕有一点儿差错,给上面留下坏印象,就是宫里送来的吃食,那都只浅尝辄止而已,就怕让别人觉得自己上不得台面,见了好吃的走不动路。
偏偏她伺候的这个,早上会突如其来,想尝尝那些小太监们私下里吃的酱菜。
晚上还要多加一顿夜宵。
白日里,每天吃完饭就平平常常去听前辈女官上课,她因为早得了册封,那些女官候选,大部分对她都客客气气,可毕竟全是天之骄女,心里自然也会有不平,偶尔就忍不住明里暗里地想挑战一下。
换了旁人,肯定气坏了,结果这位从始至终心态平和的不行,也不知道是有心还是无意的,但凡找她麻烦的人,就没一个成功。
就说现在——
玉荷一抬头,便看见自己伺候的主子,正和皇后娘娘的外甥女尹芬小声说话,还随手抓了一把瓜子给她嗑着吃。
一直立在尹芬身边,皇后特意派来的苏嬷嬷,居然还没有阻止,也一脸认真地听许薇姝说话。
自从当日这位尹芬小娘子进宫,就住在皇后娘娘那儿,除了上课,从不和旁人接触。
因为她的身份,想要拉关系、套近乎的人数不胜数,但无一例外,都让皇后娘娘派来的嬷嬷给冷嘲热讽了一通,红着脸败退。
连续几日,一群待选女官简直要把人家小女孩儿当成不可攻陷的铜墙铁壁看待。
今天,女官在芳园教未来女官们辨识宫中常用的香料,这些小娘子们排座位,就刻意把许薇姝和尹芬排到一块儿。
借口都不用找,这两位是唯一未接受殿试,提前册封的女官,还都是正五品,坐在一处在正常不过了?
一大早,所有人都幸灾乐祸,就等着许薇姝出丑。
许薇姝的名声,大家也知道,虽然最近好了些,可前些年,借着肖氏宣传,谁不知国公府这位嫡出千金,性情骄奢傲慢,言语无礼。
那位苏嬷嬷肯让这种人接近自家小主子才有鬼!
所有人等着许薇姝出丑。
结果到好,三言两语,那位主儿就和尹芬打成一片,连苏嬷嬷脸上的表情都显得不那么严肃了。
许薇姝的确一点儿也没觉得尹芬小姑娘难相处。
这小姑娘今年也才十五岁,据说长得像皇后娘娘,可形容瘦弱,脸色苍白,整个人带了几分呆气。
外人明面不敢说,私底下都说尹家唯一的这颗掌上明珠,其实是个痴呆。
当然没那么严重,许薇姝就是觉得小姑娘稍微有一点儿自闭症的症状,其它的都还好,是个听话的好孩子。
这种孩子很像敏感的小动物,而许薇姝对小动物是最有办法。
至于苏嬷嬷,其实,只要尹芬喜欢,她一当下人的,又怎么会惹主子不高兴?
上完课,宫女便把各自的饭食奉上。
许薇姝大大方方地叫了玉荷上期,帮她把羊肉换成鱼肉,还专挑鱼头两腮,鱼肚子上最嫩的肉下嘴,其它菜也只吃爱吃的,都是用公共的筷子。
剩下那些,直接让玉荷拿走。
“别嫌弃,用的全是新筷子,干净的很。”
玉荷顿时笑了:“谢主子赏。”
尹芬瞪着眼睛瞪她,显然没见待选的女官还能这般自在。
许薇姝只以为她饿了,也指点她选了几样好吃的菜下口。
日子一天天过去。
皇宫生活十分的平静顺遂。
许薇姝没进来之前,好歹还想象过,就如小说里写的,宫里到处都在拼爹,家世好的小娘子,欺负家世不好的小娘子,处处你争我斗。
或许偶尔还会碰上某个做错事的宫女让人打死,一席草席卷出宫门就算完事。
但其实,暗地里的争斗当然有,就算都是女官,职司还不一样,都想做那种体面,显得高贵上档次的工作,竞争可是非常激烈。
可就算暗斗,也绝不会闹得太大,真正拎不清的贵女,哪里能考得上女官?连宫门都进不来。
她们也很少看见有人受罚,宫中有一个刑房,犯错的人都是送进去了事。
至于送进去之后会怎么样,伺候许薇姝的玉荷只说了一句话——但凡进去过一次,又能侥幸出来,大部分一生都不肯再出一桩错儿!
二十八日的宫中留宿,一眨眼的工夫便到了尾声。
蓬莱殿
“我觉得这字儿好像小了点儿。”
尹皇后的年岁大了,最近精神都不大好,眼睛也有些花,干脆就把手中的折子递给娄县君。
娄县君做了将近十年的女内司,官居一品,如今也到了要退休的时候,可耳不聋眼不花,连一张脸都不怎么显老,这会儿拿起折子,给皇后慢慢读。
不是多重要的事儿,只是宫中对那些未来女官们的评价。
皇后听了半晌,就乐了:“这许薇姝是个有趣儿的,她头一天就去‘甲库’翻阅了最近十年宫中犯错被罚的记录?她到会找地方,不愧是第一状元的女儿。”
甲库是大殷朝宫中存档的地方,当然,不是特别隐秘的档案库,储藏的东西,女官们都能去翻阅。
皇后也就是说了几句,并不太在意,女官是年年都选,有野心,能留下来的,总会走到上面让她瞧见。
娄县君却隐约觉得,许薇姝将来没准儿能成了气候,到也没有什么特别的理由,只是一种直觉。
整个皇宫,从上到下,从小太监到某位主子,这些时日恐怕就少有不关注新近女官的。
大殷朝的女官不似延国,并不是宫中的奴婢,权力很大,位置高的,甚至能影响前朝,连皇后都要礼让,而且比宫女和太监要自由的多。
宫中的主子们都很少把女官当成自己的心腹,可因为皇帝重视,宫中比较重要的职司,都是由有品级的女官掌握,主子们又少不得要和女官打交道,根本不可能不关注。
只是其他皇宫的主子们,不像帝后二人,能随意调查,许薇姝的举动总体来说是一点儿都不高调,她既没有努力在课堂上抢着回答问题表现自己的才学,也没有过关系走后门,想要提前谋一个好职司,所以,哪怕别人觉得她能考中榜首,提前接受册封,是个人物,也不曾太过重视。
区区一五品女官,还不值当得让人太关注,有的是博学多才,智慧与美貌并存的佳人,向这些天之骄子们献殷勤。
大殷朝可是皇权社会,上面的人一句话就能掌控别人的生死存亡,也容不得人们不俯首低头。
留宿结束,殿试也就是个程序问题。
帝后都没怎么说话,只挑着高门显贵家的闺秀问了几句话,便让大家都下去了。
许薇姝很随大流地表示愿意接受宫中的职司,就安稳地回国公府等待分配。
到了家,没多时阿蛮就到秋爽斋找她,在宫里行动处处受限制,两个人根本就没机会见面,如今一见,虽说时间不长,阿蛮却不免唏嘘。
“我娘希望我不去宫中任职,想给我早早相看婆家。”
两姐妹坐在园子里喝茶,阿蛮的神色间,似乎已经失去以前天之烂漫,又带着点儿小骄傲的神采,说话不免有点儿犹疑。
果然是不出门不知天高地远,阿蛮在国公府,哪怕当年还是许薇姝的父亲当家,也一直是受人追捧的女孩儿,爹娘,兄长宠溺,下人们捧着护着,她当然会有那么点儿小骄傲,觉得自己很出色,很优秀,在京中少有人能比。
可如今一参加女官考核,一进宫,见到的那些人,人人都出色,都优秀,她原来只是一颗小小的米粒,不是想象中光彩夺目的珍珠,一时间,自然是失落不已。
许薇姝难得也叹了声,女人啊!
若是阿蛮就此结婚嫁人,从十五岁便困居后宅,其实又何尝不是一种悲哀。
“我不嫁人,我想去闯一闯。”
阿蛮一咬牙,眯着眼睛道。
许薇姝轻笑,也没给什么意见,人生毕竟是她自己的。
很快,职司定下来。
阿蛮被拨入蓬莱殿为‘女史’,正八品。
许薇姝被拨入紫宸殿为‘书官’,正五品,专司监督幼龄皇子读书,其实到是个清闲差事。
第七十七章 当差
入了秋,天是一日比一日凉。
玉荷把炸的香嫩的鸡排,鸡腿,还有几块儿里脊肉码放在黄铜制的食盒里头。
再加上几串串好的青菜豆腐。
食盒分两层,一层装这些吃食,底下是铁丝做的过滤网,下面放了炭块儿。
烟火气有点儿重,不过还挺好用的。
也就是在宫里,将作监那些人不吝惜东西,许薇姝稍微一说,就能把这样的成品给她打造出来,换了外面,就是工匠愿意做,做实验花费的材料也得让人心疼。
拎着食盒一路走到沧澜阁,出示了下腰牌,进了门随着领路的小宫女绕过九龙壁,穿过长廊,进了偏厅,就看见她那位主子膝盖上搭着条毛毯,倚着熏笼,手里正摆弄一怪模怪样的车子,半人高,里面装了个小椅子,双脚踩动,车子就自己往前走。
玉荷听说过,主子想让人用皮子缝制什么车胎,还说要密不透风的,里面充气。
结果所谓的车胎还没做出来,到是自家主子弄了几个皮球玩,沧澜阁那些龙子凤孙们,天气不好不能打马球的时候,都开始改玩这些皮球了。
玉荷过去见礼,顺手就给许薇姝把饭菜摆放好。
许薇姝托小宫女去把今儿厨房送过来的馒头,拿了一个,烤了烤就细嚼慢咽地开始吃。
旁边一同值班的书官李敏,忍不住侧目,虽然不是第一次见,可还是觉得吃这么油腻的东西,实在是不能看。
好在许薇姝也就在偏殿里吃一吃。
吃了东西,前面龙子凤孙们休息的时间也就过了。
许薇姝的饭后点心还没享用,她今天刚做了不少杏酪,稍微加了点儿米粉,兑的吉水不少,玉白可爱,只一闻,就有一股淡淡的清香。
就借人家御膳房的小灶做的,东西也留在那儿温着。
“你去吧。”李敏笑道。
许薇姝点点头,就随手拿起桌子上的记录册子,到前面转一圈儿。
这是她们这些书官的职责之一,记录皇子皇孙一天的情况,有没有受罚,谁课堂表现好,谁表现不好,有没有闹矛盾,要是有矛盾,前因后果又如何。
陛下对孩子的教育十分关注,对于这类记录,那是随时要抽查,书官这边,对这事儿也不敢敷衍了事。
无疑,这种记录的工作别看简单,也是个挺能露脸的差事。
李敏和许薇姝不同,她在紫宸殿工作了有十几年,如今已经结婚生子,不过,到今天的位置,也就算到了头,她还是挺爱提携后辈。
也算是结个善缘。
她虽说担的差事算不上多重要,出身也不很高,可因着怎么都算是紫宸殿的人,说起来,也能称一句天子近臣,夫家总要高看她几分,享受到这份好处,自然而然,李敏就得开始考虑不当差以后,是不是还能和这边连着几分关系。
如今交好有前途的女官,怎么也能说是一种投资。
许薇姝临出门,李敏又想起来,道:“别忘了叮嘱一下,记得让人按时哄十八皇子喝他的炖盅。”
那是专门给十八皇子的炖盅,那是皇帝亲自交代下来,一定要他喝。
最近小皇子的嗓子不太好,老是疼,御医给开了滋补的汤药,陛下极为上心。
许薇姝应了一句,心下叹息,皇帝对小皇子们到好,却看着成年的皇子争斗不休,大约这就是每一个王朝的宿命。
…………
方容从软榻上起来,刚一有动静,外面伺候的苏福就领着宫女们进门。
给他从头到脚打扮齐整了,苏福就笑道:“公子该去沧澜阁了。”
陛下把自己的几个小儿子,还有小孙子们都弄到沧澜阁去读书,请了大儒孔先生给他们当师傅。
要方容说,孔先生虽然是大儒,可教导教导成年的弟子没问题,让他带孩子……那可绝对是苦差事,精力不济。
显然皇帝也发现了这点儿,就把几个长成的孙子拎过来,让大的带小的,也省了他们在外面无事生非。
方容就属于躺枪的那一个,好在不是他一个人倒霉,他那几个堂兄弟门都差不多。
“唔,今儿十二……不用带食盒。”方容盘算了下时间,交代了一句。
苏福了然。
最近他家主子改了口味,好像挺喜欢吃御膳房的点心和小菜,不知道是不是御膳房换了哪位大厨?
想到这儿,苏福心里就有点儿不是滋味,要是以前,别说御膳房一个大厨,他们就是想把所有的御厨都给打包带走,也不是难事儿,可如今太子府成了福王府……
虽然过了晌午,可外面冷的很,裹上大毛的斗篷,怀里揣了只手炉,方容才上了轿子。
进了宫门,先不急去紫宸殿,打发身边的小太监杨木到御膳房给自己取饭菜。
杨木应了声,就利利索索地一路小跑,没了踪影。
郭安扶着主子向沧澜阁走,一边走,一边看了杨木的背影一眼,他也伺候主子伺候了有半年多,和杨木是一块儿来的,可不知道为什么,主子偏偏觉得那根木头更得用,有什么差事,都爱使唤那家伙。
杨木可没管郭安的心思。
一路走到御膳房去。
这会儿过了晌午,御膳房只剩下一个姓王的太监当差,其他的都回后面去歇着。
王太监主要管酒水点心,一般到了晌午后,宫里的主子们就有想设个小宴之类,还有一帮龙子凤孙们上了一上午的课,也到了饿肚子的时候,那些小祖宗可哪个也不能怠慢,最要紧的是酒水点心,他不盯着一点儿放不下心。
御膳房的小朱儿和小秦子都围着王太监转,给捏胳膊捶腿的,巴结的不行。
别看王太监在御膳房也算不上头号人物,可人家有绝活,手上有真功夫,谁当头也少不了他,他又是个不争先好强的性子,和上面几个太监的关系处的和谐,小太监们要是跟了他,虽然可能不会太快出头儿,可也不会卷入是是非非,安生的多。
杨木一过来,王太监就乐了:“你小子腿脚到快。”
御膳房一共是前后两排的房子,后排是灶台,前排也有灶台,还有一些案板。
早早做好的点心都在案板上摆放好,罩着纱罩,干干净净的,香味浓郁,呆的时间长了怕是鼻子都要闻不见旁的味道。
后面另外的案板上,放的都是水果,用冰冰着,花花绿绿,颜色好看的紧。
十几个小太监两个结伴儿,在一边监看,一看点心过了时候,就撤下去,总之不能让主子们吃的不好。
杨木先拿了自家的食盒,在里面转了一圈,王太监也不让小秦、小朱他们应付,自己跟在一边介绍。
“今天的西瓜是刚刚冰好的,各大又甜。”
“点心千层糕还不错。”
“……”
杨木转了一圈儿,一眼瞅见灶台上隔着黑漆食盒,指了指问道:“这是什么?”
王太监顿时就笑了:“是别人自家备的杏酪。”
杨木咧开嘴笑了笑,端着食盒过去,拿了夹子一口气把人家的杏酪夹走一半。
小秦和小朱都看得傻了眼。
“这,这……”
等杨木都走得没了影,小秦子欲哭无泪:“王师傅,这是人家许先生的点心啊!”
要是他们御膳房的,主子来拿,那怎么孝敬都行,可许先生自己备的点心就这么没了一半,要怎么和人交代!
王太监摇了摇头:“没事儿,你看着吧,许先生不会计较。”
也不是第一次了,以前福王府的三王子从不吃御膳房的东西,可自从那个许先生进宫,他到成了常客,有时候连早膳也要在宫里吃。
只能说就是对了胃口。
好在许先生是聪明人,丢了吃食也不声张,就是准备的量越发大起来,还会做人的很,时常让御膳房的小太监们也跟着能享享口福。
不过,这位不愧是名门出身,手下的确有绝活,做出来的点心,或许比不上他们御膳房的精致,味道却爽口的很,也难怪三王子喜欢。
没多一会儿,玉荷过来替她主子拿点心,见到点心少了一半,根本不在意,也没用小秦子他们解释,还多给小秦子塞了个荷包。
里面的银钱到不多,不过十个大子,可平日里玉荷叫帮着采买点儿吃食,赏赐就不少,小秦子自然不介意。
赏人不是随便赏赏就算完的,那得讲规矩,若是那些主儿们赏赐太厚,他们这些人还不敢接,拿别人多少,就得帮旁人做多少事,那银子多了可也烫手。
这一点儿,人家许先生就做得好,赏赐对他们这等小太监来说,十分厚,让他们做得事儿,却也刚刚好能受这样的赏,且都是些繁琐小事,不犯忌讳,只是麻烦些。
在宫里当差,难道还能怕麻烦?
就像王太监说的,他们这些人,不怕贵人们折腾,就怕贵人们不折腾,用不着他们。
玉荷拎着轻了一半儿多的食盒,嘴里什么也不说,心里却有些愤愤,厨房那些人真不是东西,她家许先生也是好性儿,还专门叮嘱,只要拿去的时候请人检查,拿出来的时候也检查看过就无所谓,少了点心也就少了,不能和人家计较。
她心里到有谱,明白御膳房的人不好得罪,只是,她还是宁愿自个儿多跑两趟,哪怕直接出宫去国公府拿,当然,不过想想而已,她是宫女,可不是女官,出入宫门没那么容易。
第七十八章 美味
方容坐在椅子上,一边批改功课,一边吃杏酪。
沧澜阁读书的学生不多。
皇子只有两个,一个十八皇子,方宇,一个十九皇子,方希。
方希是陛下的幼子,今年刚刚六岁,才被拎到沧澜阁读书。
至于皇孙们,也不是很多,义王府的小世子方思齐,还有忠王府的二王子方晨,三王子方环。
再加上几位陪读,一共也就二十几个而已。
要不是学生没几个,那位陛下恐怕也不敢劳动孔庆尚孔大儒,他老人家今年八十有三,虽说身子骨看着还健硕,到底是年纪老了,精力不济。
据说陛下征召老太爷进宫给小皇子们授课时,孔家七十多个子孙,差点儿没冲到宫里和那位陛下理论、理论。
要知道,孔家可不是一般人家。
孔庆尚的长子那是皇帝陛下的老师,没少打那位陛下的手板,到现在,皇帝一见他这位先生,还要手脚发软,本能地觉得手心手背都疼的厉害。
方容给这帮小家伙们改改功课,还是挺乐在其中,动动笔把小孩子们写得出彩的地方标识出来。
方思齐这小子的算数真是一塌糊涂,做的功课就没有一个对,连只有六岁的十九皇子都不如。
他字却写得不错,就是对作诗头痛的紧,前几天写了功课,孔先生让学生们以御花园的一种禽类为题,作诗一首。
方思齐难得乖乖交上了功课。
方容拿来一看——
‘一个一个又一个,个个毛浅嘴又尖。毛浅欲飞飞不远,嘴尖欲唱唱不圆。莫笑大鹏声寂寂,展翅长鸣上九天。’
方容嘴抽了抽,批了一句:“谁替你作的?”
诗作发回去,方思齐那小子就把许薇姝给卖了。
闹了半天这小子是用三块儿雪狐皮,换许薇姝作一首诗给他听。
那日不是许薇姝值班,也不知道先生留了功课,就随口弄了首打油诗糊弄他。
方容:“……以后记得节俭点儿。”
用不着三块儿,你送一块儿,许家小娘子也会替你作的。
方容坐在那儿,一时咬牙,一时笑,食盒里的点心一块儿块儿下去,眼见就要消失。
孔庆尚瞟了好几眼,盘子里还是只有自家小厮从膳房拿来的千层糕。
他一端方老人,还是大儒,不好意思跟人家小王子说,不好意思,能不能匀给我老人家几块儿点心!
哼!
他家那笨蛋小厮,自己明示暗示,都让他去膳房拿了三回点心,什么千层糕,芝麻糕,红枣糕都有,就不知道跟三王子家的小太监学学!
学生们年纪还小,不可能一口气让他们读一日,读了一个时辰,就让他们歇一歇。
这会儿到时间,书房里三三两两的小娃娃叽叽喳喳地跑出来,好几个人手里都拿着用油纸包好的杏酪。
一口就大半进嘴,清淡却悠久不散,让人胃口大开的香气在空气中弥漫。
孔庆尚的嘴里口水分泌速度骤然加快——都不知尊师重道,今天的功课,谁也不要想得优!
老太爷的目光追着香味走,就瞧见一身女官服饰的小少女,一手拿着个牛皮纸封皮的书册,坐在石凳上,方思齐扑到她身边,正仰着头说话。
旁边的食盒里,好像还有很多好吃的点心!
许薇姝看了孔庆尚一眼,心里多少也有点儿紧张,总觉得那位老爷子对自己有些不满。
虽然算上这一世,她活了三辈子,可以前从小到大,她最怕的就是老师。
谁让许薇姝那时候脑子不像现在这般好使唤?
当年读高中,她读重点高中重点班,成绩是中不溜,稍微一不注意,就落到后面去,尤其是地理成绩,简直差到惨绝人寰,偏偏她妈是学校老师……
她地理老师还是她妈的学生。
于是,那位可怜的,刚刚从事教师生涯的地理老师,只能抓住一切时间给她补课,连课间十分钟都不肯放弃,耗费了偌大的心血,终于让她勉强及格,好歹过了会考。
哎,许薇姝偶尔也会想,要是她现在反穿回二十一世纪,没准儿还能当当美女学霸过过瘾。
虽然现在,许姑娘貌似很有学霸的样子,但怕老师的毛病,一时半会儿实在改不好。
像薛嬷嬷那样的也就罢了,她几乎不把那位当老师,只当大学里的辅导员。
而孔大儒,那绝对属于资历深的老教授级别。
“姝姐姐,今天还讲不讲大闹天宫的故事?”
方思齐扯着她的袖子,瞪着一双大眼睛,唔,真的好萌!
呃,孔老爷子在瞪她。
难道怕她耽误学生们上课?
“老规矩,你们要是全得小红花,什么麻烦也不出,等下了课,我就跟你们讲一段。”
许薇姝僵着脸,把食盒里剩下的杏酪塞给方思齐,赶紧抱着自己的本子,拿着宫中的记录册子,拎起食盒走人。
总觉得后面孔大儒灼灼地盯着她看。
孔大儒:拿走了,嘤嘤……居然拿走了,难道不应该给自己送两块儿过来?
他口干舌燥地上了一下午的课,累得衣裳都汗湿,体力消耗多大,肚子都饿得很,怎么就没人懂得体贴一下他这个老人家?
后面瞪视的目光更灼人。
许薇姝的步调又加快了一点儿。
一回到女官们休息的偏厅,许薇姝赶紧把头上戴的冠摘下来,玉荷拿了把扇子,拼命给她扇风。
李敏也赶紧递了块儿帕子过来,又把御膳房刚从到的冰镇西瓜切好,塞到她嘴里一块儿。
透心凉,真是舒坦。
许薇姝长长地吐出口气:“以后要是谁说女官好做,就让她们捂上这一身衣裳,站几个时辰试试看。”
明明她担任差事也有两个多月,可还是受不了一身正装去干活。
现在可是入了秋,秋风还挺冷的,但沧澜阁那边,却和外面如冰火两重天,许薇姝就在那儿呆了半日,衣裳都快湿透了。
怪不得御膳房准备多少水果都不够分,宫里的娘娘们想享用,也要受宠的才能得。
大概都让宫里那些小主子给抢光了。
反而是她们这些女官,家底丰厚的,都能托御膳房的人帮忙采买,新鲜果蔬想吃就吃。
吃了两块儿瓜,热气退了些许,许薇姝失笑道:“怎么也无人抗议,沧澜阁烧地龙烧的太早,又不到冬日,哪能现在就弄得热气腾腾。”
她想起刚才见那位福王府的三王子,在屋里还裹着厚衣服,就浑身冒汗。
看样子确实是身体不大好。
李敏叹了口气,低声道:“没办法,当年十二皇子都长到十岁,马上要成人,陛下也喜欢的很,还时常在朝臣面前夸他肖父,结果好好的孩子,去书房读了两天书,居然给冻病了,一病不起,说没就没。”
想起此事,李敏也忍不住打了个冷战。
那阵子宫中连卷尸体的草席都快不够用,血腥味经久不散,人人自危。
从那以后,但凡皇子们呆的地处,只要不是夏日,一有冷气就烧地龙。
许薇姝:“……”
她得同情一下那些可怜的娃娃们。
“现在小主子们,出沧澜阁回家之前,都得被伺候着沐浴更衣,还都是由宫里的车马送出宫门。”李敏也是哭笑不得,可宫里的规矩就这么古怪,人们宁愿死板点儿,也不愿意出了事儿再担责任。
问题是,真出了事儿,上面要迁怒,哪里又是你不想担,就能逃脱惩罚的?
瓜吃的差不多,还剩下半个,就让玉荷拿出去给外面小宫女小太监们也分分。
正好紫宸殿另外两个书官过来替班,许薇姝就和李敏结伴回去。
今儿许薇姝晚上还得值一班,就干脆不回国公府住,她现在也挺适应宫中的居住环境的。
女官们住的云翠宫,就在太液池北面,独立成一体,除了正门之外,和别的宫殿并不相通,一路走来,都是身穿正装,步履庄重的女官。
回了屋,许薇姝刚把衣服换了,就有个小太监过来找人,说义王府的小世子和十九皇子在思贤阁等她。
许薇姝只好换了身便服,戴上腰牌,把玉荷和小李子叫上,一块儿过去。
思贤阁是皇子们住的地方,就紧挨着紫宸殿。
她一过去,方思齐很听话,不急着要她讲故事,先把功课拿出来请她来检查。
“姝姐姐可得帮忙看看,前几天都是我那个容贤侄给我看,可他家新近多了个疯子,我都不乐意过去。”
一说起这个,方思齐鼓了鼓脸,做出一副受惊的表情。
十九皇子也拿出功课,脸上升起一丝红晕,显然挺不好意思,不过,面上还是带了几分赞同,还有点儿心有余悸。
许薇姝这几个月,到还算是弄清楚几个皇子皇孙的性情,十九皇子性子腼腆,不像方思齐这小子,整日上房揭瓦,他能得那位陛下的喜欢,可不只是仗着年纪小,连他都脸色有异,到让许薇姝好奇起来。
“疯子?”
“就是陛下赐给我那贤侄一个宫女。”
方思齐挤眉弄眼,显然这小子已经知道陛下赐宫女是什么意思,不得不说,王府里长大的小王子居然也早熟的很。
第七十九章 惊讶
许薇姝一问,方思齐算是来了精神,噼里啪啦地就一通数落。
他说的挺乱,许薇姝整理了一下才弄清楚。
因为方容的身体一直不好,回家的时间也比较短,从来没收用过福王妃给他的宫女。
就在半年前,那位陛下不知道想到什么,居然亲自着人挑选了一个漂亮宫女,送去福王府,教导方容人事儿。
然后如今闹了大笑话的宫女赵兰,就进了三公子的后院。
那个赵兰生得漂亮,一开始不少人挺看好她,听说在宫里的时候,是个性子温和,很乖巧的小宫女,属于专门调、教出来,备着送给小主子们成年开荤的。
却不曾想,一进了福王府,没半个月,就闹出不少笑话。
这女人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她一小小宫女,连名分都没有,居然还不肯吃福王府的厨房做出来的饭菜,非要自己弄个小厨房,福王妃没搭理她,人家就每次吃饭都战战兢兢,先要喂喂猫啊狗啊什么的。
虽然是偷偷弄,可她又没人脉,又没势力,福王府还属于重点监控对象,她能瞒得过谁去?
除此之外,什么把所有的被子都给拆开看了,拆了不算完,她还不会缝好,偏偏她就是一宫女,在方容没收用之前,可没人伺候她。
杯子碗筷,都要用热水煮好几遍消毒,屋子里花花草草的什么也不让摆,不肯熏香,吃饭的时候,很多菜都不愿意一起吃,整个人乱七八糟。
而且人家连名字都自己给自己改了,不叫赵兰,非要叫赵想容。
“她自己折腾自己,算我那容侄子倒霉,不关别人家的事儿,可她居然不让我吃点心,还说出门在外,不能乱吃东西,什么叫乱吃东西!”
方思齐气哼哼的,他年纪小,又得宠,别看义王和忠王闹得厉害,可底下的小辈们却没涉入父辈争斗,照样关系挺好。
他在京城各个王府里四处乱窜,只有那些宫女讨好他,给他好吃好喝好玩,却没遇上过不肯给他东西吃的白痴蠢货!
“我是去找我侄子的,我侄子不在,哪里轮得到她一小宫女说话?那个女人根本听不懂人话,只会在我耳边嘀嘀咕咕,嘀嘀咕咕,说一些我听了都害怕的东西,听了她的话,不知道的,还以为皇宫是什么龙潭虎穴!而且她还老打听容侄子和你的事儿,那也是该打听的!”
许薇姝:“……”
穿越女?
目前消息不多,不能确定。
就算不是穿越女,大概也是个被害妄想症患者。
她也不想想,宫里的主子们要都那么直接下毒,光明正大地害人,蠢成这般,早让人诛九族不得超生。
当然,她们也下不了毒。
像那些娘娘口中说的,自己做一点儿小菜,那都是她过去动动嘴,动手的全是宫中的大厨和宫女们。
一个人做菜,周围十几号人帮忙看着。
食物经了几个人的手,都有记录,一旦出事,一查就一个准儿,还不用准确,凡是经手的都得死。
真以为随便什么人都能蓄养死士?
还把死士用到一个一丁点儿年纪,又不是皇子,死了也没人能得多少好处,只会激怒义王的小娃娃身上?
真有这种蠢人,装笼子摆出来展览一下,光门票就能收到人们手软。
宫里确实少不了阴私算计,有些属于谁都知道,可谁也不说,而有些却是永远埋葬于黑暗中,无人知晓,知道的人都死了,反正不可能有那个小宫女想象中的事情出现。
许薇姝也没把这个疑似穿越女的姑娘放在心上,先看了下方思齐和方希的功课。
这俩小子不愧是皇家人,年纪不大,功课优秀程度,恐怕比外面那些所谓的天才神童也差不到哪里去。
将来要是出去参加科举,不敢说稳中进士,弄个秀才举人,绝对是小菜一碟。
没办法,人家资源丰厚,有孔大儒亲自给启蒙,想看什么书,那是应有尽有。
查完了功课,稍微有点儿错处,许薇姝指点这两只改正,就笑眯眯继续给他们讲‘民间传说’。
讲一会儿大闹天宫,就插进去几个典故,几个成语故事什么的,趣味横生,两只小的也听得很高兴。
一直到时间差不多,宫中的人和义王的人都来接孩子,许薇姝才把他俩送走。
此时离天黑还早,送走了娃娃,许薇姝就继续过去打造她那辆怪模怪样的小车玩。
这边许薇姝不在意福王府的小宫女,那位赵想容却很想刷一刷许姑娘。
她是穿越女,却不是许薇姝想象中的穿越女,人家是从这个平行时空后世过来的。
在赵想容的时代,穿越小说刚刚盛行,她来之前,才看了几本穿越女回到古代大杀四方的故事,小说主角还在历史上第一位女皇帝出头之前,就收了许薇姝当小妹。
如果是男主穿越,那肯定是自己当皇帝,然后把许薇姝纳入后宫去。
赵想容觉得自己没那么肤浅,她是计算机专业的学生,今年刚上大一,什么琴棋书画一概不会,连字儿都写不好,更倒霉的是,过来之后没原身的记忆,而且还进了福王府,进了那位赫赫有名的三王子的后院。
实在是把她给吓得不轻。
一连好几天,赵想容都做噩梦,不是梦见自己被发现有问题,一把火把她烧死,就是卷入是非,死于非命。
赵想容登时决定,低调,一定得低调,以后和许薇姝打好关系,抱好大腿,一辈子安安稳稳,只求个衣食无忧,就别想什么乱七八糟的了。
奈何她一理科生,根本就不怎么懂历史,知道许薇姝,还是看的电视剧。
但她看得那些电视剧,实在不知道靠谱不靠谱,简直没有半点儿参考价值。
而且据说有确切记载,许薇姝精通卜算之术,得高人传授,还有呼风唤雨之能。
这时候的国教天教,好几个高人都对她赞誉有加。
要是真的,她的来历难道能瞒得住人家?
好在来这儿半个多月了,她没听说许家的千金有半仙之类的封号,大约就算是对方有这种能耐,也不会随便乱用。
赵想容想了半个月,还是想不出怎么不着痕迹抱大腿的方法,只好安慰自己,先低调,保住小命,将来再找机会。
要是许薇姝知道这位的想法,肯定要送一个囧字给她,就她那些行为,哪一样能和低调扯上关系?
真低调的话,麻烦她和福王府其他宫女学一学,别咋咋呼呼的。
看来,小说,电视剧要是不靠谱,真有可能害死个把穿越者。
反正这会儿还是相安无事。
许薇姝认真当差,也不在乎是不是多了一位‘老乡’,最近除了关注这帮皇室子弟的各种小问题,就是把时间耗在沧澜阁的藏书室中。
宫中一共有东西南北,四大书库,沧澜阁的这一个,藏书还不算多,即便如此,许薇姝在外面搜刮了三年,得到的书籍和这里比,也只是沧海一粟。
可惜,大部分书全藏在里面吃灰,翻阅的人实不算多。
也难怪,外面但凡有书籍印刷,必然要送几套入宫里来,在翰林院,还有专门负责写书给皇室子弟们读的人,光是‘在编’的,就有上百人,更别说那些求门路进去,只能算临时工的书生们。
藏书室乱的不行,除了在御书房,皇帝自己的书室有人专门整理,其它书库好些书连封都不拆,一箱子,一箱子堆叠成山,许薇姝在里面闷了两个月,以她的速度,也就看了小半个书架。
主要还是这些书太凌乱,没个系统,她前面刚发现一本,咳咳,春、宫图,后面就跟着一本正正经经的经义文章,想要顺顺当当读下来,可不那么容易。
而且最近几日,许薇姝也没时间窝到书房里躲清闲,紫宸殿有三个女官不再当差,出宫成亲去,这又不是宫里别的地方,进个人也不容易,人手一少,所有女官都要加班。
总不能因为人少就耽误差事,哪怕她们这等女官的身份地位很高,可也是有考评的,考评不好,就有可能被打发出紫宸殿。
紫宸殿那是皇帝的地方。
虽然不好进,可人人都削尖了脑袋想挤进来,竞争也是极为激烈,今年紫宸殿的‘作司’郭迎郭先生,就想要薛晴进来,可人齐了名额不够,薛晴的表现再好,就是进不来。
为了这个,最近郭迎这些时日总给她们这几个新晋女官脸色看。
许薇姝没有很想在紫宸殿当差,但被派去别的地处当差,与因为考评不好,让人打发出去,结果可完全不一样。
眼下,她可没有当学渣的想法,还是一路学霸下去比较合适。
“哐当!”
这日没轮到许薇姝值班,就叫了个绣娘过来,想做两件儿里衣穿。
许薇姝是想要两件棉布的,但宫里的棉布也不够细腻,绣娘就选了几块儿素色的绸面给她看。
其中一块儿天水碧的丝帛,很是诱人,她正琢磨着要不要狠狠心下手,便听外人有人摔了杯子,还有细细碎碎的哭声传来。
第八十章 无语
许薇姝吓了一跳,走出去一看,旁边居室也有几个女官过来看情况,女官们还好,几个小宫女都瑟瑟发抖,脸色都铁青。
“不许哭,什么样子!”
屋里走出一嬷嬷,见是个小宫女坐在石阶上掉眼泪,脸色骤变,压低声音叱道:“在宫里还敢摆出一张哭丧脸,你这是咒谁呢?冲撞了云翠宫的先生,你吃罪得起?”
宫里规矩多,你就是死了爹娘,也得露出笑脸,不能见哭音,这也就是在云翠宫,要是换了别处,不要说紫宸殿,就是哪个娘娘住的宫室,这小宫女也得被拖出去赏十个板子再说。
那小宫女显然也是被唬住了,抽抽搭搭地拼命忍住哭声,整个人都哆嗦个不停,还一个劲儿打嗝。
其他人都懂规矩,谁也不问,就由着嬷嬷把人领走训话去。
“怎么回事儿?”
女官们凑在一处,私底下还是得八卦两句。
那个小宫女本来是皇后娘娘蓬莱宫伺候的粗使宫女,今天一不小心弄湿了宫里一女史的衣裳,就被罚捧着花盆立在太阳下面站了一天。
“是方女史吧。”
李敏顿时了然。
其他人也恍然大悟。
蓬莱宫的方女史前阵子刚被派到宜秋宫去。
自从大正元年开始,宜秋宫就当冷宫用了,里面住的都是两朝犯错的嫔妃。
每次有女官被派过去,都要哭天抹泪一番,可哪怕是冷宫,那也是娘娘们住的地处,该有的女官一个都不能少。
寻常都是把宜秋宫的宫女提起来,不可能真派大家闺秀们过去吃苦受罪,但上个月因着有女官管理不当,宜秋宫的一个妃子发了疯,在里面放了一把大火,火光冲天,要不是宜秋宫地处偏远,又正好有巡逻的侍卫赶过去,及时把火给扑灭了,就宜秋宫有半个宫室被毁,其它地方都还好,还不知要波及多少人!
这事儿惊动了皇后,皇后震怒,还因此立下由各个宫室抽调女官去轮值的制度。
首先从皇后娘娘的蓬莱宫开始。
方女史第一个倒霉。
李敏笑了笑,一看许薇姝若有所思,还以为她是怕了,不由安抚道:“咱们不用担心,紫宸殿在外朝,出入内廷不是很方便,皇后娘娘就下了恩旨,这事儿不必咱们搀和。”
其实谁都知道,尹皇后那是不愿意支使紫宸殿的人。
再怎么说,紫宸殿的女官,名义上都是皇帝的手下,身为皇后,可以统管后宫诸项事务,却绝不可越线插手皇帝的事儿。
尹皇后是聪明人,平日里连皇帝的宠妃,她都退避三舍,更不要说多事插手紫宸殿了。
这事儿说开,女官们便散了去。
在皇宫里当差,都得学会当瞎子和聋子,一个女官磋磨个小宫女,那算什么!
再说了,又和紫宸殿无关。
许薇姝想做功德,多照顾照顾生病的宫女,送点药材,对手底下的宫女太监们多几分体贴,功德也勉强更她开销,很不必去外面惹麻烦。
却不曾想,置身事外的紫宸殿,转天就被牵扯进来。
正逢半夜,许薇姝第二日值早班,就没回国公府,留在云翠宫歇着,都快睡着了,忽然有人敲门。
声音不大,外面还有两个太监点着火把,照得门上和墙上都红通通的。
玉荷大吃一惊,连忙过来替许薇姝穿戴齐整,一开门,一个嬷嬷就进了屋。
许薇姝看了一眼,居然是紫宸殿的大嬷嬷,那是从小伺候皇帝的,登时也吓了一跳。
“大嬷嬷?”
连忙起身行礼。
大嬷嬷却极为客气,还了一礼,笑道:“半夜惊醒先生,是老身的不是,还请先生多多担待些,只是皇后下了懿旨,请今日紫宸殿侍候的诸位先生,都到蓬莱宫走一趟,软轿备好了。”
许薇姝皱眉,低声道:“那好,还请嬷嬷少待,姝娘换上衣服便来。”
大嬷嬷也没不许她换衣服,恭恭敬敬地退出门。
许薇姝这才松了口气。
看样子没到太坏的地步,她刚才看见大嬷嬷,甚至都要怀疑是不是有人刺杀陛下。
可转念一想,若真如此,来的就不是嬷嬷,一准是禁军,也不可能是皇后的懿旨。
再说,外面也没听见追杀刺客之类的动静。
想了半天,也没想出自己在紫宸殿犯什么错,就让玉荷替她换上正式的服装,出了门。
到是玉荷眼睛都有点儿红了。
轿子走的又轻又快,一路上还碰上两个紫宸殿的女官。
都是由紫宸殿的嬷嬷们带着,近的步行,远的都坐着软轿。
看见这些人,许薇姝的一颗心总算是安稳了些许。
蓬莱宫这里,皇后娘娘自然是见不到的,所有人都被集中到一个偏殿内,茶水点心管够,然后就有大嬷嬷过来,随口叫了一个女官出去。
女官一出去就没在回返。
也幸亏在座的,大部分都是各个家族里精心培养出来的闺秀,哪怕是小门户出身,在宫中培养几个月,也和以前大为不同,别管心里怎么想,脸上的神色却是安详的很。
到无人歇斯底里。
许薇姝是差不都第十个让人叫走,就在隔壁的偏殿,大嬷嬷直接就问她今天一整天的行踪,几时几刻,都做了什么,谁能证明云云。
这个难不住许薇姝,不过她还是故意仔细想了下,拖慢了点儿时间,才把事儿交代完。
她也算幸运,今日上午在国公府,下午一进宫门,就和李敏和另外两个女官,指挥小宫女,小太监们,给紫宸殿外好些生了虫的树杀虫。
宫中轻易不能下杀虫药,都是人力除虫,慢是慢了些,可也比弄瓶药花费的精力小。
大嬷嬷问完,安抚了她几句,很快就放了她回去。
许薇姝回了屋,脱下衣裳倒头就睡,还睡得踏踏实实,让玉荷跟招了跳蚤似的,翻来覆去了整整半宿。
第二天。
许薇姝去值班,整个紫宸殿气氛沉闷的紧,连李敏这个有点儿话唠的女人也没了精神气。
整个宫中,眼熟的小宫女小太监,最少少了三分之一,其它的也神情惶恐。
所有人都心不在焉。
至于工作效率什么的,就不用太计较了。
方容今天也值班,还特意拿了食盒,也去院子里吃饭,就坐在许薇姝斜对面的石桌旁。
一坐下,这人就盯着许薇姝食盒里的肉包。
那真是普通的肉包子,没什么特别,连精致也算不上。
许薇姝只好把食盒向前面一举,由着三公子从从容容地伸出筷子,夹走三只。
好歹还给她留了一半。
等他吃完饭,扭过头来冲她笑了笑。
许薇姝顿时愕然,别看这位三公子似是病重,还戴了半遮不遮的面纱,可隔着面纱,隐隐约约的笑意,也充满魅力。
咕哝了两句,她就低下头来享用自己的早餐。
吃着吃着,就看见食盒里多了根半个小手指粗细的木棍,她不着痕迹地收好,继续吃东西。
一上午值班,许薇姝都忍着没看那是什么,到了中午回屋休息,才把玉荷打发了,拿出小木棍。
里面中空,塞了一张纸条。
她在宫里竟然敢接受别人塞来的物件!许薇姝吐出口气,失笑摇头。
明明进宫当差前,薛娘子和吴妈妈都千叮咛,万嘱咐,在宫中最忌讳私相授受。
可就因为——因为什么呢?
许薇姝抬起手,剪了一截儿灯芯,难道因为她认出方容的气息,知道这人竟然是那位惊才绝艳了整个大殷朝的谋士高哲,知道了人家的秘密,所以对人家多了几分亲近?
实在说不通。
许薇姝也只能说,大概是她的身体越加接近前世,五感的敏锐度也不间断地增强,世上大部分生物,在她的感知中多少有几分浊气,所以,才难免对几个看着特别清透的灵魂,抱有好感。
就如那位飞将军高伤,即便他一张冷面,吓退无数战友和敌人,即便他在某些人的口里,阴险狡诈,性情高傲不讨喜,可在许薇姝的眼里,这人就像琥珀,精致又美丽。
至于方容,也就是高哲。
他满身算计,连身份都不明不白,落在许薇姝的目中,却如蓝宝石一样纯净。
唔,这种话跟别人说,宝琴大概要怀疑自家小娘子到了‘思春’的时候,必然要紧张兮兮。
眨眨眼,许薇姝也没多想,打开字条对着灯火看了看,随即愕然——三公子到是把她看得挺高!
字条里开门见山,只说他有一求,求许薇姝想办法毁去紫宸殿的北门,若有可能,救一救被关在刑房的那些宫女太监!
能免百余士人灭门之祸!
许薇姝:“……”
居然还敢提这类要求,他让一外人做这等莫名其妙的事儿,还真放得下心?更重要的是,利诱呢?再不然,威胁呢?
也不是一点儿好处也没有,后面简单交代了几句——昨天皇后娘娘蓬莱宫女史方心怡被发现在大殿内触柱而死,皇后怀疑凶手是紫宸殿内的人。
许薇姝:“……”
死了一个人,她们这些在紫宸殿工作的女官,竟然谁也不知道!
第八十一章 借鬼神
紫宸殿内有一个来自蓬莱宫的女官死去,悄无声息。
那是女官,在宫门之外,也是千娇百宠,爹娘的掌上明珠,进了这个宫门,一样威风凛凛。
可说死就死去,连个知道的也无。
许薇姝把纸条塞入灯烛,一把火烧得干干净净。
唔,她就不拿这玩意威胁人家方容了,真要威胁,对方若对她动了杀心,也是大麻烦,还是保持和平共处为妙。
至于拆个北门什么的。
许薇姝还真稍微动了动心思,要是连累不到自己,简简单单,想办法拆了也不是不行。
方容那人让她去杀人放火,她肯定立马拿着信函上告,但他说的这事儿嘛,却是有点儿意思。
许薇姝前几日想到小宝,就随心起了一卦,卦象却是由凶转为小吉。
奈何她对卜算之术,实在不是很精通,卦象模模糊糊,可本能地觉得,要是她替方容做了这点儿事,对国公府,严格来说,对小宝,应该是大有好处。
心念一动,自然而然开始思考。
虽然考虑了下,许薇姝的日常生活却丝毫不受影响。
这日,又到了周姑姑过来教女官们合香的时候。
她们这些女官,工作之余,其实能学很多东西,只要你肯学,外面难得一见的技艺,宫中却应有尽有。
当然了,想学精,那得有师傅赏识。
这个时代真正的秘技,那肯定是秘而不宣,不过,只想粗通的话,那真不难。
都是女孩子,大部分还是挺喜欢花花草草,更爱合香,周姑姑每次来教课,都有一群小女官围着来听。
周姑姑却每次看许薇姝合香,都不免感叹——“时光不饶人,后浪推前浪!”
许薇姝很随意地用宫里最寻常不过的香料,调出来的香,便是清淡悠远。
好些女官围着她看,从头看到尾,可无论怎么模仿,好像都有不尽人意之处。
然后她合香的成品,就让小女官们顺手都给连抢带拿,忽悠走了,便是周姑姑也拿走一点儿去实验。
许薇姝也不是不会做人,从不以为意,到让她在紫宸殿的人缘越发好起来。
这日下了工,许薇姝照例哄着几个皇子过来找她玩,顺便讲故事。
别看最近外部环境挺紧张的,可爱听许薇姝讲故事的人,到越发多。
有的时候园子里都能看得出人潮汹涌。
若非宫女太监们的闲暇不多,皇子们住的思贤阁,别的宫的下人也进不去,恐怕还要热闹。
一开始就是方思齐和她相熟,爱找她玩,后来拐带人家十九皇子一块儿。
皇子身边的伴读、宫女、太监,自然要跟着,渐渐的,周围一些下了工,闲来无事的小太监,小宫女,但凡有空,总要过来听听。
还是得说,即便是皇宫,这个时代的娱乐节目也乏味可陈。
教坊司的舞女,能给主子们跳舞,却轮不到小太监,小宫女们去欣赏。
而且就那些歌舞,排了新曲,也一样换汤不换药,没什么意思。
偶尔主子们想起来,叫几个耍杂技的表演一下,就算新鲜了。
宫里的太监、宫女,又不许识字,连像许薇姝一样,找本书消遣,都做不到,这会儿许薇姝讲讲故事,也挺吸引人的。
思贤阁,月光暗淡,天有浓云。
“啊!”
方思齐和十九皇子方希抱在一块儿,瑟瑟发抖,连他们身边的书童和小太监,腿都有点儿打哆嗦。
许薇姝拿着根蜡烛,坐在石墩上,还是用平平静静的语气,“……要说抓鬼,天教里几位法师,苍冥法师,苍月法师,苍青法师,都是此道高手,还能利用各种符咒,请鬼魂入梦交流……”
她讲鬼故事的时候,用的都是第一人称,对细节说的特别详细,恐怖气氛的营造,也做得极好。
所有听的人鸦雀无声,又害怕,又还想继续听。
方思齐就是如此,吓得都不敢睁眼,还忍不住叫:“再,再讲一个!”
幸好时间差不多到了。
许薇姝笑眯眯熄了蜡烛,“好了,以后再说,小世子快回家去,难道不饿?”
此时风吹云动,在座的小娃娃们打了个寒颤。
方思齐让身边的小太监背起来,准备上车,还回头问:“姝姐姐会制作符咒吗?”
许薇姝一笑:“到是会几个,快去吧,那些东西不是你们这些小家伙该玩的……对了,以后你们可别老抄近道,总是走紫宸殿的北门,都走正门,听到没?”
方思齐眨眨眼,笑嘻嘻地应了:“北门怎么了?”
许薇姝抿了抿唇,轻声而笑,故意板起脸:“快去吧!”
时间就这般顺顺当当地过去。
最近几日,许薇姝总提醒宫中的人,别走紫宸殿的北门。别人问她为何,她也不答。
其实这北门也不常有人用,大家都习惯走南门和西门,因为北门外面临水。
紫宸殿的女官们都有些好奇,也没多在意,只当许薇姝怕她们走夜路再落了水。
就是那位义王府的小世子,神神秘秘地跟许薇姝说,晚上有一只鬼进了他的梦,想跟他说话,可他就是听不清,肯定是符咒起作用了。
许薇姝没应声,小世子身边的伴读赶紧把话给截断,所谓子不语怪力乱神,这东西还是不要乱说的好。
方思齐自从听了故事,就偷偷摸摸去外面买了张沟通鬼神的符咒来用,此时已经让伺候他的嬷嬷给没收掉。
人家义王府的人,虽然没敢埋怨许薇姝,不过许薇姝还是很自觉,答应以后决不再给小家伙讲一些神鬼的故事,省得影响了孩子的性情。
反正目的达到,也没必要再讲这些东西。
方思齐神神叨叨的话,别人也不太当回事,毕竟小世子年纪小,又是做梦,梦里什么稀奇古怪的东西没有?
这天晚上,李敏和许薇姝下工,和值夜班的两个女官打了声招呼,便准备出门,紫宸殿的夏公公却拿着封信过来,笑眯眯地递给许薇姝。
“许先生,苍月法师给你的信,杂家可送到了。”
许薇姝连忙道谢。
李敏却是脑子一懵,半晌说不出话来。
这是哪儿?这是皇宫,还是紫宸殿!宫中最忌讳私相授受,前阵子有个宫女想托人给家里写封信,还没写,就让姑姑骂了一顿,差点儿送到刑房。
现在,紫宸殿伺候皇帝的太监竟然亲自过来给许薇姝送信!
难道英国公府的面子竟这么大?
随即,她忽然想到,对了,来信的是天教苍月法师。
要说前些年提起苍月法师,可能就是他是国教法师的事儿,还能让人注意一点儿,可最近几年,苍月法师名扬四海,在寻常百姓甚至豪门显贵心中的地位,几乎不比苍青法师差。
“你竟然认得苍月法师?”
许薇姝耸耸肩:“以前有幸聆听法师教诲。”
李敏:“……”
这事一出,宫里的女官们忽然想起,以前是有过传言,说许薇姝和国教几位高人都关系密切,尤其是苍月法师,还想将许薇姝收为弟子,只她身份特殊,这才没有成行。
也不知怎么回事儿,宫里隐隐约约就有人传言,说紫宸殿的北门有问题,对生者不利,是许薇姝许先生看出来的。
一开始传的人不多,也没掀起多大的风浪,可后来有个女官晚上居然做梦,梦见自己走到紫宸殿的北门,忽然脚下一滑,差点儿摔倒。
第二日她倍加小心,结果还是滑了一下,幸好反应及时,没把手里名贵的花瓶给摔了。
之后做这类梦的越来越多,传言也越来越真。
又说起小世子的事儿来,没准儿小世子就看见了什么脏东西,不是前阵子他的眼睛还犯了病,没准儿就是因为他与众不同。
对了,小世子的眼睛还是人家许薇姝给治好的。
连李敏心里也犯嘀咕,就偷偷摸摸问:“姝娘,咱们紫宸殿的北门到底怎么回事儿?”
许薇姝一开始不提,只说没什么,后来被逼问急了才道:“我看不准,到是苍月法师说,北门有点儿不通,也不知道是什么意思。”
李敏心里更怕,额头上都忍不住渗出冷汗来,那可是苍月法师!
要只是许薇姝说点儿什么,别人还无所谓,但一涉及到天教高人,情况便不同。
殷朝的人大部分崇信天教,对那些神鬼传说,更是深信不疑。
李敏就忍不住追问:“苍月法师有没有说过,咱们紫宸殿是怎么回事儿?怎么破解?”
被她问得多,许薇姝也就压低声音,“法师也就说了句,紫宸殿有天子正气镇压,魑魅魍魉近不得,就是闹点儿事,也没大碍,最多把北门拆了换个新的,也就是了……李姐姐,这种事情,不是咱们该管,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少走北门不就行了?”
这事儿哪有行了就完的!
李敏好几日都战战兢兢,哪里还想得到保密,很快,紫宸殿大部分女官,都知道了苍月法师的言语。
也有人传,许薇姝是苍月法师的高徒,会看风水,宫中还有几位娘娘对她挺感兴趣的。
这个许薇姝却是没料到。
第八十二章 贵妃
“啊?”
“贵妃娘娘有请!”
许薇姝和李敏面面相觑。
来人是长秋宫的女史,还带着重礼过来的,光是礼盒里的珍珠就有半盒子,还都是墨色的。
殷朝以墨色为贵,珍珠也是墨色价格最高。
这类墨珠,皇帝只赏赐了皇后娘娘和贵妃娘娘,旁人想要可都没有,连外面也不能随便售卖。
贵妃娘娘派人来叫,别说人家都送了礼,就是没送,她还是得老老实实地过去。
许薇姝出了门,就见贵妃的舆车停在门口,明黄的仪仗,那车比皇后娘娘乘坐的也差不太多。
周围的小宫女们都噤若寒蝉,连大声说话也不敢,今日的云翠宫,比别的时候安静一百倍。
外面都传贵妃娘娘在宫里极受宠,看来是真的,不过在宫里,也有林林总总的传言。
有的说贵妃娘娘其实不是所谓的,从江南采选来的渔家女,身世其实不堪的很。
还有人说,她其实就是齐王的侧妃薛灵芸,要不然怎么宫中无人知晓贵妃的真名,只知道是薛氏,一准儿是陛下下了禁口令。
而且当年齐王阖府上下,除了一个尚在襁褓中的女儿,还有齐王妃外,尽皆被诛,可薛灵芸的尸体却没被找到,直到现在,好些见过薛灵芸的男人都说,天底下绝不会有一个男人愿意辣手摧花,杀死那个女人。
只是薛灵芸做齐王侧妃的时候,就深居简出,人们只传扬她的美名,却真没多少人见过她的真容。
许薇姝想了想那位贵妃娘娘的容貌,似乎隔着老远见过一次。
美人是个美人了,宫里能升到贵妃,肯定至少也要清秀漂亮,但绝对不可能有传说中齐王侧妃那么神奇。
到了长秋宫,贵妃那自然不可能说见就见。
先到偏厅坐下,坐了片刻,一盏茶没喝完,贵妃身边的大宫女便走出来行礼。
要说宫中女官的地位肯定比太监、宫女高,但主子身边贴身伺候的,自然是连女官也不敢得罪。
就说紫宸殿的太监万宝泉万公公,郑峰郑公公,同样没有品级,大殷朝吸取前朝教训,所有的太监都没品级,可哪怕是一品的女官,见了他们,难道还敢让人家行礼?
别说女官,就是皇子碰上,也得客客气气。
贵妃的贴身大宫女地位不能和万公公他们相提并论,许薇姝却还是要十分和气地站起身,避开人家一礼,回了半礼。
“姑娘客气,敢问贵妃娘娘相招,究竟是有什么事儿?”
大宫女叹气,眉头不展,苦笑道:“既然请了许先生过来,那奴婢就直言不讳……听说先生是苍月法师的高徒?”
许薇姝:“……”
对方一脸的殷切,略一迟疑,许薇姝想了想还是模棱两可地道:“我的确在苍月法师门下学习了一段儿时日,不过学的是医术。”
大宫女的脸上顿时露出几分了然:“那就好,是这样,自从搬到长秋宫以来,我家娘娘每夜都噩梦连连,根本睡不好觉,请了太医过来,安神汤喝得都坏了娘娘的胃口,如今吃什么都觉得苦,您能不能给看一看,这长秋宫是不是和我家娘娘相克?”
许薇姝哭笑不得,连忙解释道:“姑娘怕是误会了,我对风水之术,并不在行,不如姑娘直接请天教的高人进宫一趟?”
那大宫女只当她是推脱,毕竟她是个女子,好些人家都不喜欢女孩子的名声太显赫,何况还是这类名声。
要是人人都知道许薇姝精通道家术法,那肯定会有很多麻烦。只要她不乐意去修道,自是不愿意让别人知道自己的底细。
更重要的,大宫女也是病急乱投医,只能找她了。
“姑娘先别推拒,就当是来为我家娘娘治病,天教的法师,我们不是没想过,可那几位大法师神龙见首不见尾,其他高人没少请,说法多是模棱两可,大部分都推说些布局看不出有何不妥,可能娘娘最近运势不好之类。”
这事儿又实在不好去烦陛下,总不能陛下高高兴兴地让娘娘迁宫,她们娘娘到不乐意。
说了半天,大宫女苦苦相求,许薇姝想了想,只能道:“好吧,那我便为娘娘诊治一番,只是治病。”
大宫女连连点头,用治病为借口,自是再好不过了。
站起身领着许薇姝进去,还笑眯眯地给她使眼色,特别强调道:“许先生放心,您今天就是来给我们主子看诊的。”
许薇姝:“……”
终于见到贵妃。
贵妃的脸色有点儿发青,上了许多脂粉,还是掩盖不住那股子颓废,看着也没什么力气。
许薇姝问了几句,这位主儿好些日子食欲不振,她便给她把了把脉。
把完脉,许薇姝眨了眨眼,一下子就明白,这个贵妃的病,确实要用点儿新鲜方法来治。
大宫女一脸急色:“许先生要不要到处看看?”
许薇姝很郑重地点头:“好,就请姑娘带我看看长秋宫的环境。”
她当真跟着大宫女,里里外外转了好几圈,时不时若有所思地停下站一站。
那大宫女的神情越来越紧张。
走了好一会儿,许薇姝走回去,见到贵妃娘娘才郑重其事地道:“娘娘,若想治好娘娘的病,恐怕还需要娘娘自己,助我一臂之力?”
贵妃怔了怔,缓缓自床榻坐起,落在许薇姝身上的目光,也带了三分急切:“哦?许先生当真有办法?”
即便许薇姝只是一个小小的五品女官,贵妃平日里可能连看都不多看一眼,这会儿,却也不得不重视。
还得说,人家苍月法师的名头惊人。
许薇姝点点头:“想治好娘娘不难,却多少有些繁琐,这长秋宫里的布置都不合适,全部都要毁掉,这些摆设什么的,最好全部砸碎,越破碎效果越佳。”
贵妃的眼睛顿时亮了:“我就知道……好,这不难,我现在就吩咐宫人去做。”
“不止如此。”
许薇姝抬头看着贵妃,叹道,“这事儿最难的地方就在,娘娘得亲自动手,旁人不能帮忙。”
“啊?”
大宫女吓了一跳,“那怎么行,咱们娘娘身子本就弱,哪里能干那些力气活,让奴婢动手不成吗?”
贵妃也蹙眉。
许薇姝也叹道:“具体的涉及师门秘辛,我也不能多说,但娘娘如果不亲自动手,效果便会减半,有可能做了无用功。”
沉默半晌,贵妃一咬牙,点头答应。
许薇姝这才详详细细地告诉对方要怎么去做:“娘娘切记,这事最重要的是气势,动手的时候,动作越狠,效果就越好。”
贵妃沉默良久,还是给答应了,大宫女又追问房间具体要怎么布置云云。
许薇姝就说了几样简单的,光听形容,大宫女便觉得符合娘娘的喜好,显然,贵妃听了,脸色也稍稍变得好了些许。
交代清楚,她又给开了两副开胃养身的食疗方子,还叮嘱千万要按着吃。
大宫女答应下来,遣人送她送回了云翠宫。
李敏还没回家,一边做女红,一边等她,可见到许薇姝,却没问什么,一下子放了心,回屋休息去。
贵妃娘娘似乎真的很着急,第二日,长秋宫的动静就大得连紫宸殿都惊动了。
其实人家长秋宫并没有故意声张,可贵妃一个人在寝宫里东砸西砸,不光是砸了家具,连墙皮都快扒下一层,累得气喘吁吁也不肯停手,长秋宫的下人和女官们,居然还不阻止,这么大的新闻,外面怎么会不知道?
但那是贵妃,连皇后都不肯管,别人怎么会多嘴?
一连折腾了有三天。
第三日,长秋宫就又送了一批重礼给许薇姝,那些见都没见过的宝贝,不要钱似的都塞了过来。
好些女官看得眼睛都直了。
许薇姝:“……”
这些还属于是尊者的赏赐,她连推辞都不应该。
贵妃赏的东西,她一个五品女官,难道敢不要?别开玩笑!
许薇姝只好让吓得不知所措的玉荷,赶紧把东西收好,供起来不至于,但摆放就算了。
她的屋子太小,真都摆起来,恐怕连人站的地方都快没有。
长秋宫的大宫女,那是一点儿都不觉得送的东西不值,一脸的喜色:“先生真乃大能,我家娘娘前日就睡了个好觉,一觉起来,天都大亮了,还多吃了一碗饭呢。”
许薇姝叹气:“那是娘娘运动的多,吃得自然多,睡的也就好些。”
大宫女笑眯眯地点头,一脸你说什么,就是什么的表情,可任谁都看得出她不相信。
连那些跟来的宫女也不信,一个个看许薇姝的表情,跟看神仙也相差不大。
问题是,许薇姝说的至少有八九成是真话。
另外一点,还得说以前长秋宫的布置让贵妃膈应,那曾是以前的宠妃,李淑妃的宫室,自从李淑妃病逝,里面的布置都没怎么改变过。
许薇姝看过的秘辛里有记载,以前贵妃和李淑妃关系不睦,如今让她住敌人的宫室,看着那些熟悉的摆设,她不难受才怪,现在不但毁了碍眼的物件,还发泄了一通怒气,怎么可能不好?
换了旁人,心里憋得慌的话,找点儿痛快的事发泄发泄,一准儿也能多吃一碗饭。
第八十三章 脸面
贵妃居然逛御花园了!?
贵妃今天叫了戏班去长秋宫唱戏!?
贵妃的身子大好了!
许薇姝默默地翻了一页书,对于各种偷窥自己的目光,那是淡定自若。
……好吧,她就是再淡定,对于企图摸一摸她眉心,看看有没有第三只眼的事儿,也绝对绝对不能忍。
“李姐姐,我不是二郎神,能劳驾您把手收回去吗?”
李敏讪讪地将纤纤玉指收回袖子里,轻笑道:“二郎神?你说的那民间传说故事,什么‘西游记’里的人物?”
许薇姝:“……”
居然连女官都被荼毒,宫里的娱乐到底少成什么样,她觉得那满室书香,就很耗费时间,怎么还有精力去听哄小孩儿的故事。
“没想到姝娘你还有这本事,要不你给咱看看,咱们住的宫室有没有哪里不对?要不要改一改装饰什么的?”
李敏举目四顾,她对这事儿还是挺相信,就是以前不相信,有贵妃如此明显的例子在,也得相信许薇姝确实有一套。
“我老觉得最近腰疼的厉害,一进宫就如此,莫不是宫里头有什么不对?”
她声音压得极低,像这类话,私底下说说还行,那是万万不敢大肆张扬的。
许薇姝叹气:“你看,我这不住得挺好?咱们俩的宫室就隔了两个屋子,能有多少差别?”
像李敏一样拐弯抹角探问情况的女官,层出不穷,不知道为什么,很多女官都觉得宫里风水有问题。
其实,要许薇姝自己说,人家皇宫选址的时候,肯定请了高人看过,风水好得不能再好!
她在归墟也没特意去学堪舆之术,当时她掌控归墟,天下之水都为她所用,所过之处,凶地也能变大吉,实在没必要跟凡人一般,整日想着去借风水天运。
但这会儿许薇姝无论说多少次,她只是略知皮毛而已,别人也只当她是谦虚,不想出风头。
随即,宫中就流行开卜算看风水来。
好些主子都想找许薇姝,要不然请某某高人给自己测算测算。也不知道从哪儿说起,都说宫中死的人多,又是旧朝宫殿,旧朝灭亡的时候,冤魂无数,都不能入轮回,日日滞留宫中,所以娘娘们才总会得一些御医看不出端倪的病症,小主子们才容易夭折。
当今皇帝生得儿子多,可活下来的却不多,年年死去的小皇子小公主,连算都有点儿算不清楚。
如此传言,到还真是有理有据。
许薇姝就变得更受欢迎。
好些女官都想求她制一个平安符佩戴。
更重要的是,没过几日,紫宸殿的北门竟然真让那位陛下下旨拆除,换了一扇新门。
那可是紫宸殿!
宫里一群宫女、太监,甚至还有女官,和娘娘们,都被惊得不轻。
好几日,许薇姝都觉得女官们看她的目光,充满了敬畏。
许薇姝哭笑不得之余,心下也免不了对方容此人,多了几分说不清的戒备。
那位三公子,至少拥有一套成熟的情报系统,在宫里这些时日的传言,乍看之下,似乎是许薇姝自己推动,就像她在合香的时候,稍稍做了点儿手脚,加入些许引导人入梦的配方。
开皇王朝的方子,殷朝的人自然看不出来,对身体无害,用处也算不上很大,十个人也就有两三个人,能很顺利地被药效影响。
她的目的仅仅是潜移默化地影响女官们,让大家都觉得紫宸殿的北门不好。
可宫中流言轻易就扩散到各种不可思议的地方去,还不着痕迹地传入天子的耳朵中,那就不简单了。
至少,许薇姝觉得自己做得那点儿事,绝不会有这样的效果。
“算了,剩下的看运气。”
按了按眉心,许薇姝便不再多想,方容有能力有办法,若真能救出些紫宸殿的下人们,也是行善积德。
“……没想到,我有一天也会使借用鬼神这类不入流的手段。”
天边忽然来了一团浓云。
方容坐在书桌前写字,他的字和他的人到不太像,铁画银钩,劲力十足。
袁琦皱了皱眉:“公子,你不该为了这点儿事出手,太冒险。”
方容从不是喜欢冒险的人,他做事向来胸有成竹才会动手,别看这一次只是让暗探传播流言,让皇帝觉得不安,并不算大事,但他还是露了痕迹。
“您应该知道,咱们的处境本来就落于下风,忠王、义王两个人,现在是走在前面,咱们要一口气把两个人都拉下来,那几乎是不可能的事,您的身体不好,这太医们都清楚,陛下不可能立您为太子,看样子您那位父王的机会也很渺茫,他老人家恐怕除了忠王义王外,再也找不到更合适的人选,咱们要做的,简直是以卵击石……在这种时候,怎么能还在多余的事情上分散精力?”
袁琦其实不在乎谁能当皇帝,但他讨厌方容为此耗费精神,总想尽快结束这一切。
“我可没做什么,都是姝娘的功劳。”
他唯一做的,不过是推波助澜传传小道消息,顺便托人找到苍月法师,让他老人家想起许薇姝做了女官,去信关心一下而已。
方容搁下笔,喝了口茶,“希望有用,人命贵重,少死几个也是好的。”
这种话说出口,方容自己都觉得自己虚伪,必要的时候,他牺牲起手下来,也能连眼睛也不眨一下。
但他希望每一份牺牲都有意义,真要是视人命如草芥,那他和那些他想要毁灭的人,又有什么不同!
袁琦怔了怔,半晌无语,忽然想到什么,一拍手道:“蓬莱宫的女史方心怡的死,可是蹊跷的很,她是忠王的人,去紫宸殿肯定是想找她的义母孙姑姑探听一些消息,拿去邀功,让忠王替她想办法推脱了去冷宫的差事,却不知是不是正好看见,听见了什么不该她知道的东西,这才让人灭口。”
袁琦一时间脑洞大开,“杀人的家伙手够潮的,连善后都没做,也许是突发事件?”
方容失笑:“喝茶吧,上好的武夷茶。”
不过,好茶给袁琦喝,一样如牛嚼牡丹。
方容不去看自己的茶叶被人浪费的过程,低下头,把木笔筒里一只枯草编成的蚂蚱拿起来。
蚂蚱编得栩栩如生,但草色枯黄,有些脆弱,稍微一用力,就可能碎掉。
他也不知自己怎么就鬼使神差,顺手把方思齐的小玩物给没收了,还珍而重之地放在自己的笔筒里,低头可见。
只是忽然觉得很喜欢。
从小到大,从来没有人给他做过一只蚂蚱,他读书万卷,也有人赞他智谋无双,可他偶尔,也会想学一学怎么做这样的小东西,也许将来有了孩子,就给他做很多很多,多到让他习以为常,绝不会去羡慕别人拥有的东西。
天色暗了。
御书房的灯还亮着。
万宝泉立在门口,如老僧入定,连个正眼也不给在门前打转,急得冒汗的太监小梁子。
小梁子都快哭了:“万公公,您老人家到是给支个招,这都快晚上了,咱们贵妃娘娘还等着万岁爷过去呢。”
今天皇上翻了贵妃的绿头牌,可直到现在,他老人家也没移驾长秋宫。
陛下他老人家不着急,可他们这些当下人的,却是吃罪不起。
万宝泉不理他,老神在在地闭上眼。
屋里主子没动静,他就不能让这帮小子去打扰,至于得罪贵妃,那也就得罪了。
别处的奴才,不敢得罪贵妃,可在他这个位置上,那是太子来了,也没什么得罪不得罪的说法,谁让他出来代表的是皇上的脸面呢?
小梁子已经忍不住跪下给万宝泉磕头,万宝泉才皱皱眉,低声叱道:“闹什么,你最好别弄出动静,否则就该你看看刑房的手段。”
小梁子顿时吓得一个激灵,老老实实站起来,再也不敢乱动。
万宝泉才点点头:“行了,回去等着,万岁想起来了,自然会过去。”
小梁子无奈,哪怕知道回去一准儿受罚,也还是得走人,他一个奴才,无论如何也不敢真去打搅万岁爷。
勉强举步,又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却见书房的门开了,有个女官拿着旨意出门。
万宝泉的老脸上顿时笑出一朵花:“咦,孙姑姑?万岁爷可是有旨?”
小梁子也赶紧停下脚步,只盼着孙姑姑说万岁起驾长秋宫。
“万岁爷让奴婢去开库房,选两块儿暖玉送给许先生,听说许先生不爱在屋里点炭盆呢。”
孙姑姑客客气气地道。
万宝泉就笑眯眯地目送她离去,一转头看见磨磨唧唧不肯走的小梁子,登时变了个脸色:“还留在这儿做什么?御书房门前也是你能随随便便乱张望的?”
小梁子都傻了,赶紧老实地低头走人,嘴里念叨了半天许先生,他当然知道许先生是谁,这个名字最近可是如雷贯耳,他家贵妃娘娘还赏了一次呢。
万岁爷怎么也要赏?还不是那种随口说一句赏,让下面人准备,而是专门点出来,要赏暖玉。
一时间,小太监脑子里转了好几个弯儿,却是仔细想了想,好像前两次他见到许先生,没有太失礼,就是也没想着要好好巴结巴结,可惜了。
第八十四章 高兴
月明星稀。
天色晚了,万宝泉还是不敢动,甚至连呼吸也变得若有若无起来。
两个粗使太监轻轻扫动地上的罗叶,只有浅浅的沙沙声。
万宝泉脚下不动,脑子里却想着快到月末了,他也该多给二弟家送点儿银子,也好让他‘儿子’能读读书,识几个字,至于以后考科举什么的不敢想,好歹不能做个睁眼瞎。
他是去年过继的儿子。
从那以后,积攒下来的钱就都给了他二弟,虽然他也知道,一年到头见不了几面,别说过继的儿子,就是亲生骨肉,恐怕也难有什么感情。
但他还是兢兢业业地想养好自己的儿子。
当太监不容易,别看现在风光,可皇帝老了,他却还不老,到自己伺候的主子不在,说不得他还得有好几年的活头,他可不愿意和大部分老太监一样,就在‘养德宫’里凑合终老,真到那种地步,还不如死了干净。
让他在皇帝还在的时候,就换主子,他也做不到,更不敢做,只能努力在别的地方找点儿奔头了。
有个儿子,总比没有强。
“万宝泉!”
屋子里传来沙哑苍老的声音。
万宝泉立时就恭恭敬敬地推开门走进去,也不敢撩珠帘,“万岁爷有什么吩咐?”
里面沉默了片刻。
“你说,这世上是不是当真有阴司报应?”
万宝泉怔了怔,低下头没说话。
万岁只是呢喃自语,也没想着让他说什么。
又过了半晌,陛下忽然笑起来,笑得前仰后合,几乎岔了气,猛地咳嗽了两声。
他连忙走过去给自家主子顺顺背。
皇帝在发呆。
眼神木愣愣的。
“怪不得皇帝都想长生不老。”
其实,虽说大部分是放不开手下的权势富贵,还有那高高在上,一言九鼎。
可也有一部分,怕是怕了阴司报应。
你不死,就不用接受地府给的审判。
别人都说,皇帝是九五之尊,天教一些人还说,皇帝都是紫薇星君转世,死了便回了天宫。
可只有坐在龙椅上的皇帝自己知道——皇帝也是个人,是个普通人,受了伤会疼,也会让人算计,让人欺骗,有各种不如意,很多事做不到。
皇帝是个人啊。
穿上龙袍,他是皇帝,脱下龙袍,他和澡堂子里的村夫也没什么不同。
既然如此,想必他将来也要享受一次轮回,也能看看自己究竟该下哪一层的地狱。
“罢了……总不能说不值。”皇帝停下笑声,面上露出几分寂寥,冲着万宝泉略略一点头,“你去一趟刑房,把关着的那几个放了吧,若是死了的,别让他们暴尸荒野。”
他今天问天教的务观法师,问问他自己的紫宸殿是不是有什么不妥,那个许国公家的小丫头,究竟有没有道行?
法师只说,许薇姝身上有光,功德金光,别的都没言语。
他心里不知道哪儿被触动了,一整日脑子里都闹腾的很。
皇帝闭了闭眼,挥挥手道:“去吧。”
万宝泉愣了下,一句话都不敢多说,弓着身子,一步一步退了出去。
一出门,冷风吹拂,额头上冰凉冰凉的。
想了想,他还是亲自过去。
万宝泉也不乐意去刑房那种地方,今天不知道怎么了,忽然就想自己走一趟。
皇宫赫赫有名的刑房,其实在紫宸殿附近,以前还有名字,如今却早已经让人遗忘。
外表看来,只是很寻常的三进院落,和皇宫内其它金碧辉煌的宫室比,只能说普通的很。
刑房的大太监是郑峰,也是万岁爷的亲信,平日里和万宝泉打不到什么交道,却是神交已久。
郑峰有些虚胖,看着是个和气人,见面总带三分笑,一看万公公过来,抢先哈哈笑着打招呼。
万宝泉今天没精神和他应酬,叹了口气,出示了印信,低声道:“万岁爷有口谕。”
郑峰瞬间神情郑重。
万宝泉根本不卖关子,直接就道:“万岁爷说了,让把那几个放了。”
郑峰点点头,向后斜了一眼,就有个小太监隐身于黑暗。
他想了想,又叫了一个小太监过来,从荷包里取了十两银子塞过去:“你去外面给他们找个大夫,看看身上的伤。”
小太监利利索索地应下,沉声道:“还是郑公公心善。”
郑峰笑骂了句,踢了他一脚。
心善?
直接或间接死在他手里头的冤魂,能从东门排到西门去。
万宝泉心里也直犯嘀咕,同样拿出十两银子,掂量了下,有点儿心疼地扔过去,皱眉道:“活的得了你的济,死了的也不能不管,给找块儿好地埋了,下辈子也能投个好胎。”
郑峰点头,那小太监才收了银子。
“去吧,是万公公的心意,谁敢贪了,仔细你们的手指头!”
在刑房门口儿戳了一会儿,万宝泉就觉得冷的慌,完了事儿赶紧回去复命。
那位万岁爷却像忘了这回事儿似的,跑去看贵妃了,还亲自挑了两匹江南进贡的缎子,说要给贵妃裁衣裳。
万宝泉当然不敢说些乱七八糟的东西去触主子的霉头。
许薇姝这会儿还不知道,紫宸宫有不少宫女太监险之又险地逃过一劫。
她正盯着自己的桌子出神。
桌子上多了两块儿触手温润,形若飞燕的暖玉,带着一点儿莹润的黄色,就如女孩子最娇嫩的肌肤。
好东西!
这会儿许薇姝到觉得在宫里当几年差,说不定能积攒下万贯家财来。
怪不得好些小门小户的女官,在宫里从韶华女官,熬成姑姑,还是不愿意离开。
就像紫宸宫的孙姑姑说的,她是没多高的品级,虽然是女官,却做起了伺候人的活,可在哪儿不是伺候人,嫁出去伺候婆婆,伺候丈夫,以后还得伺候孩子,想熬成婆,不知道要多少年,在宫里只用伺候一个主子,好吃好喝,银钱无数,混得好还有人吹捧,不比出去白伺候凡夫俗子强得多?
把好东西收到自个儿的箱子里。
看了看时间,见快到了,就捡了本书,拉着李敏一块儿去沧澜阁。
一进大门,还没往偏殿走,她就见到方容,方容还是一副病容,脸上尚戴着半截面具,看起来比他‘装’高哲时,更孱弱些。
可这会儿君卓站在他旁边,那是君卓,风靡京城万千少女的美男子,剑眉星目,通身气度,但她乍一看,还是第一眼先看见这位三公子。
这会儿这个三公子到好像很高兴,也很得意的模样!
“走了。”
李敏拉了许薇姝一把,避开方容他们。
一整日都没发生什么大事。
就是方思齐老不用心,挤眉弄眼地往外面看,比比划划的,还扔纸条给十九皇子他们。
没想到大殷朝学堂里的学生们,也和后世的一个样子。
许薇姝看李敏认认真真做了记录,多少有点儿同情这帮小子,不知道皇帝看了他们的表现,会露出什么样的表情。
不过,这会儿小孩子还高高兴兴,脸上都红扑扑多了几分健康美态。
先生一说下课,就跳起来直扑这边:“车子,车子,我的车子!”
许薇姝闲来无事,琢磨出来的车子已经做好了,就是不够大,只能小孩子玩。
她稍稍用了一点儿从归墟学到的机关学知识,别看车子很重,可脚下一用力,就跑得飞快,还能爬坡,减震做得也不错,哪怕道路有些不平,一样不算太颠簸。
方思齐正是对什么都好奇的年纪,软磨硬泡,愣是把车子要到手,整日坐着在园子里乱窜。
连他那些丫鬟,嬷嬷,伴读,都不知道该不该阻止。
宫里不是所有人都能乘轿乘车,但这几个小主子却没那么多限制,再说,拿东西算车还是算玩具,谁也说不清楚,这些下人挠头,干脆就不管了。
反正他们也管不着主子。
结果一个方思齐,闹得沧澜阁里所有的主子们都动了心,将作监那边特意来找许薇姝,要走了图纸,想要仿制几个,奈何里面有一些小零件,实在是太复杂,他们就算辛辛苦苦打造出来,居然装不上去。
将作监的大太监郭淮,只好又找了过来,脸上带了几分忐忑,毕恭毕敬地道:“还请许先生劳动劳动,如今宫里这几位,杂家是谁也得罪不起。”
“没问题。”
许薇姝笑眯眯地应了。
不过,将作监给主子们造车那是应该,可若是宫门那些豪门显贵也想要,就得给钱。
大太监郭淮闻言顿时一喜。
身为太监自然爱钱,许薇姝说的这个,一琢磨就是来钱的差事,他们不用多做,就帮着联系几乎大商家,抽的成便不是小数目。
郭淮在宫里这么久,一向知道,宫里的贵人们喜欢玩什么,外面的人一准儿要前扑后拥地跟进。
都不必签订合约,在大殷朝,大家做生意的时候节操还是很高,诚信是保障。
有许薇姝面对面指点,一帮木匠弄不清楚原理,可照葫芦画瓢,那还是做得到。
而且人家做出来的车子,可不像许薇姝手工打造的那般简陋,用上好的紫檀木,圆形的扶手上还包裹着一层毛皮,车身外面,镶嵌金箔,雕刻各种寓意吉祥的花纹。
将作监还做了一辆雕刻了一千多个蝙蝠的车,送去皇后的蓬莱宫,有半人高,连大人们也能坐进去。
一时间,风靡整个皇宫。
第八十五章 拉拢
皇后看了车子很喜欢,还特意让将作监给皇帝也制了一辆。
整个将作监都激动的不行,简直是使出一百二十分的力气,没两日就弄出辆高高大大,完全可以和御辇比的车子来。
因为太大,简直是和房子差不多,里面还分出更衣间之类,摆上床榻,一个人想驱动车子那是不可能了,得让五个壮实太监同时发力。
不得不说,人家将作监还是有高手的,许薇姝根本没插手,就动了动嘴皮子,对方就把她设计的东西弄得比想象中还要好很多倍。
据传,制作车子的料子都做过防火,防箭的处理,中间有夹层,非常的安全。
许薇姝简直哭笑不得,难道这玩意还想让陛下坐着出去?别开玩笑了,那就是个大玩具,和后世小孩子们玩的娃娃车差不多原理,还是人力的,又不是平民百姓家养不起马!
不过,在防震方面,其它车辆还是难以和它媲美。
皇帝显然也看出好处来,觉得出入也能让马拉着跑,万一有事,马匹惊了,马上换人力控制也安全的多,干脆让将作监再多制造几辆,算是备用。
将作监那边弄出来的四不像,许薇姝表示看了有点儿伤眼,却还是兴致勃勃地指点了下,四壁的窗户不如换成琉璃的。
前朝曾经有过制作琉璃的方子出现,只是战乱频频,天灾人祸,很快失传,如今大殷朝剩下的琉璃不多,大部分只是些碎片,还不如收集起来,用小木框镶嵌,做成车窗废物利用。
将作监的太监们一听也觉得好,把车子的窗户装点的美轮美奂,罩上一层浅色的丝纱,透光效果一般,可看起来美轮美奂,实在很高档。
果然,皇帝表示满意。
将作监的人上上下下都得了赏赐。
许薇姝也跟着大赚了一笔,赚的都是世家大族的钱,皇宫果然不愧为流行风向标,有什么好东西出现,外面立时便有人重金求购,据说连将作监那边一开始实验用,制作坏了的车子,也都高价给卖出去。
说起来,别管人们对这位陛下的评价如何,他对待无关紧要的事儿上,还是颇为平和。
记得先帝年间,但凡御用的东西,外面就根本不能有一样,哪怕是用和皇帝款式类似的瓷器,那也是大不敬。弄得将作监太监们天天得成箱成箱子的好东西,推出去砸碎,烧掉,半点儿不能留。
当下这位皇帝却不同,他对奴才们宽容得多。
有一次,一个绣娘一不小心把龙袍上的龙爪子给绣坏了一个角,当时绣娘吓得几乎要寻短见了,就怕连累家人,皇帝却没说什么,只说拆了重新绣就是,也不用换新的了,太浪费!
那可是龙袍!
绣娘听了旨意都不敢置信。
皇帝就忍不住笑道:“朕其实也觉得挺不敢置信的,那就算是龙袍,也只是朕穿的一件衣裳而已,难不成……朕真的残暴到别人弄坏了朕的衣裳,朕就要她的命?你又不是私藏了龙袍。”
一下子就把绣娘给逗乐了。
后来,那个绣娘就做了皇帝的嫔妃,还一路爬成了李淑妃,可惜天妒红颜,早早逝去。
许薇姝在宫里呆了这些日子,也听了不少八卦,对那位皇帝的印象挺复杂。
他好像,又仁慈,也残暴,既温柔,又很凶恶。
或许能当上皇上的,都难是正常人,尤其是在这个大殷朝。
殷朝历代的皇帝,都有杀兄弟的传统,每次登顶的道路,都是刀山火海,荆棘遍地。
按照皇帝们自己的说法,那是弱肉强食,一群虎豹互相撕咬,咬到最后剩下的那个,就是最好的王。
可这一路上流的鲜血,滚滚而落的人头,也不知道会不会希望有这样的王!
皇子们为了一个位置,拼命地消耗自己的力量,谁还去关心百姓的死活,外面天灾人祸连年,也比不上想办法朝着那位位置更进一步重要。
许薇姝失笑,她琢磨这个干什么,皇帝如何,也不是她能管的事儿。
这几天,因着贵妃的身体明显见好,许姑娘成了红人,来找她聊天的娘娘们挺多。
低位的嫔妃也就算了,品级还不如许薇姝这个女官,她挡驾也简单的紧,那些高位的娘娘,却哪个都要应付,实在是让人有点儿厌倦。
最难为人的,这些娘娘好像大部分都有做媒的爱好,且一下子发现许薇姝还是个未婚的大宝贝,自己又正好有个未婚的儿子,侄子,外甥,甚至孙子。
估计许薇姝要是只是个小宫女,不是让皇帝给收拾掉,就是给收入后、宫,以免孩子们争抢,再坏了兄弟情分。
即便她是女官,是国公府的千金,不是宫女,这也是件麻烦事,现在还不明显,那些娘娘们只是暗示,远没到真不达目的誓不罢休的地步,可能就是想做做媒,顺便拉拢拉拢她罢了,也没引起皇帝的注意,可人无远虑,必有近忧!
她其实不介意嫁个男人,对身份地位什么的,也没多大要求,像以前读的穿越小说,平凡穿越女不乐意嫁给身世复杂的人,不愿意卷入什么争斗之类,她都无所谓。
无论什么样的生活,都是人过出来的,她想过好,什么样的环境,都能过得好。
问题是,她就算嫁人,也得嫁一个她看得上眼的男人才行。
要是自己的男人,自己都看不上,那日子还有什么意思!
可现在这些娘娘们明里暗里漏口风的‘如意郎君’,在她眼里大部分都是残次品,实在不像样。
许薇姝叹气——她得改口,原来在殷朝生活,也没有她想象中那么自由自在。
以前呆在归墟再寂寞,再闷得慌,至少不用为了这些杂七杂八的东西发愁。
前几天回国公府,连肖氏都笑脸相迎,话里话外都说她行情见涨,要好好把握机会云云。
看肖氏的意思,还希望她能拉阿蛮一把。
许薇姝到是想呢,问题是蓬莱宫是宫里出了名的规矩严,就说那位被派去冷宫的方女史,据传在宫里还有靠山,一样得守规矩,该去冷宫,照样要去。
像阿蛮这类新近的女史,去了得学半年规矩,这半年,事事有前辈女官盯着,在宫里根本不能随便离开蓬莱宫,真和宫女要守的规矩差不多。
自从进宫以后,许薇姝也就偶尔在公开的场合,见了阿蛮两次,连话也没说上,提携之类,更是无从谈起。
希望自家那位便宜婶婶,可千万莫给她添乱子才好。
许薇姝愁了半刻,玉荷那边拿着新做好,彻彻底底洗了一遍的里衣,她的心思登时转移,高高兴兴试了一下。
唔,好舒服,真不愧是宫中绣娘的手艺,瞧着绣纹漂亮,却一点儿都不扎手,连线头都没有。
换上新衣服,许薇姝就把烦心的都给抛在了脑后,正好这会儿也没事儿,她就坐书桌前面,铺开笔墨纸砚,打算画点儿东西消遣,刚刚坐下,还没动笔,外面忽然有敲门声传来。
许薇姝一怔,扭头看了一眼。
玉荷连忙走过去开门。
没一会儿,她就领了人进来,是紫宸宫的大嬷嬷。
许薇姝心下有些奇怪,大嬷嬷都到了养老的时候,都有好几年只坐着享清福,怎么最近到劳动起她来?
话虽如此,许薇姝还是让了座,再让玉荷给奉茶。
如今她喝的茶叶就是宫里一般的茶叶,和娘娘们用的差不多,不算差,也算不上好,但她用的水好,但凡是爱喝茶的,都能喝出差别。
大嬷嬷显然是个会喝茶的,一品香茗,眉头舒展,瞧着就高兴了点儿。
“老奴来找许先生,到不是什么大事,就是宜秋宫如今缺少人手,本来蓬莱宫选派了个女官过去,却不曾想刚一去便出了意外,皇后娘娘一向节俭,宫里女官的额数不足,再派人过去,有点儿捉襟见肘……”
她老人家絮絮叨叨了半晌。
许薇姝才听明白。
其实是皇后为了这事儿发愁,陛下知道了,直接就说紫宸殿的女官最多,差事又清闲,不用特意派去宜秋宫,只选女官闲暇时监管就好。
这事儿是陛下的口谕,上面还没通知,个把消息灵通的女官就都知道了,不免有些人心不稳。
大嬷嬷是来安抚人心的。
许薇姝眨眨眼,自己第一个被安抚,显然属于挺得上面看重的一类。
想想也没错,她现在挺红,而且在紫宸殿的地位绝对不低,光看品级她也是中等,又先后得贵妃和陛下的赏赐,皇后也对她客客气气,身世一样不俗,最近又有不少娘娘对她表现出极为友善的态度来。
于是,许姑娘自己都还是个崭新的新人,出门在外,就有比她年长,比她进宫早的女官一口一个姐姐地叫着奉承。
至于小宫女,小太监们,她更是使唤得如臂使指,都没享受过几日新来的女官,都有的各种小麻烦待遇。
在宫里,女官的地位高,但数量却是少数,真正为主子做事的,还是太监宫女。
这些宫女们平日里瞧着不起眼,可真想让个新来的女官难受,做什么事儿都不顺当,那办法可多得是。
许薇姝平平静静地接受大嬷嬷的说法,连脸色也没变一下,大嬷嬷也就很满意地暗自点了头,大户人家的千金就是大气,想来宫里的女官们也不会因为这点儿小事儿就闹起来。
她年纪大了,受不了闹腾,女官们还是安分乖巧的更可人疼。
第八十六章 冷宫
紫宸宫的女官到还能平静,可那些小宫女、小太监,一个个如丧考妣,拿着银子到处塞,生怕自己被挑中陪着女官一块儿过去。
女官们即便是去,那也不过是兼职,辛苦些罢了,总不会永远留在宜秋宫,他们可就说不准。
“哎,宜秋宫,长秋宫,一字之差,差别也太大了。”
玉荷嘀嘀咕咕。
对于长秋宫,宫人都抢着进去。
贵妃虽然不是个多好说话的主子,可什么都比不上人家受宠,长秋宫出来的宫人,哪怕是个粗使的下人,出来那也是爷,让人高看一眼,谁也不敢欺负。
换了寻常宫里,就是伺候主子的贴身大宫女,出来也没体面可言。
宫女们到还好些,虽然也紧张,好歹也不至于惊慌失措,许薇姝一天下来,都看见三个小太监因为被点名吓得嚎啕大哭,连刑房都吓阻不了。
太监们和宫女不同,一辈子都别想离宫,他们求个好差事就更不容易,能进紫宸殿,那简直是宫里最好的差事,还不知道辛苦经营多久,要有什么运道才能进来,如今一下子从天上掉到污泥里,哪里能不哭?
女官们之间的气氛,也有点儿古怪。
一般情况下,紫宸宫的女官见面都很和气,别管私底下有什么龃龉吧,至少面上得太太平平。
拎不清的女官,也在紫宸殿留不过几个月。
只是这几日也明显能闻到一股子火药味。
宫里,好些女官都是来镀金的,做一年半载,出宫准备嫁人,紫宸宫出去的,和所谓的宜秋宫出去的,那绝对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即便是上面说了,还是算紫宸殿的人,可在宜秋宫呆过,给人的感觉总不太好。
而且,大家也有些忌讳。
大殷朝的人,尤其是京城贵胄们,对这些事情极有讲究,闺门千金们,自小被教导不踏贱地,宜秋宫,很明显就是宫里的贱地,只是即便是宜秋宫,那也是皇帝的后宫,大家不敢明说。
“刘书官身染风寒,还请许书官替她一替。”
许薇姝刚想回国公府,孙姑姑就遣人过来道。
玉荷:o(╯□╰)o。
没办法,只好去工作,玉荷老大不高兴:“不如姑娘也病一病。”
许薇姝顿时失笑:“哪有自己咒自己的?”
可紫宸宫这阵子,自己咒自己的人数不胜数,每天告病的都有好些个。
女官们装病的招数也是不俗,面敷白粉是简单手段,还有人真把自己熏出一身药味来。
宫里的规矩,女官们病了便不可当值。
御医那边,向来是求稳,别管女官是真病还是假病,反正自己说自己病了,御医那儿绝不会出岔子。
许薇姝到不介意多值班,反正也没多大的事儿,坐在哪儿也是闲玩而已。
可宫里一溜生病的,传扬出去也不好看。
也许是紫宸宫这边耽误的时间有点儿长,又或者实在不能放任整个紫宸宫的人都给病一病。
孙姑姑干脆让人制了签。
“谁抽到算谁的,大家也别往我这儿跑动,万岁爷亲自下了旨意,咱们总不能抗旨。”
她显然也是烦了,这日午后,就召集了所有人,什么病不病的一概不管。
让个小宫女捧了个笔筒,里面盛着一把竹签,简简单单把五品以下的女官都聚集在一块儿,再高品级的多在主子面前得用,也不能随便出去,所有人心里有数,自不会提这些。
“有两根是红头的,若中了,便兼了这差事,公平的很,很不必抱怨。”
一群女官面面相觑,谁也没出声,显见没想到孙姑姑居然玩这一出,不过仔细想来,到也妥当,这群千金大部分都有背景来历,谁也得罪不起。
然后,许薇姝顺顺当当拿到跟红头签,至于是不是运气问题,可不好说。
不对,当然是运气问题,别管签筒有没有人动手脚,她抽到了就是运气不好。
至于另外一个,是和许薇姝一拨分来的,八品服官,姓薛,薛琳,和薛晴是堂姐妹,只是她没有个忠王那样的亲戚,进了宫也不过是管理宫中官服发放。
这人年纪比较大,十八岁,出身不太好,家里落魄了已经,她自己没兄弟,继母到是有两个儿子,听说若不是来做了女官,怕已经让继母卖出去给儿子赚聘礼。
薛琳没打算轻易出宫,到不是说不想嫁人,却是想在主子面前混出体面,被指婚也好,嫁给个出身不错,有前程的侍卫也好,总比落在继母手里强。
既然已经入了宫,得了这么好的机会,就没有放弃的道理。
看见她,许薇姝总算看清楚宫中女官两极分化的程度,怪不得总隐约能感觉到女官中也拉帮结派,实在是那些小门小户出来的女官,或者从宫女提拔起来的女官,和某些贵族千金太不搭调,怕是就算想和睦相处,也能找出不知道多少不顺眼的地方。
不过,这个小女官也没什么特别,在宫里有野心,想向上爬的女官多得很,她就是其中普普通通的一个。
抽到了红头签,薛琳的脸色是有些不好,显然不大高兴,可事情决定了,她也只有认下,到没表现出特别抗拒的模样。
“宜秋宫……那不是冷宫?”
许薇姝回了国公府一说,宝琴可是吓坏了,一晚上神情呆滞,缝衣服戳了自己手指头好几下,鲜血横流,愣是没察觉。
“你这丫头怎么比玉荷还紧张!”
许薇姝失笑。
玉荷那是要跟她一块儿去,所以老心神不宁,宝琴又不必去那种地方,她担心个什么劲儿。
人家薛娘子就没什么反应。
呃,除了给了她好几个宫里嬷嬷的名字。
“马上天冷了,冷宫里阴气重,多要点儿炭火,还有,别和那里面某个妃子单独呆在一块儿,身边多带几个人手。”
薛娘子轻描淡写地道。
许薇姝:“……”
总觉得宜秋宫不至于这般被人视为毒蛇猛兽。
在家里让薛娘子和自己的小丫鬟宝琴吓了一吓,许薇姝已经做好宜秋宫的差事不好办的心理准备。
但第一次踏进宜秋宫,她还是有一种这是忽然来到另一个荒凉世界的感觉。
明明同在宫中,而且宫殿也并不陈旧,但推开那扇朱红的大门,鼻子里就闻到一股子陈腐味。
荒草遍地,石砖碎裂,东边好些宫室让烧了,到现在还没清理干净,地上散落了碎石。
宜秋宫曾经是宠妃住的地方,也曾经是鲜花堆砌,如今花还在,就是疏忽打理,快成了野花。
薛琳整个人都不好了,连连皱眉。
“皇上!”
随着九曲回肠的一声娇呼,许薇姝一回头,就见旁边宫室里冲出一个老女人。
看不出具体年纪,只是头发花白了大半,披头散发,脸上脏兮兮,身上披着条破被子,脸上被劣质的脂粉涂得乱七八糟,正扭着腰,一步一步地走过来,顺手摘下一朵半凋零的花,戴在鬓角上,飞了个媚眼过来。
“皇上,您听我唱!”
“……未着祖生鞭。春风养就凌云翅。行看取一举冲天。笔底风云席卷。胸中星斗光涵。文光瑞气连天碧。楼阁功勋先世泽。金阙朝归笏满床。琼林宴罢花半壁。勉钦承。勤缵述。惊世文章大手笔……”
一张口,竟然是小生的唱腔,和她衰老的面相完全不同,这唱腔清亮,简直比那些专业小生还动人。
许薇姝整个人都呆了呆。
没片刻,就冲过来两个身体壮硕的宫女,一人搂住腰,一人捂住嘴,三两步把人扯走。
旁边跟着引路的宫女显然见怪不怪,简单介绍了句:“她是陈妃,平日里还算安静,可一见生人就犯病,过几日便好了。”
玉荷打了个哆嗦,扶着许薇姝低声道:“小娘子,咱们当真要住在宜秋宫?晚上不能回云翠宫吗?”
许薇姝也考虑了下。
可确实不行,没有先例,她要开这个头,下面的女官恐怕连来都不乐意来了。
再说,派驻宜秋宫的女官,不呆在宜秋宫像什么话,即便是兼职,也得像点儿样子才好。
“住吧,先收拾收拾。”
许薇姝叹气,首先得把这一地狼藉的环境改善一下。
其实情况没想象中可怕,宜秋宫的嫔妃们变成现在这副样子,那是心理原因,紫宸殿来的这几个女官和宫人,说来也只算是来上班,屋子破旧些,并不是不能忍受。
得先收拾屋子。
像宜秋宫这类地方,宫人们都不会好好打扫,蜘蛛网遍布也没想着清理清理,墙壁斑驳,窗户和大门都有地方破破烂烂,许薇姝和薛琳带着几个宫人,又叫上宜秋宫里几个还在的粗使太监帮忙,忙活了半日,才收拾得差不多。
许薇姝看着收拾出去的垃圾,眨了眨眼:“这么多垃圾,怪不得……我记得上月宜秋宫里还闹疫病,有个宫女还死了,还有六个宫女被送出宫。”
宜秋宫里人手不够用,这也是主要原因。
薛琳脸色更差。
玉荷的脸也白了。
第八十七章 改造
“娘娘,你别跑!”
水花四溅,撒了一地,两个小宫女急得眼睛发红,衣裙都湿透了。
玉荷皱着眉喊:“湿了就湿了,做完事回去洗澡,赶紧把陈妃娘娘收拾干净。”
两个宫女无奈,应了一声,只好抱着陈妃一块儿进了池子,拿热水使劲儿泼她。
“啊啊啊——”
陈妃的嗓子好,叫起来那是宛如黄莺,跟唱歌似的,居然还不难听。
小宫女却是愁眉苦脸。
玉荷翻了个白眼:“行了,都什么作态,等出来再赏你们两匹好缎子,自己做新衣服还不成?”
闻言,小宫女终于愁云散尽,高高兴兴玩起水来。
她们都是进宫不久的,才十三四岁,正是长个头的时候,宫中发的衣服老不够穿,又身在宜秋宫,想有什么赏赐也不可能,一个个不得不养成了吝啬的性子。
这时候的衣服都容易掉色,多洗几次,料子就要不行,小宫女们也是日日小心,不愿意把衣服给弄脏。
“早知道,让你们一块儿跟着沐浴到还更合适。”
玉荷摇头。
宜秋宫也有自己的浴房,只是很长时间没用过,宫女们不过弄个木桶,至于小太监就更凑合,直接去井边冲洗的,也不是没有,连热水也无。
别说皇上,连其他娘娘都不肯踏足的冷宫,谁会乐意给你折腾浴房。
许薇姝到了,却是收拾完住的地方,就先把浴房给弄好,先供给冷宫里住的,最后四个嫔妃沐浴。
其他三个娘娘,珍妃和良妃都还好,只是略有些沉郁,到还未曾如鲜花枯萎,自己也爱干净的,都不必宫女们提醒就自己沐浴更衣了。
陈妃和童妃,一个精神不正常,另一个内向自闭,许薇姝只好让宫女们采取强硬一些的措施。
宫女们也上心。
如今许薇姝精通医术的名头传出来,她说宜秋宫的疫病,那是环境太脏闹得,别人也就信。
再说,重赏之下,必有勇夫,许薇姝手头不缺钱,都用不着动她自己的小金库,光是这些时日,贵妃和皇帝赏赐的东西,就够她养活一个宫里的人一辈子的。
她给的赏钱厚,宫人们里面,除了那些真正懒猪一般的人物,谁都不介意做些体力活。
几乎不到两日,整个宜秋宫就大变了样。
连玉荷也没想到。
第一反应到是有些不安,忍不住轻声问:“姑娘,咱们在宜秋宫大动干戈,会不会不太好?”
许薇姝看了她一眼,实在想不出有什么地方不妥来,难道上面的人还会因为冷宫里有人洗个澡,打扫打扫卫生就不高兴?真当皇帝,皇后还有那些妃子们闲着无聊不成?
宜秋宫这几个妃子,又不是什么重要人物,其中两个都是前朝的妃子,家里犯事,跟着受了牵连,另外两个是今朝受牵连进来的,可皇帝根本不可能记得她们,后宫佳丽三千,要是皇帝都记得,许薇姝都要佩服他老人家的记忆力了。
再说,她又不是没请示,孙姑姑直接就告诉她,随她便宜行事。
估计最多觉得许薇姝受不了宜秋宫的宫室,又爱干净,有些洁癖罢了。
无论宜秋宫的娘娘们怎么想,反正宫人们却是一下子鲜活起来。
冷餐冷菜变成了热喷喷的新鲜菜肴,手里的月钱,再也不用让上面的太监宫女盘剥,还有额外的赏赐可拿,出门也再看不见垃圾堆。
就是要辛苦照顾陈妃,整日被陈妃变着花样折腾的两个粗使宫女,也觉得日子好过些。
事实上,自从陈妃沐浴完,又让那位很漂亮的女官抓走,拿针扎了三天,灌了三天苦药汤子,她就变得安静了不少,偶尔还坐在墙角,低声唱歌,却是再也没有四处疯跑,反而眉宇间多了几分沉静。
这日,艳阳高照。
许薇姝和薛琳坐在院子里做女红。
在这方面,许薇姝做得就不大好,她能画出各种新鲜的花样,但丝线落在她的手里,就开始有点儿不听使唤,刺绣让她弄得,到和在医院里缝合人家肚皮差不多,横平竖直的。
薛琳和玉荷她们就不同,人家随便一动手,绣出来的小猫崽就活灵活现,一双黑眼睛讨人喜欢的不行。
见许薇姝好奇,玉荷就苦笑道:“奴婢月俸不高,家里还有老娘和一个正读书的弟弟,经常做些绣活送出去卖,宫外对宫里出去的刺绣,价格可不低呢。”
薛琳也点头。
“我们闲来做了绣活,就给孙姑姑,孙姑姑在外面有门路,帮我们卖出去,她抽份子。”
许薇姝顿时了然。
孙姑姑肯定能得不少油水,但这是正常现象,没有赚头谁会肯去辛苦?
就如许薇姝还和将作监合作,一块儿赚钱来着,宫女们,女官们,手头不宽裕的,自然也会想法子找点儿外快。
在宜秋宫里呆了两日,薛琳和玉荷居然都适应良好。
“我算想明白了,任何事儿都是自己吓唬自己。”
玉荷叹息。
没来之前,自然把宜秋宫当成恐怖的地方,以前那些女官们,之所以过得不好,很多受不了不得不离宫,还有病死的,那大部分原因,还是那些女官们,不是宫女提起来,就是小门小户,家里没底气,谁都敢欺负。
换了许薇姝她们两个紫宸宫来的,一句话都不用说,各种份例绝对不可能少一样。
在宜秋宫住了几日,连带着宫女太监们,竟然都有点儿习惯,甚至觉得不太差。
主要是够清闲,什么每日天不亮就起来,什么时时小心翼翼伺候主子,都不再需要,冷宫里就只有四个娘娘,好伺候的紧,事实上,到了这地步,要是哪个娘娘不好伺候,宫人们直接把人关起来的都有。
好些年宜秋宫没进新人,留下的,能活到现在的,都是认了命的女人,自然都没力气闹事。
许薇姝却闲得有些无聊,干脆就自己玩自己的,她如今折腾点儿小事的权力,到还不缺。
找将作监那边要了人手和材料,先改造了浴室,连上竹管,弄了竹子做的喷头,再折腾出个小型的锅炉。
到不是为了主子们,现在主子们沐浴,也用不着淋雨,就是为了那些小太监小宫女。
许薇姝实在听说那些小太监们,大冬天里天不亮,也得跑到井边洗冷水澡,就怕身上有异味,再熏着主子,心里有些过意不去。
干脆就搭几个棚子,弄几个淋浴的喷头,再弄个小锅炉,连平日里用的热水都有了。
麻烦一次,以后能省下不少事儿。
她一发话,郭淮郭太监巴巴就派了人手来,还特意提点自己干儿子:“好好听许书官的话,少不了你的好处。”
“得嘞,干爹您放心。”
他干儿子也是精明的,只是年纪小,还有得磨,郭淮不敢让他露到主子面前去。
像他们这些太监,伺候主子才有前程,但要是性子磨不好,伺候主子也能招祸……没见年年乱葬岗都要多出不少孤魂野鬼?
郭淮的干儿子也乖觉,特别听干爹的话,干爹让干什么,就干什么,既然说了要听许薇姝的话,他就带着人,认认真真把她交代的事情都做得妥妥当当。
反正许薇姝最后看了人家的成果,觉得就是自己动手,也做不了这般精细,而且好些宫人都连连说好,以后烧水不费力气,洗澡也方便的紧,于是,特意包了个大大的红包给这帮将作监来的太监们。
郭淮听干儿子回去这么一说,立时就笑了:“行,干得不错,就是不该要人家许书官的赏赐。”
他干儿子回来就把自己得的赏赐都献给干爹了,郭淮让他自己留着,转头备了份重礼,让人给许薇姝送过去。
许薇姝一接到东西,哭笑不得:“你回去告诉郭公公,我弄的这些也不算什么,就是自己用着方便,他要是看着有用,就随他再建多少个。”
郭淮可是个挺重银钱的太监,他这般殷勤,肯定有所求。
得了准话,郭淮就一拍手,和他相熟的太监们一碰头,有在主子面前有脸面的,稍微提一句,紫宸殿里就第一个享受到锅炉和新改造浴房的好处。
皇帝也听了一耳朵,一问居然是许薇姝先鼓捣出来的,登时乐了:“咱们紫宸殿这个小女官,却是个能耐人。”
他对许薇姝实在印象深刻,闲来无事一时好奇,也瞧了一眼,还挺新奇,就随口让自己的浴房里也弄一个。
他老人家自然不会为了什么热水啊,洗浴之类犯愁,可让他新奇一下,那也是大功劳。
能在主子面前露脸,那肯定争着抢着都要往前冲,郭淮把机会给了他干儿子,谁让他干儿子是熟手。
活儿做得漂亮,皇帝很满意,竟然还特地叫了那小太监过来见一见。
郭淮那个干儿子第一次面圣,死死低着头,瞧着到乖巧,皇帝见他相貌端正,就笑着夸了两句,还给了他一颗金豆子,出门小太监乐得脚底下打飘,一路飘回将作监,让他干爹弹了一闹崩才回过神,珍而重之地收了金豆子在荷包里。
让这小子难得犯蠢逗得一乐,郭淮失笑:“我就说,许书官那姑娘瞧着就是个有福气的,和她亲近亲近,必然有好处。”
第八十八章 宠物
许薇姝是没想到,将作监那位大太监还把她当幸运吉祥物看待来着。
宜秋宫这边不比别的宫室,属于皇宫里被人遗忘的角落。许薇姝到觉得,有些类似世外桃源还差不多,当然,前提条件是别让人随意欺辱,得有个像她这样镇得住场子的女官坐镇。
许薇姝最近还是过得挺滋润的,薛琳性子不坏,主要是这姑娘的品级比许薇姝低得太多,宫中等级制度其实还是十分严格的,差一级也是云泥之别,她根本不可能和许薇姝过不去。
许薇姝也不是个喜欢吹毛求疵得罪人的,两个相处的就比较愉快了。
宜秋宫也就她一个人独大,在宫里住的,应该被称为主人的娘娘们,以前的日子过得恐怕连最低等的宫女都比不上,现在自然也不会找事儿。
许薇姝着实觉得,日子之畅快,和当初在洞箫山比,犹有过之,在洞箫山,她偶尔还要操心生计,使唤的丫鬟、小厮,还得重新教导才比较能用。
在宜秋宫就不同,衣食住行,她吩咐一句,立时便有人给处理妥当,所有的宫女太监们,就没有一个傻的,也会看眼色,你有什么事儿,基本上都不用说出口,他们已经提前给你办妥当,又会奉承人,和他们说话,那绝对是几句话就把你捧得,从头到脚,哪里都舒坦。
许薇姝在这儿待得都有些乐不思蜀。
就是偶尔听李敏她们说,贵妃好像在皇帝面前吹了耳边风,说许薇姝呆在宜秋宫有些浪费,想要到长秋宫去。
只是皇帝没应,也不知道想什么。
说这个时候,李敏一脸的感叹,还叹气道:“不愧是陛下,那么喜欢贵妃,耳根子都不软。”
换了旁人,把个女官给自己心爱的女子,恐怕连眼睛都不带眨一下的。
许薇姝也有些奇怪。
不过贵妃这一碰壁,其他娘娘到少了些拉拢她过去的念头,只是,私底下恐怕还是动作频频。
肖氏似乎忽然就想起她这个侄女,每次给阿蛮送东西,都少不了她一份,只要一回国公府,各种旁敲侧击,明显得连老太君都有些看不过去。
哎,要是这会儿忽然遇到一美郎君,要身世干净清白的,能一见钟情,再见倾心……不倾心也喜欢就好了。
她带着玉荷,两个小太监抬着一箱皮子,沿着小道回宜秋宫,许薇姝特意没走大道,省得再遇见乱七八糟的人,走了几步,忽听见远处的风送来一阵低语声。
许薇姝一抬头,居然真就见到三个美郎君,还有一个不知是美还是不美的背影,连背影也削肩瘦腰,颇有些看头。
她是眼力好,这才看得清楚。
其实这几个人站得很远。
两个她认识,一个是高哲,一个是高伤,剩下的两个似乎是主仆,主人长得极高,竟然比高哲,高伤,还要高出半个头,皮肤是古铜色,很细腻,腿又细又长,腰身极为有力,肌肉的线条很美,特别结实。
他身上穿的衣服十分单薄,只是一身紫色的紧身长袍,窄袖高筒马靴,瞧着就很利索。
许薇姝一瞬间觉得,这人有点儿她在归墟养的金毛狮子,看起来像傲娇的猫科动物,可却凶猛有力的很。
另外一个,就是‘狮子’的侍从,忠心耿耿地站在他身后,隐身于他的影子下,无声无息。
这几个人说话的声音很轻,即便是许薇姝,竟然也有点儿听不见。
就片刻的工夫,高哲和高伤就前后脚离去,只剩下那个紫色长袍的年轻人,顺手折了一枝树枝,伸长手冲着高哲的背影点了点。
许薇姝简直以为,在这一刻,他身后的侍从手中的长剑已经要飞出去,但最终还是没有。
因为古铜色的美郎君皱着眉阻止了他:“高哲,希望你永远都不会后悔离开我们羌国!”
高哲回眸一笑。
许薇姝都觉得胸口扑通扑通,她猜那位古铜色的帅哥也让他笑得脚下发软,竟一个踉跄,差点儿栽倒。
“姑娘?”
玉荷喊了一声,许薇姝才回过神,重新举步前行:“走吧。”
这些贵公子之间有什么恩怨情仇,事后当故事听听也就罢了,似乎和她没什么关系。
…………
秋日来临,风到不大,只枯枝败叶多了,到显得有些萧瑟。
宜秋宫地处偏远,人气不足,偌大一个宫殿,空空荡荡,玉荷每天晚上休息,半夜老惊醒,一看身边,也没个和她挤在一处的小宫女,不免心头惴惴。
“咱们是不是应该养两条狗?”
许薇姝到把球球给抱到宫里来养了。
身为五品女官,在宫里又有了些关系,和管着珍禽园的太监商量一下,给自家球球上个‘户口’,接到身边来喂养不是难事儿。
就是她家爱猫最近不大粘人,老喜欢趴在窗前的树上晒太阳。
到了陌生的地方,球球还算乖巧,不喜欢乱跑,却也不大乐意围着主人转。
没办法,喵星人嘛。
好歹拿煎好的小鱼来诱惑一下,她家球球还是挺给面子。
可一只喵星人,显然没办法给院子添加点儿人气,也没办法带来太多安全感。
干脆就去挑两只狗回来养。
玉荷到不喜欢那类带毛的小动物,不过,还是兴致勃勃地随着许薇姝去了珍禽园。
她到底年纪小,性子活泼,挺喜欢四下里玩耍,再说了,宜秋宫里这么荒僻,多只小动物,就是不很喜欢,偶尔听听它们的叫声,也显得热闹些。
“先生这边请!”
珍禽园的小太监客客气气地领着许薇姝过去,“小的养了一对鹦鹉,口舌还挺灵便,要不小的调、教完给您送过去?”
鹦鹉就算了。
宜秋宫里陈妃整日唱戏,而且还拉着旁人做她心目中的皇上,要是多一对儿鸟,再跟着她学着唱,其他妃子更无法忍受。
许薇姝也不太会养鸟。
至于小圆球一样的小猫咪,她到是喜欢,可真敢带回去,她家球球更要吃醋。
当初宝琴不过让家里的小马驹在屋里住了两个晚上,结果球球见到小马就炸毛,对宝琴也是爱答不理的。
还是狗比较好。
人们印象中猫狗见面就打架,她家球球到没这毛病,以前在洞箫山上,庄子里养了好几条狗,都和球球相处的还行,有时候球球洗过澡,还有狗过来给它舔毛。
虽然每次球球让那些狗舔过毛后,许薇姝都忍不住再把它抓去洗上一遍。
她到不是不喜欢小狗,奈何就是觉得,呃,口水有点儿……
珍禽园别看叫珍禽园,当然也是有狗的。
园子最里面的狗舍里,就养了二十几条细犬,一条条都毛发锃亮,养的极好。
许薇姝很想要一只,只是考虑到宜秋宫里弱女子居多,养这类大狗,既不会训练,也不会照顾,怕是要养坏了,总不能为了只狗,再把人家养狗的太监给弄到冷宫里去。
那可就是结仇了。
小太监眼睛一转,就知道许薇姝琢磨的是什么,把人领到后面的屋子里。
推开门,就见铁栅栏里面趴着一窝狮子狗,大部分毛色雪白,有的挤成一团,有的咬在一块儿滚来滚去,都很活泼。
玉荷一看,眼睛都有点儿发亮。
许薇姝叹了口气,养狮子狗,放在二十一世纪可是有些俗呢,她还是爱德牧,爱萨摩耶那类大型犬。
话虽如此,她还是选了只通体雪白,只有一张小脸黑乎乎一片的小狮子狗,大约也就刚满月,蜷缩成一个小团,叫声细碎,听着就让人心疼。
小太监笑着抱起来,递给她,还告诉她怎么抱,又送了她一个小狗常用的木梳子。
“这是小的自己雕的,用料不算好,姑娘就暂且使一使。”
小白狗抱回屋,玉荷直接就小白,小白地叫上了,许薇姝听了两声,还挺顺耳,干脆就这么叫吧。
许薇姝还特意找将作监制作了一个狗窝,也没多豪华精致,就是跟现代的那种差不多,顶部可以拆卸,里面塞上棉坐垫儿。
小白很乖巧,显见是养狗的小太监教的好,知道自己去上厕所,也知道谁是主人,每日只要许薇姝一出现,它就跟前跟后,围着她的腿脚转,别人想抱一抱,也是爱答不理的。
它这般粘人,许薇姝还以为球球得和它闹起来,甚至都想了要怎么安抚球球,没想到,两个小东西居然能玩到一块儿去,就是偶尔闹一阵,转眼就又凑在一块儿玩。
果然,球球虽然是猫,时间久了怕也觉得寂寞,有个小伙伴,心里一准儿高兴的很,连趴在树上晒太阳睡觉的时间,都明显减少许多。
有了这么两个小活物儿,宜秋宫也热闹起来,连那几个妃子,平日里也偶尔到院子里坐一坐,逗一逗球球和小白。
薛琳伸了个懒腰,推开窗户,就见许薇姝坐在院子里,拿了根长长的树枝,正在地上画什么东西,神情慵懒惬意,周围围了好几个小宫女和小太监探头探脑。
或许,她也该跟这位许先生学一学,没准儿以后在宫里的路,会变得好走些。
第八十九章 看戏
宜秋宫似乎也没有什么惊天动地的大改变。
薛琳私下里看着,许薇姝做事散漫,颇有些想到一出是一出,也并不曾真有什么出人头地的野心,可正因为她顾忌少,想做什么就做什么,觉得环境不好,住得不舒坦,就改变环境。
短短时日,宜秋宫的荒草除了,地面平整,屋舍也仿佛新鲜起来,院子里有了生气,那几个娘娘也不终日阴沉沉,小宫女、小太监们,都似乎看见了出路。
许先生可是乐意教她们算账,教他们写自己的名字,这般培养,岂不是说,许先生想培养心腹?
五品女官的心腹宫女,即便留在宜秋宫,也和过去大不一样了,说出去就有面子,谁还敢欺负?
其实,这位许先生,怕只是闲极无聊吧。
就像现在,她拿着树枝在地上稍微一勾勒,就画出一只小猫,一只小狗。
看着和小白还有球球很像,但又不太像,她画出来的小动物,都是圆滚滚,五官比例也有些失调,却更可爱一点儿。
话说,Q画哪怕在大殷朝,也挺符合人们的审美品位的。
宜秋宫里的工作并不算多,许薇姝给宫里那几个娘娘诊过脉,觉得她们也没什么大毛病,就是饮食不规律,胃不太好,还有的有些忧郁症,不严重,大约都是闲下来就胡思乱想,身体才越发不好了。
就是那个陈妃,是真疯疯癫癫,想治好得花费些力气,可给她找点儿力所能及的事情做,对她显然也大有好处。
陈妃会唱戏,还是专业人士,许薇姝干脆就自己写了剧本,不是现在流行的那种唱法,类似于舞台剧,在陈妃清醒的时候,就让她认真读了,教给宫里的宫女们演出来。
宜秋宫的宫女论唱腔当然不算专业,但也个个能唱一嗓子,照顾陈妃这么久,整天听,不想听也得听,就是原本不会的,说不得也能学会,何况宫女们进宫之后都要培训,唱个小调,偶尔给主子们解闷,不是必须功课,也属于重要的选秀项目。
许薇姝写起剧本来。
薛琳还有一群小宫女看了也觉得挺有意思。
先不写涉及到宫里的东西了,到不是担心皇帝万一听见不高兴,先别说皇帝能不能听得见,其实就是听见了,也不过是一乐而已,主要是许薇姝自己对宫廷戏不大精通,写不太出来。
别看大殷朝对舆论管制的挺严格,那得看在哪儿严格,你要是在外面随便出个书,赞颂前朝,或者诋毁皇室什么的,那是天大的事儿,可要是在宫里,反而没那么多麻烦。
皇帝自己还时不时地给儿子们讲前朝的皇帝,是非功过,评论十分公允,有时候聊到前朝的美人禧妃杨氏,就忍不住研墨铺纸,动手一画,画一幅美人图出来。
偶尔抓住个宫人说宫里的是非,也没罚得太严重,这会儿他到知道什么叫防民之口甚于防川了。
皇帝这种性子,在宫里也不是什么秘密,所以,许薇姝要写本子,让陈妃教他们演,到没人反对,都当是找了个玩法,打发时间罢了。
谁让宜秋宫又不用接驾,寻常没人来,宫人们如今整日就是招猫逗狗,要不然就做针线活,也太无聊。
第一个本子,就写个苦情戏。
秦香莲和陈世美夫妻恩爱,琴瑟和谐,生育一儿一女,陈世美苦读诗书,赴京赶考,一朝考中状元,被皇帝点为驸马。
“……驸马爷近前看端详,上写着秦香莲她三十二岁,她状告当朝驸马郎,欺君王,藐皇上,悔婚男儿找东床。杀妻灭子良心丧,逼死韩琦在庙堂。将状纸圧至在爷的大堂上,咬定了牙关你为哪桩……”
许薇姝写了半截本子,也没多费力气,稍微教了教,人家陈妃就唱了起来,还女声男声都唱得好。
玉荷听得那是泪眼婆娑。
薛琳听得那是莫名其妙:“都中了状元了,居然还去做驸马,有毛病吧?难道这个什么宋朝,驸马也可以做大官?要换了我朝,哪个状元要被皇上拉去做驸马,家里就是没妻小,也得立马多出个未婚妻来。”
许薇姝:“……”
她都差点儿忘了,大殷朝的公主到还算过得不错,彪悍的也有,可驸马那边,却是终身只能是个闲职,最多地位尊贵,不可能让他真正位高权重。
宋朝貌似也是如此。
不过,状元年年有,驸马不多见,也只能看对方求的是什么。
显然玉荷也这般想:“做驸马有什么不好,就算是个状元,做了官,难道就一定能封侯拜相?所不定一辈子都升不到四品呢。”
四品是个分水岭,大部分官员,一生都不要想过这道坎。
薛琳眨眨眼,心想这到也是个说法,只是,她还是觉得,都辛辛苦苦考上了状元,陈世美真是个男人,就不该去娶什么公主,娶了公主,那十年苦读,岂不是浪费了大半?
“秦香莲也是个傻的,你和他硬碰硬做什么,人家那是公主和驸马,你就一村姑,还不如多要些钱财,再要一张和离书,回来无论是嫁人,还是好好养孩子,培养好了奔着老封君走,都是一条道,她这么一闹,陈世美死了,她回去一定得不着好,先不说要讨好公主的那些官员们会不会放过她,就是陈家宗族那些人,恐怕也容不下她了。”
好吧,薛琳这话,也挺真实的。
许薇姝苦笑:“不过是一出戏,大家看个热闹,发泄发泄就行了,别较真。”
薛琳是较真,可她也是真爱看。
每次陈妃练习,她是次次不落,天天来听,别人都有点儿听腻了,强烈要求许薇姝再换个新的。
许薇姝看了陈妃的动作,忽然发现,这位妃子真是多才多艺,人家身上有真功夫,一抬腿就到后脑勺,劈叉也无问题,手里拿一根长棍,就能当枪使唤。
都这么大一把年纪了,身体居然还没有僵硬,人才啊人才!
这会儿陈妃让收拾干净,头发梳理的整整齐齐,虽然没有染,到也少了几分老态。
那张脸,五官端正,眉清目秀,皮肤差一点儿,化妆算是可以补足。
能当宫妃的,肯定不会难看。
许薇姝叹气,宫里是多暴殄天物啊,外面一群老百姓打光棍娶不到媳妇,宫里到把佳人扔到冷宫不管不问。
不过,陈妃有这样的能耐,不让她发挥发挥,未免可惜。
想了想,就写了个新本子——翠羽黄衫。
根据书剑恩仇录写的,这下里面很多唱词,都要许薇姝自己琢磨,进度就比较慢了,花了有好些时日,才算写完。
陈妃到一点儿都不挑剔,三十多岁的女人,在大殷朝来说,实在是年纪老大,偏偏一上舞台,就光芒璀璨,演得翠羽黄衫,演的了香妃,甚至转头就是个英俊小生陈家洛,再一转头,把乾隆皇帝为香妃神魂颠倒的模样,也刻画得入木三分。
一群宫女,明明生得也好,跟她学的也认真,可演出来一对比,任谁都能看出好坏。
许薇姝必须得承认,人家陈妃确实是有这个天分,要是换到二十一世纪,恐怕算得上当影后的材料。
舞台剧排得不错,一开始也就宜秋宫里自导自演,自得其乐,结果李敏过来找她玩,不小心看见了,一帮子胆子比较大,忌讳少的女官,就隔三差五地来瞧热闹。
“香妃真美啊,体有幽香,美人里的绝色。”
有个小女官一脸陶醉。
旁边的女官却看不下去了:“什么绝色,别开玩笑,宫中选秀,怎么可能选身上有异味的女人进宫,谁知道干不干净,有没有病,那味道对皇帝有没有害处!再说了,什么异香,肯定是变异的狐臭。”
许薇姝:“……”
这话到也确实,大殷朝这边,因为曾经出过奇人调香,整治别人的事儿,对于身上有异香的女子,不可能轻易选进宫。
“还是翠羽黄衫好啊,巾帼英雄,要是我也能像她一样,学得兵法战术,在战场上所向无敌就好了。”
小宫女眼睛里都是星星。
好吧,原来是粉的人不同,许薇姝失笑,在宫里培养出一群粉丝,还知道为了喜欢的角色掐架,感觉真是不太坏。
只是,许薇姝自认为写本子写得还挺客官,男主角陈家洛,也被描写成文武双全的英俊小哥,奈何就是无人喜欢。
许薇姝表示,她也没多喜欢,不爱就算了。
“你这本子写得不严谨。”薛琳到也挺喜欢看这一部,还是日日去看,看完了就皱眉沉思,“皇帝被人偷龙转凤本来就不可能了,宫里对皇室血脉那绝对是看重至极,只要有半点儿血统不清的迹象,那个孩子恐怕连活都活不下来,再说了,哪有皇帝明知道这不是自己儿子,还把皇位传给他的,明明写着,皇帝还有个爱办丧事的弟弟呢?”
太有道理,许薇姝都没办法反驳,到是人家薛琳自己说了就不当回事儿。
“演个戏,逗个乐子,随便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