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零九章 规矩
那个羌人小姑娘,再神奇,再让人觉得惊讶,许薇姝这会儿也没精力理会。
整个大殷朝,如今就像个即将点燃的炸药包。
京城乱,江南乱,西北也乱。
就如靖州这边,同样不安稳,要不是羌国,延国,殷朝三国互相掣肘,彼此都有顾忌,不敢在三国交界的地方闹出事端,现在恐怕就不是一点点混乱的事儿了。
至少在西北,延国方面仅仅是装聋作哑,放任底下的小股部队骚扰边境,没有正面宣战,入侵殷朝。
但西北那边,恐怕坚持不了太久。
现任延王乃是个枭雄,觊觎殷朝的沃土已久,如今是江南正乱,夺嫡纷争愈演愈烈的时候,他怎么可能不从殷朝大片的沃土上,咬下一块儿肥美的鲜肉?
翻了翻最近各地的情报,许薇姝出了书房,天还没有大亮,在园子里转了一圈,就见阿蛮屋子里亮着灯。
“咦?阿蛮起这么早?”
玉荷正浇花,闻言便皱眉:“蛮娘这几日睡不好,晚上总做噩梦,娘娘还吩咐给煮了安神汤。”
许薇姝这才想起,也许是因为听说有白族人和山民冲击府衙的事儿,或许是因为京城的事,阿蛮心思重,好几日了睡不踏实。
替她守夜的婆子也说,晚上总听见阿蛮翻来覆去,折腾得守夜的人也不安生,总提心吊胆,问也只是知道,她夜里好做梦,还总是噩梦。
白天气色不见好,老黑眼圈。
许薇姝还特意交代了给她调整饮食,早晨也不许人进去打扰,窗户都用窗帘罩着,现在看来,怕是没有太大用处。
她忙得很,实在没精力多关注。
“请王府的刘御医给阿蛮看看。”
刘御医年轻,可医术高明,方容走的时候,特别留下他,都是为了姝娘。
玉荷应了句,就送自家娘娘去和王府那些属官们开会。
去之前,还先去接了人家黎三和张家的人。
双方互不信任,许薇姝只好把和事老做到底,让他们双方到王府碰头谈判。
说起来,那些山民身体状况就是好,黎三伤得不轻,这会儿看着就和没事儿人似的。
许薇姝亲自出去接,也不知道是不是打算好的,两方人马前后脚,同时到了门口。
黎三还好,张家的人一看见对方,脸就拉得老长,偏偏他们自己也不干净,破口大骂都觉得心虚。
许薇姝只当没看见他们有多尴尬,客客气气把人让进王府大门,领着去外书房。
结果离书房还八丈远,便听到里面有人摔桌子,砸椅子,吵吵嚷嚷,简直要捅破天的德性。
黎三和张家的人都吓了一跳。
许薇姝脸上也红了红……这帮家伙估计忘了今天有客人要来!
也怪她没提醒。
许是气候反常,明明都秋日,天气居然燥热起来,书房里坐了一屋子人,个个闷得大汗淋漓。
天气热,心里头烦,这气氛就难免有些火爆。
“拜托,你们知道现在军费已经占了多少?必须要削减,咱们夜校一共才建了六个,就算一切从简,校舍要有吧?学生们一日三餐要有吧,娘娘还吩咐,所有孩子每日都要吃一颗鸡蛋,喝一杯羊奶,每日要食用适量的荤腥,没有钱,这些上哪儿找去?”
“绝对不能削减,现在还不能保证每个士兵都有趁手的武器,这马上就可能开战,难道让弟兄们拿着木棍跟人家拼命?”
其他人有吵吵着新邬堡再不补充钱米,工匠们的米粮快不够发的。
这是要钱的。
还有要人的,各大工厂要人,工地要人,农社要人,商队要人。
就连夜校那边,也想要几个有名望的先生。
齐世朝齐大儒,发下话,要是再不给他足够的,精通农事的人,他就要翘班。
这可不行,粮食是重中之重。
许薇姝到了门口,嘴角抽了下,一时间也不知道要不要敲门,简直让他们吵得一脑袋冷汗,分外怀念起以前。
以前这帮人哪敢如此说话,在她这个王妃面前,要多听话,有多听话,而且言行举止,谨守礼仪。
结果最近让洞箫山那帮子只注重效率,对礼仪只要求大面上不差,私底下想做什么就做什么的家伙给带坏了。
主要也是真发愁。
整个靖州,现在是缺钱缺人缺粮食,就连监牢里的犯人们,都有人盯着。
但凡没到最大恶疾的地步,许薇姝现在都舍不得判死刑,其他人不用她交代,遇上犯了错儿的手下,也很少动用大刑,就怕打坏了没人干活。
“咳咳,咳咳!”
许薇姝咳嗽了两声。
屋子里的属官们一扭头,瞧见一群陌生面孔,顿时收声。
卢玉衡先整理了下衣冠,彬彬有礼地将伸出去踹到徐峰见面上的足收回,端端正正坐好。
其他人也端正了坐姿。
虽然就是再伪装,满地狼藉也伪装不了。
黎三眨了眨眼,到不以为意,他们山民本也没什么规矩,要是有事儿,别说吵架,说不定什么时候就来一回全武行,张家的少族长却差点儿给吓得晕死过去——他不会今天出不了王府大门,被宰了灭口吧!
灭口当然不会。
王府一帮子手下,如今在王妃娘娘手里都被调、教得脸皮超厚。
方容当初就发现这样的苗头,当时乔公公特别委婉地提醒自家王爷,还是该注意注意,省得让外人看了,觉得王府没规矩,结果这位王爷到是大笑三声,洋洋得意的很,连连说娶了个王妃好处多,连王府的气氛都变活泼了些许,他高兴。
乔公公也只能无语。
遇见了这一出,张家这边火气到小了些。
黎三也没那么不依不饶的,反正黎川敢把脑筋动到他妹子头上,他心里也憋了一股子火气,巴不得他吃苦,只是听说张家居然让个小姑娘给算计,这才连累他们,不免忍不住嘲笑几句。
许薇姝并不插口。
窗外秋风瑟瑟,她其实不舒服,当初黎川大闹靖州,说是事情不大,但老百姓们光是财物损失,就很让人心痛,更不要说,好些人都受了伤。
山民和白族人伤了许多,府衙的衙役和巡逻的士兵,伤得也不少。
许薇姝他们回来,事情结束了,所以没看见,但事后看报告,拨出赔偿款子,看到那一个个的数字,不免有点儿悲哀。
这次幸运,没有死人,但往日的冲突,死个把人谁也不会在意,在这样的世道,就是两个村子争水,说不定也要死上几个乡里乡亲的亲人朋友。
张家和黎三那边,粗略地商量完,正经签订和义,那要再等一段儿时日,现在头一次碰面,没闹起来,能心平气和地把话说完,已经算是很了不得了。
说完正事。
一群属官都不肯走,非要留食堂吃饭,他们都打听清楚了,今天热,厨房炖了一锅冰糖鸽子汤,那滋味,没喝过的人永远不会知道。
安王府的汤水是一绝,但凡王妃经手,那味道便更上三层楼。
许薇姝只好交代多做些,留他们一起吃过,吃饱喝足,黎三餍足地喘了两口气,就想着去看看黎川,他这会儿肚子是满足了,还是想让自己的精神也跟着满足一下。
在黎家,黎三和他这位二叔一向不对付。
当年黎三养了一对儿特别会说话的鹩哥,他很喜欢,钟爱非常,养了有一年多,养得贴心贴肺,每天放出去飞两圈儿,还会高高兴兴地返回。
没想到,黎川说养这种太驯服的鸟,实在伤了黎家的颜面,愣是让人捉走拔了毛,弄得血淋淋扔到黎三眼前。
那时候,黎三可不是现在这个黎三。
十二岁,虽说不算小孩子,却也肩膀稚嫩,心肠柔软,让这么一吓唬,愣是病了半个月。
从此,二人结仇,黎三看见黎川不痛快,他这心里就痛快。
许薇姝可不知道黎三的心思,听这位说想去见一见二叔,面上答应,私底下忙问了问,今天谁在矿区监工。
一听说是乔公公,这才松了口气。
乔公公和赵三别看是宦官,但安王府这会儿可养不起闲人,他们自动请缨,去矿区做监工去了。
赵三的脾气有些硬,对那帮子犯人很是严苛,信奉棍棒教育,动辄打骂。
乔公公的脾气就好很多,遇见偷懒的,使用的手段也柔和,就是不给吃饭。
呃,虽说那帮子人宁愿被赵三揍一顿,但凡乔公公出面,他们就要乖顺些。
黎三去参观的话,饿饭这样的惩罚,总比弄得暴力无比,显得更仁慈。
许薇姝也要去矿区。
她到不是陪人家黎三去看自家二叔,纯粹是想看看那个小羌女现在情况如何。
因为那小姑娘在王府里待得太滋润了些,前几日还逃出来钻进许薇姝的马车,把她底座里面存的各种药材都给弄得乱七八糟,王妃娘娘觉得王府真是关不住她,就给扔去矿区做工。
这会儿忽然想起来,她打算过去瞧两眼,看看那位过得如何。
一行人浩浩汤汤地上山。
黎三一边走,一边操着口不大流利的官话赞叹那山路,也赞叹几乎是一天一个样儿的三天山。
第二百一十章 思考
三天山的景色美不胜收,秋日里的阳光,光晕迷离,树叶上也金光四射的。
矿区尘土飞扬,头进去之前,所有人都戴上个藤条编成的安全帽,还要戴上好几层细棉布制成的口罩。
这一段儿路可不能进马车,不过,大家走得还是很快,甚至比坐马车的时候,也慢不了太多。
许薇姝她们走熟了,走起来根本不费力,黎三她们那些山民整日翻山越岭,如今三天山的山路可要安全不知道多少倍,走起来绝对顺顺当当。
只是一进入矿区,看到数计百计的男女老幼,喊着号子干活,黎三的心都跳慢了一拍。
真是让人震撼。
所有人都穿着同样的衣服,戴着帽子,看不见头发,连脸都因为口罩的缘故,根本就瞧不清楚。
黎三一时间也找不到他那位二叔。
“难道就不怕他们逃跑?”
山路虽说难走,可看着看守真不算多,巡视的看守,也就有二十多人顶头儿了。
黎三顿时有些不可思议。
他听说来矿区干活的,除了主动前来的老百姓之外,大部分都是罪犯。
罪犯占了百分六十以上的比例,他就是没有吃过猪肉,也见过猪跑,正经的看押犯人,还是这种相对自由的犯人,看守人员必须也得有和犯人差不多的人数,即便如此,都不敢百分百保证没有逃犯出现。
许薇姝没说话,到是矿区这边跟着乔公公的小宫人笑道:“三爷放心,咱们的规矩严得很,跑一个,其他同组的犯人都要受罚。”
小宫人简单说了下,黎三才弄明白,闹了半天把看守都换成犯人中自己选出来的小头目了,看守不做别的,就盯着这些小头目,像是分发粮食,衣物,安排轮休,还有其他事儿,都是这些小头目负责。
每一个月,头目重新换一次,由犯人在他们指定的候选人中投票,指定一个。
因为重重制约,还有不少好处,这些小头目们,全都做得挺不错,很听话。
再加上弄个连坐制度,就是犯人想跑,他的同伴们也要举报,除非整个小组的人一起逃跑。
问题是,许薇姝特别交代,这些犯人们犯的事儿,有的大,有的小,有的要服刑好些年头,有的只有个把月,想要全部一个不少的商量妥当,几率太小。
矿区这边因为是重体力劳动,给的饭菜不只是红薯饭,偶尔还能弄点儿肉。
大部分老百姓一年到头享受不了荤腥,现在只要干活就有饭吃,他们也就不想着逃跑。
能进矿区的,大部分不是穷凶极恶,宁愿死也不愿意做事的那类人,真要是那种人,恐怕早就给毙了。
许薇姝立在山头,坐在暂时搭建的棚子底下,举目远眺,环顾这一片山地。
“在那儿。”
略略指点,许薇姝笑道,“我看黎三少可以放心了,你这个二叔挺会偷懒。”
她话音未落,就看见有个戴着红色袖标,应该是个小头目的年轻人,一脚踹黎川的腿上,踹得他踉跄了下。
“……咳咳。”
许薇姝也无语,咳嗽了声,“这属于内部矛盾,黎川要反击,我们也不管!”
打人这种事,在眼下的时代怎么可能杜绝的了?许薇姝也没想着杜绝。
她们王府的家法里,打板子,抽鞭子也是最常用的。
被踹了一脚,黎川居然没反击,反而耷拉下脑袋,速度,也比刚才那乌龟踱步似的动作快了点儿。
黎军差点儿就笑出声,勉强才忍下。
他要是笑出来,让人家王妃清清楚楚看见家族内部矛盾,那可不太好。
天边忽然飞来一只雪白的鹰。
速度快似闪电!
许薇姝抬头,打了声呼哨。
海东青就从天而降,正好落在她的肩膀上,这一只还没有成年,身量不大,却精神十足。
黎军吐出口气,笑道:“这就是王妃娘娘救下来的那一只吧,长得真好。”
他没想到许薇姝真能把这只海东青给救活,而且还驯服了,就在这么短的时间内。
黎军就忍不住伸手去摸那光亮的羽毛,才一伸手,就见海东青一低头,恶狠狠地叼过来,吓得他连退了两步,没办法,这只鹰真是很凶恶,气势很足,不太容易接近。
许薇姝一挥手,海东青又振翅而飞,落在山崖边的一棵大树之上,精神抖擞地盯着那一群正干活的犯人。
正好到了吃饭的时候,干活的人三三两两的凑过来,那些个专门到矿区做活的雇工们,一人一碗糙米饭,一勺子萝卜炖肉。
肉就比较杂了,有猪肉猪杂,也有些小排骨,还有中午剩下的鱼肉也混进去。
许薇姝看见这种回锅的乱炖,肯定是一点儿胃口都没有,可人家雇工们却半点儿不在乎。
剩饭剩菜怎么了?饭菜能剩下,说明人家主家厚道,给做得够多。
这么重的油盐,香喷喷的汤汁,浇到米饭上大口大口地吃进胃里,有滋有味的,过年也吃不了这么好的饭菜。
一群犯人坐在对面,泾渭分明,除了点出表现特别好的十几个人,也能吃一样的,其他人都是一碗混合了红薯的糙米饭,浇上点儿汤汁。
就这个,那些犯人们也觉得很香甜可口了。
黎川端着碗,半天没动筷子,盯着对面,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他其实,并不觉得饭菜难吃,也不是羡慕对面那些干活的能吃这么好的东西。
别人肯定想不到,这个行事作风匪气十足的山民,这会儿正有那么点儿伤春悲秋。
黎家家大业大的,很有钱,金银珠宝无数,可身为山民,他们自己明白,那些山下的汉人们都看不起他们,想要换粮食,换铁器,根本就换不到,没有人愿意和他们做生意。
至于愿意做的,那都是黑心商人,无论卖什么,只要是给他们的,价钱都贵上几十倍。
整个寨子里,黎家所有人,一年到头吃不上一碗米饭,想吃点儿白面,更是难上加难。
山里的地根本不怎么长庄稼,那点儿口粮,根本就不够吃。
黎川眼睛发红,他看不上黎军,觉得那小兔崽子一心想下山,都不怕那帮子汉人把他们忽悠下山,全都给整死,到时候黎家积攒的银钱,岂不是都成了人家的!
在他眼里,汉人就是阴险。
现在,他坐在汉人的地盘,和大部分汉人一样做活,辛辛苦苦,吃一样的东西,一开始真不适应,两天下来,到把怒火压了压,开始看到里面隐藏的东西。
他如今手里用的工具,那铁锹,铲子,都是铁制的,而且特别好用,铁的质量很高。
似乎他见过的上好的兵器,也没这玩意那么趁手。
这样的好东西,安王府的那些汉人,竟然就随手给他们这些犯人。
他们就不怕吗?
如果换了黎家,就是让犯人手里多一根木棍,也绝对不肯的。
还有,这伙食也太好,他当初都做好吃的饭全都腐烂变质,喝的水都发霉的准备,没想到,来了地头竟能吃上米饭,做苦力的,还给发新衣服。
这衣服厚实,虽然不舒服吧,可摔一跤,摔到石头上也不至于伤筋动骨,防护作用还不错。
像膝盖,肘部,都给加厚了,不怕磨损。
至于那帽子到挺碍事,也没用,还影响视线,影响干活,大家都不乐意戴,但听那些监工们说,这是为了保护大家,昨天山上掉下块儿石头,正好砸了人,要不是有这个帽子,那人恐怕都活不下来,现在只是稍微受了点儿伤,休息了半日,今天来干活还挺美,据说病号饭给红烧肉。
黎川听见了,都有点儿想装一回病。
问题是,如今汉人们未免太心慈手软了,连犯人的死活都要关心?
让犯人做苦力,死了也就草席一卷,扔出去了事,但这衣服,手上的手套,鞋帽,这要多少钱?有这么一套,够再雇佣两个壮劳力来做活的。
黎川越想越多,什么都想不明白,他这会儿到有些后悔,当初应该听大哥的话,也去读读书,读读汉人的书,就像黎军那小子一样。
读了书,脑子是会变得灵活些。
“小丫头,你这都吃了三大碗了,不是不让你吃,别撑坏肚子。”
耳边传来很熟悉的声音,黎川抬头,就看见个瘦瘦小小,穿着和男人一样衣服丫头蹲在地上,拼命往嘴里塞饭,那个慈眉善目的老厨子似乎很无奈,可还是给她又加了一勺米。
黎川认识这丫头,矿区这边,根本不守什么规矩,男女老幼都有,女人也不少,但那些女人都是成群结队,像她一样,独来独往,还不忌讳往男人们身边蹭的,独独只有这一个,干活的时候,她和那些身强力壮的男人们干的活也差不多,吃饭,竟然吃的也比男人一点儿不少。
一时间,到成了个小名人。
黎川注意到她,纯粹是因为即便是灰头土脸,这女孩子还是特别漂亮。
许薇姝也看见了,不免笑起来,“都喊人家羌女,她有没有名字,叫什么?”
“张家的管事说,她自己说的,她没有名字,小名就叫小畜生,后来那个管事自己给她取了个名儿,叫小猫。”
许薇姝怔了下,摇了摇头:“查清楚她的来历没有。”
忽然冒出来个女人,完全没有理由就挑起张家和山民的混乱,还是如此敏感的时间,这事儿肯定不单纯。
第二百一十一章 借道
这个女人实在生得很好,一双碧色的眼睛,就像一只猫,既能温顺可爱,也会偶尔露出锋利的爪子。
别说男人了,连许薇姝这样的女人,看到她同样免不了一瞬间的怜惜。
宝琴把阿生喊过来,阿生如今负责靖州这边的消息往来,做得相当不错。连方容手下那几个夜行人,都恨不得把人从自家王妃手中抢走。
这会儿,一听王妃娘娘去叫阿生。
树上墙上趴着的几个夜行人的弟兄,就侧耳倾听,打算听听有什么要紧的消息。
他们可是相当重视阿生那些孩子。
有时候,看见王妃派阿生那帮能耐人上街去打听,米面柴油的价钱升了还是降了,哪个镇子又出了不肯读书,竟鼓捣奇技淫巧的蠢货,哪个官员娶来的小妾比正室还要悍,哪家的姑娘不肯成亲,非要自梳……都恨不得以头撞墙,扑过去喊两嗓子,祖宗,没这么暴殄天物的道理!
就这些杂七杂八的八卦消息,咳咳,他们也挺喜欢听的,可那是闲暇时的乐趣,专门做就没什么意思了。
他们夜行人现在也难,以前好歹算是正规编制的公务员,皇帝亲自统着,有自己的训练营,七八岁的孩子弄过来从小训练,就没训不成的道理。
现在可好,他们这些人死得死,散得散,自己东奔西跑,安定不下来,上哪儿建训练营去?如今青黄不接的,他瞧着都心酸。
自家那个主子抠门的不行,给的经费不够塞牙缝的,去讨要,就一句话自己想办法!
这说的到轻巧!
他们又不是袁琦袁将军,难的时候甚至敢做贼!身为夜行人,铁律在身,监察天下,不可为恶。
大恶,小恶,那都不能为,要是没了这条铁律,他们还算什么夜行人!
可怜见的,弟兄们出任务,都要带上点儿家乡特产,一边干活一边做买卖,要不然连回家的路费都没有……
还是到了靖州,跟了王妃娘娘,才算是恢复了以前的底气,不光身上的装备们彻彻底底更新换代,而且,还给他们培训了一批随队的医生,受了伤不愁医药,死了也不怕没有给一口棺材,好好下葬。
但也正因为这个,他们不好意思和自家娘娘抢人,要是阿生他们是王爷的人,早就坑蒙拐骗,先糊弄到手再说,谁让王爷平日里不给他们补充人,只好自己想办法。
防守矿区的这几个夜行人,除了当值的,其他都溜达过来凑热闹。
到是黎军骤然发现,人家连几个来送汤水的下人,也脚步轻盈,辗转腾挪间,到像有功夫在身,说不定都是能人,到收起了些许轻视。
原来人家不肯在戒备上多花心思,纯粹是自信,连这些打杂的都是高手,那些守卫得多精锐?
许薇姝也瞧见了,不过,她除了答应方容给夜行人拨款之外,从不插手夜行人具体的行动,这会儿看见也当没看见。
没多时,阿生便一路小跑,跑到眼前,灌了两杯水,才叹道:“娘娘,这个女孩儿可不能留,就是个祸害!”
阿生到没查出这女孩儿的身份,但她惹下的大祸,却让人惊心。
因为这个羌女的容貌特别,查起来到也不是很困难,她自己跟人说,自己是从羌国逃难过来的,但阿生查到,她此前曾经在梁州住过一段儿时日,当过梁州知州的小妾,然后和梁州夏家的公子私奔。
就她一个人,令夏家分崩离析,本是忠君爱国的夏家公子,起兵作乱,让梁州知州给削去首级。
就是现在,虽然表面上夏家和知州达成谅解,也把自己的儿子从族中除了名,还对知州感激不尽,至少那位没有牵连到夏家。
但实际上,双方矛盾很深。
“听说,梁州现在到处是传言,知州陆运打算献媚君王,拿自己的女儿当筹码,他老丈人那边又打上门,女儿的夫家也闹着要退婚,陆运自己身在局中,看不出来,但旁观者清,别人都知道,肯定是夏家搞得鬼。”
阿生摇头道,“那陆运也不是个傻子,过一阵儿,他回过味,肯定不能干休,梁州要乱了。”
许薇姝皱眉。
她也知道陆运,算是皇帝的亲信,听说能文能武,精通兵事,皇帝是打算让他在梁州做出一番功绩,才好提拔重用,将来就是封侯拜相,也有可能。
夏家是梁州本地的世家,在京城也有分支,家大业大,从开国初年延续至今,出仕的家族子弟遍及全殷朝,各个部门都有他们家的人,绝对的枝繁叶茂。
陆运可不一样,陆运是平民子弟,虽然圣眷更浓,却不能和人家夏家比势力。
说到这儿,许薇姝到想起一事儿,是原主记忆中的,过些年,大殷朝会出现三路反王,其中西南王陆之城实力不算很大,却是杀戮最重,尤其喜欢杀世家,夏家三百余口人,全部被屠戮一空。
当时人们都说陆之城是食人的恶鬼。
虽然名字不一样,但听说那个反王曾经做过殷朝的高官,后入罪,刺配充军,逃出来才改名换姓。
没准儿两个人是同一个人?
许薇姝也就稍微想了下,继续听阿生介绍这个羌女的丰功伟绩。
从把两兄弟挑拨到一个人剁了另一个的手,到两个村子因为她发生械斗,再到家族分崩离析。
就这么短短时日,阿生就打探到各种奇奇怪怪的信息。
“你这是怎么查的?”
阿生耸耸肩:“不是娘娘说,西北、西南、江南,所有重要的地方都该布置上我们的消息岗哨?我们正好在梁州那边有些人手,事情闹得那么大,消息早传过来,就顺便查了查这人的底细。”
“……”
许薇姝目瞪口呆,不光是觉得那女孩子很神奇,还觉得自家这小子也神奇的很。
当然,现在的问题是,让人专门盯死了这个小姑娘,千万不要阴沟里翻船。
许薇姝怀疑这孩子大概是心理有病,从阿生探听到的消息看,她就是漫无目的的引起混乱,从里面也捞不到什么好处,好几次做得都是损人也不利己的事儿,甚至因此陷入险境,要不是她运气好,次次都能逃出生天,早就不知道在哪个荒山野岭变成了枯骨。
黎军看完了热闹就回家去,许薇姝最近实在是忙,也没心思太关注这些,只是叮嘱,要是这小姑娘真闹出事儿来,便直接投监牢,一时半会儿的,就是对这丫头再感兴趣,她也没空儿和人家玩。
“娘娘!”
书房里,许薇姝正看账本。
刘主簿和赵推官就推门而入,满脸的惶恐。
“怎么了?”
许薇姝挑眉。
“哎,出事儿了,祁县的县令派人来报,有外地来的兵士袭扰村子,正好让咱们的民团堵住,现在双方就在乌云岭对峙,咱们恐怕是要吃亏!还有……这是对方送的公文。”
刘主簿哆嗦了两下,才把折子递过去,是从京城来的加急公文,应该是抄录的。
许薇姝打开看了看,“西北蒋将军要借道?”
公文上说,皇帝调西北将军蒋文回西北,还命他率三万从各地抽调的士兵。
大部分都是以前西北军或者是西北军的后代。
一看这个,她心里就有数了,连忙让备马。
蒋文此人可是大殷朝的著名人物,大家都说,光论勇武,他绝不比军神高将军差,甚至在武力方面,恐怕还要胜出一筹,且他也会统兵,麾下将士都对他忠心耿耿,绝对是令行禁止。
但有一点儿让人诟病,此人过于残暴,每次大战,根本就不在乎平民伤亡,无论是别的国家的平民,还是自己国家的平民。
当年蒋文没有军费,时常就纵容手下的士兵劫掠,除了打仗,他手下的军士根本就毫无纪律性,老百姓是闻风而逃,什么样的兵,肯定跟什么样的将军,他这人名字斯文,实际上却是吃喝嫖赌,性情粗暴,杀人不眨眼,也正因为如此,他永远也不会有人家军神高将军那样的名望。
许薇姝站起身,领着人上马而去。
她可真不希望蒋文那个混蛋,把自家这刚刚恢复了点儿元气的靖州,拿去酬军。
好在,事情没她想象的那么糟糕。
许薇姝一路赶过去,祁县还是风平浪静的,蒋文和他手底下的三万士兵都安顿好了。
县里腾出几个大宅子给蒋将军,还有,祁县正好有个制作行军帐篷的作坊,借了一批行军帐篷出来。
蒋文这人也没闹事儿,许薇姝一到,对方来见礼,看着人虽然不苟言笑,长得也虎背熊腰,很是彪悍,但行为到没什么失礼之处。
“安王爷治理有方,靖州地杰人灵,是个好地方,若是在此地征兵,必然能成精兵。”
蒋文忽然笑了笑,吓得祁县县令打了个哆嗦。
许薇姝:“……”这家伙可别是看上自家那些民团,这些人可不能让他给带走,靖州还缺人缺得厉害。
见过蒋文,许薇姝才去见祁县那些个官员们。
县令以下,大大小小的官员现在还惊魂未定,尤其是那个县令,眼泪都快下来了,他家的女儿都差点儿让一群兵掠走!
第二百一十二章 兵匪
“娘娘,不能留他们,赶紧送走!”
老县令今年四十多了,声泪俱下。他有四个儿子,只有一个闺女,还是老来女,平日里疼爱有加,现在可好,一群凶神恶煞的兵进了家门,差点儿没把女儿给吓死!
就是当年闹飞云贼的时候,也没哪个贼进了他家的家门。
其他人也是欲哭无泪,连最胆小,最不敢和自家娘娘讲条件的几个小吏,也豁出去了,都说要是那个姓蒋的魔王不走,他们就给这帮人饭菜里面下毒。
许薇姝:“……”
如果真下了毒,毒死这帮人,自家王爷那边就少了援兵,要是没毒死,这边就得先开战!
说起援兵,这些人肯定是去支援西北,只蒋文一去西北,那方容恐怕会发愁。
这种人做下属,还带着三万亲信,任何一个上官都要担忧,就是不知道蒋文和方容的关系如何了。
一瞬间,许薇姝脑子里转了好几圈,面上却丝毫不漏,认认真真地吩咐祁县这边,照顾好大军,该送的粮食都准备好,顺便记账。
这一次消耗的军用物资,恐怕没办法找朝廷要了,就是要,大约也要不回来,只能从税收里出,不过这也是应该的,只要这些人不祸害地方,什么事儿都能商量。
“还有,我会调派周围的民团到你们祁县支援,巡逻多加三班,尤其要注意这些西北军的人,他们如果进县城,务必派人跟着。”
“如果吃饭不给钱,不要强要,都记下来,以后再计算。但他们祸害百姓,也别太软弱,伸爪子就剁下来,咱们要是表现得软弱可欺,就别怪人家欺负人。”
许薇姝以前看过关于蒋文的各种信息,此人出了名的软硬不吃,但你要是硬气些,他还算能看得起一点儿,你要是软的不行,他欺负起来可万事不在乎。
千叮咛万嘱咐,说一车的话,许薇姝才回了王府,回去就调派周围的民团,顺便还派出王府亲兵,名义上是招待将军,实际上就是加强监视,吩咐完,连忙又给方容写了一封信,加急密信。
这事儿方容没透露消息,万一那边根本不知道万岁爷派了这么个煞星过去,许薇姝提醒一下,好歹能提前有个准备。
蒋文这人,绝对需要别人小心翼翼对待。
结果这边的信还没送出去,就收到王爷的夜行人加急送来的信,也是提醒蒋文有可能路过靖州,前往西北边境。
方容比许薇姝大气,就提了一句,十多页信纸,这件正事儿只写了两行,其它的都是积攒下来的军中趣闻,比如说,方容很不适应军中的将士们都不洗澡的习惯,每次闷在大帐内议事,他都恨不得把娘子送的熏香全给点上。
还有,一帮子匪兵,个个都不读书,也不肯学习,他好心好意拿了兵书给他们讲,他在上面讲,那帮兵匪在下面小声唠嗑,根本连听都不听。
方容和将士们一块儿喝酒,想起他们不读书之事,就忍不住道,“你们不识人间乐事。”
结果,西北军副将张嵩随口应了一句——‘回家抱着媳妇行、房最乐’。
顿时把方容弄得哭笑不得,就笑骂他——“除了这个,难道就没别的可乐?”
张嵩摇头晃脑想了许久,一拍手:“再行一次就更乐了。”
方容:“……”
许薇姝看了信,也被逗得前仰后合,只要想一想,方容那样一个‘仙气满满’玉面公子,和一群兵痞在一块儿,说的都是各种荤话……那画面太美,几乎不能看。
信中很少写相思,只偶尔有几句,美人不在,茶饭不思的话,也颇为诙谐可爱。
许薇姝看完信,也假公济私,在急信内附了一幅美人图,里面有球球,也有小白,最后还画上了一只海东青。
海东青和小白关系最好,一只神鹰,一只蠢狗,居然还玩的不错。
夫妻两个隔空拿着人家八百里加急的信件谈恋爱,精神都舒缓下来,至少许薇姝没老琢磨蒋文。
没想到,许薇姝一放松,就出了事!
祁县的县令连夜派人过去,县城里开饭馆的一户人家出了事,家里小女儿被那些兵给掠走一天,放回来之后神思恍惚,当天晚上就上吊自杀,幸亏发现及时,让人救下,再晚一点儿就出了人命。
女孩儿的亲爹去讨个说法,被打了出来,这才来县衙告状。
听到消息,许薇姝的脑子顿时炸开,深吸了口气,努力平静下来,叫上几个侍卫就打算直奔祁县。
赵三和乔公公都被吓得不轻,扑出来阻拦。
“娘娘,娘娘三思,蒋将军那人是不讲道理的,和他讲不了理,还是大事化小,小事化无,送走了就算完事。”
这种事,什么地方不发生?
老百姓们怕过兵,尤胜于过匪,不是没有道理,让当兵的祸害了,只能自认倒霉,要是自家王妃出面,再来一次兵乱,那皇帝陛下肯定要怪罪。
因为这个倒霉的各级官员,每年都数不清。
许薇姝半晌没说话,这个道理,她又何尝不知?
“……我不是圣人,当年我弟弟也打伤过人家外面的庄户,还有一个被打得重伤,废了一条腿,但我也只是赔了钱,回去打了我弟弟三鞭子,再面壁思过抄书,绝对没有伤筋动骨,人皆自私,但现在是别人伤我们安王府治下子民,如果我不出面相护,将来凭什么要我靖州百姓为保护靖州而战!”
赵三二人,顿时无言,还是道:“那王妃娘娘便多带些人手!”
万一冲突起来,好歹能护着娘娘逃跑。
摇了摇头,许薇姝苦笑:“带那么多人做什么,难道想打仗?”
许薇姝径直去了祁县,先不去见蒋文,直奔县衙,让衙门领着去了苦主家里。
那一家饭馆也关了门,出了这种事儿,哪里还有心思做生意!
女孩儿一直半死不活地躺在床上,完全没有声息,她父亲也被打得吐了血,幸好县令知道给找了个好大夫,开了药,如今好歹性命保住了。
许薇姝进去,也不管人家当娘的说,自己的女儿不肯见人,直接就踹门进去,把那女孩儿拉起来,只说了一句话:“我们靖州的女人都该有勇气,跟我走,我让你看看,欺负你的人会是什么下场!”
她愣是拖着人家女孩儿出了门,也不管后面女孩儿的父母怎么哭喊。
随行的人也面面相觑,不知该怎么反应!
带着人出来,许薇姝反而不着急了,先把府衙县衙的官员们叫齐,仔仔细细地问,问清楚,才摆开仪仗,领着人过去。
她到的时候,临时军营这边,士兵们正生火做饭,饭菜都是附近的村子提供,新的粮米,还有猪羊等肉类。
王妃的仪仗一到,那些当兵的也傻了眼,连忙行礼,蒋文都要出来见礼。
蒋文一看这架势,就知道许薇姝是做什么来的,到也不恼,简单吩咐了几句,让那几个闹事的兵都躲一躲,自己迎上前,笑道:“王妃这么大的架势,可真吓到我了,怎么?来视察军营?”
他不等许薇姝说话,就道,“王妃放心,我麾下这些人,都是百战精兵,每个人至少杀过十个羌人,像孙副将,多年来受伤百余次,遍身都是伤疤,十年前那一战,他率军守聊城二十日,援兵迟迟未到,他们死战不退,最后三万人只剩下了一百多人,总算是等来了援军,也因此打服了对方,换来边疆十年大安。”
蒋文对部下的功劳如数家珍。
“这么一群精兵强将,前往西北,必然令安王爷如虎添翼,就请王妃娘娘安心在靖州等待捷报。”
许薇姝冷着脸听,半晌才补充道:“我知道,将军部下副将孙,柳二人,曾经合力击杀羌国鲁王,为我大殷朝立下过赫赫战功。”
她也简简单单,轻描淡写地说了几个蒋文还有他那帮亲信,最值得称道的功劳,到让蒋文的脸色和缓下来,也不在打哈哈,叹道:“我知道,我的兵们或有扰乱地方的嫌疑,可是,王妃要明白,我们都是提着脑袋卖命的人,此去西北,这帮兄弟能回来多少,犹未可知,他们趁着还活着,好好乐呵乐呵,也是应该。”
蒋文说得理直气壮,就好像他纵容那帮兵痞们祸害地方,一点儿错都没有似的。
“请王妃放心,这帮小子有分寸,不会闹得太过,地方上怎么也能交代得过去。”
许薇姝知道他的意思,这帮士兵,最多也就祸害个把老百姓,抢点儿东西,不会真弄出雁过拔毛的土匪行径。
要是换了其他地方,地方上肯定就认了,天下当兵的都一个样子。
许薇姝沉默良久,抬起头,看了看靖州府城的方向,忽然道:“将军,请你把那三个士兵交出来,按照我大殷朝的律法,他们三个,带头的那个将被处以绞刑,立即执行,其他二人,各杖三百。”
蒋文:“……”
他顿时阴沉下一张脸,没想到这个王妃居然听不懂人话。
第二百一十三章 服软
沉默半晌,蒋文冷笑起来:“好,集合!”
他一声令下,所有士兵集合,居然速度不慢,虽然不能和许薇姝训练出来的精锐相提并论,但比起现在大部分军队,这一帮人的纪律性算是相当不错的。
集合速度很快。
一炷香的时间,就差不多集合完毕。
换了其他的军队,就这么集合一下,恐怕也要花费很长的时间。
蒋文扫了一眼,平平淡淡地喊道:“王妃让我交人,我不得不交,你们自己说,你们谁是王妃娘娘要找的人?”
“我!”
“我是!”
“还有我!”
“……”
蒋文一句话,几乎所有士兵都举了手,高声喊道:“是我,是我!”
那声势,吓得一群县衙的官员们额头上直冒冷汗。
赵推官腿都软了,忍不住去看王妃,就见王妃怀里还抱着个没露脸的女孩儿,腰板笔直,坐在马上,稳稳当当,丝毫也不见害怕,心下就不由万分敬佩。
不愧是王妃!
许薇姝扫了一眼,这么多人,全都直愣愣地瞪着她,一脸凶悍气,她看了半晌,忽然笑起来:“……我知道你们怎么想的,你们肯定要说,朝廷给的军饷不够,三天两头的克扣,还让你们去拼命,还看不起你们,那些文官大老爷们,坐在后面安全的地方指手画脚,你们很不高兴,现在连玩玩女人,也要被惩罚,凭什么!”
所有人静静地听着,站得更直了一些。
许薇姝深吸了口气:“但我要告诉你们,在别处你们如何,我不管,但这里是靖州,靖州的老百姓,没有对不起你们,他们来了,我们好酒好肉地招待,祁县最好的房子,让给你们住,我们老老少少,男男女女,昼夜不停地赶工,赶制的军用帐篷,就是送去边疆给你们的,现在,你们住的这些,也是老百姓们辛辛苦苦熬夜赶工,赶出来的。”
“他们自己吃糙米,给你们吃的都是精粮,他们自己舍不得吃盐,给你们烧的红烧肉,可着劲的搁,因为不吃盐没有力气,打不了仗,你们欺负的这个女孩儿,她的三个哥哥,都在战场上战死,最小的弟弟才十四岁,也被征召,马上要去当兵了。”
“我靖州也有自己的士兵,你们看看,我身后站的这些,都是王府的精兵。”
许薇姝停了停,转头看向自己人,“你们告诉他们,你们认为,我靖州的老百姓是什么人!”
“衣食父母!衣食父母!”
“你们当兵是为了什么?”
“保家卫国!”
“有人欺负我们的父老乡亲,你们要怎么做?”
“杀!杀!杀!”
这气势,只有二十人而已,竟一点儿都不比这三万人差。
这些西北军都愣住。
一个个的全收了声,连笔直的腰板,也稍软下来,但还是都不说话。
“不说这些没用的,我就是想告诉你们,你们在别的地方如何,我管不了,你们怎么想,我也管不了,但在靖州,所有人都要守我们靖州的规矩。”
许薇姝忽然策马飞驰,一鞭子一个,卷起那些士兵中的三人,一甩,就甩到前面去。
队列顿时有些凌乱,有人开始嚷嚷,但不知怎么回事儿,一对上许薇姝那双眼睛,竟有些闹不下去,所有人转头看向蒋文。
蒋文也看着许薇姝,面无表情,嘴唇动了动,终究还是没有说话。
许薇姝却是不看他,把怀里瑟瑟发抖的女孩儿扶起来,让她仔细看。
“你看清楚,是不是他们?”
那女孩儿一看,顿时吓得猛地趴回许薇姝的怀里,大颗大颗的泪珠掉下来。
许薇姝却硬着心肠:“别哭,你一定要看,看仔细了,我们不能冤枉人。”
女孩儿终于承受不住,大哭道:“是他们,就是他们。”
“领头的是哪个?”
女孩儿咬了咬牙,指向那个一言不发,恶狠狠瞪着许薇姝的汉子。
许薇姝点点头,当即宣判,处以绞刑,连衙门都不用去,就令手下的士兵执行。
其他两个,也是杖刑三百,这三百下打完,就是控制着力气,能活下来恐怕也要残了,至少这次他们别想跟去西北。
许薇姝抱着那女孩儿,就让她亲眼看着那个人被处以绞刑,还就当着这些士兵的面。
蒋文麾下的士兵们顿时骚乱,许薇姝一拉弓箭,嗖嗖嗖一连射了十箭,专门钉那些士兵的脚面,一时间把这些人都给镇住。
主要是,蒋文没说话。
将军不发话,这些士兵也不敢真的就闹起来,在加上许薇姝说话时,多多少少用了些手段,让这些人也不能不受触动,直到人被绞死,整个场地一片寂静,许薇姝才调转马头,载着那个依旧很害怕,可脸上的麻木却消退的女孩子纵马而去。
一帮侍卫连忙跟上。
蒋文盯着她的背影,一直到许薇姝消失不见,才回头扫了一眼,冷冷道:“开饭!”
可谁还有心情吃饭!
张副将整个人都快炸了:“……将军,咱们多少年没吃过这种亏了?”
虽然整个西北人散了,可跟着蒋文从不吃亏,这已经是根深蒂固的信念。
蒋文沉默,半晌才道:“她是安王妃。”
没错,之所以不发作,之所以没有闹起来,并不只是因为靖州确实和其它地方不同,他在其他地方的老百姓眼中,看到的只有麻木和绝望,可在这里,每个人都是活的,那些人只要被逼急了,是真的会反抗。
更多的,还是因为许薇姝是安王妃,他以后就是安王旗下的人,无论皇帝是想让他制衡安王,还是有别的念头,他至少不应该现在就和安王妃起冲突。
而且,蒋文走南闯北多年,惹祸一堆,都没有掉脑袋,那是因为他知道什么时候能闯祸,什么时候不能,现在,在靖州,他觉得自己应该安静。
“告诉手下的人,这几天都给我安分些,如果再招惹出乱子来,别怪我军法从事!”
张嵩只好委委屈屈地去传令。
一时间,整个军营都安静下来。
蒋文扫了一眼,忽然有一种感觉,他引以为傲的这些士兵,其实还远远算不上真正的精锐之师。
第二百一十四章 勤王
许薇姝把那个小姑娘送回了家,也没多安慰什么。
这种事儿,靠别人安抚并没有用,只有靠她自己,她自己走出来,才能海阔天空。
回了王府,许薇姝心里多多少少有点儿担忧,连忙又给方容去了封信。
要知道,蒋文这人的性子实在有些睚眦必报,他一个男人,不可能找许薇姝的麻烦,可方容那儿的压力,指不定会更大一些。
不过回头一想,蒋文此人狂妄自大,现在敲打他一下,到了方容那儿,说不定他会安分得多,也不是全无好处。
许薇姝想得很轻松,但王府那些属官们,自从知道皇帝令蒋文前往西北之后,已经开了十几次的碰头会。
这事儿在他们眼中,那是大事。
方容去西北做什么,谁都知道,他是去掌兵权。
国内禁军,由皇帝亲领,除了皇帝的命令,明面上绝不会听从旁人,至于私底下有没有和皇子们勾勾搭搭,那谁也不知道了。
镇南王听调不听宣,镇守西南多年,都快成了独立王国。
忠王立有军功,军旅出身,他在军中人脉极广,虽然表面上现在已经不领兵了,但实际上他一直觉得自己在军中的威望无人能比,现在在京城活动,看起来安分,也就是给皇帝看的。
义王表面上看着到没染指军权,但他想必也不是不想要。
如今皇帝有大半年没正经上朝,太医们天天在宫里守着,他整日寻灵丹妙药,还让国教的高人们替他炼丹,很有昏庸糊涂的迹象,那帮皇子怎么可能不着急?动作大起来也正常,要是换了以前,给他们一千个胆子,他们也不敢动兵权的主意。
方容被派去西北,能正大光明地染指兵权,又怎么可能不重视?
要是他会让西北军从他的手里溜走,那他就不是那个能拐带羌国大将军的方容了。
许薇姝和自家男人算得上心意相通,甚至想,要不要给蒋文找点儿麻烦,让他别太顺当了,当然,也就是想想。
靖州上下都盼着那些士兵们赶紧走,只是对方的粮草都消耗干净了,还有被服也要补充,正准备从附近的几个州郡,调拨军需物资,就干脆在这儿休整一下。
许薇姝在这方面也没卡他们的意思,直接把要上缴的红薯干,还有一些米面,都弄来先给他们,甚至从准备送去给方容的被服里抽出来不少,添给了他们。
不过,那些被服上都缝了安王府的印记,每一件都有,那些个士兵们穿的用的,都是安王府的东西,天长日久,肯定天然会对安王府有好感。
大殷朝的人,也不是不知道宣传自己,像忠王那些人,手底下都养了一批文人,给自己鼓吹,但像这类潜移默化的手段,还真没人注意过。
许薇姝一早就打这样的主意,但凡她打造的商品,军粮,被服,鞋帽,水壶等等等等,都先印上安王府的记号,就用的王妃自己刻的那一方小印,一个小小的安字。
就算是眼下,安王府那些军士们,看到这个字,心里头就踏实。
书房里的灯火彻夜长明。
许薇姝盘了会儿账,伸了伸腰,就听见叮铃铃的铃声,球球摇摇晃晃地晃过来,钻到她怀里,蜷缩着躺下。
顺了顺雪白的长毛,许薇姝就闻见一股酒香。
这小家伙肯定是偷喝酒了!
果然,没过片刻,玉荷就气急败坏地在门口儿呼道:“娘娘,球球又打碎了一坛子好酒。”
“行了,我教训它。”
许薇姝失笑。
西北那边多高山,气温低,常年积雪,她就想给方容他们送一批药酒,酿造的时候,喂了球球一点儿,不成想这只猫竟然就喜欢上喝酒。
许薇姝猜,大约是她在里面兑入许多吉水的缘故。
球球去地下室捣乱,一身的长毛都黏在一处,许薇姝伸手给它一点点梳理开,小家伙舒舒服服地趴着,嘴里直哼哼,还知道转转身,惬意的不得了。
这边正哄着球球玩,外院那边就传信过来,说是那群兵匪偷窥民团练兵,让祁县的民团给抓了两个人,双方又对上了,许薇姝只好抱着球球去打圆场。
事情到没闹大,就是蒋文看许薇姝的目光,古里古怪的。
“没想到,靖州民间居然还藏着一支训练精良的精锐之师!”
他这话,实在是意味深长。
连许薇姝都一瞬间觉得背脊发寒,面上却不肯落在下风:“蒋文谬赞了,我靖州不比别处,民风彪悍,匪患横行,还与羌国毗邻,恐怕难免一战,我百姓们不努力习武,如何保卫自己的家园?”
蒋文一笑,脸上就带出几分戏谑:“王妃不必对我一个外臣解释。”
一句话,连许薇姝都憋了口气,她身边的几个侍卫,甚至动了杀意。
当然,蒋文的身份摆在这儿,谁也不敢动他。
只是这个人太古怪,万一他要是胡说八道,恐怕还真是个麻烦。
许薇姝摇了摇头,让村民们把他的人都放走,很随意地道:“将军可以告诉你手下的官军,咱们民团就是自己练习练习战阵而已,不用偷偷摸摸的,想看的话,尽管参观。”
说完,也不等他答话,就借口要回去筹备军需,掉头走人。
也不只是借口,如今许薇姝更盼着这个祸害离得远点儿,她对蒋文的印象是一天坏过一天,每天给方容写信,都会提到要他小心。
方容一开始接到从靖州来的,上到自家媳妇,下到手底下那帮属官,一共三十多封信,其中核心思想就是要他想办法压制蒋文。
送他的信,好歹还比较矜持,人家袁琦接到的信,无一不是——想办法弄死他!
方容顿时哭笑不得。
要知道,主动奏请陛下,请蒋文出山的,可是方容自己,虽然说,他这是揣摩那位陛下的心思,提出的建议,但他真不介意。
蒋文那人固然有各种毛病,但作为一个将军,他没有不合格。
许薇姝这会儿顾不上自己男人的心思,忙了五日,总算把东西都准备齐全,蒋文和他手底下的士兵们也没再出什么幺蛾子,大队人马浩浩汤汤就出发。
因着顺利把人送走,矿区那边来报,说有个犯人逃走,许薇姝也没太在意。
那边用犯人管制犯人,的确是个好法子,可终究防守不算特别严密,真有犯人非要逃跑,什么都不管,什么都不顾,在本地又没什么牵挂,想逃走也不是很困难。
她稍微问了句,听说跑得是张家送来的那个羌女,就忍不住皱眉。
“居然忘了她!”
去矿区做苦力的,大部分都属于犯的罪肯定不小,但也不至于罪大恶极的那类,像什么手上没染上血债,可作威作福的事儿也没少干的土匪,还有什么小偷小摸,踹寡妇们,欺负老人,不怎么孝顺父母却不至于当真忤逆,赌博耍钱,到也不至于卖妻卖子这类。
这些人不给个教训不行,真杀了又好像过火儿,干脆都让他们劳动改造。
像那个羌女,虽然似乎杀伤力也不很大,可许薇姝后来琢磨,这人太邪性,不能留,只后面事多,一时间忘了,没成想就接到她逃跑的消息。
“也罢,在咱们靖州境内搜一搜,能搜到就带回来,离开就算了。”
那是个祸害,可她也没精力派人四下追捕,不祸害自家便是,别人的地头她也没力气管,只盼着那些被这姑娘盯上的人家,自求多福。
不过,她这么一不管,就出了大事。
蒋文拔营,人刚刚离开靖州不久,就传了消息回来——蒋将军遇刺!
而且伤得不轻,后腰让人戳了一刀,要不是这人睡觉也比较警觉,反应及时,就不只是受伤的事儿!
许薇姝接到消息的时候,是深夜,她睡得正好,一得到回禀,第一个想法,难不成自家有人实在看不惯那家伙嚣张,跟出去杀人了?
本能反应,她都想把几个惯会惹祸的小子拎过来点人头,看看有没有失踪的。
幸亏已经把刺客给抓住了,刺客是个女子,听说是个羌女,被蒋文手下人掠去做军、妓的,因为长得好,人也嫩,就送去给自家将军尝尝鲜。
“难道就不搜身?”
许薇姝简直无语,好歹蒋文也是个将军,保卫工作也未免太疏忽大意!
“怎么没搜?报信的士兵漏了几句,那羌女根本就是光着身子进去的,她逃跑什么都没穿,自己跳到泥坑里滚了一圈就跑了,谁知道那刀是怎么回事儿?”
玉荷一脸的不可思议,回话时声音发飘,真是做梦也想不到,会有女人敢光着身体在军营里乱跑。
出了这么大的事儿,许薇姝本来说要派人去接那位将军回靖州养伤,不过蒋文不肯回来,说是路上坐车,动不到伤口,一路过去到了西北,伤也就好得差不多。
没办法,许薇姝只好意思意思,送了批药草,顺便送了几个医生过去。
过了半月,蒋文到了西北,被安置好开始养伤,具体的消息才传回来。
没办法,在路上的时候,探子不容易探听到详细始末,那毕竟都是蒋文的人,探子混不进去。
闹了半天,惹出这件事儿的,竟然是熟人,就是许薇姝曾经关进大牢里的羌女,那个小猫。
送消息的探子肯定是夜行人出身,让方容打发回来传信,说话和讲故事一样,很快就把事情讲得清清楚楚。
羌女伪装成落难少女,主动让士兵抓住进了带进军营,忽悠得那些人,把她送给将军,又曲意逢迎,最短的时间内获取男人的信任,下手更是果决狠辣,用蒋文藏在衣袖中的匕首,捅了匕首的主人,捅了人立马想远走高飞,奈何这次遇见的主儿,不好对付,这一刀愣是没把人捅死!
这故事,许薇姝和她身边的宫人们,听得晕头转向。
没多时,方容也来了一封信,许薇姝看完之后,顿时觉得原来狗血撒得还不够多。
原来那羌女本是汉人的女儿,那个汉人也是靖州人,是个马商,娶了羌国一牧羊女为妻,虽然分属两国,到也其乐融融,日子过得和和美美。
没想到,有一日祸从天降,他们在行商的路上,正好和一群私下里倒卖兵器的家伙撞在一处,正好让领兵追击的蒋文遇见。
她爹爹苦苦哀求,说自己根本不是奸细,蒋文却理也不理,一声令下,所有男人都被杀死,小猫和她娘亲,还有其他妇孺之辈,就成了俘虏。
要知道,蒋文军中的俘虏可不好做,但凡有些姿色的女人,都成了军、妓,
小猫的母亲不堪受辱,一头撞死在她面前,也不知道当时才七岁,根本不懂事的小丫头是怎么活下来的,反正她努力活了下来。
她是探听到蒋文要去西北,必然路过靖州,这才去往靖州守株待兔,只是她实在安稳不下来,这种时候还要惹祸,竟然让官府抓了,还弄去做苦力。
也幸亏她能一个人混这么多年,本事自然不小,看守又不算太严,这才想出办法逃脱。
她刺杀蒋文失败被抓,按理说应该被杀了完事儿,一死百了,偏偏她都上了刑场,连砍头的刀都举起来,蒋文不知道脑子哪里抽筋,又把人活生生带回去。
许薇姝看完自家男人的来信,眨了眨眼,忽然失笑:“别啊,可别玩相爱相杀的虐文,蒋文一点儿都不像男主角,当男主角的爹还差不多。”
这位将军可不是玉面小将,那是个中年男人,面相平凡,甚至有点儿丑陋,放在任何一本书里,也只能做个炮灰。
谁也不知道蒋文是怎么想的。
唯独方容的信里提了一句——“蒋将军老了。”
人或许还没有特别老,心却已经衰老,所以,才有可能心软。
这些‘风花雪月’,也就吸引了大家片刻,很快,所有人的注意力再也没办法搁在一个老男人,和一个羌女的恩怨情仇上。
老皇帝病重,忠王被叫进宫中侍疾。
消息传来,许薇姝还没准备齐全送去京城,表达孝心的礼物,又有义王被传入宫中,却连夜被亲信护送逃出,口口声声说忠王挟持君上,意图谋反,要举兵勤王!
许薇姝:“……”
第二百一十五章 坐镇
希望京城的亲朋好友别再出事儿!
底下来信,说是方容留下袁琦在西北,自己带人回京城去,具体情况不知。
一连数日,安王爷一点儿消息也无。
王府里一开始简直要乱了,许薇姝平平淡淡地安抚了一众僚属,该做什么还做什么,作坊不停产,粮食照样收,一应事务进展正常。
她都没乱,一时间当一根定海神针,到也还算合格,很快骚乱就停下。
说白了,还是方容教导有方,这人去冒险,显然也不是一次两次,且次次都是有惊无险,手下人对他信心十足,从不觉得他做什么事会做不成。
姝娘有同样的气质,让人见了心里就踏实。
入了夜,月光明媚,天气凉下来,许薇姝连着收不到自己男人的信,面上不敢露出一丝半点儿,心里却同样难安宁,坐在桌前也懒得翻看那些个账本,还有底下人递上来的折子,只摊开笔墨画画。
画了幅四格漫画,一只垂垂老矣的雄狮,一只蠢蠢欲动的青狼,一只憨态可掬,其实也不知道该说是蠢还是奸诈的……豹猫。
最后再画上一只阿拉斯加雪橇犬,美得可人疼。
许薇姝画了半天,也不知道自己都画了写什么东西,反正一块儿装信封,给方容寄过去。
至于那人什么时候才能看到,看到了又会想什么,就不是她愿意琢磨的了。
中秋佳节将近。
就算没有过节的情绪,许薇姝还是给底下人都发了赏钱,再多裁几套新衣服,又吩咐准备月饼,京城出事儿,没告诉丽娘和阿蛮。
那两个情绪刚刚好些,要是再知道了这个,整日惦记家里,又一点儿法子没有,不是找难受?还是等探明了具体情况再说。
许茂竹也是一个意思。
他自己担心的不行,整日往安王府的外书房跑,就盯着京城那边传来的信儿,这里消息最灵通,外面的消息,都先在此汇总。
可他自己担忧,面上一丝不露,还笑眯眯给姐妹们准备中秋节的礼物。
送给阿蛮一对儿玉兔,是他自己雕刻的,也给了姝娘一对玉璧,是龙凤呈祥的图案,玉质不算特别好,但同样是他自己雕刻,心意在呢。
送给丽娘的到有不同,那是一个碧玉制成的玩器,巴掌大的古琴,很是精致。
“我本来也想自己雕刻,可那日从街上看到这东西,一眼就相中,知道丽娘你准喜欢。”
许爱丽果然很开怀。
说起过节,王府里的气氛就变得柔和多了,没那么紧绷,许薇姝便发话,大家办了一场赏月酒宴。
月饼切成块儿,桂花酒从酒窖里取出,再备上白玉杯,阿蛮和丽娘的脸上也带出笑容。
丽娘还沐浴更衣,弹了一曲。
她的琴艺超绝,在京城那也是数一数二,当年考女官,她别的科目都一般,只这一琴艺,让先生们连连夸赞,堪称第一,如今当众弹奏,人们都听得痴了。
身在靖州,哪里见过这样的京中贵女,又哪里听过如此佳音,就连卢玉衡这样的世家公子,一样听得连连感叹,叹那些真正的京城贵女,并不如母亲和妹子所言,是那种只靠着衣衫富贵傲人的。
许薇姝也听得来了兴致,取了笛子,即兴来了一段儿‘彩云追月’。
吹完一曲,便纵情高歌。
“花在此时落,月在此时圆,人间天上,歌起舞飞旋。凤鸟还巢,更无狼烟,寂寞了美婵娟……不教浮云将月蔽,心想太平万万年,我有霓裳风吹动,水起涟漪歌抚平……此忧谁解?谁是知音?且饮此杯,共语升平,良辰易逝何如梦……”
许薇姝难得如此放纵,连连喝了许多杯温酒,结果醉倒了一地,王府的宫人们好容易才把醉醺醺的客人们送走,把主人扶回房间休息。
回了屋,就着玉荷的手喝了一盏醒酒汤,许薇姝拢了拢被子咕哝:“这中秋节过得还真刺激。”
玉荷没吱声,哄着自家王妃睡过去。
许薇姝是真觉得中秋过得不好,却不曾想,这中秋一过,事态发展却更加微妙。
江南那一群本来被张兰芝牢牢困死的乱兵,竟然一夜之间连下数城,威逼京师,张兰芝兵败如山倒。
那头,忠王自请监国,挂帅出征,这简直是当那位皇帝陛下已经死了。
而那位到底死还是没死,谁也不很清楚。
义王同样没闲着,四下说父皇被忠王幽禁,联络诸位皇子,和各地藩王,他也不是口头上说说,这一闹,大家才看出来,这人手里头也掌着兵,光是私兵就养了数万,各地的军队,有好些军官都是他的人。
许薇姝很清楚,像禁军,肯定是忠于皇帝,但现在皇帝没有一点儿消息,一群皇子闹起来,这就有些麻烦,也是各分派系,各有偏向。
一时间风声鹤唳,消息简直是一天三变,今天义王在舆论上占据上风,明天忠王又成了忠心耿耿的好儿子,其他人才是乱臣贼子。
乱世,比原主记忆中早了好些年。
好在许薇姝早知道原主的记忆不那么可靠,谁也不清楚,重来一世,是不是就和上一世一模一样,她就想着静观其变,看看结果。
事实上,地方上的各个势力,都想静观其变,可那根本不可能……
这些王爷们哪里是好相与的,你要是大权在握,有很多底牌,那些人在此敏感时刻,不敢得罪你,怕把你逼到旁人那儿去也就罢了,你死活哪里都不靠,人家也不至于多为难,不过只是将来不受新君重用而已。
那到没什么,蛰伏一阵子,反正世家大族不怕蛰伏,过两三代,事情过去,照样能出头。
可一些没这个底气的,那想左右逢源就不容易,不是朋友,便是敌人,无论哪边灭了你也轻轻松松。
许薇姝这会儿到有些庆幸,英国公府没落了,早就被抄了家,在京城已经相当不起眼,谁都想不起他们来,说不得因为这个,到能躲过这一劫。
阿蛮和丽娘终究还是知道了外面的情况,闹得这么大,许薇姝想隐瞒,也瞒不过去。
丽娘还好,只是白了脸,阿蛮当时就脸色发青,整个人都站不住。
许薇姝给她灌了两碗安神汤,这才回过神,短短几日工夫,这孩子就瘦得脱了相,当年那么明丽活泼的女孩儿,此时看着,竟是死气沉沉,像老了十几岁。
没几日,阿蛮就说要回京城。
“姝娘,大哥,不是阿蛮任性!”
见许茂竹的脸都黑下来,阿蛮忍不住垂泪,“我也知道,现在回去不安全,但这一路走来,咱们见到多少生死离别,不说遇上乱兵,就是一场风寒,就有可能天人永隔,记得初来靖州,咱们遇见那一对姐妹,自从和爹娘别过,已经六年未见,恐怕再见无期,我只是不愿意以后再也见不到爹娘,哪怕是死,一家人死在一处,我也欢喜。”
许茂竹半天没说话,也红了眼。
许薇姝叹了口气……阿蛮也不是小孩子了,她过去可没这种细腻的心思,为人说是豪爽,其实有些粗心,或许还有那么点儿小心思,在许薇姝面前动过心眼,不想姝娘在别人面前出头,让人记住,免得会令人想起姝娘才是国公府正正经经的千金,她反而像个冒牌货。但现在,经历了这么多,她也变得和以往不一样,不关是好是坏,总是一种成长。
“我真挺想答应你。”
许薇姝苦笑,“但那不可能。”
现在外面那么乱,许薇姝可不敢放阿蛮出去。就是那些商队,如今也能不出去就不出去,到是外面有一些商户要钱不要命,想借机发财,知道靖州粮食大丰收,有过来收购。
不过,那些琉璃作坊暂时都停了产,铁器也不再乱卖,观望一下再说。
许薇姝努力维持安王府的平静,训练士卒,加强戒备,生怕羌国和延国趁机闹事。
边疆上确实有那么点儿蠢蠢欲动的迹象,姝娘干脆风风火火地来了一次大阅兵。
让靖州当地的驻军,举行军演,试验了下新的弩弓弩箭,各种新装备。
一来,就当练兵,万一需要他们出战,好歹武器足够熟悉,二来也是震慑。她可不信周边两国在靖州没有探子,自家王爷都安排了好些探子在人家那儿,自己的地盘也同样不安静。
虽然不知道有用还是没用,但许薇姝坐镇,总体来说,靖州这最容易乱的地方,这次没乱。
最近是每天都有各种消息传来,好的不多,许薇姝还接到一封肖氏的来信。
信中提及,京城到处流传,西北蠢蠢欲动,方容在西北勾结延国,意图谋逆,忠王已经下令,要方容尽快上折子自辩。
许薇姝:“……”
估计这会儿肖氏的信里言语还算客气,没直接说许薇姝你男人是个乱臣贼子,你要是顾忌许家颜面,速速自裁……纯粹是因为义王那边发话,说安王绝不会如此,一脸义愤填膺。
把信一收,许薇姝只当没收到,但心里还是一咯噔。
她当然不担心方容会和延国勾结,她唯一担心的,只是方容的安危。
也只有这种时候,许薇姝才觉得,她有点儿没用!
如果现在是在开皇王朝,她绝不可能就这样坐困于此,无法可想,只能等待。
那时,她拥有强大的实力,一声令下,想要什么地方的消息,都有人为她探来,想做什么,都有人前赴后继为她去做。
人生在世,要想一切顺心,必须自己有实力才行,她生而为女,好像依附旁人也无妨,可到底是……谁都不可靠!
时间一天天过去。
玉荷觉得,自家乐观的王妃,面上都有些消瘦。
外面传来的消息,也都不大好,西北终于开战,延国和大殷朝双方都派出大军,交手数次,殷朝落于下风。
没几日,更糟糕的情况出现,西北方面消息断绝,谁也不清楚具体情况。
很多人都担心西北军叛了大殷朝。
这消息也不是瞎猜,谁不知道大殷朝打压西北军多年,西北军众将士们哪里能不怨恨?
即使这边都打了起来,可忠王和义王还是头脑发热,依旧不管不顾。
义王甚至打出旗号,要先诛灭欺君叛国的忠王,再与延国决一死战。
许薇姝真想呵呵他一脸。
靖州离西北不远,若是延国挥军直入,战火必然要波及到这边,好多世家都很担忧,天天上安王府来寻许薇姝。
她也不好躲,只能应付,好在她不是真正的闺阁弱女,处理这个也不怎么害怕,无论谁还探问,她都大大方方地把人请入书房,让人摆出沙盘,将如今已经知道的消息情报,都在沙盘上反应出来。
可能这些不懂军事的人,听不懂许薇姝的讲解,可无疑,心里会安定很多。
这时候,要是王妃一味安抚,只说好听的,他们可能根本不信,但现在王妃镇定自若地摆事实,讲道理,也不说什么延国根本没可能突破防线的话,只说他们殷朝的战略并未失误,即便延国大军来袭,靖州也有一战之力。
如此,这些人反而镇定了。
人家王妃一个女人,撑着偌大的王府,还没有惊慌失措,也没有逃跑,名下的产业甚至运作正常,他们怕什么!
这日,送走了那帮探消息的各大家族的族长,许薇姝松了口气,结果卢玉衡递来的茶杯。
外书房里里外外坐得都是王府的书官,文书们细细把刚才王妃讲的话都记录下来。
有宫人连忙上了点心。
一群人盯着许薇姝,目光熠熠生辉。
其实,不只是那些外人担忧,他们这些王府的下属,更加害怕,也就是这会儿,大家才真正佩服起这位王妃来。
换了他们面对眼下的局面,早就手忙脚乱,哪里还能撑到如今?
一晃眼,秋日即将过去,冬日马上就要来临。
西北那边到是传了好消息,袁琦和蒋文二人互相配合,诱敌深入,打了次伏击,消灭了延国五万先锋军,获得大胜,一口气把对方打了出去。
整个大殷朝都松了口气,振奋许多。
阿蛮还是闹着要回京,正想办法要达成愿望,然后就不用她想了,京城又传来信,那位好些人都当再也好不了,已经大半年没上朝的皇帝醒了,下令让各地闹事的藩王进京,没闹事的靖州,居然也在进京之列。
第二百一十六章 孝子
京城来传旨的宫人风尘仆仆赶到靖州,一路被顺顺当当地迎进王府。
“看座。”
许薇姝换上王妃的正装,打扮得整整齐齐,迎接天使,这位快马而来的宫人,她还认识,是万公公的干儿子,姓孙,在紫宸殿也是很有脸面的宦官。
这人到客气,见了许薇姝恭恭敬敬的,摆下香案,接了旨意,看着许薇姝面色好转,连忙道:“娘娘容禀,万岁爷身子康健,就是想念儿孙,特意召各位主子进京。”
许薇姝点点头,又说了几句闲话。问了下宫中故旧的情况,便让玉荷塞过去个丰厚的荷包,先请他回客房安歇,才打开圣旨,又看了一遍。
圣旨应该没什么问题,大意就是安王是个孝顺皇孙,他想得厉害,特意召回京城看看,不忍心孙子夫妻分离,所以也让接安王妃进京。
来了圣旨,别的也罢了,尚不知是好还是坏,有一点儿却绝对是好事——自家男人总算是有了确切的消息。
王府上下也就松了口气。
连许薇姝也觉得身上压力骤减,不得不承认,她再好强,有些事儿也没办法代替方容,至少现在不行。
那位王爷不知怎么想的,此刻竟不在京城,反而跑到江南去了,目前正和张兰芝在一处,这是传旨的宫人透露的信息,似乎不该出错。
许薇姝琢磨着,方容应该要写信过来了,果然,当天晚上没睡多长时间,卢玉衡和徐峰两个负责值夜的,便不顾规矩,半夜把王妃叫起来。
方容的信果然送到。
很薄的一张纸,写得字儿不多,许薇姝扫了一眼就看完,笔迹有些虚软,他在信中说一切都好,江南叛乱也渐渐平定。
翁山郡王一家子,除了三公子外,已经一网成擒,如今要押送京城受审,他也会回京城。
说的本都是正事,只在信的末尾提到,当日月圆之夜,对月饮酒,忽见姝娘飘然而下,只浅酌一杯,便已是醉了……寥寥数语,隐约有相思之意。
许薇姝心里沉甸甸的,忽然也有了那么一点儿想念,忽然觉得启程去京城,若是能早日与他相见,便不算辛苦。
没两日,江南的消息陆陆续续传回来,大体的叛乱被镇压,只剩下一些散兵游勇还在抵抗。
翁山郡王倒了,虽然少了一个三公子,好像翁山郡王也就有这么一个儿子能拿得出手,但此人贪花好色,又狡诈无比,实在无明主气度,估计大殷朝里那些个人精也不把他当回事儿,就是现在还闹腾的那些,也不会听从他三公子的命令。
天使驾临,皇帝陛下苏醒,靖州顿时安静多了,那只是表面上,私底下更是暗潮汹涌。
“……这也不知是真还是假?”
一群安王府的僚属凑在一处,商量来商量去,还是没办法达成共识。
“要不然再问问王爷?”
现在能够联系上,可王爷还是一句话,听凭王妃做主,看信上字迹潦草,想必王爷那边也有什么变故,根本顾不上靖州。
按说万岁下令,那肯定要遵从,但谁知道这旨意是真的还是假的,万一是忠王矫诏又怎么办?若是对方诓骗王爷王妃进京,那该如何是好?
许薇姝到是命一众宫人开始收拾东西,那些准备送去表孝心的各色礼物,总算派上用场。
僚属们不清楚,她可是很清楚,皇帝昏迷,能掌着印信的,乃是万宝泉万公公,那是皇帝的亲信,一向忠心耿耿,绝不会为忠王所用,既然传了旨意,说明皇帝是真清醒过来。
再说,虎死余威在,没人敢太岁头上动土,忠王也不敢,何况老虎未死。
许薇姝听到消息很淡定,可外面表面平静,其实都提着一口气,谁都不知道这位皇帝会做出什么事,要是他年轻的时候,诸位大臣还能揣测他的心思,到了如今,再没人能猜得透他老人家的想法了。
又一次要回到京城,许薇姝不知为何,忽然又有点儿不愿意走。
她可是把靖州当自己的家在经营,她已经设计好了邬堡,且这一座邬堡已经在建设中。
那些只看设计图纸,就让人心动神摇的,美轮美奂的城池,她还想第一个见到,第一个住进去。
可惜皇命难违,只希望过阵子就能回来,不过封地在这儿,想必也在京城呆不太久。
许薇姝一边盯着收拾东西,一边和方容书信往来,方容的字迹还是很虚软,从字迹就看得出,大约身体不大舒服,但只要有精力写信,想必也没出太大的问题。
只是书信往来了几次,方容那边又断了消息,许薇姝觉得大概是自己要赶路,那边也忙,就没多想。
…………
京城,紫宸殿
老皇帝坐在软榻上,案头燃了安魂香,这是天教的东西,香味并不浓郁,却着实管用。
万宝泉捧着铜镜,指挥两个小太监给万岁爷染头发,所有伺候的宫人都眼观鼻鼻观心,小心翼翼,那两个小太监的动作也战战兢兢。
给万岁爷染头,那是掉根头发都是了不得的大事。
老皇帝却看着镜子里,那个模模糊糊的影子发呆,半晌忽然道:“万宝泉,你说朕是不是老了。”
万宝泉吓了一跳,面上却纹丝不动,只道:“老奴到看不出来,许是万岁爷躺得时间长了些,气色不好,好好调养两日,必能调养回来。”
他这会儿可不敢随便拍马屁,如今万岁爷的脾气不好,拍马屁容易拍到马腿上。
皇帝闻言,就叹了口气:“是啊,睡得太久!”
两个宫人给万岁爷染完了头发,万宝泉又亲自伺候着给他净面,折腾完,舒舒服服地又躺回床上去,捂上棉被,闭上眼。
万宝泉还当陛下睡了,就使了个眼色,令那些宫人们都退下,自从皇帝醒来,睡眠是越发不好,屋里伺候的人,连呼吸声大了,都能惊扰到他。
却不曾想,他刚退到门口,便听皇帝忽然出声:“要义王进来吧。”
“是。”
万宝泉低声应了,就去传旨。
忠王和义王两个,现在都在外面求见,冒着寒风戳在那儿,已经站了足足两日。
一离开寝室的门,万宝泉就想,万岁先见义王,怕是心里信义王多些。
别人不知道,他这个天子身边的奴才却知道,陛下病倒,忠王虽没有明着做什么大逆不道的事,却私下里逼迫紫宸殿的女官和宦官们,要他们取陛下的印信。
忠王的话到不错,他向来有监国之责,皇帝病重,总要有人代行朝政,没有印信却有诸多不便。
但无论如何,他这种行为着实太敏感,不是他身为人子该做的,还有义王,义王本在西北,却能第一时间听到消息返回京城,还和忠王撕破脸闹起来,皇帝恐怕也一样不高兴。
当时忠王命人以皇命为借口,宣义王进宫,又软禁了他,他想办法逃走,到是正常选择,但他竟然能从宫里逃出去,在宫里不知道安插了多少人手,离宫后,又有禁军和各地军队的将领支持,一下子,这些都暴露,也不知道陛下会怎么想?
万宝泉叹了口气。
他那位陛下应该明白的,不想当皇帝的皇子不是好皇子,那些皇子们年纪都老大不小了,像太子和忠王的儿子,都到了当爹的年纪,难道还真能指望他们什么都不想,也不做?
吐出口气,万宝泉进了偏厅,就见忠王和义王的气色都不怎么好,大概比皇帝好不到哪里去。
两个人谁也不搭理谁,这几乎算是撕破了脸皮,连脸面功夫都懒得做,估计再做也没用。
“义王殿下,万岁请您进去。”
忠王手一颤,脸色大变。
义王的脸色也变了变,站起身,跟着万宝泉进了寝宫的门,一进门就扑通一声,跪下。
“父皇,孩儿知错!”
说着,砰砰砰地磕了三个响头。
皇帝到笑起来,笑得咳嗽了声,万宝泉连忙给他端茶润喉。
“孝儿,你到是自觉,那你说说,哪里做错了?”
“儿臣不该擅离职守,扔下西北防务。”义王这话,铿锵有力,只说这一句。
皇帝低下头,认认真真地看他,看到他脸上坦荡的神态,看着他虽然低着头,做出一副臣服的样子,其实腰背却是硬邦邦的,不肯真正弯腰。
本来,他还有些话要说,这会儿却一下子没了说话的兴致。
皇帝的位置高高在上,手掌生杀予夺的大权,当官的在任上的事情,都不会愿意让皇帝知道,大家都喜欢糊弄皇帝,也惯于糊弄皇帝,他当皇帝当得时间久了,也就不太在意这个,可自己这个儿子,真当他是傻子不成?
京城现在到处是传言,都在传,方容和延国有勾结,他这个儿子也表现得义愤填膺。
但皇帝自己有自己的探子,已经探听清楚,这消息是他放出去,他可能都没多想,只是很随意就这么做了,且并没有当回事儿。
皇帝看着自己的儿子,看了好一会儿,才道:“罢了,你先下去。”
义王也没多说什么,默默退下。
好半晌,皇帝忽然道:“你说,老三和老四,哪个更好些。”忠王排行第三,义王排行第四。
他这话,万宝泉只能装耳聋,没听见。
“……叫国师来。”
皇帝蠕动嘴唇,喊了一声,他的精神又有些不好,运了运气,胸口闷痛。
第二百一十七章 姑娘?
易恒捋了捋胡须,默默为皇帝诊脉,良久沉默无言。
皇帝也不催促,只是这一双眼盯着他,就让人觉得精神紧绷,喘不上气。
良久,易恒才笑道:“陛下请放心,您真是大安了,再吃两丸药,就能恢复如初。”
听了这话,皇帝终于露出一丝笑容,轻咳了两声:“那要多谢国师才是。”
易恒谦虚了几句,一低头,借机拂去额头上的冷汗,令人捧着笔墨纸砚上前,摊开纸张,挥毫泼墨。
能被册为国师的,无不是皇帝信任的道家高人。
可易恒法师总想,要是再有第二次机会,就是他师伯威逼利诱,他也不接这个位置,不伺候皇帝!
皇帝这种东西,永远是只可远观不可亵玩。
但他现在已经从那位终日闭关不出,也有底气闭关,不搭理皇上的前任国师手中,接了这块儿烫手山芋,现在皇帝召见,他就没胆子不来。
一边替陛下写丹方,易恒一边琢磨,他也要尽早抽身才好。
还有他们天教,也该收敛收敛。
虽说殷朝人都崇尚道家,可道家也不是只有天教一个教派,天教被立为国教至今,足足有二百余年,香火鼎盛,别说佛教赶不上他们,便是道家其它教派,也稍逊一筹。
现在尚且平静,可时日长久,怕要起纷争。
天教徒子徒孙众多,恐怕免不了出现良莠不齐的状况,要是弟子中出现几个仗势欺人,不懂修行的俗人,整个天教都颜面无存,偏偏越怕什么,什么事儿就偏偏发生。
和佛家也就算了,天教本也是道家一支,同样寻求大道,他是实在不想有什么龃龉产生。
近年来,好些前辈宗师都闭关的闭关,遁世的遁世,有远离红尘俗世的迹象,师父师伯们,也显少露面,当年,他师父说了好几次,说天教不是以前的天教了。
写完了药方,呈给皇帝看,皇帝显然在这方面也有些研究,点点头,显见没有不满意。
易恒暗自松了口气,刚想告辞,忽然就听皇帝开口问道:“国师,天教能断人命数,你说说看,朕还能活多久?还能做多少年的人间帝王?”
“……”
皇帝身体略略前倾:“你别糊弄朕,朕今天,就想听一句实话,不是御医们说的那些模棱两可的东西,也不是万宝泉那群宦官,整天喊得什么万岁万万岁,朕又不是妖怪,也还没成仙,上哪儿去找什么万岁?”
易恒一咬牙,恨不得一巴掌拍过去,他奶奶的,谁他妈的知道你还有几年的命?没准儿明天你自己喝杯凉水把自己给呛死了。
这话,他却不能说,也不敢说。
只好摆出一副沉思的脸,叹道:“回禀陛下,要说卜算之术,师门前辈们到也精通,但就是最擅长此道的苍冥法师,恐也难准确判断人之命运,臣只能说,陛下身体还算康健,若是好生保养,十年寿数,还是能保证。”
这句话吐出来,连易恒自己都佩服他自己,谁敢当着皇帝的面,这么轻描淡写地告诉人家,你有十年的命。
皇帝却笑了:“朕今年六十一,十年后七十一,在大殷朝来说,绝对算得上高寿。”
他是真高兴,脸上阴霾散尽,一点儿都没恼怒,挥挥手,就让易恒退下。
易恒离开寝宫的大门,扫了一眼那边的屏风,这会儿才有心思想,还有什么人呆在皇上的寝宫里?皇上病得如此严重,难道还有旁的心思?是哪个宠妃,能听这么私密的话。
他没看见,那不光不是个宠妃,还是个老头,只是长得仙风道骨,瞧着比易恒可有范儿得多。
皇帝请他出来,可比面对易恒时热切些,也更认真:“仙师,长春丹十年内,当真能炼制出来?”
他的语气也有些急切,声音微微颤抖,并不像以前那个总是智珠在握的皇帝。
这个被称为大师的老人家点了点头,笑道:“陛下放下,现在所有的药材都配齐了,药引子虽说难找,可陛下洪福齐天,就在五年后,便是六十年之期,到时,某自然为陛下取来。”
皇帝目中隐隐生出一丝光华,面上却镇定了些许:“没想到真有炼成的一日,先皇当年就求药不得,朕到是有了希望……说起来,还要感谢萧妃,若不是萧妃替朕请来仙师,朕不但求不到仙丹灵药,连这一劫,怕也渡不过去。”
老人笑了笑,细声叮咛道:“陛下,这长春丹,也并非什么长生不老药,当年彭祖服用了长春丹,也只得八百年的寿数,但那时的仙丹,是用仙药炼制,咱们很难寻得,且有几味药,都用了替代品,即便炼成长春丹,能延寿五十载,便算多的,再多,也不会超过八十载。”
他如此泼冷水,皇帝反而更信服,要是这老人拍着胸脯保证,说一定能长生不老什么的,他绝不会相信。
“陛下,还有一点儿,在长春丹没有炼成之前,您必须清心寡欲,也不能再在朝政上过于操劳,否则,怕是仙丹炼成,您的身体已经受不住这药性了。”
老人一脸严肃。
皇帝也不觉严肃起来,陷入沉思。
任何一个坐在这把椅子上的人,都不会想放弃权力,没有坐过的人不明白,你呆在这把椅子上,享受过了权力的滋味,若是再放手,那简直生不如死。
再者说,他之后有了长春丹,还有很多年可活,活得绝对比任何人都长……若是放弃手中的权势,那活得在长久,恐怕也毫无意义。
“……我考虑考虑。”
老人见他如此,也就不多劝,这种事儿,劝也没用。
皇帝和一个不知来历的所谓仙师,闷在寝宫里说话,许薇姝他们,也快要到京城了。
此时已经是寒冬腊月,大雪飘飞,在外面骑马,不多时脸颊就会皲裂。
许薇姝的马车里生了炭火,又有暖炉在,到是温暖如春,她膝盖上躺着一叠京城那边的情报信息,只是些街头巷尾的小道消息,但能送到她眼前,都差不多有九成是真。
京城里都说,这次皇帝病重,萧妃一时着急,顾不上规矩,竟然不管不顾地从外面请了个神医进宫,也不知道她是怎么说服了皇后,两个人真让那位神医给陛下诊治,竟也当真把人给救醒了过来。
那些传言,简直要把神医传成神仙。
听说皇帝的身体一日比一日好,都能上朝了,京城颇有普天同庆的意思,而且皇帝一好,江南的叛乱就被镇压得差不多,虽然各地流民起义还是络绎不绝,但都是小事,至少在皇帝看来,那些都是小事,根本就挡不住京城的喜气。
许薇姝看完了这些消息,就忍不住略略一皱眉,这事儿似乎挺正常。
皇帝又不傻,他肯定自己都查过,任谁查看,也是萧妃看皇帝怎么也醒不了,自己病急乱投医,一着急就命人去四下寻找神医,还特意找了好多重病患者作为测试。
那个神医在京城也有些名气,开了一间药铺,都有百年的历史了,现在坐堂的是这个老神医的徒孙,他有外号叫药痴,一天到晚憋在炼药房里,轻易不出门,也有好些年不给人看诊,但很多医生都知道他的名号,他的辈分也极高。
这次因为萧妃给出的奖励有不少珍贵药物,还有他紧缺的,这才出山,一出马,京城所有的医生都不敢在他面前抬头。
就这样,神医冒出来,进了宫,还真把皇帝给弄醒,让皇帝能安安稳稳坐到朝堂上,朝野那些乱七八糟的躁动,一下子就平息下去,怎么看,都不像有什么阴谋。
但许薇姝不知为何,总觉得这里面应该有点儿问题,不过,也没什么不好的感觉,她晃了晃脑袋,就不去多琢磨。
终于到了京城。
马上浩浩汤汤进门,隔着窗帘,道边老百姓跪了一地,赵三过来见礼,低声道:“娘娘,老奴先回王府通报一声。”
王妃回府,那肯定要正门大开,所有人迎接,不能灰溜溜地回去,就钻了小门。
这是规矩。
许薇姝很随意地应了声,反正方容还没到,她也不着急。
赵三得令,赶紧快马加鞭去王府,一进门就瞧见杨木也在,登时吓了一跳:“咦?难道王爷回了?”
杨木摇了摇头:“没。”
赵三顿时奇怪,杨木是王爷身边得用的,向来跟在左右,怎么这会儿到先回府了。
不过,他也顾不上细问,赶紧吩咐下人们收拾。
王府早就得了信,正忙着挂上红灯笼,收拾园子,所有的树木都要修剪,还要系上彩带。
他四下看了看,居然布置得相当不错,很规整,脸上也露出几分满意。
“这帮小的到是越发能干。”
“雯姑娘吩咐过,务必要在王妃回府前,把王府收拾干净。”
杨木身边一个小太监很得意地笑道。
赵三顿时转头,盯过来,看着杨木的脸:“雯姑娘?”
杨木皱着眉头,极为清晰快速地吐字:“王爷让我从江南把一个姑娘送回王府,交代他和王妃不在期间,府中一切事务,由这个姑娘做主。”
有那么一瞬间,赵三以为自己的耳朵坏了,转头就仿佛看见了晴天霹雳。
不知道王妃回府,会出什么事!
第二百一十八章 兆头
赵三翻来覆去地琢磨,来不及问这个雯姑娘是怎么回事儿,一咬牙道:“先瞒着,迎了王妃进府再说。”
他们几个商量了商量,也只能先瞒着。
可转念一想,这事儿怎么可能瞒得住?从靖州跟来的那些个下人,恐怕不说对王妃比对王爷更用心,也相差仿佛,在这座王府里,谁敢瞒着王妃什么事儿?
赵三一颗心提到嗓子眼儿,竟不知如何是好。
若是换了旁人家,别说是个王爷,就是个寻常富贵人家男主人带个女人回来,那也不算大事,至少用不着下人为难,当家主母便是心里嫉妒,聪明的也不至于闹将起来,让自家男人不好看。
但在王府,王爷可向来不和别的女人瞎掺和,就说府里的小妾,赵想容赵姑娘,在府里就没一次和王爷碰过面,王妃没克扣她的用度,锦衣玉食也说得上,但要见王爷,她自己都不敢提。
尤其是现在,王妃在靖州辛辛苦苦替王爷善后,筹备粮草物资,应付那群西北军,费了多少心力,如今心心念念想早日与王爷团聚,来到京城,若是知道王爷悄没声地先送了个女儿过来,还让人家管家……赵三自己都替自家主子头疼!
“赵总管,王妃到了。”
赵三也顾不得胡思乱想,忙开了大门,迎王妃进门。
许薇姝累了一路,也没多想,简单让玉荷打发了来迎接的宫人们,分了红包,就回屋去。
宝琴和玉荷两个忙着把从靖州带来的东西入库,也安排赵想容她们住下。
结果一去库房,宝琴就怔了怔。
看库房竟然是个陌生人,差不多三四十岁的嬷嬷,一见她们,十分殷勤,还主动拿钥匙开了库房的大门。
宝琴:“……”
王府库房的钥匙,除了王妃有,让宝琴管着,再就是王爷有一把,本来负责看库房的是王爷身边的张嬷嬷,是跟着从福王府出来的老人,以前做过两年王爷的奶嬷嬷,虽说时候不长,但为人老实稳重,深得王爷的信任,当时去靖州,因为她老人家腿脚不好,年纪也大了,便留下来还看着库房……怎么才去了趟靖州,这人就换了?
心下疑惑,宝琴就皱眉问道:“敢问嬷嬷,张嬷嬷人呢?”
“我们雯姑娘问了问,她老人家的孙子在京城开了间茶楼,生意极好,就放她老人家出去享清福,张嬷嬷的年岁毕竟太大,守库房这种差事,太耗费精力。”
这人说话瞧着客气,可宝琴还没感觉出来,玉荷就觉得身上发毛,此人总有些皮笑肉不笑的模样,她在宫里,没少见这类人,都是老油条。
玉荷想了想,还是先让人把东西搁王妃的私库里去。
不是她们小心,实在是行李里头,有些东西是要献给皇帝的,不小心不行。
他们一行人离开靖州,本也没惊动地方,没想到,那些老百姓一得到消息,竟然扶老携幼,书下万民伞相送,还把家里新种出来的玉米,红薯,还有高产的麦穗奉上。
这些东西别看不值钱,都是老百姓们的心意,一行人哭送了好久,直接送出百余里。
当场就让王府一干僚属落了眼泪。
他们大多读了半辈子书,有好些在科举上屡屡失利,多为失意人,这会儿看到这些老百姓的表现,都有人觉得自己一辈子只有这么一点儿成就,也能名扬千古。
那些老百姓送的东西,尤其是口口声声要献给圣上的吃食,再不值钱,也比献上金山银山更能讨得皇帝的欢心,只要那个皇帝还想要名声。
对这些东西,再小心谨慎也不为过。
把行李箱安顿好,玉荷殷切叮嘱,别让外人碰,也幸亏守着王妃私库的还是自己人,没给换个不认识的,给人添堵,办完事儿,她拉着宝琴一回内院,两个人就阴沉下脸。
“那什么雯姑娘究竟是何人?”
这是王府,玉荷想打听点儿什么事儿,绝没有打听不出来的道理。
很快,大家就都知道,那位雯姑娘是王爷特意从江南送回来的,进府是乘坐的时王爷的马车,由王府最精锐的侍卫护送,一来王府,便奉王爷命,接管了王府上下之事。
她到没露面,看身形只是个弱不禁风的小姑娘,瘦小的很,不爱说话,独爱梅花,一来便占据梅园,闭门不出。
但她手底下人很多,还都是能耐人,几天的工夫,王府上下比较关键的地方,就都换上了她的人。
毕竟当时京城正乱,两个正经主子全不在,留下的下人们多是准备颐养天年的老人,要不然就是不被重视的,福王府送来的下人,人家雯姑娘拿着王爷的手令,自是想做什么便做什么。
宝琴和玉荷面面相觑,心里全有些不是滋味,俩人回正房,结果王妃早就睡下,她们也不敢打扰。
风很大,寒风凛冽。
狂风吹得窗子咆哮作响,有点儿鬼哭狼嚎的风范,许薇姝一睡就睡到天将暮,从床上爬起来忽然有点儿头疼。
玉荷连忙道:“娘娘,要不要请大夫来瞧瞧。”说着,忍不住瞪了伺候洗漱的宫女一眼,厉声喝道,“怎么伺候的,娘娘沐浴,头发湿了,也不知给吹干?”
顿时吓得那小宫女脸色煞白。
许薇姝失笑:“吓唬她做什么,还是个孩子呢。”
是她自己累得很,洗完澡就睡下,也没管那头长发,当年在宫里时,用不着她自己啰嗦,能混到女官身边做贴身大宫女的,没一个不是人精。
王府里这帮小宫女们,论眼色可没法和人家比。
“别忙,送些好消化的粥来,我吃点东西。”
许薇姝自己拿了贴膏药来贴,又给自己扎了几针,“把知客斋收拾好,别慢待了齐大儒。”
“娘娘放心。”
这些个她们能不懂,玉荷一早就吩咐过,按照王爷的标准给齐大儒准备一应用具,其他随着从靖州来的那些僚属,也个个安顿妥当。
即便如此,许薇姝还是吩咐厨房给准备靖州那边常吃的食物,混合了京城这边的菜色,送去给那些僚属享用。
这些人初来京城,多是背井离乡,想必也有不安,她身为王妃如此作为,一来安他们的心,二来也给他们长脸。
王府里的下人换了不少,不用玉荷说,许薇姝一进门便感觉得到,在不知这些下人品行时,自然该摆出态度,表达重视,这些个下人即便惯于捧高踩低,那也要看王府女主人的面子。
处理完这些个琐碎事儿,许薇姝就道:“把靖州百姓送的万民伞准备好,还有那些个献给万岁的东西,我这就递牌子,进宫去见皇后娘娘。”
方容虽然不在,可这事儿必须第一时间进行。
宝琴和玉荷应了声,脸上都有点儿不自在,等一听说,东西竟然放在她的私库,许薇姝顿时知道,王府恐怕是出了变故,扫了两个丫头一眼,皱眉:“说吧。”
玉荷一咬牙,低声把雯姑娘的事儿一说,许薇姝怔了下,心下也有些不高兴。
她到没太怀疑方容,不是她自信,实是方容那人有些洁癖,可不会轻易接纳别的女人,当然,有人趁着你不在,竟在你家指手画脚,任谁都不会高兴。
许薇姝顿了顿,交代道:“我先进宫,打探下雯姑娘的来历,让赵三写个折子给我。”
玉荷连忙应了。
这也是在靖州呆久了的后遗症,靖州那边,里里外外的事儿都是她处理,方容在时还好,方容不在,那些僚属多为外男,不宜经常面见王妃,许薇姝就命他们若有事直接写成折子递进来,为此,还专门给出折子的格式。
就和后世公文差不多,要求尽量简单明晰,争取里面没有一句废话。
方容见了说好,要求他手底下那帮人也都如此做,连靖州那边的衙门,都习惯公文类型。
交代完,许薇姝就收拾东西进宫去。
皇后很给面子,一接她递的牌子,立马宣见,许薇姝乍一见皇后,简直吓了一跳,娘娘面孔瘦削,眼圈青黑,眼角的皱纹极多,竟仿佛老了十几岁,这才多长日子没见?
想了想收集到的那些情报,许薇姝就明白,娘娘一准儿是因为陛下整天沉没于寻道炼丹,这才忧心。
不过,皇后待她却十分亲热,比她当年做女官时,可要亲热得多。
也是,身为女官,那是下属,如今算小辈,还是孙媳妇。
皇后见了许薇姝呈上的礼单,十分喜悦,还专门当着她的面儿,就派人送去紫宸宫。
“万岁可是总把你们夫妇挂在嘴边,心疼的很,也不放心,现在见你们过得好,他也该安心了。”
皇后叹了口气。
两个人说了一会儿话,紫宸殿那边,万宝泉万公公竟然亲自过来传话,说是陛下龙颜大悦,连连说了三个好字,还赏赐了一大堆东西。
万宝泉和和气气地陪着许薇姝说了好一通话,他这人的所有言行举止,都是顺着皇帝的意思,许薇姝见他如此客气,就知道皇帝的确满意。
这些年来,就算底下向来喜欢报喜不报忧,但坏事也是一件连着一件,往年这时候,靖州来的都是诸如山民又闹事了,羌国又不安宁之类的消息,这地方的万民伞还是头一次见。
皇帝到觉得,这是好兆头!
许薇姝的心情也不错,只是完了事,一出宫门,就看见王府赵三在宫门外一个劲儿地转圈,左转转,右转转,满脸的焦虑,玉荷皱眉,扶着王妃上了车才低声喝问:“怎么了?这是皇宫,你闹什么幺蛾子!”
“我的小祖宗,出大事儿了,刚才孙御医偷偷回禀,那个什么雯姑娘诊出喜脉来,喜脉啊!”
嗡的一声,玉荷的脑袋炸开。
第二百一十九章 皇位
许薇姝一行人出了宫门,皇帝就披上衣服,也没摆仪仗,径直去蓬莱宫。
他到的时候,天都擦了黑,皇后正等着他,小厨房炖的是他最喜欢喝的鱼汤。
两口子相处几十年下来,知道彼此心意,别看皇帝如今宠爱萧妃,也宠那些年轻貌美的美人,可隔三差五地不见见皇后,那心里就空落落,尤其是有了烦心事,要动脑子想东西,必然要至蓬莱宫,在别处,总不自在。
皇后自己动手,为皇上拿梳子把头发梳通了,又亲自去泡他爱喝的茶。
“梓潼,来,坐下。”
皇帝接了茶,却并不喝,只捏在掌心里取暖。
“……你还记不记得,那年太子妃要送容哥儿离开京城,他在宫里听了宫人们胡说八道,一时想不开就躲到假山里去,害得朕命人找了他整整一日,始终找不到。”
皇帝的声音略带了几分感慨。
皇后失笑,忍不住叹道:“怎么会不记得,陛下那会儿可是吓坏了,容哥儿从小身子就弱,吹点儿凉风,也要病好长时间,陛下就经常念叨,说要给他寻一个神医好好养养,连小宸都没得过陛下这般照顾呢。”
小宸就是太子的嫡长子,并非如今福王府的长子。
当年太子妃产下麟儿,皇帝大喜,差点儿就册封为皇太孙,后来因为种种考虑,也是怕福分太过,孩子压不住,就没有成行,即便如此,皇帝还是时常让太子带孩子来宫里,享受天伦之乐,对他十分的宠爱。
大殷朝本就讲究抱孙不抱子,皇帝宠爱皇孙,确实比宠爱个儿子来得容易。
后来也不知怎么的,这孩子莫名夭折,皇帝因此大病了一场,给孩子举办了盛大的葬礼,以皇太孙的礼仪下葬,却不曾深究缘故……
皇帝始终没有认真去查,看看皇孙是怎么死的,只认了太医们的说法,不幸染上风寒,病逝!
皇后可不相信这个。
以那孩子的身份地位,身边跟着的仆妇就有八十多人,照顾更是精心至极,别说着凉染上风寒,就是哪天稍微打个喷嚏,也是了不得的大事儿!
再说,皇孙也是三天一次平安脉,身体状况如何,有医案记录,可自从孩子没了,皇后都没收到什么医案。
她是聪明的女人,一听太医院的太医们说,医案让虫蛀坏掉,根本没有找到宸皇孙的脉案,她顿时就明白,这事儿不是她该管,她必须当做什么都不知道。
太医院里的太医们一死就死了二十多个,哪怕皇帝一个月内瘦了十几斤,皇后也再没关心过这事儿。
后来,太子再生下的那些孩子们,没有一个能像嫡长子一般,讨皇上欢心了,也就是容哥儿小时候,因为身体的缘故,多少得了几分关注。
皇后勾了勾唇,目中冰凉一片,可太子妃发了疯似的,说方容是个祸害,克父克母,乃不祥之人,愣是把好好一皇孙送出京城去,皇帝也没多说什么。
这就是天家的骨肉亲情。
皇后心里头一片冰凉,却十分暖心地替皇帝披上一件大氅,小声劝道:“陛下也听说了安王府之事,咱们容哥儿是个有分寸的。”
皇帝没说话,他老婆这次猜错了,或许是故意猜错。
容哥儿带了个女人回去,那不稀奇,年轻的男人,谁还不好个新鲜?
有了喜讯,那还是好事,至少说明容哥儿的身体也没坏到极限,总算是能留下条血脉。
安王妃是宫里调、教出的女人,必然不会因为这个就闹得家宅不宁。
他现在仅仅是在想,神医透露出的意思。
神医虽然没有直说,他若是再为朝政所累,那别说十年,怕是能有个三五年的寿数,那都是万幸。
他终究还是要选个皇子替他主政,可这人选却需得小心。
如今天下不太平,不能选个懦弱无能的,可有本事的儿子掌握了权力,他岂能放心?
天家并非无亲情,可面对这把椅子,再深的亲情也比不过。
皇帝想了许久,终究觉得,容哥儿是好人选,论人品,论能力,容哥儿哪儿都不差。
只看靖州被他这么一收拾,如今就颇有海清河晏的气象,再看西北,再看江南,容哥儿能文能武,也能服众,偏偏他的身体还不好。
“若不然,就让神医替他看看。”
皇帝长长叹息,心下复杂。
…………
玉荷阴沉着脸,欲言又止。
许薇姝坐在马车内,若有所思,路过街头,无意间看到一个小乞儿肩膀上扛着的彩旗,还有彩旗上说不上精美也有趣儿的画作。
宝琴也瞧见了,看气氛不好,有意缓和,便笑道:“那帮小乞儿现在替戏园子什么的宣传新戏,赚的银钱怕都不比婢子少。”
许薇姝莞尔,忽然笑道:“不回王府,我们去听戏。”
“……”
跟出来的宫人们,怕自家王妃心里憋火,这会儿都不敢劝说,王妃要去听戏,就只能去了。
畅园是新从江南来的戏班子,才不过半年有余,已经把京城那些个老戏园子压下去一头。
哪怕是京中的贵女们,按说不该到这等鱼龙混杂的所在,一样免不了身着男装,呼朋唤友,偷偷摸摸来听戏。
许薇姝过去,也就不显得怎么显眼了。
畅园和别的戏园子不同,那是取了一个雅字,雅到了极致,京城不比别处,地价极为昂贵,居住大为不易,像这种戏园子,占不了多好的位置,盖不了多好的房子,那是有钱也没身份没地位去盖那等豪华大院的,可人家主人心思灵巧,虽说园子小,里面也没多少名贵的花草器物,偏偏就随意收拾,也显得雅致非常。
戏台子建在正中央,对面就是一个扇形亭台,台上除了座椅,雅间,还有为数不少的兰草。
兰草多算不上名贵,瞧着却极可爱。
许薇姝一来,就花大价钱,点了苏眉的鸳鸯记。
玉荷顿时一愣。
苏眉是最近京城挺有名气的戏子,不光会唱戏,还演过教坊司新出的舞台剧《白蛇传》,扮女角,饰演小青,又饰演法海。
小青妖艳,法海端庄,一下子就名动京城。
前两日,玉荷还听卢玉衡和徐峰两个人赞叹,说苏眉若是女子,必然倾国倾城。
只是,这戏子的名声大了,自然就很难好起来,他长得眉清目秀,是个美男子,又会说话,还有一副好嗓子,京城贵女私底下也偷偷捧他。
上个月,礼部侍郎家的千金,和户部尚书家的千金,为了争苏眉,甚至上演全武行,两家的颜面简直都要丢尽了,听说连长公主都提到这事儿,若非暗地里还有几个郡主什么的,也中意此人,稍加维护,这家伙如今说不得已经进了乱葬岗。
宝琴和玉荷面面相觑,都以为自家王妃气糊涂了,也要捧一捧戏子,好让王爷难堪。
她们有不敢深劝,都知道自家主子的性情,那可是个有主意的,旁人说话,决计不听。
玉荷叹了口气,也幸好王妃还明白事理,知道换衣裳换车,若不然真驾着安王府的马车过来,确实难看。
也幸亏这是京城,贵妇们追捧个戏子,虽说不好听,也不算大事儿。
便是家里的男人听说,大多数就一笑了之,换了江南那边,怕要起风波了。
许薇姝出的价多,苏眉每唱一段儿,她都是投上去三两三钱的金叶子。
玉荷都不知道自家王妃什么时候打了这么多金叶子回来,还拿着打赏。
畅园的主人向来有眼色,果然,等苏眉唱完,卸了妆,就推门而入。
宝琴等几个宫人一见他,顿时也双颊发红,此人身形修长,面容妍丽,虽是男生女相,可一身的气度,却丝毫不输给大好男儿。
许薇姝挥挥手,便让玉荷和宝琴带人下去。
两个宫女欲言又止,半晌还是乖乖退下,宝琴还罢了,玉荷甚至有点儿觉得,王妃真捧这样的戏子,可一点儿都不丢颜面。
她们两个一出门,那苏眉就撩了撩袍子,轻轻拜倒,“见过姑娘!”
许薇姝叹了口气:“没想到,你们都敢正大光明地出现在京城了。”
苏眉只是笑了笑,低声道:“安王身边的孙神医进了宫,伺候着那位皇帝炼什么长生不老药,皇帝有心再立太子,托付朝政,姑娘的如意郎君或可取胜。”
他这几句话,随便哪一句落到别人耳朵里,都如晴天霹雳,许薇姝听了,脸色都没变一下。
她知道这人口中的话,至少有九成是真,剩下的那一成怕也不假,仅仅是隐瞒了些东西,隐瞒的就算不是最要紧的,恐怕也是对她来说,极为重要的东西。
和这等人打交道,若是做不到宠辱不惊,那还是去与虎谋皮算了。
苏眉见许薇姝的表情,显然有一些不满意,不过,还是道:“您府中之人,金尊玉贵,安王爷极为看重。”
他这么一说,许薇姝反而笑起来,随手又打赏了三两三钱的金叶子。
两个人出了房门,许薇姝笑盈盈地领着玉荷她们回去,“走吧,一会儿去许家看看老太君。”
这番轻松的做派,到把两个丫头给惊得不轻。
第二百二十章 管家
许薇姝回了王府,忽然发现王府上下所有人的工作效率大幅度提升。以前她理事的时候,还有个把奴才仗着她宠爱,无伤大雅地偷偷懒,现在一个个恨不得工作永远完不成,在她面前也一副工作第一,为了王府死而后已的表情。
身边伺候的宫人,也个顶个尽心。
这会儿,她刚说要沐浴,那边不光热气腾腾的水准备好了,池子里还撒上她比较中意的各色花瓣。
“哎!”
下人们贴心太过,许薇姝反而受不了,那种诡异的气氛,简直弄得家都不成家。
沐浴完,换上一身棉布做的居家服,许薇姝就坐在软榻上,让玉荷给她上了一杯雀舌茶,也不理会身上跟长了毛一样的宝琴,只让人拿了她的话本过来,很随意地翻看。
正看书,门外的小宫女就战战兢兢地过来回禀:“娘娘,秋兰苑的,的……”
话音未落,许薇姝已经道:“进来吧。”
秋兰苑就是现在那个雯姑娘住的地方。
也难怪王府里的这些下人们胡思乱想,那秋兰苑可不是寻常侍妾住的地处。
侍妾里头只剩下赵想容一个,住在梧桐苑,她过得也自在,无论是在靖州还是在京城王府,都把自己的地方收拾得与众不同,轻易不爱出门,往年还有其他侍妾时,也都是住梧桐苑,但雯姑娘一来,便住的是环境最好,离正院最近的秋兰苑。
来的是雯姑娘身边的贴身大丫头,叫春杏,一进门,就恭恭敬敬地给许薇姝磕头。
“见过娘娘,还望娘娘恕罪,我家姑娘身子弱,前些时日病着,大夫让静养,没能亲自前来拜见。”
玉荷忍不住撇了撇嘴,还姑娘,哪个姑娘家能大着肚子!还有,王妃都回王府这么久,这人也不说主动把账册送来,难道她还想继续管家不成?
许薇姝扫了这个大丫鬟一眼,笑道:“无妨,你主子既然有了身孕,就好好养胎,没事儿别随便出去,省得让人冲撞了。”
春杏脸色变了变,终究是没说话。
许薇姝也懒得和她多计较,寥寥几句,就打发人走,玉荷看着人出去,就有点儿发愁:“娘娘,那对牌……”
宝琴也道:“是啊,主子,对牌和账本可不能不明不白地让一个外人掌着。”
他们王爷还不知何时能归,总不能指望还不知道在哪儿的王爷下令,让那个雯姑娘还东西。
其实,要是雯姑娘懂点儿人情世故,就该主动归还交接,王妃回来,还有她什么事儿。
偏偏那位没动静,自家主子也不上心。
许薇姝莞尔:“京城这边,规矩都该改一改,原来的对牌过于简陋,都要换新的。”
并不是姝娘多想管家,她也知道管家是个辛苦差事,如果有人愿意替她,她真巴不得甩给别人,问题是,那个雯姑娘不行,名不正言不顺,且来历有问题,眼下正是紧要关头,王府这边的事儿,她要担起来才行,虽然方容没有只言片语,许薇姝也知道,那人要的是什么结果。
许薇姝带来的下人们,已经完全适应靖州那一套,和靖州的规矩比,京城这边未免过于松散,也太依靠某个人,要是以前,这事儿正常,可在靖州呆了这么长时间,所有人都习惯各种繁复详细的规条束缚,责任到人,只负责自己手头的工作,繁琐归繁琐,可做事踏实,心里踏实。
如今的王府,大家都不太适应,主要是身为主子的许薇姝不适应,必然要改。
彻彻底底地改规矩,那些个对牌什么的,没必要再回收,至于账册,用不着去找那雯姑娘要,许薇姝可以直接调看,管事们怎么敢不给?
春杏可不知道这位王妃的心思,出门时挺胸抬头,一副趾高气昂的模样。
结果进了秋兰苑,夏嬷嬷的气就不打一处来:“你这是什么表情,跟你说多少次,在外面身段放低些,别老梗着脖子!”
春杏脸上一僵,连忙笑着过去挽上夏嬷嬷的胳膊:“好嬷嬷,我这不是觉得,咱们要是自己不立起来,以后姑娘出去也不被人看重,说不得要挨欺负,咱们姑娘可是卢国公仅剩下的血脉,王爷拿了兵符走,若不照应姑娘,让姑娘被人欺负了去,他脸上一样没光!”
这话一出,夏嬷嬷的脸色顿时更难看,气得一巴掌下去,春杏的脸就红了一片。
“你个死丫头,还敢说,你给我记住了,咱们姑娘姓夏,不姓韩,和卢国公没有任何关系,你要再敢胡咧咧,就是姑娘宠着你,我也撕了你的皮!”
春杏一缩脑袋。
夏嬷嬷运了运气:“还有,以后见了王妃,给我恭恭敬敬的,别动乱七八糟的心眼儿。”
春杏呆了好半晌,才道:“嬷嬷哪里话,婢子不是不懂规矩,怎么敢在王妃处拿乔,这次是想着姑娘有孕,咱们手里管家,好歹还能照应些,王爷又不在,若连管家的权力都无……我也是怕守不住咱们姑娘肚里的孩子。”
夏嬷嬷怔了下,面上扭曲,竟然有些狰狞:“留不住到也好!”
这话一出,就见春杏目瞪口呆,夏嬷嬷回过神,连忙掩饰过去,皱眉喝道:“你个丫头,别老耍心眼,我还不知你的小心思!”
说是姑娘管家,可她们姑娘那样的性子,能管得了什么,都是尽数托付给春杏罢了。
安王府再怎么说,那也是王府,春杏自从管家后,身份地位那是大不一样,出入都有人奉承有人捧着,还有她那表哥,以前和她勾勾搭搭,但从不提要娶她为妻的话,估计打的主意不过是将来娶了正妻,许她一个妾的位置。
现在可大不相同!
宰相门前七品官,在王府里能做主管事的大丫鬟,那给个诰命,估计都没人换,且她如今的日子过得滋润,出入有小丫头伺候,平日里管管家,绝对算得上威风,便是外面那些个在好些大臣面前,也极有脸面的管事公公,见了她也要客客气气喊一声春杏姑娘,满脸堆笑。
有这么一重身份,春杏的将来绝对有保障,日子想如何逍遥,就如何逍遥。
但王妃一回来,春杏再有心思也得明白,人家王妃才是安王府正正经经的女主人,她不可能拿着管家的权力不撒手,她也没打算始终不放手。
也就是忽然诊出主子有喜,她才脑筋一动,到主子面前只道——她们在安王府人生地不熟,若没个管家的权力,主子怕是吃一副保胎药也要求人,看个医生,还不知能不能请到合心意的,哪怕为了孩子,也先再管上三个月的差事,等胎坐稳,再和王妃交接也不迟。
“王妃娘娘离开京城许久,怕也对京中上下并不熟悉,贸然接手,怕是要出差错的。”
春杏这话说出来也不心虚,雯姑娘听了便迟疑半晌,默认了她的话。
有了这几个月,春杏觉得,自己想想法子,能捞一笔银钱,再扶持表哥在京城扎根安家,等事情过了,两个人在一块儿和和美美的过日子。
这边想得到挺好,结果一晃眼好几日过去,春杏忽然发现王府里变了天。
她相熟的管事们没音信的没音信,还有的被弄去参加什么培训,没两日又有王妃身边的小宫女过来,发了一本特别厚的书,说是王府的规矩,让背会了参加考试,若是考核不过,就通通发还卖身契放出去。
春杏几乎傻了眼——她也认得几个字,可只限于自己的名字,还有寥寥数个,都是自家姑娘教的,背这么厚的书,累死她也背不完!
这种事儿,连听都没听过。
一开始,春杏还当王妃是说笑,再不然,也该雷声大雨点小,或者就是想给雯姑娘找点儿不痛快!
王府这么多的差事,若都让下人们去背什么书,差事怎么做?王府如何运转?
她忍不住冷笑,只等着看那个王妃出丑!
的确是乱了一阵子,那些个管事们怨声载道,都说王妃的规矩太麻烦,根本不合用,也用不起来。
春杏不免幸灾乐祸,她初来乍到就在府里大动干戈,有人买账才怪,只看她怎么收场!
却不曾想,王妃一点儿都不恼,不按照规矩做的,就直接发落,根本不用,撵去庄子上先呆着。
那些管事傻了眼,却还等着看王妃把王府弄得一团糟,回来求他们,再不然,王爷回归了,也不会由着王妃胡来。
可是,一连一月过去,年节将至,王府不光没出什么乱子,还渐渐步入正轨,也没有人手不足的麻烦。
王妃带来的人手接管了整个王府的一应事务,明明人数只有以前的三分之一还不到,办事儿却比以前利索得多,过去还有小丫头的炭火发放不到,吃饭只能吃残羹冷炙,衣服都是坏的等等情况发生,如今渐渐也没了,办差出错,找负责任的人,是一找一个准儿。
许薇姝花了一个月的工夫,轻而易举地把整个王府都攥在掌心里。
她毕竟和以前不同,手底下能人众多,做这事儿,不算大工程。
快到年节,想了想,许薇姝让宝琴准备一些实惠有用的礼品,打算亲自去许家转一圈。
英国公府没了,老太君还在,也该去看看阿蛮和丽娘。
第二百二十一章 礼物
许薇姝坐在车上,此时要去许家,她也不免五味杂陈,诸般感觉,复杂的要命。
那个家族让她初来到这里时,能有一个平缓的过度,能为她挡风遮雨,减去无数的麻烦,能给她提供一个很省事儿的,向上爬的平台。
她若不是国公府的千金,考女官怕有些困难,没人作保,也就没有资格,更别说得到方容这样的男人当丈夫,拥有绝对属于自己的,发展潜力巨大的势力。
得到了这么多的好处,可是,她却没有为那个家族做过什么。
脑子里有点儿乱,许薇姝随手翻了翻诗集,也没什么好看的,球球和小白,一个占据她的膝盖,一个趴在修长的玉腿下,哼哼唧唧地叼着一根骨头玩具玩。
马车走了很久,许薇姝都有些困倦,才隐约能看到远处许家住的庄子。
炊烟袅袅,一派田园风光。
现在许家不比以前,虽然另外买了庄子,却在郊外,到底还是不敢占京城繁华的地段。
一来京城地价昂贵,好地段的房子买不起,二来也怕出入总遇见熟人。
老太君还好,肖氏是个要脸面的女人,当年她就特别努力地经营自己的名声,大半儿为儿女,她自己也确实是这样的性子。
许薇姝悄没声地过去,也没让人通报。
一到大门口,就吓了老眼昏花的老崔头一跳。
“哎哟喂!”
老崔头在许家也有三十多年,乍一见许薇姝,连忙连滚带爬地进去回话。
如今可不比以前,现在所谓的国公都没了,许家就是平民人家,见了王妃,按照规矩要大礼叩拜。
没一时片刻,大门洞开,连老太君都出来迎接。
许薇姝肯定不能让老太君行礼,忙让玉荷她们给托住。
“折煞姝娘了,老太君快快免礼,该姝娘赔不是才对,入京多日,也不能来看望……”
跟在老太君身后的肖氏,目光闪了闪,脸上隐约露出几分恼怒,也想顺着台阶下来,就不给许薇姝行礼。
许薇姝也不介意,她微服而来,没摆仪仗,就是不想劳动家里人,再把事儿给闹大,对于肖氏,她只把她当个寻常亲戚走,就算这亲戚有些不着调,整日只想着占便宜,不想吃亏,还爱磋磨人,但你要把她当个不熟悉的亲戚,她那些所作所为,也就没什么大不了的。
没想到,老太君反而不同意。
老人家眉头轻蹙,“娘娘慈爱,是娘娘的心,她们却不该轻狂。”说着,愣是压着家里人,行了大礼。
许薇姝也没办法,只好受了,才扶着老太君的胳膊进门。
进了大门,有大门阻隔,老太君挽着许薇姝的手,叹道:“不是我老太太为难姝娘,实在是家里不比往常,这些孩子们该知道轻重了,要能低下头,弯下腰,不会弯腰的孩子,将来还不知道会落个什么下场!”
老太太向来乐观,这会儿也带出几分颓丧,“我在,好歹有个诰命护身,能护住他们,但我还能活个几年?”
她老人家的诰命,皇上也没下明旨给除去,虽说连国公的爵位都失去,这诰命也名不正言不顺的,但这会儿拿出来,至少能唬住那些个普通贵族,不至于是个阿猫阿狗,都能欺上门,老太君一去,许家就真正成了白丁。
就算许茂竹能考出来,考个好成绩,还是要从底层一步一步向上爬,能不能爬起,也未可知。
许薇姝没多说什么,让宫人们把礼物搬下来。
“也没多少贵重物件,就是一车炭,一车我庄子里自产的棉絮,还有一些我从靖州带来的皮料布料,药材。”
她说得轻描淡写,其实不说别的,就是那些药材便都相当名贵,外面寻常人想花大价钱买,也买不着,全是皇帝替安王寻的。
安王的身体其实有些虚不受补,吃太多补药根本没好作用,许薇姝就送了许家来。
“其它的都是吃食,我自己灌制的腊肠,亲手做的熏肉,我记得老太君好吃甜的,还给您做了几坛子甜水果。”
甜水果就是水果罐头,只是密封条件差了点儿,保质期恐怕有限,即便如此,冬日里也能放很长时间。
许薇姝一边笑,一边又让玉荷把一些小箱子拿来,挨着排分给那些许家庶出的孩子们。
“就是些小玩意。”
的确都不是多珍贵的东西,每个箱子里装的都是差不多的荷包,荷包里面塞了好些金银首饰,并不起眼,可做工精致,光是工艺,就比金银还值钱。
这些东西全没有任何印记,拿到手,无论是当嫁妆,还是紧急关头典当出去,都颇为妥帖。
只看这个,也知道许薇姝是用了心思。
老太君欣慰一笑,肖氏低着头没说话,她身后几个许家庶出的姑娘和小子们,脸上都露出惊喜,有几个红了眼睛。
落到如今的地步,肖氏恨不得把每一分钱都搜刮走,好给阿蛮和许茂竹防身,他们也不免惶惶,完全不知道未来会如何,现在许薇姝给东西的举动,总算让他们心里安定些。
首饰的价值还在其次,至少,她们还有个当王妃的姐妹,将来真遇见什么为难事儿,也不至于当真无依无靠。
就算不会去麻烦娘娘,单单她们是和娘娘有血脉关系的兄弟姐妹,就等于戴上了护身符,外人知道,绝对会给她们几分薄面。
心灵上的抚慰,才最重要。
眼下的世道,那些无权无势的普通人,想要生活得好,根本就是做梦,不知道哪一天,你的一切都会被抢走,偏偏国公府的人,尤其是女孩儿们,人人都长相不俗,在富贵人家,这是好事儿,落到民间,那就是祸患。
一家子和乐融融,许薇姝四下看了看,仔细询问,也松了口气,看样子也不是太糟糕,除了肖氏瘦得脱了相,瞧着不大好,老太君反而精神不错。
按照她老人家自己的说法,她得努力多活几年,好歹看护着底下鲜花一样的儿孙们都成家立业,责任重大啊!
小宝和许茂竹他们都在读书,一时半会儿也见不到。
许薇姝特别叮咛,要是小宝想读书,就去王府,她把外书房收拾出来,由着他抄书。
老太君笑着点头:“你放心,小宝好得很,读书很有天分,也有毅力,以前还学着偷懒,如今比任何人都认真,竹哥儿那孩子更是出息,他先生们都说,他很快就能参加科举,不敢说一定能得三甲,考中个进士,还是有些把握。”
说了一会儿闲话,老太君就不让许薇姝多呆,更不要说留宿,就怕她坏了王府的规矩。
“走吧,别老惦记家里,家里挺好的。”
许薇姝应了,不愿意劳动老人家,看着她躺下歇了,又叮嘱她身边伺候的下人,要注意饮食起居,还给开了滋补的方子,需要的人参鹿茸之类,她带的药材里都有。
叮咛完,才起身离去。
许薇姝都说了,谁也不必送,偏偏肖氏就是主动要送,面上居然又恢复了几分温柔妥帖的神色,一脸关心地道:“娘娘,听说您家里要添丁进口了,这可是大好事儿,要民妇说,一准儿能是个男孩子,娘娘将来啊,也算有个依靠。”
玉荷忍不住剜了她一眼。
以前也没听说这位刚刚失去地位的国公夫人是个傻子,怎么竟说些糊涂话!
她以为她是谁,还敢管上王府的事儿了?
就那话里话外阴测测的含义,谁还能听不出?根本就是诅咒王妃,说王妃将来必然是个孤苦命,否则说什么依靠?
肖氏这话,正好触了安王府的逆鳞。
安王爷的身体问题,整个王府都特别关注,第二个被关心的,就是王妃的肚子什么时候能大起来。
大殷朝的规矩,庶子不能继承爵位,家里那什么雯姑娘就是生十个八个儿子也没用,真正能依靠的,还是自家王妃的肚皮。
许薇姝忽然站住脚,扭过头去,看向肖氏,冷笑了声:“肖氏,本王妃这会儿是懒得答理你,对付你嫌手脏,但你要知道,本王妃不是个心胸宽广的,你要是哪天让我不高兴,不想忍了,我也不动你,打蛇打七寸,哪疼打哪儿,你知不知道,我在靖州杀了多少人,杀人这种事儿,第一次做手生,多来几次,也就没什么大不了的,你儿子再能耐,再才学八斗,死了也就是具臭皮囊。”
肖氏扑通一声,就坐在地上,瑟瑟发抖,脸上惨情一片,张口结舌,再也说不出话。
许薇姝哭笑不得,顿时觉得没趣。
她也就说了几句吓唬人的话,难不成,肖氏真以为她会杀了许茂竹?那可是国公府唯一的嫡子,她看不上肖氏,还不想老太君伤心呢!
但这会儿在肖氏的眼里,许薇姝每一句话都是真的。肖氏这种人,总不吝于把别人往坏处想,再加上,现在许薇姝肚子里确实有些火气,杀气毕露,别说肖氏,就是王府那些身经百战的侍卫们,在她面前,偶尔也会心虚。
许薇姝摇了摇头,招呼那些下人们扶肖氏回去:“你们太太身体不好,好生养着,别着了风。”
第二百二十二章 待遇
“……狂什么,你男人就是个乱臣贼子陛下自是要找机会料理的,到时候,到时候……唔!”
肖氏这句话没喊完,显然就让人堵住了嘴。
许薇姝哭笑不得,也有些意外。
这人还真奇怪,前阵子还听说肖氏想借安王府的关系,给许茂竹谋官,前几日她尚打着安王府的招牌,想给阿蛮相看个好人家,听说出入无不言自己是安王妃的婶娘,结果转过头来,到诅咒起他们安王府。
只能说这人就是欺软怕硬,越是关系亲近的,越是可着劲欺负。
奈何,她许薇姝不是个喜欢让人欺负的人,他们安王府,也没有纵容肖氏的意思。
肖氏骤然失去身份地位,一时间脑子转不过来,心里不平衡,闹出这些笑话,许薇姝可没打算真和她计较,回了王府,也就忘得差不多。
回了家,许薇姝就到外书房转了一圈,卢玉衡和徐峰他们都在,还有几个王府的僚属。
这几天王爷不在,京城又乱,一动不如一静,府里闭门谢客,他们也没什么事儿做,干脆凑在一处品茗喝茶谈诗论文,偶尔也畅谈国事。
一听通传,王妃来了,一群人赶紧七手八脚地收拾东西,戴帽子的戴帽子,整理衣冠的整理衣冠,卢玉衡手忙脚乱,死活找不着自己的鞋。
许薇姝也知道这帮家伙最近闲下来是什么德性,特意在外面多呆一阵子,省得进去看见不堪入目的场面,大家都尴尬。
好半晌,屋子里动静没了,许薇姝举步进去,扫了一眼,便见卢玉衡的脸色微红,略低着头,一张玉面熠熠生辉,简直就是个温润君子。
徐峰一颗心砰砰砰,扫了自家这位同伴一眼,也不能不承认,人家不愧是世家子弟,刚才还乱得不行,一转眼架子又端得足足的,好像天下间就再也没有比他更君子的人。
许薇姝忍不住一挑眉,乐了:“看来咱们这书房是布置得太舒服!”
所有人都讪讪而笑。
的确是太舒服。
王妃一回京城,虽说遇见的事儿不少,王爷没有消息,看着大不好,不知多少人等着看她的笑话。但许薇姝丝毫不以为意,反而认认真真开始做事,还一口气将王府的规矩都给改得和以前完全不同。
第一要做的,自然是将王府里那些下人们调、教出来,想磨练手下,自然要给事情做。
第一件事,便是把最常呆的书房给收拾成王妃爱的样子,典型的图书馆加休闲吧的设计。
四壁都贴满书架,书籍分门别类排列,除了书桌椅子之外,还隔出来茶水间,甚至……厨房和厕所也仅仅是几步之遥。
再一个隔间就是长桌会议室,摆放着布艺沙发,地上铺着地毯,烧起地龙,茶水一直热着,点心触手可及。
这样的书房,谁能不喜欢?
外书房那边自然也就照着王妃喜欢的样式改,改了可好,一群僚属,做正事的时候也就罢了,大家都是年轻人,有上进心,干活不敢不卖力。
可一闲来,就干脆就把外书房当成自己的游戏室,聚在一处喝茶聊天,暖和得紧,王妃又吩咐,茶水点心不能间断,饭点儿还能点餐。
好吃好喝,还有志同道合的朋友们谈天说地,在这个娱乐活动不算多的时代,大家有事儿没事儿待在书房,也就是正常现象。
许薇姝在窗边阳光最好的布艺沙发上坐下,自有宫人过来,摆上一扇小屏风。
她拿起块儿点心尝了尝,顿时笑道:“味道不错!贴红。”
身边的丫鬟就把点心盘子底下的红纸翻出来,印上王妃的小章,贴上去。
就这一贴,无论谁做得这道点心,都能多拿三文钱,别看三文钱不算多,但积少成多,那数目可就了不得了!
厨房里的厨子们都喜欢给书房这边送饭菜,不是没有道理!书房的客人们多为君子,也乐意给王府那些厨子颜面。
身为大厨,要是做不出客人愿意给好评的饭菜,就要降工资,若是得的好评多,奖金可比工钱高。
工钱,奖金还在其次,但若是评价够高,那王府的待遇,却是给个七品官也不换,只要拿到足够的积分,你就什么都不用愁,生病有人给治,医药费全免,年老有专门的养老院给你养老,别说厨房里那些身为宫人的大厨,就是有家有业的,为了那丰厚的养老金,做出来的饭菜,那也比御膳房高出不知多少倍。
不只厨房,王府的下人们都是一样的待遇,那些僚属,只要还在王府一天,待遇等同。
就因为这个,徐峰死活不肯去户部任职。
他算数极好,正经考进士可能考不上,但像户部一类的部门,他要是拿着王府的推荐过去,哪怕没参加过科举,也一样能做官,就是入不了阁而已,将来做个四五品,也不算没有希望。
天下间能当宰相的官员,又有多少?
许薇姝本来想过,把他推荐去户部,自家王爷这点儿薄面还是有的,可徐峰居然露出几分不乐意来,也就罢了,这人挺得用,许薇姝也没有把人往外赶的道理。
卢玉衡他们都笑他傻,可人家徐峰有自己的理由。
瞧着去户部任职,好像很出息,又有安王府帮衬,将来说不定还能做个京城大员,但现在世道如此之乱,户部肯定也乱,他脑子不够用,去了没准儿就是炮灰的料,而且……在王府干活,他学到了那么多的东西,且这些知识,好像永远也没有尽头,他一旦离开,损失太大。
再说,他早就习惯这种轻松惬意的工作氛围,你只要用心竭力不出错,一般情况下,就能得到提拔,别人能看到你的努力,你的功劳也很难让旁人抢走。
当然,不是说完全没有纷争,比起其它地方,却不知好多少倍。
再加上高得让人恨不得一辈子就赖在王府,再也不离开的待遇,徐峰想走才有鬼!
许薇姝坐在屏风后面看书,其他人除了衣冠整齐些,聊天时声音低了些,也没太多不适应,主要是习惯了。
换了一开始,每次王妃大驾光临,大家就浑身不自在,奈何人家王妃见多识广,懂得知识让人心生敬畏,教书的时候,他们又忍不住去偷听,一来二去的,自然习惯和这位娘娘聊天。
卢玉衡扫了一眼,看到屏风上映出的倩影,脸上就带了三分感叹。
他当初在靖州,见过王妃后,还以为京城闺秀都是如此出类拔萃,后来也回过味儿,隐约知道,哪怕在京城,王妃这种见识也不同寻常。
“娘娘。”
许薇姝正读书,玉荷就过来,低声道:“雯姑娘腹痛不止,已经去请大夫了,娘娘要不要去看看?”
“……去问问情况。”
许薇姝蹙眉,想了想还是起身领着玉荷他们出去,到没进秋兰苑的大门,只在门外等医生过来。
她是觉得以她现在的身份,进去恐怕不能让那位雯姑娘心安。
“谁负责雯姑娘的饮食起居?”
玉荷拿出本子来查了查,就把大宫女淑云叫来,淑云是安王身边的二等宫女,在王府已经有六年,打算自梳头做嬷嬷,就不肯再嫁人,向来稳重。
淑云一来,行了礼便道:“这个月淑云轮值,负责秋兰苑,这是记录册子,还请王妃过目。”
按照规矩,因为秋兰苑有孕妇,一应饮食起居,包括用的用具,都必须记录在案,雯姑娘每天吃什么,喝什么,见了什么人,什么时候休息,什么时候起床,都有专人记录,好供给医生查看。
只是因为秋兰苑自己不大乐意,记录到没多详细,不过,因着雯姑娘不爱出门,查来也简单的很。
许薇姝粗粗扫了一遍,略微沉吟,还没说话,就听院子里有人哭喊:“呜呜,这可怎么好,救救我家姑娘,救救她。”
紧接着,春杏儿就狂奔而出,往许薇姝身上扑去。
她当然扑不着。
要不是许薇姝反应够快,恐怕一脚下去就让这丫头吐血,袖子里的长鞭抖了抖,到底没飞出去。
玉荷使了个眼色,两个粗使宫人就过来挟制住她,一把堵住嘴。
春杏儿吓得脸色煞白,额头汗珠滚滚而落,看样子不知道脑补了什么可怕的东西。
许薇姝只盯着记录册子看,没多时,医生就到了,去给雯姑娘看过,又出来回报:“娘娘,屋里那位没什么大碍,可能吃了点儿大补的东西,不大合适,喝一副安胎药便没什么了。”
这医生说话也很谨慎,根本不乐意搅合进这种事儿里。
玉荷瞪了春杏儿一眼,那本记录册子上记录了,春杏儿昨日出门,去药店里要了一株野山参,除此之外,到没什么大补的东西进过秋兰苑的门。
春杏儿闻言,果然脸色一变,可还是很紧张,挣扎着挥开挟制她的两个宫人的手,喊道:“娘娘,姑娘只让奴婢伺候,还是让奴婢去抓药吧!”
许薇姝想了想,虽然不爽,可这会儿刺激一个孕妇,的确有点儿危险,就让玉荷着人和春杏儿一起去抓药,哪怕春杏儿找别的医生看药方,也不必阻止。
第二百二十三章 闹剧
按说,安王府多了个孕妇这点儿小事儿,应该掀不起多大的风波来。
京城好些王爷子孙一大堆,安王也就是个皇孙,还是废太子的孙子,他别说多一个孩子,多个十个八个的,在王孙贵族扎堆的皇城脚下,又能算什么!
偏偏万岁爷最近在朝堂上,频频提起废太子福王,不光是提起,还把他叫去紫宸殿密谈,一谈就是好几个时辰,大批大批的赏赐送去福王府。
福王府一下子又被众人记了起来。
那可是前太子的府邸,当年这位太子也是人们心目中非常合格的未来储君,记得有一年江南闹疫情,太子亲赴江南赈灾,一时间,所有江南百姓都立了他的长生牌坊,恐怕把储君当做真龙天子来对待了。
再后来,羌国和大殷朝蓝苍山一战,殷朝战败,羌王当时还没继承王位,但已经是主政的太子,也不知道哪根筋不对,竟然放下话说,除非殷朝太子前往羌国常住,否则战争不会停。
事后人们都怀疑,那是他继承王位的考验,谁都知道,前任羌王是个神经病,提出这样的要求,半点儿也不担心大殷朝一怒之下,真拼命,恐怕也只有神经病能做得出来。
那会儿,满朝文武因此都不敢提及停战和谈,陛下也暴怒,下了死命令,血战到底。
还是太子不想战争继续,生灵涂炭,而且也看出大殷朝多年未曾有过战争,以至于军队的战斗力大减,士兵们也没有多少求战的欲望,他若是不肯做这个人质,恐怕会死很多人,很付出让人意想不到的代价。
于是,太子一口答应,前往羌国,一去就是五年。
这样一位太子,回来就被废,满朝文武一直都很不理解,哪怕如今这个皇帝很强势,哪怕太子离开多年,其他皇子已经长大,大臣们也各有各的小心思,太子被废,还是个让人不忍提及的事儿。
如今,皇帝又再一次表现出对福王的器重,这次可不是先前那种哄着儿子玩的器重,而是重新让当年那些被福王连累,丢官罢职,或者被打压下去的大臣重回朝堂。
皇帝直接就在大朝会上说起福王的功绩来,还说福王一直是他的好儿子,当年是被羌国人骗了,害得他们父子相疑。
他说什么就是什么,最近这位万岁爷的脾气不好,大臣们也不大敢反驳,也没什么好反驳的。
当年太子被废,疑点重重,就是皇帝下令给搜集的罪名,那些罪名里能有十分之一沾点边就算不错。
现在皇帝说是误会,那也只能信是误会。
万岁爷来了这么一手,福王府又成了香饽饽,连带着福王府里唯一一个在外面有爵位的儿子,安王,也勉强算得上有点儿引人注目。
安王年纪不小,身体又不好,好些人都觉得他或许没能耐留下个后代,不曾想,现在到有了,哪怕不是王妃生的,那也很了不得。
当然,现在安王未归,没请旨给那女人一个名分,孩子未曾落地,更别说记入族谱,勋贵人家都还不好明着去王府说这事儿,可私底下来得勤快些,送点儿补品,跟王妃暗中道一声恭喜,那也应该。
许薇姝一连好几天应付这些人,到也哭笑不得!
那些贵妇人们,还真以为这不是坏事儿。
连许爱丽也纠结,抽空跑到王府和许薇姝谈心,言外之意就是,这孩子你先护着,千万别动什么歪心思,王爷又不在,身为王妃,合该把事儿办妥当,要是将来没办法生儿子,这一个好好养,那也不是不能养得和自己贴心贴肺,就是能有亲生的儿女,多一个庶子并不是什么坏事儿,可不能学那些个眼皮子浅的女人!
许薇姝知道她是好心,便没刺她几句——当年她那场婚姻,不就是让小妾给闹腾得不可开交,虽说那个未来小妾没怀孕吧!自己吃了闷亏,这会儿到让自家姐妹大方点儿。
好好把许爱丽给劝回去,自家姐妹说几句不中听的,许薇姝转过头也就忘了,不会太当回事儿。
可惜,家里这个雯姑娘实在不是个安分的。
这日,许薇姝正准备去庄子上常常新鲜蔬菜,玉荷就一脸难堪地过来,顾不上在王妃面前不失礼,隔着老远就听见她咬牙切齿地怒骂道:“都是什么玩意儿!真当自己有多金贵,她怎么敢,怎么敢!”
许薇姝也吃了一惊,忙仔细一问,才知道那个雯姑娘身边的丫鬟春杏儿,借口要出门去买些胭脂水粉,竟然偷偷摸摸去了福王府。
还不只一次,三天就去了四回,甚至把手头的钗环首饰换成银钱买通人家福王府的门房,探听到世子和世子妃的行踪,跑去堵路去了。
还是王府这边的门房见她说去买胭脂水粉,回来时检查,身上却没有,起了疑心,这才向上报。
也是王府现在规矩严,春杏儿又不是个安分的,玉荷一早叮嘱,多关注些。
许薇姝:“……”
本来一件小事儿,这下子闹大了。
春杏儿一白痴,竟然拦人家进山上香的世子妃的马车,当然没敢说,她怀疑许薇姝虐待她们家姑娘,想把孩子做掉的话,只说姑娘有孕,身体不好,知道世子妃是个慈善人,想求一个医术高明的大夫,给她们姑娘看一看。
这位就算没有吵吵嚷嚷,弄得众人皆知,可她一大活人,还拦了世子妃的路,谁还能不知道?
京城的老百姓又爱看热闹,更爱听八卦,类似这种王公之家的小道消息,传的不要太快。
几乎一眨眼的工夫就传得众人皆知。
世子妃也傻眼,不可能真派什么大夫,只说安王妃是宫中女官,尤其和太医院相熟,认识精通妇科的医生,自会料理,就让人把春杏儿给连拉带拽地弄走。
总不好让她呆在大街上丢人现眼。
许薇姝听见消息,叹了口气,果然没一会儿,人家太子妃就登门而来。
她带着宫人们亲自出迎,也不看春杏儿,直接笑道:“多日未见,嫂嫂可是清减了。”
“姝娘才是,瞧着我都心疼,回头一定要罚三弟,那孩子不知道心疼媳妇可不行。”
世子妃是个很爽朗的贵妇人,当年嫁给世子时,福王还是太子,选择的妻子,乃是世家大族出身,那会儿京城由流行英姿飒爽的美人,世子妃便是当年贵女中的佼佼者。
这些年来,太子便福王,家里人几乎算是让圈起来,连出去交际也难,经历了风霜,世子妃显了点儿年纪,却并不衰老,也未曾怨天尤人。
她也是女官出身,只许薇姝入宫时,她便嫁人,两个人不认识,许薇姝嫁给方容之后,到免不了接触,只是即便是那会儿,因着方容得皇上看重,世子或许是有些担忧爵位最后会落到他的头上,不免有些芥蒂,关系自然亲密不起来。
如今方容已经分府出去,头上还有了自己的爵位,这关系就大不一样。
世子妃天然肯定要站在许薇姝这边,正室嫡妻,没有向着个来历不明的女人的道理。
“弟妹治家也太宽松,向那种碎嘴的丫头,不罚不行。”
许薇姝也笑,吩咐了几句,就有人拽了春杏儿去刑房打板子,她不爱罚人,可眼下就是这样的规矩,做错事必须按规矩来。
“还得谢谢嫂嫂给我留下薄面。”
那丫头如此冲撞人,世子妃就是教训她一顿,也理所当然,毕竟只是个丫头,但因为那怎么说,也是安王府的人,她把人好好送过来,交给许薇姝处置,看的是安王府的面子。
“三弟不在,你还要忙,我也就不多打扰,等清闲了,请你听戏。”
说了几句,世子妃便告辞而去。
把人一送走,玉荷就忍不住抱怨:“也不知王爷从哪儿招来的这等蠢货,就那个春杏儿,刚才还特兴奋,以为自己办了件好事儿,口口声声说,世子妃是好人,慈善人,会给她做主!”
别说玉荷,连七八岁没长成的小宫女都没这么愚蠢!
许薇姝皱眉,摆摆手让人下去,顺便吩咐一句,请个好医生回府,专门负责雯姑娘的身子。
“我睡一会儿,你们也歇歇。”
雯姑娘和她肚子里的孩子,一开始,许薇姝还真没太在意,她不觉得这两个人和方容,真是人们想象中的关系,可随着时间推移,她心里也有点儿不是滋味。
方容自己不回来,也不来个信儿,直接把王府的烂摊子扔给她,这都不是第一次,若只为安王府便罢,操持家务,不只为丈夫,还为自己,理所应当。
但随随便便冒出个女人,方容还给她管家之权,那简直是在打她这个王妃的脸。许薇姝再心胸宽广,也还是个女人,哪里能一点儿都不怨!
她一直就是可有可无地忍了,大不了给方容那个家伙记一笔,他回来再算总账,现在到闹得头疼,决定等那位王爷回来,给他点儿颜色瞧瞧。
许薇姝不对付女人,让她头疼的罪魁祸首也不是女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