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四十四章 落幕
广州城,大明日报总部已由梧州搬迁至广州,此刻亦是忙得不可开交。
报社二楼,陈思恭口如连珠炮,有条不紊下达着一条条指令,不断有人接到任务,匆匆离去,丝毫不敢耽误。
直到最后一人离开,陈思恭望着空空荡荡的大厅,紧绷身体这才骤然一松,长长吁了口气。
按理说陈思恭曾是桂王府长史,又是最先跟随朱由榔,算是从龙之臣,此次朱由榔登基称帝,怎么也得封赏于他。
可是,最后朱由榔并未给他加官进爵,而是仍命他执掌大明日报。
陈思恭对此却没有半分不满,随着大明日报影响力逐渐扩大,他越是深入了解大明日报,越是感觉压力山大,有时候甚至会感到莫名的恐惧。
如今的大明日报不止读书人在看,而且已经渗透到百姓的身边,有专门的讲报人为那些不识字的百姓讲解报纸上的大事,秀才不出门便知天下事再也不是空谈。
皇帝在大明日报上费了多少心思,陈思恭光是报社从锦衣卫中得到的消息就能窥得一二,用最短的时间,得到最新的消息,没有庞大的经费是绝对支持不了的。
府学街早已人满为患,不时有赶来一窥榜文的士子。
陈邦彦与好友黎遂球、邝露听闻之后,也曾赶去,不过去晚了,连挤都挤不进去,只好在附近找了间茶楼,边聊边等,准备人少些再去一看。
“真是没想到朝廷竟会有如此魄力。”黎遂球望着街道上熙熙攘攘的人群,忍不住感叹道,“此榜文一出,纵使有人再反对科举新政,恐也会无疾而终。”
邝露亦是展颜一笑,道:“是这个理儿,此乃我辈读书人之福。”
三人闲聊间,陈邦彦见得街上一蹦一跳的卖报小童,挥手招呼一声,从小童手中买了一份最新的大明日报。
小童兴高彩烈将铜钱揣入衣兜中,接着又从布袋中掏出一叠试卷,一脸兴奋道:“老爷,这里还有今早朝廷新出的模拟试卷,您要不要也来一套?”
“哦?”陈邦彦望着身前半大的孩子,诧异道,“你们大明日报这么快就印刷出来了?”
“嗯嗯!”小童像小鸡啄米一样使劲儿点着头,信誓旦旦保证道,“绝对错不了!”
陈邦彦呵呵一笑,摸了摸小童的头,和蔼道:“好!”
黎遂球望着小童离去的背影,再瞅瞅桌上摆放着的模拟试卷,惊叹道:“这大明日报的办事速度也太快了吧!”
三人倒也没有怀疑这试卷有假,以大明日报如今的知名度,犯不着弄虚作假,一番震惊过后,便将注意力集中到了试卷上。
审题、思考、解答,三人此时已被这新颖的试卷吸引住了,不用挖空心思考虑句子的长短、字的繁简、声调高低,只感觉思绪如飞,犹如一匹在草原飞奔的野马,酣畅淋漓,这是三人共同的想法。
“好!好!好!”
半晌,陈邦彦率先回过神,拍桌高声叫喊,难掩心中喜悦之情。
大明日报上更是专门刊登了一篇文章评价此次科举新政,“公平”、“公正”、“公开”这些字眼可谓深入读书人之心。
这一天,广州城不知多少士子遥望皇帝行宫所在,泪流满面。都说男儿有泪不轻弹,只是未到伤心处。
大明有多少读书人三次、五次不第,输得不明不白,是他们学问不如他人吗?还是他们不努力?
他们抱怨过、怨恨过,可是最后要么咬牙坚持,要么做个闲云野鹤,但是从今天起,一切都将改变。
何吾驺回到府邸后,就将自己锁在了书房内,事情一而再再而三出乎他的预料,无论是皇帝改革科举的魄力,还是革除士子功名的果断,都令他措手不及,更重要的是榜文一事,他竟丝毫不知情,这才严重。
不知过了多久,何吾驺才从书房出来,立刻就将曹烨、关捷先等人召集了起来。
大厅内,灯火通明,一众人按次序列坐,脸上不见半分喜色。
他们都已知晓今天的事情,科举改制之事几乎已成定局,尽管有些读书人还在坚持,但效果甚微,这对他们来说可不是个好消息。
何吾驺瞧众人一副无精打采的模样,冷哼一声道:“怎么?你们这么快就泄气了?”
“我等不敢!”
何吾驺继续道:“这件事到此为止,皇上既然想要改科举就让他改吧!让各大书院抓紧时间熟悉新的试卷,争取这届科举,咱们的人能够多些人高中。”
“是!”
曹烨他们也不好说什么,亡羊补牢犹未晚也。
之前,书院一直将重心放在八股文身上,就连何吾驺创办的香山书院也是如此,书院学生其他方面难免相形见绌,这也是何吾驺坚持八股取士的原因,因为只有如此书院的学生高中几率才最大。
说完这件事,何吾驺沉声道:“经过这件事,我相信你们也看出来了,内阁、六部中咱们的人还是太少了。”
何止是少,简直是少得可怜,内阁就何吾驺一人,六部中不是丁魁楚的人,就是皇帝提拔的人,他们一方的压根儿没有。
本来原广东布政使顾元镜一直与他们交好,谁知丁魁楚当上首辅之后,直接投靠了过去,这让他们恨得牙痒痒,不然他们也不至于如此被动。
曹烨紧皱着眉头,担忧道:“阁老所说甚是,但怕是很难啊!而且在科举之事上,我等站在了皇上对立面,皇上心中难免心有芥蒂。”
曹烨的一番话说出了其他人的心声,这次榜文一事,丁魁楚、陈子壮他们肯定知情,唯独何吾驺一无所知,便能窥得一二。
何吾驺反而并未在意,淡淡道:“若这大明还是太平盛世,自是不容易,可你们别忘了,大明如今是何光景?江山半数沦丧,兵祸连连、天灾人祸不断,处处需要钱粮,唯独广东未受战火影响,这便是咱们下手的地方。”
关捷先眼前一亮,道:“阁老的意思是从税收下手?”
不止关捷先反应过来了,其余人也马上明白了何吾驺的意思,广东是他们的地盘,只要他们稍稍使绊子,户部收不上银子,顾元镜这个户部尚书难辞其咎,到时候,他们的机会就来了。
有道是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就算朱由榔贵为皇帝,面的税收这个老大难,他也不得不好生思量。
一念至此,众人脸上渐渐恢复了往日神采。
第三百四十五章 北上
广州的士子大游行以及其余地方士子闹事随着朝廷的一纸榜文,再加上大明日报铺天盖地的宣传,基本消弭于无形。
八股文注定要随着时代消失,尤其是明末这个思想碰撞激烈的时代。
当一种更公平、更先进的考试方式出现之后,读书人不傻,他们自己也会做出选择。
至于还有少数死硬分子依旧坚持八股取士,朱由榔也懒得理会,由着他们去闹,大势所趋之下,他们根本翻不出什么水花。
恩科时间已定于十月初五、六,时间可谓十分紧张,只剩不到两个月,考生们不得不抓紧一切时间用来温习功课。
新的试卷,新的考试题目,一切既陌生,又熟悉。
陌生是因为考试规则的改变,熟悉则是因为有的题看起来都曾好像似曾相识。
尽管朝廷划定了考试范围,其中的一些书籍,他们也曾读过,但不少考生还是陷入手足无措、焦虑的情绪,尤以算科为重,不少士子望着算来算去都算不出的试题,更是气得破口大骂。
鉴于此,朱由榔让大明日报一口气又印刷了十数套难易不同的模拟试卷,还配有标准答案以供考生参考。
十数套模拟试卷的发行,极大缓解了这一糟糕状况,起码让考生找到了温习的方向。
大明从不缺聪明人,有书商从中嗅到商机,也开始大肆印制模拟试卷,小赚一笔。
朝廷初步运转起来之后,越来越多消息传入广东,清军阿济格已率军回师北京,四川更是捷报连连,总兵曾英收复重庆之后,参将杨展、曹勋等一干明军将领连败张献忠的大西军,收复四川多处失地,张献忠败事日渐显露。
瞿式耜认为这是天赐良机,于是联合了大学士陈子壮、蒋德璟等人一同奏请朱由榔下旨,命各地督抚收复失地。
朱由榔尽管知道他们求胜心切,但是他更了解此时大明的形势,何腾蛟不可倚重,大顺军余部还未归顺,福建更有郑芝龙这个定时炸弹,朝廷根本不具备反攻的条件。
此次何吾驺倒是一反常态,首先站了出来,反对朝廷贸然反攻,又有丁魁楚见风使舵,都认为这时候朝廷应该以稳为重,反攻之事暂时搁浅。
不过,朱由榔对于四川的战况更加关注,可以确定的是曾英等人确实没有虚报战功,因此封赏众将,曾英升都督同知总兵,杨展、曹勋皆授副总兵,其余将领皆有赏赐,并命他们稳打稳扎,逐步向成都推进。
随着明朝每况愈下,朝廷对地方武将的掌控越来越弱,崇祯时期朝廷的威令基本上还能畅通无阻;到了弘光时,武将嚣张跋扈,封疆大臣仍旧不敢违抗朝廷旨意,然而随着清军占领南京,桂、唐争立,朱由榔虽然名义上得到了绝大部分人的效忠,但是想要指挥这些人,未必行得通。
郑芝龙拥立唐王自不必多说,何腾蛟也是盘踞地方,争权夺利,手下大多也是一帮酒囊饭袋,朱由榔是不指望他们了,最后朱由榔将目光放在了大顺军余部李过身上。
朱由榔不清楚历史上李过等人何时归顺于明,但早一步总没有坏处。
次日,朱由榔召见了兵科给事中王夫之。
朱由榔走到一块挂着大明地图的屏风前,缓缓道:“你可曾记得朕与你在复旦学院的一番谈话?”
“臣一刻不曾忘记!”王夫之自然知道朱由榔说的是何事。
朱由榔指着地图上一处,道:“朕已经命人探明大顺军李过、高一功所部如今就驻扎在荆州府境,聚众数十万。”
“臣愿往荆州,定替陛下招抚之。闯逆已死,正是他们群龙无首之时,若得此精兵,光复大明之日可期。”王夫之激动道。
朱由榔找王夫之来自是想将此任务交由他去办,不过他也有些顾虑,一时间在殿内踱来多去。
王夫之看出皇帝好似有心事,试探道:“陛下,可有不妥?”
朱由榔沉吟片刻,道:“朝廷初立,科举新政风波刚刚平息,朕不想此时朝堂再起纷争。你应该知道朝中不少大臣对于流贼深恶痛绝,更兼烈皇因逆闯一伙而吊死煤山,朕若是公然派你出使招抚......”
其实朱由榔还有一层顾虑,他如今已是皇帝,招抚之事,臣子可以上奏,他这个皇帝也可以接受,但不能由他亲口提出来。
后面的话,朱由榔没有说,王夫之并非愚笨之辈,一下就明白了朱由榔的顾虑,“陛下的意思是让臣秘密出使?”
“不错。”朱由榔点了点头道,“如此一来,你没有光明正大的使者身份,朕能给你的只有一封密旨,至于你的自身安危,朕只能派数十精骑护送你,若......”
“*******,一条命而已,臣又有何惧!”王夫之在明白朱由榔的顾虑后,丝毫没有犹豫,当即请命道,“臣即刻出发,必不辱使命,为我大明得此数万精兵。”
此去福祸难料,朱由榔没想到王夫之竟丝毫未曾踌躇,望着眼前身材略显削瘦的身影,哽咽道:“好!好!有卿如此,朕之幸!大明之幸!”
捐躯赴国难,视死忽如归,说得大概就是王夫之这样的人吧!
王夫之得了朱由榔的密旨,第二日便在数十精骑的护送下,一路北上而去。
乾清宫内,朱由榔放下手中的奏折,吩咐一旁的小太监道:“去,给朕将宋尚书叫过来。”
“遵旨!”
不多时,宋应星便赶了过来,“臣叩见圣上!”
“先生,不必多礼!”朱由榔双手上扬,示意宋应星起身,吩咐道,“给先生般张椅子来。”
说完,小太监便将一张椅子搬了过来。
宋应星谢恩之后,端坐在椅子上,静听朱由榔询问。
朱由榔举着手中的奏折,皱眉道:“广东的军器局真如先生奏折中所说?”
宋应星叹息一声道:“臣只怕比所奏的更糟糕,臣所查验过的几所军器局,其中大半军械多是几十年前所造,或者保养不当,不堪一用,能用者十不存一!”
第三百四十六章 兵工厂
大明的武器制造,京师有兵仗局,各地方则由杂造局或者卫所军器局所造。
在梧州时,朱由榔已经听王府内的军匠提起过各地军器局的情况,如今看来他还是小瞧了的大明的腐败。
御案前,朱由榔阴沉着脸没有说话,将手中奏折放下,缓缓道:“先生奏折中有些地方一笔带过,朕想知道详细情况。”
“臣遵旨!”宋应星稍作犹豫,躬身道,“皇上应该知道大明的匠户制度,各级官吏往往巧立名目,蚕食匠户,匠户所得养活一人尚且不足,何况一家人。
匠户逃逸自成化年间已是常态,朝廷为此废除了轮班制,改以班匠银代替。
民匠缴纳之后,便可自谋营生,然而军匠世代承袭,仍需按月当差。军匠为了存活,不得不向局内缴纳一笔“买闲钱”,不当差时便接些私活,至于军器局的武器,他们便敷衍了事,质量可想而知。”
朱由榔听完,寒声道:“如此说来,广东的军器局已经烂透了!”
宋应星点头称是。
军器局铁定指望不上了,但武器还是要制造的。
朱由榔思考片刻道:“军器局不堪重用,朕有意在广州建造一座大型兵工厂,集广东军匠于一地,集中打造武器,先生以为如何?”
宋应星闻言先是一愣,略加思索便明白过来,道:“皇上的想法甚好,不过恐怕不易。”
“有何困难?”朱由榔皱眉道。
宋应星回道:“军器局一向由当地卫所统辖,其中利益盘根错节,上至都指挥使,下到百户都牵涉其中,他们手中又握有军队,牵一发而动全身。”
朱由榔打断了宋应星的话,道:“他们翻不出什么浪花,此事朕早有思量,先生只管去筹备即可。”
宋应星见朱由榔胸有成竹,亦没有多问。
一整个上午,朱由榔都在与宋应星商议兵工厂的架构。
将来兵工厂70%用来制造燧发枪、佛朗机炮等火器,30%用来制造刀、枪之类的冷兵器,毕竟热武器终将取代冷兵器。
另外,朱由榔还命宋应星成立一个专门改进火器的研发部,火器只有不断改进,才能发挥他更大的威力。
朱由榔喝了口茶,润了润喉,随口道:“先生见多识广,可否听说过一种连珠火铳?”
两人聊到火器,朱由榔这才不由得想起了曾经看过的一篇文章,好像介绍过这种最早的机关枪。
“皇上是说三眼铳。”
朱由榔摇了摇头,仔细回忆了一下脑海中不太真切的记忆,道:“不是,朕所说的连珠火铳,铳背是弹匣,可贮存28发火药铅丸。铳机有两个,相互衔接,扣动一机,弹药自落于筒中,同时解脱另一机而击发。它的形状很像琵琶,能够连续射击28发子弹。”
“这如何可能?”宋应星瞪大了眼睛,不过随即自言自语道,“不、不,也不是不可能。”
半晌,宋应星才反应过来,歉意道:“恕臣孤陋寡闻,未曾听闻,不过既然有三眼铳,那皇上说的连珠火铳,未必不能造出来。”
朱由榔也是兴之所至,有固然是好事,没有也没什么大不了,摆摆手道:“先生不必在意,朕也只这么一说。”
朱由榔没再提这茬儿,宋应星却默默记在了心里,这种连珠火铳若真能研制出来,大明将又添一利器。
宋应星身为工部尚书,不可能事事亲力亲为,但是兵工厂干系重大,朱由榔也必须得交给一个可靠之人掌管,询问道:“先生以为何人可执掌兵工厂?”
宋应星一连举荐了三人,犹豫片刻又添加了一人。
朱由榔对于前面三人没有在意,倒是对最后一人十分感兴趣,“这广州知府宋应升是先生何人?”
宋应星如实道:“臣之兄长。”
“他懂火器?”
“是!”
朱由榔点了点头,宋应星既然举贤不避亲,想来宋应升也是有本事之人,道:“那就他了!”
宋应升懂火器,还是广州知府,又有宋应星举荐,朱由榔没理由不用。
朱由榔既然决定建造兵工厂,那广东卫所这个拦路虎,就必须要动。
第二天,朱由榔便召集了内阁、六部开会,议题只有一个,如何防范大明将领叛变。
朱由榔正襟危坐,一脸严肃道:“朕这些天食不安寝夜不能寐,每天御案上都有奏报,某某将领又叛国投敌了,想我大明哪里对不起他们,为何甘愿做建奴的走狗?”
大明对待武将前期还不错,可是到了后来,真的说不上好,处处低文官一头不说,还得看文官脸色行事。
当然了,这些话,众人自是不会说。
丁魁楚当即宽慰道:“皇上不必忧心,我大明还是有不少忠臣良将的,待他日皇上驱除鞑虏,恢复两京,这些投敌叛国之辈必将钉在耻辱柱上。”
“这是后话。”朱由榔挥了挥手,继续道,“朕左思右想之下终于得出一个结论,还是因为他们读书少。”
“皇上所言甚是,想我大明有不少读书人领兵作战,他们对大明那是忠心耿耿啊!”难得何吾驺打心底里认同朱由榔一次,侃侃而谈,恨不得将大明二百年来读书人出身的将领,一一说个遍。
朱由榔可不想何吾驺唠叨个没完,咳嗽几声打断了他的兴致,道:“有鉴于此,朕命兵部在广州选择了一处地方,设置大明军校,对武将进行特训,派专人讲解我大明历代功臣武将之事,教之以忠义。”
朱由榔这话一出口,知情的瞿式耜还好,其他人都一脸懵,以为朱由榔在说笑话。
蒋德璟直接劝阻道:“皇上此举好是好,可如今大明各地征战不休,三面受敌,离不开人,怕是不妥?”
“这个朕自然清楚,现下广东不是挺太平的吗?就先从广东的将领开始吧!”朱由榔浑然不在意道,“朕正好趁此机会,也看一看广东诸将究竟谁是忠臣良将,特训结束后,朕会亲自考核,其中表现优异者,三大营空缺等着他们呢!”
丁魁楚、何吾驺以及陈子壮等人一时间面面相觑。
第三百四十七章 微服私访
丁魁楚、何吾驺在听到皇帝最后一句话时,心里便有了计较。
虽然皇帝这一措施在他们看来,效果未必明显,但总归聊胜于无,而且也用不了多长时间。
丁魁楚、何吾驺大力支持,陈子壮最终还是同意了朱由榔的提议,毕竟皇帝的出发点是好的。
丁魁楚一回到府邸,便将马吉翔叫了过来,吩咐道:“你这几天列一份咱们在广东各军队中官职在千总以上的将领名单。”
“阁老,是出了什么事吗?”马吉翔站在躺下,紧张道。
丁魁楚微微一笑,道:“放心,是好事!皇上搞了个不知所谓的大明军校,美其名曰要特训各地将领,实际上应该是想要收买、安定军心。”
这些时日内阁接到了各地不少战报,虽说清军放慢了进攻的步伐,但同时也派出了不少使者前往江南各地劝降。若说朱由榔身为皇帝心里一点儿不恐惧,丁魁楚那才觉得朱由榔可怕,要不然皇帝也不会急于扩军五万,哪怕从内帑补贴也在所不惜。
丁魁楚之前身为两广总督,当然清楚广东卫所战力几何,也就比豆腐渣强那么一点儿。
适逢乱世,为了他自己的安全,手中多掌握一些军队总是没有错的。至于皇帝亲军的战斗力有多强,他不知道,但比卫所军强是肯定的,
另一边,何吾驺也不遑多让,丁魁楚能想到的,他当然也能想到,而且他比丁魁楚更急。
丁魁楚当两广总督时提拔了不少人,他有如今的底气,与此也有关,如今有机会扳回一局,何吾驺自是不肯放过这个机会。
正当丁魁楚、何吾驺摩拳擦掌之时,行宫内朱由榔却依旧在批阅奏折。
朱由榔放下一本刚刚批好的奏折,轻轻揉了揉双眼,身子不知不觉竟靠在椅子上,眼皮直打架,没一会儿,便睡着了。
“主子......主子......”
不知过了多久,朱由榔耳边渐渐传入一阵呼唤声,缓缓睁开眼,不由蹙了蹙眉道:“天亮了?”
陈进忠见朱由榔醒来,松了口气,关切道:“主子,您怎么就在这里睡着了,若龙体感痒,奴婢真是百死莫赎!”
朱由榔这才看到侍候自己的小太监陈宝正跪在殿前瑟瑟发抖,一旁则是一脸焦急的陈进忠,轻声询问道:“怎么了?”
陈进忠狠狠看了一眼陈宝,道:“陈宝竟敢让陛下接连几日在这里睡着,应该拉出去杖毙!”
“奴婢该死!奴婢该死!”小太监陈宝吓得,连连磕头。
此时朱由榔睡意全消,听明白了是怎么回事,掀开身上的丝被,摆摆手道:“此事与他无关,是朕吩咐他不要叫醒朕的,什么时辰了?”
“主子,才丑时一刻。”陈进忠扶起正要起身的朱由榔道,“时辰还早,奴婢还是服侍主子去寝宫就寝吧?”
朱由榔走出宫殿,望着漆黑的夜空,随口道:“朕来广州多少天了?”
陈进忠接过陈宝递来的披风,为朱由榔披上,回道:“回主子的话,三十五天。”
“朕竟在这行宫呆了一个多月吗?”朱由榔眼神迷离,喃喃自语。
陈进忠毕竟侍候朱由榔多时,看出了朱由榔的心思,轻声道:“主子是要出去散散心吗?”
“朕是该出去走走了。”朱由榔听到陈进忠的话,呼了口气,他突然有种恍若隔世的感觉,转身吩咐陈进忠道:“朕会出去三五日,朕不在的这些时日,除重要奏折留中不发,待朕回来批奏外,其余奏折由你与张福禄、全为国分批。”“奴婢遵旨!”陈进忠心头忍不住一跳。
朱由榔在交代皇后王氏一番后,这才趁着天还未亮,便带着庞天寿、吴继嗣一行人出了行宫。
一出行宫,朱由榔就忍不住大口呼吸了一口空气,还是外面的空气好啊!
回想行宫这一个月的生活,虽说他每天忙着批阅奏折,但总觉得越发烦躁,以致于这几天夜夜失眠,不得不忙到深夜,依靠批奏折才能睡上一两个时辰。
朱由榔回头望了一眼行宫,不禁摇摇头,还真是个牢笼,看来以后必须时不时抽空出来转转,不然非把自己逼疯不可。
黑色渐渐褪去,太阳缓缓升起,新的一天开始,广州的大街小巷渐渐有了忙碌的人影。
朱由榔换了一身锦绣衣袍,一副翩翩贵公子打扮,身后跟着一队扮作护卫的锦衣卫。
这天,朱由榔穿梭在广州的街道,总算是见识到了广州的繁华,笙歌珠翠,毂击肩摩,平康十里,百货之肆,商贾云集,真不知杭州、南京又繁华到何种程度,可惜在建奴的蹂躏下,都已灰飞烟灭。
广州的繁华固然令朱由榔欣喜,然而这里大多百姓似乎对大明江山沦丧异族之手并未有太多感触,似乎觉得他们离这些十分遥远,朱由榔对此忧心忡忡。
朱由榔询问一旁的吴继嗣道:“广州百姓在知道建奴肆虐的消息后,就如此冷静吗?”
吴继嗣听出朱由榔话中不快,拱手回道:“回公子,起初广州百姓十分担心、害怕,时时担心鞑子什么时候打到这里来,可是这时间一长,百姓们又忙于生计,渐渐就忘了,而且广州成为皇上行都之后,百姓越发觉得鞑子打不过来。”
“呵!”朱由榔摇头轻笑一声,道:“百姓对朝廷还真是信任,他们大概以为这只是朝廷的事吧!”
朱由榔可不想这种苗头蔓延下去,想了想还是得让大明日报制造一种紧迫感,默默将此事记在了心里。
朱由榔一行人离广州城渐行渐远,在路过濠畔街一家鞋铺时,却见到三五个泼皮正从鞋铺出来,为首的泼皮,一道刀疤划过半张脸,颠了颠手里的钱袋,朝身后的老板咧嘴一笑道:“记得将下个月早些将钱准备好,省得要爷爷亲自动手!”
“是!是!”鞋铺老板捂着脸,舔着笑脸点头应道,“钱爷慢走!”
接着被鞋铺老板成为钱爷的泼皮带着手下转身又进了一家药铺。
朱由榔望着刀疤脸一伙儿,若有所思,迈着脚步进入了鞋铺。
第三百四十八章 蛇虫横行
鞋铺内。
“嘶!”鞋铺老板揉着脸,疼得直咧嘴,但见有人进来,还是衣着华丽的公子,哪里还顾不得脸疼,马上换上一副笑脸,上前迎道:“这位公子您随便看,随便瞧,小人店里都是上好的靴子。”
朱由榔随意指了一双皂靴,“就这双吧!”
鞋铺老板吩咐伙计替朱由榔取来靴子,搬来凳子,道:“公子,您坐着试试看。”
朱由榔一边试着靴子,一边问道:“老板,你脸上这伤是刚才那几个凶神恶煞之徒打的?”
鞋铺老板一听朱由榔提起这茬儿,叹了口道:“公子慧眼如炬!”
“他们是什么人啊?”
鞋铺老板正好心中郁闷,想找人倾诉一番,扭头朝门外看了一眼,见刀疤脸早就走了,这才打开了话匣子,“公子您不知道,这几个散仔都是虎豹社的。”
他见朱由榔没有一点儿反应,这才反应过来,“听公子口音,不是广州本地人?”
“初来广东,做些小买卖。”朱由榔随口编了个借口。
鞋铺老板一副怪不得的样子,点了点头道:“怪不得公子不知道,要说这广州最有名的帮派,便是太岁帮、虎豹社、无影帮。
这虎豹社便是由杜虎、李豹创立的,我听别人说这两人早些年是山贼出身,后来不知怎么从了良,笼络了一帮地痞流氓和逃难的流民,专门敲诈我们这些在濠畔街没人没地位的商户,每个月都得交一笔平安钱,否则他们便派人捣乱。”
朱由榔皱眉道:“他们这么嚣张,报官,官府不管吗?”
鞋铺老板苦笑一声道:“公子真是说笑了,官府不和他们狼狈为奸,我们就求爷爷告奶奶了,这些年官府不定从他们手里拿了多少好处。
以前,倒是有知府派官兵、衙役清剿过,可是官府中有他们的人,早就闻风先遁了,事后虎豹社派人打砸了一些商铺,官府只是来了几个衙役象征性询问了几句,咱们这里又是郊外,随后便不了了之。”
朱由榔在庞天寿的侍候下穿好靴子,站起来,边走边说道:“那这太岁帮、无影帮也是干的这勾当?”
“这倒不是,太岁帮的地盘主要在码头,船舶的运输、船工都受他们的压迫。至于这无影帮主要干的是偷蒙拐骗的勾当,公子既然是做生意的千万要小心一些。”鞋铺老板一一娓娓道来。
“这里可是广东省会,就算官府管不了,不是还有布政使、都指挥使吗?这些帮派加起来起码得有上千人吧?这要是作乱,广州还不得大乱?”朱由榔故作吃惊道。
鞋铺老板撇撇嘴,卖弄道:“上千人算少的,依我看没有一万,也有八千。不过,公子的担心有些多余了,这些年来帮派与官府算是达成了共识。
帮派每年都向地方官进贡,贪官们岁入千金,纵容不问,县之令吏,乡之巡检,也收受珠贝,多所包容。
而且官场上的事,老百姓心里谁没杆秤,哪个当官的不希望自己的辖区风平浪静,往往有以被盗告者,官辄令改窃,大事化小小事化了,既可以粉饰太平,又不影响升官发财。
况且其他地方也是如此,甚至更甚,不知公子听没听说过这么一句话‘今牧民者,以寇为利耳’?”
朱由榔拱了拱手,虚心道:“哦?这倒是要请教老板,此话何解?”
鞋铺老板停了挺胸膛,侃侃而谈道:“公子别看这广州城繁华无比,但是有的地方可就差多了,朝廷年年加税,百姓哪里还有钱,抗税、逃税层出不穷,官府收不上税怎么办?
官府强征容易弄出民变,真要闹出大乱子,当官的这乌纱帽保不住是小,没准儿连命都得丢了,但赋税也不能不收,这些帮派不就有了用武之地,上门威胁打砸。如此做法,官府不用担恶名,又有税收,他们何乐而不为!”
朱由榔还真没想到在这繁华的外表之下,竟是蛇虫当道,污秽横行,大明吏治还有救吗?
朱由榔强压着心中的怒火,上下打量了一眼这间鞋铺,问道:“你这小店又要向朝廷缴纳商税,又要交一笔平安钱,那还能赚钱吗?”
鞋铺老板一听朱由榔提起钱,一张脸立刻垮了下来,诉苦道:“那丁点儿商税算什么,这平安钱才是大头,都快要了我的命了,勉强糊口而已,不然我们这平头百姓又能怎么办?”
“如何没有办法?”朱由榔驻足道,“当今天子可就在广州,你等何不联名上书,请皇上做主?”
鞋铺老板一听朱由榔这话,脸色吓得煞白,连连摆手道:“这位公子你可别害我!天子住在深宫,我等一介商人怎能得见。公子若是不买靴子,就请离开。”
鞋铺老板光图一时嘴快了,说得有些多了,这时候再看朱由榔一行人,越发觉得不对劲儿,伸手往外赶众人。
朱由榔也未在意,从庞天寿手里取过一锭银子,随手抛了过去,鞋铺老板急忙双手一并,稳稳接住了银子。
鞋铺老板呆呆望着手中沉甸甸的银锭,起码十两,“啪”的一声,抽了自己一个耳光,这才如梦初醒,抬头再看,早已不见了朱由榔一行。
朱由榔一出鞋铺,询问吴继嗣道:“锦衣卫中有刚才这个老板说的这些帮派的资料吗?”
吴继嗣低头惶恐道:“属下失职!”
“你回头派人将广州这些蛇虫鼠蚁的资料都给我调查的清清楚楚,我有用。”朱由榔并未责怪吴继嗣,反道今天的事情倒是给了他一些启发。
朱由榔不久的将来肯定要北伐,势必需要庞大的钱粮支持,单单依靠明朝现如今的赋税,那是痴人说梦,势必要提高商税。
广州的商业如此繁华,若是能将商税征收起来,再加上市舶司税收,三五百万两打不住。
但是商税可不是那么好征收的,朱由榔需要一个切口。
朱由榔想着想着,一行穿过五羊门,出了广州城。
第三百四十九章 行程
五羊门南案便是渡头,宽阔的珠江上停着数十船只,舳舻相接,风帆如织。
吴继嗣见朱由榔径直朝着渡头而去,顾不得身份,挡在朱由榔身前,劝道:“公子,前面已无路,该回去了。”
庞天寿显然也看出朱由榔还打算乘船,亦担忧道:“主子,江上不比陆地,风险莫测,回去吧!”
朱由榔起初并未打算远行,可是鞋铺的一番见闻,改变了想法,又怎会回头。
两人苦劝无果,吴继嗣只得道:“公子,那还请稍等片刻,属下立刻再找些人来。”
朱由榔情知两人是为自己安危着想,点了点头,挥挥手道:“去吧!”
辽阔的珠江面上,一艘三桅广船趁着风力,在江面上穿梭,有如飞鸟。广船两侧及身后不远处还跟着三艘鸟船,牢牢护卫其侧。
朱由榔站在穿云号广船航艏迎风瞭望,庞天寿走到朱由榔身边请示道:“主子,船主问您咱们此行要去哪里?”
“濠镜澳!”
庞天寿听到这三个字,心砰砰直跳。早在天启年间,他就受洗于汤若望神父,教名亚基楼,在跟随朱由榔来到广州后,更是想去濠镜澳一趟,没成想终于得偿所望。
庞天寿压下心中的激动,转身吩咐船主道:“去濠镜澳!”
广船船主王海是个四十多岁的中年男子,在他的小舅子王佳胤手下做事,经年累月行走海上,因此皮肤黝黑,看起来十分壮实。
王海站在桅杆下,时不时左右张望,暗暗猜测船上这贵公子是哪家的大人物,出行竟有如此之多护卫。
“是”王海听得庞天寿的话,不敢耽搁,立刻安排下去。
广船行驶至东莞附近时,夕阳已经西下,黑夜渐渐降临,便找了个码头靠岸,准备休息一夜,明日再赶路。
码头上灯火通明,人声鼎沸,来往搬运货物之人络绎不绝。
朱由榔蹬岸后并未着急离去,观察了一阵,望着停靠在码头的数十艘货船,饶有兴趣道:“这些货船都是什么人的?”
王海早已得到王佳胤叮嘱,不敢怠慢,佝偻着身子,赶紧回道:“回公子的话,看这些船的标识,应该是东莞林、吴两家的货船。”
朱由榔点了点头继续问道:“你可知他们这是准备将货物贩卖到何处?”
“据小人所知,应是暹罗一带。”
......
两人一问一答,朱由榔对于海商之事了解了七七八八。
按王海所说,林、吴两家通过海贸一年大约可获利四五十万两,这还是中等海商,由此可知那些手里拥有上百艘的海商得富裕到何种程度。
至于广东到底有多少海商,王海也说不清楚,小的成百上千,大的也有数十家。
这一夜,朱由榔辗转难眠,他心里不止一次生出一个念头,将广东的海商来个一网打尽,几千万两白花花的银子到手,百官俸禄有了,赈灾银子有了,军饷也有了,何事不可为。
但是朱由榔不得不压下这蠢蠢欲动的念头,若他真这样干了,广东数十万人得立刻失业,工人没了生计,农民货物没了卖处,广东不乱才怪。
可是让朱由榔放过这群只知道占国家便宜,却偏偏不纳税,还富得流油的商人,他心里实在不甘,终得想个法子。
第二天,广船重新扬帆起航。
朱由榔摇摇远望码头,那里依旧忙得热火朝天,他的思绪却依旧缠绕在昨晚的问题上。
与此同时,广州行宫内阁,丁魁楚、陈子壮等内阁大臣们一连两日未见到皇帝,齐齐请求觐见,不过被陈进忠以皇帝身体抱恙为由挡住了。
广船继续沿着珠江一路南下。
“杀啊!”
......
“怎么回事?”突如其来的厮杀声将朱由榔的思绪一下拉了回来。
一旁的庞天寿更是脸色发白,大急道:“来人!护驾!护驾!”
话音一落,船上数十个护卫嗖的一声将朱由榔团团护在中间,手中紧握腰刀,警惕地望着四周。
船上的王海早已看傻了,他刚才听到什么了,“护驾”,再联想到自家少爷乃是当今国舅,双膝一软,扑通跪在了船板上,嘴唇发颤,哆哆嗦嗦道:“草民叩见皇上!”
朱由榔没有在意王海有多么震惊,环顾四周,却见广船的东北方向隐隐有十多艘海船厮杀,不禁皱眉道:“是海盗?”
王海咽了口口水,战战兢兢道:“不、不是,是官军!”
“官军?”
王海连连点头道:“是南头水寨的千户陈镇国,他每隔一段时间就会率麾下水军在此训练,来往的船只早已司空见惯。”
“哦?”朱由榔望着还在厮杀的战船,若有所思,过了半晌才吩咐道,“将船驶过去看看!”
珠江乃是船舶进出广州的要道,大明在此设有虎门、香山、南头等多个水寨,南头水寨所在的南山半岛地处要冲,乃是虎门之外卫,省会之屏藩。
朱由榔一路行来,不是没有途径其它水寨,可是目之所及,船非船,兵非兵,更不见有官军巡视。如今难得见到有一支看得过眼的水军,他自然上心。
行驶途中,王海向朱由榔讲述了陈镇国的一些事迹。
陈镇国这个千户并非世袭,乃是他一刀一枪靠着杀海盗拼出来,他麾下水师也是南头水寨唯一拿得出手的。
不等朱由榔乘坐的广船靠近,远处一艘乌尾船已然脱离战斗圈,飞似的朝广船直直驶来,船上有士兵挥舞着令旗。
王海见状急忙小心翼翼提醒朱由榔道:“皇上,他们命令咱们的船立刻停下来,否则......否则就开炮了。”
庞天寿一听,双眼瞪圆,气急道:“他们敢!”
朱由榔浑然不在意,摆摆手道:“将船停下吧!”
王海听得朱由榔命令,不由松了一口气,抹了把额头的汗珠,立刻吩咐船员将船停下。
他常年出入珠江,可是听说过真有过往船舶不听命令被撞沉之事,丝毫不敢大意,而且当今圣上还在船上,这要是出了事,他十条命都不够死的。
第三百五十章 碰面
浩浩荡荡的珠江之上,一艘全副武装的乌尾船停在距离朱由榔所乘穿云号不远处。
眼前的乌尾船坚而且大,头稍二处,皆有战棚,船体两旁还加装了高大的护板,四周亦悬挂着渔网、生牛皮等,可防一般性的矢石、铳子、火烧。
但见船上士兵,手中或是持刀,或是鸟铳,或是弓箭,对准了他们眼前看似无害的穿云号以及周遭的三艘鸟船,他们眼中无一不露出浓浓的警戒之色,大有一言不合就开战的准备。
不多时,从战棚走出一将领,身穿棉甲,看其装扮,应是负责此艘战船的指挥官。
船头,陈来面色凝重,右手不知不觉间早已放在刀柄之上。
他只是看了一眼眼前的船队,便瞧出了穿云号上朱由榔等人的不凡。
乌尾船造价昂贵,所用材料皆为铁栗等木,数量在舰队中最少。海战之时,多担任先锋冲犁敌船,与敌人接舷展开白刃战。
陈来能指挥如此重要的战船,眼力自是不用多说。
眼前的穿云号广船无论是防御,还是速度都是不亚于他脚下乌尾船的存在,更别提其两侧的三艘鸟船,再看船上那些孔武有力的汉子,人人配带武器,一看就是训练有素之辈,想必对方来头必不会小,应该是广州的某个豪门大户的私人船队。
陈来摆手招来一名士兵,嘱咐道:“你去告诉他们陈千户正在前面演练,让他们避开这片水域,以免造成误伤。”
穿云号上,朱由榔原本打算直接去濠镜澳,但见了眼前的水军之后,却改变了想法。
广州临海,水师就显得尤为重要,尤其是他的一旁还有心怀叵测的郑芝龙,容不得朱由榔有丝毫大意。
以大明目前的形势来看,郑芝龙最终降清的可能性很大,朱由榔倒是可以派人与其子郑森,也就是未来的郑成功接触,尝试拉拢一批人,但这需要慢慢来,而且其中有太多的变数,朱由榔可不想将所有希望寄予他人之上。
打铁终须自身硬,唯有自身变强,才是王道。
朱由榔既然要和陈镇国打交道,总得有个身份才行,他皇帝的身份还不宜过早暴露。
一旁的吴继嗣再得知对方的喊话后,上前禀报道:“公子,前方的水军要让咱们绕道而行。”
朱由榔闻言扭过头,上下打量了一番吴继嗣,心中有了计量,道:“朕暂借你的指挥使身份一用,你派人去告诉他们,就说锦衣卫奉圣命巡查,让他们前面带路。”
吴继嗣虽不知朱由榔用意,也不多问,伸手便解下了腰牌,双手奉上。
乌尾船船头,陈来见对面的船队久久没有动静,心中微微有些恼怒,若不是忌惮这些豪门大户背后的势力,他堂堂百户,哪会如此憋屈,早就放箭警告对方了。
“再去催!”
不等一旁的手下离去,先前派去的士兵已是急匆匆归来,“大人,对方自称锦衣卫,奉命巡查,这是对方送来的腰牌!”
传信士兵大字不识一个,自是分不清腰牌真假,但见腰牌金光灿灿,雕刻精致,不似作假,是以不敢大意,急急来报。
陈来乍闻锦衣卫之名,眼皮不由一跳,待从其手中接过腰牌后,陈来见腰牌为金牌,更是一惊,差点儿将腰牌抖掉。
金牌意味着对方若真的是锦衣卫,来的至少是正四品的指挥佥事。
陈来不敢大意,仔细查看手中腰牌,只见腰牌正面刻着“锦衣亲军拱卫司”,待其翻到背面,只见其背刻“锦衣卫指挥使、吴继嗣”。
陈来不由倒吸了口冷气,双眼死死盯着腰牌上的几个字,满脸不可置信,他如何也想不到锦衣卫指挥使竟然在对面的广船上。
锦衣卫在明朝是个不受欢迎的机构,文臣武将皆厌恶之,平民百姓亦是闻之色变,他们的到来十之八九意味着都不是好事。
陈来深吸了口气,这才压下心中的震惊与不安,他已经确定这块腰牌是真的无疑。
既已确定对方身份,陈来立刻下令解除了战船警戒状态,前去请罪。
如无必要,谁也不想得罪锦衣卫,陈来可不想因为区区小事惹得锦衣卫不快,为自己招来祸端,更何况船上还是锦衣卫的最高领导。
陈来很快见到了穿云号上的锦衣卫指挥使“吴继嗣”,但这一见,却差点儿惊掉他的下巴。
只见一二十出头的翩翩公子挺立船头,其身后两侧皆有数名身着飞鱼服的锦衣卫,甚至还有一人身着蟒服,毫无疑问这位犹如众星拱月般被牢牢保护的公子定是锦衣卫指挥使“吴继嗣”了。
陈来甚至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搞错了,眼前的这位真是执掌凶名赫赫锦衣卫的指挥使吗?这也太年轻了吧?
不过,陈来随即回过神,腰牌以及眼前的情形无一不证明这个年轻公子的身份。
“下官不知指挥使驾临,请大人责罚!”陈来眼尖,一眼就察觉到那位身着蟒服的锦衣卫看向自己的眼神不对,急忙下跪请罪,头也不敢抬一下。
穿云号上,朱由榔没有答话,一旁的吴继嗣上前一步,厉声道:“休得啰嗦,速速前面带路!”
“下官遵命!”
双方身份差距摆在这里,陈来不敢有丝毫怠慢,反而因为对方的态度松了口气。
浩浩荡荡的江面之上,乌尾船在前开路,穿云号广船紧随其后,三艘鸟船护卫在两侧及其后,朝前方驶去。
前方,十数艘战船不知何时已经停止了演练,一字排开,正严阵以待。
其中一艘鸟船身长约十二丈,宽二丈三尺有余,桅高六丈,在众战船中显得鹤立鸡群。
这艘鸟船正是这支水师的指挥舰,南头水寨千户陈镇国一身戎装,神情肃穆,站立在指挥台上,手持一支铜制西洋单筒千里镜,望向飞速驶来的船队。
一旁的百户汪洋一脸艳羡看着陈镇国手中的千里镜,恨不得也拥有一支。
在这一望无际的江河之上,持之望去,数里之外的景色,犹如近在眼前,这是何等不可思议,可惜这稀罕玩意价格高达数百两,甚至有价无市。
要知道陈镇国手中的千里镜还是从一伙海盗手中缴获的,一念至此,汪洋不禁叹息不知何年何月他也能有如此运道。
汪洋踮着脚尖,一双小眼都快眯成了一条缝,用力望去,可惜远方仍旧一片模糊,不禁开口询问,“大人,什么情况?”
陈镇国见汪洋两眼一眨不眨盯着他手中的千里镜,无奈摇了摇头,下属的心思,他岂能不知,顺手将千里镜递给汪洋,“你自己看吧!”
“哎!”
汪洋闻言,咧着嘴乐不可支,忙不迭地接过去,双手紧紧攥着千里镜,有样学样透过千里镜望去。
第三百五十一章 初见
宋应星和顾炎武等人闻听朱由榔驾到,纷纷离座恭迎,见到朱由榔进来,跪道:“拜见殿下!”
朱由榔诧异地看向屋子内的几人,他没想到除了宋应星之外,还有这么多人,都是一副生面孔,抬手道:“先生不必多礼,快快请起!”
待落座后,朱由榔来回打量下首的顾炎武三人,好奇道:“先生,不知这三位是何人?”
宋应星指着三人,一一介绍道:“回殿下,这位乃是当今礼部尚书之子陈上庸,还有这两位乃是复社方以智、顾炎武,都是大明不可多得的青年才俊。”
朱由榔心头一惊,竟然能在这里见到大名鼎鼎的顾炎武,就是他喊出了“天下兴亡,匹夫有责”有的口号。
朱由榔心情略微有些激动,盯着他看了许久,见三人还站着,摆手道:“你们也坐!”
“谢殿下!”
这时,宋应星开口道:“殿下,老老朽正好有事想要与您相商,没想到这么巧您就来了!”
“哦?不知先生要与本王商量何事?”
宋应星正色道:“如今学院已经落成,只是不知何时开学招生?”
朱由榔笑道:“本王今天来找先生也是为了此事。”
“殿下已经有了主意吗?”宋应星问道。
朱由榔点头道:“主意倒是有了,不过之前还想和先生讨论下教学内容的具体事宜。”
说着朱由榔吩咐一旁的陈进忠,道:“将本王写好的学院章程递给先生。”
“是,”陈进忠躬身道,他从身上掏出一本册子,交给了宋应星。
宋应星接过册子认真看了起来。
方以智、顾炎武和陈上庸见朱由榔和宋应星有事相商,三人对视一眼,起身拱手道:“王爷既然和宋先生有事相商,我等先行告退!”
朱由榔还没和这些历史名人好好谈谈呢,怎么能让他们走呢,阻止道:“不用,你们都是我大明的栋梁之才,等下也提些建议。”
“这……”
朱由榔都这么说了,三人总不能还走吧,齐齐道:“是!”
椅子上的宋应星一口气看完朱由榔写的章程,长吁一口气,道:“殿下思虑周详,老朽不及也!”
“先生过谦了,本王也只是胡乱涂鸦罢了,关键的还得靠先生!”朱由榔谦虚道。
宋应星摇头道:“老朽说的乃是实话,殿下写的这章程,非一般人能想出来,确实令老朽大开眼界!”
顾炎武三人不知宋应星为何如此推崇朱由榔,只不过一份办学章程罢了,一头雾水。
宋应星将册子递给三人,道:“你们也看看殿下写的这份章程吧!”
“是,先生!”三人凑到一起开始看了起来。
这不看不知道,一看吓一跳。朱由榔规划的学院确实与众不同。
朱由榔的章程中将经义、汉语、农学、算学、历法、天文、舆地、军旅等学术分门别类,由单独的老师授课。
其中汉语、算学乃是必修之课,其余课程根据是否想要走科举之路,自由选择。
顾炎武三人看完后,也震惊于朱由榔的大胆革兴。
虽然儒家也提倡礼、乐、射、御、书、数,然而如今的读书人早就将这些抛诸脑后,专注于四书五经,只为了通过科举,忽视了其他本事,结果科举出来的读书人,不知民生,不知兵事,不知水利。
顾炎武叹服道:“殿下大才!”
方以智心中尚有疑虑,躬身道:“殿下,学生有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朱由榔道:“你但说无妨!”
方以智直言道:“我朝向来以科举取士,然科举考试乃是以四书五经为主,殿下想要士人学习经世致用之学固然是为他们好,但是学有所成之后又有何用武之地?或许其中有聪慧者,能通过科举,然而大多数人即使精通经世致用之学,也无法通过科举,又该如何为国效力?所以学生以为根源在于科举内容。朝廷只要一日不改变科举考试内容,始终无法真正为国家选出更多的有用之才。”
朱由榔听完后点头道:“你说的不错,本王也深以为然。路要一步步走,饭要一口口吃。”
朱由榔说完环视屋内众人一圈,深吸了一口气,掷地有声道:“本王相信在做的诸位都明白这个道理,当大明大多数读书人都这么想的时候,科举必然要改革!这个时间不会太远的。”
陈上庸忧心忡忡道:“哎!也不知我等现在能做什么?”
朱由榔道:“本王以为即使你们现在不在朝廷为官,也仍能够为大明尽一份力。”
“愿闻殿下高见!”陈上庸道。
朱由榔缓缓道:“大明如今正值内忧外患之际,本王以为当务之急应该在于探索国家治乱之根源在哪里?又该如何解决生民之根本?你们博学多才,更应该深入民间,寻找解决之道,他日入得朝堂,才是你们施展抱负之时。”
顾炎武点头道:“殿下说的是,大明之弊端在于土地兼并和赋税繁重不均等。学生曾游历多地,亲眼见到举数十屯而兼并于豪右,此等情况在大明比比皆是,乃至于出现了有田连阡陌,而户米不满斗石者;有贫无立锥,而户米至数十石者。赋税不均,导致富者愈富,贫者欲贫。朝廷赋税又多源于贫穷者,加之底下的贪官污吏横征暴敛,才有了李自成等流民造反。
朝廷当务之急应该重新厘定赋税,有道是攘外必先安内,朝廷有了钱,才能训练军队,收复失地,为先帝报仇!”
“哈哈!说的好!”朱由榔朗声道,“若是大明的官员都有你们如此见识也不至于落得如今这副田地。本王希望从学院出来之人都如你们这样,这才是大明之福!”
宋应星听朱由榔说起学院,这才想起学院还没有起名,开口道:“殿下,如今学院还未取名,还请王爷赐名!”
朱由榔摸摸下巴,心里琢磨应该取个什么名字才好,梧州学院?这个肯定不行,梧州已经有个梧州书院了,两者名字太相近了。应该叫什么好呢?
第三百五十二章 南头水寨
明朝中业,海警频发,倭寇猖獗,广东在沿海设置六大水寨。
东洋有柘林、碣石、南头,西洋有白沙港、乌兔、白鸽门,六处水寨,统以将官,无事则会哨巡缉,有警则互相策应,击贼于外洋为上功,近港次之,如信地不守,见贼不击,俱坐重罪重治。
南头水寨地处珠江三角洲口岸,为来往广州必经之海道咽喉,更是中路海防重点。
哪怕后来朝廷另设香山寨、虎门寨,南头水寨实力有所下降,仍尚有水陆官兵两千余人,战船五十余艘。
朱由榔一路畅通无阻,待临近南头水寨,便看到了停泊在港口的数十艘战船,大者如各式鸟船、横江船,小者如八桨船、尖头船。
朱由榔只是扫了一眼,眉锋微微皱起,,无他只因这些战船全部杂乱无章停在港口,并且船上也不见有士兵看管,似是被人随手丢弃的玩具。
哪怕朱由榔不懂水战,他也知道战船在水战中的有多重要,窥一斑而见全豹,观滴水可知沧海,如此看来这南头参将未必如他之前所想。
泊好船,朱由榔一行人在陈镇国的带领下,进入了南头水寨。
一进水寨,一股难以形容的腥臭之味瞬间扑面而来,朱由榔产点儿直接吐了。
庞天寿眼疾手快,迅速掏出一方丝帕递给朱由榔,“主子,丝帕!”
朱由榔接过丝帕,捂住口鼻,这才感觉好了些。
只见坑坑洼洼的地面上污水横流,一股无名火不由在朱由榔的心头升起。
一路前行,朱由榔的脸色早已黑成了锅底,这南头水寨的所见所闻真是令他见识了大明的军纪败坏到了何等地步。
各个营房的外墙因年久失修,脱皮严重,有的甚至漏了大洞。水寨内不见有士兵巡逻,偶尔有士兵从营房出来,坦胸裸背,解开裤兜直接在门外放水,营房内嬉笑怒骂、赌斗之声更是不绝于耳。
“大、大、大!”
“小、小、小!”
“喝酒!”
......
陈镇国对此早已司空见惯,他将注意力都放在了朱由榔身上,不时偷偷回头看一眼,眼见朱由榔脸色越来越差,心中又多了一分把握。
其实陈镇国没有必要将朱由榔带来水寨的,因为刘贵基本上都待在南头城的参将府。
陈镇国之所以如此是因为他想看看朱由榔值不值得他赌上一赌。
身逢乱世,陈镇国何尝不想更进一步,多年的军旅生涯也让他渐渐明白再朝廷没有背景靠山,再往前每进一步都是千难万难。
如今他好不容易看到了一丝曙光,他自是不会轻易放弃。
待一众人到了刘贵的大帐,陈镇国谎作不知情禀报道:“大人,刘参将不在水寨内,士兵说是在新安城的参将府。”
“呵呵......”
朱由榔眼中泛着寒光,冷笑道:“那就去参将府!”
新安县城枕山面海,四周壕沟环绕,乃是珠江口的海防军事重镇,原为东莞守御千户所所城,后因南头水寨的设立,几经变迁,朝廷于万历元年设新安县。
此时,新安县参将府,热闹不凡,靡靡之音在府内延绵不绝,来回回荡。
后堂,纱幔低垂,就连地上都铺着锦织缎绣的地毯。
大堂中央,数名舞女皆青丝墨染,时而抬腕低眉,时而轻舒云手,手中红色丝带如妙笔似丝弦,转、甩、拧、圆、曲,流水行云若龙飞若凤舞。
南头参将刘贵今年三十九岁,正值壮年,可惜多年的养尊处优,腰间赘肉渐生,小肚子也凸起来了,整个人袒胸露背,懒洋洋半躺在床榻之上,似睡似醒。
下方,刘贵麾下游击段铁、把总高英等一干将领列坐两旁。
高英目不转睛望着场中舞女那若隐若现的乳峰,莹白修长的玉腿,只觉得呼吸急促看,面色红涨,时不时吞咽口水。
段铁瞥了眼一脸猪哥像的高英,端起手中酒杯,起身朗声道:“卑职祝大人此去广州一路顺风,步步高升!”
这时,一旁的的高英也反应过来,急忙将酒倒满,乐呵呵道:“卑职也祝大人百尺竿头跟进一步!”
有了这两人带头,其余将领纷纷举杯祝贺。
刘贵睁开眼,听到手下恭维之声,乐不可支道:“好!好!你们放心,本官若能升为总兵,忘不了你们,都满饮此杯!”
又一杯酒下肚,刘贵双眼不禁有些迷离,似乎看到了自己荣升总兵的场景,嘴角微微上翘。
关于此次皇帝设大明军校,召集广州将领特训之事,刘贵早已打听清楚,就是皇帝为了笼络他们这些镇守各方的军官巧立的一个名目。
到时候,他嘴甜一点儿,表表忠心,再加上上面的一番运作,他升总兵几乎是板上钉钉的事。
这些年,他手下陈镇国剿灭了几伙儿盘踞在附近岛屿的海盗,这可是实打实的功劳,刘贵自是不会放过,大手一挥,功劳就到了他头上,有了这份战绩作保,他又何须担心。
不过一想到陈镇国,刘贵不由摸了摸下巴,心道,这陈镇国是一个打仗的好手,就算他升了总兵,也要想法将其调到他麾下,好刀怎么也得握在自己手中,以后作战少不了用到这种人。只是这陈镇国不好管束,该怎么用,是压还是提拔,他还得细细琢磨。
就在刘贵幻想着升总兵的美梦之时,陈镇国已经带着朱由榔来到了参将府。
路上,朱由榔已经从陈镇国口中了解了刘贵其人,心中早已将他视为死人。
这次不用朱由榔一句句询问,陈镇国如数家珍将刘贵的所作所为一一道来。
在经过一番观察后,陈镇国心中已有八成确定眼前的锦衣卫指挥使不会与那刘贵之流沆瀣一气。
这八成足以让他做出决断,何况世上哪有百分百没有危险之事。
是以,陈镇国历数刘贵罪行,小到其吃空饷、喝兵血,大到勒索过往船只,甚至动用战船为自己运送货物谋取私利。其间,汪洋、陈来把刘贵如何将陈镇国的战功据为己有也道出,更是赌咒发誓所言句句属实。
朱由榔倒不是怀疑这几人所说,他们在明知自己是锦衣卫的情况下,若是还敢说谎,那才是胆大包天。
第三百五十三章 百闻不如一见
朱由榔一行百十号人,行走在街道上何其显眼。
参将府外看门的士兵远远就注意到了这一情况,立刻匆匆跑去禀报刘贵的亲卫队长刘武。
不多时,一身披布面锁子甲,身高八尺的彪形大汉径直来到了大门处,此人正是刘武。其身后跟着十数名士兵,皆披挂布面甲,头顶斗笠盔,看起来都是颇为凶狠之徒。
这些士卒都是刘贵花重金培养出来的亲卫,乃是他的私军,只听其一人的命令。
刘武长年跟随刘贵,一眼就认出了这群渐渐向参将府逼近的一行人中领头的陈镇国,毫不客气怒斥道:“陈镇国谁让你带这么多人来这里的,你要造反不成!”
说起来,刘武不过是个把总,论级别比陈镇国这个千户还低一等。不过,刘武统领着刘贵的三百亲军,深得刘贵信任,自不是陈镇国能比的。
若是平时,陈镇国懒得理他,但今天可不行。
“放肆!”
刘武闻言先是一愣,还以为自己听错了,待他回过神后,双眼冒着狠光,似要将陈镇国吃掉,恶狠狠下令道:“来人,陈镇国犯上作乱,给我拿了!”
刘武早就看不惯陈镇国‘嚣张跋扈’的态度,在这南头,哪怕游击段铁对他也是客客气气的,可偏偏这陈镇国每次见他都爱答不理,今天正好给他点教训。
陈镇国没想到刘武这么大胆,喝道:“锦衣卫指挥使大人在此,尔等敢!”
谁料刘武非但没有害怕,反而哈哈大笑,调侃道:“还锦衣卫,你怎么不说皇上来了?”
陈镇国心中默默为刘武哀悼,转身朝朱由榔行礼道:“请大人示下!”
“恩?”
刘武见陈镇国如此郑重其事,顺着目光望去,却见到了后面一群身穿飞鱼服的锦衣卫。
刘武心中暗道一声糟了,锦衣卫亲临,这让刘武大骇。他一想到刘贵还在饮酒作乐,再也顾不得与陈镇国置气,急忙跪拜道:“叩见指挥使!卑职立刻通知参将前来迎接大人!”
刘武想要通风报信的心思,朱由榔岂能看不出来,淡淡道:“不用了,本官自行进去!”
说完,朱由榔径自朝参将府走去。
“大人......”
刘武犹如热锅上的蚂蚁,心急之下拦在朱由榔了身前。
“拿下!”
朱由榔懒得理他,话一出口,有锦衣卫上前,将其双手反剪,牢牢按住。
刘贵自是不知外边的情况,兀自与下属寻欢作乐,好不快活。
......
“砰!”
紧闭的大堂门突然破开,正在表演的歌姬舞女忽的停了下来,不由齐齐朝外望去。
朱由榔冷着脸,一步跨入这布置华丽的大堂,一语不发,就这样站在门口,环顾望去。
高英看得正起劲儿,被人突然打断,恼怒之下,就要呵斥来人。
“混......”只是没等他说完,就见到了一群锦衣卫鱼贯而入。
后面的话,高英哪还敢说下去。
朱由榔的到来,令堂内的空气似乎都要凝固一般,让人窒息,一时间,原本闹腾的大堂落针可闻。
朱由榔不紧不慢在屋内踱步,屋内诸将领纷纷低头,无一敢与其直视。
段铁小心翼翼朝堂上的刘贵望去,本指望刘贵出面,却见不知何时刘贵已然憨憨入睡。
无奈之下,游击将军段铁壮着胆子上前询问道:“不知大人是?”
吴继嗣上前一站,冷冷道:“锦衣卫指挥使大人在此,还不拜见!”
段铁脊背上倏地透过一股寒气,额头上也顿时沁出了冷汗,扑通一声,跪道:“下官叩见指挥使!”
段铁如此,其他人又能好到哪里去,高英更是不堪,面色蜡黄,双膝一软,这一跪,脑袋竟磕在了桌角,直淌血。
“下......下官叩见指挥使!”高英浑身抖得如筛糠似的,即便头疼的要命,也紧紧咬着,不敢再发出一丝声音。
大白天,他们被锦衣卫指挥使当面撞见饮酒作乐,这虽不是什么大事,但若深究,众人也不会好过。
屋内诸人,唯有一人算是‘镇定自若’,这么大的动静,南头参将刘贵依旧呼呼大睡。
段铁见此情形,连死的心都有了,一个劲儿朝刘贵一旁的亲兵使眼色,让他赶紧叫醒刘贵。
亲兵也顾不得尊卑,猛地用手指狠狠捅了刘贵一下。
这一指下去,刘贵微微吃痛,似是醒过来,双眼缓缓睁开,觉得耳边却安静异常,十分不适,斥道:“好大的胆子,谁让你们停了,给我继续唱、继续跳!”
“大人,指挥使来了!”
段铁怕再让刘贵说下去,惹怒朱由榔,高声提醒。
“谁、谁来了?”刘贵双手撑在床榻上,闻言扭头望去,只觉得眼前站着长长的一排人,怎么都看不清,用力晃了晃脑袋,再一看,恰好瞧见了陈镇国。
“原来是陈千户来了!”刘贵打了个酒嗝,从案几之上挑选了一个玉质酒杯,端起来,放到嘴边闻了闻,笑道,“来得早不如来得巧,正好这里有上好的美酒,这可是南洋来的葡萄酒。
古语云葡萄美酒夜光杯,今美酒配英雄,陈千户也饮一杯,你只要好好替本官效力,待本官此次升了总兵,定将你还调到本官麾下,保举你一个参将!”
陈镇国对于刘贵的话嗤之以鼻,这样的话,他不知道听过多少回了,傻子才会信。
况且,眼前这关,刘贵能不能过得去都是两说呢!
刘贵絮絮叨叨说个不停,嘴上完全没有个把门,他脑子还晕乎乎的,不清楚发生了什么。
这时,庞天寿不知从哪里搬来一张椅子,摆到地毯上,躬身道:“主子,别累着了,坐!”
陈镇国离得不算远,自然听到了庞天寿的话,眉头不由微皱,好奇看了眼这个一直陪在朱由榔身边之人。
朱由榔坐到椅子上后,吩咐道:“让他清醒清醒!”
这话听不出喜怒哀乐,但在场的是个人,都能感觉出朱由榔身上的滔天怒火,整个人犹如一个即将爆发的火炉,浑身上下散发着致命危机。
第三百五十四章 问罪
“砰!”
刘贵整个人浑浑噩噩,尚不清楚发生什么就被两名锦衣卫粗暴的从床榻上扔到了堂下。
“哎呦!混账玩意儿!”
刘贵在地上连滚三圈,只觉得浑身上下疼痛无比,嘴里骂骂咧咧道,“什么人敢袭击本官?还不给我拿下!”
这时,数名锦衣卫已将门外的一口大缸搬了进来,缸中盛满了凉水。
刘贵本就醉了,又被这么一摔,脑子还在发懵,手指不断来回乱指。
两名锦衣卫上前,一人一边将刘贵架了起来,只听“噗通”一声,刘贵已没入水缸之中,不见其影。
冰冷的凉意瞬间侵袭他的身体,刘贵的眼口耳鼻都充斥着凉水,使他快要无法呼吸,人一下子清醒了不少。
“救、救命!”
......
刘贵本能想要从水缸中出来,只是他的脑袋一露出水面,就有锦衣卫立刻将其按回去。
段铁、高英等人在一旁看得是心惊胆战,但却无一人敢站出来说话。
如此反复数次,直到刘贵奄奄一息,不再扑腾,锦衣卫这才将其弄出水缸。
此时的刘贵浑身湿漉漉蜷缩一团,整个人犹如一条死狗瘫在地毯上,不断咳水。
“清醒了?”
刘贵大口大口呼吸着空气,他刚从死亡线中挣扎回来,惊魂未定,再加上耳朵中也都是水,完全没有听到朱由榔问话。
结果,吴继嗣上前一脚踹在了他的肚子上,喝道:“大人在问你话,没听到吗?”
“听到了!”刘贵哪里明白发生了什么,只是本能回道。
刘贵现在只有一种感觉,疼,非常的疼,身体似是被人拆了。
他强撑着身子,抬起头望去,一身穿锦衣的年轻人映入他眼帘,身后乌泱泱站着一排人,再一看他们打扮。刘贵立刻知道了这群人的身份——锦衣卫。
无数疑问从刘贵脑海中一一冒出来,锦衣卫怎么突然来了这里?他们来干什么?......
段铁见刘贵酒醒,生怕他再触怒朱由榔,忙不迭代帮腔道:“指挥使恕罪,参将绝无意冒犯大人!”
刘贵突听段铁开口,不由扭头望去,却见他正拼命挤眉弄眼,一脸焦急。
“轰!”
刘贵似是终于明白了过来,如同五雷轰顶,脸一下变得像是窗户纸似的煞白。
“下官不知指挥使驾临,罪该万死!”刘贵跪着不断磕头,如捣蒜般砰砰作响,连连告罪。
朱由榔望着衣衫不整的刘贵,一脸平静,道:“你知道吗?本官现在真的想一刀砍了你呀。”
这话说得平平淡淡,但传入刘贵耳中,却让他不寒而栗,只觉得似有一把刀悬在脑袋上,随时会落下。
刘贵方才那样说,只不过是官场上的客套话罢了,他可没活够呢,干巴巴道:“大人说笑了,下官这就命人准备一桌上好的酒菜,为大人接风洗尘。”
“说笑?”朱由榔冷哼一声道,“本官问你,你可知广州现是何地?”
刘贵愣了一下,虽不解其意,不过还是恭恭敬敬道:“自天子于广州登基,广州已是我大明行都。”
“你还算明白,但是你身为南头参将当知南头地处要冲,乃是广州的第一道防线。你明知圣驾就在广州,却玩忽职守,水寨防御一塌糊涂,更是白日纵情享乐,置皇上于危险之中,只此一罪,你便罪该万死!”朱由榔一个大帽子扣了下来。
此时的刘贵已然回过神,听完朱由榔的问罪,却是松了口气,故作惶恐道:“大人训斥的是,此事是下官疏忽。这些时日下官一直在准备去大明军校之事,将水寨之事交与下属管理,下官没想到他们如此胆大妄为。”
刘贵三言两语便将罪过推给了下属,将他自己摘了出去,只留了个失察之罪。
刘贵声色俱厉斥责两人道:“段铁、高英尔等可知罪?之前我是怎么嘱咐你们的?我告诉你们南头水寨身负拱卫行都的重任,并且三令五申命你们加派船只巡视,多加操练水师,尔等却阳奉阴违,背着我犯下大罪,此事我定当上奏朝廷。”
段铁、高英两人对视一眼,再看刘贵狡黠的眼神,瞬间明白了他的打算。
“卑职知罪!”段铁是刘贵一手提拔上来的,自是以他马首是瞻。
高英略微有些迟疑,但见刘贵看向他的眼神变了,赶紧收起了心中的小心思,也承认道:“卑职知罪!”
朱由榔说的罪过可大可小,既然锦衣卫抓住了不放,那这个罪必然要有人来担。
显然,他们两人是最好的人选,虽然朱由榔口口声称是死罪,可他们都是久在官场的老鸟,有些事还是看得明白的。
此事一到了朝廷,根本不会掀起多大的风浪,再有刘贵背后的人使使力,只会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刘贵也只会被申饬一番了事。
只要刘贵无事,他们也不会有大事。
降了职,用不了多久就能升回来,就算坐了牢,刘贵也能将他们捞出来,之后只会更加器重他们。
段铁瞥了眼朱由榔身后不远处的陈镇国,心中暗暗嗤笑其不识时务。今天,锦衣卫来得如此突然,临近水寨,却没有半点风声传来,他可以肯定陈镇国出卖了刘贵。只是陈镇国以为靠上了锦衣卫就能一步登天,踩着刘贵上位,那才是痴人说梦,他等着刘贵疾风骤雨的报复吧!
实际上,段铁想的一点儿也不错,刘贵一早就注意到了陈镇国。
先前他还想着提拔提拔陈镇国,此时他恨不得亲自将陈镇国剥皮抽筋,千刀万剐。
若陈镇国能提前一步通知他,自己何至于落得如此窘迫地步,还被锦衣卫折磨的差点儿丧命,此时的他活脱脱一只落汤鸡,要多狼狈有多狼狈。
刘贵他们的小动作,朱由榔一眼便看穿了,又岂能如他们所愿。
“呵呵!”朱由榔双目微眯,眼睛里泛着冷光道,“恐怕你们还不知道此事的严重性,本官奉圣明巡视水道,临行前皇上曾赋予本官先斩后奏之权。
既然你们两个这么急于求死,我成全你们!
来人,将这两人拉出去,杀了!”
第三百五十五章 惊人猜测
段铁、高英听到朱由榔的话,两人直接懵了,这可不是他们想的。
锦衣卫扯起两人就往外拖,这架势是真的要杀人啊!
“大人,救我啊!”
高英被吓得魂飞天外,双手死死抓着地毯,像是跳癞皮狗,鼻涕眼泪一大把,朝刘贵求救。
刘贵张了张嘴,似是想要替两人求情,但一碰上朱由榔那双冰冷的眼神,立刻打了退堂鼓。
有道是死道友不死贫道,他刚从泥潭中出来,可不想再惹上一身脏。刘贵只能心里替两人默哀,想着两人死后,他一定为他们找副好棺材,选个风水宝地将他们好好安葬,也不枉他们跟随自己一场。
段铁见刘贵一言不发,心不禁往下一沉,一股彻冷的凉意瞬间就沿着他的脊梁骨上来。他不是傻子,看刘贵的样子是打定主意让两人做他的替罪羊了。
此时两人已被拉到了门槛处,死亡一点点逼近,刘贵又见死不救,高英死死抓着门槛,再也顾不得其它,扯着嗓子喊道:“指挥使,下官冤枉啊!
这都是刘贵让我承认的,他根本没有下过任何命令,这些时日他一直在府内吃喝玩乐,根本没有去过水寨一次。
大人,饶命啊!”
刘贵面色一禀,冷哼一声道:“方才是你们两人自己承认的,我何时威逼过你们。”
高英被问得一时间哑口无言,慌乱道:“胡说,明明是你给我使的眼色。”
“呵!”刘贵鄙夷道,“明明是你们贪生怕死,因我没有替你们求情,便想报复我,将我拉下水。”
“你......你无耻!”高英本就不是一个能言善辩之人,哪里能说得过刘贵,只是一个劲儿的诅咒发誓。
反观,一旁的段铁就平静多了,不做任何挣扎,似乎认命了。
都说生死之间方能看清一个人的真正面目,段铁要说不怕死是不可能的,可死有千万种,他不想死得如此窝囊。
既然他刘贵不仁在先,也就不要怪他不义。
“指挥使,下官要检举刘贵贪污受贿、倒卖炮火、勾结海盗......”段铁将刘贵所犯的罪行,一条条,一件件如倒豆子般倒了出来。
每一句话都击打在刘贵的心口上,他那本就发白的脸,此刻越发没了血色。
刘贵的心脏碰碰直跳,似要跳出来,脑袋也轰的一声似要炸了,不顾朱由榔在场,歇斯底里呵斥道:“住口!休得血口喷人,想想你的......”
刘贵不敢再让段铁说下去,他手中一些见不得光之事段铁几乎都参与过,他不敢想象段铁将这些事抖出来的后果,正准备拿他的家人威胁他。
“放肆!这里哪有你插嘴的份!”吴继嗣眼尖,上前就是一脚,将刘贵踢出两米远。
朱由榔连看都没看刘贵,冷冷道:“继续说!”
段铁瞥了眼不断往外吐血水的刘贵,继续如数家珍道出了刘贵的罪行,甚至交代出了其埋藏贼赃的地窖。
刘贵只觉得天旋地转,脑中只有一个念头,他完了,彻底完了。
“你可还有话说?”朱由榔好整以暇道。
刘贵不答,只是喃喃自语“完了……”
“带下去!”朱由榔随意摆了摆手。
锦衣卫刚一碰到刘贵,刘贵以为这是要将他拉出去杀了,立时发出了杀猪般尖叫声。
“啊!你们不能杀我!本官是大明参将,你一没圣旨,二没没尚方宝剑,就算你们是锦衣卫也不能擅杀我这个秩从三品武将。”
刘贵不想死,但凡有一线生机,他都不愿放弃。
朱由榔看了眼刘贵那因极度恐惧而扭曲的面孔,厌恶道:“放心,你这颗脑袋本官还有用处,暂时先在你那寄存着,拖下去吧!”
刘贵在鬼门关走了一圈,大起大落间,整个人都虚脱了。他不知锦衣卫要留他的命做什么,但是只要拖下去,等案子到了刑部手中,就有转圜的余地。
转眼间,一干闲杂人等都被清理了出去,原本闹哄哄的大堂彻底安静下来。
按理说刘贵被锦衣卫拿下,陈镇国应该高兴才是,但此时他的脸上没有丝毫喜悦之情,反而陷入了沉思之中,一脸凝重。
陈镇国的目光不断在朱由榔、吴继嗣、庞天寿三人之间来回变换。
他自认为还有几分识人的本事,通过短短时间的相处,朱由榔的行事风格给他的感觉根本不像是锦衣卫的指挥使,反而他身旁着蟒服的壮汉更像。
还有,那个看似人畜无害的白面无须的男子,长得白白嫩嫩,一看就不是行伍之人,却一直寸步不离朱由榔,鞍前马后侍候着,怎么看都是一副奴才样,说话也也一副公鸭嗓子,像个太监似的。
“太监?”
这么一细想,太监、锦衣卫指挥使还有一位气质不凡的年轻人,一个不可思议的念头突然从陈镇国脑海中冒了出来。
“不会吧!难道他是......”陈镇国双眼瞪圆,张大了嘴巴,这一惊人的猜测差点儿让喊出来。
这时,陈镇国忽然感到腰间被捅了一下,却是陈来在他身后小声提醒道:“千户,指挥使在问你话呢?”
“啊?”陈镇国回过神,急忙躬身回道:“下官在!”
朱由榔见陈镇国发呆,皱了皱眉,却并未责怪于他,继续道:“这南头水寨由如此昏聩之人统领,难得你未与其同流合污,依旧忠于职守。你在这南头多年,想必对广东其他的水寨也都不陌生,将你知道的情况都告诉本官,我要听实话!”
“下官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陈镇国一想到那个可能性,心脏止不住怦怦跳,深吸了几口气,这才平复好心情,将广东水师的情况细细道来。
广东各水寨的情况,陈镇国不说全部了解,但也知道个七七八八。
按陈镇国所说,广东共有柘林寨、碣石寨、南头寨虎门寨、香山寨、北津寨、白鸽寨、白沙寨八大水寨,自东向西,水寨皆立于咽喉之地,海防系统可谓十分完善。
然而,如今这些水寨都处于兵不满员,兵备不修的状态,浑浑噩噩过着日子。
八大水寨额定水军12500人,实际只有不到6000人,大、中、小战船四百余艘,但有的早已因年久失修沦为摆设,能用者不过十之五六。
朱由榔静静听着,一颗心也在不断下沉,水师的情况比他想象的还要糟糕啊!
第三百五十六章 问策
也不知过了多久,陈镇国才将他所知道的情报讲完,然后静静站在一旁,大气不敢出一声。
“嘟嘟......”
寂静的大堂内,只回响着朱由榔敲击扶手的嘟嘟声。
半晌,朱由榔停止敲击,突然道:“依你所看,若想广东水师恢复昔日荣光,该如何做?”
陈镇国闻言,呼吸顿时加速,血流双手也不由紧紧握住,克制道:“卑职位卑言轻,不敢妄谈!”
朱由榔自是不知陈镇国此时已推测出了他的身份,摆摆手道:“无妨,只是两人闲聊而已!”
“下官遵命!”
陈镇国知道一个天大的馅饼掉到了他眼前,自己究竟能不能接住,就看这一回了。
陈镇国稍稍整理了一下脑中的思绪,压下心中的忐忑,侃侃而谈道:“广东水寨始建于嘉靖,历经隆庆、万历、天启、崇祯四朝增设,无论是军事制度,还是海防体系都已十分完善。今水寨衰落至此,实乃人祸所致。”
陈镇国说完最后一句,停顿了一下,见朱由榔没有动怒,这才大胆继续说下去。
“所以,朝廷若想恢复水师往昔战斗力,首先要做的便是从军中选拔优秀的将官,将作奸犯科、偷奸耍滑之流害全部踢出去,赏罚分明,将士方敢用命!”
朱由榔对此不置可否,道:“有些偏激了,赏罚分明是应该的,但若如你所说,将偷奸耍滑之流也踢出去,恐怕这广东水师最终连一半的人都剩不。奸滑之辈严加训练一番未必不可用,不然朝廷从哪里招募那么多的士兵?一个合格的水兵可不是那么好培养的?”
陈镇国犹豫片刻,咬咬牙道:“大人有所不知,这些人混迹军中多年,习惯成然,非一日可变。至于大人忧虑的兵源,更不是问题,广东从不缺合格的水兵。”
“为何这么说?”朱由榔不解道。
“募兵制!广东水寨是采用募兵制,除了定制的水军,每逢汛期官府就会招募水兵,出海缉捕,防御海道,并发放饷银、口粮。非汛期时,则卸甲归田,不发饷银、口粮。这么多年下来,广东有源源不断的水兵。”
陈镇国详详细细为朱由榔解释了一遍。
朱由榔点了点头,道:“真是如此,倒也可行,你继续说。”
陈镇国得到朱由榔的肯定,紧握的拳头不由松开,继续道:“其次,便是战船和火炮。水上作战,除了要看将领的指挥能力,便是要看战船的大小、数量与速度,以及火炮的多寡、射程。”
......
朱由榔听完陈镇国的一番见解,沉思片刻,凝重询问道:“本官问你,若广东水师训练有成,可能打败郑芝龙的水师?”
“郑、郑芝龙?”陈镇国乍一听这话,瞪大了眼,张着嘴,呆呆望着朱由榔,说不出话。
这话让他怎么答,若不是眼前的这位可能是大明皇帝,他真想说一句无知者无畏。
郑芝龙的水师在大明是何等地位,他身为大明水师的一员,怎么可能不清楚。
佛郎机人、红夷人都是他的手下败将,陈镇国更是亲历过料罗湾海战,见识过郑芝龙的水师是如何败不可一世的红夷。
大明三番五次征剿也都铩羽而归,最后朝廷只得下旨招安。
在这片海域,郑家的水师可以说是巨无霸的存在,根本不存在敌手,无人可制。
不是他看不起广东水师,实在是郑芝龙的水师太过强大,在陈镇国看来,广东水师想要打败郑芝龙,实在有些天方夜谭。
但是,朱由榔问话,他又不能不答,只得给出了模棱两可的答案,嗫嚅道:“这个可能需要一些时间?”
“究竟是能还是不能?”朱由榔看出了陈镇国的犹豫,蹙了蹙眉,不悦道:“本官之前已经说了,我要听实话!”
“大人恕罪!”陈镇国慌忙跪倒,面露苦色,他不知道他说出实话,眼前这位能不能接受,差距实在太大了,没法比呀!
陈镇国最终还是道出了实话,忐忑不安道:“不能,大人可能不清楚郑芝龙的水师实力。据说,郑芝龙麾下有近三千艘船,二十余万士兵,虽说......”
“什么?这么多!”
朱由榔刚听到陈镇国报出的数字,腾的一声站了起来,不由惊呼出声。这数字完全超出了朱由榔的预料。
虽然朱由榔知道郑芝龙实力强大,但是没有想到会强到这个程度。
朱由榔反应这么大,也将陈镇国吓了一跳,生怕出什么意外,急忙补救道:“大人误会了,三千艘并非都是战船,其中只有大约有一千多艘是战船,其余都是商船。至于士兵数量,依下官愚见,二十万肯定是虚数,最多十万。”
“呼!”
朱由榔这才重新坐下,常常吁了口气,刚才陈镇国说得数,着实惊到他了。
朱由榔狠狠瞪了眼陈镇国,冷哼一声道:“下次说话,一次性说完!”
“是、是!”陈镇国忙不迭代点头,自是不敢反驳。
可是,一千多艘战船的压力也不小,而且郑芝龙的水师可是身经百战,一点点儿杀出来的,此时正处于巅峰时期。
郑芝龙的存在实在让朱由榔不安,假如历史的车轮不曾改变,郑芝龙一如既往降清,那他的麻烦就大了。
清军一旦拥有了郑芝龙强大的水师,很可能直接威胁他如今的大本营——广州。
到时候,若无法阻挡郑芝龙的水师,清军便可以来去自由,即使朱由榔能在广东本土打败清军,但他们还能再一次卷土重来,如此一来他会完全陷入被动的局面。
一念至此,朱由榔恨极了郑芝龙,他已经多番派人游说,可惜郑芝龙油盐不进,一直拖来拖去。
朱由榔思绪转的飞快,思考着该如何抵挡郑芝龙的水师。
水师只能由水师来对付,别无他法,可是究竟该如何加强水师呢?增加战船吗?可又能赶造多少?
这可不是几十、上百艘的差距,是六七百艘甚至更多,数量差距太大了。
忽然朱由榔脑中闪过一道精光,既然数量拼不过,那就拼质量。
第三百五十七章 决定
不多时,朱由榔换了一身朝服,这才来到承运殿。
待一众大臣叩拜起身,朱由榔开口道:“今日孤召集诸卿前来,是要宣布一件事情。孤决定后日亲征桂林,擒拿逆王朱亨嘉。”
“什么!”
朱由榔的一席话再次在朝堂掀起了惊涛骇浪。
大明已经有多少年没有皇帝亲征了,自1449年大明英宗皇帝亲征,导致土木堡之变,以后大明的皇帝几乎一辈子都没有出过京城,也只有叛逆的正德皇帝,以总督军务威武大将军总兵官朱寿这个假名,在关外和鞑靼打了一仗,结果还被文官们各种抹黑。
朱由榔虽然不是皇帝,但是也差不多,在场的朝廷大员如何会同意。
丁魁楚是第一个不同意,他来梧州就是为了靖江王这个大功劳,怎么允许朱由榔半道截胡,当即出列,劝阻道:“禀监国,如今朝廷初立,百废待兴,殿下怎可这个时候离开,至于剿灭靖江王之事,臣愿往!”
广东巡抚林佳鼎附和道:“臣附议,丁大人乃两广总督,交予他去办,再好不过!”
“区区靖江王何须监国亲征,
监国万乘之躯,一身安危关乎社稷传承,岂可亲临险境?”
......
大明的文官阻止皇帝亲征真的是为了皇帝安危着想吗?
那可不尽然,在土木堡之变这场帝国空前的大劫难中,大明的武将勋贵几乎损失殆尽,文官集团迅速膨胀,并逐渐向军权吞食,五军都督府到了大明后期成了摆设,武将也处处低于文官一等,文官集团成为了能与皇权分庭抗礼的强大势力。
皇帝亲征势必会增加其在军中的威望,重新夺回兵权,这是文官集团不愿意看到的。
不过,反对尤为激烈的就属丁魁楚等人,至于以瞿式耜为首的梧州官员却很少站出来阻止。
一来,梧州官场刚经过朱由榔的一番清洗,不少官员还是临时工,能不能转正还在朱由榔的一念之间;二来,朱由榔监国时日虽短,但一系列强势动作下来,在梧州的威望与日俱增,丁魁楚他们刚来可能不知道,但梧州官员却深深感到了朱由榔的可怕。
“孤知卿等一片忠心,然大明已经到了最危险的地步,四周豺狼环视,土狗张狂,大明这头雄狮若还不奋起,这片华夏大地终将豺狼当道。”
“太祖高皇帝披荆斩棘,将鞑虏驱除中原,孤身为太祖的子孙,如今又是大明监国,岂能允许鞑虏卷土重来。”
“孤的身体里流淌着太祖的血脉,岂能连这点儿血性都没有!孤意已决,卿等不必再劝!”
瞿式耜深知朱由榔的话没错,大明如今确实境况堪忧,稍有不慎,便有倾覆之危,正需要一位有谋略,有胆识的皇帝来主持大局,毫无疑问这两点他都从朱由榔上看到了。
这让瞿式耜坚定了拥护朱由榔的决心,不仅是因其血脉,更因为朱由榔一往无前的勇气,大明危难之际,他能遇此明主,岂能不以死报之。
“殿下万乘之躯尚敢亲临险地,臣岂可退缩,臣愿与殿下同往!”瞿式耜当下不再犹豫,站出来道。
有了瞿式耜这个风向标,不少梧州官员也都纷纷站出来,请愿同往。
这场面看得丁魁楚一行人目瞪口呆,大明的官员什么时候都这么有血性了。
朱由榔见状,欣慰点了点头。
丁魁楚面色越发难堪,本以为凭他两广总督的身份,会响应者丛云,没想到会碰到这对立局面。
若是他再坚持下去定会恶了朱由榔,朱由榔将来注定会登基称帝,他不想再与朱由榔起冲突,转口道:“臣身为两广总督剿灭叛贼,责无旁贷,臣亦愿往!”
丁魁楚的想法很简单,即使朱由榔亲征,但是亲征兵马几乎都是他的人,只要他跟着,功劳该是他的还是,至于增加朱由榔的一些威望,也不碍大事。
“卿等心意,孤领了,然丁爱卿先前说的也没错,朝廷草创,内阁、六部等俱不完善,此也是大事耽误不得。孤亲征之后,梧州需得有有一威望大臣主持事宜。丁爱卿,你可愿担此重任?”
丁魁楚乍听之下,还以为自己听错了,朱由榔话中意思很明显,这是变相任命他为内阁首辅,一时间懵了,幸福来得有些太突然。
直到身后的林佳鼎轻轻捅了他一下,丁魁楚才回过神,毕竟是多年的老狐狸,丁魁楚很快镇定下来。
短短一瞬间,他思考了很多,朱由榔无缘无故送他这么一份大礼,真的是信任自己吗?还是拉拢自己?这其中会不会有诈……
丁魁楚决定先观察一番再说,以退为进道:“臣何德何能当此重任?还请殿下另寻贤臣?”
“爱卿太过谦虚了,遍观两广舍卿其谁?”朱由榔坚持道。
“难道真是自己想多了?”丁魁楚心里先生嘀咕道,为以防万一,再次试探道:“南京虽陷落敌手,但江南各地还有不少阁臣未投降东虏,其才超臣百倍者大有人在,殿下可择一良臣委以重任。”
朱由榔干净利落道:“路途太远,恐生有变,朝廷艰难,卿勿要再推脱!”
丁魁楚难掩激动之色,浑身都在发颤,不过嘴上却拒绝道:“臣不过是一两广总督,恐辜负监国一片苦心,请监国收回成命!”
朱由榔听到这里,哪里还不明白丁魁楚怎么想的,这是再拐弯抹角向他要一个名分。
“这好办,孤现在就任命卿为内阁首辅,负责此事!”朱由榔爽快道。
丁魁楚真听到这个消息,有种不真实的感觉,这来的有些太容易,不过即使这是陷阱,丁魁楚也要往里跳,匍匐道:“臣万死不辞!”
大明首辅确实说的上一人之下,万人之上,那是文官们梦寐以求的。
不过,丁魁楚若以为成为首辅便能为所欲为,那就大错特错。
大明首辅权利确实巨大,张居正时期可谓将首辅权利发挥到了极致,那是因为万历皇帝当时年幼,张居正又苦心经营多年才有的成效。
若是碰上一个强势君主,首辅也不过是一个大点儿的官而已,就拿崇祯来说,在位十七年,光是首辅就换了十九位。
朱由榔能将首辅给丁魁楚,就不怕他翻出自己的手掌心。
第三百五十八章 集结
吴继嗣将正事禀报后,并未抬头,轻声道:“皇上,宫中来人了!”
朱由榔一听宫中来人,回过神,诧异道:“何事?”
“来人来报,今日丁阁老、何阁老坚持面见皇上,最后还是皇后出面才挡了回去。皇后担心丁阁老等人已经生疑,所以派人来催皇上早日回宫,以免徒生变故。”吴继嗣将事情从头到尾说了一遍。
“你让来人告诉皇后,能拖多久就多久。”
若是朱由榔今天没有听到陈镇国的言论,说不定他还能回去,但时至今日,不将战船之事搞定,他寝食难安。
朱由榔忧心忡忡难以入眠之际,广东的水寨却显得忙碌异常,离南头稍近的香山水寨最早收到旨意。
香山参将黎安邦在看到锦衣卫给他的手谕后,大吃一惊,他可没有收到兵部调兵的消息,但皇上的手谕做不得假。
黎世安一时间陷入两难境地,没有兵部行文或者圣旨,擅自调动大规模军队,朝廷要是追究起来,这个罪名可不小。
黎世安犹犹豫豫了半个时辰,终究还是下令集结战船,准备前往南头。无它,锦衣卫带来的皇帝手谕上面写的清清楚楚,明日午时不到南头者,斩立决。
他可不敢拿自己的项上人头去赌,哪怕事后朝廷真追究起来,好歹他也是奉命行事,虽然不合规制,但也不至于掉脑袋。
当然,黎世安也留了个心眼,同时派出手下向广州禀报此事。一方面表明他是奉命行事,另一方面则询问皇上手谕之事。
广东其他水寨,诸如碣石参将高正奇、柘林参将邓江、虎门守备林宏接到朱由榔手谕,反应也是各不相同,有人下令径直就往南头赶,有的则禀报上级之后,再赶往南头。
第二日,南头艳阳高照,海风徐徐,是个出海的好天气。
南头水寨一夜间变了天,士兵们在得知参将刘贵、游击段铁、高英被拿,陈镇国暂代参将之职后,水寨上下一片哗然,躁动不安。
陈镇国也不是易于之辈,狠狠打压了一批之前与刘贵亲近的军官,南头水寨暂时安定了下来。
午时渐近,香山参将黎世安、虎门守备林宏先后率水师到达南头。
一时间,江面之上战船密布,旌旗迎风招展。
香山战船皆悬挂黄旗黄白绿带,虎门战船则悬挂蓝旗白带,两支水师泾渭分明,十分好辨认。
黎世安、林宏则皆站在指挥舰上,望向不远处的悬挂着黄旗黄红绿带的南头水师。
与此同时,广东近海正有两支水师加速赶往南头。一支悬挂着黑旗黑带,另一支则悬挂着红旗红带。
陈镇国也是今早得知朱由榔召香山、虎门、碣石、柘林四寨水师前来南头的消息。他趁此整军备战之际,架空了一批靠溜须拍马以及军中关系上位的军官,换上了他的人。
不多时,便有两支悬挂黄旗黄红绿带的哨船从南头水师驶出,分头驶向香山、虎门两支水师。
哨船士兵在传达了陈镇国的意思后,黎世安、林宏皆将水师留在了江上待命,随后前往南头水寨。
南头水寨参将营帐内,黎世安、林宏分别找了把椅子坐下。
黎世安率先开口道:“林守备,谁命你带水师前来南头的?”
林宏是个直性子,而且他的官职本就低,自是有什么说什么,瓮声瓮气道:“卑职昨日接到圣喻,奉旨前来!”
“皇上的手谕?”
林宏点了点头,“是!”
黎世安没有再多问,刚才哨船上的士兵说柘林、碣石的水师也要来。照这样看,他们恐怕也是接到了皇上的手谕,只是不知道皇上召集如此多的水师做什么,最近海上也无甚大事发生啊?
不一会儿,碣石参将高正奇、柘林参将邓江也纷纷到来。
四人稍稍一交谈,黎世安便确定了心中的猜想。
邓江在众人中年级最大,摸了摸下巴两撮胡须,不紧不慢道:“皇上手谕既是将是将咱们召集到南头,想必南头参将刘贵应该知道不少消息,等下他来了,咱们一问便知。”
其余三人一致点了点头。
只是他们没能等来刘贵,就见陈镇国迈着大步进入营帐,在四人注视下直接与他们并排而坐,不待他们询问,便开口道:“诸位,刘贵已被撤职,南头参将由我暂代。至于你们为何来此,我也不知,我只是奉命行事,安心等待便可。”
“嗯?”
黎世安当然认识陈镇国,知道他是刘贵麾下的一员猛将,也因此更加不解,直勾勾盯着陈镇国道:“南头究竟发生了何事?”
高正奇见陈镇国如此无礼,目露不善,冷冷道:“我可从未听说过此事!刘参将在哪里?”
“你奉谁的命令?”邓江抓住好陈镇国话语中的关键,亦是逼问道。
“奉朕的命令!”
不等陈镇国答话,营帐外一道中气十足的声音传进营帐内。
黎世安等人齐刷刷朝外望去,只见一气质不凡的年轻人在一群身着飞鱼服的锦衣卫簇拥下款款步入大帐。
“臣参见皇上!”陈镇国因早就猜到朱由榔的身份,率先回过神。
其余几人一时都呆了,愣在当场。
庞天寿见状,立时喝道:“皇上在此!尔等还不下跪!”
黎世安他们这才如梦初醒,一个个慌不迭代下跪参拜,“臣参见皇上,不知皇上驾临,罪该万死!”
“你们不是想知道刘贵的事吗?那就跟朕去校场吧!”朱由榔没有与他们多说废话,板着一张脸,语气冷淡。
朱由榔昨晚想了一夜最终还是决定亮明身份,不然他想要凭借锦衣卫指挥使的身份指挥广东水师根本不可能。
陈镇国立刻跟了上去,黎世安四人走在后面,脸色泛白,相互对视一眼,都看到了彼此眼中的不安。皇上突然出现在南头,完全出乎他们的意料。
直到这时他们才恍然大悟,想明白了皇上手谕的缘由,更令他们恐惧的是刘贵被撤职之事。
他们稍加一思索陈镇国之前的话,便想到了刘贵定是被皇上撤了职。刘贵究竟犯了什么罪?还有皇上为何要召他们来此?
不大的功夫,一行人来到了南头水寨的校场。
校场四周围着一排排士兵,中央十分空旷,远远望去只有一人跪在那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