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三章:神魂尽复,法相可期(求首订)
才出城东何府,张清和又入聚财轩。
好地方,真是好地方,没事逛逛使人身心愉悦。
转了一圈,从聚财轩里走出来,富主事强打起笑容恭送眼前这位大爷。
怎么会有这么不地道的天下行走?上次不是送过东西,也明示后台了,怎生还是厚着面皮往里挤呢?合着您把我这儿当钱庄了?
面皮子也忒厚了。
张清和掂量掂量腰间鼓囊不少的玄囊,这次又赢下一个张家。
他哼着曲儿,往中天最大的商号天宝阁去。
这是临安王家的产业,遍布中天,手腕惊人。
没错,正是王执心的王。
他刚刚得知时也面露惊讶,可没过多久便冷静下来,万年的世家,千年的门阀,这句话不是没有道理的。
道果门阀虽然在某一个时代强于近仙世家,但若论延续,却值得玩味。
这不是他第一次来,稍作问话,便有随侍手捧七株宝药的锦盒上前。
血气宝药这东西在阁里不算稀罕物,然而能提升神魂强度的却罕见,库存剩下的六株被他包圆儿了,这是一笔大单子。
聚财轩里管事的急红了眼,天宝阁里管事的笑开了花。
灵药以年份计,千年为宝药,万年为药王,十万年成妖,成妖则堪称仙药,生来便有洞虚修为。
混洞服之入圣。
宝药对命星修士都有着一定的效用,药王已经生了灵智,足够弥补上三境的亏空,生来蕴含天地大道,能对洞虚修士领悟道则有着不小的助益。
所以张清和是绝对不会碰的。
他闭着眼睛都能想到药王的灵性是什么鬼玩意。还有拿秘境内产出的天材地宝来炼丹的,那些丹丸他也见过了,像极了鲜活的肉丸子,在蓝田,李少白给他收拾的时候,说是“好东西”。
这七株宝药仅有一株是弥补气血的,他身体的亏空根本不必过多担忧,主症还是在于神魂。
张清和的神魂的位格过高,若是损耗严重,根本不能像一般邪修一般两三株宝药就弥补了亏空。
他是消耗大户儿。
“不过得了这几株灵药,我的神魂便得以恢复得七七八八了。”
张清和觉得紧迫,太浩天中过于危险,目前他没什么笃定能保命的底牌。
背阴山是个定时炸弹,现在谢鹿鸣的老师也参与其中,天知道会整出什么幺蛾子。
他带着东西自太浩天的门户入,几步化虹间便入了立命峰的山腰别院。
静室盘膝,张清和习惯性地看了眼天色,显然还早着,于是呼出一口浊气,把镔铁剑塞到蒲团下,安心开始修行。
他采用的是旁人看来最为直接浪费也最损药性的方法——直接嚼。
然而道胎对天地灵息的利用率惊人。逍遥游稍不作压制屏蔽,灵息带着逸散的药性疯狂回流入了躯壳之中。
六成……
七成……
八成……
药性一直将张清和的状态弥补到了请神前的地步,足以修持到中三境。
张清和紧闭的双目猛然睁开,内里仿佛有灵光涌动,再不复先前那般迟钝,俨然神采奕奕。
诸多清灵之气自纳入心湖,又丝丝缕缕反哺至道基之上,随后充盈身体,潜移默化改造躯壳。
逍遥游运转,将带有污染的道与理以及灵息隔绝在外。
请神的后遗症算是解决了,可如何进行归元境的修持以求堪破法相,他现在还摸不着头绪。
归元境在于将灵息在躯壳之中凝练垒砌,充斥身体,潜移默化将其改造,变得更为贴合灵性,随之观想仙神,最后养出法相。
张清和暂时没办法进行观想这一步,太素在他心底朦胧抽象,并不成型,他试图带入自己的形象,一团玄之又玄的灵光慢慢在道基之上凝聚,那眉心丹朱的俊俏少年逐渐盘坐于大道方台,又突然化作烟尘,慢慢消散。
毫无反应,既不能勾连那不可知的高天,也无法找到其余能够参悟大道的凭依。
可随之他又眉头一松。
“这不对,王执心可以,不可能我不行,问题究竟出在哪?”
“王执心能成法相……是因为他笃信太素的存在,并且认为他所见到的就是太素的具象,那段儒道经文代表的就是太素的道与理。
可是我却知道,那个形象是通过我的臆想诞生的。
那我所认为的太素形象是什么?”
张清和眼前一亮,那当然便是请神所阐释那些东西!
难观其形,难言其妙。身出无始,道传三教。群仙列次,诸天诵名。其名太素,上坐玄清……
随着他将心神沉入心湖进行观想,一尊模糊的身影复而显露在了道基之上,看不清面貌与身形,只能依稀看到那尊身周列次诸天的人影,有仙人在祂身下列坐,有三千诸天在轮回生灭里称颂,祂高坐于天,看不出喜怒,仿若祂即是道的某种状态,万物与其并生为一。
“有门!”张清和兴奋道。
天穹之上太素与他的联系又一次加深,但是却没有降下如同那三人一般灵性的纽带,然而道基上的虚影却蕴含着莫名的道韵,与他当初臆想的形象,一般无二。
就好像是某种投影。
正在在虚影生成的同一刻,天地灵息愈加狂乱地自心湖灌入,充斥张清和的躯干手足。
灵息开始改变体质是归元境初期的标志,而道基上生成法相虚影,便是中期的能为。到了后期,则法相凝实,统御一身灵元。随后外化于天地,便是突破入了法相!
故而这一刻,张清和由归元初期破境,不过半月,便入了归元中期!
在那法相虚影出现的同一刻,那些诡秘的道与理疯狂叫嚣着开始锤击张清和的神魂,仿佛遇上了什么让它们发狂的东西,就像是张清和这盏潜于深渊的光亮在太素虚影出现的那一刻突然更加透亮,引来了更多的呓语与扭曲。
张清和咬咬牙,勉力运转起逍遥游与大道天音,抵御着这种冲击。
与那些邪物对于血肉本能的诉求又不同,这种扭曲的道与理近乎产生了某种主观情感,疯狂地往心湖的屏障上撞击,就连来自于背阴山的那段讯息也蠢蠢欲动。
眼见大道天音的隐匿效果愈发强盛,那些古怪的宛若活物般的诵经声犹疑地渐弱,徘徊一阵而去。
还行,撑得住……
张清和咬咬牙。
“之前还是太理想化了,没想到这些鬼东西这么喜爱太素的气息,这样一来,我对于神魂强度的要求更加高了……
得好好想路子……”
想路子干什么,当然想路子嗑药补足神魂啊。自从他发现宝药的效用之后,恨不得磕出耐药性来。
“而且太素的形象单只在那段话里取形容,也十分抽象,无怪乎会面貌模糊…况且,我的那段言语也是取自于那三人的直观印象,要凝练法相,就需要更多的人,助我完善太素的道与理……”
而正当他在思忖,且破入归元中期气息未稳时,外头响起了敲门声……
第一百一十四章:感谢你这么忙还来送源
敲门声响起时,张清和看了看天色,此刻才是薄暮。以他的天资,弄清这些关节而后破境看样子并没有用上多久。
他悄然抽出放在蒲团下的镔铁剑,又拿堪比中三境的神念一扫屋外。
外头的人是个身着血纹轻甲,又披着身墨色袍服的青年模样。
“镇妖王府的严洗……许是来送东西的……”
张清和稍稍松口气,将镔铁剑收入玄囊,换上灵器长剑,往门口踱步。
打开门,这高大的副将果不其然静立在门外头。
他冷峻的脸稍稍瞥了一眼张清和手上的剑,随口问道:
“张少郎怎生在自己院里还紧持着长剑呢?”
“哈哈哈,严将军有所不知,清和好夜里舞剑。
方才修行略有所得,心情畅快,正欲消遣一番。”
张清和干巴地笑着,看向严洗。
“严将军可是来送东西的?”
军中出来的人最讨厌婆妈,况且在这件事上他是个急性子,所以张清和迫不及待地发问了。
“正是,却不仅是,王上想要和张少郎做个交易。”
严洗拿出个檀木盒子,郑重递到张清和手上,张清和默默地收了起来,眼睛直视起严洗的锐利眸子。
拿了东西他都想立马送客了,在他看来,这镇妖王府里的人就是瘟神,一个比一个麻烦。
“我想,定然不是阻止我与世子往来吧?前几日在王府里,我便感到王上其实并不反对,只不过强行借这个由头来试试我罢了。
不然我一再忤逆,怕是早就直接与少白先生动手了,哪还轮得着我来小打小闹。”
严洗心里暗暗点头。
不过他自己也纳闷,怎生王上突然就改了脾性?
“过阵子,在镇安将有一次历练,圣皇陛下了亲旨,对象为仙唐各家法相境的年轻一辈。”
“法相境和我有什么关系?”
张清和纳闷……他一个小归元,最近不是在硬刚混洞就要逆伐法相,这是遭了哪门子孽啊……
“你虽然不是法相,但是已然有逆伐之能。虽然修为赶不上第一梯队的天骄,但是斗战……”
严洗顿了顿,想起前几天的事,神色古怪。
“那些小崽子比不过你。”
“圣皇陛下可给了奖励?”
“有啊,某尊大修的墨宝一幅,据称凝练了那个前辈的一身道韵,有助于在中三境就接触道则。”
切,鸡肋,张清和拱了拱手就想转身,道则我还用悟透吗?请神一开,谁也不爱,鬼知道出一趟长安又会惹多大的麻烦。
“等等,张少郎就不想听听王爷的条件吗?”
严洗笑道。
张清和脚步一顿,侧耳倾听。
“王爷说,只要你愿意去,往后镇妖王府这块招牌,你随意用。”
“哦?在聚财轩里也能随意用吗?”
张清和咧开嘴笑道。
“随意用。”严洗没有顾及他的玩笑,面色依旧严肃。
“你就算想当聚财轩的东家,也不是不行。”
张清和听得呆愣,差点噎住一口气。
或许是以为他愣神没有听清,又听见严洗严肃地说道:
“就算你想当聚财轩的东家,也不是不行。”
“当然,这里有个底线,不得教平安修行。”
张清和哑然……
他沉吟片刻,眉头紧锁。
严洗原以为他在考虑利害关系,盘算着王上意图,结果却见着着小子两眼放光,犹豫着说出一句话来,令人惊掉大牙:
“聚财轩里的灵源,我能预支吗?”
……
仙唐乾天殿。
李墨请李退之在殿内饮茶,两人无公务在身时也不拘俗礼,言辞随意。
“事情妥了?”
“应该不出所料。”李退之没有犹疑。
“那可不一定,那小子惜命得很,你怎么就能保证他一定会去镇安历练?”
李墨有些好奇。
“这很简单,他若不去,血衣军便在长安城里蹲他,然后晓之以情,动之以理。”
“你在长安塾里就学了这些玩意儿?”李墨放下茶盏。
“到了镇安之后学会的。”镇妖王淡淡道。
“不过皇兄为何指明了要他去镇安历练?十万大山,这群小崽子不是法相的话,怕是没一个能全身而退。
毕竟算是小女的朋友,到府上之后我佯怒试探了一番。事后证明这小子确实有活下来的本事,能打能跑,还够阴狠刁钻。
也不知道李少白怎么就培养出了这么个怪才。”
“受人之托,要我好生培养。”
李退之只以为是张不器临终所托,心下略做了然。
“也好,你递了这个由头过来,我恰好不着痕迹地借此还了恩情。
毕竟我也不是什么不讲道理的人。”
“你啊,说得好听,还不是怕这小子不去,本就准备给人家的东西,非成了交换的条件,这小子要是知道,怕是得哭……”
李退之纳了闷了,要不是你李墨事多,我能费力想这出弯弯绕绕?
平常都是血衣军直接开拔了。
不过……他要了先祖手记……
两人言谈不消多时,殿里四名玄衣不良匆匆赶来。
一人体态敦厚肥硕,只身在前,高大的、干瘦的、矮小的,并列在后。
“拜见圣君!”
“可问出些什么了?”
李墨端起茶盏,轻轻吹了口气。
“回禀圣君,一无所获,卑职万死。”
欧阎良摸爬滚打了大半辈子,什么时候该说真话,什么时候该说假话,拿捏得很到位。
李墨毫不意外地饮下一口清茶,看向镇妖王,眼中显露出我就说过会是如此的神色。
镇妖王面色失望,不良人拷打问讯的能力在中天都是一等一的,就算是大修落到他们手里,也总有办法撬出来,然而已经不是第一次对天宫邪人束手无策了。
再交由血衣军接手,也意义不大。
“无妨,天宫邪人诡计多端,泯灭人性,寻常问讯手段对他们已然没有效用,随手处理了吧。”李墨淡淡说道。
欧阎良点头称是。
李墨随意撇了撇这几个玄衣不良,目光定在萧守身上,心下有些好笑。
“对了,欧胖子。”
“卑职在。”
“镇安历练,事关重大,可莫要让各家的子弟折损严重,不良人和执金吾都该出出力。”
“圣君的意思是?”
“朕看你手底下的萧守不错,让他往镇安一行吧。”
大殿之下,萧守低着头,面色渐黑…分明机缘巧合花了大代价才出了牢狱……可我怎么莫名又要出这长安城了?
第一百一十五章:符阵手记与法
第二天清晨,张清和便伫在院里了。
他心思太多,又因为太浩天的晚上实在没给他什么好印象,于是一直在梳理近来的一些事儿。
他不知道镇妖王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若要对他动刀子他是不信的,以李退之的手腕,在长安城里不着痕迹抹掉他的方法虽然少,但堂而皇之抹掉他办法可多了去了。
至于镇安历练……
还是先问过李少白再做决定。
那些源实在太香……请神术的亏空要是能一直弥补……
不过现下不是考虑这些的时候,他慎重地打开了那方檀盒,取出其中隐太子的手记。
逍遥游与大道天音的道韵在心湖之上亮起,运转到临界。
这玩意总感觉污染度会相当高,由不得他不谨慎。
然而待得他翻开了第一页,却神色一变,怔了起来。
尽管早做了准备,但在灵视之下本手记的混乱程度,还是出乎了他的意料——
一个个字符在书页上不安的扭动,发出与什么东西摩擦一般侵蚀神魂的声音,张清和透过纸面都能感觉到这些类同活物的文字传递过来的饥饿感与最为原初的欲望。
但最让他惊讶的不是这个。
而是他发现……这些知识,是被禁锢着的,不然它们带来的侵染未必比背阴山的那段残缺密辛要轻。
一条条由晦涩道文组构的秩序神链牢牢捆在了这些个字符之上,让它们挣扎扭动,却始终无法摆脱。
是谁锁住的?毫无疑问是那位隐太子。
可他为什么有能力锁住,他怎么会将这些知识锁住?
张清和仿佛陷入了一团迷雾。
按照他的理解,道胎所见所感应该都是贴近神圣,和中天大界的大部分人一样,断然不会发现世界的真相才对。
而且如果他之前认为那些符阵宗师是在临摹,那么这个隐太子……
“他居然和我的想法一样,想要通过道文来解开正常的天地规则,一般人只当这是正常的符道与阵道的心得……然而在有灵视的人眼里看来……”
“这便是……大道的钥匙!”
张清和面色复杂,这就像拿到了教辅书刚准备做卷子然后突然被人一本参考答案砸昏了头一般。
“可他怎么办到的……先不论是否能看清世界的真相,根据太阴和小五的口吻,天宫的人似乎到了一定的境界都能了解。
但是要解析这些混乱的杂念与扭曲的道则,必定要有极其强大的神魂,更妨论道胎更受这种东西的吸引。”
张清和慢慢地翻着这一页页,神色愈发古怪……
这个隐太子,很有东西啊。
可他却突然之间浑噩疯魔……那联系张清和手头上的这份手记,很可能他是个隐藏极深的邪修,境界高深之后发现了问题,随后利用极深的符文造诣开始自救,然后在自救的过程中出了问题……
毕竟他不是张清和,并没有大道天音与逍遥游的保护。
因为在张清和看来,不是他这种外来户的情况下,能够认清中天大界面貌的人,只能符合以下条件——
邪修
修为达到一定程度
若这个推论成立,那像隐太子这种能够隐匿自己,还不让人发现身份的邪修,我们一般称之为,天宫邪修。
张清和压下脑子里骇然听闻的想法,凭着道胎超凡脱俗的悟性仔细研读,这里头详细解释了每一个道文的功用和意思,然而这些部分交由没有灵视的正常修士来看,只会是一团难以辨认清晰的乱麻。
有某种力量自然而然地将它们屏蔽,使这些知识只存在于充斥怪诞、扭曲、邪异的灵界,常人永远都无法接触。
而试问一个神魂再强大的修士,没有经过张清和这般的隐匿,也不像他一样拥有屏障,冒然屡次下潜入灵界之中“盗取”它们,长此以往,又怎么可能不疯魔?
张清和突然有些理解这位隐太子了。
“风、土、水、火……”
张清和勉强辨析出一些简单道则的要素,又陷入一个尴尬的境地,受限于修为,过于晦涩的道则他暂时无法解析承载。
“不过……单单满足下三境,已经是全然够用了,而且这已然是意外之喜,大大缩短了我创法的周期……”
张清和当时薅了文思楼不少的羊毛,发现低境的护道法勾连的无一不是最为浅显基础的道则,只有到了中三境之后,道则才高深晦涩起来。
张清和盘膝消化起得到的东西,天成的悟性运转圆融,手掌平伸。
没有赘余的印诀与动作,也不见勾勒什么道文,一团细小的火就自张清和素净的指掌上冒出,缓缓地悬停在离掌心三寸的地方。
而随着火焰慢慢熄灭,吹着东风的院里突然又自西面刮来了一股子怪异的清风,这清风也仅仅只是拂衣而过,吹面不寒,使人感受并不明显。
风声渐息,又有杏花微雨下于张清和方寸之间,沾衣未湿,一院之内,受到润泽的竟只有那一树桃花,与树下盘膝而坐的俊美少年郎。
张清和微微睁开眼,手指间捧起一捧黄土,用手轻揉,再摊开来时,却化作了一块黝黑的卵石,再又揉搓一番那卵石居然化作一枚品相上佳的青玉。
他展颜一笑。
这些小把戏都不适用于斗战,但却是此方世界堂堂正正的“大道”的运用,远比护道法来得深奥,是他堂而皇之地用密码,从仙神们的保险柜之中取出来的。
而将这些小把戏运用到护道法之中,打开勾连天地间对应的道则,则算是达成了他使用高深护道法的门槛。
张清和长呼出一口气,起身掸了掸泥尘,心情愉悦舒畅。
今天解了好一个心结——虽然有剽窃他人学术成果之嫌。
可少白先生说,好的就要拿来,这是拿来主义的真谛。
更何况这是自己当时硬着头皮要的,天知道镇妖王会做什么反应。
他当时在赌。
他推开门,正对着太浩天一早漫天的红霞,想了想,犹豫着拿出一枚传讯玉令。
“王兄可得闲?”
第一百一十六章:勇敢的少年快去成为圣人
王执心当然是立马赶了过来,等张清和下了早课回来,他早已等在别院外。
同行的还有颜子渊、端木赐与曾参。
面对着王执心,这几人显然有些紧张。这可是小圣人,谢鹿鸣惯常好歹还能搭上些话,可王执心是了名的孤僻,除了最近听说与张清和交好,还没见着谁可以入他的眼。
谢鹿鸣也不行。
“张兄!”
几人拱手见礼。
王执心见到张清和面色兴奋,马上近上前来,手里不出所料地拿着那卷记录言行的玉册。
“张兄今日突然唤我,可是又做了什么新学问?”
“嗐,哪来的什么新学问,左右不是少白先生的一些句子,被你胡乱抄去奉为圭臬。”
张清和将王执心眼里迷弟般的狂热视若无睹,然后慢慢推开院门。
桃花之下早已设好五个蒲团,张清和延续了李少白的优良传统,他虽然喜茶,但那是两三好友相会,人多闹腾的时候,当然就得饮酒。
还是一方矮桌,桌上一樽玉瓶,几个素盏。
酒是长安城里打来的,随比不上桃花醉,但也是些许灵药泡制,余味丰足。先且不论颜子渊这类寒门,端木赐平日里家族宴饮,用这类酒已然算得上规格极高。
曾参家教很严,若无必要,平日里也不会允许无故饮酒。
然而曾老圣人一听是张清和相邀,便松了口风,好告诫他好生亲近,毕竟是天骄之辈,往后就算当不得塾里的执牛耳者,也好歹是最拔尖的那一批。
他于是成了这几人中最为激动的一个,敢情是被家里压了太久,离开视线便有些解放天性,原本那正经模样变成了假正经。
这三人性格又不太相同,端木赐教养十足,颜子渊谦逊内敛,曾参看似慎微实则按捺不住跳脱。
三个不同阶级又不同性格的人,就这样以张清和引动的大道异象聚在了一起,今日里又一齐受了他的邀请来了这立命峰上。
不出意料是端木赐先起了话头——
“张兄今日邀我等前来,单就是为了饮酒吗?”
张清和笑着点了点头。
“我也说过,几位得闲之时自可以来立命峰上寻清和,那清和得闲时,难不成就不能寻几位了?”
三人对视一眼,眼里有惊喜。
没事好啊,不怕你没事来找。
自然,有事也好,就愁你不找我们办事。
王执心则是毫不在意张清和要干什么,他单纯好奇于张清和从接下来要做的事中,究竟又能格出什么道理来。
张清和自然不是无的放矢,他又不是闲得慌,自从明白了凝实法相要丰满有关于太素的道与理,他便开始想着怎么着手。
他手头上没有多余的万应书,也不知道这玩意会不会就只有四本,现在与太素相关的东西就只有儒释道三家的经文,要是能把这些东西传下去……说不定会有奇效。
不若就先拿身边这三人做实验。
正巧,这时端木赐开了话头。
“颜兄,今日先生那句天命无常,君子有矩,你可听明白了?”
“我也有些懵懂,总觉得这些学问别扭得很。”颜子渊细品着这难得的佳酿,怡然自乐。
“这话可切不能拿外头去说,定然是我等没理解透。”曾参赶紧噤声。
张清和赶忙借着由头抛出包袱,想看看儒家经文究竟会不会对他们产生影响。
“我在院内早课之时,见到不少人有疑难,又羞于向夫子请教,害怕责罚,我心下思忖不若结伴而学,互通有无,能解答者自可以向他人解答,又能阐明疑惑,又能巩固心得,岂不美哉?
正所谓三人行,必有我师。”
“三人行,必有我师……这话也是少白先生说的?”
端木赐面色惊喜。
“当浮一大白!”
张清和面露失望,他还是只能感受到一处灵性纽带的加强,那便是正在玉册是狂热地奋笔疾书着的王执心,嘴里还不断念叨着他刚刚所述。
看样子该想别的方式。
王执心对道与理的理解加深除了略微升格张清和的神魂外毫无作用,因为太素的形象在他眼里早已固化,无法补充更多的信息。
也对,若是如此简单就可以将经文传下来,那他先前早已收获了一大批承载着儒道经文的学子,毕竟有些章句他是在大庭广众之下念诵的。
而正在此刻……曾参却有些疑惑地说:
“先圣守庸子有言:尊师重礼犹尊天敬神,一日不可废也。
若是随意拜了老师,能力比不上自己了,不是坏了天地的伦常吗?”
这并非是抬杠,他自己也隐约觉得守庸子的经义不对,故而将之摆到台面上讨论。
张清和明白了并无作用之后,已然有些兴致缺缺,故而迟钝了些。
还没等他理清,涉及经文的事,王执心却忍不住开口:
“闻道有先后,术业有专攻罢了。”
张清和一脸哑然地望着他,能单单从这句话中提炼出这样的立意,王执心在文道上的天资简直难以想象。
但这并非是重点……
他隐隐约约感受到了什么东西的变化,面色一变,赶忙开了灵视。
只见王执心依旧通过那根灵性纽带接连着高天,但是自他的心湖之中,又有三道微弱的灵光直射而出,接驳上正在思索这句话的三人。
那三道灵光对比与王执心连结着高天之上的灵性纽带犹如萤火比之皓月,但是毫无疑问,那是一种同类型的联系!
就如同一个主要的锚点的衍生发展,使得太素的灵性纽带在此界扎根。
微弱的灵光接驳勾连他们的心湖,虽然不至于将他们异化的神魂瞬间拉回来,却带着某种力量消磨还原,仿佛水滴石穿、潜移默化。
三人微微一愣神,感觉似乎有什么不同了,但是又无法形容,看向王执心的眼神里多了些亲切。
这个过程只发生在一瞬间,张清和甚至有些来不及思考。
原来如此,王执心直接对作为太素的张清和负责,而张清和无法僭越王执心与万应书进行传道,中天大界之中,那王执心、周槐安、苏神秀是被玉劵选定的传道者。
他眼睛愈发地有神。
他是一个源头,一个中间站,他的位置在幕后!
张清和赶忙内视心湖,只见道基之上的法相虚影,的确略微清晰了几分。
虽然效果不明显,但是有用!
这证明了他的猜想是正确的!
如果说之前打算对王执心进行引导是因为他需要进行神魂的升格,除此之外颇有些鸡肋。那么现在,他便是真的想要把王执心培养成一个圣人!
一个真正意义上的,承继绝学、开平万世的大圣人!
第一百一十七章:儒!
端木赐等人细细品味着这些经义的余味,露出沉吟之色。
不知道是否是错觉,方才悟通了这句言语,心湖抽取灵息的效率都快了半筹。
三人中修为较高深,马上要破入法相的曾参则是脸上闪过一丝疑惑,他的神魂隐隐约约捕捉到一丝道与理游荡在了心湖之上,难以捉摸。
可他并未修习新的功法,更不可能堪破某种道则——那是上三境的范畴了。
他只觉得那微弱如同游丝一般的道与理玄奇非常,散发出一种难以言喻的中正平和,还有浩大的正气。
这种如天地巍峨般的周正感他闻所未闻,不同于自己往常接触到任何功决。
难不成,文理之中也蕴含了某种惊人的天地大道?
三人想到这对视一眼,各自心底有了想法,双手作揖。
端木赐笑眯眯的,不动声色,让人感叹好个家风雅逸的世家书生。
“既然今日张兄挑起了这师生之论的话头,那互辩疑虑的设想便自我等开始可好?”
“张兄、王兄见解之深、立意之高,子渊远不如也,还劳请不吝赐教!”
颜子渊出身寒门,修行资质中上,入门也如同张清和一般,资源贫瘠,晚了好些步。况且他不是道胎,更无背景,于是并不受重视。
但是自诩文道不弱于人,但是今日一见,果真麒麟榜天骄之所以为天骄。
况且这文道好似还能助他修行。
“参也正是此意,张兄想法若能施行,合该我塾大兴。”
曾参在此刻神色肃穆,恢复了那般正经的模样。
张清和有些好笑,若不是知道了这三人内心的想法,他差点就信了。
正在此刻,在三人惊讶的目光下,一向不愿与这些人做过多交流的王执心居然也开了口——
“三位兄台说的是。”
不仅仅张清和,连带着另外几人,脸色也有些惊喜。
没想到小圣人也要参与到这事里来。
张清和心底这下了然了,在那几方灵性纽带接驳了端木赐等人之后,王执心自己也确确实实感受到了。
他仿佛想到什么,少有表情的脸上多了郑重。
这才是太素上尊的用意所在,要他履行传道之责,刻意开下的门路啊!
老师厉害啊!
王执心内心都开始给太素打着好几个供奉礼了。
他也明显感知到了刚刚那般传道对自己神魂的裨益,这是助他修行的大好事。
不过,这种形式的源头……
王执心看向张清和的脸色却古怪起来,眼里带着三分惊异三分崇敬三分犹豫,还有一分深深埋藏的莫名思虑。
张清和注意到了王执心异样的审视,却故作坦然,他面色不改,只是淡淡地向着几人回礼,压根就没理会王执心。
你就可劲给我瞎猜去吧。
不过,本是为了抛经文包袱的一句试探,却恰好成了他施行计划的由头。
“清和自觉文才浅薄,不过是在少白先生门下多听了几句醒世之言,自己的感悟也比不得在座各位高妙。”
张清和欲扬先抑,老太极大师了,眼见几人又要劝他,他这才开口。
“可王兄不同,王兄家学渊博,无论是修行还是文道,都自有一番理解,若是得王兄相助,我等这番构想也得以开设起来了。”
端木赐等三人又看向王执心,眼见他不置可否,松了一口气。
好似大道正途就在眼前,怎么能甘心放弃?
王执心握着笔在玉册上不紧不慢地写着,犹然是那般木然模样,先前的震惊已然消散,显然早早调整好了心态。
然而曾参是个假正经,有些犹疑地问——
“我等这般,会不会有结党之嫌?”
端木赐与颜子渊立马埋怨地看向他。
曾参讪讪一笑,有些心虚。
不是他不聪明,想要毁了这气氛,而是他实在怕了自家老头子,若是不能从张清和这要个说法,他一起帮着张罗起来这事,怕是要挨戒尺。
张清和却豁然站起,放下酒杯在院内踱步。
桃花簌簌地随风缓落,沾在这俊俏少年的肩头,与那眉心的浅淡丹朱相映成趣,他眸子亮堂起来。
“不!我等不结党、不营私、不作利益往来、不勾心斗角、不相互攻讦,不以言辞为刀兵,不妄挑争斗!
只论学术,只求大道,是为学社!”
三人恍然敬服——对呀,不管实际情况如何,我们对外这么说便是了!况且这也是个噱头,能吸引更多人认同。
他们也可以通过这番言辞,收获好大一批人脉。
“好一个学社!”
连一贯内敛的颜子渊都击节赞叹。
“合该如此!”
“妙哉!”
王执心在玉册上默默写了一阵,又慢慢一抬脑袋。
“那还请张兄给我们这一学社取一个名号?”
张清和不假思索便脱口而出——
“儒!”
这字宛若千均,回荡于天地之间,隐隐约约有某种亘古礼乐声响起,意欲定鬼神、扬人道、镇太平,却被某种诡秘的伟力憋屈地压下。
王执心听到了这字,身心震悚,躯壳默默地颤抖起来,手中所执执笔都松手掉落在地上,莫名热泪盈眶。
那灵性纽带没有光芒大作,也并未反哺神魂,好似“儒”字内蕴着难以承载的天地正理,但是偏生又被强行压下。
另外三人却有些疑惑。
“敢问张兄,何为儒?”
“古文有解,儒者,术士也,张兄何以取了这个字?”
张清和哑然一笑。
“通天地之人曰儒!
儒者,以道得民!
儒者,能依言安人服人!
儒学,便是人与天地共存之学,使人知晓如何立命于天地之间!”
好……好大的口气……
端木赐等三人有些发怵,但是随即内心却激荡起来,如此一门学说,说不定能堪比先圣,把他们送到祖师堂里!
他们中竟没有一个人觉得不行,因为张清和与王执心的天资本就直追先圣。
况且还有着那等神秘玄奇,能够促进修行的伟力!
“好!那吾等日后便结为这,儒学社!”
“儒学社”三字一出,天地之间宛若炸起来一道惊雷,仿若一股压抑不住的力量在翻腾……
第一百一十八章:争议
不消几日,儒学社居然开展起来。
先是定了基调,作答疑交流学问之用,使得众人放心。
资质相对平庸的学子在其中受益匪浅,资质较为优异的学子得以扩大圈子,也挣来了面子。
这也亏得端木赐、颜子渊和曾参的行动力惊人。
他们又偏生代表着三个阶级的典型,各自在自己的圈子之内有着一批好友,不消多时就拉到了好一批同窗。
然而众人只觉得这不过是一个答疑互补的松散组织,就算有敏锐点的学子,也乐于投身张清和于王执心聚拢起来的人脉。
可这“儒”字传到诸位夫子的耳朵里,却品味出来某些不一样的味道。
诸位静立在背阴山上的圣人们立场倒是各异。
曾圣自然是无比赞同,这确实也是一件利在千秋的好事——张清和开辟了某种促进学问沟通的新模式。
最重要的是……
他自家的后人在其中牵头,说不得就能给曾家搏一个祖师堂。
王选也颇为认可,他对张清和的印象一贯好,也一直惋惜与没有将他收归门下,眼下他拉起这个使人印象不错的学社,并且听了一些言行,只觉得是有内蕴的,某些甚至可当得传世之言。
“三人行,必有我师焉。择其善者而从之,其不善者而改之……”
“妙哉!”
他捋了捋自己苍白的须发,一身圣人袍服随着豁朗的笑声荡着。
“此等言论,怕是稍稍有悖祖制吧。”
许握瑜见身前的许怀瑾未作表态,语气平淡地说道。
“况且那些小娃娃说什么儒学,乃是与天地共存的学问。似乎有些偏离了先圣顺天应人的主张。”
“是极是极。”
“从这一角度来看,许圣所言的确不错啊!”
几名与许握瑜交好的圣人随即出声附和道。
王选是亲近李少白的一系,他立马看出许握瑜的意思。
妨论那些话是不是李少白所述,但是张清和一个“少白先生曰”,便是妥妥打上了李少白的标签,也无怪乎他不喜。
他与李少白一贯不对付。
换而言之,要是张清和往后都改口言称“握瑜先生曰”,怕是这群人的口风也立马要改了。
学生什么样,老师的脾性自然也差不离。能教出玉郎君那般性子的学生,许握瑜拿捏人的本事自然也是一等一。
许怀瑾看着这群老圣人因为一件后辈的小事都要起争端,埋怨了自家胞弟一眼。
他慢慢阖上眼,感受着肉身内堆积的旧伤沉疴,还有萎靡的神魂,叹了口气。
“好了,不必争了,小辈的事,便随他们去吧。”
“兄长,这怎么行,塾内不能没有规矩……”许握瑜还想说什么,却被许怀瑾一个平淡的眼神扫过,顿时偃旗息鼓。
不止是身形矮了一个头,七百多年来,无论是天资、处事、为人,许握瑜都要矮上眼前这位兄长几分。
越矮,他便越想争。
“还是沉心巩固这周天神禁吧!前阵子我委人去许家看过了,看样子李家小娘子的事还不能算完,有邪气从祖师魔壳之中逃逸。
上三境大修自是无虞,可中三境的夫子还有低境学子怕是得谨慎排查。
不管它们的筹谋是什么,总是追着这山来的。”
王选却疑惑道:
“按理来说,邪气入体应该是当场发作,随即立马异化,这许家少郎为何进了长安城……才在某夜突然化作了邪物……”
“这正是我的忧虑所在。”当代圣夫子虚空踱步,眉宇之间的担忧久消不散。
“我们似乎见识到了魔壳前所未有的某种寄生的形式,能够将邪气寄托于人,然后在某一刻爆发……而且说不得,在寄托的过程中,还影响了宿主的心智。
那何少郎,莫名生了一场大病,怕不是许少郎对他做了什么。”
若是张清和在场,定然十分讶异,这圣夫子居然靠着蛛丝马迹,将情况推测得八九不离十,虽然有差异,没有抓住最为内核的东西,但是已然十分接近。
王选眼里流露出沉思,影响心智……
他似乎想到了什么,瞳孔一缩,往省身阁的方向看了一眼,又压下自己内心的想法。
“无论如何,还请各位早做准备。”
许怀瑾身子似压着千斤重担,本就佝偻,又是一躬身。他沟壑纵横的苍老面容上愁苦与严肃交杂。
诸位圣人点头应是,许怀瑾看着眼前这座白日里清净祥和,俨然仙家福地的山,眼里闪过深深的忧虑……
而另外一边,李少白来到了张清和的院内。
背阴山脚张清和去不得,传道堂又不好闲聊,于是张清和这桃花别院总是李少白平日里的歇脚之处。
“儒学社?你这又整的是哪一出?”
“不过是一时突发奇想罢了,玩闹之余弄出来的,当不得真。”张清和笑道。
李少白盯着张清和看了好一阵,神态罕见地有些认真。
“清和小子,听说你给儒字定了性,这一定性可就了不得了,亚圣和圣人们都说你是要在文道里再辟一方文脉作为补充啊!
谁给你们这些毛孩子的胆子?”
张清和笑了笑。
“难不成圣人们还会计较这些?况且那些言辞学问都是少白先生说的,与我们这些低境的学子又有何干系呢?”
张清和习惯了开李少白的玩笑,他毫不顾忌地说道。
“好小子,你这是正大光明的利用我咯?”
李少白给逗乐了。
“我是不知道你那小脑瓜子里装了多少传世的学问,可你既然把这些东西给了我,那从我这可就拿不回来了!”
“那没关系!”张清和知道李少白的意思,他这是一门心思想要给张清和背书呢!
“我才是要多谢先生呢!”
张清和郑重拱手作揖,大袖合拢,如行云流水。
李少白倒是有些遗憾,这么些日子了,也不知何时才能见他执弟子礼。
“没事,衍圣侯这块招牌,本就是要拿来用的!”
“对了,我还有一事想要问询先生……”
“哦,何事啊?”
第一百一十九章:镇妖王的意图
山上有恒春阵,桃花到了最繁的时候,也就是说,再过一阵,便要化作落红尽销作泥尘了。
张清和与李少白犹然在这桃花下坐着。
“镇妖王前些日子派了严将军入塾,来找我做一笔交易。”
李少白面色一凝。
“什么交易?”
“若我去镇安历练,他便将聚财轩交给我。”
“你答应了?”
“搪塞了一番,还未正式做出答复。”
张清和也纳闷,聚财轩是长安城里一等一的销金窟,如此轻率地拿来做交易,相必是在镇安的历练之中必定有用得到他的地方。
“我说那日王叔行事怎么那般怪异,原来是做的这般打算。
看样子当日让那副将厚着面皮下场,便是为了试探你了。”
李少白面色的疑虑却不见消减。
“若说王兄是想要那卷墨宝,可为什么偏生选中你往镇安去,若说拿聚财轩来交易,就连我本家的一些天骄都将趋之若鹜。
你现在才是低境,还是能强夺灵息的道胎,可能不明白灵源的可贵,聚财轩一年的流水,便足够一尊天骄走完中三境了。
而在长安塾……大部分夫子都拮据的很,学子们要争资源,就得往历练与秘境中去。”
张清和心说我当然也知道灵源的可贵,有补足神魂的宝药在手,人才能踏实啊。
“你暂且先等一等,我且先去问问王兄,必不会让你以身犯险。”
李少白沉吟了一会儿,又说道。
“天宫中人目的不明,但定然是看上你的性命了,我并不建议你出塾。
然而我年轻的时候,历练中天,也从未见过温室里的天骄,我辈剑修,对气息感应最为敏锐,王兄及无杀气也无怨气,你这一趟可以自己做决定。”
张清和茫然点头。
他现在真心不怕天宫邪人,未知的才是最恐怖的,尽管太阳一系那些怪物要同化他,但是历练之中仙唐大修云集,还有镇妖王在侧,冒风险堂皇下手并不容易。
况且太阴一系对他有着好感,自文昌星君的布置看来,也并非是想杀他……
更重要的是那尊李家皇族……
现在看来,仙唐与天宫之中某些派系的关系好像也并不是那么紧张,不然也不会那么容易就放过他。
李少白打断张清和的思忖,又出言道:
“若真是那样,我暂时倒是抽不开身,可凤歌倒是终日颓唐闲暇,正巧让他去散散心……”
带队历练的夫子,他堂堂亚圣,又是天下行走,还是能够安排的。
想了想,李少白又犹豫了一番,思考片刻……
“还有老徐……不,老徐还是算了。”
李少白眼里闪过怀疑。
楚凤歌护道?可别了吧……
张清和连忙摆手。
“不必了……还没决定究竟去不去呢,况且楚夫子似乎行事有些跳脱,徐执戒可能比较稳妥。”
张清和旁敲侧击,他当然知道李少白的怀疑是楚凤歌挑拨所致,在了解楚凤歌一定有问题的情况下,那徐见山有问题的可能性就微乎其微了。
可不要给他带坑里了啊!
“再看吧。”李少白好像不太愿意提及这事,交代了一些什么便匆匆离去。
关系到张清和,他赶着去镇妖王府问询。
镇妖王府依旧是那般华贵堂皇,只是偌大的王府,除了仆役,只有李退之一人。
李平安不愿与这人共处,于是流连与烟花市井,彻夜未归。
严洗于城外统帅整合血衣军,自有公务在身。
李退之裹着一身常服,墨色的玄蛟在灰袍锦衣上盘着,全然没有白龙鱼服之感,还是那般逼仄。
“怎生不走正门?”
李少白的身影轻飘飘落在李退之背后,没有回答,背着手笑。
“为了那娃娃的事来的?”
李少白不置可否。
“家祖留下了个秘境在镇安之中,你是否有所耳闻?”
“隐太子当年功参造化,以混洞之身,在镇安以道文勾勒近仙禁制,成星辰神阵,免了我朝将士的好些伤亡。
更是因为如此,在他疯魔陨落之后,后辈世代得以镇守十万大山,在此之前,镇妖王的王位从来在我族内部是轮替的。”
“是这样。”镇妖王面无表情。
“因为我这一脉的血脉最能勾连运转星辰神阵,让妖魔无可乘之机。
可到了今天,怕是机缘巧合就要断代了。”
说道机缘巧合时,镇妖王眼底有一抹消不掉的仇怨,久远而积淀。
“听闻他在镇安给后人留下了秘境,若是能得了秘境之中的传承,符阵一道可称近仙……并且还能将星辰神阵远转自如……”
李少白接着说道,突然面露恍然。
“……这是想让他接镇安的班,这是你的意思还是族里的意思?可他并非李家人!”
镇妖王没有正面回答。
“本来最合适的是你……可你的道胎血过于稀薄了,而他是天成的道胎,既然守庸子可以入赘,那你的学生与族里的天骄订婚也不是什么丑事。”
李退之没有说谎,他在夜里与李墨谈这事时就有了想法。
李墨想让张清和参与历练,而他则是想让张清和接手镇安,两人各有盘算,互不干扰。
只不过,这事他并没有告知李墨,他不需要知晓李墨要干什么,李墨也不必关系他想干什么。
“秘境里对于道胎而言很安全。”
李退之试图安李少白的心。
“天底下哪有这么好的事?我实在不敢代清和小子相信。”李少白意外地显得沉稳无比。
“免费的才是最昂贵的。”
“我当然还有事要找他办。十年之前有人……在秘境里留下了一些东西,我想要他带回来。”
镇妖王语气有些没有中气,仿佛言及这事需要不小的心力。
他几百来岁了,早已不算年轻,君不见许怀瑾都到了半截身子入土的地步了。
“王叔……这实在不像你啊,平安不是还……”
李少白下意识地说道。
然而他下一刻却对上上一颗通红的眸子,仿若走投无路的护子野兽,显露出最为致命的狰狞……
第一百二十章:师与徒
“儒学社……”
谢鹿鸣细细推敲起来张清和的用意。
“这种形式,实在是见所未见,闻所未闻呐!”青云生只觉得新奇,他也不是一定被绑在了谢鹿鸣的战车上,如有必要,倒不是不能接触一下这儒学社。
谢鹿鸣却是笑不出来,他的凝重感直在心底打转。
张清和到了这一步,心思已然昭然若揭,一步一步将他自己往天下行走的位子上推着,最后说不得还要觊觎那执长安塾之牛耳的圣夫子之位。
“看样子我们这位张兄,所图非小啊。”谢鹿鸣平淡温和地笑着,单从神态上看,叫人一点儿也看不出他的心思。
然而言语之中却早就透露出自己的立场,真也罕见,他少有这么直来直去的时候。
正当陆青云思虑愣神的时候,谢鹿鸣却又转过身来看着他了。
“陆兄,别院简陋,陆兄若是留下,谢某自当奉茶扫榻。陆兄要是另有要事,此刻时日尚早,先行离开也算是妥帖。”
陆青云心知自己哪有什么要事,这是想让自己表态呢。然而他要是留下吧,对上的怕就是张清和与王执心两个,还有那松散的所谓儒学社……
别看现在只是个探讨学术的雏形,可发展起来不知会有多大的能量,他不相信那两人搭起这松散的结构只为了扶助普通学子。
天骄又不是善人员外,时间精力都十分有限,哪来的心力去做他人的臂助?
他也一样,眼见张清和与王执心就要干这样一番大事,他要是再配合谢鹿鸣从中阻挠,岂不是讨不了好?
扶助谢鹿鸣最后也只能是交好一名天骄,却恶了另外一头。退一万步说,他陆青云把谢鹿鸣推了上去,最后又能得到什么?
算来算去也不过是友谊人情,用着用着也就没了,锦上添花的玩意。
顶级天骄之间掰手腕,他这种人,还是老老实实退场吧。
想到这里,陆青云拱了拱手。
“实在是有心想和张兄一饮这上好的春茶,只不过青云确有要事,近日可能无闲暇了,着实遗憾!”
“这有什么遗憾的,陆兄要是得了闲暇,大可以往我这来呀!”
谢鹿鸣面色也不改,依旧是那般坦然地陪笑道。
陆青云心下惭愧,和谢鹿鸣往来还是很舒服的,至少他懂得你什么时候想要做选择,又恰巧在你要做选择的时候递上一个顺坡可下的台阶。
这点审时度势、察言观色的眼力劲,没有一个人不说好的。
于是多数权贵与俊才虽说心底明白他这人看着热络,实则性子冷,但是还是乐于与他交往。
人与人之间有留着几分真诚呢?交朋友所求无非就是一个舒坦罢了。
何必计较几分真、几分假?
陆青云默默拜别谢鹿鸣,虽然他在张清和眼里已然留下来不好的印象,但是断不能在这泥潭里拉扯。
他们争的是仙唐分量最重的交椅之一,若是陷进去,几个陆家都不够赔的。
谢鹿鸣微笑着看着陆青云化虹而去,虹光慢慢消散于太浩天的穹空之上,脸色渐渐地冷下来。
他知道,接下来的日子,像这样子疏远他的人不会在少数。
要知道,连大名鼎鼎的青云生尚且如此,还能怎么指望那些普通的权贵子弟做他忠实的拥蹩?
当然不乏有雪中送炭的,可这样一来,无异于根基大损。
“寒门……还是因为寒门……”
谢鹿鸣握紧了拳头,若他有家世支撑,现在决然不会如此被动,大可以也设起一个学社,不惧王执心与张清和。
然而现在他们不仅抢占先机,聚拢了一大批人,还因为他资源稀缺,背景浅薄,根本再翻不起什么浪花。
“鹿鸣。”
正当谢鹿鸣眉头紧锁,情绪有些难以自抑之时,身后却响起来一个沉着低沉的声音。
谢鹿鸣熟悉这声音的来由,连忙整理好自己的表情,收敛情绪,咧出一个温润的微笑,转过身来。
他颔首低眉,向前走了几步执弟子礼,然而却站定在许握瑜三步之前。
“老师。”
许握瑜一袭圣人锦衣,风姿绰约,是个面色素净的中年人模样,看得出当年也是个俊逸的天骄子。
就是身形着实矮了几分,谢鹿鸣非得躬身才能于他持平。
“过得去,修为没有落下。”
许握瑜冷冷打量了谢鹿鸣几眼,看穿他躯壳之内灵元周天的搬运涌动,又吩咐他上前来,度入一缕灵息看看他修习功法有无错漏。
“《天问卷》的修习也没有出岔子。”
谢鹿鸣有些奇怪,自家老师不知多久没有过这般亲切了,夸奖几句也就罢了,居然还唤他上前来查探修行。
不过他还是心头一暖。
“老师谬赞,学生着实惭愧……”
“你是该惭愧,同境界下,输给一个初出茅庐的学子。纵然他是道胎,也实属荒唐。”
谢鹿鸣听了这刻薄讽刺,这才安下心来——
果不其然还是那个严苛刻板的老师。
然而先前那些微的关怀,他已经足够受用了。
“学生知错。”
“哦?你何错只有啊?学生不该妄挑争端,更不应该丢了老师的脸。”
“哼……有想争的并没有错,这世上很多东西,都是争来的。可争不到,就是你的过失了……”
许握瑜没有给谢鹿鸣留余地。
“是……”
他深揖合起大袖,头沉沉埋在其间,不知道自家老师到底意欲为何。
场面慢慢僵持住,许握瑜却慢条斯理地开口了,他作漫不经心态,仿佛说着一件小事。
“近来塾中在排查奸细,有行为怪异者要及时上报,同时好生注意安全,这奸细啊……可不简单。”
许握瑜将塾里在清查邪气入体之人的消息婉转地告知谢鹿鸣,谢鹿鸣有些摸不着头脑,只当是老师在关心自己,连声应是。
“嗯,我且去,修行上有疑难以玉令告知我。”
许握瑜慢慢点头,缓缓转过身之后神魂微微勾动了留在谢鹿鸣身体之内的那缕灵元。
它慢慢的巡梭,最后入得泥丸宫之内,结结实实地往神魂里钻了进去。
谢鹿鸣眼中闪过一丝幽深的墨色……
第一百二十一章:哪成让豺狼近了身
“诶,少白你要往哪里去?”
正回了太浩天,李少白却被楚凤歌截停了下来,两人于是落下,干脆并步行走巡梭。
门户正是真院所在,两人慢慢悠悠地打算往背阴山的结庐之所去。
“本来准备上清和小子那传个话,不过倒也不急,正巧碰上了你这惫懒鬼,怎么现在缓过来了?”
李少白有心疏导楚凤歌,楚凤歌没有化虹的意思,他也就跟着一步步走着,况且太浩天的景状不错,这些日子以来,他们也少有观览的闲心。
“如何缓得过来,只要那山犹然在那支棱着,只要丹丘的碑还在山下立着,我怕是这辈子也缓不过来了。
纵然圣夫子带回了周天神禁,我也日夜忧心,不知道何时何地,这东西就会把我给吞了。”
楚凤歌脸色苍白,勉强一笑。
“这几日,我都想着辞了这传道夫子一职,云游中天了。”
和李少白的生性洒脱不同,楚凤歌的癫狂是有来由的。
岑丹丘在时,他也不过是个闲暇陪着李少白饮酒和诗的风雅客。
“可别这么说!”李少白忙作阻止,要是楚凤歌走了,这塾里除了张清和不全剩下些老学究?
那太浩天该多使人无趣。
“我只是个命星修士,扛不住这么大的压力,不像上三境,连直面那些东西都有危险,保不齐一不小心就化作了泥尘了。”
楚凤歌颓然道。
“少白你天资卓越,一路榜上有名,在中天里也是最顶个的天骄,如何能理解我这种庸才呢?”
“可别这么说,你若是庸才,岂不是连着长安塾一起给骂了?
况且圣人们已然回转,神禁大体也布置完毕,事情都向着好的方向发展。”
李少白宽慰道。
“只是……近来又说塾内有邪气入体者,要我等早做排查。”
可他刚刚说完又犹豫了,他知道楚凤歌会作何反应。
只见得楚凤歌面色颤抖,眼底布满血丝,仿佛染上了最深的哀默。
“我就知道……我就知道!少白,我前阵子就和你说过,老徐不正常!老徐他十分不正常!
他……说不得就是被那东西迷了!”
李少白不愿相信,况且这只是楚凤歌的一家之言。
“丹丘!丹丘他是为救我而死的!但是老徐当时明明在场,我见到了!
我见到了他眼底闪过的那种难以言喻的深幽,漆黑如墨!那不像是人的眼睛,那根本就不像是我们认知的活物,他和背阴山的气息如出一辙,如出一辙啊!
丹丘救下被黑气尾随的我之后,分明没有被邪气入体,却被他一尺砸裂了脑袋,美其名曰送他一程,实在是荒唐!”
楚凤歌再次难以冷静。
“丹丘必定是知道什么才被灭口,以他的谨慎,他肯定留下了什么,他肯定留下来了什么!会是哪里,会是哪里……”
“酒窖……他的酒窖从来不为人知,连我们两人间都没有说漏过,若是有什么东西,一定在酒窖了……”
李少白实在是看不下去了,他这几日去取证过,徐见山好似没有问题。
“凤歌,这些都只是你的一面之词,毫无证据。而且老徐这几日我也观察了,并无异状。”
“还有啊,丹丘的遗物是省身阁处理的,要是老徐没有找着东西,势必也一直在寻那酒窖,只要有闲心跟着他就能发现,可他丝毫没有动静。
定是你境界尚浅,误会了老徐,没有捕捉到那邪气进入丹丘体内的脉络。又因为过于自责,所以陷入了恐慌。
“那深幽的墨色眸子作何解释?”
李少白哑然,他当时不在现场,并不明白情况,但是楚凤歌不像是会无的放矢的人,听着这个认真的劲头,他又犹疑起来。
楚凤歌真是觉得徐见山有问题?然而徐见山是洞虚啊!惯常来说,不会受邪气影响的。
“啊这……”
就算楚凤歌所见是真,关系到省身阁执戒,不可能毫无理由就报给圣夫子拿人,况且那玩意潜伏着谁也看不出来。
这是打草惊蛇或者闹乌龙二选一呢!
“我们暂且不聊这个,正巧闲着,还是到我那去喝一杯吧。”
楚凤歌这才有些缓和下来。
“不讲这些,对,我们不讲这些。”
他低沉着头,赶忙换了个话题,不动声色地问道。
“对了少白,你的修为好似大有进益,怕是马上将由洞虚巅峰入得半步混洞了吧?”
李少白脸上不由得闪过喜色,自得的情绪在他举手投足之间体现的淋漓尽致。
不仅仅因为他是个喜爱人前显圣的人,还因为楚凤歌和他百年的交情了,脾性摸得也是一清二楚,并不是善妒之人,况且他李少白,从不避讳表露情绪
——尤其是在友人面前。
“道则悟得差不多了,八成五自觉已是极限,短则三月,长则五月,至多不超过半年,我便将踏入半步混洞。”
楚凤歌也面露沉色,他轻声低估,似乎在思虑着什么,情绪中有着一丝雀跃,又带着些许压抑和交集。
就仿佛在苦苦忍耐着的什么东西,终于看到了临近的曙光。
“短则三月,长则五月吗……”
李少白则有些奇怪。
“怎么了?突然问起修为进境。”
“没事,就是为少白你高兴!”楚凤歌抬起脸,脸上还有着方才颓靡的余韵,但是依然强打起笑容。
李少白只当他是听了这是之后心里有了落差,于是上前拍拍他的肩膀,摇了摇头。
“你啊你……要是改改这颓唐的模样,说不准就悟到了道则,一举洞虚咯!”
李少白平常懒散肆意没有错,然而在修行上可是锐意进取,一点也不曾含糊。
楚凤歌为难似地挠挠头,终于沉默起来,低头再不言语了。
不知道一番引导下去,是得到了自己想要的,还是没得到自己想要的。
两人散漫随意地往背阴山上走去,神态相同,心思各异。
一人是算筹深,盘子打得叮当响;一人是心地浅,城府搭起时却留了门。
想要把友人扶过槛,哪知让豺狼近了身。
第一百二十二章:你可以去
“张兄,儒学社的雏形已经散播开来,下一步你想要怎么做呢?”
王执心静立在张清和身前,张清和看着那玉册几次欲言又止。
真是好想叫他将笔放下。
经过那日建了儒学社之后,王执心一天比一天粘乎。
不过端木赐几人在这方面的能力还真不是常人能够比拟,短短几日,儒学社的规模与影响力便有了。
由于光明正大打着李少白的名号,在圣人间颇有争议,但也正因为如此畅行无阻。
并且老圣人们都有些好奇这所谓的儒学,会如何充实文道,毕竟单从几人间流传出来的零星词句,就已然可堪传世,堪当醒世恒言。
“现在学社还只是一个互相答疑,讨论学术之地,张兄该何时传道,如何传道啊?”
王执心表现得比张清和迫切得多,自从那能够通过他纽结他人,从而增他神魂的力量出现之后,他决心一辈子都要投入其中。
不然都对不住在万应书上自己取的名号。
“错了。”张清和笑道。
“错了?”王执心面色疑惑。
张清和正巧适时地引导——
“并非是我传道,而是你去传道。以你的才学,自然是想什么时候开始,便什么时候开始。”
王执心点了点头,面色间有着喜色,以他的心智自然是知道,张清和要将他推到台前。
可出于某种原因所诞生的绝对的信任,使得他无理由地听从了。
况且这对他来说也是一件大好事。
“可张兄,我该讲什么,又应当如何讲呢?”
张清和瞥了眼他的玉册,现下既不够丰满……而且关于他的事迹又很微妙。
“过几日,我将东西整理成册……不过这些东西是全然交于你的,如何理解它们,又如何将它们转化为你的理解,这便是你需要考量的。
既然是所谓传道,那自然便是传自己的东西。”
张清和上次邀请端木等人的酒会上就感受到,王执心带给他的神魂升格的增益大不如前,这是因为他没有全然消化吸纳导致的。
反倒是经过以他为模板,身体力行的那些经义,王执心理解得更深。
他传下经文来,在经过王执心理解转化之后化作自己的道,而后扩展到学社之中的学子,这是最为理想的状态。
王执心深深看了他一眼,作揖离去,这次似乎是得到了满意的答复,丝毫不拖泥带水。
仿佛之前跟着格物那股子粘腻劲儿是假的一半。
然而格物嘛,大抵格出来了,那便没什么拖沓的必要了。
王执心化虹没去多久,李少白这边就作一道素虹赶了过来。
昨日陪楚凤歌疏导,花了些心力,又恰好是太浩天的晚上,所以就没有在当天找上张清和。
这不到了第二日,李少白便趁着闲暇的空当赶了过来。
“少白先生好像从不爱走正门。”
张清和细细回想了一下,李少白过来好似从来都是化虹直入,未尝敲过几次门。
这门对于修士来说形同虚设,却是个礼制的形式,只要处于人际之中,门这种东西便是必要的。
不过这样一想,这种行为倒是挺切合李少白的性子。
“清和小子!”
李少白见着张清和在院里干站着,踱去几步与他并肩,省的这娃娃又是转身又是行礼的,看着厌烦。
“少白先生,你这是……”
张清和心底对李少白为何来找他有些底,但还是主动开了这话头。
“我去过镇妖王府了,和王叔谈了一会。”
李少白果不其然地说道。
“你不必忧心王叔的意图,他有求于你,而且算是好事……我掰扯了许久,他跟我担保你的安全。”
“哦……什么意图?”张清和有些纳闷。
“我之前提过,隐太子是一尊道胎对吧?千年来,只有你的体质与他最为相似。”
李少白顿了顿。
“但是我并没有说过,仙唐镇安的近仙禁制,星辰神阵是隐太子所布置,唯有道胎血才能催动,这也是镇妖王一脉之所以为镇妖王的缘由。”
“但是……镇妖王府现今只剩下了李平安……”张清和心下了然,想通了一些关节,心神有些松下来。
等等,李少白管镇妖王李退之叫王叔,那李平安便是和他同辈,李平安又叫他张兄,岂不是代表自己从这个角度来说和李少白同辈?
想到这里,张清和看向李少白的眼神都有了点怪异。
“平安血脉稀薄,还是凡人,要他培养下一代也不现实。上三境大修子嗣难续,能有三个后裔怕是早已耗尽了福源,况且王叔并未再娶——
他想让你接镇安的班。”
“可我不是李家人啊!”
“这个毫无关系,你看上族里哪个天骄女娃娃了,我给你抢过来暖床,不论现在如何,婚约一定,日后总能成一家人的嘛。”
他接着说道:
“镇安处有一处秘境,只有道胎可入,王兄想让你从中取一样东西。”
李少白笑眯眯的,让张清和不寒而栗。
他一想到那些天之骄女随着修为加深,灵视里的外貌变化就……
呕……
多眼多珠,这婚,不结也罢!
况且还有那触须指爪密布,血肉蠕动的秘境……多危险啊!
“不了,真的不了,这历练我真没法子参加了,劳请少白先生知会镇妖王一声,镇安我的确去不了。”
李少白也点了点头,不过他自以为是张清和觉得过于危险,于是插上几句。
“不去也无妨,不过王叔既然说了保证你的安全,便不会食言。若你前往秘境,他还给你留了个小玩意,存了他一盏茶的化身,我也会在玉佩中再灌上一击之力,就算太阳来了,也是垂死的份儿。”
张清和依旧摇摇头。
“那便可惜了那秘境里隐太子的符阵传承,王叔虽还能撑上千年,然而族里却少不得逼他续弦了,若能续上还好,续不上,仙唐的将士……唉……”
张清和听闻却猛然扭头。
“什么?!符阵传承?”
“怎么,想去了?”李少白有些纳闷,这孩子明明悟了剑意,走的也是剑仙的路子,怎么对符阵就这么感兴趣。
“符阵传承倒是无所谓,主要是心系将士,不忍他们伤亡。
对了,我若去,不知凤歌先生可能护道呀?”
张清和一改之前对楚凤歌的抵触态度。
预支几株宝药、李少白的剑气还有镇妖王的化身……这楚凤歌,完全可以试着杀一杀嘛!
李少白一想把他放出去散心也好,两人随即一拍即合!
第一百二十三章:儒学社的发展
一个月一晃而过。
在这个月里,早课之后成为了低境儒学社学子最为活跃的阶段。
时至今日,长安塾内的儒学社学子已达近百人。
妨论是修行还是文道,问题全然在这个时候最为集中。然而近来,夫子们传道堂答疑的压力却大大减小,使得一些性子冷清的夫子暗暗叫好起来,大多对儒学社也有了些好感。
况且,这种形式使得心有疑惑却腼腆顾虑的学子也得到了解答,可谓是良性的交互。
张清和在这个过程中不曾经常下场,但经过了真院之中那两次闹腾的大事之后,他早已成了众人的精神领袖。
下了早课,张清和慢悠悠地走着,又停下了步子——
他见着了等在真院门口的王执心。
“王兄何事啊?”
周遭隐隐约约簇拥着的学子将路给二人让开,眼里有着实打实的崇敬。
这又和一两个月前眼里的有些疏离的尊敬不同,王执心与张清和这下可谓是干了实事。
无论是有惑之人,还是想要收拢人脉的,都在儒学社里成了既得利益者。
“张兄,学社愈发壮大,然而在学院之中交流对答尤为不妥,妨害正常学子往来,执心打算在长安之中置一处宅子,权当做我等儒学社中人休憩交流之用。”
张清和思虑了片刻,觉得有些道理。
端木赐也笑道——
“这是好事啊,不知资费几何?”
“确该如此。”颜子渊虽然出身寒门,但是依旧不至于堕了风节。
曾参更是有些兴奋,这是要做得好大事。
张清和也没想着让王执心一人将这源给出了,毕竟一个组织的运转无一不是依托着资源,纵然这儒学社终究要交托到王执心手上,但是他作为发起人与招牌,却也不能既不出工,也不出力。
不过单只他们二人出了这源,倒也不妥。
张清和想到这,于是几步越过诸生,走到王执心所在的顶前头。
只见这俊秀的少年略一拱手,便轻启那皓齿——
“清和自有此设想之初,便谈及过,我等儒生,不结党,不营私,只谈学术,只争大道!上究与天地共存之法,下询同百姓生养之术!
由是好教大家知道,这学社不是少数人的学社,而是我等共同的学社!
今学社选址,我与王兄、端木兄、曾兄、颜兄虽为发起者,却与大家地位等同,理应听取大家的意见!”
话音刚落,张清和便收获了一众掌声,如果先前这近百名学子里还有着纯粹各怀目的盘算者,那么现在,则对所谓学社这一形式有了更深的理解。
原来如此,也无党首,也无头目,只存在着亲朋与同道。
只听见人群里传来某位学子的应和叫好声,那学子说道——
“张兄学识强博,选址此等并不紧要之事的繁缛之事怕是得有劳张兄。
不过既然张兄提了我等也是学社的主人,那么学社创立所需的资财自然也得我等出一份力!”
“是呀!”
“所言极是!”
周遭的儒学社的学子自然是一阵叫好,尽管他们对外不过称作一个松散学术组织,然而在长安城之内有了一个落脚的地方,总是让人有归属感的。
张清和知晓自己先前那番话的目的算是达到了,还有什么比自己参与学社的建立更有参与感的?
“各位既然有心要参与,那自然是好事……”
张清和扫了扫部分面露苦涩的寒门学子,包括好似有些困窘的颜子渊。
“只是一个落脚的地方花不了资财,恐怕部分有心建址的兄台没有募资的机会,只能被安排去出力咯!
毕竟既然儒学社在长安里有了根,那便少不得坐馆轮值的,还有诸如有偿无偿的答疑,这都需要人手啊!”
张清和看向那些寒门子弟,给他们一个放心的眼神。
几个学子方才眉头深锁,面露忐忑的学子,隐隐传来感激的目光。
“执心已然在东城定址……只需……”
王执心见状向张清和说明道。
张清和思考了一番,觉得东城只是权贵往来之地,人流稀少,然而从上到下的影响力更是远不如自下而上。
“不……”张清和抬手制止。
王执心一脸呆然地看着他。
“我们定址在西城。”
“这是为何啊?”王执心眼里有了些光亮,只觉得张清和此举大有深意。
一众青衣学子也一脸疑惑地看着他,仿佛在等他说个答复。
“我们的学问,是安民的学问,是以人为本的学问,需要我们自百姓中来,到百姓中去!
高居庙堂者,难知民生;固守朱门者,不见饿殍。
西城多是平民百姓,多于他们接触,对于我们济世扶民有好处。
诸君以为如何?”
学子们听得有些动容。
自亘古以来,仙唐修士便是便是百姓的庇护者,地位天然高上一筹,也从未有人提及要自百姓之中学东西。
无论是在圣人们看来,还是在低境学子们看来,学问从来是往高了走的,甚至要飘到天上去才好。
可张清和今日打破了这个铁律,他想要低到泥土里,而后开辟出一条新路。
按理来说,泥里的学问是没用的,然而……
真的学不来东西,或者学了全然无用吗?
儒学社的众人不知道……然而他们却受到一种莫名的感染,仿佛眼前这个眉心丹朱的俊俏少年郎,不是在阐述着某种难以完成的宏愿,而是一种全然成熟、并且十分笃定能够实现的主张。
“我同意张兄的看法!”
王执心第一个附和,他虽然没有从张清和所述的言语中感受到经义的力量,却受到了启发和引导。
心湖之上有关于大道天音的道与理没有直接的升格增强,却更加活跃与圆融。
“附议!”
“我等附议!”
几个颇有见地的学子表达了自己的意见后,大部分人连连应声。
“那便决定如此,至于另外有关的琐事,还要劳烦端木兄,尽快出个章程,王兄也是只顾着道途的主,可信不过的!”
端木赐出生长安富贾之家,又算是权贵之后,打理起学社来得心应手。
张清和笑骂,顺道打趣了几句王执心,众学子也是哄然大笑,感觉与小圣人的距离又拉近了一点。
第一百二十四章:万应书再开
文圣:我最近得到一个消息。
又至十五,王执心按照约定好的时间开启了万应书。
他平铺直叙,没有跟道君与世尊二人过多的掰扯。
世尊:什么消息?
首先冒头的果真是这个世尊,在王执心看来,世尊的性子偏跳脱,道尊则颇为沉得住气。
文圣:事关我等道途,万不可大意疏忽,待得道君来了再看吧。
道君:道友但说无妨。
这下子周槐安不得不冒头了,最无法使得他冷静的俨然是这个。
他近几日修行发现,人神魂的位格先天有着上限,若是单纯修持外丹法,而不去轻微异化自己的神魂,这种上限很容易就会禁锢自己。
周槐安细想了几日,并无结果。
文圣:两位道友许是发现了,又许是没有发现,我等与老师之间存在着一种莫名的联系,如同某种大道层面的亲和与纽带。
王执心说得很抽象,却让余下两人在万应书的另一边不住点头。
他们也切实感受过那种如同找到归依的错觉。
文圣:我等通过传道,以自身为节点,也能够与他人建立起来这种联系。又或许,经由我们传道的人,在传授于他人时,这种联系的范围又近一步扩大。
王执心的字迹飞快的万应书上显现。
文圣:这种联系的好处是,能够扩展我们的神魂,让我们的神魂灵性先天向太素上尊靠拢。老师给我们指明了道路,也告诉了我们如何去开辟他。
神夏的深宫之中,周槐安猛然挺直了身子,眼里充满了惊喜与渴求。
正愁着自身道途的前路,却没想到早已被人铺设好,他忙向天穹上隐隐约约感知到太素灵性的方向执着弟子礼。
“老师,这也是您一早安排好的吗?”
世尊:竟是如此……可如何传道,我对自身如何修行当下都并不太能摸索清楚。
文圣:传下理念即可。
世尊:理念?
文圣:便是我等所理解的经文真意,而并非是一开始便教人修持我们的路。
那样先不论能不能办到,定然是会给人划归到离经叛道的邪魔之术。
道君:道友带来如此价值的消息,某无论如何欠你一个人情。成道之恩不敢敷衍,一般的消息怕是入不了道友的眼了,我这里出一卷护道法。
文圣:无妨,道友们总会发现,我只是将这个时间往前提了一番。
世尊:那我也出一卷护道法。
道君:两位可听好了——“帝座居于中天,祸福生杀合其喜怒,以机变或可妄测。故辨生克制化以定穷通,看好恶正偏以言祸福……”
周槐安自幼受宠,在无法修行的情况下甚至央求了自家父皇,去天南赵家求得了部分近仙圣法研究自身命理,妄图改命,虽然终究无疾而终,却在此刻派上了用场。
虽然不涉及修行,但是花上了神夏大帝的人情,推演命理的术数已达核心。
文圣:这是中皇斗数?!
这一本功法着实把王执心惊讶到了,毕竟在中天之内,天南赵家的中皇斗数甚至可以代天言事,本身已然相当于天机的化名词。
道君:不过是事关粗浅天机推演的部分,上不得台面。
世尊:啧啧,居然连这样的好东西都拿了出来,道君可算是出血咯!
那我便也不能落了自己的面子,文圣道友可听好咯!
“星君守律,灵官卫门,神魂用事,元炁常生。雷光雷火,洞见不祥……”
道君:没想到道友还会太初教的攻伐法门,只是这雷法声势浩大,特征明显。怕是我等用起来会有些麻烦?
世尊:不论如何,多一件底牌总是好事。
苏神秀可不在意什么方不方便,这功决说了便说了,怎么隐藏便是他们二人的事了。
她也是机缘巧合从太初教神符子手里抢过来的,白捡的便宜。
道君:那今日便先这样,两位我们回头再叙。
世尊:合该如此。
王执心看着这二人急切匆忙的样子,心下有些好笑。
不过既然有胆子拿出太初教的雷法……
这世尊很可能是蓬莱的人了。
他正坐馆在长安城里的儒学社内,见得众人辩答学术如火如荼。今日里,文院的学子也加入进来。
又由于在西城,还吸引了好大一批凡俗书生驻足,只是支吾着不敢进入。
就连几位夫子,也隐隐约约表达了自己的兴趣。
然而王执心的纽带依旧只关系到端木赐、颜子渊、曾参三人——他还未曾讲道,张清和在整理书册,他参透自己的学说也尚需时日。
然而在神夏之内,周槐安却远比不上王执心这般从容,他对大道的渴望大过一切。
“刘伴伴……”
“奴才在。”
他思虑片刻,对着手边上的宦官说道。
“实在是在宫里待得乏了,是否可以寻一些少年郎,平日里陪我读书,或者玩乐解腻啊?”
刘姓宦官心想殿下自能够修行之后,性情果真是变了,往常孤僻清冷,现在居然有扩张人际的意图,这是大好事。
“咱家这就去办。”
……
而蓬莱仙岛之中,苏神秀压抑住自己有些激荡的内心。
自那日起,她变有些惶惶然,而今却看到了几丝护持自己的曙光。
“原来如此,渡人也是渡己。”
她静坐在仙岛一处僻静的紫竹林之中,身边有着婢女随侍。
自万应书发挥效用的那一日起,她便将洞府挪到这里,谢绝往来,一面暗中调查究竟都有谁用过这请神术。
“月儿。”
“奴婢在。”
“替我以玉令传讯几位师姐师妹,请她们到这紫竹林里来闲坐片刻。
闭关这么些日子,实在是有些憋闷了。”
红衣少女浅浅伸展了一下手足。
“是呢,恰巧小姐又逢乔迁,那些姐姐们怕是早就想来了。”
月儿丝毫不奇怪,毕竟苏神秀就是个跳脱活泼,想一出是一出的性子,她拿出玉令,一一知会苏神秀的亲近的友朋。
“嗯,往后也叫她们常来这紫竹林。太冷清了,合该有些人气!”
苏神秀眯起笑眼说道。
第一百二十五章:将往
搞快点,多搞点。
三个铁头娃结束万应书的沟通时,张清和满眼放光,哪里想到他这个万年窥屏怪还能平白得了这等福利。
太初教的雷法他用不着,但是能够参考借鉴。至于天南赵家的中皇斗数……
他摸了摸眉心隐隐约约的丹朱,有些发怵。但是也不妨碍他观览内核,参悟这天机一道。
而且听徐见山说前身的生母便是天南赵家之人,说不定能看出些什么。
儒学社已踏入正轨,张清和就此撒手,只待得整理好自己脑海中那支离破碎的经义,便全权交由王执心等人。
他自获得符阵手记之后,没有一日不曾钻研。
他面临了新的难题。
符阵手记中只是单独勾连某一类道则的道文解析,大多数高深的功法所涉及的道则都是复合式的。
这是汉字与句子的区别。
如果不想仅仅只在粗浅功决上做文章,要创出立意高远的护道法门,那便必须理清手记之中的内在逻辑。
如果没有隐太子的传承,这个过程可能需要数年。
然而张清和时间有些紧。
这也是他为什么答应去镇安历练的缘由之一。
至于接不接镇安的担子,那是两码事。他现在俨然是一身的虱子,债多不压身,欠的债一多,就连债主都得把他好生供着了。
“不过好在我摸清了些门道。”
张清和手中凭空亮起一道灵光,又化为漆黑如墨的幽深,而后再变作一团炽烈的火焰,又凭空生水,凝结成冰。
切换之间很是熟练。
比当日刚刚参悟时不知熟练了多少倍,也隐隐约约使人感受到了那些纯粹的道则里所蕴含的危险。
如果说他的目标是能够造句,那么经过了一个多月,现在的他已然是可以勉强组构词汇的程度。
“我总共在文思楼里带出护道法五十多卷,其中腾挪与遁法十数卷,攻伐二十多卷,还有一些特殊的功决数卷,尽皆是玄境法门。”
“在整理归纳这些功决并融汇已学的过程中,逐步分析拆解之后,得出一套拳脚雏形,一套遁法雏形,一套御器雏形,而后就是不断积累经验,再往内里填充章法招式了……
勾连什么道则,如何贴合实际……这需要积累与经验的支撑。”
张清和在院内演练起那一套无名拳脚来——未曾勾连道则,看上去磕碰得很,甚至不如寻常的凡俗江湖功夫。
很多印诀和招式看起来赘余无意义。
然而他试着引动一些粗浅的道则后……
无意义的动作之间引动雷火,拳掌之间透出寒霜,又有天风直灌而下,配合着这寒意仿若化为割骨的利刃。
一掌一式间皆有天象变化,拳脚开阖之余气韵扰动。
虽无令人动容的神意,却有着仿若大威势的架子。
“清和小子……你搁这干啥呢?”
李少白背着手随性散漫的化虹落院子里,又是连门都没敲。
他先随意扫了几眼,却又马上惊异起来。
“啊这……这……这护道法居然能勾连周遭,引起天象变换,更难能可贵的是,你身上隐隐约约有了参悟道则的气息,要知道所谓道则,可是上三境才能接触的东西!这是你自创的吧?不愧是道胎,这功决真可谓是……”
张清和脸上略微有了得色,他终究是个少年郎。
“——真可谓是雷声大雨点小,一套拳脚猛如蛟虎,还不如一剑直劈。”
以往真没看出李少白有大阴阳师的潜质。
“我知道你是道胎,亲和大道,可道则这玩意不是你现在这屁孩水准能玩的转的,还是老老实实学着怎么用剑吧……”
张清和没有反驳,只当李少白不清楚他的情况。
“少白先生最近过来的勤啊……”莫不是又想蹭我的饭?
没错……张清和由于拒绝长随照顾,在别院之中一直是自己开伙,原本一个人吃得兴起,现在多了个李少白。
他倒也还习惯,吃饭这种事,两个人总比一个人好。
“蹭饭倒是其次,还是为了你的事来的。”
李少白顺手一拍张清和脑袋,迎上他抱怨的大眼珠子。
“再过不久,你便需得出发,历练之前,还得先进宫面圣,到时候你正好认认,看上了李家的哪位小娘子,我给你去说亲。
族里的女娃娃,长得可都不赖。”
确也是如此,李少白外形俊美,镇妖王威严方正,目前张清和见到的李家人里,也只有当晚那尊混洞老祖面貌普通了点,却也带着一股子难言的气质。
“少白先生,你可别打趣我了,我作如何想法您又不是不知道。”
“你小子,难不成还真就想薅完羊毛就走吗?”李少白板起了脸。
张清和确一点都不紧张,他已经熟知李少白的脾性。
“那可真是……想想就刺激。对嘛,就该跟着我老老实实学剑,去镇安捞上一笔,然后让王叔被迫再续个弦,生个子嗣出来接班。
他还有一千多年可活,有啥好担心的,还抢我的人。”
李少白抱怨道。
然而他也深知张清和有多渴望那传承,是以不曾阻止。
李少白又将前阵子重新充盈剑气的玉佩交给他,同时嘱咐道:
“你是长安塾的学子,面圣只需做好该做的礼数,不过出门在外,以自身安全为第一要务,不可疏忽。
我已在破境半步混洞的当口,过几日便要闭关,你是懂事慎微的,须得好生准备,我也曾在十万大山之中历练,有何要注意的,尽皆收录作了一个玉简,你好自为之。”
李少白突然婆妈起来,又将一个玉简塞到他手上。
张清和突然有些动容……
他嚅嗫着想说出楚凤歌的事、许握瑜的事,又不知从何开口,只得压在心底。
只是问道:“楚先生这次与我等一起去?”
——张清和解决这麻烦的心愈发重了,早点解决,对他,对李少白都好。
“是。”
李少白交代完事情,转身化虹离去。
这次没有蹭饭。
张清和掏出玉令,向某人莫名问道——“可有动静,可查出什么?”
“谢鹿鸣近来愈发乖戾,除此之外并无异状。”
“若有消息,及时汇报。”
“收到。”
第一百二十六章:心中贼
儒学社在长安定址的馆内,除了有着十数个学子青衣饮茶对答休憩,王执心与张清和也在堂间站定,聊着私事。
这里恰巧是原本西城内张清和随意晃荡打听,陪着王执心遇到李平安的那出酒楼。
换作之前,张清和大概怎么也想不到,现在这里居然变作了儒学社的产业。
“王兄,此次镇安历练,可有意前往啊?”
张清和来长安里愈发地勤,太浩天中只规定按时早晚课,并没有限制学子的居所,他都想过阵子搬到儒学社里住着了。
太浩天里危不危险无所谓,他主要是喜欢儒学社这种学术氛围。
“我便不去了。”
“哦?我还想着我等能结个伴,好相互照应呢!”
张清和说是这般说,暗地里却松了一口气。他这次出去是要见机行事的,带上这么个跟屁虫也不好办事。
王执心整理着手中的言行玉册,头也不抬。
开玩笑,对于现在的他来说,什么秘境历练,什么天骄榜争,哪儿有传道有意思!
什么资源灵器,他也不缺啊!又不是谢鹿鸣那穷货。
况且自苏神秀的只言片语之中推测得出,说不定长安塾里也有着披着人皮,模拟着人格的怪物,他正愁找不见呢!
张清和问了几句,王执心想到这茬却也打算发问了,正好趁机也试探一番,解了心中的犹疑。
“张兄可知,一种怪物?”
王执心连虽然天生显得呆木,但是说这话时眼睛却直直看着张清和,很有神韵。
“哦,什么怪物啊?天下间的怪物多了去了,我怎么知道王兄说的是那种怪物啊?”
两人本一前一后在馆内漫步,听到这话张清和脚步一顿,脸上的神色却不改,他意有所指地说道。
他也没打算遮掩,这种始终隔着一层纸的状态是好事儿,王执心由于那纽带的缘由,必然不会害他。
“执心在一本古籍中看到过,是人心里长出的怪物。”
“人心长出的怪物,这倒是难找。”
王执心的心头一定,张清和并没有说“不存在”,或是“未曾听说”,而是说“难找”。
“张兄何以教我?”
“这世上,有披着邪魔皮子的人,也有披着人皮的邪魔。人之所以为人,是因为有着良知,而那些泯灭人性丧失良知的,我猜就与怪物不远咯。”
“何为人性,何为良知?”
“人***也;良知,仁也。人行事的出发点总脱不了这二字的藩篱。
就拿前阵子我在天上居那事说道,谢兄要围我,是因为人欲,这是利益的蒙蔽,况且他也有这个资格和手腕。
可何兄许兄要围我,便有些不合常理了,他们的出发点看似是关切友人,然而实则不贴合实际,既无良知,也有悖人性。”
张清和意有所指,稍稍点明了一个方向。
王执心下场,将这池子水搅混是好事,也算得上是他布下的一枚闲子。
“张兄是说许兄与何兄……?”
“我没有,我不是,别瞎说,我只是简单地举例。
王兄,那照你这般逻辑,我若是随意列举许圣人、楚夫子等几个塾内名宿,你也会去查证了?
我说了这么多,只是想说明那些鲜花着锦之人里,也不乏道貌岸然之辈嘛。
哪来的什么怪物啊,不过是个比喻,这世上只有泯灭了良知与人性的虚伪之人罢了!”
张大忽悠继续营业。
王执心郑重地点头,象征性地忽略了后半段话——心想着儒学社得闲之后,这就开始隐秘地着手查那许、何二人,还有楚凤歌和许握瑜,也一并防备。
“那王兄你先忙着,我先将之前所整理的一些东西交与你手中,听闻几日之后我便要进宫面圣,怕是离历练的日子也不远了,怕到时无暇顾及你。”
张清和随手将一个玉简递给王执心,而后默默转身离去。
——里头不过是前世儒学祖师一些支离破碎的片段言行,不过张清和相信以王执心的文道造诣,不需要几日便能够融会贯通。
等他自镇安那头回转,王执心就算已经开始开坛讲经他都不意外。
他走出儒学社的馆子,敛息法运转,汇入人流之中。
跟着西城走了半晌之后,张清和拿出玉令来。
“王执心要查青萝的事,劳请将他往许兄和谢鹿鸣的方向上引导。”
“收到。”
“他可准备去参加此次镇安历练?”
“不曾。”
张清和眉头拧了起来,谢鹿鸣就是典型资源永远不够的寒门天骄,许握瑜也放手让他去争,况且这种扬名争榜的好机会,他应该一向热衷才是。
“可查清缘由?”
“正在试探。”
“万望不动声色,你如今雪中送炭,立场又与他统一,是取信于他的大好机会。还有,务必防备着许圣人,找机会调查,没有机会切莫妄动。”
有何沐阳在谢鹿鸣身边,他离开的这阵子,对于消息的把握,张清和是放心的……
现在已经明确知晓了楚凤歌的目标是李少白,背后还有许握瑜这一更大的黑手,他得合理利用手头的资源。
现在细细想来,那尊李家混洞定然是交好天宫中某一脉的,并且对这些事有所了解,凭小五口中对这些鬼东西的厌恶程度来看,要是能找得到他,托以真相,李少白在太浩天里的安全算是有了几分保障。
“看样子这次进宫面圣,是势在必行,如若找不着那位,怕是还得找机会混进李家的小玄天……”
张清和低头沉思着,突然肩头被拍了一下……
——他袖间的长剑差点就滑到手上了。
然而神魂感应的反馈硬生生制止了他的本能。
“哟,张兄!”
李平安大大咧咧地往张清和眼睛前挥了挥,他换了身新袍子,不过袖口还是有些油腻脏污,不修边幅。
除此之外,也算得上一个清秀的朱门锦衣少年郎。
“思忖何事如此入迷啊?”
“难得遇上,不如我等鸾凤阁畅饮一番?”
李平安递给他一个男人都懂的眼神。
不过张清和正巧有事要找李平安,于是便顺水推舟,不情不愿地跟着去了。
他只想谈正事,绝不是馋那些姑娘们的身子!
第一百二十七章:李平安的回忆
“来,张兄走一个!”
李平安恣意浪荡,在雅座之中左拥右抱,俨然一个娴熟的老手,他促狭得意地看着张清和。
“外界传闻,张兄是个花丛老手,但是今日一看,传言不实啊。
不过得亏靠着张兄的面子,今日才能一亲几位姑娘的芳泽呀!”
李平安逗弄着身旁女子如雪的下巴,使得这美玉一般的人儿面若桃花。
这是几位鸾凤阁里有名的清倌,平常本是不见客的。
可鸾凤阁自张清和风流一宿之后,在长安城里名声大噪,一时间力压余下几座烟花馆,成了有名的文雅地界,眼见张清和来了,主事的自然要好生招待。
可张清和虽然勉力作出如常的面色,却怎么也掩盖不了微微的晕红。
他可还算是个雏儿,那晚什么也没发生。
李平安泰然自若,和着节拍轻拍着双手,将头半倚在一名女子的肩头。
小炉青烟,锦绣雕梁;罗裳半解,观见凝脂;玉人起舞,如琢如磨;体有馨香,眸同春水;公子熏然,几近芳泽……
张清和没有做什么动作,只是看着李平安乐在其中。
李平安也并不出格,只是遗憾地砸吧砸吧嘴,他虽然纨绔,可深知今日来鸾凤阁,仅能是浅尝辄止,停留在风雅之事的范畴之内。
他拍了拍手示意停下。
“几位姑娘受累,乐是天上妙音,舞也同凌波仙人,不过好劳请好生回房歇息,我与张兄要谈些私密的。”
李平安给了小费,几名清倌识趣地退下,面有喜色,今日算是逃过一难。
要知道没了身子和矜持,就做不成这受人追捧的清倌伶儿了。
没被得到,得不到的,永远是最好的。
张清和觉着李平安这察言观色的功夫,是真心不错,还没等他开口,李平安便先他一步,不让他做了这扰乱风月的恶人。
张清和没有和他兜圈子,开门见山道:“前阵子,令尊与我做了一次交易。”
“哦……?”
李平安微微沉下神色,默默思虑。
前阵子他就觉得奇怪,自家老子那样的人物,想做的事就没有不成的,平日里他说要断了李平安的往来,就必然会做到。
可张清和拂了他的面子,非但没事,还堂而皇之地拿着先祖遗物出了府,实在是使人困惑。今日一看,他果然有别的盘算。
“明面上,我去此次镇安历练,镇妖王府便把聚财轩的流水交与我。”
张清和说这话时,眼睛直勾勾看着李平安,想从他眼里看出些什么。
李平安没有别的情绪,只是脸上思虑之色更重。
“可实际上,我听闻……镇安内有一方李兄先祖遗留的秘境,其中有着……李兄先祖的传承。”
李平安的眼睛猛然瞪大,青筋暴起,抓住酒杯的手居然有些颤抖。
张清和犹疑地看着他,居然看到了满眼的恐惧。
“不能去……”
他抓上张清和的袖口。
“不能去不能去不能去……”
“张兄,不能去……”
李平安的眼里带着慌乱与哀求,仿佛听见了什么让人震悚的大事。
“李兄……李兄你冷静一点!”
张清和试图向李平安眉心泥丸宫中度入一道清灵平和的灵息,却被挤兑了出来。
“咦?”
张清和试图打开灵视,但李平安在灵视之下依旧是个凡人模样,没有变化,与方才几人别无二致,却是不知这蹊跷出在哪。
张清和以灵元再探,果不其然,仿佛有人在李平安的泥丸宫内筑起了一道无形的屏障,阻隔着一切外在影响的进入。
他小心翼翼以星宿修神小法分出一丝神魂,手扶上李平安的额头,朝着正陷入慌乱之中的他继续探去。
随着那缕神魂浅浅地沉入,李平安泥丸宫外的东西隐隐约约显露出来。
只见着数之不清的繁复道文交替涌动,周流运转,在李平安的神魂灵性处形成了一座以张清和的道文造诣都全然无法解读的大阵。
那道文赫然是出自隐太子一脉,一个个有着扭曲的神性,与仙神的低语共振,歪曲混乱,却又被一根根秩序神链紧锁在它们应该在的地方,只能歇斯底里地表达着自身的愤怒,似乎受到了莫大的侮辱,不住地哀鸣。
“镇压、守御、封禁……”
这座禁制阵纹的道文体系实在是太过复杂,张清和透过灵元里蕴含的那一丝神魂实在是难以解析,只能辨认出几个主要的作用。
难道说,李平安真的身有痼疾,修行即死?
还是说……李平安并不是纯粹的凡人,他身上的秘密很大?
这镇妖王府的人一个个都是大麻烦啊!
李平安已然入了魔怔。
由于无法以灵息安定,张清和只好将灵元运于喉舌,大声喝道——
“李兄,醒来!”
李平安茫然地缓过神了,才发现自己后背已经被冷汗浸得透湿,方才处于深渊一般的恐惧之中无法自拔。
“多谢……多谢张兄……”
李平安嚅嗫道,再不复那幅世家浪子的随意劲儿。
他整理了一会情绪,又喝退因为动静前来查看的老鸨与仆役。
临走前,老鸨看着他满头大汗衣衫不整的样子,还怪异地瞄了眼张清和。
张清和心头一紧,有些惆怅。
“还请张兄扩开灵元,以作消音之用,神魂也散在周遭,以防隔墙有耳。”
李平安像是做下了什么决定,干涩地抿了抿嘴,将酒杯倾倒满,一饮而尽,仿佛接下来说上几句话,都要费上好大的力气。
“我与张兄、王兄相交,始于我父亲的风评。所有人都当是他不允我修行,故而我憎恶他,但是其实并不是。
李退之这个人,或者说李退之这个……东西,很可能已经不是我的父亲。
本不打算多说,是因为我原以为他的下一个目标是我……
可没想到张兄进了这个局里,也对,你是天成的道胎,他怎么可能不动心!”
他深吸一口气,打算直面自己的过去。
“我接下来要说的事,张兄可千万不要害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