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八章:镇妖王是大恐怖
李平安轻拭额头上的汗珠,刚刚的情绪波动使他惊魂未定。
“也许张兄会奇怪,我家和圣君间没有任何嫌隙,但是为什么偏生我与姐姐留在了长安城里,而我……父王,只身镇守北荒十万大山。
若说我李家的族地小玄天在,长安塾在,那也只能是对家姐有益罢了。”
李平安如此这般说着,张清和没有搭腔,他知道这种时候只需要倾听就够了。”
“十年之前,父王还带着我们定居镇安,这镇安王府也不过临近年关,回长安祭祖。
父王待我们很好……虽然我自幼没见过母亲,但在镇安的那段日子,是我这辈子最快乐的时光。”
张清和注意到李平安在只一段话里口称“父王”时,毫无心理障碍,也不似之前那般冷漠生疏。
“可这一切,在十年前发生了改变。”
李平安顺了顺气儿,试图让自己镇定。
“事情很快,很突然……据说是十万大山生了妖魔潮,数之不尽的妖族异化成了狰狞可怖的魔怪……况且不同往常,这一次归来,父王受了伤,当即就宣布闭关。
伤势很重,混洞境有万劫不加身的特性,他所受之伤定是来自于大道层面。
虽然我年纪尚幼,没什么概念,但是依然记得当时血衣军中将士面色凝重,镇安关里的百姓脸上更是布满阴云,乃至于,带着忐忑的哀伤,一时间风闻竟到了父王将要死去的地步。
据称就连族里,都做好了遣长老接替镇守镇安,然后将我与家姐带回小玄天,悉心培养的打算。
一尊混洞啊,居然要就此夭亡,可见当时情况之严峻。
但不到七日,他就出了关,不到短短七日,不仅出关,还道伤尽复,重归巅峰!”
张清和听到这里时也惊异,他一直笃行,这个世界上要是出现了什么不合常理的奇迹,那定然和天上那些东西就扯上了丝丝缕缕的联系。
“但是在父王闭关的同时……我兄长却开始隐隐约约有些不对劲……
起先他只是脸色有些苍白,因为兄长早已经到了能够吸纳灵息进行修炼的年纪,起先我以为他只是因为修行损耗了心神。
但是渐渐,他头发枯黄,牙齿发黑,浑身上下散发着恶臭,面容枯槁宛若骷髅,最后见到我时,只会用黑洞洞地眼窝漠然地看着,喉咙摩擦嘶哑,也不发出任何声音。
我对这样的兄长感到十分恐惧,但是我儿时是一个好奇的性子,我出于关切,开始观察他,却发现他每天夜里,都会往院内的假山间去。
终于在第七天,我便没忍住,跟了上去。
假山隐蔽的缝隙之间,有一道由灵元开启的禁制门户,隐隐约约散发着森寒的气息。兄长没有说话,如同提线木偶一般走了进去,那种了无生气,不似人类的迟滞动作让我脊背生寒。
或许是根本不在意我这只小虾米,也许是出于别的心思,那道门户没有阻拦默默跟在身后的我。
我紧跟着兄长,通过门户走入了另外一番天地。
现今倒是知道了,那方地界就是先祖遗留的秘境。
金色的道文仿若规则的源流,古拙地印于天穹,充作星空,说来张兄可能不信,我幼时资质很好,能亲切地感受到那方天地之中,道文在不安地涌动,好似有着什么不祥的东西生生禁锢着它们,使它们不得安宁。
连带着那方秘境的氛围,都变得凝滞诡异起来。
兄长以一种诡异的姿势爬到了秘境一处隐秘的角落里,那里有一座散发着不祥气息的阵纹,我能感受到,它与天地之间正统的仙神大道天然对立。
而在正中……那里坐着一个人影!一个难以用语言来形容的,怪诞、阴邪、恐怖的人影,他轻轻上前几步,捧住兄长的头颅,将一道道精血自兄长的五窍之中凝炼而出,又将嘴怪异地咧到耳根,露出满嘴的尖牙,探出分叉出肉须一般的舌头,开始陶醉的吸食。
我当时恍若置身于恐惧的深渊之中,喘不过起来……”
李平安顿下来好一阵子,才终于提起劲头。
“那脸竟然是父王的脸!就好像……就好像,是父王化作了怪物!
但它绝不是父王,它绝不是父王!那眸子里的如墨深幽,仿若泯灭了人性一般,那绝不是父王!
或许父王……或许父王在十万大山就已经惨死妖魔之手!”
“李兄冷静!”张清和又是一声大喝,示意他说下去。
“它看着我……咧嘴笑,但是并没有对我动手。”
“为什么?”张清和放下心中的猜疑,继续引导。
“因为当场,当场还有第三个人!那道身影如若太阳一般炽烈,仿若要焚烧尽世间一切邪崇一般,我看不清他的面容,也忘了他的袍服,但是他突然出现,同那邪物打斗,使得秘境差点崩毁。
我趁乱逃了出来,刚好撞上了族里委派来的李家长老,他显然也发现了打斗声。
却眼见我……父亲,神色沮丧地从秘境中走了出来,他目光却平静深幽,不似有人性。我抱紧了族里长老的袖口朝他胡乱说话,却并不被信任。
他说他方才不过是与潜入的邪魔做过了一场,却让长子不幸罹难……
我一心想要自己与家姐脱离了这魔爪,便哀求正有此意的长老带我回来……
我见着他眼底的贪婪与欲望,他对族中长老谈及我的事,杜绝我的修行路,废了我的灵根,还篡改我的记忆,可他没成想,我还记得!我笃定地记得!
这些年我一直不敢跟他人谈起,不仅仅是怕被说成是疯子,还怕殃及池鱼……
事后想来,我和家姐,可能不过是他圈养的猪猡罢了……
家姐被蒙在鼓里,我可不是!
我依稀记得他与救我之人的对话……”
“什么对话?”
李平安没想到张清和面色平静,丝毫没有因为听到这个惊天大秘动容。
“他是最上等的道胎血,真是诱人啊。”
“这就是你盯上他们的理由?”
“嘿嘿嘿,还不够,还不够成熟。”
……
“依稀就记着这三句,余下的便记不清了。”
张清和定下心神,整理着李平安的话,觉得有诸多漏洞和怪异,他推敲一番后,终于打算出言试探一番——
“李兄,我能问你几个问题吗?”
第一百二十九章:诡异的李平安
“李兄,事发之事,你怕是不满九岁?”张清和将受惊一般站起的李平安慢慢安抚着坐下。
“确是如此。”
“那李兄记性可谓惊人……”
李平安面色上浮现出一丝疑惑与茫然,却很快莫名压了下去。
“张兄可能不信,可我自幼聪敏,所言句句属实。”
“李兄所述有三个疑点。”张清和举起葱玉般的三根手指,看着李平安默默说道。
“第一,若是李兄的兄长在七日内成了那般鬼样子,那镇妖王殿下大可以直接借口他突然失踪,何必在这七日间露了破绽?”
“也许是某种秘仪的需要。”
“那好,第二,混洞老祖虽受道伤,但神魂覆盖一城之地不过弹指,何苦让李兄这个凡人撞破。”
“也许他的确伤重到了难以分心,或许他要提防另外那人。”
“那么,第三点……也是最重要的一点。”
张清和眸光一掠,如果说之前解释的牵强但勉强,那么这第三点,他很想听听李平安怎么应答。
“为什么他允了那族中长老,将你带离镇安,又为什么阻止你修行?
再者或许李兄天生神异,能够提防一尊混洞的篡改?
要知道,他当时作为你的父亲,能不能留下不过是一句话的事,若真有心隐瞒这等惊天大秘,又有心圈养你,何必同意你入得长安?”
“我……”
李平安眼里的惊疑与茫然之色愈发重,随着他思虑的加深,双目的聚焦又慢慢地散去,面上竟然变得再无表情神色,僵得生硬。
他诡异地缓缓扭正脖子,只听得一字一句语速很慢,不带感情的重复道——
“我一心想要自己与家姐脱离了这魔爪,便哀求正有此意的长老带我回来……”
张清和听着这话觉得熟悉,又觉得李平安的状态果真不太对劲。
一瞬间仿佛触发了某种机制,使得李平安进入了眼下这般状态。
他前世好像见过这种状态——就好像……就好像弱人工智能陷入了逻辑性错误的泥沼一般。
张清和心底突然弥漫出难以消磨的寒意,入四肢骨髓,经久不散。
此刻看着李平安那茫然无神的眼睛,更显得困惑。
如果是这样的话,那……
张清和尝试着试探一番,他又重复着那句话,一字不差地问道:
“为什么他允了那族中长老,将你带离镇安,又为什么阻止你修行?”
李平安刚意欲回神的眼睛又被朦胧迷上,不带神智地说道——
“我一心想要自己与家姐脱离了这魔爪,便哀求……”
张清和如此反复地重复了十数次,李平安也一字不落地回应了十数次。
“我一心想要……”
“我一心想要……”
……
常人被如此对待早已烦厌,更遑论李平安看上去便现在宛若木偶。
李平安究竟是怎么回事?
难不成,他压根就不是活人,是镇妖王生生以某种法门捏造出来的?!
不,不对……
张清和摇摇头,马上否定自己因为有些无措而产生的怪诞想法。
灵视里李平安的神魂灵性好端端的,怎么可能不是活人?
那眼下这状态究竟是怎么回事,有什么东西屏蔽了他的认知?究竟是什么东西?
张清和灵光一闪,突然想到了什么,他一面不动声色地使得李平安维持着这种状态,一面将神魂寄托在一丝灵元之上,再次朝李平安的眉心泥丸宫探去。
道文依旧在秩序神链的锁缚之下不断变换着自己的形态,一时间宛若烂泥又一时间碎作尘灰,却始终无法挣脱,只能发出一声声如怒如泣的嘶嚎。
这个禁制阵纹之内,其中又有数百道文在眼下这个情况下最为活跃——
这恰恰是张清和之前认不清功用的部分道文之一。
这是一个十分繁复的禁制,除了所谓的镇压、封锢等能为之外,如若张清和所猜的没错,还有眼下这个作用
——那便是蒙蔽。
且先不论是回忆的蒙蔽还是逻辑的蒙蔽,其目的都是为了封存那段记忆。
至于封存的目的……
张清和沉入内视,看着那段有关于背阴山的道与理被牢牢镇压在大道天音之下,宛同活物。
可镇压与禁锢呢?
镇压的是什么?禁锢的又是什么?!
“当年究竟发生了何时……”
张清和喃喃自语,下意识想执起桌上的玉杯,却突然发现了周遭空间的凝滞。
“什么人?!”
只见所有物体都陷入一种怪异的静默之中,迟滞而缓慢,这其中,只有张清和好似被刻意放过,保持着原本的状态。
这是某一条完整的大道的力量!而所谓大道,只有混洞才能握持!
张清和环顾四周,将长剑抓牢在手中,打算一有不对劲便催动请神术。
“知道些皮毛便好,到此为止吧,对你,对平安,都是好事。”
李退之缓缓自房内的屏风间走了出来,高大的身形给予张清和极强的压迫感,他面色平静,但是看向李平安时脸色却有些复杂。
“镇妖王殿下……?”张清和不改警惕,后退了两步,强笑道:
“倒是没想到殿下也喜好来鸾凤阁,这不是巧了嘛。”
镇妖王绷着的脸差点有些持不住,是该说李少白究竟怎么教的学生,还是该说果真是李少白的学生呢?
“是挺巧,我的禁制被探了三两次,我若是再不来,还不知道你会把他折腾成什么样子。”
李退之一瞥李平安,时空间的迟滞之下他依旧是那幅呆傻模样。
“再不要探究此事了。”
李退之将事情定了性,这次他是真的有些认真,属于混洞境的气势扩散出一丝开来,整方空间在共鸣与颤抖。
张清和恍然,隐太子是符阵宗师,那镇妖王一脉要掌御镇安关的星辰神阵,那他的符阵造诣应当不差才是。
那禁制,原来是他所设……
“此外,你既然想要先祖的符文手记,那便好生履约。
那日赠与你的手记,也不过是经我之手誊抄过的,真意不知弱化了多少。真正的东西,还在秘境之内。”
第一百三十章:你不忍杀吗?
“听少白先生说,王上您想让我去隐太子殿下的秘境里走上一遭,是为了取什么东西?
不知究竟是何物啊?”
张清和施施然地行礼,并未失了礼数,但是态度也很是疏远。
你这样藏着掖着,我很难替你办事啊!
张清和并不担忧秘境里有危及性命的东西,既然是去取东西的,那镇妖王相必一定笃定他拿的回来,且能够交到他手上。
毕竟这人要是狠了心要弄死他,李少白怕是也很难护持住,犯不着这么麻烦——直接掳去,来一句“我李退之一生行事何须向他人解释”,随后再细细与长安塾商讨得失,简单的很。
因为他是仙唐镇妖王,当下除开了他,无人能催动镇安关内的星辰神阵,有用的人,总是受人护持的。
比如现在张清和便对李退之有用,李退之对张清和也有用
——李退之要取东西,张清和要拿传承。
两个人是相互利用,同时缔结往来的关系,由此可知,这所谓的“有用”便是人际的真谛。
镇妖王沉默了良久,将需要张清和取出的东西说了出来。
其实就算张清和不问,李退之在前往镇安之前也是要嘱咐一趟的。
“是一具尸身,我长子的尸身。”
“王上不能自己去取?”
“不能。”
“可否告知清和缘由?”
张清和事无巨细地问,他敬畏镇妖王,但事关安危,能抓住一丝信息,便是一丝信息。
他看的很清,只管大胆的问,是因为现在是镇妖王要找着他办事,而不是他求着镇妖王要传承。
“血脉禁制。”
“何为血脉禁制?”
“先祖曾经设下禁制,非有道胎血不可入。
可十年之前,我又加上了一道,有我这一支血脉者不可入。”
有你这一支血脉的,可不就是镇妖王府的后人吗?够狠的啊,隐太子传承分明是催动星辰神阵的基础,可李退之这一手,却自绝了传承,这得是多大的隐秘啊……
“以王上的符阵造诣,怕是弹指可破吧?进去好生收殓了大世子的尸骨,再回头布上不就好了?”
张清和也很识趣地不问大世子是怎么死的。他身为一个专业的入殓师,抬棺是专业的,给李家抬棺,那更是轻车熟路了。
“没有你想象的那么简单,况且孤……”
镇妖王顿住,虎目一转,再没有言语——千百年的道行了,没成想差点被这小子打开话匣。
下面呢?下面怎么没有了?!
张清和有些恼急。
可他自然不会表露出来,只是面色认真地作倾听状,脸上恰到好处地露出一丝遗憾。
“孤言尽于此。你现在也算是知晓些许内因了,你须得记住。”
镇妖王说这话时肃穆得很,当然并不是说他之前就随和了,只是张清和觉着现在的这个状态的镇妖王愈发冷峻,也愈发……苍老。
“聚财轩可以给你,先祖遗泽可以给你,甚至镇安都可以给你……这些终究不过是身外之物,我只有一个底线——
那便是万不能教平安修行。”
李退之意味深长:
“这人啊,总有底线,有底线的人讲理,没底线的人则不讲理。
但是可不敢动了讲理之人的底线,要知道这讲惯了道理的人啊,撒起泼来,格外疯。”
李退之随意往前走出一步,身形慢慢消散于虚空之中。
天地只在一瞬便恢复了颜色,又从那种迟滞的状态里回转了过来。
鸾凤阁里依旧是那般红粉熙攘,佳人如玉的盛景,惹得雅座帘幕之中撤去灵元的张清和都眼神有些犹疑。
李平安这会儿从麻木迷茫的那般状态回过神来——
怎么方才好像还在恐惧义愤,现在情绪居然像断了层一般呢?
实在是想不通,实在是想不通啊!
张清和随手给李平安满上,心里有些底子的他也没法子再深究下去。至于当下,糊弄完李平安再说。
李平安狠狠晃荡晃荡头,接过张清和递上来的酒杯。
他刚想开口说什么,却被张清和止住,只见张清和将那几名清倌人又招了进来,把不明就里的李平安推到其中一位面若桃花的妩媚伶儿怀中。
一边拍了拍手。
“来来来!接着奏乐,接着舞!”
……
张清和这边是凤凰楼上升平乐,觥筹琵琶混春风,另一面却有两人虚空相顾——
一人紫衮加身无繁饰,依旧人间君主;一人盘蛟织锦显恣意,好个封疆霸王。
李退之看着又上门来的李墨,叹了口气。
不是吧不是吧,我就往这张姓小儿身边凑了片刻,你李墨便有些心焦地跟来了?
李少白是他师父,还是你是他师父啊……
高天之上的罡风层虽比得上最为锋锐的灵宝,但是近不了两尊万劫不加身的混洞老祖,两人没有动作,就在虚空里僻出了一方平和的净土。
李墨清浅地瞄了眼纵情声色的李平安,突兀地问道:
“不忍杀?”
李退之的身周气势骤然变得危险,乃至于无意之间引动着天象的变化,长安上空炸响一阵惊雷,他眼神如末路的鹰隼,直勾勾地盯着李墨。
“皇兄如何得知?”
“你们这一脉所了解的,朕大都了解。”
李墨气息平稳,面对李退之突然间迸发的威势毫不动容。
“你知道吗,搁朕两三百岁那会儿,面对这种挑衅,都是直接一剑削平了,别无二话的。”
李退之慢慢冷静下来,收敛了气息。不是因为李墨的这番话,而是因为他想明白了,既然蹲在这的不是数位族里的长老,那便说明李墨的立场还十分暧昧。
“皇兄还会用剑?”
李退之不动声色,他回想起李墨自小虽然是个跳脱的,但是一直在正事上处事稳健,何来两三百岁鲁莽冲动一说啊?
“是啊,后来剑送人了,不过朕自认为朕当年的文道那才叫一绝啊。”
镇妖王没有理会李墨的胡话。
李墨也自觉似是有些脱离要旨了,他轻咳一声。
“所以说,不忍杀吗?”
李墨继续问道,似乎不愿揭过这间事儿。
镇妖王沉默了好半晌。
“平安,是我的儿子。”
他平视着李墨,静静等待着他表态。
却不料李墨没有作过多反应,只是将两袖背在手后,转过身一步步往内城里踏重云走去。
“没意思,回去咯!这奏折啊,快要堆成山,把散步的闲心都消磨掉了!”
第一百三十一章:进宫朝天子
自那日探明李平安的怪异,直面镇妖王,又已然过了两日。
张清和潜心研究着手记,愈发感到这里头的传承不简单。
仅仅只是李退之的一个誊抄本,便可以言简意赅地以拿束缚道文的秩序神链困锁道文打开大道,虽然这些道文代表的大道尚且浅显,但是足以让人心惊。
隐太子的传承有多惊人,那可想而知了。况且传承还有着一个好处——那便是使人直接承载接收前人的道与理。
对于常人来说,这无疑会加剧神魂的剧烈异变,但是隐太子很有可能是探明了世界真实之人,他有其特殊性,看这些牢牢捆缚秩序神链便可想而知。
况且,张清和还有大道天音加持。
张清和合上手记,随手放进玄囊之中,站起身来伸了伸手脚,一扫懒惫的姿态。他静静站着,等待着门外的来人
——他稍作感知,便已然知道门外来了个中等身材的人,就算那人脚步很轻,但却也没想着隐瞒,以张清和的五感与神魂一览无余。
“算算日子,也该是时候了。”
张清和回想起李少白提及过进宫面圣的事儿,便心下有底,觉得八九不离十了。
他这别院难得有人走正门,门被扣响的时候还愣了一会儿。
“请进。”
门被轻轻推开。
张清和定睛打量,来人是个身着绯色窄袖袍的年轻宦官,全身散着一股子阴柔之气,面皮上没有一丝褶子,也没有一丝绒毛,只可惜并不那么素净,不过一双眼睛倒是有神。
只见这黄面宦官一扫手中的云展,又将其斜斜捧着,稍作了个浅揖。
“咱家高明,见过张少郎。”
这是个有修为在身的太监,并且修为还不低——甚至已然达到中三境。
自灵视里看,那异化的程度已经不算低,绯色的官袍之下烂肉滋生,面貌也生出触须来,就只勉力见着个人形。
最让张清和关注的还是他手里那柄云展,居然是一件异宝,自不知名的怪物头颅之中,伸出一截冗长的舌头,舌头又叉作无数细密的肉丝,灵活地顾盼着周身,高明手持的地方,恰巧是那怪物的脖颈。
是的,异宝……还是未尝流露出污染气息却活着的异宝,并非是被杀死了活性炼作的灵器。
张清和怪异地看着高明,要说他是邪修吧,可他灵性异化程度之高又证明了他走了正道的路子,可言下这异宝……
等等,为什么修持正道的人便不能修持邪道了,左右不过是多了个外置的灵根,并不矛盾啊!
张清和想到这里豁然开朗,就连之前阻拦自己的那尊李家混洞,他心底也带上了怀疑——说不定人家压根就不是与天宫有合作,人家根本就是天宫之内某一派系的人!
“张少郎……张少郎?”
高明看着张清和在云展上停留了一会,下意识将这件东西往怀里收了收。
“啊,原来是高大人,实在抱歉,清和的老毛病了。
第一次见着如此精致的云展,有些走神。”
张清和弯眼笑道,躬身行礼。
这云展确也华美,单从外观上,虽非金玉,用的木料却宛若天成,又雕纹飞鱼,饰以云雷,接驳之处长出一个莲台,吐露万千银丝。
“呵呵,张少郎过誉了。”高明将云展搭上左肩,虽然心下有疑窦,但是他可不认为张清和可以看出什么。
“还请随我来,另外几位已经等候多时了。”
张清和点头应是,该收拾的他早已收拾好,只需直接往内城宫中一行。
长安塾等在那儿的有十数人。
这次历练并非像上次一般倾巢而出,而且对于相当一部分天骄而言可有可无。
矮个的够不着那传闻中的悟道墨宝,个高的要么不缺,要么因为种种原因不曾参与——诸如王执心与谢鹿鸣。
法相的学子大多开始行走中天或是深居简出,但还是让他找见了两个老熟人
——梅花君柳冬梅与养浩剑孟前陈。
按前阵子这俩那般毫不掩饰的战意来看,这次历练多半是奔着他来的。
那两人见着他,原本有些随意涣懒的姿态顿时一正,郑重地见了礼。
张清和感到很无奈,自己不过是个瑟瑟发抖的小归元,为什么这些高境修士一个接一个地要针对自己。
“张少郎,请……”
高明将张清和引入学子之中,又好生安排车架。
入宫自有一套礼法,况且在长安塾这种地方,面圣也少不了礼数,直接自太浩天的门户间大摇大摆地走出当然不行。
两匹神俊的龙马牵引着轩辕,静立在侧,在入内城步行之前,他们都得在这车架上待着。
待得诸生都上了车,高明轻挥云展,身子轻轻飘到车架之前,也无马鞭,就只一声“出发”,这两匹修为已至法相的半血龙马便缓缓动了起来,不急不缓,如人庭院踱步,不失优雅。
张清和灵视之下看着这些龙马,觉得很是意外,妖的神魂灵性一开始便与肉身分得不清不楚,神魂隐于血肉之中,又没有成体系的法门,能够保持肉身稳定不受神魂影响,怕是极为难得。
“张兄?”
正这样想着,张清和却又被打断。
车架极其空阔,乘了十数个学子也绰绰有余,于是孟前陈与柳冬梅也趁此机会前来搭腔。
他们心道不愧是小圣人的朋友,连性情都如此类似,看个妖物也能看好一会。
“哦,孟兄、柳兄!没想到二位也参加了此次镇安的历练,真是巧了。”
张清和拱手笑道。
却不料孟前陈五大三粗的,心思细腻但不弯绕,柳冬梅也清冷,更不愿委婉。
“这可不正是恰恰为你来的嘛!我等可不是玉郎君、青云生,我和柳兄俱是直肠子,当日一别实在是技痒啊!”
同为剑修,孟前陈见猎心喜。
“我原以为,凭张兄的天资,在往镇安之前必然破了法相,可没成想近些日子一直没有消息。
还害得我和谢兄好一阵失望,怕是此次见不着张兄,可没成想,还是有意外之喜啊!”
张清和陪笑……这人,可真不太会说话……
第一百三十二章:帝君坐明堂
几人不过寒暄了片刻,这排场极大的龙马驾辇便到了内城之前。
张清和慢慢走下来站定,眼前出现的是一道恢宏的门户。
单论世俗权势,这天底下顶高的门槛,也高不过皇家。
他见过张家的门,许家的门,甚至见了镇妖王府的门,也没法子将那些门与眼前这座相比较。
“苍龙门,据传与其他三扇一并组成了一件近仙圣兵,以十万大山中四族的半步妖圣生生炼作,是我朝镇压气运的至宝之一。”
柳冬梅见张清和有些惊诧,解释道。
半步妖圣,那可是超脱混洞,只差临门一脚,便全然近仙了。
张清和看着如渊如狱般的这座门户,只觉得一股使人心惊的龙威盖压而来,直教他喘不过气。
“十三年,涝,高祖斩苍龙戓吕于野。
啖其肉,酿其血,夺龙角以铸平渊,抽龙筋以成玉带。
龙骨掷于东城,炼天门,成圣器,又缀以鳞。”
高明尖细的嗓子向着张清和亲亲言明着这段往事,表情与有荣焉。
得,物尽其用,一点不剩。
这哪是门啊,这分明是一座白骨京观!
张清和自灵视里看,当年那尊半步妖圣的神魂依然丝丝缕缕地残存着,散发着腐烂与死寂的气息。
它紧紧纠缠在青鳞纹饰的苍龙门之上,千万节肢自身子左右生出,浑身与这扇门一道,裹在某种透明胶质之内,纵然没有侵染他人的能力,但是张清和能够感受到那股子混乱的本质,足以媲美那颗被禁制封存的仙牙。
“叹为观止。”张清和早已过了看什么怕什么的阶段,连带着审美也怪异起来。
“是啊,叹为观止。”柳冬梅与孟前陈也煞有介事地点了点头。
张清和朝他们笑了笑,不一样,我的叹为观止和你们不太一样。
“少郎们!”恰巧在这时,高明高声道。
“眼下便要进内城了,咱家在前头引路,皇城里道路繁杂,可切莫走岔了路,非上三境,神魂和灵元在四天门的镇压之下是不大管用的,就算是洞虚与混洞,也要受影响。”
四天门的作用当然不止是禁灵,这不过是执掌之人预先定下的,否则朝堂上起来了争执,修仙者一拳一个凡人公卿,岂不是乱了套?
众学子表示了解,默默跟在了高明后头。
一路上也没什么可看的,左右不过是雕梁画栋帝王家,长安塾的学子也没有几个不知礼数,一道跟着直入了金銮殿。
眼下也无群臣列次,也无百官来朝,也无山呼万岁,也无几拜无忧,金銮殿里虽辉煌,可殿下往来少人气。
张清和原以为要过了几道繁文缛节,才能见得这圣皇天颜,可没想到是眼下的情形——
分明是议政的金銮,可摆的却是筵席的列次,正堂上一张龙血方桌,大殿里数十紫檀小席。
内侍官送的是灵果佳肴,饮的是琼浆玉液,长安塾的学子许是来得最晚的一批,其余人居然早已入座。
有几个衣着样式各异的锦绣世家子,有几个朴素内僻的寒门少年郎,有皇族衣袍纹蛟的少年少女,娇纵的有、谦逊的有、恣意随性的也有,就是不知这外露的性子,几分真,又几分假。
仙唐的皇帝是轮流坐,虽说是世俗里的帝王,却也还是世家中的长老,还是挺受人眼热的。
这皇储,一贯是在最为惊才绝艳的李家天骄里筛。
张清和失笑摇摇头,第一次见着在金銮殿里办宴饮的皇帝,这倒让他对这个传闻之中励精图治的圣皇陛下有了几分好奇。
“诸位学子还请入座,圣君不久之后便该驾临了。”
高明对这种排场早已见怪不怪,又或者说,轻车熟路了。
十数学子当即散开,寻到了各自交好亲近的好友,安定下来。
张清和当即看似随意地选了最后一个空席——他可是眼热那些灵肴许久了,眼下好似没有人要来,恰好他一人独享。
却不料柳冬梅与孟前陈对视一眼,往他的方向走了过来。
你们不要过来啊!张清和看着孟前陈那粗狂的身架子,也不知道能吃多少。
“张兄,叨扰了!”孟前陈咧嘴一笑。
确实是叨扰了,张清和欲哭无泪……
正在此刻,金銮殿外却一阵喧哗——
“圣皇陛下到!”
仙唐没有见君主即站即跪的繁文缛节,修仙者在这方面表现的往往随性,可方才还错乱无序的场面却一下子静默起来,诸位天骄开始整理着身上的补服,慢慢站起。
他们敬畏规则,因为往后他们也将是规则的受益者乃至于制定者。
“哈哈哈哈哈哈哈,朕来看看朕的门生,看看我朝究竟出了多少麒麟啊!”
人未到,声已先至。
这声音极具感染力,使人不自觉地感受到威严与亲和,不带丝毫咄咄逼人,却听得张清和面色一变。
怎么这么熟悉?
他眼睛直勾勾地盯着金銮殿门前的玉阶。
高明斜捧着云展静候在门口,面色肃穆,诸多内侍官也躬身侧立一旁。
只见到那仙唐圣皇先跨入一只白底锦绣黄龙戏云纹靴,半身紫色衮服也无半点纹饰,却自然透着雅致与天威。
随着他走进来,这身形峻拔的男人面貌在张清和眼里展露无余——
他容貌普通,在李家一众俊秀的修士间并不出色,然而眉宇间那股真龙一般的气势却是谁也学不来的,仿若天定的君王,下凡的帝君。
张清和见过这人,也感受到过这气息,他有些难以自抑内心的震惊。
怎么想得到?怎么能想到?
那尊亲近天宫的,或者干脆就是天宫中人的李家混洞,居然就是仙唐的圣皇?
说得通了,这也能解释高明为什么是个邪修了,他提及太祖时分明十分敬畏,但是又走了邪路,张清和方才还十分疑惑。
现在看来,作为圣皇的身边人,这得是个星君或者灵官啊!
李墨抿着开怀的笑,恰巧将龙眸偏向张清和几瞬,对上他眼底的震惊,又不着痕迹地环顾一周。
“不错不错,我大唐栋梁之才日渐多矣,诸天气荡荡,我道日兴隆啊!”
张清和听到这句话,心中猛地一惊,再次死死地盯上李墨……
第一百三十三章:一坛天子笑,二两妖龙血
诸天气荡荡,我道日兴隆……
他对经文涉猎并不算多,却怎么也不会忘了这句经文所代表的意义……
这句话在老家声名赫赫!
只因为它源自于《度人经》,全称——《太上洞玄灵宝无量度人上品妙经》!
这分明是老家的经文,也从未经由他的口中传出,怎么可能由李墨念诵出口?!
况且他早已查证过,中天大界之内,老家神话与经文的蛛丝马迹,全然不存,甚至于都不存在儒释道的概念,一切以中天仙神为准绳。
“怎么会呢……”张清和喃喃自语。
孟前陈见张清和又开始怔神,手指轻扬,暗戳戳地提醒了他一番。
张清和缓过劲来,将万般疑窦稍稍滞后,却依旧不动声色地打量着李墨。
这难不成是……真正意义上的自己人?
不过在灵视之下,仙唐圣皇依旧是个异化严重的怪物,也没见着有何神异啊,要说有些古怪的,只是灵视之中李墨神魂灵性异化作的邪魔形象和当日太阳星君以及长安塾内观想大日图的老圣人有所关联,但是又不尽相同。
一枚宛若血肉星体一般的畸形血肉悬停着,状态自意欲焚尽万物的逼仄与萧杀天地的阴森之间不断转换粘合——
于是那异化的神魂之中还掺杂着一半太阴的气息。
这就有点厉害了,两条仿若蠕虫的纽带接驳而下,又不时扭打在一起,仿若利益分配不均。
但是以李家传闻中所推论的近仙圣法《日月同天》来揣测,这神魂灵性异化的方向也是十分正常的事。
中天少有的共悟两条大道的圣法,硬是将两尊极端的仙神道则粘合起来,那自然,这邪魔的生成,自然也由祂们二者同时下手脚。
而由此推知,李墨很可能只是空知道这句话,却没有获得其背后代表着的道与理。那这句经文究竟从何流出……
张清和还没想出个头绪,只见那天子走到了明堂之上,坐上了仙唐最顶个儿的那把交椅。
“你们都是一等一的才俊,朕见到你们也甚是欣悦,江山迭代,才人倍出,合该我仙唐大兴。”
李墨轻拂着袖展,随即将双手置在双膝上。在正事儿上,他与历代所有的帝王没什么两样。
“此次唤你们过来,也无甚重要的,便是和你们聊聊天。
我仙唐立国五千余载,拒北荒妖魔,守国门社稷,又立镇安雄关,使关内生息得以修养,百姓井然,先祖之功犹可追也……”
张清和看着圣皇李墨在明堂之上口若悬河,心想不管到了哪,终究离不开这精神洗礼的教育啊。
“故而,为追忆我朝先人之圣德,此次历练,诸位往镇安一行,以斩杀妖魔为第一要务,在场有大修巡梭,但是犹然有安危之患,万望谨慎……”
李墨似乎很能自训人这种活计之中找着乐趣,讲起来有些滔滔不绝,简直比长安塾里阐述文道的惟一、命星夫子还要冗长,张清和面儿上态度端正,实际上也不过强打起精神,听一些紧要的点儿。
“好,事关镇安,朕便言尽于此,接下来便是在你们这些后生历练之前做个预热。
朕出个小彩头,谁想拿的,就在这金銮之内争上一争,也算是添点余兴。”
李墨朝着众天骄眨眨眼,甚是亲和。
“圣君……”高明有些想出言劝止,不过又犹豫了。
这还真是李墨的风格,这可是金銮啊,历代圣皇怕是没几个在这大办筵席的,现在看着架势,好像还要当演武场使儿。
“不过朕有一个要求,断然不可损毁这金銮之中的一物,点到即止。”
李墨如是说到,这才把高明提到嗓子眼儿的心放下去。
要是纵容金銮殿里的东西被这些毛孩子打坏了,皇家的脸可就丢尽了。
“不知圣君陛下的口称的小彩头是什么?”
李家众人之中,一个烂漫随性的少女站了起来,问出了一众人都不敢问的问题。
“原来是缘儿你这妮子。”李墨笑道,“胆子倒挺大……也并非什么值得卖关子的事,左右不是一坛自酿的天子笑!”
“天子笑”三字一出,全场哗然,连兴致缺缺的张清和都被众人震惊的神色勾起了兴趣。
孟前陈见着张清和起了兴致,细细复述道高明的那段话:
“十三年,涝,高祖斩苍龙戓吕于野。
啖其肉,酿其血,夺龙角以铸平渊,抽龙筋以成玉带。
龙骨掷于东城,炼天门,成圣器,又缀以鳞。
用这妖龙血酿造的,便是传闻之中的天子笑。
曾有一坛天子笑,二两妖龙血的美誉。”
“近仙层级的物什?!”
张清和哑然,这还历练个啥,那卷传闻之中的墨宝难不成有着这东西分量重?
不管这天子笑的作用如何,凡是与“近仙”沾边,那断然放眼中天大界也是一等一的好东西了。
“当然不是太祖所酿的天子笑。
我朝与十万大山是世仇,又犹以龙族为最。
自太祖斩了孽龙之后,历任圣皇以龙血酿作的灵酒,便唤作天子笑。这酒口味因人而异,每一任圣皇所酿都不尽相同。
可最重要的是,每一头成年龙族,至少都是命星以上的修为,得了这酒后有多大的好处自不必多说。”
“具体有何效用啊?”张清和疑惑。
“蜕变肉身,提高气血上限。”柳冬梅恰如其分地解释道。
场面正喧哗着,李墨慢慢自虚空之中拎出了个白玉坛子,道文周转,封存其中,防止灵性的逸散。
张清和天子望气观望而去,只见着里头血气涌动,仿若一轮小太阳,灵视之下毫无污染的灵性残留。
好东西,一等一的好东西,提升气血上限,更是对于他来说尤为珍贵。
气血就是跑路能力啊!
不过……
张清和抬起头,对上李墨笑眯眯的眼睛。
怎么感觉这坛子东西就是冲我来的呢?
“如何,敢要吗?”
李墨瞥过众天骄,在张清和身上停留了几息。
张清和扯清了头绪。
要啊,怎么不要!你们这烂怂天宫一直都给我安排这安排那的,我不拿光你的好处怎么好意思?
暂时算盘打不过你们,可遑论是不是被算计,这些玩意都是虚头巴脑的。只有活下去和好处,才是实打实的!
第一百三十四章:李缘儿
“怎么,张兄有兴趣?”
看着张清和目光灼灼地盯着那坛天子笑,柳冬梅与孟前陈都关切道。
“怎么,柳兄与孟兄也要一争?”张清和有些好奇,孟前陈看着像是剑道加炼体的路子,可这柳冬梅传闻中擅长神意的运用,这天子笑于他意义不大呀!
“本来我与柳兄都兴致缺缺,但是若是张兄有兴趣,那我等的兴致嘛,便也随之起来了。”
孟前陈是个直肠子,也没打算对着张清和隐瞒。
什么叫本来没兴趣,看到我有兴趣便也有兴趣了?
热爱军训我,宁也是孤儿?
张清和给了梅花君与养浩剑一个僵硬的笑容,继续看向场中。
果不其然,那李氏的活泼少女纵身跃入金銮殿正中,日月纹的玄锦罗裙展开,衣带轻飘,宛若天上人。
她眼眸如水波,左脸上浅浅一个梨涡,笑得好看,又偏生喜欢笑,不至于辜负了这上天给予的恩赐。
李家的人皮相是一等一的,张清和不由得感叹,连他都要开了灵视,才能压下心中的那股子惊艳
——这烂怂触手女娃有啥可看?
“就知道会是你这小妮子!”
李墨淡笑着摇摇头,将玉坛随手虚空一递,便见着那天子笑远远地内蕴着莫名的气韵,迅疾飞至李缘儿身前。
李缘儿眉眼一挑,眼神之中闪过郑重,祭出一柄玉尺,灵元鼓动,本只有一尺长短的玉尺顿时在虚空之中涨至七尺有余,青玉色的灵元环绕周遭,向着那坛天子笑迎去。
她又掐一个印诀,那玉尺又由一化多,在虚空之中叠出重影,每一柄都有着不俗的威势。
李墨一递看似只是随手一掷,但是在场的所有人都能感受到其中内蕴的那道使人心惊的灵元。
那灵元在天子笑之中周转自如,随意写意,却是自混洞老祖心湖实打实逸散而出的,若是带着杀意,单是一道灵元,便能瞬杀一尊命星,若是带着镇压意图,寻常洞虚可能都会感受到灵元的凝滞。
然而眼下天子笑之中的这一缕,却是不带任何意图,可一但经由他人灵息胡乱的引动……
高明擦了擦汗,他只盼着这位小主子稳着点,不然这仙唐五千年风雨无虞的金銮殿今日就要没了。
无数玉尺灵光更甚,将天子笑定在虚空,李缘儿梨涡渐消,神色肃穆,玉臂一指,空悬着的玉尺演化星辰天象,斡旋之间浑然如天宇。
太阴与太阳在其间周转,平衡互补,相克相生。
又猛然贴合,衍生出一口大磨般,消磨着其间天子笑中内蕴那缕灵元。
张清和以天子望气观去,那星辰之间的太阴与太阳不过幻象,然而那带着日月特质的本源却营造出宙宇之间的周转斡旋,达到了一种奇妙的平衡。
不出所料,这是日月同天衍生而出的一种护道法,很是惊艳。
“日月天磨,下三境卸力第一,攻防自如,不愧是仙唐李氏在中低境中最为精妙的护道法门。”
场中有天骄不自觉地发出感慨。
“见是缘儿下场,圣君便对”
眼见那缕来自于李墨的灵元要被定在空中消磨殆尽,张清和依旧没有出手的意思,他知道,想要摘桃子的不止他一个人。
而第一个摘桃子的,便会成为众矢之的。
张清和算是坐得住的,可有人果然要坐不住了。
“在下田修,正想领教一番缘儿姑娘的高招!”
出言的是坐在权贵子弟一放的一位才俊,看得出家里也算是有底子,虽说衣着珠玉满盈,却不俗套,带着几分英气。
然而李家多数子弟却对着这人鄙夷而视,李缘儿是族中的群宠暂且不论,单单是占便宜摘桃子这一行为,已经激起了李家众人的不忿。
况且本就是我家的东西,为何要让给你一个外人?
张清和却觉得这田修很有意思,和他这个假“真人”不同,田修活得真实,想要便直说,要争便争,也未曾突兀出手,很合天骄心性了。
“李缘儿乃是载物榜六百二十一的小玉仙,天人颜色总如玉,起尺默默挑星辰。”
柳冬梅恰到好处地解说道——
“而眼前这位,载物榜八百六十七,寒云刀田修,法无定象,刀有寒霜。”
每一个都比铁血剑好听……张清和嘴角抽搐,待得这次历练之后,定要在麒麟榜中留下个好听点的名号。
“其实这麒麟榜之中,不似小圣人与玉郎君那般入前百,实力差异都并不大,大家都是至少上品的法相,威能效用各异,风格也不尽相同,当然,张兄以归元之境上榜,是个特例。”
孟前陈看着跳入场中的田修说道。
“那两位兄台以为,谁胜谁负?”张清和天子望气运转,目光直指两人气机。
“李缘儿。”
“李缘儿……”
两人不约而同地说道。
中天低境,卸力第一,偏生还又攻防一体,李墨制定的规则天然适合李缘儿所修的日月天磨。
“这里是属于李氏的主场,虽然田修定然有着自己的底气,但是我不认为他能够在不损坏金銮的情形下抢到这坛天子笑。”
柳冬梅凝神注视着场中,话也更多起来,这种场合最是让他起波澜。
“即便李缘儿要分神消磨天子笑中那缕灵元?”
“对,即便如此。”
柳冬梅笃定地说道,随即再不言语——
场中已然展开交锋。
田修的刀中确实带着常人难及的寒意,他更是在法相能悟出刀意的刀道种子,配合着修行的护道法,青蓝的刀光纵贯间,略微引起了周遭天象的变化,仿若严冬的刮骨之风铺面而来。
但是看得出他很克制,直刃唐刀上只结了薄薄一层,如云一般缥缈随性,抓不住轨迹的一招一式也只是迟滞封顿着李缘儿的躯壳。
“原来如此,他的刀意确实也适合这金銮争酒。”
柳冬梅啧啧称奇,那股子森寒居然略微影响到现实来,李缘儿的灵元运转确实也不大流畅起来。
“张兄以为这刀意如何?”孟前陈突然问道。
“空有寒意,并无杀意,有些流于表面。
他是修了秋杀剑诀的人,真意近似,自然有资格品评。”
孟前陈眼睛一亮。
“张兄果真我道中人,这寒云刀意看着唬人,实则就是娘们意境啊!”
第一百三十五章:待遇差别
田修的章法如云无定,刀意刺骨森寒,走一器破万法之路的正道器修,诸如李少白这类,修行的重心从来都只在自身对器道意境的领悟。
灵元幻形、仙音骤显,招式之间引动莫大声势在达到中三境之前与他们无缘。
但是眼下这寒云刀田修,却以神意勾动了周遭的环境,不得不说是另辟蹊径。
“在中三境之前引起天象变化,他这门护道法很有意思。”
张清和观察着说道。
李缘儿在这种境地下,如经历三冬的森冷,灵元迟滞,显得只能被动防守。
那千万玉尺化作的幻形虚影都隐隐约约有些不稳,然而她脸上却未见着慌乱。
只见她玉尺归一,轻轻挑上那酒坛,这期间虚空之中那口日月天磨持续显现,运转之间宙宇星辰井然,那素色的小尺一摆,天子笑便稳稳当当地落入了李缘儿的手中。
并非是纯粹以柔夷接着,而是轻描淡写托举于胸前,距离掌心还悬停着三寸,半空之中展露的日月星辰大磨骤然缩小,又仿佛化作一方重演的天地,慢慢裹在了酒坛之上。
只是相较于之前,消磨天子笑之中那股灵元的效力,此刻仅仅止步于了维持它的稳固。
腾出一只手来,玉尺也悬停在头上,李缘儿嫣然一笑,不再一味闪避那重重叠叠的森冷刀光,而是只身迎了上去。
余下的一只右手泛出青玉色的光华,如拂花摘叶一般捏出一道印诀,一道灵元天幕顿时阻隔而下,止住了田修的刀道神意。
李缘儿又掐一印,一轮状若大日的天火生出,周遭气韵被烧得遭乱,她再一推,那轮天火便直直向田修烧去。
“一心二用,有点东西。”柳冬梅品评道。
田修也不慌,他只待大日近前,再从容闪避,那以这轮天火的威势,势必就将打毁金銮之内的物什,自然宫中的高手不会坐视不理,但是到了那时,胜者便会是他了。
李缘儿看着要抓时机闪避的田修有些好笑,随手划了个十字,那至阳至刚的天火之中又一分为四,向他环来。
田修以自身的刀道护道法造出身周的寒霜,且战且退,却避无可避
——这天火仿若认准了他,如同附骨之疽,难以脱逃。
“日轮印,每一道术法都练得融会贯通,不愧是这一代仙唐李家最惊艳的术道天骄。单就对于术法的天赋,怕是只有妙仙子才能与之比拟了。”
正在此刻,那柄悬停在李缘儿头顶的玉尺悄无声息地消匿了行踪,待得再见到形迹,已经是处于田修的额头,重重一拍,在这号称寒云刀的少年头上留下了个气血不畅导致的通红大包。
这一尺宛若奇兵,使得下意识想要提刀的田修有些愕然。
“田兄承让,天子笑在手不便行礼,还请原谅则个。”李缘儿眉眼之中的得意不加掩饰
——果真也只是点到即止。
两人固然都收敛着,也动不了法相,不然鹿死谁手还很难说,也不会如此之快便分出胜负,不过眼下带着镣铐跳舞,谁舞得漂亮,不言而喻。
“好!”李家众人里响起喝彩之声,李缘儿性子外向,很招同辈的人缘,见她马上要得了天子笑,也没人去找她的不痛快。
而在场的其他才俊则要么是历练在即,不想交恶了这尊麒麟榜上有名的大佛,要么就是自认为不比田修,无从抵御那般精妙难测的术道运用,或者是兴致缺缺,道路迥异,如同柳冬梅一般,对于天子笑不大感冒的人。
张清和气机一直锁定在了玉尺之上,玉尺在众人眼中消失的那一瞬间,张清和感受到了匿息法门的运用,同时速度也相当迅疾,几乎有了天滑大半的极速。
张清和见着众人开始无甚战意,心知自己再不出手,那坛天子笑落在李缘儿手中已成定局。
他缓步走出,拱了拱手。
“实在汗颜,这坛子天子笑对于清和来说有大效用,不然也不至于出手强夺了姑娘家的东西。”
李缘儿看着人群之中走出个明眸皓齿的俊秀少年,眼睛瞬间亮堂起来,手上托举的天子笑间周转的日月大磨都有些不稳。
不是她见惯了的锦衣华服,仅仅只一身得体的学子青衣,眉间一撇丹朱更给他添了几分神异,何况张清和身周带着一股子莫名的出尘意,宛若谪仙,使人不由自主地想要亲近。
重点是……太帅了。
“长安塾里居然有兄台这样的人!”
李缘儿有些惊诧,她先前也并非没有见过容貌才情一等一的天骄,但像张清和这样气质的人倒是独一份。
“长安塾张清和,见过缘儿姑娘。”
“原来是张兄!”李缘儿当然也知道有关张清和的风闻。
传闻里这位性情真挚,喜慕风流,但是今日一看,又跟想象之中豪爽的江湖客全然不同。
分明是个翩翩佳公子,月下小谪仙。
不错是不错,就是奶了点儿,她比较喜欢有主见的,性子太温吞相处起来有点困难,不知道他会不会粘人,他是仙唐清流之后的出生,然而天资卓越,族里应该会同意亲近,长安塾什么时候放他出来一齐接办行走中天,她与张清和还正当年,合该争榜立命,那该何时回仙唐来办婚事呢,不知道他喜欢男孩还是女孩……
李缘儿盘算着,心里居然开始浮想,嘴上都忍不住说漏了嘴儿。
“张兄生得可真好看……”
张清和心头抽搐。
“过奖过奖……”
“啊……我是说,张兄风度仪容果真一如风闻。”
李缘儿捂嘴笑道,掩饰自己的尴尬。
张清和有些纳闷,先前怎么没看出这娃还有二愣子的性子,他将长剑持在手中,肃正神态,想将李缘儿的状态引导回来。
“话不多说,缘儿姑娘还是与清和切磋一番再谈其他吧!”
见着张清和周遭升腾而起丝丝缕缕的肃杀之意,李缘儿神色也立马沉下来,嘴角却撇起。
有意思,我很喜欢……
第一百三十六章:人与人不能一概而论
“缘儿姑娘要小心了!”张清和手持长剑,糅合了万花游、太阴步法、流云遁法的腾挪之法显露于众人面前。
看得柳冬梅握紧了酒杯。
快!实在是太快!柳冬梅敢肯定,在下三境之中,无有天骄在速度上能出张清和之右。
就连有意提防的李缘儿都有些懵懂,甚至来不及掐印,就见着一道流光径直向她追来。
只是这俊美少年的身形极尽阴柔的媚态,腾挪之间宛若花中仙圣,蹁跹无比,一瞬间居然看呆了众人。
这眉有朱赤的少年恍若浑身充斥着贵气的青楼花魁,居然让不少天骄看得都心头一荡,又赶忙心生恐怖,压下这股子不合常理的念头。
这哪是什么铁血剑啊,应当叫采花君才对!
孟前陈却不像他人那般只注重于张清和的仪态,他眼中的震惊不比柳冬梅少。
“比之在天上居,他又进步了,这才多少天啊!果真还是那日的路子,以身合剑,剑在意先,动而后至,有人间极速,却不失剑意的透彻肃杀。
有意思,当真有意思。”
李缘儿没有余力震悚,她堪堪转身,吃力凭着玉尺本能地一拨,才十分困难地将张清和的剑挑开。
一道足以使得任何法相修士重伤的剑光险之又险地纵贯而过,没有带起一丝风波,悄无声息,静默得宛若死亡。
使人难以置信的是,凭着张清和归元境中期的实力,居然对李缘儿在力量上产生了压制。
李缘儿挑开剑的一瞬使得不少李家天骄看得心头一紧,随即要放松下来。
“依我看,这位兄台,空有中三境的极速,却没法拥有与之匹配的意识与反应,斗战起来是十分吃力的。”
“他可能是孤注一掷,寄希望于一瞬间的胜负,可一击不中,眼下无从停顿,势必要损坏金銮。”
“可惜了。”
场外议论纷纷,众人都以为李缘儿又要扳下一局。
就先高明都握紧了手中的云展,待得张清和一有不慎,就要出手护下金銮殿内的物什,却被李墨一个眼神瞪了回去。
我对不起在小玄天潜修的几位李家先皇啊……
高明欲哭无泪。
“接着看。”
李墨挥了挥手,示意他安心。
“怎么可能!”
恰是在李墨出言的同一时间,几个李家的少年少女惊呼出声。
只见张清和一击不中,依旧在场中从容踱步,维持着一种归藏境都难以达到的速度,时而雀跃如起舞,时而诡谲不似常人,但逃不脱那种阴柔美的基调。
“他为何能做到从容掌控这种极速,这得多强大的神魂?!”
“不止,气机应变也是天骄之中的绝顶!”
“他还是个归元!”
几个权贵之中的才俊由于过于惊诧站起。
“好快的护道法。”柳冬梅面色凝重地说道。
“不,是好快的剑,好凶的剑……”孟前陈是剑修,对于剑意的感知一向敏感。
他能够感知到,这门步伐的核心在于剑,先是有最为极致的剑速,才使得张清和拥有这般奇诡速度的步伐。
只有张清和这种敢修剑在意先的疯子,结合诸多遁法,才能领悟出这般离奇的玩意。
“就离谱……”
外行看热闹,内行看门道,孟前陈比任何人都能够感知到张清和剑意里那股子隐而不发的疯狂与狠戾,还有更多他参不透的东西。
正在他思维发散的同一刻,张清和的杀意……爆发了!
如果说第一剑只是浅尝辄止的试探,那么张清和的第二剑便让这些历练了不知道多少次的天骄感受到了压力。
那是如同秋天般肃杀死寂的神意,与孟前陈口中寒云刀那般缥缈森寒却浮于表面的娘们剑意不同,张清和的求活剑意分属于真正的杀道,连李墨都说“过得去”的剑,可想而知是何等的危险。
这一剑无声息,无光华,无预兆,更无迹可循。
张清和连人带剑,仿若突兀消散在了虚空之中。
天子望气,中天应变第一。
星宿修神,中天炼神第一。
二者产生着奇妙的反应。
李缘儿赶忙掐印,玉尺分光化影,万千柄素色神尺环于周身,又搬弄灵元,催动月轮印,一道带着月华的银色护身神罩便落在方圆三尺,宛若画地为牢,困住自己,也得以不让人自外攻破。
哪里?他在哪里?!
几个眼力浅的寒门才俊压根找不着张清和的轨迹,可他们分明是法相!
“剑名求活,还请缘儿姑娘品鉴。”
待得张清和再出现,已经是身在李缘儿的身后。
李缘儿豁然转过身来,似乎意识到什么,面有异色,赶忙将玉尺整合为一,收到手中观察。
那月华般的护身神幕在刹那之间碎裂开了,李缘儿一声闷哼,压下心口逆血,她惊讶的发现,就连玉尺之上也出现了细微的划痕。
玄锦罗裙上象征性地在胸前破出一道小口子,给少女留下了些体面。
四座愕然。
“常兄……刚刚那一剑,若是我等展开法相,你说……”
几个未入麒麟榜的才俊试探着问询。
“接不下,速度到了,威势到了,杀意到了……这一剑,非麒麟榜前百,下三境中无解。”
被称为常兄的麒麟榜天骄摇了摇头,凝重地说道。
张清和环顾四周,又盯向了李墨——
“清和还有一剑,名为通明,请圣君与诸位指正。”
“哦……?”李墨来了兴致,张清和将“圣君”与“指正”二字压得很重,使得他联想到那日的事。
这小子看来是悟到了什么新东西,搁这跟我瞎显摆呢!
李墨有些好笑。
李缘儿则是如同受惊的小鹿,神色有些潮红。
原想着是小奶狗,没想到斗战之中仿若凶狼……这种反差……
李缘儿回想着那种扑面而来的疯狂杀意,有些颤抖与腿软,同时还有些……兴奋……
虽然不能动用法相,可那道月轮印确实已然是她倾尽全力的防守,由于脱力,掌托天子笑的日月天磨渐渐要化作虚幻,眼见天子笑就要掉到她的柔夷之上。
“遭了!”场外的李家众人都要冲上去承接这一坛灵酒。
可此刻,张清和却先动了……
长剑悬停在俊秀少年身前,一股难言的熟悉意境在虚空之中酝酿,使得他们心神震颤。
“这是?!!”
第一百三十七章:一剑通明,拿来主义代师
张清和一剑稳稳递去,剑上太阴太阳衍化而出。
顿时一方小宙宇凭空显现,有星辰混沌,以那剑间的大日与皓月为中心。
二者周转如轮盘,带着一股恐怖的气韵,搅乱了场中的天地灵息,但是很好地存在于那方小宙宇之内,明明带着消磨万物的归墟之意,却构成了一种微妙的平衡。
“日月天磨?!”
有修持这门护道法的李家才俊差点惊呼出声来,更为诧异的是李缘儿……
她此刻勉力控制着手中的天子笑,可张清和剑意衍化的这番神意,却使得她在震惊之余心神一动,天子笑立马要落下。
“不好!”金銮殿内的众人先前被张清和吸引了心神,却是没想到李缘儿这边再无法制住这酒内的灵元。
“莫慌。”
人未到,剑与声同至,清脆却沉稳的少年音在李缘儿耳边响起,使得她略有些慌忙的内心一定
——虽然知道皇族高手势必会使她免遭伤害,可到那时岂不是大出了洋相,然而是张清和赶来救场却是不一样了。
李缘儿忙在脸上装出慌忙无措的娇柔模样来,不到半息,那天子笑就要落入地上
——看到张清和要来,她干脆放弃努力了。
剑御空而至,带着周转的星辰与万物的败亡生长,电光火石之间将酒坛挑上虚空,又以剑意之中蕴含的日月真意与坛中灵元相合,逐渐消磨那缕威势可怖的灵元。
然而张清和没有像李缘儿那般将玉坛定在虚空的功决,他将其挑上高天,眼见玉坛就要下落到李缘儿头顶。
就在此时,他运起那极尽媚态的阴柔身法,向着李缘儿处赶去,宛若电光石火,又是一阵惊鸿影。
李缘儿直勾勾看着他。
他来了他来了,他是想要上前揽着我轻巧挪移,然后以剑承托玉坛嘛……
就在这金銮殿众目睽睽之下?
那若是到了这般地步,不知道他何时向族里提亲啊,我倒也不是在意名节的人,不过他会不会顺势表露心迹让圣君叔爷做媒人啊……
哎呀,我该怎么答复嘛,真是羞死人了……
心里这般想着,李缘儿的娇柔之色却装得更甚,甚至有些被吓得呆愣,梨花带雨的迹象……
李家几个少年有些看傻,这还是我家那个术道无匹的天骄大姐吗?!
张清和也顾不得场中场外众人的反应,他身如花中的仙神,在玉坛还未落至一人高前便以赶到。
在李缘儿略作期盼的眼神下,张清和果真右手执上了那悬停于身前的长剑,左手玉掌摊开,绕到她身后,轻轻触上了她的后腰……
李缘儿羞红地闭上了眼睛。
然后在众人呆滞的神色下,张清和运起灵元,毫不拖泥带水,果断就是重重一掌平推,将李缘儿往李家众人的方向推去……
触手女娃给爷死开。
这一掌力道不轻,张清和无法保证自己能够推动李缘儿这种天骄级数的法相,于是稍稍下了重手。
李缘儿猝不及防,顿时低着身子飞出场外,迟滞了片刻才反应过来,在空中轻灵地一扭,飘到了皇族的席间。
她还没缓过味儿来,脸上带着疑惑不解、懊恼和埋怨,甚至不着痕迹地跺了跺脚。
张清和将剑燎天斜持,剑尖触到玉坛之后,灵元的走向又是一变,将原本沉到坛底蠢蠢欲动的灵元又转圜到了酒液之中。
日月轮转于剑上,与天子笑共鸣,消磨着李墨骇人的灵元。
随着张清和翻身腾挪,酒液之中的那道灵息消散殆尽,一坛酒液就这样稳稳当当被置在剑上。
张清和剑光一卷,将那坛天子笑收入怀中,咧嘴一笑——看得在场的天骄无不内心一荡。
姑娘们看上了这青衣学子的俊俏,而少年们……则是想起那如花中魁首的身姿,尴尬地目光游移。
“剑名通明,还请诸位指正。”
通明者,协调日月也,又作明析道路之剑。
观了李缘儿的护道法门之后,他总算找着了解决来自太阳星君、太阴星君还有自悟的剑意糅合杂乱的法子。
再不像李墨所言的那般“太乱”。
“这不是日月天磨。”终于有人看出了门道。
孟前陈却是更为透彻——
“自然不是日月天磨,这是剑意,而非肤浅的护道法。
我等所见的那轮太阴,是一道极致阴冷森寒,难以言喻的杀生剑意。
我等所见的那轮大日,则是万物有生机走向寂灭,此消彼长的霸道剑意。
二者偏生又带着莫名的阴阳之气,对立而又统一。”
“他有三道剑意,怎么可能?”柳冬梅骇然。“暂且不论归元境如何悟通,他就不怕所学过于驳杂吗?”
“他与小圣人乃是至交好友,小圣人虽不用剑,可王家留仙剑解自然也有所涉猎。然而留仙剑解是观百器而悟自身……张兄这是……”
“这是构建了一个诸多剑意并存的体系,一个剑意的领域!这是先前从未有人尝试的路!”
孟前陈解答着柳冬梅的问题,听得他蠢蠢欲动。
而此刻李家族中却有人有些不忿,毕竟张清和要拿的是他们家的东西,还让自家最受欢迎的大姐出了洋相,更为可恶的是,这人居然还借了李家日月天磨的真意。
凭着他们家的手段打他们家的人,以此来夺他们家的东西,气抖冷了,这是什么行径?这是强盗啊!
“皇族李严,请张兄指教!”
李缘儿没有阻拦,她确也想再看看张清和的成色,方才那事确实也使得她有些愤愤不平。
是我不够好看还是不够优秀?有必要整得跟遇上洪水猛兽似的?
女人嘛,总会有些小脾气。
“让严弟好好收拾你,看你以后还敢不敢那么粗鲁。”
不过……
李缘儿想到。
他好似真的需要这坛子天子笑,若是严弟赢了,我就从他手里讨过来,再让清和兄来向我求取,好教他知道我的一片苦心,嘿嘿……
张清和看向和李缘儿站在一起的李严,神态和善,这种情况下还有底气上来给这奇怪女娃撑场子的,怕是有几分手段。
他拱了拱手:
“好说!”
第一百三十八章:我也整一手
李严当前还只是个有些稚气的孩子,单看面相比之张清和与李缘儿这辈,还要小上几岁,可见其天资之出众。
他可不止止是李家子弟,衣上盘着的四龙纹彰显着他皇储身份。
孟前陈说道——
“李家这次参与历练的顶级天骄就只有李严与李缘儿,最厉害的那位还在小玄天中潜修,以期下一次行走中天。”
“张兄须得小心了。”柳冬梅颇为凝重的点点头。
“倒也无妨,李家那小娘子下场之后,也未见张兄的消耗。”
孟前陈大大咧咧地说道。
“若是张兄赢下这一局,柳兄会出手吗?我倒是觉得这金銮里束手束脚的,看着这般放不开的斗战老觉着没劲。”
孟前陈身为剑修,期待的是淋漓尽致的争锋,这般比斗使他觉得兴致缺缺。
柳冬梅沉默片刻,依旧是按捺不住内心的蠢动。
“实在是见猎心喜。”
李严入得场中,祭出一枚铭刻着金乌的赤铜神镜,一枚铭刻着玉蟾的白玉神镜。
两面神镜在李严的脑后翻飞,隐隐约约有大道灵光交织,融汇凝聚着骇人的威势。
“李家的掌天镜,中天下三境灵器里首屈一指的好东西。”
寒门的天骄们眼里闪过羡慕的神色。
“张兄剑意凌厉,身法更是骇人,若说张兄为中天下三境之极速,想必在座众人没有人会否认。
不过家姐输在应对,而我这掌天镜加之护道法门……”
李严抢占先手,并不让张清和有先行出手的机会。
“定!”
两枚神镜灵光大作,一枚化作煌煌大日,一枚化作阴寒的冷月。
这又与张清和、李缘儿所理解领悟的日月真意不同。
自金乌神镜之中,张清和感受到的是勃发的生机,恍若万物的复苏。
自玉蟾神镜之中,则透着温和的清光,好似静默无声的沉眠。
在两枚掌天镜的相互牵引之下,空间恍若凝滞起来,扭曲作阵阵波澜。
“空间的道则?!可道则不是洞虚大修才能触及的层面吗?更遑论是时空间这种更深层次的伟力。”
见识略浅的寒门才俊说道。
柳冬梅与孟前陈脸上都没有意外。
“麒麟榜一百六十六,太子李严,幼龙万炁糅冠冕,身间日月作灵珠……名不虚传。”
张清和直视着这身着绣金四龙纹紫衮的稚嫩少年,他眉眼虽说有些弱气,不似有任何城府,但出手却并不含糊。
天子望气是中天气机应对第一法,尤其擅长捕捉周遭炁的流动,张清和观察到,自掌天镜祭出的一刹那,场中的灵息与气机便全然陷入了迟滞的状态。
“好手段,并非锢锁空间,而是禁锢了场中的天地灵息。”
张清和感慨道,他举手投足之间都能感受到一股子莫名的牵引。
见得张清和被制住,李严昂起头来——
“千年以前,我李家先辈便发现日月牵引之间,能够产生强大的力,可碾万物如齑粉,无物不消磨,由是产生了日月天磨。
而我擅改了其中内蕴,由消磨改作凝滞,更得以施以灵压对敌,就如同……”
李严只一指,那掌天双镜便升腾直至金銮的穹顶之下,煌煌大日与清冷皓月共存,神鸦振翅,玉蟾凝霜,原本已然凝滞的天地灵息顿时被压得如同泥沼。
“敕!日月同天!!!”
两轮掌天镜日月当空这般神异的景象凡俗轻易难以见到,许多不曾修行的宫中近侍看向李严的眼神之中都带上了浓浓的崇敬,更有甚者跪伏起来,身子颤抖,口中念念有词。
张清和静静立在场中,仿若深陷于泥沼,动用灵元有些困难。
饶是以他经过几株宝药淬炼过的肉身,此刻也感受到了压力。
好护道法……
张清和咬牙想道。
不过下一刻就是我的了!
张清和的心湖之上,天子望气与留仙剑解的道与理顿时一亮,将道基与虚幻的法相雏形照了个通透。
张清和眼里略过一道灵光,李严功决的气韵流动被他看在眼里,护道之法的真意也被养剑之法捕到了心湖之中——
一如他当时对李缘儿所做的那样。
太阳星君与太阴星君都是浸淫星辰之道的佼佼者,从某种角度上说,盗取星辰之力的他们,悟出的道则最为贴近仙神。
而亲身感受过这两条道则真意并且拥有留仙剑解与天子望气的张清和,简直天然便能将李家的诸多护道法仿个透彻。
“日月同天。”
这次他名字都懒得改换,长剑轻飞,那剑意衍生而出的大日与皓月亦然同一刻显化,周转不息,一股与李严相差不离的域场扩散,与其重合,不断消磨抵消着李严的护道之法,他自身压力顿时一消,无名步法施展开来……
“张兄这太阳与太阴一般的剑意……”柳冬梅欲言又止,这话于他而言说出有失妥帖。
“加上他道胎这惊人的悟性,对李家人来说,简直就是流氓剑意。”
孟前陈没有柳冬梅那般的矜持,直接脱口而出。
这也是在场众人的心声。
李家的小娃娃们也目瞪口呆,没见过有人能拿剑意反推衍化护道法的。
张清和娇柔妩媚的身姿近前,直贴李严的身前,一股子肃杀之意迸发而出。
剑意者,由心生发也,炼的是心中之剑,即便长剑与掌天镜在金銮上空之中僵持,但是依然能自心中迸发而出。
李严年岁尚幼,争榜也单只以争斗切磋为主,到底还是少了些健全的心神,此次历练也恰恰是族中长辈出于此番考虑的安排,哪见过这般骇人疯狂的剑意。
他真的想杀我?!
然而不过半息,他便稳住了心神,恢复了理性,马上便要再施护道法。
可这时……一根手指却淡淡地落到了他额头,正对着眉心泥丸宫处。
他顿时有些心背冒汗。
他感受到对方灵元运起,指尖凝练着一股子难言的气势,然后……
轻飘飘地给了他一个脑瓜崩,把他震得后退几步。
“太子殿下,承让!”张清和拱了拱手,扭头看向李墨,朝他礼貌笑了笑。
第一百三十九章:木兰花令
李墨看着张清和这般模样,哭笑不得。
还挺记仇,那天晚上脑瓜崩了他几次,今天搁这崩太子了。
“还有兄台要进场与清和尝试一番吗?”张清和环顾四周,一些并不自信的俊才虽说不避讳与他对视,但是眼里也没有了不必要的战意。
李家众人有些不忿,有几个少年对视一眼,互相点了点头,就打算轮番上前。
然而却被李缘儿一个眼神逼了回去。
她方才还好生担忧李严,怕张清和在那样的极速之下收不住手。然而那轻描淡写的一点,却使她有些折服——
啊啊啊清和哥哥好温柔!
她全然忘了前头李严是为了给她出气才挺身而出,也记不得了自己先前的不忿,就连内心的称呼都变了一般模样。
在她的眼里,日月同天之下那眉间丹朱血的俊秀少年简直在发光。
“缘姐?”
“缘姐?!”
李严一脸丧气地回到她身边,却看到她有些魔怔的看着场中的张清和,全然不顾他苦巴巴求安慰的可怜态。
不对劲,缘儿姐不对劲,李严神色古怪。
难不成……
“咕嘿嘿……”
正当李严想到那个惊人的设想时,李缘儿恰到好处地发出一声不明意义地笑,使得他更加笃定……
李严也细细观察了张清和一番,面貌没的说,年纪也与缘儿姐相差仿佛,清流之后,还是个道胎,更重要的是父母双亡,妙啊!
道胎已经有先圣守庸子的先例了,没有父母亲族,当赘婿更是容易说动,这这这……
“缘儿姐,你觉得清和兄如何?”
“好帅……啊不是……”李缘儿下意识回应,又赶忙止住言语。
她面色羞怯地低头,刚好对上李严促狭的眼睛。
“就这么明显?”
嗐,不就是第一眼对上了嘛,谁还没个这种经历?
他虽然年纪尚小,也是老……了。
李严包括李家众人点头出奇地一致,使得她想找个缝钻进去。
此刻李家人看着手捧天子笑的张清和不再带着敌意了,反倒是越看越顺眼,反正最后都得是自家人,无所谓了。
等你到了我们家,你的就是我们的,连你也是我们的。
他们本就觉得张清和莫名亲切,此刻因为李缘儿的反应消了嫌隙,居然把自己拉到了和张清和一个立场。
李严眉眼温和,然而气势却是不减,他环顾四周天骄才俊,警告之意不言而喻,使得在场的人疑惑不已。
这是什么情况?!太子殿下这是被打服了?
正在此刻,张清和正要把天子笑收入玄囊中时,他原本所在的那席子间却有人应声了。
“张兄,不好意思了,实在是技痒。”
只见梅花君飘飞下场,清瘦的体态恰似一枝冬梅,清冷幽寒。
不是吧柳兄……我把你当朋友,你真就和他们一起军训我呗?
李缘儿也对着柳冬梅瞪圆了凤眼,连带着李家众人都给梅花君带上了丝埋怨。
张少郎这是什么朋友啊,偏生给兄弟的两肋插刀。
张清和心中虽然无奈,但还是决心郑重对待,只觉得这天子笑真心难拿。
他长剑归于手中,挽了个剑花,剑光明灭,秋杀剑诀的意境显露。
“冬梅就出一招,若张兄能够接下,冬梅立马回到场外,绝无二话。
好教张兄不要误会,连战两位天骄,张兄想必已露疲态,此战无论输赢,天子笑都归于张兄。”
张清和松了一口气,心神都有些松懈起来……那没事了,早这么说不就完事了?
他转身向着李墨一拜,说出一句使得在场天骄都惊掉大牙的话……
“敢问圣君,清和已然黔驴技穷,能否认输啊……”
李墨正饶有兴致地看着这群娃娃们打闹,听到张清和的话一时间差点没反应过来。
“啥……?”
“清和已然黔驴技穷,能否认输啊?”
“可以是可以,但……”
“那清和认输了。”
在柳冬梅与李墨以及在座的天骄有些懵懂呆滞的眼神下,张清和坦然说出了这句话……
“圣君,君无戏言。”
高明赶忙上前提醒道,他可巴不得这群熊孩子赶快结束,不然金銮有个闪失,李家族地里的先皇出来,怕是要摁着李墨的头打。
皇家颜面扫地。
李墨动了动嘴唇,手抬了又抬,终于只说了一句话——
“不愧是你。”
“不是,张兄我……”
柳冬梅急了,他急了。
张清和瞟了他一眼,逗我呢,我优势就是速度,脆皮的很,硬接你一个法相的大招,那不是果断白给?
“恭喜柳兄,你赢了,还要多谢柳兄的馈赠。”
“我……”
“欠你个人情噢!”
张清和露出一口大白牙,随即在众目睽睽之下,揭开了玉坛。
“嗷!!!”
一声龙吟响彻金銮之中,一道道血气幻化作真龙,想自其中冲出,却被张清和的灵元稳稳压制,随之异香弥漫。
他一提酒坛,随之——
“吨吨吨吨吨吨……”
开玩笑,再留着这玩意儿指不定还得出什么幺蛾子。
“这位张兄,果真是表里如一的真性情,在圣君面前也一样是这般作态。”
李严面露欣赏,李家人也深以为然。
印象一旦由负面改变扭转,便出于补偿心理更容易对之产生好感了。
不止李家人,田修也觉得有了几分共鸣。
中天多的是不敢输不能输的天骄,像他这么特立独行不在意声明的,倒是第一个。
况且张清和的实力早已得到了认可。
至于李缘儿……
“他喉结好帅……”
正在众人注视场中之时,酒液入喉,张清和却神色一凝——
他自这坛子酒液的余味中感受到莫名的熟悉感,恍若春滋万物,内蕴生机,如树抽芽,如花缓放,万般风物相协。
虽然天子笑中内蕴的气血真龙不断升华着他的肉身,恍若一轮大日,蒸腾出杂质,更糅炼出宝体,但是效用过后,那股子挥之不去的熟悉味道却让他难以释怀,他面露异色地掠过李墨。
“怎么样?这天子笑可是我独门的酒方子,除了龙血,还集天地之灵粹,别家可没有的哦!”
李墨眯着眼笑道。
张清和一直勉力将药劲搬运周天,听到这句话一皱眉,被血气震退几步,陷入了回忆之中……
那人眯着眼笑道……
“怎么样?这可是我独门的酒方子,集天地之灵粹,别家可没有的哦?”
……
这怎么可能?!
第一百四十章:尾声与开始
“先生?”
张清和试探着问道……
“张少郎在说什么?”李墨拧着眉头,眉宇之间疑惑无比,神色真挚,不似作伪,场外的一干人等也疑惑于张清和为何提及这个称呼。
“不过倒也不算错,在座的诸位都算是我的门生了,诸位都是我仙唐的栋梁之才,不知道肯不肯应下我这位老师啊?”
众人赶忙点头应是,连带着反应过来的张清和也一起躬身行礼。
李墨见着场中天骄都认可了他这番言语,颇为满意地点了点头,眉宇之间的自然不似作伪。
张清和强压着鼓动的血气,眼神疑惑肃穆,盯着李墨看……
他之所以向柳冬梅认输,也是因为先前开了太久的灵视,神魂隐隐约约承载到了极限,但是此刻,却由不得他不重新将灵视打开。
张清和装得尽量自然,以一种崇敬的目光默默观察着李墨的灵性。
不对……不是不像,而是截然不同——
李少白的神魂灵性虽然不成人形,灵视之中躯干变成了仿佛触手粘合的怪物,可无论是气息本源还是外在形象,都与李墨截然不同。
李墨是神魂全然向着自身法相的邪魔虚影衍化完成的形象,是毋庸置疑的混洞,并且带着太阳与太阴的气息——这是李家圣法日月同天所致。
可李少白却是自悟的剑诀,他的法相并非与天上正牌的太阴星君、太阳星君有关联。
可究竟为什么……李墨会有意无意说出这句话来?
张清和毫无头绪,眉头紧锁。
“怎么,得了大好处,一时间呆愣了?这样补的一坛子好酒,就被你小子鲸吞牛饮了,还不给朕退下好生消化所得?”
李墨见张清和滞住,出言提醒。
张清和回过神来,将早已运转承载到极限的灵视关闭,深深瞄了李墨一眼。
“多谢圣君赐酒。”
他确实也有些压制不住那股子强大的血气,他赶忙回到自己的席间运转周天,默默搬运在自己肉身之间穿行润泽的血气真龙。
血气真龙虽然早已没了灵识,却依旧存在着本能,又因为张清和乃是一口饮下,难免在筋络之间横冲直撞,以发泄自身困顿于人身这方小天地的愤怒,然而这恰恰激发了张清和前阵子囫囵嚼吞的宝药药性。
肉身不断组构修复之间变得坚韧,恍若人身一烘炉,要炼精金铁。
赤色神光升腾与张清和身周一尺,不少主修肉身的才俊脸上都有着艳羡。
可是谁又能知道,张清和并非是想锤炼肉身,而仅仅只是提高气血上限以方便跑路呢?
“心知不敌便坦然退场,这份心性怕是在座众人里的独一份。修仙最难得的便是知进退,不冒进啊!”李严斜持着云展,默默与李墨说道……
他自幼照顾李墨,虽分尊卑,却无贵贱。
“张兄这可真是……”柳冬梅冷着脸回到孟前陈身边,稍稍有些不悦。
孟前陈知晓柳冬梅的想法,仿佛一拳打在了棉花上,心里空落落的,然而……
“柳兄,你莫要忘了,张兄修行不满三月,还是个归元啊……”
柳冬梅一听,有些愣住,偏头看向正在梳理血气的张清和。
他场中的斗战看得入迷了,自身也蠢蠢欲动,倒是忘了,张清和还是一个归元境的修士——他居然下意识将张清和摆到了与自身同等的境界之上。
他又回想先前的言辞……
“不是我说,我原以为你见猎心喜,不过是上前交手切磋一番,可怎么也没想到,你居然是想着让张兄硬吃你一招……
人家虽然剑意凌厉无匹,可一身能够与我等法相境周旋的能为都落在了周旋闪避之上,柳兄……你这样可真心不太君子了!”
孟前陈一番话浇灭了柳冬梅隐隐约约的怒意,连他自己也有些懊悔起来,怎生就抽了这风,想要和归元境的张兄正面打个爽快?
这可不就是……以势压人嘛……
难怪他上场说出那番言语的时候,李家众人都以那种古怪地眼神看向他,原来问题出在这呢!
张清和缓缓睁开眼,体内血气和缓下来,自成循环,慢慢运行着周天。
他正要起身,却对着柳冬梅复杂歉疚的眸子。
“张兄,实在抱歉,此番是冬梅欠考虑,有些唐突了,还请原谅则个。”
张清和看着孟前陈催着柳冬梅拱手行礼,心头茫然——
怎……怎么了这是?不是我把这对局直接搅黄了吗,怎么还搁这给我行礼来了。
“哦……无妨……还请柳兄切莫怪罪清和没有应下这场对局才是,然而镇安历练,机会众多,到时候定然有与柳兄、孟兄交手的机会。”
张清和温吞地说着场面话。
开什么中天玩笑?镇安历练你们压根看不见我的人好嘛!
等“武德星君”请神弄死楚凤歌,我再取了秘境里隐太子的符阵传承,我直接弃权,你们这俩孤儿连我的衣角都摸不着。
“那可就说好了!”
柳冬梅的眼睛亮堂起来,连带着孟前陈都有了炽烈的战意。
他们总算知道为何那么多长安塾学子对张清和有着好感,他不仅仅带着一股子莫名的亲和力,并且从未端起架子。
这是前世的遗留——中天里认错的弱者实在太多,认错的强者实在太少。
李缘儿一直默默观察着张清和,又见着了这般场景,便愈发觉得他宛若天上的谪仙人。
退则彬彬有礼,无比谦逊亲和,进则执剑拼杀毫不含糊,剑意冲霄仿若杀神。
天底下怎么会有这么完美的人……啊我死了……
……
筵席一直持续到深夜,这终究只是一次是长安城里的天才们相互熟悉的预热,李墨在酒宴上随意谈及了几日之后出发的行程,便不再言语,任这群小娃娃各自交谈,也没有在意一直对他心存疑窦的张清和。
散场之后,无疑是各自回府,然而被言及最多的自然是张清和场中惊艳的几剑,若说在才俊之中原先他仅仅止步于有印象,那么现在则渐渐声名大噪。
就这样,张清和又在长安城中准备了几日,前往镇安的历练马上要开启了……
第一百四十一章:怎么又来一头怪
这是张清和第二次见着飞舟这般事物,上一次远处观摩这般掌驭云雷的庞然大物,还是在太浩天之中。
而皇家的飞舟又与长安塾的飞舟不同,相较之下更显得恢宏。
金色的舟身仿佛腾起的鱼龙,混然一体的道文组构成繁复缭乱的体系,使得张清和这般观摩过隐太子手记临摹本,在年轻一辈之中算得上造诣不浅的人都有些头昏脑涨。
灵视之下,这一整艘舟身都是异化的妖兽骸骨堆积,残余的零碎神魂攀附在其上,形成了干涸的血迹与发黑的肉丝……
就这?
张清和对于这种画风的东西已经有了免疫力,对于他来说,坐这飞舟不比坐上个红烧排骨差多少。
只是他没想到,镇妖王也是跟随着长安才俊们一齐回转。
也是,身为一关主将,就算是处理家事,他出来的也算是够久了。
浩浩荡荡身着血纹战甲的骑士在飞舟周遭布着井然的军阵,一架青蛟神辇于飞舟后静伫,那个男人端坐于珠帘之中,隐隐约约能够感受到那抹朦胧的紫意。
张清和站在甲板之上,看着灵光屏障之外如刀的罡风周流,重重云雾被破开,方才拨云见日,却又立马被新的迷雾遮掩。
身在中天,他有一种恍若浮萍的错觉。
“清和,想什么呢?”搭在张清和的肩上,使得他身体一阵僵硬。
他自然知道是谁,出门在外,他神魂早就布在周遭,自楚凤歌一出现,他就警惕起来。
别碰我啊,鬼东西……
楚凤歌顺势又拍了拍他的肩头,脸上带着温和亲切的笑意。
张清和下意识摸了摸玄囊,神魂沟通联系到里头的数十叠起爆符和十多株宝药,心中这才有些安定起来。
世界太危险,生活所迫啊……
“能这般叫嘛?我听着少白经常这般叫你。”
“自然可以!”
张清和挤出一个十二分真诚的笑,少年感十足,仿若涉世不深的稚嫩童儿。
楚凤歌顺势又在张清和背上摸了几把,张清和顿时感到一阵恶寒。
“此次长安塾由我护道,虽说我实力比之少白差了许多,但年轻的时候好歹也是麒麟榜上留过名字的,在十万大山中外围足以保你们无虞。
既然少白临走前嘱咐我好好照顾你,我自然会尽力为之。
不过我其实这人懒散得很,实在是很不想离塾啊……”
“凤歌先生能者多劳,相信不多时便再不用受累了。”张清和诚恳道。
“但愿如此吧!”楚凤歌摊了摊手,又看似随意地提了一嘴——
“少白给你交代了他此次闭关多久吗?”
张清和立马警惕起来……
楚凤歌,好似很想了解李少白破入半步混洞的时间。
“这……清和实在不知,不过混洞乃是踏足大道的境界,想来不会太简单。”
张清和答得很含糊。
“嗯……是这样,他的天资可真是使人艳羡啊!”
楚凤歌与张清和闲扯了好一阵,一个想拉亲近,一个想套话,这一番掰扯下来倒也还挺自然,两人看似融洽得很。
小半日很快过去。
以飞舟之速,再加之传送门户,到镇安用不了多少时间,张清和慢慢居然能隐隐约约看到那座关隘。
也正是此刻,皇族与不良人的几尊大修将诸位才俊聚拢,开始阐述历练的规则。
众人自房内出来,见得为首的三尊洞虚凭虚而立,其中一尊着皇族紫袍,是个面貌方正的生面孔。
一人血纹甲胄,身形高大,神色冷峻无比,散着让张清和熟悉且心惊的杀伐气,自不用说,这是严洗。
还有一……人?!
张清和觉得认人随手开灵视真是一个好习惯,总是能够发现生活中随处可在的惊喜。
那人身着与当日刘追很近似的不良衣袍,只不过面料换作了玄锦,至于神魂灵性……
那个带着诡秘人影的大肉球可不就是太阳星君一系神魂怪物的标准配置吗?
不良人里为啥老出这种幺蛾子?!
张清和瞬间觉得十几株宝药带得还是太过于秀气,在宝药失去效用之前,他得备个千百株才好。
“诸位都是长安城里的俊杰与天骄,然而入了镇安,我想要大家知道,你等就与惯常的猎妖人无异,镇安关不会给你们提供任何便利,反倒是你们——
需要为镇安履行义务。”
三人隐隐约约以严洗为首,毕竟是代表着李退之这个大地主,长安里来的皇族洞虚也十分认可。
“本次历练十分简单,猎取妖魔,取其鳞甲角肢任意能充作凭证的部位,我等自有一套验收之法提防作伪……
还有,量力而行。”
严洗冷着脸说道——
“若是不自量力,招惹了不该招惹的,我等来不及救援,那生死由命,后果自负!
言尽于此,望诸位好自为之。”
这血衣副将好似并不太欢迎这些尚且有些稚嫩的孩子,言语之中也带着讥讽。
老阴阳人了……
张清和见着严洗一脸不屑地扫视在场众人,又下意识将眼神自张清和处避开,有些好笑。
不过确实该量力而行——
本来准备弄死一头,现在要处理的好像有了两头,该怎么周旋还得好好合计一下,虽然这俩看着不像是一个系列,可谁知道它们会不会联起手来对付自己。
“言尽于此,我军务在身,先告辞了。”严洗黑着脸离开,自飞舟之中撕裂虚空,回到了那青蛟辇的边上,在阐述着什么。
另外两人见严洗如此作态,倒也不好多说什么,这次圣君用的是十万大山,要出工的反倒是镇妖王,这个立场来看,严洗不情愿也是合理。
两人稍稍交代几句,便将诸人遣散。
张清和拧着眉头回转。
“张兄是否觉得这规则过于简单,有些困惑?”孟前陈和柳冬梅背着手凑了过来。
不,我压根不担心不关心这历练的规则,我只是在想怎么弄死一个命星和一个洞虚……
孟前陈认定是这样,接着解释道——
“事实上,最为简洁自由的规则才能起到最好的历练效用,没有了条条框框,争斗就多了,没有了既定的束缚,盘算就多了,这……”
面对孟前陈喋喋不休的解释张清和露出一个应付式的微笑……
心思各异之间,镇安也要到了。
第一百四十二章:镇安,镇安
张清和从未见过这般的雄关。
与其说这是一座被建起的关隘,倒不若说是一方天然难以逾越的山岭。
五千多年前,它凭空飞到了这里,自此人与妖魔的界线得以清肃,北荒人族得以立足于那片被称为关中的大地。
它巍峨到使人难以相信是人力所为,就算是在能够飞天遁地的中天大界,它的存在也不得不说是一个奇迹。
余下天骄的震颤并不比张清和少——
他们震悚动容的眼神往镇安望去,那座人族雄关,就如同一头匍匐的巨兽,它的杀伐气与驻守的血衣军士们混同,比妖魔更凶戾,却自有一股子说不清道不明的气质。
有着比拟周山的混沉,有着媲美沧江的内蕴,那是千年的人族气魄凝成的精魂。
隐隐约约的大道神文在镇安暗褐色的城墙上明灭,张清和的灵视之下,这些扭曲的道与理无一不被捆上了隐太子一脉的秩序神链,看不到尽头的道文被困锁在此,蔚为壮观。
暗褐色的墙色则是妖物们的血迹染就,支离破碎的神魂灵性残余堆积在那仿若直入云天的城墙之下,有些已经干涸无活性,顽强与新鲜者却依旧抽搐着、挣扎着,自绿色的脓液或是赤红的血浆之中伸出残破的指爪,蠕动着某处的须子。
日月纹的战旗就在这堆碎肉之中飘着,仿佛昭示着伴随尸骨的仙唐国运。
张清和想过镇安会很大,堪比一城,但是无论如何也没有想象过这般单是高墙便与山峦齐高的模样。
然而相比与其对峙的十万大山……单自体态上看,镇安又显得有些孱弱。
若说这座人族雄关内蕴着北荒人族的千年的血泪精魂,那十万大山苍青葱茂的重重叠峦之下,便隐藏着极致的兽性与深幽。
那里有几尊几乎位格十分贴近仙神的存在,静静沉眠于山的极深处,扭曲与混乱的气息散播开来,让张清和心惊不已。
那并非是没有经过异化,藏藏掖掖着没有勾动肉身异变的状态,而是不论是神魂灵性还是肉身,都极度贴近仙神的几尊骇人至极的可怖存在。
不光如此……天子望气之下,星星点点混乱扭曲的气机在十万大山之间或迅疾,或平缓地动着,堂而皇之地蛰伏在密林之中,昭示着自然且静谧的危险。
“妖魔……”张清和喃喃道……
他先前不止一次地读过李少白给予的玉简,其中就不止一次提及这个名词。
在北荒人族的历史上,妖与魔实则是不分家的。
先前张清和还以为,这是北荒中古先民出于对妖族的仇视,故而赋予了妖魔这一蔑称。
但是眼下这般情景,还有先前所见到那些龙马的神魂特点,使得张清和改变了这般想法。
妖族与人族不同,神魂隐隐有些脆弱,散布于肉身血气之间,这样的特性决定了它们的神魂灵性与肉身之间的界线不分明,开启灵智之间也最为容易使得异变在外显露,变成只会贪食血食的怪物。
乃至于修行越深,这般的风险与隐患也就愈发大,故而能够不带一丝异变,修持到上三境的妖族,几乎不存在。
这样的先天条件决定了,妖族几乎全是一群行事残暴无度的疯子,而其中神魂灵性完全影响到肉身者,便被称之为凶兽,既不受妖族待见,更也是人族大敌。
张清和先前所观察到的那般如同星罗一般混乱无序的本源,便是那些由妖族异化作的凶兽……
飞舟缓落入巨大的雄关之内,血衣军自然是早就在舟边列次。
镇妖王缓缓自车辇之上下来,默默看向张清和的方向,张清和缓步下舟,没有如同几位心急的天骄一般身化长虹,见到镇妖王将视线转过他,他默默点了点头。
李退之已经并非是在长安城里身着紫衮朝服的王爷,他此刻一身与严洗一般的血纹战甲,只是护心镜上烙印着日月的阴阳刻印,边缘勾上了金线。
他扶正头盔,见张清和点头,果断背过身去,仿若这群仙唐里数得上名号的小辈并不值得他关心。
“各自入得城内,如何安置自己处理,明日领了出入的令牌,你等就如同惯常的猎妖人一般出城猎妖,十日后以绩优者为最。”
那尊皇族的洞虚淡淡说道,也不管天骄之中如何议论,与几尊大修化虹而去。
天骄是需要放养的,护道者已然是有了,但他们不可能充作乳娘的角色,连这群小娃娃的生活起居都要照顾到,正常天骄谁还不会猎妖啊?
“张兄,可愿一同前往城中的客栈?
柳冬梅和孟前陈早已习惯了各类历练的风格,对于这般撒手掌柜的行为早已见怪不怪。
“镇安关里定居的人,几近都有着修为在身,常人断然是不敢凑妖魔这么近的。要么就干脆是以猎妖为生的猎妖人,鱼龙混杂,就算是张兄,也不能完全保证能护持自身周全,你与我等一齐,也好有个照应。”
孟前陈诱导道。
张清和看着柳冬梅和孟前陈那灵灯一样的眼珠子,心道——
他奶奶个腿儿,要是跟你们同在一间客栈,对我的行踪了如指掌,那说不定我一出城,你们一个个就祭起自身的灵器,大叫“张兄接我一招”,直接要给我打懵了。
更别提我还得好好处理那两头怪物,没空搁这过家家。
“张兄!”
正巧在于梅花君还有养浩剑掰扯之时,身后又有个稚嫩的童声响起,张清和回头一看,是那看起来温吞斯文的太子李严。
他心头纳闷,这又是整的哪一出……
“张兄要是不嫌弃,也可以和我等一道,皇室在镇安关里的驿馆儿还可以吃到别处吃不到新鲜物什,这十万大山里纯血的妖族啊,烹制起来那可叫一绝……”
李严显然是事先在飞舟上做过功课了,知道这一套对张清和无比管用,在惯常情况下,说不定就是一用一个准。
张清和眼里居然也有了些蠢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