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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可名状的道尊全文阅读

作者:姬长乐     不可名状的道尊txt下载     不可名状的道尊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二十七章:神异(为xiaotang246加更)

    张清和眼抽抽地看着王执心在下方三拜九叩,不知道说什么好。

    玉劵的规则也使得他再说不了话。

    万应书,有问有答,每册子劵三问而止,等价交换——这是莫名灌入他脑海中的信息。

    当然,他现在的人设是一尊难以想象的伟大存在,与其故作矜持地言语,不如噤声。

    待得王执心行礼完毕,仿佛有一根微弱地光丝在“太素”与王执心之间建立起某种联系。

    仿佛原本游离于这个世界的存在找到了一个微弱的锚点。

    张清和不知道这根发着微光的细线到底有何用处。

    并且铁锚过于轻,联系过于微弱,就好像棉线绑着卵石,怎么着也定不住一艘难以想象的巨轮。

    但是经过这种特殊的联系后,张清和有些诧异,他觉察到自己的神魂隐隐发生了变化。

    ——并非是壮大,而是更加本质的提升,就像是十分细微地进行了一次升格。

    这种升格微不可查,最直观的影响就是,他的神魂灵性壮大得很明显,能够承载更多的未知与诡秘。

    也更容易遇上祂们……

    但还有什么比三大道尊还要严重的?

    通过玉劵在人前显圣对他显然有莫大的好处!

    这不知道来历的宝贝瞬间就香了。

    他目前摸清了玉劵的功用。

    如果说他手中的玉劵是主体的话,那木讷少年手中持有的玉劵就是子体,在他以灵元写上答复的一瞬间,他的灵性就被这神秘的玉劵牵扯,来到了子劵持有者所在的高穹之上不知名的维度里。

    并且通俗点来说,他还有一个类似于特效生成器的功能,“太素”身周显露的无量光无量寿,群仙俯首,乃至于诸天世界,都是由张清和的臆想拟化。

    但是偏偏这些拟化的仙光,却能照透中天大界的本质。

    并且在问答期间,玉劵本身能护住问答者在观见世界本质的同时不产生异化,不至于疯魔。

    这玉劵的来历很惊人,它的来源不像是高天上的那些东西,不然灵视不会无法观见,也不会大意将世界的本质暴露出来。

    毕竟一滩滩可憎可怖的血肉可没有神圣祥和的清净仙域让人值得信服。

    然而它究竟是何种存在所造,目的又是为了什么?

    张清和试图将其与老家的祖师们联系起来,却又总认为哪里不对。

    他能力有限,所知也甚少,终究推测不出个所以然。

    但是这些都不重要,终于到了最使得他期待的等价交换环节。

    想要得到的知识越复杂,所要贡献的知识越贵重。这是万应书的规则,当然,子劵持有者是不会知晓的。

    知识是直接自子劵劵主的识海之中不着痕迹地刻录而出。

    所以张清和才觉得胆寒,这种能力简直已经出于规则层面。

    张清和看着眼前这个愣头青身上穿的学子青衣,便知道他是长安塾里的学子,又联想到他那奇异的性格,还忧心了好一会

    ——谁知道玉劵怎么判断知识的权重,该不会给自己一些这人自己参悟的相当偏门但十分鸡肋的知识吧?

    一道灵光闪过,张清和默默接受着脑子里的讯息流,片刻之后,睁开了眼睛,脸上苦色与喜色交织

    ——是临安王家最为看中的立族根本之一,据说堪比近仙圣法的《留仙剑解》。

    这不过是本储养剑意的法门,是一尊近仙大圣对剑的理解感悟,甚至连护道法都算不上,然而却被冠以“虽非功决,犹已近仙”、“中天养剑第三法”之誉。

    而张清和的苦色在于,越高深的正道功决代表的知识,果然就愈发扭曲。

    和粗浅的《流云遁法》还有《星宿养器小法》全然不同。

    要不是在玉劵问答的过程中神魂灵性受到保护,不然凭他消耗过甚的精神,可能会像挨了猛一榔头,彻底昏过去。

    一本剑解尚且如此,那真正的近仙圣法和道果天功呢?

    对于他这个外来者有会带来何等的混乱与扭曲?难不成一个个字儿还会长了牙口叫嚣着扑过来咬他吗?

    张清和联想了一下,有点不寒而栗。

    目前除了这下三境堪堪合用的《星宿养器小法》,他没有别的护道法可用,高深的护道法在中天大界,都和天上的玩意儿关系匪浅。

    要想得到精妙的斗战法门,只能从邪修手上敲。

    他可是还记着天宫的仇呢,不仅得想办法找回场子,还得捞上一笔。

    但是这本《留仙剑解》的确是对了他胃口的,通篇只讲了孕养剑意藏剑于身的经验之谈,而非沟通天地引得声势浩大,灵性之中触手乱舞眼珠子开合,被天上的大佬们“关注”的护道法门。

    能用。

    张清和差点热泪盈眶,气运终于好了一回,他太难了。

    正在他思索沉吟的瞬间,完成了应答全过程的万应书出于某种恒定地规则驱使他不受控制地凝元于指写道

    ——“三问已毕。”

    王执心只听见那名未知的存在煌煌然的声音从无尽远中落下,他迟滞了一会,躬身拜谢。

    他身周的异象瞬间消失,房间恢复成普普通通的模样,没有仙域氤氲,也没有血肉横飞。

    若不是他灰衣法相留存,大道天音犹然在心湖之中回荡,怕是会被认作一场梦。

    周槐安和苏神秀看着手中的玉劵,他们不曾看到王执心所问问题的答案,但是却看到了王执心所问的问题,以及那句“三问已毕。”

    已毕……

    这么看来那人是得到答复了。

    可尊上又是谁?何种存在又值得那人称为尊上?

    难不成万应书真的是天上仙神们的造物?是某一尊仙神的娱乐之作?

    通过万应书,能够直接与祂沟通?

    可正当苏神秀和周槐安仔细盘算自己打算问的问题时,蓬莱仙岛和太一教中却出了大事……

    两尊巨擘门阀中使用玉劵的两位洞虚大修相继被某种莫名的邪物所害,只剩下残肢碎骨,像是被某种异物生生啃食了血肉一般。

    可诸多混洞老祖都未尝查探出所以然来,只是将疑似源头,根本无法销毁的玉劵设下重重禁制……

    没有几个人再敢染指万应书。

    除了一个不在乎死活的红衣少女,和一个已经魔怔的废物皇子。

    PS.本章是为xiaotang246大佬的打赏加更的,因为xiaotang246大佬的打赏是本书真正意义上的第一个打赏,其余的打赏都是听说我在写书的朋友,或者是签约群来捧场的作者,所以这个打赏对我来说意义重大。

    另外最近这几章设定和群像有点多,不过马上就要进主角的主线了,大家耐心等待。

第二十八章:考量

    周槐安在居安殿中静坐屏气。

    这是他日常的习惯。

    神夏的宫内都传闻这位皇子性子糯,待人和善。

    但是这也并不是天生的。

    仙裔周家未尝有不能修行的子弟,修行对于一个仙裔世家而言,如狼之猎捕,鸟之飞翔。

    周槐安就是那只折了翅膀的鸟,在胎中时就飞来横祸,灵根受创。

    多年以来他一直在寻找出路。

    有目标倒也好办,这世间的宝药与仙株不知凡几,最顶级的随便拎一株出来,莫说是灵根再生,凭空生出资质来也不是不可能的事。

    那至少还能给他的生活一点盼头。

    可他的情况又不同。

    多年以来,夏皇顾念亡妻,对这个三儿子尤为喜爱,不知赠予了多少宝药,却毫无效力。

    周槐安的心湖犹如一滩死水,起不来半点波澜。

    凝练道基需要在心湖之上留贮通过心湖从天地之间吸纳的灵气,他办不到这一点,故而永远只能停留在感应境。

    但是吞服了如此之多的天材地宝,他的肉身力量一直在猛增。为了适应自己强大的肉身,他默默磨弄笔墨,以达到入微的掌控。

    俗话说文唐武周,旁人皆以为自暴自弃。

    久而久之,虽然周槐安受宠,但是他人也渐渐私底下对他有些异常的看法,纵然有恪守节操的私下里不说的,心底也会存了丝轻蔑。

    就算是背地里,这样的风声也瞒不过一位心思玲珑的皇子。刚开始的几年他还经常生闷气,久儿久之就归于平静,有了自己的一套静坐清神的方法。

    倒是好好磨了磨性子。

    万应书成了他唯一的希望。

    一直没法使用的玉劵,在前几天终于有了反应,这让他欣喜若狂。

    可这玉劵传闻有大危险,太一教与蓬莱阁中已经莫名死了几个大修。

    他也怕死,一时间有些踌躇不敢决定,但是也没法筹谋一番,做好万全的准备。

    况且天底下能在蓬莱仙岛和太一教里杀死洞虚大修的诡异,他不认为自己凭所谓的准备就能保命。

    真是那样的话……

    没救了,等死吧,下一个。

    并且从旁人的视角理解,他将近二十年都等来了,也不差这一阵子,需得好好考虑。

    但是他性子糯久了,心里就攒着一团火,想把身上的不爽利尽快烧干净。

    他以灵元成笔,在万应书上写道:

    “灵根半毁,药石无医,何以求前路?”

    一时间居安殿中开始变化,灵灯化作一根干枯扭曲的爪子,掌托一根燃烧着的灯芯,灯油里散发出尸体般的腐臭,墙壁上的灵器长刀踏软下来,变成一根失去活性的肉须,他腰间的玉佩上,一颗布满血丝的眼珠子死盯着他,吓得他将这块堪比极品灵器的护身之宝掷出。

    他吓得连连后退几步,却不曾想脚底下的触感不似砖玉,反倒像是某种生物皮肤的褶皱……他身形一僵,陷入莫大的恐惧之中。

    这就是……万应书的真相吗?

    他感受到由混乱与隐秘交织而成的呓语不断冲击着他的心神。

    要不是这玉劵的神异,他早就不知道变成了什么样子。

    正当周槐安心生绝望时,某种伟大的神圣降临了……

    星辰是祂身上的尘埃,万道在祂脚下铺路,容貌不可见不可知,只余眉心一点朱赤,祂头顶浊旧的鱼尾冠,身后显露云霓虹渊、落世星河……

    祂带着无量光、无量寿,照亮了一切,同时也照亮了……这个世界的本质。

    原来天上的仙神们,竟然是那种东西!

    这次的子劵劵主居然是个没怎么修行过,神魂灵性还算正常的。

    张清和看着脚下这个慌张失措穿着黑底金纹蛟龙袍的文弱青年,有点不爽。

    他刚准备吃饭呢。

    虽然道基修士已经可以辟谷,但他不满足点口腹之欲老觉得不自在。却没想到这个时候万应书有了反应。

    “灵根半毁,药石无医,何以求前路?”

    张清和纳闷,中天大界的邪修祖宗们不是早已经给出答案了嘛?

    拿异宝当器官呗。

    标准答案就是《炼器养器小法》的总纲啊,他于是提笔写下那一段话来。

    周槐安只见着那高天之上大道天尊般的存在处响起一段他闻所未闻的经义。

    这很罕见,因为神夏琅嬛阁的藏书,除了近仙圣法与道果天功,几乎无书不录。

    十九年间,他近乎观遍下三境中有名的妙法,以及中三境与上三境合用的名声在外的功决。

    可以称道一声博览万卷。

    “星辰自于大块,神祗后而踞之;器宝自于大块,方士后而炼之;人身自于大块,天地后而塞之。故避神祗以引星辰,免冶铸而养宝器,自绝于天地以通先天,大道也……”

    何等离经叛道的经义……

    周槐安温润的脸却一反常态兴奋了起来,这是最上乘的邪修功决,能很大几率排除疯魔的可能性。

    十多年了,能修行谁在乎正邪啊?

    若不是贯常的邪修功法缺陷极大,并且一旦发现,后果不可想象,他早就转修了邪道。

    而且这门功决居然能够将异宝匿息成寻常的灵器,看上去就像是走寄器于身之道的正道修仙者。

    ——这门功法很可能来自于天宫!

    这样的匿息法门,只有天宫才拥有。

    没人知晓天宫是什么时候出现的,成员几何,结构几何,只知道他们藏匿身份于红尘之中,而无人能发现其邪修身份,靠的就是这门逆天的匿息法门。

    能够凭自己的需要使得本命物在异宝与灵器之间切换!

    周槐安阅遍小半琅嬛阁的见识带给他强大的悟性,并且这本邪修正途虽然精绝,但是易于上手,要不是高天之中的那位还在,高穹之上混乱丑陋的仙神还在肆意拨弄道则,他都迫不及待想去搜寻异宝了。

    他想了想,既然自己的目的已经达到,再无所求,不若和上一位一样跟眼前这位结个善缘

    ——知道一位近乎于大道之尊存在的真名,就是天大的因果,能够建立起一丝莫名的联系。

    “敢问上尊名号?”

    周槐安在玉劵上写下。

    高天之上大道天音越界而来,那二字带着击散他身处的这片魔土的伟力。

    “太素。”

    “邪道修行有疯魔之危,上尊何以教我?”

    “夫人神好清,而心扰之;人心好静,而欲牵之。常能遣其欲,而心自静;澄其心,而神自清;自然六欲不生,三毒消灭。所以不能者,为心未澄,欲未遣也,能遣之者:内观其心,心无其心;外观其形,形无其形;远观其物,物无其物;三者既无,唯见于空……”

第二十九章:蓝田来讯

    大道天音自周槐安心湖之中响起,一遍遍洗涤他的神魂灵性。

    和王执心所获的大道天音能够凭自己的意愿隐匿在不可名状们眼底的存在又不同,周槐安的这段道藏,最大的功效是澄澈心神,不受异宝和外魔混乱的信息流困扰。

    如果说王执心的大道天音与张清和手上祖师所赠的那段相似,周槐安的大道天音就更类似于张清和自悟的《逍遥游》。

    “槐安拜谢太素上尊,再造之恩,犹如父母亲师。”

    一道微弱的灵光连接起周槐安与高天之上的“太素”,仿若这尊伟大者在人间找到了又一个凭依。

    还没等这位三皇子回过味来,那高天之上又发话了:

    “三问已毕。”

    每到这个环节张清和就有一种痒痒鼠抽卡的错觉……

    他从周槐安脑子里得了一门《天子望气》。

    这可了不得……神夏周家的至高功决,一册近仙圣法。

    但是他用不了。

    他并非王执心那样的借假修真,而是直接进行自我的升华,并且这一册书里所蕴含的扭曲,简直就只比仙神低了一丁点儿。

    那估摸着道果天功就得是仙神级的扭曲了。

    周槐安没事是因为此界中人的灵魂本质里早已被那些存在种下了种子,不存在无法承载这些知识的情况。

    于是修士从踏上修行路起,灵性就一步步走向异化扭曲的道路。

    “鸡肋鸡肋,食之无味,弃之可惜。倒是可以看看有无借鉴之处。”

    问答结束之后张清和的灵性神魂瞬间回归本体,周槐安身周衍化的仙域以及暴露的密布血肉的魔土也蓦然消失,仿佛一切都不曾存在。

    张清和在回归的前一刻用玉劵的能为瞥了眼周槐安的心湖,那里给他一种十分别扭的怪异。

    但是也与他无关了,这玉劵是一次性的,没法一直薅羊毛,显圣升格神魂后他利落溜之大吉就好。

    居安殿外宫人还在静候,全然不知道殿内发生了什么。

    周槐安轻轻擦拭着惊出的一额冷汗,长吐一口浊气。

    知晓中天大界本质的他远没有王执心那么悲观,对他来说世界从来如此,更妨论他已经掌握了修行的方法。

    苏神秀半倚着蓬莱上楼榭的廊柱,极不雅地翘着二郎腿,看到玉劵上的问答还呆滞了一会儿。

    “灵根半毁,药石无医,何以求前路?”

    “敢问上尊名号?”

    “邪道修行有疯魔之危,上尊何以教我?”

    那尊存在居然教唆那人修了邪道?

    感觉果真不是什么正经仙神啊……

    并且岛中与太一教中出现了那么诡异的事儿,居然还有人敢使用万应书?

    她苏神秀固然对这上面的东西有几分好奇,但也仅仅只是不畏惧万应书这“不详之物”,并且她暂且也没有想知道的事儿,于是只是扫了眼上头的情况,就把万应书随手扔乾坤戒中搁置了……

    这也是个心大的。

    “阿嚏!”

    张清和的神魂灵性刚通过玉劵回来,就打了个喷嚏。他纳闷地挠了挠头,郑重收起玉劵,继续吃起了晚餐。

    黄昏刚不多时,院外来人了。

    “噹……噹……噹……”敲门声有节奏地响起。

    张清和寒毛都竖了起来。

    他赶忙绕过后院,从院墙跳了出来,又绕道前院的檐角下,细细观察。

    动作说不出地纯熟,搭配上轻灵飘逸的流云遁法,极具卖相。

    如果他人不知道张清和究竟在干嘛的话大概会这么想。

    哦,原来是长安塾内的杂役啊,那没事了。

    这不过是“太浩天入夜后遗症”。

    张清和搁心底自我解释了一番,别说他现在风声鹤唳,草木皆兵,一样的遭遇,换谁也顶不住啊!

    张清和没有受惊,来知会的杂役倒是被吓了一跳

    ——一只手从他背后拍了拍他。

    “嗐,张小郎君,您差点吓死我……我这也算上了岁数,比不得你们神仙中人,不经吓呀!”

    杂役是个中年男人,看起来老成稳重,但是这一拍差点没让他站稳。

    待到回过头看到是张清和,他舒了一口气,也没有怨怼,很恳切地对张清和说着。

    “您怎么从外头来了?”

    张清和尴尬地收回手……

    “啊这,立命峰上青霞正好,略微起了点兴致,观景归来晚了些。”

    张清和干笑几声。

    “何事啊?”

    杂役不疑有他,太浩天里的仙人们大都是雅士,别说看景晚归了,就算是林间观月,闲坐了一整夜的他都见过。

    他作了个浅揖,对张清和说道

    ——“管事差我来有两件事要知会张小郎君。”

    “一是问询小郎君失了长随,是否要再寻一个杂役弟子照顾起居。”

    “不必了。”张清和不假思索地答道。

    他不仅有太浩天入夜后遗症,还有长随后遗症……除了自己,暂时他谁也信不过。

    而且他秘密甚多,保不齐被身边人发现了什么。

    杂役躬身,示意知道了他的答复。

    “还有一件事,蓝田那边给小郎君来了帖子,管事遣我送来。”

    他从怀中抽出一封信帖,交于张清和手中。

    蓝田是他便宜父亲的老家,但是自从他父亲亡故后已经断了数载联系,是以不通传讯玉令。

    张清和打开粗略地看了眼,是一封请柬。

    说是蓝田张家要行祭祖,特地请张清和回宗祠观礼。

    然而张家每年都有祭祖大典,自他父亲遭难以后,他已经数年没有回去,可一成了修士,又传闻他被长安塾亚圣看重,立马情形就不同了。

    ——别说是仙裔大族,蓝田张家甚至都不算什么修仙世家,只是在仙唐的朝堂上稍稍说的上话。

    或许能与江左那个张家有那么一星半点的联系,但经过千年的稀释,血脉早已驳杂,别说人人都有修行之资,修仙者都已经算是凤毛麟角。

    张清和这样的天才,对于这样一个家族显得尤为珍贵。甚至放下了高傲的面皮。

    张清和本想果断拒绝,叫杂役把帖子拿回去,又瞥见请柬之中除开正文的一行小字,又不动声色地把帖子收了起来。

    “小郎君,张家的人已经到了长安城里,管事说如果您考虑清楚,我们可以代您转达。”

    说着他又退了一步。

    “虽然塾内常日里修六沐一,但是修仙中人本就不乏变通,况且夫子们尤重祖宗之道,会允假的。”

    仆役只当他犹豫于课业,于是这般对他劝道。

    “况且现在塾中不知出了什么事,夫子们一个个都凝重得很,就今天日里还遣我们一一将学子的近况记录在册,还取消了近几日的早晚课,倒也不必忧心课业。”

    “有劳了,若是我作下决定立马用玉令知会管事。”

    他笑了笑,不置可否,躬身作别仆役,又进入了院中。

第三十章:隐秘

    请柬上不止言及了祭祖之事,还谈及了他父亲在蓝田老宅给他留下了东西。

    天宫的人要杀他,绝不是因为他是道胎,他之前不曾涉及修行,并且如果不是他有了来自于异世的这个拥有特殊吸引力的灵魂,也绝对成不了所谓的道胎。

    但生性孤僻的前身绝不可能与人无端结仇,更何况是天宫这种庞然大物。

    那只有可能来自于前身的父母。

    蓝田老宅之中他父母留下的东西很有可能就是线索。

    不过偏偏在这个当口来了请柬,要他去取东西,而非是他父亲刚刚亡故的时候,究竟是个什么章程?

    就算是天宫的人要杀他,塾内也不再安全了。长安塾里都是些什么二五仔啊?

    仆役是天宫的暗子,学生又突然异化成邪物,就连夫子,都被警告不可相信。

    李青萝失踪这事还不知道会不会查到他身上,届时他又何以自处?

    得走!

    张清和心里终究作下决定了。

    但是蓝田张家祭祖的这个时候又来的这么巧妙,让他产生了一种被安排得明明白白的错觉。

    又听说东海那边事情已毕,圣夫子等一干人等要带着学子们回来了,不知道长安塾高层对李青萝这件事的态度如何,究竟是否会有所隐瞒。

    况且以李青萝异化成邪物的那般声势,一路上的行迹都是可查的。

    否则也枉为大修。

    夫子们之前只是似乎无暇于太浩天中寻找,不然那么大个邪物拔山倒树,一下子进了他院子的痕迹不可能不曾见到。

    如果他没猜错,过不多时,李少白就要来找他了。

    第二天日里果真如他所料。

    来的不止有李少白,还有徐见山。

    徐见山还是那副公事公办的严肃,但是张清和知道,在规矩之内,这人的性子是软的。

    可他一想起李青萝临死之前那“万不可相信徐夫子”的告诫,就生起一阵胆寒,提起浓浓的戒备心。

    至于李少白……

    还是那副不急洒脱的狂士模样,看他的眼神倒是亲和,就是不知道有几分真诚。

    单从外表上看,一点也不像个混了三五百年资历的亚圣。

    “张少郎,前天的早课可有疑惑啊?”

    徐见山打了个哈哈,他刻板严苛是没错,但是也不见得不圆滑。

    “清和小子,你过来。”李少白则是向他招招手。

    张清和恭谨地上前,向着李少白和徐见山施礼。

    “见过徐执教,李夫子。”

    “嗯……”

    “嗐,跟我客气什么……”

    李少白与徐见山稍作应答,对了个眼色。

    “不止两位先生联袂莅临,有何要事啊?清和正打算去找两位先生呢!”

    张清和笑得很纯粹,很符合他这个年纪的人设。

    两人走上前来,李少白笑眯眯地右手轻轻放在张清和的左肩上,轻轻拍了拍。

    “也无甚郑重的,就是想着清和你来塾中也有些时日了,可还适应?另外你对塾内也有些了解了,我的性子你也清楚,不爱拐弯抹角的,可考虑好了是否要做我的学生啊?”

    李少白循循善诱,刻意引导,徐见山见状瞪了他一眼。

    “咳咳,清和你方才说正要寻我等,不知是何事啊?”徐见山赶紧止住这个脱线的家伙,将话头拉了回来。

    “回先生,清和……前夜经历了一些很奇怪的事……”

    张清和决心化被动为主动,脸上恰到好处地闪过恐惧的神色。

    李少白和徐见山猛然对视一眼,闪过震惊的神色。

    又慢慢将这种情绪压了下来,脸色化为平淡。

    “哦……何事啊?”

    “清和……清和见到了大恐怖……清和见到了一尊大恐怖……”

    张清和低下头,不住地摇着,效仿着李青萝的癫狂模样。

    “简直如同阴曹里爬出的冥物……不不不,阴曹里都不可能存在那种怪物……阴曹里都不可能存在那种怪物……”

    张清和说着,又干呕起来,脸色肉眼可见地苍白,浑身开始抽搐……

    心里却在细细盘算着,眼下正是细细探听这两人反应的时机。

    如果这两人只是后怕担忧也就罢了,一旦有其他动作,他马上就运转《天尊素问阐道神明感应篇》,把天上那三头玩意叫下来,临死之前大家一起异化玩完。

    李少白和徐见山无论如何也不会想到,眼前这个恭谨知礼的天才学子竟然心底里在盘算如何干掉他们。

    张清和也没想到,李少白马上只是紧张关切地问道

    ——“清和小子,你遇见那邪物了?!”

    又见他干呕抽搐,迅速度入一道灵息。

    张清和苦不堪言。

    之前是装的,这下子被李少白这道洞虚修士灵性大受污染的灵息游走一个周天又狠狠撞上道基,逍遥游的屏障都颤了两颤。

    他耳边一阵混乱的呓语。

    不过这也使得他表现得更真切。

    “无妨,下三境乃至中三境的修士见到邪物时的确会受到那种扭曲的力量感染,到了上三境,就全然无虞了。”

    徐见山宽慰道。

    张清和忍着不适心底诽议,那当然了,等到了上三境,你们神魂灵性的混乱程度比这些彻底异化的低境邪物甚至还要高上一筹,得是它们见你们头晕才对……

    “清和小子,是如何逃出生天的?”李少白犹疑地问道。

    “啊这……”

    张清和脑袋抽住了,他不算个聪明人,只能说算是个心智成熟的普通人,之前的演技已经是他的人生巅峰,但是却忘了两人会问起这一茬,这一下便生出了个极大的漏洞。

    道基境砍死惟一境啊……就算是个不完全体,也是只有小说话本里才有的故事了吧?

    他刚想强行编撰一个让人动容的世外高人从天而降镇杀邪魔的故事,却见徐见山诡异地止住了李少白的发问。

    “你既然不想说,那就不必说了……”徐见山给了他一个懂王一般的笑容,这种反常的举措让张清和有点心惊。

    “不过,这件事你万不可流传出去,我等要你发天道誓言,只有这一条,绝无转圜余地!”

    “天道……誓言?”

    “对,此事关系重大,有关太浩天内一桩延续数千年的隐秘,若是你到了归藏境,知晓了也无妨,但是你犹然在下三境,一经传播,会造成不可想象的大恐怖!”

第三十一章:天道誓言

    “大隐秘……?”

    张清和愣神。

    “归藏境之前不便与你多说,你知道的越少,于我们、于你,都越好。”

    李少白也难得地插话。

    “罢了,快立誓吧!”

    天道誓言……那不就是向着那些东西许诺吗?究竟是个什么原理?

    张清和骑虎难下,战战兢兢地立誓

    ——“天道为鉴,张清和绝不将前夜经历以及塾中隐秘告知他人,若有违逆,天地共谴之!”

    为了防备天上又来了什么幺蛾子,他一时间沉入内景,在心湖之中引动了那段大道天音。

    应当能够将神形隐匿,不被那些不可名状们发觉吧?

    可正在这时,天上仙神中的某一尊有反应了……

    那是诸天星辰中最为深邃幽暗的几枚之一,祂的道果如同一颗不断震颤的畸形心脏,其上密布狰狞交错的血管,流淌的血液之中,是万千生魂的哀嚎与战栗,其中有凡人,有妖物,有修士,甚至有几尊堪比仙神的怪物的灵性。

    他躬身于那道果之上,腿部与道果的血肉长在了一起,从道果之中汲取无尽的营养,身后伸出不计其数的细长魔爪,从不可知的高天之上伸入中天大界之中,同时散播混乱于邪恶。

    每一根魔爪尖利的指头上又连着仿佛活物的细线,一但找到凭依的主体,就隐秘地操纵引导着那些无知的凡人走向毁灭与消亡。

    命运不过是祂手底的丝弦,生灵不过是指爪下的木偶。

    张清和原以为能屏蔽祂的感知,然而祂并非将目光注视于他,也并非亲自下场,而是在规则的作用下,回应了某种机制。

    一根活物般扭动的线接驳到了他的神魂灵性之上。

    这是通过中天大界命运大道的途径对他施加的,他无法摆脱。

    如果将中天大界的道则看做一条条血管,那么这尊不可名状者,就是长在命运这条主动脉上的瘤子。

    然而主动脉本身没有问题。

    中天大界的神话体系中早有称颂,磨弄命迹,主理贫富生死起落祸福者,其神名为

    ——太岁星君!

    然而就在这个时候,张清和的眉心朱赤出现一阵剧烈地疼痛,猛然炽热起开,血肉仿佛要有开裂的趋势,神圣堂皇又诡异无序的诵经声马上就要往他脑海里灌,倒逼得他皱起眉头,简直想挖了眉心泥丸宫。

    背后那根源自于太岁星君巨大魔爪的细线颤抖起来,仿佛低位者遇到了顶头上司,猛然崩断,随后逃之夭夭。

    “张少郎,怎么了?”徐见山满意地见他完成天道誓言,又看他露出痛苦的神色。

    “没……没什么……”那痛苦也只是一瞬间,随着细线的崩断消弭掉。“多谢夫子关心。”

    张清和心里儒雅随和了几乎快有一万句话,本来以为眉心不过是个债主追债的印记,没成想是个不还账就爆炸的定时炸弹。

    他简直就像一年没洗澡的狗,身上惹了一身的虱子。

    好嗨哟。

    细数他的因果,老家祖师的大道天音,三大道尊的“青睐赏识”,中天上帝的借债人,还忽悠了两个玉劵持有者,顺便弄死了一个异化郡主,另外一个顶级邪修势力要杀他。

    对了,现在还扫了太岁星君的面子。

    感觉开局人生就到达了巅峰。

    我太难了……张清和欲哭无泪。

    “好了,既然少郎已发了天道誓言,也算是可以安心了。我们可以保证,这种情况绝不会出现第二次。”

    我信你个鬼,上次你还拿异宝宽慰我,这次只是威逼我就范。

    “既然事情已经解决了,那我们就不留了。”

    徐见山拉起还想跟学生交流感情的李少白,打算架虹离开,全程没有提及李青萝。

    张清和有些纳闷。

    是认为我不知道那邪物的身份,还是有其余缘由。

    不过经历了这些事,他真的宁愿去面对天宫的邪修,好歹灵视里看起来不过是拿着猎奇武器的正常人。

    而长安塾,不仅夫子们在灵视下“颜值”不怎么样,现在看还是个泥潭啊!

    “徐执教,少白夫子且慢!”张清和赶忙留住他们。

    “还有何事?”徐见山疑惑。

    “是这样,学生族里修了书信,说是要我回乡参与祭祖一事。学生原想着是路途遥远,往返还得照顾凡人的脚力,耽误课业。

    可既然近几日没有早晚课业,那可否允弟子回乡一趟,顺带打理好老宅之中亡父留下的东西。”

    “哦……平子曰:祖宗之礼不可废。既然是回乡祭祖,那允假合情合理。”徐见山考虑了不过三息,就应承下来。

    “况且近几日无课,也不乏学子出了太浩天在长安外踏青,倒是不必与我过多分说。”

    说是这样说着,徐见山的脸却温和起来,撇开天资不论,张清和很守规矩,而没有夫子会讨厌守规矩的人。

    这在哪个世界都是一个样儿。

    见徐见山允了假,张清和作了个浅揖。

    不过,徐见山下一句话却惊得他后背一声冷汗

    ——“张少郎,你那眉心丹朱,倒是颇有几分神异啊……”

    张清和抬起头来,对上徐见山似笑非笑的眼睛。一时间那清癯刻板的脸都变得有些阴森起来。

    他咽了咽口水,正准备抬头说话,却见着徐见山大袖一挥,架虹而去。

    倒是李少白,冲他眨了眨眼睛……

    “清和啊,出太浩天之前来找我一趟,给你好东西!”

    张清和整理了一下自己的情绪,深呼吸一口,往院门里去。

    那里桃花开的正好,白日里也不见长牙舞爪之态,妨论生活如何,午觉还是要睡的……

    “我说老徐啊,为何不让我问下去,我的学生,以道基之资逆伐邪物,难道不值得深究吗?”李少白已然将张清和当成了自己的真传。

    “可能吗?”徐见山反驳。

    “而且少白小子,你也真是个心大的,没见着张少郎眉心的那瞥朱赤吗?

    我的功决最重感应,那其中孕养的着一股高妙神玄的仙灵之威,堂皇正大,光是方才不止为何泄露的一点气息就让我胆寒。”

    “你是说……”

    “张大人风骨虽傲,却不过是个凡人,反而是张少郎的母亲,可是来自于那一个世家……究其种种,逆伐邪物也在情理之中……”

    “你刚才趁着拍肩查探了一番肉身,可有异变?”

    “并无。”

    “定是那眉心神异所护持没错了……”

第三十二章:离塾

    太浩天外是另一个世界。

    声色犬马,繁花锦簇。有听曲儿卖雅的勾栏,有说书通俗的茶馆儿。

    修士们虽然自认为多了一股子仙灵气儿,却也挣脱不了追名逐利的江湖。

    这是张清和自穿越以来第一次好好看看这个世界,他一瞬间觉得,若是不看中天大界的本质,的确美好得很。

    这里是长安,是仙唐最繁华最灵秀的地界儿,整个中天大界,能与它作比的,除了神夏的问天,再没有一处。

    从太浩天的传送阵纹之中出来,便有专人接引。对于仙唐之中最称得上“人上人”的长安塾学子而言,这种待遇不过是理所应当。

    并且当他更是身为长安塾天外天之中走出的真院学子时,这种敬重又到了另一个层次。

    拱卫传送阵纹的执金吾也郑重作揖。

    “见过少郎。”

    张清和不讨厌这种礼节,但是尤为不适应。他前世的世界在人们在追求人的平等上做得已经算很好,偶尔却丢了相互之间的尊重。

    张清和赶忙回礼,虽然执金吾中只有队正才是修行者,但张清和并不认为他们不值得敬重。

    “你就是守正公家的张小公子吧?”

    一个黄衣小厮满脸堆笑地走了过来,对着他行礼。

    他父亲叫张不器,谥号守正公,这是皇家追赐的,这样称呼显得相当郑重了。

    自不必说,这是蓝田张家的仆役。

    “小公子负笈求学于长安塾,有大毅力,大才德,不得不让人佩服啊。”

    张清和发现这些下人就没有一个不会来事儿的。

    始一上来先不讲他的修仙资质,只是口称他有大毅力大才德,听得人一阵舒爽,马屁正拍对了地方。

    小厮见张清和只是微笑,心知他不怎么吃这套,又赶忙说起正事

    ——“管事已经在城东的天上居设了宴,公子自太浩天内而来,虽仙家中人神通广大,不觉疲累,但总归还是要有一番准备,权作接风洗尘。”

    天上居是长安最好的酒楼之一,据说可以吃到灵筵

    ——也就是将自十万大山中斩杀的纯血妖族烹制而成。

    这是仙唐的特色,神夏要是想吃这么一席灵筵,不知得花多少斤源。

    实际上灵筵对修仙者的提升作用甚微,除非是有大能斩杀了某尊天生地养的老妖王,再以特殊手段熬制烹饪,或者是存有仙神血脉的某只异兽,提炼它一身骨血制成菜肴。

    再或者是中天大界中可遇不可求的某族灵兽,如龙、凤、麒麟……当然,谁要是敢吃,就等于捅了一个顶流仙裔世家的马蜂窝。

    大界之中出过这种狂人,但不多。

    张家当然摆不起灵筵,但是桌上也是罕见的佳肴。

    杂血的赤羽鸡沥过七次滚水,白切齐整,浇上甜辣中宜的酱汁……

    百年的近妖猪豚取最上佳的五花肉,用金丝捆好,裹上荷叶,放入秘制的豆酱与蜜糖之中闷制,待得油脂浸润,精瘦得当,稍夹一筷子便软糯弹开,入口又是如同融化的汤汁……

    渭河之中上佳的浮涂鱼,取最顽强最争气的,剪洗干净后下锅油炸直至酥黄,简简单单地撒上精盐,鱼肉细嫩无比,轻轻一抿,只余一根主刺儿……

    十万大山深潭里采出来的雪藕,只差丁一点儿化作灵药,无疑是这之中最金贵的一道菜。拿刀细切成晶莹剔透的薄片,也不爆炒,只那么沥一道能锁住灵气的滚水儿,撒上葱花。

    七情六欲之中,唯有食欲最惊人。张清和觉得别说是他穿越的近几天,就算是前身父母亡故的近几年,都没有吃到如此好吃的佳肴了。

    而且令他感动的是,这些个佳肴在灵视中的品相都很正常很美味,不然看着一桌“邪神的狂宴”他真的没法下嘴。

    此界踏上修行之路的生灵在达到某一个界限或者得到某一个契机之前,异化的只有灵性,肉身是不会产生变化的。

    但是他不能表现的很迫切,在放下面子请他回乡观礼的张家管事面前,他才是主导者。

    张家管事和他印象里所有模板化的管事都不同,不是八字胡黑痣脸,而更像一个身形挺拔的读书人。

    细细品来,居然有几分文院里传道夫子的味道,天然让人有几分好感。

    张清和出于谨慎,还开灵视瞄了一眼。

    嗯,人是正常的,灵性只有轻微的异化特征,这是这个世界里普通人也存在的通病——不过是多了几根须儿,不碍事。

    踏不上修行的人,若不是机缘巧合,甚至一辈子都变不成邪物。

    这道理对低境修仙者也适用。

    这不得不说也算是一种悲哀。

    “小公子……”

    张管事容貌并不出众,属于落到人堆里也拎不出来的类型,然而却自带着一股子文气。

    “小公子?”见张清和光看着这一桌子筵席,欣然笑道

    “小公子若是觉得饿了,自可以开始提筷子,不必管我这等俗人。”

    张清和对规矩还是很看重的,他只在心底想得多,于是见张管事这般随和,反倒有些不好意思,连张家前几年对前身的冷漠都稍稍放在脑后。

    也对,当时他身为一个存在就代表着“麻烦”的人,身处朝堂漩涡的张家当然得明哲保身。

    趋利而避害,万物的常态。这事上只能说张家做的不地道,不能说张家亏欠于他,毕竟他也不曾为这个陌生的家族贡献分毫。

    张清和不好意思起来,主动开了话头。

    “不知张管事怎么称呼?”

    “主家不弃,与我赐名,单名一个远字,我痴长一辈,公子姑娘们都叫我远叔,若是小公子觉得不适应,也可以就叫我张管事。”

    张清和沉吟,称呼“远叔”或者是称呼“张管事”,在某种意义上就间接说明了张清和对蓝田张家的态度。

    但是不论张清和心里想的如何,表面的示好永远是待人接物的最优解,他没那么多积郁和心气,或者说到了这个世界想不了那么多,只能想想怎么活下去,然后怎么活得好,排在最后的才是从心所欲,掌握自己的命运。

    他展颜一笑,拿出少年的稚嫩和真诚来。

    “远叔。”

    张远开怀得很。

    “好,小公子吃菜,吃菜!“

    “待到路上我再细细与你分说祭祖的事宜!”

    一时间觥筹交错,张管事和张清和互相应酬交谈,张清和凭着这几日的见识充作谈资,倒也让张远这个凡人倍觉新奇……

第三十三章:炼器

    张清和没忘对李青萝作下的承诺。

    一是要寻到长安内的那位炼器宗师天冶子,将这柄簪子打成灵宝,然后交与那位名作谢鹿鸣的学子。

    二是要将她的骨灰送往镇妖王府。

    无论在哪个世界,都不乏视承诺如糟糠的人,然而张清和的承诺虽然不算金贵,也郑重得很。

    但是这个特殊时期,他并不知道长安塾究竟是否隐瞒了李青萝身死的消息,将李青萝的骨灰送至镇妖王府中无疑会给他自己带来安危之患。

    然而炼器一事却并不难办到,只是得费些手脚。

    于是筵席中的宴饮过半,他便向张远打听了。

    “远叔可知道天冶子大师仙居何处啊?”

    张远是混迹世俗场多年的老油条,张清和实在招架不住。以眼前这个平凡管事的亲和力,恐怕没半晌,他就得失去主导。

    不如岔开话头,况且也恰好是正事。

    张远一愣,着实是没想到话头会接到这茬儿,但是思维也不过转圜了片刻,就回应他了。

    “天冶子大师乃是仙唐有名的炼器宗师,自然也是住在权贵云集的东城内,然而少郎要是想找他打造灵器,怕是十分困难。”张远思虑道。

    张清和当然料到了这茬。

    能称得上炼器宗师的人物,必然不是想见就能见到的,大人物有大人物的排场和矜持,不然就失了分量,也使自己劳身身劳心。

    特别是炼器这种心神消耗极大的事物。

    不过临走前他按着吩咐去了李少白处,领了个大好处。

    当然不是背阴山脚的居所,而是日里先生、圣人们于真院之内常驻的理事之所,雅称是叫传道堂。

    其实不过就是教师办公室。

    那是一枚玉佩,按李少白的说法,真传学子都鲜有这枚小东西。和武德星君古拙神秘的玄铁牌子不同,温润通透的玉浑然天成,上面单只刻了“长安塾”三个云篆。

    就好像单只这三个字,分量就能压下天下间的许多东西来。

    按李少白的说法,这是方便长安塾天骄们在外行走的凭证,能得不少特权。

    君子行事要堂皇正大,做事却要懂得变通。

    李少白还交代这东西其实是一枚灵宝,有护身之能,他还在其中灌注了一击之力。

    天宫中人要杀他看中的开山弟子,塾内天才,他着实放心不下。

    若不是对这方世界万事万物都留着一丝怀疑,张清和实在是放心不下的话,他差点就感动了。

    天冶子的府邸在长安东城的深巷之中。

    张远和几个黄衣小厮没有跟着,只是站在了巷口。

    修行中人的事他们无法插足。

    张清和只身走在这窄巷,有些诧异。虽然城东寸土寸金,然而这深巷之中却是难得的清幽之所。

    大师固然往往耐得住寂寞,但是也必然无法逃脱名利的藩篱,单从表面看,这位天冶子称得上一位名士。

    居在东城,是身份的必要。居在深巷,是性情的所求。

    巷子内的门户很普通,和长安任何一处人家没什么两样。

    张清和郑重敲门,有门童探头。

    他将玉佩展露出来,门童郑重地接过,去通传此件主人了。

    没过多久,朱门大开。

    “小郎君请随我来。”仆役在前引路,张清和跟在其后。

    若不是出于礼节,这本是没有必要的事

    ——院子实在有些小。

    只比张清和在太浩天的居所大上一倍,无论如何,配上一位中天大界都排的上名号的炼器宗师,还是有些掉份了。

    “不知小郎君所求为何啊?”

    张清和还没走几步,就见着一个不修边幅的灰衣老者负手而立,虽然有几分气度,但是花白的胡子和油腻的脸却添了些邋遢。

    张清和将钗子交到天冶子手里,恭谨道:

    “还请前辈将这钗子炼作灵宝。”

    天冶子邀张清和到内堂坐下,小厮上了茶。

    他抿了一口,细细打量了会玉簪。

    “材料倒是好材料,通体由天青玉髓磨制,炼作灵宝堪堪有余。”

    灵宝是下三境修士最为惯用的护道之宝,灵器以威能神异分作三个层次,一曰灵宝,二曰法宝,三曰道宝。

    张清和的长剑不论它本身神异的话,目前也只是灵宝的范畴。

    至于难以捉摸的大圣天兵与道果仙器,暂且不论。

    秘境之中不仅产出那些诡秘的异宝,需要经过炼制才成为灵器得以使用,也产出一些神材,能够通过后天冶炼成为灵器。

    这枚玉簪、张清和从李少白手里拿的玉佩、武德星君的铁牌,便是如此。

    灵视之下它们是正常的,张清和能毫无心理压力地使用。

    不像那把剑。

    张清和见天冶子似乎要应承下来,回应了一个礼节性的笑容。

    “不过嘛……”

    然而随着天冶子发话了。

    “这枚簪子好像仅仅只经过了粗略的打磨,并且不止如此,经过打磨之后天青玉髓浑圆如一的灵性也受了影响,牵一发而动全身,难办咯难办咯!”

    “带着雕纹炼制,怕是只能得一枚劣等灵宝,砸了老头子我的招牌。

    但若是我抹去这些雕痕,便没有大碍,并且这之后还能雕上更精巧的,小郎君觉得如何?”

    张清和不假思索摇了摇头,这是对李青萝的不尊重。

    最主要是对他得到的乾坤戒里那一大笔源的不尊重。

    “嗐,不过老头子我也不是不能解决……不然可就白活了这些年咯……”

    天冶子笑眯眯的,更显和善慈祥。

    张清和脸上露出喜色,打算恭维……

    “我就知道宗师……”

    “得加源。”

    这三字一出,张清和只觉得眼前这个老头子的人设轰然倒塌。

    半个时辰后,张清和自院内走出,神色僵硬。

    因为议价不知与这老头扯皮了多久,终于以李青萝那一大笔遗产的十分之一付了全款。

    按天冶子说,这是他的规矩。

    约在十天之后来拿灵宝。

    不过临走之前,天冶子却莫名将张清和叫住了。

    “张小郎君。”

    张清和脚步一顿。

    “不知老宗师何事啊?”

    “这簪子虽然是个半成品,却雕得灵秀巧婉,想必不是出自小郎君之手,不知是哪家的小娘子这么有福啊?”

    张清和回过头来,挤出一个笑容。

    “老宗师说笑了,尚在交往之中,还未成定数,不便透露,以防坏了她的清誉……”

    说着又作揖告别。

    坏菜了,以为出了太浩天就万事无虞,竟忘了本尊前来有大风险……

    只能祈祷于天冶子不知道什么了。

    张清和的笑容迅速转作阴沉。

第三十四章:启程

    看着张清和远走的背影,天冶子似笑非笑。

    前阵子在天宝阁,镇妖王府在他眼下拍走了一方天青玉髓。

    这难不成是……那位郡主的新欢?

    倒也不对呀,他是个老八卦带师了,麒麟榜上那位玉郎君对她一向冷漠,但李家小郡主可是越挫越勇的类型。

    不过这个张少郎的皮相……啧啧……

    天冶子自顾自的笑了笑,同时还有点纳闷……

    “长安塾这一代的天下行走怎生选的如此之快?”

    张清和可不像天冶子那般轻松写意,他心中阴云凝重得几乎要滴出水来。

    得吃教训,下次万不可如此疏忽大意。

    不过出了天冶子的府邸,他倒是感觉呼吸畅通了许多。

    倒不是那个贪财的邋遢老者给了他压力,而是他感受到一股子庞大的异宝的呓语冲击他的心神。

    蚊子的确小,但架不住多。

    炼器宗师嘛,家里自然那些玩意多的很,打开灵视怕不是遍地血丝和触手。

    就连天冶子本人,虽然气息上近似于他所见过的惟一境夫子,灵视里的异化程度怕是也赶得上李少白了。

    毕竟长期和这些诡异怪诞的东西打交道。

    随着在中天大界时间的推移,张清和逐渐对此界中人判断邪物的标准有了了解。

    他们能够看见并且认知低位格的劣化邪物,能够观察并且推断中等位格的一般邪物,如异宝,但是只能将极高位格的不可名状们视作神圣。

    若是举个贴切的例子,一般修行者在第二层,劣化邪物在第一层,异宝在第三层,张清和靠着灵魂和修行勉强到了第四层,天上那些玩意在第五层。

    这是由于位格与纬度产生的一种天然的认知障碍,能理解的都是老千层饼了。

    所以此界中人或许修到圣人境之后可以看到真相,但是想必为时已晚。

    不过这些暂且不论,张清和也来不及细想这些,他勉强地堆笑,谢过张远,跟着引路到了车架之前。

    两头高大异常的蛟血马鼓动着气血,胸前生出青玄的鳞片,头角峥嵘,鼻尖喷出白气。

    这是混血妖兽,无甚灵智,普通权贵之家用来拉车的脚力,算不得珍贵,却是张清和此世见过的第一种妖兽。

    颇为新奇。

    或许是因为没法踏上妖修之路,他们在灵视下一般无二,这让张清和有一种天然的好感。

    其实凭他的脚程,完全能够提纵临空,日行千里不在话下。

    但这些小厮不行,张远也不行。

    况且但只比速度,这些畜生只是慢他几分,若论持久,他则远远也比不上。

    “小公子似乎对这些蛟血马很感兴趣?

    它们都是我朝抓取十万大山中的纯血龙马杂交而成,卖相和脚力都十分不错。”

    张管事见张清和饶有兴致地观察着妖兽,便随意提了一句。

    “哈哈哈,清和自幼清苦,少见世面,让远叔见笑了。”

    张清和听了管事的讲述,终于回过神来。

    几个小厮拉开珠帘,他便上来了这双蛟辇车,出长安往蓝田去……

    许冬与何沐阳也在长安城中。

    自李青萝在背阴山上失踪之后,塾中的反应很奇怪,他们问及族内,也是三缄其口,很是凝重,立马将他们召回禁足,待到镇妖王回转,再行惩处。

    他们俩因为李青萝受过大大小小的罪,但是何沐阳有预感,那些责处都远不如这次严重。

    他觉得不甘心,认为简直就是遭了无妄之灾。并且这种不甘就像是心里的一把邪火,莫名烧成了怨怼,憎恶,又随之隐匿。

    ——冥冥之中有声音告诉他一定要把真相查出来,或者寻回李青萝。

    于是一向心思细腻的他悄然出了府上,还拉起了许冬。

    “青萝最终都没有给我们用玉令传讯,说明她没有遇到危险,沐阳,我们还是好好等着吧,夫子们会有结果的。说不准她就在太浩天某一个洞府里接受先圣传承呢,就和她自己说的一样!”

    何沐阳止住许冬的幻想。

    “青萝自始至终都没有给我们用玉令传讯,也可能是她遇到了无法预料的大危险。”

    “不……不会吧?”许冬喉结涌动,显然也是想到了这一茬。

    “我们每个人都有自己的传讯玉令,可她还是给了我们两个新的。”何沐阳说道。

    “那些玉令是找专人炼制,为了让夫子们抓到她时不能顺着玉令传讯的灵机找到我们。

    所以如果青萝遭遇了危险,那只能说明她当时根本来不及反应,或者就是,遭遇危险时迫于无奈根本无法向我们求助……因为她也知道我们能力有限。”

    “那或许……或许情况没这么糟糕呢?”许冬语无伦次起来。

    “怎么可能不糟糕!许冬,你也是个有脑子的世家子,你看看夫子们的那个作态,看看你家我家长辈的脸色,你还不愿意接受吗!”何沐阳一阵邪火涌动,几乎吼了出来。

    “我……我知道了沐阳……”许冬看着一向好脾气的何沐阳一反常态,不敢顶撞。

    “对了,你前几日订的那柄灵宝不是快好了吗,要不我们一齐去天冶子大师处看看?”

    许冬赶忙转移话题。

    何沐阳暂时也想不透更好的办法,只得先由着许冬拽他去天冶子处。

    天冶子正在院内喝茶。

    下午刚送走张清和的他,没成想下午又来了两位世家子。

    可能张清和没想到的关节是——天冶子是中天大界排的上号的炼器宗师……

    但是正经炼器宗师谁炼灵宝啊?

    炼器炼灵宝的,那能是正经宗师吗?

    ——他贪财的很,接了很多世家的单子,靠着其余宗师们的矜持,占据了低端灵器的市场。

    然而长安城里需要他这样的人,无论是仙唐朝中,长安塾的夫子,还是寻常世家,都乐见其成。

    看到许冬与何沐阳联袂而来,他赶忙遣小厮看了茶。

    “两位小郎君是来取那柄刀的?”

    天冶子差人将刀取来。

    那是一把直刃唐刀,没有什么赘余的华饰,如一汪清虹。

    “好刀!”许冬倒是抢先接过来新奇地磨弄。

    何沐阳却愣住了。

    他惊疑地看着天冶子桌上放着的那枚簪子,玉簪温润,其上除了桂枝再无雕纹,很朴实,也很清透。

    不动声色地道——

    “天冶子大师最近事物繁忙啊……”

    “嗐,倒是能偷得几分闲。不过近几天又接了几个炼器的活计,估摸着接下来的十天恐怕没法懒惫咯!”

    越是他这样的人,越怕砸了招牌,所以明明能几刻炼成的玄境灵宝都要别出心裁地设计,花不少时日。

    “宗师原谅沐阳唐突,沐阳还想打一副灵宝刀鞘,约莫十日后来取,可好?”

    何沐阳神色有些微妙,天冶子没有在意,许冬也把弄灵宝未曾发现……

    “这……少郎,时间实在是紧了……”

    “加源。”

第三十五章:蓝田

    蓝田产源,是以多富商巨贾。

    蓝田张家虽然以诗书传家,但是在这样的地界,虽说不能做最大的巨头——那会触修行人的霉头。

    但也可以说是小富了。

    否则也坐不起这双蛟辇。

    蛟血马说是普通权贵之家的日常脚力,那也称得上权贵二字。

    要么有手眼,要么有财资,要么两者兼而有之。

    源是中天大界中仙凡都赖以流通的货币,但是却对于修仙者而言,使用价值远远大于流通价值。

    下三境可能还可以单纯仰赖吸纳天地灵息,但是到了中三境,就得依靠源石开辟神藏,打磨神魂,壮大根器。

    而中天大界之中,尤以归藏、惟一、命星三境的修士为多。

    源先天生于天地,是纯粹的,和神材一般本身没有问题,然而张清和打开李青萝的乾坤戒细细观察过,却在灵视下隐隐约约看到几丝游离的黑气。

    由于太过于细微,他甚至怀疑是自己出现了错觉。

    但是也由此对源生出来几分警惕。

    “小公子,到了。”

    双蛟辇停了下来,小厮拉开珠帘,张远已经站在了辇车一侧。

    张清和走下辇车,已然是到了县里。

    蓝田算是长安附近不大不小的一个县城,然而出于它特殊地位所带来的富庶,所以就算是张家这样普通的世家,能量也算不上小。

    尽管蓝田张氏没有像模像样的大修,可也产生了好一批家族的中坚力量。

    张清和踏上县内齐整的青石板,好奇地四处看,相比于长安里的热闹繁华,那般烈火烹油的盛世之景来说,蓝田县城里,更多了一分真实。

    当然也有往来的小贩行商,结伴的意气少郎,但是稀稀落落了不少,也能看见更多粗布麻衣的百姓,或愁苦或麻木或开怀,神态不一而足,对待生活的态度也不一而足。

    恰巧是这些人,才更能代表中天大界的常态。

    张府坐落在县城之中不算清幽,也算不得吵闹的位置,与这个家族的实力很是匹配。

    一个算得上是诗书传家的世家,总是会恪守着中庸之道,这是令祖辈得以延续的智慧。

    当然门户的装潢还是相当气派的,这是家族的颜面所在。

    “小公子请进。”张远在前引路,张家在辇车到达门前之际便洞开了朱门。

    “进这门的门槛可不低啊。”张清和随意感叹了一句。

    张远抬起头,正对上张清和散漫随意的眼睛,只当他是无心。

    “小公子说笑了。”

    张清和还真是小公子,他是他这一房的老幺。

    他这一脉自张不器之后就人丁凋零,只余下几个垂垂老矣的叔公,和一个踏上修行之路的大伯。

    并且他来也不是要干什么宅斗争家财的戏码,单纯的是借机出塾避祸,倒也感受不到什么世家之内的暗流涌动。

    可就算家主是和他八竿子打不着的堂亲,最先出来逢迎的却依旧是他。

    家主是一个家族的面子,实力是一个家族的里子。

    里子越薄,面子出场就得越频。

    因为面子是里子撑大的。

    “哎呀,这就是清和吧,果真是神游八极之表啊……当年襁褓里那个灵气盎然的小娃娃,如今居然已经成了仪表堂堂的天骄咯。”

    张家家主穿的虽然是织锦,却并不张扬,是一件朴拙浑厚的黑色长衫,并无过多的花纹。

    这也是一名修为不算浅的修士。张清和默默地感受着张家家主的气息。

    当然,也是一名灵性异化不算浅的修士。

    “张清和见过家主。”他随手施了一礼,让自己既不显得过于轻佻,又不至于过分拘谨。

    “唉,我比乃父长上一辈,你可以叫我一声叔公。此次祭祖,在外的族人大多都会赶回来,宗祠到时怕是热闹非凡。听闻你性子出挑,不喜热闹,我特意给你挑了处清幽的别院。”

    张清和看着眼前向他示好的中年男人,虽然没有掌理一族的威严气,但犹然好似春风化雨。从小厮、到张远,再到张家家主,这好似是蓝田张家一贯的风格。

    果然仙侠世界(?)不能凭脸看辈分啊,他还觉着是叔伯辈呢。

    就算知道他们曾经明哲保身式的冷漠,张清和暂时也厌恶不起来。

    谁还不是个真香党呢?

    等等……清幽的别院……

    张清和嘴角抽搐,脸色都变得青紫了。

    “大可不必!清和最近喜欢热闹,主要是大病初愈,这人啊,就不想老在一个地儿待着,不知还能否劳心家主能否给我找个有人气儿的地方?”

    张清和现在也顾不得什么性情大变惹人怀疑,况且张家家主也只是听了一些关于他性格的风闻,可能并不准确。

    他实在太缺安全感了。

    主要是被搞怕了……

    “哦……既是如此,也不是不行,清和大可以就在这主府之中居住,和几房的后辈们交流交流感情。”

    张家家主没有丝毫为难的神色,反倒心头一喜。

    正巧张家嫡系的公子姑娘们可都住在了这主府之中呢。如不是怕恶了这亚圣门生,张家家主早就想给他安排到近前来。

    张清和舒了口气,心知这下子总算是心里踏实了些许。

    “清和还有一件事。不知四房的老宅何在?听闻父亲给我在其中留下了东西。”

    家主一愣,神情微妙。

    “四房的老宅自然就在县城之中,若是寻不到路,自可以遣小厮领路,他们多是混迹蓝田二十余载的家生子,对城内的事物、路线、风土了如指掌。”

    张清和拱手拜谢,又雷厉风行但又不失礼貌地轻声作别。

    自张不器死后,四房人丁凋零,老宅蒙尘近十年,况且张不器获罪斩首是在长安,其母身缠重疾,也是无力回乡,怎么就在四房老宅里给张清和留东西了?

    即便如此,张清和又是从何而知呢?

    张家家主也只是略微疑惑了一瞬,只能勉强归咎于张不器早有安排。

    ——毕竟那位是以凡人之躯搅动了仙唐这个庞然大物十数年风云的存在,说是智多近妖也不为过。

    况且,张清和必不可能轻信这样的假消息吧?

    不会吧?

    他也算是在修行界中摸爬了数百年,虽说只有中人之资,但是深谙规则。有些事情他不能深究求索,否则不是恶了张清和,就是恶了其他某些人。

    敢下场跟亚圣掰腕子,算计张清和,打长安塾脸的势力,天底下不超过五掌之数。

第三十六章:野兽

    “嗷呜……”

    黑雾,浓密且不透丝毫光明的黑雾。

    隐隐约约的野兽嘶吼夹杂着混乱与疯狂,在弥漫的黑雾只在张牙舞爪。

    张乐瑶看不清其中的形体,只对上一双血红的眼睛,眼睛里错杂着残暴无序,那不同于她所见过的任何一只妖兽。

    ……护卫呢?

    ……供奉呢?

    人究竟去哪了?

    她躲在石头边,蜷缩着发抖的身子。她不过是一个小小的感应期修士,别说是妖,就算是十个练武有成的壮汉,也能让她毫无招架之力。

    “笃笃……”

    “笃笃……”

    那双眼睛的主人脚步声慢慢远了。

    张乐瑶默默探出头来,长舒一口气,终于躲过了那东西。

    天空下起了雨,稀稀落落,有点温润,连带着她的心神都放松起来。

    等等……这雨,又怎么会是温热的……

    她一瞬间被大恐惧湮没,颤抖着身子转过头来。

    ——一头巨大的,已经不能称之为妖狼的邪物绽开花瓣一般的口器,口器之中伸出不可计数的肉须,叫嚣着散播着最纯粹的混乱,在一瞬间将她吞吃啖食,甚至于都不留给她被侵染异化的机会,只余下一地涎水……

    “啊啊啊啊啊啊——”

    张乐瑶在辇车之上醒来,她是大房中出走神夏的一支,这次父亲有恙,遣她回乡祭祖。

    她拿起铜镜,只看见被汗水浸透的一张苍白的脸。她又掀开车帘惊魂未定地喊道:

    “赵供奉,李供奉,你们在吗?”

    “怎么了,小娘子?”

    两个法相供奉一齐上前来,对她十分关切。

    “无……无妨……”

    中天大界方圆不知几何,浩大无垠。从神夏到仙唐的蓝田属实劳顿,就算过了数次传送门户,加之杂血妖马拉辇,也已经离家十数天。

    两个供奉只当张乐瑶状态欠佳。

    张乐瑶看着帘外的两个供奉,又看了看身处辇旁的两队护卫家丁,这才放下心来。

    日头已经迟了,不知今日之内能否赶到蓝田城中。

    然而她没有注意到,山石之间,隐隐约约的黑雾升腾了起来……

    “日头迟了哟。”待得张远为张清和安排好房间,又交代种种杂物,天色已经到了下午。

    他终于找了个小厮往老宅去。

    蓝田城比之仙唐的长安不算大,但是对于凡人来说,踏遍全城却要够呛。

    四房的老宅位置偏僻,与张家主府所在的地儿差了十万八千里。

    虽然是夸张手法,却是字面意思,单指距离。

    小厮不通修行,是以在他的眼里效率极慢。所以张清和也够呛。

    兜转了不知多久,终于到了一间破落院子之中。

    蛛网暗结,门楣生霉,张清和敢笃定近几年都不曾有人踏足这里。

    难不成他那个便宜父亲是自知党争将败,于是提前在宅中作下准备?

    可是为什么张家近几日才与请柬上知会我。一个家族就算再怎么刻薄,也不会压着破落户的一堆没有价值的遗产——印象中张不器清贫的很,宫正嘛,御史头头,最是怕人嚼舌根。

    更何况这是过了几年又还回来,就算是他发迹了也说不通,只要张家人不说,他永远也不会知道张不器给他留了什么东西。甚至如果不是这个祭祖大典的邀约,他几乎会与蓝田张家再无瓜葛。

    不过他只这样理性思考了一瞬间,脑海里莫名地又重新一片混沌,迷迷糊糊推开门进入四房老宅之中……

    仿佛此刻拿到张不器留下的东西成了他唯一的执念。

    “这味儿可真冲。”

    关中的春雨很多,虽然比东海周遭的小城要干燥,但依旧使得朽坏的木料散发出难言的沤臭。

    这是多年积淀的成果。

    至于室内,则是一股子灰尘刺鼻的麻痒。修仙者的五觉极为灵敏,而在归元之前又做不到诸尘不染。

    于是张清和甚至比小厮还要痛苦。

    难受哇。

    老宅的正堂里只有一些破旧的器物家什,仿佛是匆匆搬离。

    张清和能够想象得到,一个派系的消亡往往跟随着其身后无数关系脉络的低沉与受创。

    四房就是这样一个牺牲品。

    他又往几处偏房梭巡,在破布锈铁朽木之间试图找出蛛丝马迹。

    没有东西。

    单从刚刚寻梭的结果来看,老宅之中除了搬离之后留下的杂物,再无其他。

    张清和拧起眉头,困惑起来。

    他之前竟忘了问张管事他那便宜父亲给他遗留的东西究竟在哪里。

    四房的老宅不算小,角落里一一细细探来可能到入夜都并不那么切实际。

    但是不在显眼处是正常的。

    张清和这般给自己找理由,若是那些东西随意就能在显眼处寻到,那搬离东西的杂役和往来游荡的闲汉不就顺道给截胡了?

    他试图寻找可能存放东西的地方。

    并且再不看那些朽烂的柜子和蒙尘的帘幕。

    一件东西要保存得久,那存放它的东西尤为关键。

    或许有机关暗格?

    张清和这般想着,又摇了摇头。

    既然张家信笺上只是轻描淡写说清了东西在老宅里,那必然是料定他能找到,要是有什么机关暗格,也定然指出。

    这时,等在院外的黄衣小厮发话了。

    “小公子在寻找什么?可要小的来一齐搭把手,两个人总比一个人来的快。”

    张清和一想也是,自己发现不了的盲区,说不定他人就能发现了呢,他招招手,让小厮到近前来,又稍加形容。

    “大致应该是个包裹,我也不知道里头的物什。不过外头应该有着标注,是要留与我的,否则主家不会知道这东西要交到我的手上。”

    “嗐,小公子早说。

    四房啊,在老宅后院,有一处专门的管藏室,有用或者值钱但是又没有必要带走的物件,大部分留在了那里,还请小公子随我来……”

    张清和愣愣地跟着黄衣小厮走,有些恍惚,后院竟然有一处管藏室吗?自己方才为什么没有发现……

    黄衣小厮低着头,在前头熟稔地引路,仿佛这条路他已经走过了很多遍。

    一步……

    两步……

    三步……

第三十七章:灵瘟

    奇异的节奏踏在张清和的心头,让他的神智处在迷蒙之中……

    他隐隐约约记得自己跟着小厮走进了一间老旧的管藏室,不消多时,手里便莫名其妙多了一个包裹。

    “小公子,看其形制,这便是乃父留下的东西了。”黄衣小厮笑眯眯的,仿佛为给张清和办成了事而得意,邀功道。

    张清和想了想,从玄囊中摸出一块源来,递到黄衣小厮手中。

    “有劳了,这位……”

    “回禀公子,我叫小六。”

    小厮恭谨回道,又一脸期盼地说:“公子不打开看看嘛?”

    “哦,是该打开看看,是该打开看看。”张清和直愣愣地失了神。

    他慢慢解开包裹的结子,将锦布展开,……

    一时间,一股子巨大的混乱与邪恶感直奔他的心神而来,邪魔般难以理解的诵经声生生撕破他的耳膜,却依旧在往他的脑子里灌。

    黄衣小厮一脸虔诚地看着眼前的圣物显露出异象,一时间大道显化,如同煌煌大日,洗涤一切不洁之物,又有龙凤虚影,拉着一辆黄金战车,绕大界而行,勾连星辰之中最为耀眼,不堪直视的那一颗。

    他默然打了个供奉仙神的印诀。

    “道胎虽说钟天地灵秀而生,但是上套还是挺容易的嘛。”

    “文昌要杀你,把我兄弟的命都送到了长安塾那群老学究手里,但是我可舍不得杀你,你天生就是我们的同类,注定要站到大人的身边。”

    显然他还不知道小五的真正死因。

    而说起“大人”二字,小六的脸上无比狂热。

    “你就是五瘟星君?”

    张清和勉强把包裹扔出,并且努力不去看地上那东西。

    那些事物对他天然有一种病态的吸引力,好像他的身体就应该投身于那种怪诞之中。

    地上的包裹在灵视之中已经变了样子。

    那种隐隐约约能隔绝气息的锦布是某种生物的皮肤炼作,虽然已经失去活性,但是犹如被水泡的发白的褶皱还有腻腻答答的粘液让张清和一阵恶寒。

    真正的大头是包裹里的东西。

    在散落的腐旧的书本之间,有着一颗牙齿。

    它已然发黑,散出难以形容的恶臭,仿佛要将神魂灵性都浸染其中,明明只是一小块牙齿,给人的感觉却是狰狞得不成样子的庞然巨物,将周遭的空间都歪曲得混乱不堪。

    倒也不对,周遭的空间本就是混乱的代言词。

    这个所谓的管藏室一瞬间在灵视里成为了充满血肉并且蠕动着的内壁,内壁之上还有细细密密的肉须,每几根肉须的根部长着渗人怨毒的眼珠子。

    整体来看,像是某种恶心生物的食道。

    “把你哄到秘境之中可是太耗心神了。”

    小六得意道,也没有回应他的话。

    “等等,你现在不正应该接受那位的感召,为何还要余力质问我……”

    似乎是反应了过来,五瘟星君大感疑惑。

    张清和没有回答五瘟的问题,只是默默心诵起心湖之中的大道天音,艰难压下心中的投身混乱与怪诞之中的冲动,同时流下两行血泪。

    又一次在七窍流血的边缘疯狂试探。

    “那位……大人,是谁?”

    “我这又是在哪?”

    张清和实则在跟着小六进入管藏室之前就惊觉不对。

    相比于书信上蕴含的那些简直能够混淆他脑海之中概念的力量,眼前这个五瘟星君的水平实在是不到家。

    况且这种隐秘的力量好像来自于邪物或者异宝,而对付这些东西,中天大界里,目前只有张清和最专业。

    嗯……菜鸡里最肥最壮的那一只。

    他之所以有胆子装作浑浑噩噩地跟着小六进入的虚空之中的门户,是因为将食道充作所谓秘境的这个怪物,它的气息充其量也就比李青萝高上一境

    ——灵视之下带给他的混乱感与仙神等级的完全不可以同日而语。

    真正让他感受到严峻的是地上这颗牙。

    这颗牙给他的混乱与恶心感已经仅仅弱于直面中天上帝的虚影。

    并且他的镔铁剑经过了特殊法决的削弱,并且不知道出于什么原因,那颗眼珠子在遇到他之前沉寂无比,就连本能地反应与侵染都微乎其微。

    这不得不说是一个奇迹。

    但是这颗牙则不同,它的活性简直溢了出来,连带着这个邪物秘境里的血肉都无比兴奋,张牙舞爪,比平常更加卖力地蠕动着,发出仿佛怨魂聚合体一般的戾啸。

    留给张清和的时间不多了,再这样下去,就算有大道天音,但是神魂的承载能力是有限的,穿着防弹衣也是免不了被车撞死的。

    防线一旦崩溃,按照他的设想,首先是三大道尊投来惊喜的目光,其次是中天大帝在他脑袋上种眼睛,在他身上种脑袋,如果他那个时候还有脑袋的话……

    最后太岁星君再来喝点汤汤水水,他就彻底被一套带走回了老家。

    于是他想了想,发话了。

    “你为文昌做事?”

    五瘟星君此刻惊疑不定,他无法确信张清和是否已经成了自己人。

    不过他在大界之中混迹已久,倒也很快调整了心态,拣了一些能说的。

    “文昌……他也配?一只不知天高地厚的蝼蚁罢了,天宫之中,这样的蝼蚁很多。”

    “文昌要杀我,我还折腾死了小五,你不想报仇?”

    “嘿嘿,当然不想,你是很宝贵的财富。”小六深吸了一口气,仿佛空气之中弥漫着属于张清和的气息,面色潮红。

    张清和一阵恶寒。

    “你为谁做事?”

    “这在确定你已经成为我们的一份子前,我还不能说。”

    “好,那我没有问题了……”张清和耸了耸肩膀。

    “没有……问题……?”小六还在发愣,就见着张清和拿出了一块玉牌。

    玉牌混元如一,上面只云篆着长安塾三个小字。

    他将玉牌之中属于李少白的那一道灵息引动,顿时一道澄澈空明,不夹一丝烟火气的剑光凭空出现在秘境的天地之间。

    那是怎样的一剑啊,极致的剑意化作虚空之中的百万莲台,缓缓掉落,这剑既是一道,也是百万道,既是凝练如迅雷,也是散漫写意同诗词。

    载物榜诗剑双绝——半简诗话归天外,一柄青莲落人间,实至名归。

    天地之间一阵亮堂。

    这是最纯粹的剑意,就算是在灵息受到污染的中天大界,也阻挡不了它绽放自己的锋芒。

    秘境邪物与小六一瞬间不甘地被斩灭,张清和瞬间自四房老宅的虚空之中落地,拍了拍身上的劫灰。

    不跟你多逼逼。

    他依旧没有注意到,玄囊之中的武德星君令牌在他直面那颗牙齿时散发着淡淡清光。

悬赏(结束)

    思考了一晚上,决定再来点实际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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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八章:暗流

    张清和在秘境之中的动作,使得城中有人坐不住了。

    “该死啊……”

    在那一剑斩灭小六的同一刻,城南一个偏僻的巷子内,一处丝毫不起眼的小屋之中,一个男人从浑噩之中回过神来,眼中布满血丝,懊恼地在院中踱步。

    他内着一身黑衣,外挂着老旧破烂的麻衣斗篷,整个人散发出一股子难言的酸臭味儿,说他是乞丐,又衣着得体,说他是老爷,偏生邋遢难当。

    那人的脸上是一副靛青色脸的可怖面具,额头与颧骨都怪异地凸了出来,尖嘴猴腮五官怪异得不成样子,还狰狞地笑,仿佛极尽了人间的一切丑恶。

    这形象源自于中天大界的凡俗们对瘟神憎恶的遐想。

    “他果真有底牌,不然那群老学究又怎么会放他出太浩天……仙齿到了他手里,保不齐会整出什么幺蛾子来……该死!”

    “那这,就怪不得我了……”

    五瘟星君花了半晌冷静下来,又看着门口稀稀落落,偶尔往来的行人,眼露狠色,心里不知道想着什么。

    而在张清和出了那肮脏糟心的秘境时,玄囊里的武德星君令牌的清亮微光与外界接触了只那么一瞬间,城中某个披头散发,一身破布烂錦的少女也猛然抬起头来,眼里充满了混乱与疯狂。

    她在狂笑。

    “武德星君武德星君武德星君武德星君……”

    “原来你在这里。”

    她的眼珠子极其诡异地凸得大了点,手指极不协调地搭在嘴角,本是很文雅的动作,却被她做得极其别扭,仿佛像是不适应身体的其他某种东西。

    “找到你了找到你了找到你了……”

    “这次……一定要把你,把你杀掉,杀一万次……”

    “武德星君啊……”

    听到院门里的动静,外头正准备送套衣物给她换洗的丫鬟有些疑惑。

    “小姐……?”

    “小姐您怎么了?”

    丫鬟轻轻地敲门,作为下人,是必不能僭越地去关切主人家的,她只得静待回音。

    “进来吧。”房门里传来一声温婉的声音。

    丫鬟手捧着衣物,轻轻推门而入。

    少女一脸苍白的坐在床上,脸上只有惊魂未定的余悸与仿佛若天生便有的温雅与清婉。

    “无妨,许是受了惊吓。”

    “劳你这么晚掌灯给我送衣物,你受累了。”她虽然狼狈,但是言语之间的关切真诚端庄,恰到好处。

    “小姐您好生歇着,遇到了那些事儿,任是谁也不能保持镇静的,供奉们就在门外,有什么事小姐知会他们一声。”

    丫鬟的心里淌过一道暖流,她推开门,点了灵灯,往张家主府的方向走。

    “得赶紧回去,已经这么晚了呀……”

    玉兔入了中天……

    “到晚上了。”

    找了许久那子虚乌有的包裹,又在秘境之中与五瘟星君一阵争斗,出来已然不早。

    张清和看着不甚明朗的月亮,叹了口气。

    根据他的经验,一到晚上准没好事。

    况且,这里还有个不算小的麻烦要他处理。

    这枚某种存在的牙齿从秘境之中掉落的一瞬间,他就感受到灵视间的天地一阵异动,地上马上就要滋生密密麻麻的触手与血肉。

    当然,在外人看来,是宛若天地灵息所钟,有紫气东来,有大道花开,有天地诵经。

    张清和在不到半息之间做了反应。

    “敕令!天地灵息,皆从调遣,十丈方圆,万炁不生!”

    一瞬间方圆数丈的灵息被排斥而出,这枚仙齿渐渐偃旗息鼓。

    他用《星宿养器小法》中的封灵手法将那枚牙齿封住,又忍着恶心,把那块錦布盖到牙齿之上包裹好收入玄囊之中

    ——他可忘不了灵视之下这张布的恶心模样。

    不过收纳这枚“仙齿”如此之顺利,是张清和所没有想到的,就好像它的力量到了天地之间后凭空被削弱了一层。

    他实在是有些纳闷,但当下的严峻形势由不得他作多感想。

    由此看来,参加蓝田张家祭祖大典一事,根本就是天宫设下的局。

    他父亲从来就没有给他留下过什么东西。就连那封骗他出长安塾的请柬,上面都被施加了一种极为可怕的、混淆神智的法门。

    一步一步,都被天宫中人安排好。

    得赶快走!

    他迅速作下决定,但是现在的困局在于,他不能连夜单独离开,这是一招比留在蓝田城里还要臭的昏棋,五瘟星君是侥幸死了,但是谁知道又会冒出个什么星君什么灵官来,得传讯塾中,让李少白来接引。

    然而鉴于长安塾那不知名的隐秘,李少白动身最快也得到了白日里,他还要撑上一晚。

    而且需得泰然自若地回到张家,不然就等于昭示了自己已经毫无底牌。

    现在只能寄希望于张家是安全的。

    不过谁又能笃定呢?这么一个庞然大物,保不齐把张家的人换了个底朝天都有可能。

    人家连道果门阀里都能放二五仔呢!

    然而他得大着胆子试探一番。

    毕竟现在知道他已然没有反抗能力的只有他自己一人,若是他表面上沉着自若,谁能知道他心里在瑟瑟发抖呢?

    为什么开局就一个个都是法相甚至是中三境的修士,这剧本好难受好真实……

    不应该出现道基或者归元的反派跟我有来有回吗?

    “要开始赌命了呀……”张清和苦笑。

    不过倒也得到了一些有用的信息——天宫之中其实并不是铁板一块,譬如文昌一派想要杀他,五瘟一派想要得到他。

    可现在看来,武德星君小五偏生又是文昌一派的,否则不会对他那么憎恶,视作邪魔种子。但是五瘟星君小六又好似武德的兄弟,却听命于“那位大人”,这又是不同的一派。

    他们好像供奉的是仙神。

    这还算说得通的,凭他的揣测,邪修无非是两种人,一种是没有灵根却想踏上修行的,一种是机缘巧合理解了世界的本质,想要做出反抗的。

    然而五瘟给了所谓的“碟子”,来帮助小五杀他,这便有违了吸纳他这个道胎的初衷了。

    这样看来,天宫之中到底是个什么情况?

    并且……为什么五瘟星君在灵视之中是个正常人,若是他已经被这枚东西洗脑,张清和应该在灵视之中一瞬间便发现了才对。

    可妨论杀他的是要干什么,想得到他的又意欲何为,总之这两拨人现在看来都不是什么善茬儿,于是懂了等于没懂。

    张清和运起流云遁法,拖着一身脏兮兮的学子青衣回到了张府之中。

    每次都是这般狼狈模样,实在是有违他选择这门遁法的初衷啊……

第三十九章:夜话

    正是一天闲下来的空当,张管事在门口的偏房点着灵灯细细推敲着账簿。

    这是他喜欢做的事,在张家这么几十年,他最爱的就是盘算。

    还没整理几册子,就见着张清和一身狼狈地从偏门进来,好似惹了一身泥灰。

    “哟,小公子这是……”他一脸诧异地看向张清和,豁然起身。

    眼见他这一身学子青衣上沾满了不知名的泥尘。

    张清和却笑得可从容。

    “家主可在?”

    他回避了张远的提问,只是做足了姿态,问及张家家主。

    张远只觉得这个小郎君甚是神秘,怎的还卖起来关子。

    “近日祭祖事物繁忙,家主今日很晚才回房歇息。”

    张清和掸掸身上的灰尘,一丝不苟地拍搓着手掌。

    “有一件事要麻烦远叔。”

    “小公子请讲。”

    “远叔深夜还在处理贵府上事物,清和却这般叨扰,实在是厚颜了。

    不过您也看到了,我这一身泥尘的,终究是不够体面,还劳请远叔差人给我送一套与我的身形相差仿佛的衣服,我沐浴换洗之后还有要事与家主相商。”

    张清和抿嘴一笑,将“贵府”二字咬的很重。

    张远心头一紧。

    这又是出了什么事了?莫非这小公子在蓝田城里受了委屈,觉得我们没好生照顾他的周全?

    那也不对啊,眼前这位是太浩天里的仙人,蓝田的修行者可不少,耳目也算清明,几个手腕劲儿大的地头蛇谁不知道张家回来了个道果门阀里板上钉钉的真传,他纵然性子再温和,也可以在这小县城里横着走了。

    “小公子在四房老宅里可找到东西了?”张远想到这茬,许是没找着东西吃了瘪。

    这可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

    张清和似笑非笑的眼睛顿时就盯上了张远,仿佛想要将他看穿。

    除了自己,他现在谁都不相信。

    “啊,找到了,东西很不错。”

    张清和思虑了那么一瞬间,淡淡开口,言语之间没有半分主观情感。

    他从玄囊里拿出一块源来,想交到张远手上。

    “远叔直接遣人直接去成衣铺子里拿一件吧,余下的算作叨扰远叔的辛苦钱。”

    张远听得很不是味儿。

    他在人情场也算是混迹了半辈子,凭着张清和的表情管理,还远达不到不着痕迹的地步,他能看出张清和显然是在刺他。

    想到这里,他抬首作揖了。

    “那小公子既然有要事与家主相商,我这就去叫下人备上衣服。

    小公子且先去沐浴,也不必去成衣铺子了,族里正巧请人织了几件灵宝玄袍,我这就请示家主给小公子送来。”

    他也没有收那块源,尽管一块源抵得上他一月的例钱。

    张远心下判断,妨论发生了什么,先安抚了张清和再说。毕竟这位如今是蓝田张家里分量最重的一位。

    甚至超过了十年前的张不器。

    张清和遣散要上前服侍的丫鬟,把自己泡在水里。

    他实在不习惯洗澡的时候有人盯着。

    张远这种拉拢的态度令他惊疑。

    虽然只是素境灵宝,但是玄袍的形制十分好看,也没有过多的浮饰,显得很内敛。

    张家的审美是极好的,尽管是江左的仙裔张家远到不能再远的分支,但依旧是一个值得称道的书香门第。

    张清和披上这袍子,将头发用灵元细细烘干,再随手插上簪子,出了房门。

    几个聚在一起的丫鬟害羞地多瞥了两眼,接着遗憾地开始窃窃私语。

    恭候在浴室门外的黄衣小厮赶忙上前来。

    张清和一连后退三步,他有后遗症。

    “敢问这位兄弟叫什么名字啊?”

    黄衣小厮受宠若惊,没有料到这位家主的贵客会与他说话。

    “小公子莫要折煞小人,小人蒙主家不弃,赐了张姓,单名一个福字,公子叫我阿福就好。”

    “家里可有兄弟亲族?”

    黄衣小厮十分感动,少有与他能怎么亲和说话的公子。

    “有的,我在家排行第三……”

    第三……张清和把灵元已经在脚下凝着,玄囊里的槟铁剑也连上了心神,顺带着把刚得的这件灵器玄衣浸润,以便随时触动。

    “所以你的小名叫?”

    “回小公子,是的,阿福的小名叫老幺。”

    哦,那没事了。

    张清和舒了口气,将系在剑上的心神断开,又把平复体内蠢蠢欲动的灵息,整理了一下情绪,礼貌道:

    “劳请阿福兄弟前头领路吧……”

    张谨在书房等着。

    每年的祭祖大典,他都要等金乌初晨之后才能浅寐一时半会,尽管对于一个归藏修士来说,这不算什么,但是劳的恰巧是心力。

    也恰是正忙的时候,不然这个点,张清和还真不一定见得到他。

    “叔公。”

    “清和啊,阿远说你要见我,不知道何事如此迫切啊?”

    他仔细打量着身着玄衣的张清和,又是与学子青衣所截然不同的气质。原本眉心带着丹朱,还着着书生的袍子,自然显得文弱,但换了黑色这种肃穆的袍子,凭空添了几分英气。

    “你穿这身新袍子可真合适,俊的很。”

    张谨眼前一亮。

    显然他已经和张远通过气儿,知道了张清和骤变的态度。并且他也不是张远,大致能揣测出究竟发生了什么。

    篡改请柬的那一方怕是动手了。

    张清和暗笑,这一开始就提醒他得了好处的明示倒是无比自然。

    然而他吃这一套。

    要是张家值得信任,他也不好白得了好处。

    “还要多谢叔公馈赠了。”张清和笑道。

    “不必客套,我们本是一家人,怎的?今天听阿远说,你回来时惹了一身尘泥。”张谨也回以关切。

    “五瘟星君对我动手了。”张清和心知与这种老狐狸玩不了心机,于是开门见山。

    “在四房老宅好一番争斗。”正当张家家主揣测之时,张清和又一句积压在他的心上。

    “啊……我就说今日夜里怎么有一股子极为惊悸,并且神圣炽烈的灵息盈满天地了那么一瞬,原来是清和遭遇了天宫的邪人。”

    张谨感叹长安塾里的真传底牌骇人,却不知那不过是天地之间出现了一颗不知名古仙的牙齿。

    若不是只有半息,整个县城都得玩完。

第四十章:妖患(加更)

    “叔公知道?”张清和蹙眉。

    “我不知道……”张谨赶忙解释,“或者说,我知道得不清楚。”

    见张清和负手而立审视着他,张谨无奈地起身踱步。

    “唉……这一次,又是叔公做差了。”

    “自清和你说乃父在四房老宅之中给你留了东西时,我隐隐约约觉察到不对劲,却又以为是你父亲早有安排。

    毕竟朝堂上说他智多近妖,能以凡人的眼界把前五十年看个通透,把后五十年盘算清楚。”

    “但是也设想了,万一是另有势力下场掰腕子呢?毕竟如此反常一事,说不得就是对你的算计。”

    “张家只是小门小户,禁不起长安塾和另外一个庞然大物掰腕子的余波。中天大界如此之大,三十六仙裔世家,七十二道果门阀,随便拎出来一个,绝我张家不过是吹口气儿。”

    张清和脸色更冷。

    “我只得派了小厮暗中提点你,祭祖筹备事宜繁忙,你找的那个仆役自然并非是恰巧闲着,想必他在路上便应该对你旁敲侧击,言及了关于你父母当年情况的不少事,断不会让你毫无防备地涉险啊!”

    张谨面露苦色。

    张清和却是一阵骇然。

    “那小厮是否是个方正脸,浓眉大眼,中等身材,笑起来很憨厚。”

    “是极是极。”

    “他叫什么名字……?!”张清和一步并作两步,近上前来。

    “张财,这人是在我府上二十多年的家生子,是我最为贴心的左右,本想着等阿远老了再替了他的位子,但现在看来,他没有和清和你一齐回府,怕是凶多吉少。”

    “他家中可有兄弟姐妹?”

    “并无,只有一个卧病在床的耄耋老父。”

    “不……不对。”

    不同于长安塾这种道果门阀,在一个凡俗居半的没落家族里待上二三十年,五瘟星君绝不会做这种蠢事。

    而且他想到一个细节。

    既然五瘟星君狂热地崇拜天上那些玩意,还想使得他的灵性异化,那五瘟本身的灵性肯定也是早已异化的不成样子,张清和在灵视开启的一瞬间自然可见。

    但是当时那个小厮,灵性分明与正常人无异,只是在古仙牙齿外露的那一瞬间,灵性不可抑制地产生了异化……

    当时他分明就是个凡人!只是因为开了灵视让张清和先入为主地产生了混淆!

    五瘟星君还没死!

    他操纵了张财对我下手!

    也是……藏头露尾中的精英,怎么可能那么容易被弄死,小五如果不是进了太浩天之中,又恰巧他不要命地给那三位“搔首弄姿”,保不齐人家把他宰了还能逃出生天。

    这可是今晚最大的坏消息……

    张清和差点一口气没喘上来把自己送走。

    但是确定了张家没问题是好事。

    也对,不然五瘟完全可以绕过张家对他动手。

    等等……五瘟为什么要绕过张家对我动手?

    张清和猛然想到。

    他有那种能够通过特殊手段操纵人的能力,并且那个被称之为秘境的邪物既然能将门户开在四房老宅,那便也就能将门户开在张家内。

    毕竟蓝田张家不过是个普通氏族,或许勉强称得上修仙家族,但是也不存在什么高妙的阵法护持。

    而且顶了天了就几个归藏修士,或许还藏着惟一境的底牌,但是天宫的匿息法他们能发现吗?

    张清和越想越糊涂,索性不再去想,他只是觉得刚出了一团迷雾,又一团迷雾便将其包裹了。

    今晚反正是不敢睡,明日里赶早通知李少白,尽快回长安塾。

    都是龙潭虎穴,哪个凉快待哪个。

    “叔公可知为何我父亲与天宫结怨?”

    张清和疑惑地发问,他实在摸不着头脑,究竟怎么就继承了这莫名其妙的仇怨,遭了无妄之灾。

    来这里查探真相已然中了天宫下怀,但一头雾水的来,一头雾水地回去显然不是他的风格。

    并且他发现,现在争端的中心已经不在于张不器与天宫的仇怨,而在于他自己的道胎身份。

    一批人疯狂地想杀他,一批人疯狂地想要他。

    “天宫……”

    “竟是父母辈的恩怨吗……”张谨拧眉。

    “乃父一辈子都在朝堂之上磨弄人心,那里虽然藏污纳垢,但是不至于进了天宫邪人,更不会大费周章的过来杀你。”

    “倒是你母亲……”

    “我母亲?”张清和脸上露出思索,他对母亲的印象很模糊,只记得父亲去后她一直卧病在床,不消几年就走了,记忆里最为清晰的画面便是他跪坐在灵堂前向来客一一还礼。

    “你母亲是天南仙裔赵家的小姐,不仅如此,赵家还把她看得很重,据称曾上过麒麟榜,上一代有名的天骄。”

    张谨有些感慨,麒麟榜啊……蓝田张家除了眼前这位,不知道何时才能出一个榜上有名的天骄来。

    “如果天宫的仇怨有来由,只可能源自于你母亲了。赵家是三十六仙裔中的顶流世家,你母亲下嫁给凡人让他们很羞怒,早已绝了往来。不过一旦听说了你的天资,未必不会接触你。”

    张谨并不知道张清和是道胎,但是在文院之中那幅悟道仙景可是被风媒原原本本地阐述了。

    现在很多闲人都在揣测这位长安塾的张少郎何时上麒麟榜。保不齐又是下一位小圣人或者玉郎君。

    张清和第一次听说自己的母亲有如此大的来头,他还在仔细回想关于当年的细节……

    回想不出来……

    “我爹……挺厉害啊……”

    他直愣愣地道。

    “不器可是上一代里,不论仙凡,最为争气的一个了……”

    张谨有些感慨,他惋惜是真的,为了家族明哲保身也是真的。

    张清和听出了他语言里的真诚,镇静下来。

    “既然你身处险境,那大典不必再参加了,尽快就走。”张谨沉吟。

    无论是出于对后辈的关切,还是为家族的安危着想,他都不希望张清和继续留着了。

    “对了,你若要传讯塾中,没有来人接引之前不要出城,城外最近莫名生了妖患,大房有个远走神夏的本家姑娘带着幸存的供奉侥幸活命,狼狈逃回了城里……”

    “不过好在不良人也将来人,倒不必过多担心。”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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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可名状的道尊介绍:
先生,何为修仙?
无外乎升格。
升格……可得大逍遥否?
否也,升格,直面大恐怖。(书友群:1041692026)
既如此,诸生灵为何修仙?
下者治人,中者求活,上者斩道。
何为斩道?
夫子轻揉青衣童儿,淡淡扫了眼仙气缭绕的四周,在青衣小童看不到的境地里,这方世界遍布着模糊的血肉与戾煞,耳边怪诞的嘶吼无时无刻不在摧残着神魂,天穹的隙间里,外魔探出了杂乱无章不成形状的指爪。
他嘴角抽了抽,福生特么了个天尊,望着头顶不可名状的数万尊仙神,特别是正中间最吓人的那三位,头都要炸了。
我叫张清和,这个见鬼的假修仙世界里唯一的真修,我为自己抬棺……不可名状的道尊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不可名状的道尊,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不可名状的道尊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