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九十五章:妖魔杀不尽
北荒大渊,镇安城关之上,那高如山岳,被血染得通透深褐,恍若匍匐巨兽一般的壁垒,在血衣军士甲胄的颤动之间发出怒吼与嗡鸣。
李退之站在城关之上,残阳若血,照的他一身日月龙纹的血衣威势更甚。
这尊人王自然是严肃而无表情的,就如同他大多数时候所面对着北荒大渊一般,眼神深邃而不可知,让他的敌手难以捉摸透心中所想。
不过……无论是镇安城里讨生活的猎妖人,还是城关之上巡梭的血衣军,都觉着近日以来,自家王上的精气神好似有些不同了。
原以为经过先前妖灾一役,自家王上就算没有受多大的道伤,但是也会萎靡一阵子,然而现如今看来,就如同十年前那一场变故一般,这北荒的人王不仅面儿上看上去不像是有伤的样子,就连那一对眸子里的光华也聚拢了不少——有一股子前路可期,人生夙愿达成的平和与力量。
那凝练的力量着实是有感染力的,令许多有心人犹疑不定——他们就算是张清和继承星辰神阵,化身青衣剑圣斩灭妖魔的那一段并不清楚,但是自然是能够猜到当日李退之身上发生了什么的。
道伤?怎么可能没有道伤!那可是中天里头千年不出的一尊大圣!圣人便可口含天宪,将大道实质外化于身,而大圣,更是开一方道域,不知其所止,在其间宛若造物之主,与上苍同,就算李退之凭着镇安的星辰神阵能够到达巅峰圣人的地步,但是被纳入老孽龙的道域里头,活着脱身已然是一个奇迹。
别说是重伤,说李退之现如今是垂死,都比现下这种状态要合理得多。
故而虽说李退之已经是强弩之末的消息虽说没从仙唐的权利核心里头传出来,但是天衍阁的不少机灵的风信子们早已经猜到了。
但是为什么……为什么李退之眼底偏生没有一丝一毫的死寂与绝望,反倒是充满了力量,就好像真的从未受伤一般——这简直就是极其荒谬的一件事儿,也正是李退之的神态气韵,使得不少观望的转变了猜测,转换了立场与态度。
而这一切的原因,怕也只是寥寥数人知晓。
比如李退之自己,比如张清和,比如太阴星君与王执心、何沐阳……再比如,李平安。
“十万大山比往日里清净多了。”
李退之的眸子犹如鹰隼,身周气势有若蛰龙,对着左右淡淡道。
严洗此刻好似尚且在长安之中,老人王的身边此刻又是另外一尊副将,这副将和严洗气质相差仿佛,气势也不弱,一般恭顺地回应道——
“那日少帅几乎屠了十万大山里头的大妖近小半,小的族群少了靠山,自然也就不敢侵扰外围的疆界。
托王爷与少帅的福,卑职等也难得过上一阵的清闲日子。”
这尊副将当日正是在镇安城关之外领头钉好灵铆的那位,自然对张清和充满了感激,眼底里的崇敬也抹消不去。
古来自然不乏少年英雄,但是那青衣小修士,却是足当万古第一功。
镇妖王闻言慨叹地点了点头,不过眼底依旧没有放松的意思。
“切莫放松,老孽龙伤重,又囿于老祖宗,龟缩黑龙潭不敢来犯。
但是刘明啊,你知道吗,杀不绝的……妖魔是杀不绝的”
副将刘明闻言一颤——
“王上何出此言?”
“你与严洗一齐跟了我这么多年,自然清楚我的身体,有些事儿也不必跟我一起烂到泥尘里去。”
“王上又与卑职说笑了,王上分明正当年……”
刘明强打起精神来——他的面色甚至不如镇妖王轻松。
“当年我与怀瑾兄、握瑜兄尚且年少,也一时兴起探过北荒大渊。
刘明,你觉得妖魔是什么呢?是否是天生地养的灵物与族群,与人族无异?”
“刘明不知。”
这倒是把刘明问住,他原是想说凡俗禽兽吸纳天地灵息而化妖——可偏生这种例子极其之少,众多妖族不过被聚拢在十万大山里,而只是偶尔见于偌大仙唐的山林之间。
“妖魔是从大渊里爬出来的……我等亲眼所见。
它们密密麻麻,仿若虫蚁,龟缩在深不见底的大渊之中,犹如炼狱一般。然而每拎出来一尊,它们相比于十万大山的妖物,神智全无,疯狂暴戾,每一尊,都是天底下数一数二的混洞。
你且看吧,玄龟与朱雀被吞吃,白虎被灭了族群,但是过不了多久,十万大山之中便又会有这些所谓仙禽珍兽的痕迹。
因为它们的祖先,就是自大渊里爬出来的,它们的后代,便是与凡兽通婚产生的。”
李退之所言毛骨悚然,使得三伏天里头,大修层次的刘明打起来寒战。
“王上少年时,许不过中三境?”
“对,那时家父健在,若不是高人相助,我等早已被大渊吞了个干净,哪还有后话啊……”
李退之的眼底闪过丝丝缕缕的缅怀,又内视了自己心湖之中周转不止的大道天音,以及泥丸宫内那临近崩塌的神魂。
但是随即,与刘明交代一应事物的李退之面色骤然一边,眉头深深地凝起。
“王上?!”
刘明见李退之神色有异,试探着问道。
“平安捏碎了玉牌……而且还不止一块。”
李退之眼底那浅淡的颜色顿时浓郁起来,此刻的他仿佛一头汗毛竖起的老兽,临近崩溃的神魂瞬息之间牵动星辰神阵,圣人境巅峰的感知,蔓延千万里,似是要寻找自家嫡子。
“沧江沿岸并不存在……”
混洞境撕裂虚空便已经是常态,圣人境中天之中自可以任意来去显法,空间的距离已然对于圣人无意义。
但是正也在巡梭之间,却突然又松懈开来。
“我也是关心则乱……他与王家那位在一起,王家里睡着的那几位都没有醒转过来勾动天象,牵动岁月引导结果,这两人大概率是无虞的。”
他可知道,王执心可是宝贝疙瘩,临安王家这一代惟一的嫡子,王家睡着的老古董,境界和老孽龙一样,能辨岁月始终,谁动谁知道。
第三百九十六章:不要拿性命开玩笑
“老师,我们这是要去哪儿?”
玉牌在瞬息之间破裂,一尊又一尊的李退之出现在秘境之中的虚空里头,惹得那巨大而丑陋的腕足一阵恼怒。
不过王执心与张清和倒也有些被动——他们不止要应付来自于水元仙母这类具有灵慧的“机制”的反扑,也须得护持住李平安的神魂。
李平安修持丹法尚浅,也不过能够压制炼化异宝的灵性,将之作为一具全然听话的身外化身,但是面对归墟之中的水元仙母,实在是有些不够看的。
“先跑出这秘境。”
张清和恣意操弄着王执心的躯壳,洞虚的修为恣意在虚空之中穿行着,将秘境的空间弄得有些千疮百孔,短时间内无从正常吸纳灵息复原。
“秘境本身就是一头巨大的邪祟……寻常修士找着了秘境,并自以为寻求到了操弄秘境的方法,实则不过就是以各种手段在自己无意识之间驯服了这头真容狰狞的邪祟罢了。
这也是为什么,秘境之中通常滋养出各种难言的异宝与邪祟。”
王执心递来认可的情感——这件事他也早已猜着了,毕竟万应书开启当日,王执心便见着了长安塾飞舟内部诸多材料的真容,秘境是个什么玩意,倒是挺容易顺势推导而出。
“我先前随太阴星君进过太阳的秘境,那秘境并不大,也不过中三境的水准,现如今想来最多不过命星,随手便被太阴一记布星罗损毁,余下一地血雨。
后来又入了隐太子留下的秘境——那方秘境邪物已然到了圣境,被牢牢捆锁。
圣境的邪祟便已经超脱这方枝杈了,故而在它内里,似是无时间的概念,能辨明诸多旧事,有些是镇妖王布置的幻象,而有一些,则是我不愿去相信的真实。”
张清和说了点题外话——王执心注定是要在行道中证得儒学的,多长点见识对于他有好处。
“无论如何,这邪物既然有着实力的局限,并且前人给过我们法子了,那么我们只需要以莫大伟力将它捅个泄气,便足可以逃将出来。
更何况,这腕足如此小心翼翼,以保护这方水族秘境为第一要务,并不抛开这个前提来抓镇杀了水元神子的道胎,足可以说明问题了。
祂的触手很大可能并不会在秘境外头对我等出手。”
“捅穿……老师是指……?”
“没错,正是王上的化身,一次用上这么多,压根就不是为了祂而准备的,而不过是为了打破这方秘境。”
王执心早就隐隐约约觉着有些奇怪,而此刻也终于觉察了本意。
镇妖王本身的实力也不过是混洞境界罢了,虽说载物榜有名,但是最为盖世的攻杀之术无不是源自于血衣军与星辰神阵,甚至于不可远征。
面对仙神级数的对手之时,量变毫无疑问无法引起质变——镇妖王的再多化身也压根就拖延不了甚至于几息。
即便眼前这个“怪物”压制了自己的实力,将实力控制在了秘境所能承受的极限。
因为即便是混洞境已然身处天外,拥有万劫不加身的特质,但是依旧在位格上没法抵达水元仙母所在的境界,亦或者说维度,全然无法对于踏造成伤害——然而这腕足却能够将他生生打灭。
是以在张清和将那两枚玉佩与三枚玉饰同时抛出的一瞬间,第一尊杀意盎然迎面直上的镇妖王化身便已然被打灭……
然而张清和正是为了避免这种情况,才同时投掷而出。
这些化身继承了李退之的灵慧与斗战经验,见着一道化身破灭,便足可以很快辨明情况,并不硬碰,而是躲闪之间与祂周旋。
又囿于腕足对于自身实力的压制,其速度与普通混洞境也相差不离,是以剩余的李退之化身倒也能幸存下来——
但是并不具备什么作用。
毕竟那腕足是有灵慧的,带着扭曲庞杂的感情直奔镇杀了水元神子的“王执心”,以及王执心手里的李平安而来,毫无犹豫,祂能够明显的辨析出李退之的这些化身,不过是一种“灵”的分裂与寄托,混洞境便能够做到。
也正是闪躲吃力,终究要被抓包之间,王执心大喝一声——
“还请王上破开秘境!”
老人王的化身们是当时人王的状态与意志的留影,与身经百战的李退之在场无异,他也自然是有领悟力的,几乎是瞬息之间便明白了前因后果。
又或者说,出身行伍的他惯常在施令后自主地动将起来。更遑论这一声断喝之中带着些许使他熟悉的气韵。
四尊混洞一齐动手的声势是巨大的,更别提是在一个体内道则极其容易被勾动的邪物之中。
这邪物至多也不过洞虚秘境,灵视之下的可怖程度也不过与太阳星君的秘境相差仿佛,血肉之毯张清和看得都有些腻。
那腕足此刻终于是反应过来,然而却为时已晚——它能强势灭杀一尊混洞,然而这是四尊,并且是不知不觉已然到了秘境四方的四尊混洞。
悍不畏死的四尊化身被狂躁的腕足不惜让秘境发生动摇的轻微开解修为,瞬息之间湮灭了两尊。
动荡的余波将“王执心”吹飞数十里,而后秘境依旧有一角亮起那天荒血戟的赤色神光,将它捅了个窟窿。金乌的光华自窟窿处直撒而下,仿佛天外有天。
而与一声莫名的哀嚎中,自那赤色神光起落处,秘境开始了崩裂,势不可挡——先前腕足的动作也加剧了这一过程。
“这也在老师的算计之中吗?”
王执心骇然。
一尊混洞来宰杀这头秘境邪物早已绰绰有余,但是决计抵不住水元仙母腕足的阻止,是以在王执心看来,两尊足够,而三尊算是保险。
然而张清和似是早已预料到了腕足有后手。
“我没猜到,但是执心啊,教你一件事儿。”
秘境崩裂,腕足果真愤怒与不甘地退缩,弥散于无形,回归那深幽死寂之乡,张清和便揪起李平安开始死命跨越虚空地奔逃。
“在中天里头,永远不要拿自己的性命开玩笑。”
第三百九十七章:逃亡仙台秘境
轰隆一声巨响间,一身灰色衣袍,显得有些狼狈的王执心逃窜而出,手间提着昏沉睡去的李平安,出现在沧江水泮。
“果然还是在沧江边上,我与李兄不曾自主行走挪移了一时一刻,在踏上岸边的一瞬间,就被神不知鬼不觉地困入了那些杂血水族的秘境之内。”
王执心想到始一踏上茅村土地之上的那股子怪异与别扭感,虽说心头早就有了底,但是事到如今他才堪堪缓过一口气来。
那是进入了一个不与中天大界同一的空间,自身灵知面对骤然变化的道则与天地灵息而自然产生的不协调感。
而张清和的判断也果真没有失误,那触手在纠缠盘桓之间,全然是一副小心翼翼的模样,不想伤了秘境分毫,但是终究还是为李退之的化身所破。
而被破除,他们落入中天之后,那腕足所带有的灵慧固然恼怒,但是在绝对理性的支配之下又消失于无形。
这无疑是一种利弊权衡之下的考量,是经过了设置的某种“程式”。
沧江的波涛随波涌流,地下也不知道藏匿着多少深邃与阴暗,风云激荡之间,天地似乎也开始缓缓地变了颜色。
然而自“王执心”重新出现在中天的天地间为止,明明已经逃脱了那腕足的捕杀,但是“王执心”的身形与虚空合,去势却依旧不止,仿佛犹然在死命逃亡一般。
而奔逃的方向,则是往南边去,背对着那被凡俗之人称为“沧海”的沧江长河。仿佛那里,有什么盖世巨凶要出世,将他们不着痕迹地吞没一般。
“老师这是……”
王执心本身也有些不解,都到了这个时候,从那腕足的情况来看,水元仙母定然是不会继续出手,不管是顾虑会引发灵界干涉中天的某种混乱,还是受到了了某种牵制,又或者出于某种利益考量,他们都已经暂时处于了安全的境地。
而受到张清和主观意志操控的“王执心”横渡虚空之间表情严肃,手中提着李平安是一刻也不停,两人合力之后被增幅了不知多少的神魂感知一直紧密地锁定着沧江的水面。
虽说现如今还平静无比,但是张清和笃定,那里一定有着什么东西要出现——这并非是出自于道胎的直觉,而是……
“执心啊,我们从这个秘境出来,是不是已经坐实了水族与水元仙母的从属关系。
还有那些将拥有水族血脉的人族转化成水族怪物的手段,足以惊世骇俗了吧。
光凭这些秘密,便足够我们被水族自北荒一直追杀到天南,更别提这个秘境……”
王执心倒也不胆寒,只是恍然大悟起来——他是临安王家的嫡子,倒是也不虚水族的势力。
毕竟水族大修与张家青云天对峙了如此之久,也没有讨得明显的好处。
“更别提这个秘境就连水元仙母也要着重保护,不愿让它受到损失……这类秘境不说在那尊古仙的布置之中是牵一发而动全身的安排,也定然算是相当重要的棋子。
而现如今这个东西被我们拆了,以水族在眼下胆敢暴露于世人面前,委派出大修公然讨伐张家青云天的势头……”
王执心接过张清和的话,他反应十分迅速,心湖之中几乎是一瞬之间便已然达成了共识。
也正是此刻,那沧江于“王执心”正巧化作一条细小水线,愈发之远的同一时间,浪涛激荡的某处突然起了好一阵骚动,一股子强大的威压带着浓郁的水元气息扩散开来,足足横推数百里,才消弥于虚空之中,使得张清和于王执心都心头一惊。
这是一尊混洞……并且还并非是一般的混洞,仿佛在一条大道之上将要走到尽头,触碰到将大道化作身周实质的领域。
更加毫无疑问的是,这尊混洞来自于沧江水族。
而自这尊混洞的气息恣意张扬地显露之后,又有数尊洞虚显化而出——显然水族也知道,损毁秘境之人定然有着混洞的实力,不然何至于大费周章委派出如此之多的中坚。
“来了。”
这次是“王执心”实实在在说出口了的语句,横渡的速度却依旧不止。
“如果我没猜错,周遭的天乩脉络早已被水族一方的某尊圣人搅和得一片混乱——他们自然不会愿意这件事儿被传扬出去,引起有心的注意,是铁了心的将我等灭杀在这里。”
张清和言语笃定,又将李平安的玉扳指揪了下来,紧紧握在手里。
其动作之自然熟稔,使得王执心都暗自咂舌不已。
“就算不提这死孩子把人都赌给我了,这也本就是他们老李家欠我的。
更何况我要是不用上这些玩意,今天咱是别想走了,他儿子也活不了。”
张清和顺势一捏,那玉扳指应声而碎——也正是此刻,浩荡千万里之外,城关之上深凝着眉头的镇妖王李退之神色又是一动。
“又来了……平安已然碎了五具我的化身,算上藏着不让他知晓的,他身上底牌也不过十数件了。
不过这次我明明白白在沧江感应到了,他们许是先前误入了什么秘境,这才遇到了麻烦,我得亲自下场一次。”
李退之对着身周的刘明说着,随之神魂牵动星辰神阵,镇安的那血色流银一般的脉络又亮堂起来。
镇安城里的人见怪不怪,星辰神阵被牵动而已,这本来都也算是常事儿。
被捏碎的玉扳指灵光逐渐凝实作人形,李退之这次终究面对的不再是难以想象的玩意,于是这化身也有了反应的余地。
“什么情况?”
“水族追杀。”
“王执心”粗略解释了一番情况。
“且去,我拖延一番,不出五息,他们得陨亡。”
这老人王一摆紫袍大袖,与真身的风范无二。
张清和也没问仅仅凭借一道化身之力,怎么抵挡追杀而来的这数尊水族大修以及一尊混洞巅峰,颇为安心地往南边去。
他知晓这老人王不会信口开河——性子不止是天成的,也是养出来的,不然何以镇守镇安关千年而不倒呢?
“你们先前打算去哪?”
“天宫仙台秘境。”
第三百九十八章:你哪来的这玩意啊,淦
“平安说最近的联络点就在沧江不远处的镇子上,不过,现如今我们被水族追剿,还能往那儿去吗?”
王执心疑惑。
“就往那儿去。”
张清和眼前一亮——这不是巧了吗,他在那方枝杈之上也打算往仙台秘境里去,见见当年主事的太岁星君。
现如今“事先”去探探风貌与消息,倒也是挺好的。
更何况入口定然有天宫的人守着——若是太阴说得没错,这一代是太岁、文昌以及北天帝君三人在主事,自背阴山一役后,李墨当日暗地里出手,平白得了那方背阴山的印玺,但是文昌星君与东天帝君不知道是否已然脱身。
往仙台里探探正正好——
对,自己不是把仇敌往天宫这头引,给文昌与北天增加工作量,让他们帮忙解决水族的事儿,而是去表达关切,看他们对峙中天上帝有没有回来,回来了有没有受伤,受伤了伤养得怎么样了。
张清和表示,对于李墨和文昌这两人,他坑害起来完全没有心里负担。
“不过……老王爷说要帮我们把这几尊大修拼掉,究竟是怎么想的,又会怎么做呢?”
他们横渡虚空尚且不熟稔,况且又在沧江边上,自然是比不过那些水族大修的,被追上是迟早的事儿,于是张清和这才拔掉李平安这一枚玉扳指,拖延一下时间,结果老人王来了个惊喜大礼包,直接就说——
五息之内都给杀完了。
这谁顶得住啊?
也是在张清和马不停蹄顺着李平安的腰间神牌指引往那处仙台秘境的入口走的同时,身后有莫大的,宛若星辰之光的神华降临,凝作一杆贯通天地之间的长枪,周遭缠着丝丝缕缕可怖的血腥杀伐气。
这是圣道之境,已经化作了实质的杀伐大道,其中又由纯粹的星辰之力凝作实质,这浓稠的先天星辰之光,仿佛只要控制不当,洋溢下一滴,就能点死一尊大修。
“差点把这事儿给忘了。”
“王执心”一拍脑门……
李退之的化身自然没法屠了追将过来的水族,但是李退之本尊可以啊!
圣人早已超脱了中天之中的空间的概念,将大道实质化,跨越小半个中天出手亦然不是什么难事儿,当日与老孽龙一战,血衣军灵铆钉在城外,将星辰神阵延展而出,也不过是场中存在其他的圣境存在,受到其自身大道的影响,李退之无法在镇安城关之内对外打出圣境巅峰的神通,出手对敌罢了。
众所周知……不管仙唐有多少尊大圣,多少尊圣人,可至少有一脉力量是摆在明面上的——那便是镇妖王一脉的半尊巅峰圣人。
不是半尊圣人,而是半尊巅峰圣人,便足可以说明问题了。
外化实质大道,能够横跨小半个中天出手的存在,至少在大局上,对于圣人以下的存在,便已经与圣人无异。
“李退之,你好大的胆子!”
那尊混洞境水族看着那杆在他头顶的凝实,仿佛通天彻地的战枪,杀伐大道洋溢四周,瞬间便将水元灵息清荡一空,又惊又怒。
然而连低位圣人都承受不起的杀意瞬间便使得他周遭大修水族鲜血崩裂,自身周鳞片间溢出,又在不断的修补与重生之间痛苦嘶吼不止。
他们在圣境威压之下,就连开口言语都没法办到。
这些水族不止不像茅村里的杂血鱼人那般畸形丑陋,反倒是俊朗异常,只是五官各处有着鳞片点缀,不然单看肉身躯壳,线条分明柔和,与人族的外貌好似没什么两样,怪不得通婚之风不绝——况且听闻水族的某些女性,更是别有风情。
而就连思维,这些水族都好似完全模拟了人族理性与感性并重的模式。只是那瞳孔之间巨大的眼黑,凸显着深幽的冷漠与呆板,气质与茅村的那些东西很是近似。
“你若在沧江动手,仙唐李家与我族的梁子便也结下,纵容仙唐李家有当世的近仙大圣,也承担不了后果。”
那混洞境水族依然在威慑,他也不过能够言语程度罢了,被杀道固锁,结局早已注定,深陷其中,只要那星辰长枪落下,便是他们的死期。
“这两人,交与我带走,我便当此事揭过。”
不过绕是如此,这水族依旧猖狂硬气得很。
但是当那混洞境言及“带走”二字时,原本那长枪之上缠绕的杀道陡然凌厉起来,使得天地之间天象更迭,重云密布,外泄的杀道直接绞杀了混洞境外的几尊大修。
犹如正热闹的时候石子落水,响都没听着一个。
“敢动,便死。”
天地之间宛若道音传来,方圆千里大道和鸣,那星辰长枪骤然下落,直直贯透混洞巨擘的天灵,将之碾作飞灰,随即长枪依旧并不消散,静静矗立在虚空之中,仿佛在警示着什么人。
大有“若有想拦的,大可一试的阵仗。”
张清和咽了口口水——比这更大的大场面他见过了,这玩意他也用过,但是他实在没有想到,李退之跟炸了毛似的,如此轻易地就跨虚空过来给了一枪。
简单而粗暴。
“这不也是老师想要的效果吗?”
王执心笑道。
“老王爷出手后,这下子全中天的风媒都会来查探,究竟水族在搅和什么事情,只要我等再改头换面开始探听这些东西,总有有心人帮我们查到蛛丝马迹。”
“王执心”微微点了点头,也不看那杆战枪一眼,选取了个沧江边上平平无奇的小镇子落了地儿。
李平安犹然沉睡着,还打出轻微的鼾声,惹得他一阵失笑。
“他倒是睡得好”张清和无奈道。“不过平安算是天宫中人,能够进仙唐秘境里探听消息,那你怎么办,就光待在外头等着他?
我被请下来的机会难得,也有些盘算,须得新办法混进去才好,看看能不能搞身天将的衣物与袍子……”
张清和思忖着。
“不必那般麻烦了,老师且看看玄囊。”
王执心压着笑意与他交流道。
张清和稍稍扫了一眼,随即“王执心”那呆板地眸子便瞪得极其之大,心态实在有些奇异地问道——
“你哪来的这玩意啊,淦……”
第三百九十九章:这面具不吉利
“是说这天宫的假面与神牌?
倒是忘了给您说了,先前整理旧物的时候,在衍圣峰之上恩师书房的暗格里偶然发现,避着徐执戒与王圣收了起来。”
王执心也不显得有得色,只不过语气间有些低沉。张清和自然也知道,这里的“老师”并非指的是他,而是许怀瑾。
他也觉着自家老师与天宫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于是见着恩师的面具,便也有了些想法,径直收了起来,谁也没有告知。
先前应答道君的时候,张清和执着他的手书道“布局仙神,亡于移山之路”时,他便已经有了些预感,于是见到这曾被他怀疑的恩师拥有所谓“天宫邪人”的假面之时,倒也并不显得意外。
又或者,这是许怀瑾知晓他的脾性,特意在临走前留于他,以方便行事的。
毕竟这天底下最懂他王执心的,可不仅仅只有他的父母。
“福禄星君的假面与神牌……”
张清和看着那宛若掌控天下福源的慈和老人面具,于心湖之中不由自主地呢喃而出。
毕竟,这已经不是他近来第一次见着这具有些来头的假面了——这面具许握瑜拿过,结果自甘上了背阴山,被邪祟吞没神魂,以期布局。
许怀瑾拿过,以身为义,成了压死守庸子的最后一根稻草。
那天南赵家拥有眉心血的少年,赵海棠的堂兄也拿过,被无尽稻草交织伴生于肉身之中,做了生不如死的稻草邪祟,最终消湮于张清和镔铁剑所造就的劫灰之中,才终究得到了一个解脱。
“执心啊……”
张清和有些犹豫,他本是不信命的,但是在中天大界这种地方,仙神的眼皮子底下,所谓命运都被化作了具体的丝弦,恣意摆弄的境地之下,他不得不服个软。
“执心啊,福禄星君的假面,你就别扣上了。”
王执心有些疑惑——他实则正因为往仙台秘境去有些兴奋,毕竟世界隐秘的一角就在他面前展开,更遑论先前使得水元仙母吃了个暗亏。
“老师,这是为何?”
“这面具有些不详……
福禄许是有些小家子气……又或是假面的机制问题,虽遮掩住了天乩,但是每一任都不得善终。”
张清和沉默了好一会儿,这才缓缓答道。
中天毕竟是仙神的地界,福禄星君又是专管福财的主儿,就算是遮掩得极其好,使得祂压根不在意这些蹦哒的蝼蚁或是细枝末节,但是终究会引起某种机制的反噬。
不过……专管福财的尚且如此,那专司命运的太岁星君,缘何就好似没有一丁点的反应呢?
张清和略微有些不解。
不过,这怕是见到太岁星君之后,才应该考虑的事儿了。
“老师也怕,也会信命?”
王执心比之现如今的张清和,无异更加具有自信——然而他也意识到身为代行者,太素人间的象征,张清和所知无疑会更加多一些,于是也由不得他不严肃对待。
“命既然实实在在存在,便由不得不信。倒是不怕福禄星君,我只是单纯地在忧心你罢了。”
张清和慨然叹道。
这话果真也对,他担心的压根就不是自己,路本就死了,或者说,只能在死路上反复蹦哒,看看有没有新路的痕迹,但是对于王执心,他还是真切希望不要中途夭折的。
若是因为这假面气运受了牵动,那才是使人难以接受的一件事儿。
“原来是在关切我吗。”
王执心第一次忤逆了张清和的意志,将自己的身体接管过来,将这慈和老人的假面浅浅扣上。
一身纹源绿袍自这干瘦的少年郎身周展开,改变着他的身形,使之散播出一股子财运福德之起,犹如天下福禄都尽皆纳入他手一般。
别的不说,这木讷少年在张清和面前首次按着自己的心意做成了这件事,便很是值得惊讶了。
毕竟张清和与张清和身后所代表的,是让他毕恭毕敬,不愿忤逆伟大存在。
“福禄本是天上的神,怜这世人才下凡尘。”
王执心默默诵了一句,粲然一笑。
这是他自以太素门下自居以来,最为僭越,但是木讷脸上却最为愉悦的一次。
“恩师说,十世之仇犹可报。他固然要平了那山,但是运道和天上这位也脱不了干系,身为学生,我自然也得更它杠上。
况且这福禄星君,总归要人来当才是。”
王执心也听过周槐安的丹法,倒不如说,是通过他,李平安才得到了完整的丹法法门。
现如今来看……
他当日自然也默默记下,终于是等到了能够派上用场的时候。
“这话,你也怎的也会?!”
张清和有些哑然,岁月的上游与岁月的下游,自此刻起,仿佛便有些重合了。那首《稻草歌》固然被他以镔铁剑连同三代以前的福禄星君一起,绞杀在了漫天的风雪之中,但是此时此刻,居然也有只言片语流传了下来。
只不过,自然早已失去催化稻草邪祟种子的效力了。
“也不知从哪听闻的一句词儿,赶紧像是与福禄星君有关,执心随口便用了,怎么,有什么问题吗?”
福禄星君宽大的纹源绿缎之间,苍老与沉稳并重的声音自喉间响起。
王执心将自身躯壳掌控以后,张清和便也没有再多事,只是龟缩在心湖一角,不住言谈着。
“没事……路都是自己选的,你能有自身的想法了,我很是欣慰。”
张清和笑道——之后的事儿虽说他还得参与其中,但是自己已经不适合亲自出面了,暗中窥视倒是正正好。
而在此时,李平安却于腰间一阵扭动,眉头紧锁,嘴中嘟囔着什么。
倒也不错,那扭曲现实与认知的负面影响消弭了,以丹法的特性,自主矫正修复神魂后,李平安醒转便是一件尤其自然的事儿了。
然而这少年始一睁眼,便观摩起自身周遭,神魂一扫,注意力又到了提着自己的人身上来,于是猛然瞪大了眸子,疯狂挣脱了起来,仿佛要被“福禄星君”带去什么可怖的境地之中。
第四百章:这个我熟!
“你是谁?!你把王兄怎么样了?”
李平安罗天幕顿时揪在了手里,立马就要展开,但是却由于实力差距过于悬殊,被反应过来的王执心狠狠以掌间灵元压着,动弹不得。
王执心压根就不想理他,缓缓架虹落地,省的被这熊孩子整出什么幺蛾子。
“这便是张兄要我带着的人。”
王执心在心湖之中的语气颇有几分埋怨,但是张清和却于之中没有感受到丝毫的不耐。
“情有可原……第一次遇上这种事,可当真会被吓坏。”
张清和似是视王执心的抱怨如无物,随意说道。
“你把王兄怎么样了?!
福禄星君……你是福禄星君,你是南天一系的不成?!
怪物,还有那被召唤而出的怪物,你们是一伙的?”
李平安显得十分慌乱,骤然纵跃之中拉开了与王执心的距离,浑身有些颤抖,又似是回想起先前杀红了眼的血腥一幕,开始干呕呕吐起来……
“哇……”
修仙者的身体无尘无垢,自然是难以吐出什么污秽之物,但是这也不过是身体不由自主的产生而出的反应罢了。
果然还是个小雏儿。
张清和看着有些失笑——人与人不能一概而论,他提着镔铁剑从镇安城关南杀到十万大山北,血流成河,尸身劫灰堆积了一地,山河草木都被染作了褐色,照样和老孽龙谈笑风生,还把楚凤歌和萧守送去见了三尊。
“李兄不必惊慌。”
等李平安心绪平复起来,一脸警惕地看向王执心所扮的福禄星君,身间祭练出罗天幕,像模像样地戒备防守,王执心这才出言阻止。
“是我……”
低沉的老人音色自王执心喉间发出,李平安这才缓缓抬头,一脸犹疑不定地与王执心对视起来。
看了半晌,李平安这才试探着问道。
“王……王兄?!”
“是我,不然以李兄那般薄弱的修为,若真被抓了,恐怕连开口的余地都没有,直接便被碾死了。”
王执心不懂得留情面,尤其不懂得给张清和以外的友人留情面,于是出言直接而犀利,使得李平安震惊之余一阵难堪。
“王兄,你怎么成了这个样子?”
李平安得知王执心是福禄星君的惊骇丝毫不比得知自己被南天一脉的邪人抓了要震惊。
“你你你你你……”
“我?”
王执心指了指自己,眼底虽说呆然,但是也能见着对于李平安的调侃。
张清和这下都不由自主地有些纳闷——以前这么久怎么就没有发现王执心有这种恶趣味,究竟是被谁带坏了。
难不成扣上这福禄星君的面具最为主要的目的不是为自己的恩师复仇,接下他的因果,而是拿来捉弄调笑李平安不成。
“你是福禄星君?”
李平安一脸“你演我”的表情。
先前他就隐隐约约通过张清和透露的言语有猜测,圣君李墨说不定是“自己人”,但是怎么也没曾想到,一贯刻板严肃,老实治学的小圣人王执心,会是福禄星君。
这个世界对自己人到底怎么了?整个中天还能不能好了?
“李兄稍安勿躁,我不过是继承了恩师的遗物罢了,正好要身入仙台秘境之中,恰逢其会,便翻找了出来,方便行事。”
王执心缓缓解释,听得李平安更是吃了个惊天大瓜——
什么?五代圣夫子是福禄星君?!
敢问整个中天里头还有哪位不是天宫中人,天宫到底见缝插针安插人手到了个什么地步?
李平安并不蠢笨,先前不过是被水元神子刺激,又猛然之间醒转过来,慌了心神罢了。
事到如今,他便很快反应过来,也不必做过多的验证,便能够知晓眼前的福禄老仙是王执心无疑了。
“哦,原来如此,是平安唐突了,还请王兄见谅。”
他强行压下自己心底狂奔而过的十万头青麟,缓了缓动荡的心绪,一面解释,一面将值夜灵官的面具不偏不倚地戴在了面目之上。
面具通体玄幽,眼角倒是勾勒着月华一般的银纹,无髯无须,是个青年形象。一身玄幽如墨的黑袍神衣便裹在了他身上,随即将少年的身姿拔高,然而在黎明金乌初升的白日里,却显得尤其瞩目。
不过不论场合,光论气质的话,这身行头倒是和他的罗天幕异常之搭。
两人自然都是施展了敛息法的,天宫敛息法中天若是称为第二,那么说不得第一便只有张清和朦朦胧胧不知来由,能使得外神收敛食欲的逍遥游能比了。
它的功用不止是收敛自身的气息,更能将自身的“存在”降低到一个极其之低的境界之中,甚是可怖。
虽说是黎明,但是大街上尚且有准备着吃食的小摊贩,以及刚刚收了活计的打更人,可两人化虹落地,在大街上对峙吵闹了这么一阵,不仅没人关注,更是将他们当作巷内自然的景状一般无视而过。
说明白了误会,李平安与王执心自然是对视了一眼,开始依照着神牌的指引寻求这入口起来。
王执心也不愿再浪费过多的时间了,请神术的效用时间有限,张清和说不得过不了多久就将回到那方枝杈之中,须得抓紧。
然而没过多久,不止是李平安与王执心,就连同张清和也开始自我怀疑起来——
就眼前这地方,真真是天宫的入口?!
他们想过天宫仙台秘境的入口自然是大隐隐于市,说不得便在某家小店,某处小摊,某处山石,某个不起眼的府邸之中,但是眼下……
看着来来往往的莺莺燕燕,花枝招展的各路优伶,张清和不由得暗自竖起来手指——
不愧是天宫,真有你的,不知道太阴星君要是从这处进来,进来的时候得作何感想。
就算是在长安里,那么多灵秀的姑娘家,怕是也不多见。
这处入口的主事人有点东西的啊!
几人齐齐感慨。
“天上楼”三个大字明晃晃地扒着,李平安找着了几个容貌较为出众的,两眼放光。
“嗨呀,早说嘛,这个我熟!”
第四百零一章:我与赌毒不共戴天
“大爷,来玩呀……”
一边是花枝招展,身姿窈窕的市井烟花之地的青楼倌人,一边是身着淌着星辰流光,四溢仙神韵味,玄之又玄,散播着神秘,同时脸上带着可怖面具,一看便不好接触的怪人。
两拨人以巷子中心为界限,形成了两股子截然不同的气场,对比也实在鲜明得很。
虽说王执心所扮的福禄星君,以及李平安所扮的值夜灵官,都藏住了自身的气息,这些普通女子全然关注不到,招揽的自然也只不过是大街上的其余人罢了。
但是这依旧显得怪异至极——张清和一时间都不能笃定,这方秘境的镇守之人,究竟是怎么个的不着调法儿了。
不过依着这开青楼的架势看,很是有李墨的风格——这地儿守着的不会是北天帝君的嫡系吧?
如果是这样,那他还能松一口气,把这个地界的仙台秘境入口设在窑子里头,自然也是能够被理解的事儿。只要不是设在茅庐或者澡堂,那都不算个事儿。
不然的话,好端端一个领仙神牌位,为某种隐秘目的而生,在仙神眼皮子底下动作的古老结社,这神秘而又有威慑力的形象怕是会在他的脑海之中轰然倒塌,敬畏也被一脚踹到不知道什么地方去了。
“业务还挺熟练。”
李平安以审视的眼光看了一番这座唤作“天上楼”的地方,露出男人都懂,并且颇有深意的笑意,眼里还满是欣赏。
显然此地的入口的看门人,很是对他的胃口。
“王兄怕是很少来这种场合吧?今日便带你见识一番!”
李平安颇为得色地对着王执心说道,语气十分促狭——毕竟他算是没想到,自己也能在这小小的镇子上找着这样的好地方,况且……也少有的是王执心所不熟悉的领域。
那漆黑如墨,只有眼角带点银纹的面具底下,怕是在乐呵呵地笑着呢!
“格过。”
然而此刻王执心的声音却从身侧传来,使得李平安一愣。
他扭过头来,见着的是身姿板正,看不出一丝心绪变化的“福禄星君”。
好嘛,好家伙,逛窑子这种事儿都能变成“格物”了,这儒学可真是好学问,学完之后说起话来都不知多了多少花花肠子。
“学完儒学,女票起女昌来就是硬气。”
张清和显然也与李平安一个想法,心底暗暗给王执心竖起了一个大拇指。
然而这他们可错怪王执心了——当时张清和大闹天上居,剑挑谢鹿鸣之后,当晚为了掩人耳目,便在鸾凤阁之中开了一间厢房,假意过夜。
王执心当时可真心不知道张清和是因为这事儿才去的鸾凤阁,但是十多年都待在近仙世家的羽翼之下,又是王家嫡子,家教极其之严,他又何尝去过那些烟花之地?
本着求索的心态,他便抽空在儒学社教导学子们之余,去鸾凤阁里头“格物”了一番。
嗯……别说,还真格出来为什么仙唐长安城里头那么多修士喜欢往那头跑。
“哦……那,走吧。”
李平安显然是被震撼到了,此刻也正值清晨,于是缓步走了进去,面无表情地分开眼前熙攘的人流,手臂阻推之间甚是粗暴,仿佛没有给予这些人流一丝一毫的礼让。
而站到里头落定,四顾看去,檀木方桌架设数十,楼分两层,周遭皆然垂着丝锦罗绸,在长安之中虽说不显得稀奇,但是在这个小镇之上,可以说是一等一的华贵了。
莺莺燕燕们仿佛没有见着他们,依旧饮酒逗乐着熟客,对于这两个收敛了气息与存在的怪人置若罔闻。
“还请道友出面一晤。”
王执心与李平安观察了周遭的环境,也没有进来之前的嬉皮笑脸,反倒是有些严肃与慎重。
“镇上也不过是堪堪破晓,起早贪黑的小摊小贩都未曾准备吃食,何以出现如此之多的来客与优伶倌人,分明是早早就感受到了我等的到来,相邀我等进来的意思。
不过客人到了,主人却不冒头,是否有些不礼貌了?”
李平安笑意盎然地说着,王执心在侧,他并不慌乱,说起话来倒是有条不紊——论起狠劲儿,这位可是把自己当作赌资,输给张清和,而后赢回自己与亲爹两条命的主儿。
“还请此地主人允我等借道,入得仙台秘境。”
自不必说,这是王执心的言语,倒是显得彬彬有礼,但是那玉书也早就拿在了手里。
“十多年前消失,只知身在长安里的福禄星君,一贯神秘的太阴一脉,任何踪迹都琢磨不透的值夜灵官……文昌说的果真没错,倒是对有趣的组合。
二位道友,妾身在此恭候多时了。”
一声清冷的女声自楼间响起,与太阴星君那种隐隐压抑的疯狂,以及极其内敛的感性不同,这声音之中不惨杂除冷漠以外的情感,仿佛一块亘古不化的玄冰,只需要稍稍贴近,便会沾染一身寒意,被冻得直哆嗦。
有白衣女仙自帷幕间而落,戴着个状若冰晶,质地通透,却无面无脸的古怪面具——这面具如此质地,本该对里头的人脸一览无余才是,然而现如今无论王执心与李平安怎么看,都只能看到里头个模糊的轮廓,怎么也琢磨不清晰。
那女仙长发披散开来,头簪飞燕,宛若清冷得不染一丝尘埃,惹得张清和不住感慨——
什么时候太阴也能有这种正常点的女仙气质,那才真叫一个香,不至于同现在一般,跟个疯婆子似的,每天上演精分现场。
“玄斗星君,见过两位道友。”
淡淡的花香味自王执心的感官递入心湖,使得张清和感到一阵熟悉,心下一定。
又联系到玄斗星君的神系,于是更有了底气,提醒王执心道。
“李墨的人,我有天差点就在鸾凤阁女票到了。”
同时也是一阵无奈——撇开北天帝君不着调的风格不谈,他还真是有够瞎操心的,连就近的仙台入口都安排上了自己人,真就一条龙服务呗。
不过李平安倒是更为简单粗暴。
“道友就是这里的老鸨啊?”
第四百零二章:文昌星君失踪
那玄斗星君听得冷淡地一笑,并未回应,反倒是径直盯着王执心,使得李平安有些尴尬。
不过他也意识到是自己装得纨绔惯了,生了不好的习气,失礼在先,于是讪讪退下。
不过……这总使得他有种“小孩子退下,大人开始谈正事”的不利落感。
“原来是北天帝君座下的玄斗星君,失敬失敬。”
福禄星君犹如老者般嘶哑厚重的声音自喉间传来,配合着福禄星君那慈和苍老,和蔼可亲的老人假面,毫无违和感。
“不愧是天宫除文昌之外,智计最为绝伦者。
然而他那是能掐会算,但是若单论机辨才学,你怕是也并不输于他了。”
玄斗星君轻飘飘地鼓起掌来——而此时此刻,场中那些热闹欢腾的场面尽皆终归于静止。每个容貌清秀的艺妓面儿上遮掩不住的凌厉,来此的男客也更是神态各异地盯着两人。
自然,这种凌厉不过是发自于气质上的,对于福禄星君与值夜灵官,他们毫无敌意。
“天宫里头虽说有神牌,但是神系支离破碎,阵营派系并不和天上的那些玩意全然一致,能够断定我是帝君一系,福禄星君心思缜密可见一斑。”
我能说是因为我老师差点就女票到你了吗?
王执心心底自言自语——果然还是得格物,不亲身经历怎么来这意外之喜。
“不过,我见她时,她本不是这般气质,许是面具与神牌改变的气质与身形使得她显得清冷,又或者是,当日里才是伪装。”
张清和想起在被李墨领着去小玄天之前,曾经被带着去了一趟鸾凤阁——他当日里还感慨于李墨家底的丰足,建个窑子还搞了个洞虚的花魁。
当日,他便感受到了那异常有特点的花香,没想到今天日里通过王执心,又在这“天上楼”里头闻到了。
这眼前的玄斗星君,便是长安鸾凤阁之中,那为他奉茶的花魁无疑了。
得,这女人还有两份产业,两头的灵源都挣。
“玄斗星君这身家可真够殷实。”
王执心环顾四周,看着这观察着他们二人的莺莺燕燕,以及这些面色谨慎的来客,假意轻松地调侃道。
“这些天将的敛息法都赶得上值夜灵官了,一个个看不出什么破绽,与凡俗无异。”
李平安骤然间不明不白躺了个枪,有苦难言。
不过他这可是误会王执心了,他本就是道胎,天宫敛息法这种护道法门更是易学易精,是以王执心是实实在在地做着夸奖。
然而这下张清和顺着王执心一看,居然也好似发现了盲点……
“执心。”
“老师,怎么了?”
“看到第二楼那坐子上姿色上佳的姑娘没?”
张清和语气十分古怪。
“莫非那人有什么问题不成,我也没感觉到邪祟的气息呀?”
王执心想着自身灵感终究不如张清和的灵视来得实际,于是手间已经开始往自己的玉书里头注入灵息了。
“快停下!”张清和有些无奈……
“我是说,我曾和那姑娘睡过,那还是我为了去斩杀附身许冬的神魂邪祟,为了掩人耳目,在鸾凤阁提前开了个雅间。
当时找着的就是这位。”
张清和面色一阵子不愉——他在长安城里那阵真就被全套安排照顾,连去会所点的什么姑娘,晚上干了啥事儿,都给看得一清二楚呗!
难怪分明只是个小镇,还会出现如此之多姿色上佳,堪比长安中人的女子,敢情压根就是鸾凤阁的部分人手在这镇子里赚外快呢!
打两份工,值得尊敬。
“不过,看样子她并不知道福禄星君已经换人,看样子文昌星君连福禄星君就是许怀瑾和许握瑜这件事都没有对北天透露,算计得可真够周密,自己人都蒙。
执心你顺水推舟承认下来,也并非是什么坏事。”
张清和完全自信“王执心”能玩得起天宫第二智者的人设,就算王执心有些局限,那也完全可以找“前知数百年”的他来帮忙。
“不止如此,她还说,是文昌星君提醒,我与值夜灵官会来到此处。”
王执心犹疑地说道。
“老师,那日在背阴山发生的事儿临行之前虽说都大半告知与了我,但是执心还是有诸多疑惑,东天毕竟神秘,可文昌身上究竟有着什么秘密,能够足可以使得他逃过那样的大灾劫呢?”
张清和并没有将文昌星君也会请神术的事儿告知与王执心,至于具体结局如何,他当时被搅动时空送走,自然也是看不到的。
这也是他迫切想知道的一件事。
“敢问玄斗星君,文昌星君现如今在仙台秘境之中否?”
自然是不必卖关子,径直问出便是。
“说来有意思,他一贯能掐会算的,不知道是否也算的到自己失踪。
自那日起,他便没有回来。
你们会来沧江边上这件事儿,还是他先前与帝君谋划长安塾之前告知于我的。”
李平安对于文昌星君并不了解,听的有些毛骨悚然。
“你是说……早在长安塾的变故发生之前,那文昌星君便已经知晓了我等会过来?!”
“正是。”
他突然感受到一阵子从头到脚的寒意,这也并不是恐惧,而是敬畏——这样的人,着实是不能当敌人的。
“哦……失踪了啊。”
张清和轻轻叹了一口气。
“老师好像并不惊讶或者忧心?”
王执心没有理会李平安,随他自己整理心绪,好奇地问。
“说不上担心,只是有些失望吧,他虽然疯了点,但铁定是死不了的,有些疑惑只能当面确认清楚。
不过我敢断定,即便如此,我等入了仙台秘境之中,也一定会发现他准备与你们的东西,毕竟就是这么个爱安排的人,没法子。”
张清和淡淡道。
“开门见山和这女人说吧,虽说我收敛了灵性,可你的神魂最多再撑个小半日。”
王执心听到这话,立马对着玄斗星君施了一礼,心底传音于李平安。
他现如今是“福禄星君”,有些生疏的话他问起来并不合适。
“那道友对于我等来意想必也清楚了,还请打开仙台秘境放我们进去。”
“哦?”
玄斗看着值夜,犹如看着个毛头小子。
“你不就已经在秘境之中了吗?”
第四百零三章:仙台秘境中
“我现如今就到了仙台秘境之中?!玄斗星君怕是说笑……”
李平安环顾四周,却忽而言语凝噎了起来——在他的视线之内,原本外头尚且是清晨的小镇巷子,此刻早已不是那般小摊小贩起早准备吃食的模样。
而是一条截然不同,开阔宛若长安里头的朱雀大街,好似四架车马并行也全然无虞的大街。
这街道铺设的基石都泛着淡淡的灵光,散播着使人神魂清净的气息,犹如无暇的白玉,使得靴子都不忍往上践踏。
而周遭的建筑也截然雕梁画栋,然而却与仙唐长安城里头的事物有着明显的风格之上的差异。
仿佛自这些亭台轩榭之中,流露而出的不止典雅,还有丝丝缕缕的仙灵之气,这些建筑组构而成某种协调的韵律,仿佛使得人心湖平复,泥丸宫里的神魂都要安定下来,身周的灵元都得到了洗涤与静养。
街上也有形色匆匆之人在往来——要么就是一身黑袍,面上紧扣着黑铁面具的黑袍天将,要么就是各色神衣,扣着假面的众多灵官。
这些人仿佛互不认识,鲜少见着三两成群有着交情的。
而李平安呆愣着观摩着得有半晌,都没有见着一位民间戏本里头所熟知的星君。
“这是……什么时候?!”
李平安十分诧异——别说是他区区归元了,就连王执心这归藏境界的修为,都没能发现什么时候,便深入了这所谓仙台秘境的深处。
他那极其敏锐的灵感这个时候并没有给予他多少反馈。
王执心表面上虽说显得极其从容,但是其实心底早就在传音于张清和,问询他事情的原委。
这位修为也不过是洞虚境界的玄斗星君,究竟是何时,使得自己等人深入了秘境之中。
“我也没有感受到秘境邪物将我们吞下,自然也以为没有进入秘境,这也是我先前催促你,让玄斗星君赶紧将我们送进来的原因。”
张清和向着王执心缓缓地说。
“但是想来本就不合理——秘境邪物虽说身在灵界,但是也不过是处于天外与中天的夹缝,尚且无法无视空间的蔓延,在整个中天大界之中布满自己的“入口”……
最多就只能如同镇安关那处一样,被束缚在一处,又或者如同太阳星君那头一般,随身携带。
除非天宫是抓着了一尊仙神级数的秘境邪物,这仙神还得具备着时空的特性。然而在中天之中,脚踏时空的天道,代表着宙宇源流的那位,可是身在天都天,最拔尖的三者之一,如果天宫有这能耐,何必活得这么隐秘瑟缩,早就找仙神掰腕子了。”
“那为何……”
王执心细细说着自身的疑惑,他求知欲甚是强烈,况且在他看来,张清和是能够沟通“太素”,然后由那位存在进行解答的。
“秘境,他们拥有的秘境不是邪祟,而是一方真正的秘境,是中天大界里头唯一一处净土。
不同于由大圣身内天地炼作的天外天,不同于看似祥和实际上是一头头灵界邪物的秘境,这仙台秘境,怕是一处真正的空间,穿插伴生于中天大界之中,不知所从何来……
虽然这处真正的秘境空间之内可能也会出现某些事物异化的倾向,但是现在看来,自然会有着天宫的这些人将之清理掉。”
张清和以灵视的视角四顾……这出地界全然没有受到灵界之中那些可怖事物的沾染,一切有形的事物都是它们原本的模样,就宛若中天大界之中有数的一处净土。
若是一年之前的张清和见到这景象,怕不是要激动得热泪盈眶,而后便龟缩在里头,再也不出来。
仙台秘境,好一个仙台秘境……
“不过……”
张清和话锋一转,使得王执心重新皱起了眉头。
“改造搭建这处秘境的代价怕是不菲。
你瞧那地面铺设的灵材,无不是清神静气的上品,还有这些屋舍所用的灵木,也使得泥丸宫一阵爽畅。
若我想的没错……就算是因为异宝反噬,濒临神魂崩溃,异化不能自已的天宫修士逃回这秘境之中,也能被立马压制住异化的趋势,而后静待机会。”
这处秘境的搭建与铺设改造者显然也知晓天宫法的缺陷,使得这处秘境与天宫修士有相辅相成之妙。
“值夜灵官莫要诧异,在你家长辈要我开启仙台秘境之时,我便早已经将秘境的入口打开了。”
玄斗星君的声音依旧是并不带着什么起伏,有股子生人勿近的气场。
李平安像是吃了口黄连的哑巴——平白因为误解让王执心占了个便宜。
玄斗星君认为福禄星君自始至终便是一个人,未曾换过,又因为值夜灵官表现得像是个从未见过世面的雏儿,便使得她误认为李平安是王执心的后辈。
“就是没想到,福禄星君与太阴一脉也有交情,我可是听说,值夜灵官以及巡夜灵官的面具与神牌,皆然没有挂在仙台秘境里头,而是一直由太阴星君自己攥在手里。”
玄斗星君颇有深意地揣测道……
“太阴一脉久不露面,上次倒是在仙唐的蓝田闹了动静。福禄莫不是仙唐人?”
“哦?帝君就是这般教玄斗星君套话的吗?未免有些过火了。
你若是想知晓我与太阴星君的关系,自可以去问你家老爷。”
王执心回嘴了一句,使得这白衣女子有些凝噎。
也过了好半晌,这戴着通透面具,面貌模糊的清冷女子才答道——
“还请二位移步,我家老爷与太岁星君等候多时了。”
玄斗星君遣散一众天将,随着王执心与李平安走出天上楼的大门,始一踏上一块玉砖,李平安的神魂便感觉一阵清爽,里头埋着的那物感觉也被压制得死死的,身周灵息流转快了不止一个周天。
自三位星君假面的修士到了街上,满街的天将与寥寥几个灵官便将注意力放到了他们身上,惹得李平安一阵子不痛快。
不过也恰在此刻,他听见王执心细细地呢喃道——
“镇魔铁……”
第四百零四章:半枝桃花
李平安顺着王执心那慈和老仙假面下的眼神望去,便在远尽处望到了一方大殿。
仙台秘境并不小,其中甚至有山峦起伏,地脉延绵。乃至于和长安塾的太浩天比,都怕是有过之而无不及。严格来说,秘境邪物是全然不能与之相提并论的。
那大殿便正处于某处直插霄云的仙峰之上,仙灵之气缭绕其间,虽无异兽奇珍,但是重重青云依旧衬得尤其峻拔。
然而正是在那仙峰之间,存在着那方大殿。
它极为敞阔,却透不得意思光亮进去,通体玄幽的颜色透出某种金精般的色泽,的确使得人不由得怀疑,是否通体都由镇魔铁打造。
而其上镌刻着的神秘道文,也使得人不住将心神灌入其间,仿佛悟透这些似是源自于亘古岁月中来,但是却猜不透跟脚缘起的大道之书,就能进入到某处玄奇的境界里。
王执心觉得,若是想他当年格山格竹一般枯坐在这里头几年,恐怕真能悟出点什么东西来,毕竟竹子格不出个所以然,是因为它本就无价值,然而这方大殿之上的道文……
好似蕴含着无可穷尽的神秘与灵性,仿佛自道的源流之中生生塑造,被莫名的伟力开凿得浑然一体,仿佛并非某位大能炼作,而是由天地钟灵,降下垂怜而成,是某种“道”的化身。
并且这道不受侵染,也并不逼仄,忤逆着一切源自于仙神的特性,道文镌刻其上,有若呼吸律动,明灭之间使得王执心与李平安看得都有些呆滞。
自然,最为令他们所诧异的还是这大殿的材质,那玄幽的仙殿通体散播出内敛沉寂,但是隔绝一切侵染与污秽的气息,有若天底下最为厚重之物,最为萧杀之物,能斩断一切“污秽”与修士神魂灵性的联系。
“这全然是镇魔铁打造?”
李平安顺势惊呼,实际上他确实也十分诧异,神夏的确有镇魔铁的矿藏,镇魔军由于时常需要驻扎于封魔古道,指尖也会有着一枚深幽的铁戒,用以抵御邪祟对于神魂灵性上的影响。
然而那些铁戒不过是掺杂了些微的镇魔铁,里头的含量,说是几粒铁粉也为过,绕是这样,这东西在镇魔军间也是尤其稀缺,当不得消耗品。
而市面上流通出来的,也就愈发之少。
眼下这山间的浑然由镇魔铁铸就的大殿,若是传出去,足以使得中天大界里掀起一阵狂澜。
有大修曾经揣测,镇魔铁若是费心炼作一桩重宝,其对于邪祟的威能恐怕不下于一柄道果仙兵,然而这东西产出实在也神秘且奇怪,从不成见过浑然一体的矿石,皆然是些铁粉,更是无从熔炼为一,化作铸铁。
于是多少炼器师曾经产生的这桩想法便也不了了之了。
而李平安的见识显然是浅薄了,在张清和的眼里,这方大殿无论是在灵界还是在现世之中,都仿佛跨越了亘古过往与后世源流,交织着某种玄之又玄的抽象的“道”,要是张清和的灵视再深一些,说不得能够观见极其之大的隐秘。
而这大殿散播出来的气息也使得他熟得很——那气息源自于上苍之上,他所去过的地方。
或许,这方大殿并非是“大殿”,说是某种天道的具象也不为过。
“确实是镇魔铁,并且并非由人力刀削斧凿而成,也不可能是天上那些玩意所造就。”
玄斗星君对于后进还是相当耐心的,声音虽说清冷,但是答得也并不应付。毕竟北天帝君本就与她表态亲近于这二人,她自然将“福禄星君”和“值夜灵官”放到了亲善的位置之上。
“哦?”李平安这下愈发疑惑了。
“既然并非是修士打造,也不是天上那些鬼玩意的造物,那这大殿,会是谁造的,目的又是什么呢?”
“不知道。”玄斗星君答道。
“不知道?!”李平安觉着这女人也未免太过敷衍。
“你问得不错,既然不是修士,也不是天上的东西,那该是谁呢?
于是天宫里头诸多修士将这仙台殿奉为信仰,只要这仙台殿一日在,他们斩杀邪祟便一日有着支柱。”
玄斗星君说起这事来,目光也直直地看着那方仙台殿,虽说平静内敛得看不出情绪,但是也能读出些许意味。
“信仰,他们信的是什么?”
李平安想起一贯以来对于仙唐里所说的天宫邪人的印象,无不是行事百无禁忌,喜好屠戮州府,喂养异宝。
但是现如今看来,并非是这样,或者天宫人不全是这样。
“很多人自绝望里见了这仙台殿,于是敢问天上,是否有真仙。”
玄斗星君在前头为两人慢慢地引路。
“若有真仙,我等前路可见。若无真仙,我等自建天宫。”
凛然的言语说得平缓,但是王执心与李平安却听得一阵哑然。
一直不为所动,乃至于有些漠视的张清和也有那么一瞬间被动容到。
“若有,则前路可见,若无……则自建天宫?”
张清和在心湖之中喃喃着,随即有些无奈地笑道——
“论魄力才情,我远不如立这天宫的大帝与星君们。”
他先前原以为领这些神位不过是些蝼蚁坐井观天般的狂妄与愤懑所致,后来又觉得是星宿法窃取仙神权柄的必要。
但是现在看来……这分明是在绝境之中独行的一种决意,这一点都不狂妄,不蠢笨,反倒是天底下一等一的清醒,一等一的自知。
几人终于走上了往那仙台殿间走的曲折回廊,回廊极其雅,张清和莫名觉得是文昌会喜爱的风格。
亭台楼阁,好似有烟雨起,回廊轩榭,亦然云气自生。
“这里好似滋生过异化。”
张清和默默提醒着王执心。
他看到了回廊外头的半枝桃花,还有回廊之间,被灼烧的痕迹,王执心便也停了下来。
玄斗星君有些讶然。
“福禄道友好眼力,当日这处滋生过邪祟,我也并不在场,好似是文昌星君处理掉的。”
第四百零五章:北天与太岁
“修为愈发高,本命物与自身愈发贴合,便更更感受到与邪祟相关之事,贴近中天大界的本真。
看样子福禄道友的灵感,远比我想象的要高,修为怕是也已然比玄斗要精深太多。”
玄斗星君眼底闪过一道莫名的光,似是在细细揣度着眼前这位福禄星君究竟是长安城里头的哪位大修。
能够有这样的灵感,然而又高不过圣人的人,在仙唐里头实在是屈指可数。
王执心没能想到张清和的提醒居然加深了玄斗星君的误会——单凭他自己定然是无法感觉到文昌星君当日折下桃花驱散邪祟的动作,但是恰恰这种灵感高的体现,使得玄斗星君产生了误解。
“玄斗道友是说,北天帝君与太岁星君都在静待着我等?”
王执心将先前就一直思忖的疑问终究是问将了出来。
他现如今的人设在玄斗星君乃至于北天帝君眼里依旧是上代福禄——许握瑜和许怀瑾是福禄星君这件事,文昌星君甚至连自己人都没有告诉分毫。
于是问出这事儿的同时,王执心又随口抛了个钩子——
“北天不在仙唐里头待着……跑到这里来干什么。”
玄斗星君瞳孔一缩——直至现如今,她才有些谨慎与敬畏地盯起福禄星君来,更是盯了好一会儿。
“星君说笑了,我家老爷一直便在在仙台秘境里头主事,何曾往仙唐去?”
“哦……是这样。”
王执心假意点了点头,玄斗星君很轻易地便看出来了他的不自在。
瞎扯,就硬瞎扯……
就连李平安都知道那位仙唐朝廷之中山呼万岁的圣君李墨便大概率是天底下最为神秘,也最是让人诟病的邪修组织的主事人之一,就看着玄斗星君故弄玄虚地掩人耳目,就连他都油然升起一股子吐槽的欲望。
几人的话题结束得倒也十分之快,这满布着古雅建筑的回廊倒是显得无比之长,仿佛延续了空间的距离,某种奇特的韵律之间,从而众人一步步去接近“道”的存在。王执心于是一面正在其中缓缓地踱步,一面与张清和交流着。
“这回廊也有神异。”
“怪不得会滋生邪祟,这回廊宛若天梯,是通往天外的造物,不仅拥有实体,还有着灵性。”
张清和观摩着这往那铸铁仙台殿而去的古雅回廊,似是有些发现了其中的本质,缓缓地像自家学生解答着。
在他的灵视视角之中,这长廊虽与王执心等人惯常的视角无异,但是那角落里与偏僻之处却结着的不是蛛网与尘秽,而是丝丝缕缕的血肉,在匍匐与滋长着,实则也与蜘蛛结网,木料落尘无异。
这是一种轻微异化的趋势,所以这方回廊才需要专人进行定期的打理——并且非接触世界本质的巨擘不可。
文昌星君先前之事,大抵便也是充当了这种角色。
并且既然是这样……
“那仙台殿来自于上苍之上,甚至于高于灵界与天外,合该有种种不可思议的威能与神异。
以三尊对于上苍的重视程度,天宫之人能得这样一方重宝而不被追剿,实在是一件令人诧异的事儿。”
自然他这段话只在心底推论,而非是直接告知了王执心——他也仅仅只是透露了这大殿的来由,便令王执心的心湖之中充斥了一缕柔和高远的道与理,要是说起三尊相关,凭他现在的程度,怕是骤然之间就要被撑爆。
但是由此,心湖之中留存的张清和意志却有些惊异起来——又或者不如说是惊喜。
三尊是决然不会放过与上苍之上相关的任何事儿的,就连他身为太素意志的代行,在升入天都天之后也变得再不能施展请神暴露行踪。既然这方仙台殿存在于这里,那么便说明……三尊压根发现不了这方大殿,又或者说,这方大殿屏蔽了三尊的感知!
这也恰恰是张清和一直在寻找的东西……逃离仙神的视线之外,再想其余。
说不得,这方仙台大殿,就能够使得他进一步产生一些明悟,对于改编所得的逍遥游浮涂篇有着重大的意义。
“意外之喜,居然见得这样的好东西。”
王执心能明确得知张清和内心的喜悦,虽说有些疑惑,但是也随着张清和发自内心地欢欣起来。
而亦步亦趋,几人也终于在玄斗星君的引路之下到达了殿内。
那大殿高阁之上,有一人正襟危坐,也有一人懒散地站着。
坐着的自不用说,是太岁星君。
他带着斑驳面具,宛若无脸人,说起话来也颇具几分威严,仿佛天然而生,这神仙一身黑色的交领锦袍,其上罗织着使人无法解读的流银线条,纵横交错之间,仿佛使人置身于天外空无,能洞悉过往与未来的走向,展露着凡俗无可解读的命运。
而站着的,是个绛紫锦袍戴平天冠的中年人,肩膀宽厚,身形高大,面具上的眉眼不怒自威,散发着难以言表的压迫感。
就算是凡俗也能分辨得出,这和庙里泥塑的北天帝君,形象一般无二。
太岁显得肃穆且威严,与那懒散无状,分明是个紫袍高大帝王像的北天帝君,宛若泾水与渭河,分明得不似同一处大殿之上共同主事的两人。
“见过福禄道友。”
“见过福禄道友。”
北天帝君的语气带着笑意,言语之中的语气至少是对福禄星君以平辈乃至与更高论处。
然而太岁星君却显然不同,虽说颔首示意以表示应答,虽说表现得亲善,但是显然就有些随意了。
这也怪不得——太岁星君本就是这天宫之中资历算是最为古老者,自天宫立于仙台秘境之中便已然存在。
王执心拱手施行礼节,李平安也随着躬身,见了声礼,颇有深意地看着这殿上二人。
他们原本不过是在仙台秘境之中探听一番水族相关的事宜,又恰恰避一避风头,但是没成想一进来,就被太岁星君与北天帝君请了过来。
这实在是出乎意料的一件事儿。
“老师,如何自处?”王执心征询道。
“不用紧张,李墨在呢。见机行事便好。”
第四百零六章:来自于岁月深处的信笺(上)
“龟龟……王兄,这可比镇妖王府气派多了。”李平安丝毫不顾忌地站在殿内,与王执心传音。
这大殿确实也恢宏无比,乃至于仿佛并非为人族所建造——虽说由大道层面的伟力糅合而成,但是一砖一石便不知道比正常人族的躯壳高度要高上了多少倍。
那道文镌刻之间散播着令人震悚的伟力,有若万道的源流,似是具体,但也似是抽象。丝丝缕缕的流银仿若岁月与命运的留影,使得王执心与李平安得见万物的生灭,能堪群仙列坐,能闻诸天诵名。
而观摩久了,便觉着这大殿似是在,也似是不在,似是于空无之中有,也似是于万象之中无。
神魂也置身于宇外虚空,或是扶摇灵官、星君、天都天三重而上,俄而达到不可揣度,不可思议的境界之中。
不过,最为令人诧异的自然是那宛若浑然一体的镇魔铁——单以中天里头的物价来算,这玩意搭上上面的道文,七十二道果门阀,底蕴尚浅的怕是能买下五六个。
“不管观摩多少次,依旧是惊为天人……”
李平安目光怔怔地感慨道。
张清和在长安城里的动作他算是一清二楚,现如今自然知晓李平安便是所谓的“值夜灵官”,更别提先前沧江畔李退之带着那杆星辰之枪强势出手,镇杀了一尊水族混洞,人家不知道他为何出手,李墨和太岁星君还能不知道吗?
老虎竖起毛来,自然是为了自己惟一的血脉。
不过事后他与太岁星君便立刻委派专门的天将去遮掩了天乩与痕迹,饶是天衍阁的风信子,也是无从查到了。
当然,那中天里头手眼通天的天衍阁主,堂堂道果门阀的执牛耳者,不仅不会差人查清楚此事,反而会放出错误的风声误导,将事情引导向不可预料的发展脉络之中……
毕竟那位阁主……
但是他身侧这位,却犹然极其神秘,文昌那头也支支吾吾遮遮掩掩,于是身份显得尤其难猜。
但是鉴于福禄星君自数百年前便一直活跃到现在,又似是销声匿迹了十数年,李墨心中还是有些许底子的。
这人必然与文昌星君布局配合参与了剿灭背阴山一事,只是至于这人是王选、徐见山,还是他所不知晓,在明面上从来便没有露过头的某人。
不过李墨自认为,这人在王选与徐见山之中的可能性更大。
“道友可能疑惑,我等为什么将你二人请到这儿来。”
太岁星君没等北天帝君发言——便已然与二人展开了交流,显然他也知道,这没个正行的北天帝君究竟有多不靠谱,说不得到时候又语出惊人。
为了避免这位的不着调,他只得率先抢过话头来——一边感慨究竟那老友当日给自己找了个多大的麻烦。
把北天帝君和文昌帝君安排到天宫里,那位便撂挑子去了灵官天,好家伙,这一个最会惹事,一个最会来事儿……
太岁星君翻阅着历年的宗卷,几百年里头,这两个人惹出来的事儿一个比一个大——最近更是找着了东天帝君给背阴山送了个大礼包。
这固然算是一件好事儿,但是文昌星君却把自己给整得失踪了,乃至于东天帝君亦然不见踪影。
“确是如此,我等二人不过是想探听一番水族情报罢了。”
“我等找你们来,的确也与水族相关,并且还和福禄星君你的老师牵连甚是巨大。
有关于查探水族一事,你家老师数百年前便已然着手准备,时至今日,便更是给你留了东西。”
太岁星君眼底闪过缅怀与惋惜——他这样堪破了大道,成就万劫不加身的天宫混洞,更是熟知中天大界的真相,本不该流露出这样的情感,但是他偏偏有所动容,似是那个人,对于他的影响极其之大。
“我家……老师……”
王执心下意识观摩了一番心湖之中的张清和的意志,只见张清和听闻之后气息十分平缓,丝毫不动容与意外。
“太岁星君所说的是上代福禄星君的老师?”
王执心试探性向张清和征询——事态愈发向着他有些看不懂的方向发展,十分紧绷。
“且先看。”
张清和的心底隐隐约约有着些猜测——但是他却在强行记背着大殿之间深奥晦涩的道文,时间实在有限,对于他来说,这才是更为重要的事情。
虽说在另外一方岁月枝杈,他不日便要去仙台里头见太岁星君,但是情况尚且未能知悉,是以这道文还是现在记下尚好。
这道文繁复变化来去,也不过以十三个晦涩的道文为基底,从而演化万物。这十三字并不在东天帝君李承天所造的三千字之上,是张清和见所未见的纹路,仿佛径直阐述着天地之间的奥秘,天雨粟,鬼夜哭,万道来朝。
这种威压使得张清和想起来隐太子曾经所提及过的老师,身家性命在前,王执心这头的事儿想必起来,一瞬间居然使得他忘茬了。
“福禄星君的老师,莫非是文昌星君不成?毕竟实现留个什么,也很想是那位号称算无遗策者的做法。”
王执心问道。
“不会,你现在扮的福禄星君,与文昌在天宫之中齐名,说明出现的时间不会晚到哪儿去,如果我没想错,福禄的老师应该是武德星君才对。”
张清和分开神慧,一面解析,一面应答王执心的话来。
“武德星君?!那不是……
老师何以现如今就知晓的?”
王执心被噎了一口——好家伙,原来是直系师兄弟。
“因为福禄星君的牌子和假面现如今都在我手里,经由我的手给出去的东西,选定的人不由我来培养,那该由谁来培养?!”
张清和很是利落大方地承认了这个事实,惹得王执心一阵咂舌。
张清和实则也很是觉得有趣……
原以为自己见不到那两位老圣人了,没想到自己还能亲手带他一阵,这下子惋惜的心绪倒是被冲淡了大半,反倒是期待了起来——
在哪遇上的他心里都有了底。
第四百零七章:来自于岁月深处的信笺(下)
张清和的言语之中忽而间有了些释然。仙台秘境里头解决了他太多的疑惑与问题,甚至这些道文连同这方仙台大殿,都使得他抓住了前路的些许方向。
犹如一盏照破迷雾的明灯——原本张三所提醒的增进浮屠篇的功法,也有了些许眉目。
这遮掩气息的方法之上,这些道文必然能够使得他的逍遥游更上一层楼,说不得能够使得他的气息自灵官天乃至于星辰天的仙神们眼皮子底下消湮无声才对。
但是至于天都天的那三位,效用就不得而知了。
随着张清和对于王执心解释完福禄星君以及武德星君的来龙去脉,他对于镇魔仙台殿之上的道文的揣度也逐渐深入。
不同于灵视之下,隐太子李承天的道文一字一句都是被那金色的秩序神链牢牢锁着,叫嚣、挣扎,甚至于有利齿滋生,但是偏生就被压得不能动弹,张清和现如今所见的,疑似与隐太子,也就是东天帝君有关的这十三字,好似浑然天成,毫无异化的迹象,仿佛是生生自天地之间造出,没有经过仙神的手沾染污秽——
这东西不是夺下来的,而是原本就属于某位伟大者。
这恐怕也是天宫里头为什么那么多人相信天上有真仙的原因了——东天帝君是懂得道文原理的,他见到这十三字道文之后,怕是会更为深信不疑真仙的存在。
镇魔仙台殿之中的一字字道文恍若阐释着天地的源流,开凿着万物的至理,引得张清和的泥丸宫之中,神魂一阵共鸣,将天地之中有形无质的感悟化作实质性的道与理,锁入自己的心湖之中——
这也正是所谓道胎的恐怖悟性所在。
但是即便如此,这些东西之精妙,之深远,都远非现如今的张清和所能明了与阐述——甚至于强行理解一撇一捺,都要头疼欲裂,仿佛要将神魂撑得饱满一般,那根理性的弦紧绷着,仿佛下一刻就要失去正常进行参悟大道的能力。
“老师……”
王执心似乎感受到了张清和意志的动荡,即便现如今有着些微太素灵性的加持,但是张清和那不断动荡的神魂也牵连了在另外一方岁月枝杈之中自己的肉身。
在太阴星君的视角看来,张清和在说完“这是闹的哪一出”后往周遭恣意走了几步,而后便陷入一种纷杂的混乱之中,仿佛神魂承载着极其之大的负荷,随即身周开始散播着并不属于道胎,但是比道胎更为贴近大道的气息——
那玩意比混洞老祖所踏足的中天大道还要离谱,更为贴近大界的本质,与她掌握的某种东西如出一辙。
“天意……”
太阴星君颇为恐惧地呢喃着。
“他究竟在参悟着什么,陡然之间勾动了天意……”
绕是好似什么都不畏惧,以凌虐邪祟,叫板仙神,在尸山血海之中爬出来的太阴星君,在说起“天意”之时,都有了些混乱与畏惧,玉简灵息波动颇为不稳,神魂之中都出现了久不曾有过的诡异与纷杂。
不过这种动乱只不过出现了一瞬间,便被压了下去。
“十三字……”
张清和轻浅地呢喃道,在两个时空,两方的岁月枝杈之中勉力参悟之余也将这句话尽量勉强地说了出来。
“什么……小公子在说什么十三字?!”
太阴星君十分疑惑——她自然知晓张清和究竟在干什么,但是对面那边所发生的一切她全然不知。
并且在某种影响好似跨越重重岁月而来的当下,也只能是干着急。
“无妨。”
张清和得了一丝喘息的机会,像太阴星君解释——请神术请去的也不过是“意志”而非神魂,一心二用也并非是什么了不起的事儿。
他自然在这方地界还能自主地活动着。
而另外一头,太岁星君却早已将一个颇为华丽,杂着许多珠饰的锦囊递到了王执心的手中。
李平安心里那个苦——别的天宫中人身份都藏得严严实实的,从没有暴露过自身的身份,但是他倒好,一入天宫,一路上遇见的人——
不管是玄斗星君也好,北天帝君也罢,还是太岁星君,好似都知道他的真实身份,每个人都把他当个雏,什么事事都不经他手,好像就连那些跟在玄斗星君边上的黑袍天将,都被把他当盘菜。
嗐,狂什么,说不定我还点过你呢……
有个女性黑袍颇为轻蔑地观察了他几眼,李平安丝毫不畏惧地回瞪,随后立马扭头看向王执心。
王执心没有开这锦囊,倒是张清和见着这锦囊也有了些想法。
当日镇妖王李退之,便是自这般的锦囊之中拿出了张不器所给予的阵图给他观摩。
“然而现如今看来,此人究竟存不存在,都犹然存疑……”
雪地里头,张清和颔首,丝毫不在意张三已经跟到了他的身侧——这个村子里,除了太阴星君,又或者说这方岁月的枝杈,都没人能听懂他究竟在说着些什么。
“张不器……”
张清和轻声思忖着,毫不避讳边上的小娃娃。
张……不器?
张三不明白自家老师怎么突然念叨起这么个奇怪的人名,凝起瓷娃娃一般的脸,开始,细细地思考着什么。
他倒是误会了,自以为老师好像也是张家人,近来好像所做之事也与张家相关,他于是觉得也有必要向自家娘亲那头问一问,张家究竟有没有个叫“张不器”的人。
“打开看看?”
李平安撺掇着王执心,然而被王执心淡淡瞥了一眼,就瑟缩回去——这小圣人讲学多了,于是在某些地方有着出乎意料的威圧感。
王执心有意试探太岁星君。
“星君与帝君都看到这里头的内容了?”
太岁星君失笑,摇了摇头,北天倒是依旧吊儿郎当地样子——“这不是等着你给我们打开看看里头的信笺嘛!”
“虽说没看过,但是大致能猜到,这锦囊我见得也多,多是教我们做事儿的。
武德星君真是,上了灵官天也不消停。”
王执心于慎重地将锦囊收回玄囊之中,向着太岁道谢。
第四百零八章:化龙诀
“有劳太岁星君。”
“好说。”那神秘无面的肃穆神仙摆了摆手。
“太岁星君如今在仙台秘境主事儿,而帝君不过是挂个名而已,况且长安城里头事物繁忙,能够在仙台殿里头见着帝君,倒是有些诧异。”
王执心所扮的福禄星君办完太岁星君这头的事儿,又转头琢磨起北天帝君的来意起来——每一尊大修即便再不着调,都不会无的放矢。
北天帝君仿佛是被福禄星君骂了一通,但是他所言又实在是大实话,于是有些语塞。
看样子文昌早就把自己的身份告诉了福禄,但是却没有把有关福禄星君一丝一毫的信息告诉自己——简直是有些过分,惹得他现在打不了机锋,一直被福禄星君压着,处于下风。
并且北天帝君见着王执心丝毫没有要在大殿之上打开那锦囊,取出里头信笺的意思,于是又是一阵失望。
这紫袍神仙站在台上,显得很是有童心,也不拘泥什么姿态,更是没个正形,就要惹得失去存在感的李平安一阵儿吐槽——果然是你吧,圣君陛下……
太岁星君也乐得见着北天帝君吃瘪——以他的年龄来看,这北天帝君就是武德星君撂挑子之后留下的烂摊子,熊孩子,将近一千年都这般跳脱,属实使得他日夜头大。
“帝君究竟有什么交代,且直说吧。”
王执心一向都喜欢开门见山——大家都是时间有限的人,我这里自家老师可能就剩个小半天还在,你那里乾天殿里头还不知多少奏折要处理,这要是不赶早一点,张清和听不着倒是问题不大,就怕李墨被小玄天里头种菜吹笛子的老祖们摁在地上锤。
“我也不是来见你的,福禄。”
北天帝君笑了笑,说起正事儿来,他还是能靠点谱的,甚至于说,颇有些威严。
听着北天帝君的这话,李平安陷入深深的犹豫——不是来见他福禄星君,难不成是来见我值夜灵官的?!
哎呀帝君太客气了,知道我被贬谪到沧江边上,说不得心理不平衡,一路护道跟着我,一直都到了这仙台秘境之中。
哎呀不愧是都姓李的一家人,李家这凝聚力,合该他成为近仙世家!
李平安一拍大腿,自我脑补了一番。
王执心听了这话,心思却沉了下来——他压根想都没有往李平安那地方想。能让仙唐圣君改头换面刻意跑到神夏的地界,还能是个初出茅庐的雏儿不成?
那如果不是李平安……
王执心试探性地问询着张清和——
“老师,北天好似是来见您的,他是知道您在这儿?”
张清和心湖之中的意志起了些波澜,但是并没有显得多诧异,而是缓缓对着王执心说道:
“且问问,看他要说什么。”
“哦?帝君要见的不知是什么人?”王执心扮作的福禄星君试探着问道。
“没见着,你不是他,你气息太稳,不似少年,更是数百年前便在中天里蹦哒了。”
王执心一贯觉得自己看似呆愣,但是潜心学问的性子挺好,但是现如今突然感觉有些被冒犯。
“但是文昌不会犯这种错误,他说福禄相随,终得一见。
那必然在你出现后,我与他定然是终得一见。
但是福禄道友与值夜灵官的身上都没有神魂驻留的痕迹,实在是奇怪的很。
不过……只能说明,那小子连自身踪迹都能够藏的天衣无缝,就连天宫大修以上的人都能掩盖过去了。”
北天帝君的言语之中颇为满意。
“无妨,这东西只要他能见着,给谁都一样。
出门在外,没个帮扶可不行啊!”
北天星君随手撂出一简玉册,王执心似懂非懂,稳稳当当地接住。
而在这简玉册出现于虚空中之后,王执心与李平安能够明显察觉得到,天地之间的水元灵息变得极其之浓郁,而且冥冥之中好似有龙鸣声响起——某种源自于血脉之中的呼唤与冲动也随之并起。
这是一门促进道与理乃至于肉身向着高层次蜕变的功决,以王执心的眼力来观摩,虽说只有总纲,但是至少已然是一门近仙圣法。
在玉简之上,以金勾云篆刻在其上的三字尤其显眼
——《化龙诀》。
“是水族那门极其神秘的功决,促使神魂与肉身进行本质蜕变的。”
王执心无比惊讶,然而收敛得很好。
“想来你看过了,就是他看过了。”
北天帝君随口说道。
“我总觉得你的气息有些熟悉。”
张清和透过王执心的视角,有些呆愣地看着那门传闻之中最是神秘的水族功法,便这样完完本本地放在了他的面前,脑海之中又想起春日里,桃花还未曾落尽时,那白衣夫子与他所说的话来——
“什么名字……《浮涂篇》?!倒是有些浮图的精进微茫之意。”
“你这功决也不过是本质的跃进,但是无法一蹴而就,倒是与水族《化龙诀》有些相似,可以观摩。”
“无妨,我可以去找几尊水族大修,去讲道理,去借。”
这东西如今以这种形式,甚至于没有递到他自己的手上,他却实实在在感受到有些沉甸甸的了。
现如今躺在青铜棺里头沉眠,身间有着剑痕,神魂有着裂隙与邪祟滋长的那个不羁的狂士,与眼前这个吊儿郎当但是却依旧十分有威慑的帝君,究竟哪个又是他呢?
或者说算是他,又或者说,再不能是他了。
“既然好好活在这方岁月里,就好好给我指条明路啊……我究竟该如何把你救了,你又是怎么就变成了个仙唐圣君。”
张清和将《化龙诀》上的内容逐字句悟通,一面长吁短叹的呢喃。
“帝君这是一份大礼,您见到那位了,那位也很满意。”
王执心感受着张清和于心湖之中起的波澜,第一次有些擅作主张。
张清和也没想着阻止——本就是无伤大雅的事儿,只能无奈地笑笑。
不过他原以为水族的功诀得过阵子才能拿到,但是没成想被李墨给送了过来。
“对嘛,我就说,告诉他,出门在外,得小心着。”
北天笑了笑,也没提那人是谁,更也没提自己杀了多少水族大修,才找着这一份东西。
第四百零九章:怪异
“执心……”
张清和沉默了好一阵子,才终于向王执心重新言语。
他粗略看了眼这水族流传的《化龙诀》,发现其中虽然隐藏着水元仙母留下的丝丝缕缕诡异的道与理,但是依旧没能悟透究竟其中有什么精妙,能够使得李墨一再提及,将这东西刻意去往水族杀了个对穿,不知屠戮了多少大修,而后通过王执心来转借于他。
“不过……能够使得少白老师一再提及,更是在我去了那方岁月枝杈之后,一意要将之转送于我,并且其中更有着文昌星君的参与,这东西恐怕并不是单纯的想象之中那么简单。
说不得……就会给予《逍遥游》里头那莫名得来的《浮涂篇》些许的启发。”
张清和思绪纷杂——他早已将其中内蕴的道与理一一明晰,但是又莫名想到江左张家的近仙圣法与蓬莱的道果天功来。
“执心,当日我们斩灭水元神子之后,自那来自于东海归墟的可怖存在所显化于天地之间的机制受到侵染,你于心湖之中感受到的确信是张家与蓬莱仙岛的功决无疑?”
王执心隐藏在福禄星君的假面之下,向着心湖之中递入丝丝缕缕的肯定情绪。
“是这样没错,我的灵感虽说没有老师强大,但是自幼即便算不上博览群书,但是也已然有着些阅历,更何况我王家的《留仙剑解》对于大道神意的感悟,并不输于中天之中的任何一门护道法。
若说那神夏周家的《天子望气》是中天料敌先机,感应气机的第一法,那么我临安王家的《留仙剑解》,便是孕养神意,感知神意的不二法门。”
王执心虽说看起来像个榆木脑袋,但却是临安王家自幼当作下一代家主培养的神子——家族嫡系的下一代更是只他一人。
于是对于自家的事情,他不止了解,其实也是颇为自豪的,到底还是会在自己亲近的人面前无保留地展现出来。
单单以《留仙剑解》论,虽说王执心并没有怎么花功夫在这上面,但是感知那两段经义倒是轻而易举。
“也就是说……无论是江左张家的近仙圣法,还是蓬莱仙岛的道果天宫,都与水元仙母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这一点实则毋庸置疑。
但是这有些讲不通啊……”
“老师疑惑在何处?”
王执心最是对张清和恭谨——他以为天底下的事儿就没有难得倒这位的,要使得这位疑惑,除非是他没有认真征询上头那位的意见,或者是躲着些什么,不方便往上头问询。
“老师缘何不去问……难不成是不方便……跨越诸天而上?”
王执心的字典里头从来都只有已知与未知,从来倒是不会去考量该问或者不该问。他觉得疑惑,于是便马上征询道。
“确实是如此,我正在岁月枝杈之中流亡,一旦显露出气息,便会缠上麻烦。
好容易在中天里头落下铆子,可不能这么轻易被拔掉。”
张清和顺着王执心的话头说了下去,而后抛出另外一桩事儿来。
“执心,你毕竟没有灵视,但是经过了万应书洗礼的你总该是超乎常人的,拥有着能够隐隐约约感受不详,亦或者超越理解的仙神伟力所在的能力。
在你看来,这卷《化龙诀》的总纲如何?比之江左张家的近仙圣法与蓬莱仙岛的道果天功又如何?”
张清和似是考较起王执心,然而他却并不认为王执心能够正确地仔细辨明他已经发现的区别……
“这卷《化龙诀》……”王执心沉吟道。
“好似并不别扭,或者说,没有张家与蓬莱的功法别扭。
显然相比起来,那两门功决贴近仙神所持有的真理的成分更高。”
张清和讶异了——王执心的灵感好似比之他想象的还要高上不少,到达了一个中天里头不经过寄托异宝,或者是修行天宫法之人所能够达到的极限。
而修行天宫法之人,若是越贴近了世间的真相,便将要愈发的疯狂,这实在是一桩十分令人沮丧与悲哀的事儿。
于是自然,修行天宫法的加深也会产生认清世界面目,明了中天大界此件真理的想法,但是饶是如此,张清和也觉得,王执心的感悟所得出的结论已经与他相差无几,是一件使得他极其意外的事。
大抵儒学与浩然气的精进加深也会为之产生影响?
“你所感受到的东西并没有错,那两门功决是自仙神身上直接来的,带着仙神明显的主观意图,好似易欲将血脉催化种植在人族之内,故而异化程度更为高。
不止如此——”
张清和补充道。
“那两门功法的经义完整地交织在了一起,怕是就阐释全了水元仙母所持有的天道与权柄,这两门功决,无论最开始是如何诞生的,但是诞生的方法只有一个……”
心湖之中张清和的意志顿了顿,那方岁月枝杈之上,张家村之中的张清和也一阵颤抖。
“那便是直接参悟水元仙母的真身,但是无论是这样做的人,还能活着,或者这样做的压根就不是人,都将是一件使得人惊恐震怖的事情。”
张清和莫名想起守庸子那篇《天尊素问阐道神明感应篇》,但是随即心湖里头泛起一阵波澜。
他先前以为守庸子说不得是见过那三尊玩意了,才在问答交流之间创出号称中天筑基第一法的如此经典来,但是现如今知晓了天上那三头玩意是如何的使人绝望与惊怖,又明白了守庸子那假圣人与天外的那些玩意立场也是对立的,便有些不再相信起来。
那既然如此,这篇《天尊素问阐道神明感应篇》究竟是谁的手笔,目的又是什么?!当日小五要杀他,他可是实打实地触动了天上三尊的某种机制,以至于“太素”隔着岁月枝杈勉力出手,才勉强保住了自己一条小命来。
“可老师要说的好像并不是这里?”
王执心可算是缓过味来了,他也开始思考,觉得好生奇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