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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姬长乐     不可名状的道尊txt下载     不可名状的道尊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三百八十章:也看着他吃瘪

    杂血鱼人的血统并不纯正,智力理所当然地其实并不高——不然一路上也并不会毫无怀疑地就径直将王执心与李平安撂倒了。

    眼下李平安架虹而起,更是使得这千来头鱼人失去目标。

    于是两三千双硕大的眼珠子,只能是带着渴求与恐惧的情感,不住地往高天之上瞄。

    在那里,李平安一身得体但并不显得华贵的衣袍——虽然其上遍布着被刘彪身上粘液浸得透湿的黏腻痕迹,但是罡风略过,依旧显得他十分有神采。

    “这小子……也挺会装。”

    张清和透过王执心的视角品评着,王执心便也回以肯定的答复。

    若不是心湖里没有花生瓜子儿,这两人还真就当戏看了。

    “去!”

    罗天帕算得上是张清和亲手赠与李平安的异宝,本是某种神性神物的外皮被剥落的一块,而后则在李平安修行经由周槐安改良过后的天宫法——即外丹法时,被张清和顺势扔给了李平安当本命物。

    而后又由太阴星君帮忙炼化,才化作了如今这一桩异宝。

    现如今看来,它的特质已然显露——能遮天机,可解刀兵,能化七感,更足以炼万物于无形。

    自然,这种能为还极其之弱,但是假以时日,给李平安成长的时间,未尝不能使得这桩异宝成为一桩堪比圣兵的神物。

    要是他争点气,罗天幕日后能被在中天里头称作一方真真正正的“天”也说不定。

    见李平安立于虚空,那一群群人鱼似是有些慌乱,又因为十多个堪比道基的领头者怒吼与安抚而镇静下来。

    他们也不知自哪儿找来好些鱼叉,随即向着李平安所在不住投掷——这些鱼人投掷的力道极其之大,归元不过是使得天地灵息盈满自身的肉身,压根就没到打磨中三境的那一步,要是李平安扎扎实实吃上几叉子,那离被撩翻也不远了。

    毕竟那闪烁着寒光的豁口之上,还残余着带着渗人的烟雾,散着莹莹绿光的不知名物质……

    李平安拧着眉头躲闪,又颇为埋怨地看着还在神台之上安睡的王执心——好家伙,这个时候宁还在搁那看戏呢,该不会真睡着了吧?

    王执心那头仿佛摒除了一切热闹,这一切似是都与他没有了关系,这头打得热火朝天,神龛周围倒是毫无动静。

    “平安动手不太利落。”

    张清和看着在天上左躲右闪,显得颇为狼狈的李平安,慢慢地品评着。

    “毕竟是第一次,须得理解,看他的样子,似是在找机会。”

    王执心也在憋笑——不是他过分,而是李平安这样子实在是显得喜感与狼狈。

    “可他再犹豫着找机会,再不动手,人家可就要动手了。”

    张清和淡淡地说道。

    “人家确实不会飞,然而这里可是他们的地盘,更何况他还站得这么低来嘚瑟,嘚瑟久了,那十几个道基得豁出去把他扒拉下来。”

    也正是张清和话音刚落,除了刘彪与刘茂两兄弟之外的十来个道基级数,相貌无比丑陋的杂血水族,相互对视了几眼,而后掀开层层叠叠的水族,聚上前来,喉咙之中泡沫与涎水发出怨毒嘶哑的呼喝与摩擦声,似是在做着什么准备。

    毕竟煮熟的鸭子,可不能让它给跑了。

    李平安此刻却将罗天幕已然演化到了一个极限,在他们看来,便是一处不见任何光华,也屏蔽了一切感知的深幽之所。

    他现在也就学了两招——一招布星罗一招天滑,自然也是太阴星君草草教导过的,虽说是半吊子,但是以道胎的悟性倒也像模像样。

    原本这些东西聚拢到一起,是最好的动手时机,但是若要出手他便须得放弃制空,又回落到地上来。

    惯常来看,归元打道基自然是毫无压力,可李平安从未经历过真正切实的斗战,更何况下头还是十几头肉身堪比道基的鬼玩意,并非是真正的道基。

    然而李平安正也是犹豫之时,下头的东西却动手了——

    “嘶!!!”

    仿佛早有预谋一般,毫无征兆地,所有普通的杂血鱼人那令人昏睡的、管乐丝弦一般的失真之音一同响起,比先前更为具有穿透力,对于神魂地侵染更是前所未有地强烈。

    这还并非是最糟糕的。

    似乎是知道李平安有某种抵御侵染的手段,他们针对的角度并不在于对于神魂的侵染,而是旨在引起这天地之中遍布的水元灵息的剧烈动荡。

    水气逐渐聚集起来,在李平安玄幽的罗天幕之间聚拢起一阵白雾,帮助着杂血水族们感应李平安的所在,使得他即便在虚空之中,也再不能掩藏。

    同时天地灵息仿佛变得沉重无比,李平安好似无法架起长虹飞往更高处——当他挣扎着想要乘虹光而上时,水元的充盈使得他仿佛置身于潮湿的泥沼之中。

    “什么……鬼东西……”

    李平安咬牙坚持着,乃至于衣裳都被沾染得湿漉漉,原本染上的粘液都因为水汽的浸润在滴滴掉落在地上,惹着下头的鱼人一阵骚动。

    神牌更是不能将嘶吼声全然屏蔽,神魂之中发生的睡意使得他恍惚之间一阵不闻——

    正也是这时,下头有东西动了。

    那是其中一头道基境的杂血鱼人,拥有着如同青蛙一般健硕黏腻的双腿与指蹼之间骇人的利爪。他硕大的眼睛一片通红,里头布满了虔诚与渴求。

    他们自然是不会飞的,然而他们却懂得跳跃,李平安被拉扯着,恰恰也给予了他们足够的机会!

    那鱼人迅猛地提纵而上,嘴里突出的獠牙间甩出恶心的涎水,利爪高高地举起,就要落在李平安的腰间。

    “娘哟……”

    李平安狠狠地咬牙,说着些当纨绔时粗俗的言语,艰难侧身,险之又险地躲过了这头鱼人的攻击。

    但是随之而来的却是数十头鱼人的纵跃而起——道基的、接近道基的,乃至于感应的……

    无论是哪一头,要是李平安结结实实挨上一口或者一爪子,后果都不堪设想。

    “老王,你丫的就只会看戏吗?!”

    情急之下,李平安粗口都爆了出来……

第三百八十一章:小丑竟是我自己

    “就硬看着我被这些鬼玩意锤?!”

    李平安连敬语都懒得说了,情急之下吼得比下头的杂血鱼人还要大声,不是他拉跨,是十多头道基境界的鱼人一齐扑上来,还真就有些遭不住了。

    然而即便是李平安这般大吼,那头的王执心依旧安然躺在神台之上酣睡着,整得自己真就受神龛所指引,遨游于天外空无,仙神永驻的境界之中一般。要不是李平安知道他的底细,都真就会以为他有那什劳子的水族血脉了。

    “奶奶的……”

    常年斗鸡遛犬的纨绔习气到底还是在,王执心那般死样子惹得他更是气急。面对四面八方席卷而来,卷起潮湿腥风的利爪与流着涎水的口齿,作呕之余李平安只得通过罗天幕将布星罗勉力使出,以期尽量使得自己不会受伤。

    这丝帕本化作一方天幕,比夜色更为玄幽,比大渊更为深沉,布星罗的功决自李平安一念而起,便生出了万般罗织的星点,交织纵横宛若罗网。

    这罗网将李平安周遭无端裹住,恍若无死角,星星点点之间,通过异宝窃取的星辰之力闪烁明亮,使得他免于这些堪比妖魔肉身的杂血鱼人的攻伐。

    遑论是天滑还是布星罗,左右都不过是御物之法的一种化用罢了,终究尤其局限,尤其受修为与异宝的限制。

    李平安不是张清和,神魂虽然因为外丹法比一般的天宫中人强大,但是作为归元境,依旧是坚持不了多久,更何况下头还有这么多能蹦哒的在虎视眈眈,要是他放弃天宫法的遮掩,展开道胎气息,让天地灵息源源不断地往自己躯壳里头灌,那不止下头的东西会疯掉,就连那扭曲的神龛祭塔里的玩意怕也会急不可耐地跑出来分一杯羹。

    认全自身记忆之后的李平安,可真真是深切认识到自身的体质究竟有多么吓人,年少时与万物交感并通的那般感觉,更是曾带来巨大的麻烦,牵连之下葬送了自身的胞弟。

    是以他不敢轻举妄动——同时心底也无比地疑惑,连受张清和百般庇护,镇妖王暗地里保护,乃至于安排王执心照顾历练的他都尚且如此,那当年的守庸子又是如何成长起来,甚至是到达证道的地步,成就一尊道果的高度的呢?

    然而眼下却不是瞎想的时候,见到自己的扑咬无果,那些堪比道基,乃至于触及感应境界的鱼人们愈发狂躁起来——

    甚至于在刘彪、刘茂等人的指挥呼喝之下,那宛若自海底深渊之中发出的幽远之声穿透力愈发强劲,其中所蕴含的扭曲道蕴也愈发之多。

    这方小秘境的天地之间数不胜数的水元力被调动,汇集,乃至于从白雾化作水滴,虚空之中有雨落下,仿佛无根之水,不知来由,却来势迅猛,将李平安浇成了个落汤鸡。

    这雨凌厉、连绵,似是不见尽头,李平安的视线已然丧失,只残余下神魂的感知,然而也随着这些鱼人不断的扑击而显得微弱,李平安逐渐认识到——只要这些鱼人的呼号声不停止,这雨便会一直落下,不知始终。

    磅礴的雨将李平安牢牢捆住,仿佛这流水之中有一种消磨灵元的特殊力量,使得李平安逐步感到糜颓,罗天幕的玄幽也逐渐变得浅淡,大雨的乌云也陡然就要遮掩住布星罗所产的星空来。

    而随着这些鱼人的呼号声,李平安甚至有些预感。

    先前不过是能够感知到他存在的白雾,而后是现如今限制他行动,将他困住的磅礴大雨,说不得让他们如此这般继续下去,便会出现足以将他身子贯透灭杀的水柱、冰枪。

    甚至于都不怎么要这些鬼玩意亲自动手,他身上就会被捅出好几个骇人的血窟窿,镇杀当场。

    这到底还是水族的地盘,主场所能够调动的水元力无比庞大,甚至到了一种惊人的地步。

    “这些杂血水族既没有灵根,也未曾以其他途径窃取权柄,更不是血脉神通,缘何就能以这种特殊的方式使得天地间某种隐秘的道则与水元力为他们所用?”

    李平安陷入窘境的时候,两位两人却吃瓜吃得正酣,王执心是对于不解的事都要问上一嘴的性子,而张清和自然也乐于给他解答。

    “这是一种仪式。”

    “仪式?!”

    “这些杂血水族没有灵根,按理来说压根就无从调动天地之间的灵息,然而这天地之间的道与理却都被仙神们上了一把锁,只要拥有特定的钥匙,便能将其打开。

    这也是符阵一道形成的基础。

    而更为直接地是,某种伟大直接授予了他们这种权柄,即能够通过特定的仪式沟通道与理,从而借用力量调动天地之间的水元力。”

    张清和娓娓道来。

    “原来是授权……”

    王执心喃喃道。

    “虽说是授权,可那权本不是祂们的,不然何至于上锁?若真是完全由自己创造掌握的权柄,那便不存在强行配一把钥匙了。”

    张清和有些嗤之以鼻。

    这也是他将道文拆分开,教导张三之后,才悟透的道理,从前的他虽然隐隐约约有些猜想,但是依旧是隔了一层薄纱的。

    “然而李兄处理不了这东西,怕是会陷入被动之中,或者干脆就要负伤。”

    王执心心湖之中的言语刚落,那头悬于空中,淋得踉跄无力的李平安腰间边一时不慎被挠上了一爪子——好在侧身闪得及时,只不过伤及了些皮肉,饶是如此,也称得上血洒长空了。

    一注鲜血四溅而出,疼的他呲牙咧嘴,腰间也很快散发出一股子诡异的腐臭。

    “再不来老子就要死了!”

    李平安哪里受过这么重的伤势,虽说有狠劲而,可也顿时疼得叫唤,看着逐渐浅淡的罗天慕,他狠狠看着躺着的王执心。

    鱼人们也有些警惕——然而出于对于“血脉”的信任,他们不过哂笑着看向李平安,宛若看一个小丑。

    事实上,王执心也真没有动静。

    “老师?”

第三百八十二章:严洗就教了个这?

    “稍安勿躁。”

    张清和再次安抚王执心。他是老折磨大师了——最近制定了折磨张三的一揽子理论,对比起那个可怜娃,李平安这压根也算不得是什么大事儿。

    “严洗严将军不是给他教了些东西吗?这小子鬼精鬼精的,不把学的东西用上就想让我们施救,可没那么简单。”

    张清和丝毫没有幸灾乐祸的意思——在当下这个情况下,他是真心想锻炼磨砺李平安,也是真心想看到与他并肩之人的成长。

    毕竟李平安现如今无论是实力还是斗战的心理,都最为弱小,论及经验恐怕都不如张三。

    他的体质与张清和极其相似,若是不砥砺精进,只会往绝路上走。自然,在现如今的张清和看来,即便与他并肩而行的人拥有超世之才,也不过是走上了一条注定消亡的道路罢了。

    李平安见无论如何王执心也不见动弹,周遭又腹背受敌,那水元灵息更有着渐大的趋势,于是便咬了咬牙,环顾四周,自袖口玄囊之中取出一大沓……

    素阶起爆符纸来。

    数量之巨,符纸之厚,简直超出了王执心的想象。

    就算是张清和这个符阵作弊专业户,都有些觉得瞠目结舌——

    这么多起爆符,这是要把这茅村给陆沉了吗?

    “严洗就教了他这个?!”张清和自“太素”之上垂怜而下的意志深深隐匿于王执心的心湖之中,但是见着这个场面,也不免得是一阵动荡。

    “严将军……别出心裁。”

    王执心都不知道说什么才好,思索了好久,才冷不丁地蹦出这句话来——他贫瘠的语言表达能力实在是不足以表现自己的震惊与无奈。

    这不是十张起爆符,也不是百张起爆符,而是数千张,数万张,单看那厚度就能知道这玩意究竟有多离谱。

    即便是素阶起爆符,这么大的当量下来,就算是已然臻至中三境的王执心生生吃下这一击,就算张开法相,吐露神藏内蕴的神通,也怕是会被碾得剩得一地劫灰。

    自然,是得完全吃下这一击而不躲闪,硬生生给受下来,才会发生这种情况,不然以王执心的修为,完全可以在李平安用上这一手之前给全然闪躲开来,甚至顺手如数拈起,送还给李平安回去。

    毕竟李平安又不是张清和,不曾拥有那般所谓的“人间极速”。他的步子固然比同境界修士要快上不少,但是仍旧没法做到越阶对敌。

    况且中天里头敢这么做的人不多,李平安虽说不算是独一份,但是却也算得上某种意义上的“凤毛麟角”了。毕竟这东西实在是是昂贵无比,甚至都能抵得上灵源的等价物,在镇安或是封魔古道周遭的重镇之中,算得上是一种除了天材地宝之外的硬通货。

    也就李平安这种身上扛着十分之一个近仙世家身家的人,敢这么造作。

    然而张清和却在王执心的震惊之下显得有些尴尬——严洗居然教他的是这个玩法,这显然是在先前压着修为跟自己个打的时候受了启发,把李平安往这种歪路子上引啊!

    好家伙,论及这种打不过便丢起爆符的技术,怕不是还是自己“传”给严洗,让他吃到瘪了,他这才给自家世子又上了一课。

    下头密密麻麻的杂血水族可没见过这种新鲜玩意儿,也不曾感受到这类小纸片儿的危险,依旧不留余力地易欲将罗天幕消磨,将李平安贯杀当场,达到祭祀的目的。

    而那些肉身处于道基、感应境界的混血,则虽然感受到了隐约的威胁,却丝毫不以为意——毕竟李平安在他们眼里是近十年遇上的硬茬子,有些底牌确实是正常的。

    从前少有误闯的凡人,更不必说修士,这方秘境所能承载的极限便是归元,必然不会失了理智放什么中三境的强者进来。

    如若真遇上那种情况——只能说明是秘境自己发了疯,自取灭亡了。

    毕竟这方秘境最主要的功用还只是引导拥有水族血脉的人族回归母神的怀抱,有水族血脉者一旦踏入秘境,便受到无从抵御的感召,由远及近,由浅入深,逐渐沉溺于不可自拔的真理与大道之中,昏睡过去。

    而后将之置入神龛之前,获得母神的赠礼,那么便算是拥有了全新的生命,有资格入住沧江地下的圣地之中。

    诸如刘彪、刘茂还有一干杂血鱼人这样的歪瓜裂枣的怪物,实际上也不是镇守在这方秘境——又或者说他们当然有着看守的责任与义务在,也配合神龛履行着将人族转化的职责,但是却也不过是被遗弃的一批罢了。

    他们被遗弃在这个肮脏腥臭的秘境之中,只能靠着“母神眷顾”的奢求度日。兢兢业业虔诚狂热地将被引导进来的杂血水族混血转化得与自己一般模样,以奢求有朝一日能够踏出秘境,往沧江最深处潜去,窥探世界的真理,达到不老不死的境界。

    故而当王执心与李平安出现的时候,刘彪与刘茂简直任务这便是水母元君的恩赐,一如在中天老套的寓言之中,祂所赠与那位商人的十颗堪炼圣兵的明珠一般。

    “原指望有王兄在,不打算浪费这些东西,可你们一再相逼,便怪不得我了!”

    张清和原以为李平安宛若仙神散花一般将白纸一般的素阶符箓将下头的杂血鱼人炸得面目全非——毕竟李平安赌性极其之重,少不得要做这般打算。

    然而接下来的一幕却使得张清和颇为赞赏,乃至于觉得是找着了使用起爆符的关窍。

    只见得虽说面对千余杂血鱼人的音啸,李平安虽说有些颤抖,但到底是敢于近身了。

    他故意装作气息虚浮,罗天幕露出破绽,惹得那些道基与感应境再次激发起凶性,一拥而上,利爪与獠牙立马就要啃噬上他的腰间、四肢、肩头,然而他却顺势将带着灵元的起爆符粘在了数头道基的身上,不过自然,衣袍也变得破破烂烂,渗出腐臭的血水。

    经过李平安处理的起爆符极其黏腻,紧贴着这些玩意的肉身,似乎火烧水浸都揉捏撕扯不下。

    李平安勉力笑笑,一身是伤地倔强地白了王执心一眼,又将灵元灌入百来张起爆符,使得它们坚若凡俗利刃,以御物手法四散入下头的杂血人鱼群中。

    “呲呲!”

    一阵利刃入肉的声音响起,下头一阵骚乱,哀嚎声遍地,李平安终于掐诀结印。

    “爆!!!”

第三百八十三章:艺术就是爆炸

    素阶符纸并不脆弱,而是经由可以承载灵息灌注的特殊材料所制成,故而李平安始一灌注自身灵元,便锋锐凌厉,仿佛可贯金石。

    四散之下,自然是哀嚎声起,李平安虽不擅长御物攻杀,只能对这些肉身强大的杂血水族造成些皮肉上的伤势,道基境的鱼人更是连破防的做不到——不然他也不至于用特殊手法粘黏其上,以伤势换取机会。

    但是那些素阶符箓死死卡在鱼人们鲜血淋漓的皮肉与肌理之间,任凭是怎么样都无法在短时间内撕扯下来。

    而随着李平安掐诀结印,一声“爆”字的断喝之下,几乎被他四散而下,不计其数的素阶符箓散播出雷火之光,隐隐内蕴着对于这些鱼人来说极其可怖的威势与压力。

    灵息在往这些符箓里头抽吸,终于……在某个节点,它们开始出现明晃晃的火,随着是似乎要将双眸灼伤,照得天地透亮的光爆发而出,连绵不断的声响恰恰也毫无征兆地自此刻响起。

    “轰隆!轰隆隆!!!”

    随即是雷火之光伴随着灵息的剧烈动荡产生出非道基归元而不能抵御的巨大余波,若是李平安不做灵元屏障抵挡,又不祭炼起罗天幕来,这东西甚至也能将李平安直直击飞,乃至于使得他有性命之忧。

    而伴随着这么大当量的起爆符往下头灌,这些鬼玩意也终于老实了,那渗人的歌声逐渐小了起来,乃至于就要逐渐停息。

    那些杂血水族充斥于这片秘境之中的侵染之歌也被这直截了当,充满了暴戾与杀气的声响盖压了下去,由水元灵息汇聚而成磅礴大雨也骤然之间停下

    ——这些玩意不是完全的邪祟,他们也会怕,在这仿佛天劫一般的符箓洗礼之下,径直消亡的也有,身子被灼烫发出凄厉惨叫的也有,还有相当一部分没有被四散的符箓斩在身上,于是情急之下,拖着重伤的躯干死命奔亡。

    他们虽说是虔诚的信者,能够为所供奉的仙神献上生命,可终究还是会在直面死亡之时心头被深深的恐惧所掩盖。

    那十数名道基之中,急不可耐上来被贴上了符纸的几位,也被炸得血肉模糊,有粘于要害处已然或是胸口被开了洞,眼眸全然被灼得焦黑,早已没有了先前的凶戾。

    最严重的两头已经就着断臂残肢倒在了地上,疼的惨叫声不见停歇,满地打滚——鲜血倒是不见留下多少,毕竟雷火之光只一瞬之间便将血肉炙熟,只有受余波掀开的伤口,才有不间断的鲜血流淌而下。

    “咳咳……”

    李平安喘着粗气,咳嗽着落了下来,他也显得凄惨——身上早已不知道被长着指蹼的利爪开了几道口子,有些地方还有着牙印。

    这些杂血水族的涎水之中好似还有着某种特殊的毒素,能够促使他的伤口腐烂发臭,使得他身为修行者不染尘垢的清净之躯,散发着一股子尸身才有的味道。

    不过眼下,却被整个茅村里弥散的烤焦的鱼肉混杂着某种不知名的肉香,以及使人皱眉焦糊味儿所掩盖,使得他不住地蹙眉咳嗽起来。

    他环顾四周,无不是残肢与断臂,乃至于显得狰狞的头颅滚动,里头还有着不知名的身体器官与组织在抽搐,这已经称不上是尸堆,而是一堆糊烂的身体部位堆积而成的杀场。

    那宛若漩涡圆环一般的村落中心也被这些符箓炸得崩塌,里头保有的池水倒涌而出,浇灭了符箓所造成的部分余火,但是依旧不能使得大部分的杂血鱼人幸免于难。

    小部分在奔逃,十几头为首者也气喘吁吁地对峙着,茅村的一干怪物此刻已经溃不成军。

    李平安寻常最爱烤得稍焦的吃食,可眼下这诡异的焦香味儿,不仅仅没有勾动他的食欲,却使得他反胃。

    潮湿、黏腻,且带有鱼腥味的灰白皮肤被烤得面目全非的同时,有些头颅与肢体的大小外形,逐渐与人的界限开始模糊不清起来,仿佛方才被符箓生生烤死的,不是千余头怪物,而是活生生的人。

    有肢体耷拉着,有躯干生命力强大,还在不住地抖动,头颅里也呼哧呼哧地冒出声响,喘着粗气。

    李平安感到一阵反胃与恶心。

    终究是腐烂与焦糊的气味卷在一起,又是第一次见着如此血腥的场面,这个长安城里被李退之保护得好好的纨绔少年终于直观认识到了究竟何为修士之间的拼杀。

    这可和长安城里看些妖物斗兽之类的闲趣截然不同,是他亲手造就,是实打实的生死危局,也是实打实的有若炼狱。

    “哇……”

    他径直在场中呕吐了起来,却依旧攥紧了手头残余的符箓,逼得幸存的普通杂血水族只顾着恐惧,而道基或感应的鱼人们踌躇着,不愿意触这个眉头。

    更没有了那种鬼泣天哭一般的祈雨之声,场面一瞬间僵持起来——逐渐他们拿李平安没有办法了

    李平安脑子里却是回想起与严洗先前在王府演武场的交流来……

    “严叔,张兄究竟做了些什么,使得他居然能被父王认可,得到了镇安少帅的名头。

    还有一时间为长安城里头的天骄所敬仰?”

    李平安倒也不是质疑,只是单纯地好奇罢了。

    “那些东西多想无益,世子还是小心规避我的拳脚才好。”

    严洗听到李平安唤了声“父王”,微不可查地神情定了定,而后随手一指将李平安挑飞,又绕到他身后,一脚将他踏在靴底。

    “疼疼疼疼!严叔,我马上就要出门历练,短时间内怎么可能适应你的拳脚嘛!

    你堂堂一尊洞虚大修,来欺负我一个小修士……”

    李平安在靴底丝毫动弹不得。

    “我又何尝不知道时间紧迫,可眼下除了这般磨砺你,又何尝有更好的办法?

    起来,继续!世子若是我手下的兵,早已将你踢到城墙外和妖魔过夜了。”

    “当时张兄也不过归元,真不知道他怎么就能赢了你的……”

    李平安发了发牢骚。

第三百八十四章:水元神子

    “世子方才说什么?劳请再说一遍?!”严洗猛然蹙眉,语气异样,脚底都不经意用力了几分。

    “严叔莫怪,我无冒犯的意思……

    嘶啊,疼疼疼!!!”

    李平安呲牙咧嘴,终究是服了软——他承认自己是一时挑衅。

    “不,世子说得对,时间这么短,我得让世子学会些新办法,能够在关键时刻保住命的新办法。”

    严洗想起那天让他瞠目结舌,把他的血衣战仙贴满符纸,谨慎得让人鄙夷的青衣学子,又对比起镇安关头那位胆大包天,敢于剑斩大圣的少年谪仙,只觉得有些恍惚。

    对于他而言,遑论什么代价,只要李平安能把命保住,就是天大的好事儿了,几张符箓而已,王府里有的是。

    “这方法虽说直截了当,却难免使得你乱了道心,若非不得已,必不可用……”

    严洗当时于是这般告诫于他了。

    “这也算是生死危局了吧?老王那头怎么叫都叫不醒,实在不像他的踏实性子,还不知道是真睡还是假睡。

    这群鬼东西这么笃定,说不定他还真有那什劳子的血脉。

    真是那样的话,那可就出大问题了,我更得用了这符箓走出去。”

    李平安吐了一阵子,缓过神来,本想着下意识用袖口来擦拭一番嘴角的脏污秽物,但是又好似想到了什么,手便也顿了下来,直勾勾盯着前头的几个道基鱼人看。

    他抽空还内视了一番自己的伤势,多是皮肉伤,但是这腐毒确实有些厉害,对于他肉身影响极其之深。

    然而事到如今他便也不必隐瞒什么了,径直将玄囊取在手上,挑拣了一株效用尚可的灵肴就往嘴里胡乱嚼——汁水自嘴角迸溅流淌之间,原本被万张素阶起爆符弄得无比混乱的天地灵息都被理顺,弥散出一股清灵的气息,使得人心旷神怡。

    李平安身上的腐臭味儿于是也逐渐减轻,伤口在血气鼓动之间出现愈合的趋势。衣袍虽说破烂,倒也顾不得那么多了。

    这也是严洗教的——丹药虽温和,药效饱满,但是作用过于缓慢温吞,径直嚼株灵药下去,便得以使自己在斗战之中迅速恢复自身伤势,也得以补充自身的灵元。

    自不必说,这又是他见着张清和在镇安伐妖之后,自己瞎捉摸,琢磨出来的道理——虽然路走偏了,可架不住真管用。

    毕竟镇妖王府都能开上个聚财轩了,大把的灵药暗地里供应自家世子那都是小事儿。

    张清和看着这路数与他如此重合,也觉得有些尴尬——他感觉在心湖之中,王执心仿佛在以一种异样的眼光在审视着他。

    那审视带着难以言明的复杂,如果自己没品错,还有着些微的——酸意?!

    “老师,事到如今我等还不出手吗?”王执心倒也不是按捺不住,而是张清和一直未曾告知他出手的时间,使得他心底没个准备。

    “不急。”

    “可是李兄都要将这些杂血水族处理的差不多了,再处理,可就问不通话了。”

    王执心颇为疑惑地问道。

    “本来就问不通话,这些东西虽不是神魂邪祟,但是也一定有禁制护持着隐秘,搜魂即毁。”

    “那我等究竟在等什么?”

    王执心若有所思,他心底隐隐约约有了些猜测,将注意力放到那座惨白歪曲的神龛高塔。

    “你猜得不错,平安的符箓几乎将整个茅村炸得塌陷了小半,更何况还是以这漩涡圆环的中心起始,但是这惨白古塔依旧毫发无损,说明里头切实存在着什么力量,且并不会被大动静唤醒。

    又结合先前那些水族祈雨的哭嚎声能够沟通天地灵息与特定的道与理来看,他们也必然掌握着沟通神龛的方法。

    而现如今如若你醒了,只会让他们觉得这是一个我们早已精心设好的局,不会产生拼死一搏的念头。

    不如将平安一人留在外头——平安不够强大,有战胜的可能,并且他一个人的醒转会显得一切只是个意外,说不得能逼得他们引动神龛,叫出什么来自保。”

    张清和冷静地说着,仿佛一个精于算筹的棋手,然而人情味却减淡了好一些——王执心莫名想起那夜长安宴饮,众人酣睡之际,张清和只身离开,交代他给尚且是凡人的李平安添件衣物的场景来,心中莫名升起一阵哀默,随之而来的更有隐约的关切。

    张清和究竟经历过什么,经历着什么,又将要经历什么,才会被潜移默化改变成现如今这个样子呢?这种程度并不深,但是这个趋势尤其使人惋惜,王执心自诩是不会表达情感的人,但是还是忧虑于自家老师日后会往哪里去。

    “原来如此。”

    良久后,王执心终于回应,而后便是长久地静默下去——张清和的确也没有错,也不是不救他,况且这是李平安所必经的磨砺。

    杀些邪祟相干者还会作呕,身为镇妖王的子嗣,实在是有些给李退之丢人了。

    “呼……人族,你很好!”

    刘茂捂着断臂,恶狠狠地喘着粗气,刘彪倒是显得没有什么大碍,就是被余波震得有些吃痛。

    这两人算得上茅村之中地位最高者之一,伤势于是也并不显得重,倒是其余的道基鱼人,好似都佝偻着,身上散发着焦糊的味道,血液不住地滴撒,见不着完整的模样。

    “人要杀我,我不能杀人?”

    李平安嗤笑了一声,毫不犹豫地怼了回去——他的性子不允许他在这些鬼玩意这儿受气。

    “那是你同伴和你自己闯进了我们的秘境!进来了,就该是我等的食粮,或是上神的恩赐,是注定的命运!”

    刘彪发出一声仿佛声嘶力竭的嘶吼,引起李平安一阵不适。

    “那我倒看看你怎么杀我等!”

    李平安不明情况,又将罗天幕虚浮于手中,三丈方圆玄幽天展开,星星点点的星辰之光浮现。

    这次是天滑,要将其击杀当场。

    “水元仙母,妙道灵通。身合沧渊,地在东极。化身难计,万物相孕。

    以我灵族血脉为引,恭请……神子临尘……”

第三百八十五章:张兄

    “恭请神子临尘……”

    “恭请神子……”

    这奇怪的祷告之语仿佛与这片秘境的小天地之中发生了奇妙的共振,一股隐晦而难以言明,仿佛引动着在场所有神魂虔诚朝拜的气韵弥散起来。

    然而在李平安耳朵里,则是这些已然伤重的杂血鱼人们,唱诵起了某种婉转轻柔,同时又神圣无比的赞歌。

    他自这赞歌之中感受到莫大的威胁,但是又不由自主地易欲沉浸进去。在他耳中,一切都扭曲怪诞,难以解读的——天生的道胎体质然而使得他得以更容易感受那繁杂庞复的道与理,然而却没法像张清和一般,将其完完本本地解读出来。

    然而腰间的神牌却在这个秘密的仪式之中将他好生护持着,使得他能够维持基本的清明。

    其实如若不是李平安修持的是自周槐安那里流传过来的丹法雏形,现如今怕是神智已经要混乱到了一个极限,再有神牌的照顾,也能最多就分清楚敌友。这也是许多天宫中人修到后头,出岔子之后的下场。

    “奶奶的……”

    李平安刚要咬牙捻起手中的符箓四散出去,但是却惊觉前头道基与感应的杂血鱼人四散开来——这些东西的灵智与人族实则无异,若不是没有接触过符箓这种东西,大意之下吃了如此大的一个亏,李平安今日怕是注定要被捅上那根由不知名鱼骨制作而成的骨桩给架上去,捅出个对穿。

    但是即便是这样,这招也再不好用了,这些玩意都深知李平安手上那薄薄一张符纸里头内蕴的雷火之光究竟有多么恐怖,于是再也不近李平安的身,而是将他齐齐围住,在数丈之远的地方默默地观察着,而后谨慎小心地进行着自己的仪式。

    李平安此刻的神魂却仿佛飘荡于天外空无之中,摇摇欲坠,承载力已然到了一个极限——造成这一切的并非是这十数头早已不能和人族搭边的杂血怪物,而是他们正在进行的仪式本身。

    李平安无法辨识出他们要干什么,但是却能通过道胎血脉感受到仪式那头存在着一尊庞然大物,别说是中天里头的凡俗,那是天底下的修士都无从揣度的伟大者。

    这种仿若勾连某处难以想象的伟大存在的仪式,本身就有一种玄奇的伟力,李平安身为道胎,反应更是强烈,仿佛就要被拉扯到五感消失——又或者是只存在大道与道则的无尽大渊之中,仿若被无穷的深海包裹着神魂,喘不过气来。

    “不行……阻止,必须得阻止……”

    李平安意识模糊之间,勉力选了为首的刘彪与刘茂二人,将手里压箱底的几张符箓勉力充灌灵元,投掷而出,恍若利刃划破长空,卷起一阵劲风。

    然而这两兄弟不仅没有试图去抵挡接近,更是立马侧身躲避,水族强大的肉身加之天地之间充盈的水元力,使得这些道基境的杂血水族宛若沧海之中的游鱼,无比地滑溜灵活——

    从他们知晓了这些符箓能带来什么的那一刻起,李平安怕是就再没法以符箓来拼死任何一只道基以上的杂血。

    被二人闪身避过的符箓直直射入原本还在四散逃窜,却因为他们“首领”的仪式而开始虔诚狂热地跪拜着的普通杂血鱼人之中。

    这些杂血不过是肉身强大,接近感应境,自然没法规避李平安的所直斩而出的,以符箓作刀的光华。

    “敕!”

    李平安再没有余力做出多余的动作,虽说没有达成目的,不过箭在弦上,已经不得不发。又是一番掐诀,将符箓之中那掌控着雷火灵元的灵机瞬间牵动,将有些实力的一众鱼人再次炸得血肉横飞起来。

    随即他眼前一黑——神魂的负荷实在是极其之大,那不间断的仪式的吟唱声,加之先前被水元灵息摁在虚空之中,听到的那犹如丝弦管乐一般的啼鸣哭嚎,对他不过是比惯常归元要强出不少,但是犹然没有到达中三境的神魂是一种负荷。

    眼看李平安就要倒地,刘彪与刘茂眼中有着万分的喜色。然而仪式不能停止,不然就是对于神主的不禁——

    “你果真已然是强弩之末,可恨啊……不过还有机会,我等发现了一个资质极其优异的同胞,等神子来了,足以拿他抵清我等的罪过。”

    刘茂恶心心地说着,宛若洞口般的鼻子边长得不像样,有若鲶鱼一般的胡须飘荡着,随着天地间愈发浓郁的水元力的起落涌流。

    然而正当二人这样说着,原本除了狠意已然无其他情感的鱼眼里头,却陡然闪过一丝惊异与懊恼。

    周遭的鱼人也是这般,仪式之中,神态之上也多了好些怨憎与怒意,仿佛自己受到了天底下最大的欺瞒——

    在被他们团团围住的中央,李平安正要踉跄倒下,神志不清之时,有个神色木讷的灰袍夫子一把将他的后背揪住,给拉了回来。

    “李兄做得很是不错,剩下的事儿便由我来吧。”

    李平安扭头,已经有些模糊迷离的眼睛之中出现王执心那张平静如水,毫无波澜的脸。王执心衣着得体,仿佛刚刚睡了好一觉,在李平安的视角看来仿佛还有些精神饱满,若不是紧要关头,他真想将自己的符纸也糊上一份到老王这欠揍的脸上。

    但是……这时的王执心这语气不知怎么的,往常虽说有些木讷呆然,但是现如今却多了一分深沉,甚至于还有些微的欣慰。

    李平安的血脉最是敏感,但是他品出这些之后,也权当是脑子不清醒的错觉,转了个身,扒到王执心身上,沉沉睡去。

    也不知是梦还是现实,模糊之间,脑海里陡然出现一位身着青衣的少年道尊的背影,与他擦肩而去。

    “张兄……”

    李平安嘟囔着嘴,道胎特有的俊秀眉目蹙起,有些疑惑与不解。

    也不知是王执心还是张清和,将李平安轻巧地扶着,放到了地上,横眉冷对着这一干歪瓜裂枣一般的杂血水族。

    他在等,他们也在等。

第三百八十六章:太平赋,念完就太平

    “李兄无恙吧?”

    王执心此刻的身躯并非完全受张清和接管,张清和也不过偶尔插言几句罢了,论实力,张清和是全然相信于他的,故而并不做什么多疑的事儿,只是从旁默默以灵视加之天子望气观察着这仪式气韵的走向,道则的流通。

    “无碍,他神魂承载了太多压力,陡然又遇上这种与仙神直接相关的仪式,此刻不过是过于疲惫了。

    他也去听过入学的,心湖里有灵性种子,你稍后以纽带沟通,用经文帮他舒缓一番,倒也就回复得差不离了。”

    “诺。”

    王执心无条件的恭敬先前使得张清和一阵子不适应,但是现如今,他反倒是愈发坦然了。

    “这些杂血的仪式怕也快到了尾声,那仿佛能够与天地之间某种大道共鸣的声音直直传入神龛之中,神龛之中的神秘存在又通过某种纽带接驳归墟……”

    张清和说道这儿突然顿了一下,好似想到了什么——在他那能观望灵界本质的神魂感知之下,一根粗壮的深褐之中带着丝丝缕缕血丝与利齿、吸盘的血肉纽带与那神龛之中的东西正进行着沟通,又仿佛有什么代表着原初的恐惧之物,要自极东之地不知名的深渊中而来。

    “这种形式……”

    王执心听完张清和言语,显然也是联想到了。

    “这与请召老师的形式如出一辙,缘何会如此相似?”

    王执心在心底默默呢喃,回过神来却很是后悔与懊恼……

    草率了,忘了自家老师此刻正在自己的心湖之中,一切想法与念头都被他一览无余。

    自家老师居于高天之上,跨越重重诸天而来,意志临尘具象了“张清和”这一人间行走的化身,怎么能够这般做比较?

    王执心一时间收敛了心神,再不去想其他……反倒是张清和又一番话乱了他的心神,却同时又使得他心中一定。

    自家老师终究把问题的核心都告知于自己了,而从不屑于隐瞒。

    “确实有联系。”

    张清和淡淡说道。

    他在天都天所在的上苍之上待过一段时间,那是一种奇妙的状态,不存在时间与空间,甚至于无形无相,全能全知,他孱弱的神魂承载不了那方天地的本貌,于是所见所闻全然是以自己的臆想构造而出——偏偏又化虚为实,化假为真,仿若万物伊始,天地的源流。

    若那就是太素所在,再结合失去他踪迹后三尊与仙神的狂躁以及其他繁复无状的波澜与心绪动荡,可以确定“太素”必然是与中天仙神有着联系的,更遑论现下又见到了如此相似的手段。

    不过张清和倒是忘了,先前那请神术,虽说是自己生造,但是用的却是水元仙母的模子——在那个时候,太素与中天仙神的联系便一目了然了。

    张清和沉下心来。

    太素……也会是某种不可名状吗?然而为何祂与中天仙神仿佛天然对立呢?

    此刻仪式自然已经到了尾声,鱼人们呆滞无表情的脸上都隐隐约约有了雀跃的痕迹。

    它们不明白为何眼前这个自身气息爆发之后,足以碾压他们所有人的灰袍修士,为何不出手在仪式的进行时就将他们镇杀,而一定要等到神子来到这秘境之中。

    刘彪的眼睛轱辘轱辘地转,他显然也在思考,然而想了几息,他眼底便充满了不可置信与荒谬,直勾勾地盯着“王执心”。

    “你不是灵族血脉。”

    “自然不是,臭水沟里交尾出来的丑东西,也敢与我攀亲戚?”

    王执心

    “你不是想杀我们,你是想逼我们唤出神子,你……你好大的胆子,居然打的是神子的主意!”

    刘彪原本鼓出的巨大鱼眼愈发睁得滚圆,他咧开满嘴锯齿一般的獠牙,表情怪异而狰狞。

    “你会后悔的,你一定会后悔的,哈哈哈哈哈哈哈!”

    “你也会后悔的。”

    见到这群畸形儿没什么用了,张清和便给王执心稍稍示意,王执心内心一定,示意明了,身后便外化出一尊九丈大小的文道灰袍圣人法相来。

    这圣人手持书卷,衣着朴素,身周有竹石生,有明月照,有浩然之气成笔,有日月星辰在肩。

    而仔细一看面貌,却使得人心生骇然——那模样居然与王执心自己无异。

    不由得使人咂舌,这长安塾的天下行走,麒麟榜的小圣人,究竟寻到了什么品阶的观想图。

    法相捧卷而立,头顶有五气生——成赤、玄、青、黄、素五色。这是王执心在归藏境走过了五大神藏的象征,拢共有五类神通孕育在法相之中。

    那庆云流转之间,圣人低眉,便仿佛有人神泣,夜鬼哭的诵经之声传递而来,这诵经声正大平和,仿佛能惊神鬼,能退邪魔!

    “开掘肝之神藏所得神通,弟子唤作太平赋,还请老师品鉴。”

    王执心将大袖背在身后,圣人也倾下身来,口中所诵,皆然是自己整理,或是张清和言传的儒道至理,这些至理勾连着比之杂血水族所吟唱的仪式更为深远正大的天道,一时间就将场中零星的哭嚎声冲散……

    自肉身修为低着开始,一头接着一头的杂血人鱼,骤然之间脑袋爆开,鲜血迸溅,鱼腥味儿与血腥味混合着,眼见是活不成了。

    “虚灵不昧,众理具而万事出,心外无理,心外无事……”

    那圣人法相口中依旧不停,道基境鱼人的眉心泥丸宫也骤然破开,神魂亦然化作齑粉,在天地之间有若弥散的光华……

    “嗷!!!”

    惨叫声不绝,圣道道理亦然不绝,刘茂与刘彪亦然没有来得及反应,头颅被陡然炸裂,甚至没有留下丝毫的痕迹。

    不到几息,场中除了尸身血泥与酣睡的李平安,再无活物。

    张清和看着都有些咂舌——不是,我是这样教你讲道理的?

    以后遇上的邪祟也千万别和王执心讲道理,忒惨了。

    “尚可。”

    张清和浅浅评价了一番,他也知道王执心亮出法相并非是为了对付这些杂鱼,两人扭头望向身后。

    在那里,神龛已经莫名消失不见了。

第三百八十七章:神性

    神龛早已不见了踪影,无穷无尽的白雾弥散开来。这并非是寻常的水雾,而是天地之间实质化的水元灵息。

    若是修持五行功诀或是护道法门的人到了此处,想必会不管不顾地大喜一通。然而伴随这浓郁的白雾弥漫整个茅村,还有着某种神圣而深幽的恐惧也降临了。

    张清和有灵视于感知,王执心经过太素的洗礼,灵感也异于常人,更遑论王家自有一套感知的近仙圣法。

    原本神龛所在的那处在他扶好李平安之时骤然鼓胀变形,茅村之中水元气息浓郁的源头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尊庞然大物——

    倒也难以形容其样貌,至少在张清和灵视之下,这东西仿佛极尽了世间的丑陋,若硬要找个类比项,头颅处便宛若一朵四散而开的海葵——然而比那要恶心上千万倍。

    灰白的肤质包裹住它……亦或者是祂的身周,宛若海葵一般四散而开的梢端,长着无比可怖的口器,能自里头看见层层叠叠的利齿。

    王执心全然观望不透眸子何在,亦或者是祂身处的地方压根就不需要所谓的眼瞳,又或者是,视觉对于祂来说是极其低级的感知世界的方式。

    祂极其高大,几乎有着王执心那法相的一半之高,与先前那歪曲怪诞的祭塔神龛齐平,仿佛祂便是自其中莫名地滋长而出,达到某种程度之后,那惨白的骨质一般,神龛之上密密麻麻的脉络便聚拢在他那灰白黏腻,宛若某种深海生物的肤质之上,形成一套有些古怪的外甲。

    这东西自形体来看,胸腹之间还有些人形的模样,然而却生着巨大的鱼鳍,胸腹之下,则是缠斗在一起,仿佛各自有着主观意识的触手。

    然而恰恰是这样的生物,王执心却对于它有着一种神圣的感官,宛若天地之间最为美好的造物,一切协调而不违和,甚至于它周遭都散发着一种难以言喻的淡蓝色灵光,那光华仿佛是自大道的源流之中抽身而出,沾染的些微气息都逸散作对于某类贴近水元的道则的感悟,使得人不由自主地进入某种特殊的境地之中,难以自拔。

    “有何感想?”

    张清和感受到了王执心的心湖在动荡,也感应到了他那动荡的神情,于是适时问道。

    “美,太美了。”

    王执心不由自主地呢喃——他尚且如此,更何况那些本就虔诚的鱼人?

    可惜一式太平赋下来,茅村里除了李平安与王执心的活物全然被清理了个干净,不然还能知道他们作何感想。

    自然,太平赋的诵经声犹然没有止息——这里是水元仙母眷属的主场,若是想要减弱这种压力,则必然得将自己的优势发挥出来,使得对方在这方秘境之中也感到不适。

    这太平赋虽然没法正面与这什劳子的“水元神子”进行攻杀,但是用来恶心它,现如今想来效果还是不错的。

    “这是神性,他们没有叫错,眼前这个东西,说是仙神子也不为过。”

    张清和面色凝重。

    邪祟总是容易说大话的,当年不论是他遇上是巡日灵官,太阳星君,还是何沐阳、谢鹿鸣,乃至于许握瑜,都改不了这臭毛病。

    什么和仙神扯上关系的事儿都会被它们说得无比高大上。

    譬如张清和先前所听着的“神种”,也不过是往神魂之中种下了一枚高阶的邪祟种子罢了,这种子在仙神那儿或许有相同的传播方式,但是平心而论,是决计配不上“神种”这种高大上的名词的。

    “神性?”

    王执心有些难以理解。

    “混洞境万劫不加身知道吧?那其实是位格的提升,是神位的体现。

    修士修持到了一定的程度,位格便身处到了天外,更容易与那些难以言明的破烂玩意沟通。

    而神性,则是神魂之中生出的与位格匹配的特性……按理来说,是仙神才能够拥有的东西。”

    张清和之所以这么清楚,便是因为王执心、周槐安,还有苏神秀三人发展经义,壮大纽带,从而回馈于他与这三人自己的,正是所谓的神魂位格。

    而积累提升到了一定的程度,他们四人也终究会拥有与仙神无异的神性,超脱时空,达到能与仙神掰腕子的地步。

    甚至广而大之,所有拥有灵性纽带之人——通儒学,晓丹法,或是身周生净土者,都有升入天外,与仙神齐平的机会,这便是所谓的人人如龙。

    “有机会与你细说,你再告知于淮安、神秀,当务之急,是处理了这头所谓的神子,祂的实力可并不若,足足有洞虚境了。”

    王执心一陷入沉思就连自己的肉窍也不愿意管了,仿佛神游天外。即便自己边上还有着一尊所谓的水元神子,也还算得上是新鲜玩意儿,但是研究剖析这玩意,哪有自家的老师讲世界本质得劲啊!

    王执心颇为懊恼地垂下头——他情绪波动终于是变得大了些许,或许也就只有求知能勾动他如此之大的心绪起伏了。

    即便眼前这东西的气息危险无比,但是也不过是洞虚境,他倒是丝毫不怵,那文道圣人低眉诵经,口中道理不息,亦然以归藏之身,对于那水元神子产生了些微的影响。

    别的不说,自这浑身散播的浓烈的水元气息的所谓神子降临的一刹那,虽说天地之间便起了无穷无尽的白雾,这白雾虽说不妨碍王执心观摩水元神子的形象,但是依旧对于他的感知有着极其之大影响。

    况且这带着神性的家伙一经出现,周遭的现实便好似受到了歪曲,呈现出王执心所看不懂的空间构造来。

    “还好这次你请我下来了,不然你怕是暂时还压不住见到这东西真容之后,往心湖里头钻的诡异道与理。

    看样子,这东西的容貌,与传说之中的水元仙母还有着一定的联系,不然何至于会比守庸子那背阴山隐秘还要来得厉害。”

    王执心勉力以浩然正气与所悟的儒学至理压制着见到祂真容后的反应。

第三百八十八章:就你特么叫水元神子啊?

    “应该说,好在李兄睡着了,不然遭殃的可就是他。”

    王执心瞥了眼地上酣睡的李平安,属于道胎的特有气息逸散开来,衬托得他那底子本就不错的脸俊秀无比,与张清和一般,有一种天生与道贴近的亲和力。

    然而见到这一切的王执心却丝毫没有高兴的感觉,陡然一皱眉头——

    “不好!!!”

    “晚了,自他昏沉过去的那一刻起,天宫的敛息法就不再周转,道胎的气息显露无余,而接下来神龛里头的这头水元神子,怕是要抓狂了。

    不得到平安,祂是不会罢休的。”

    张清和有些幸灾乐祸,对于王执心来说,这可是个大麻烦。来长安塾的日子里,他可还没看王执心吃过瘪呢!

    这朦胧神圣的伟大存在自降临伊始,实则目光便放到了李平安的身上了,祂的渴求虽说强烈,然而隐匿得却极其之深,仿佛如深渊一般,令人感受不到它的情绪波动,然而张清和却是知道,如若今日祂得不到李平安,便会与王执心死磕下去,都不带有地方逃的。

    但是……拥有如此高位的神性,却偏生只是个洞虚,难不成真是所谓的“神子”不成?

    仙神也生娃的吗?那我是不是可以……

    呸!

    张清和甩了甩头,将脑子里莫名其妙涌上来的想法消磨掉,心思又沉寂下去。

    仙神之间如若存在这种子嗣干系,那也并不对,神子怎么可能才洞虚呢?而且这里是一处神龛,明摆着是需要人祭祀供奉,乃至于还有着活祭的传统。

    没瞧见先前李平安差点被那丈高的骨柱捅了个对穿吗?

    仙神们除开面对张清和这种诱惑时,定然是绝对理性的,如若活祭没什么大用,又怎么会做这种吃力不讨好的事儿来呢?

    “可以通过祭祀……壮大实力?”

    “老师是说眼前这水元神子?”

    王执心冷不丁冒了出来,插了一句嘴。

    张清和赶忙收敛心思。

    “猜测罢了。”

    他倒是差点忘了,自己还是在别人心湖里随身带着,对方的风吹草动能听见,自己要是有个什么想法,也能被认了个全。

    “哦。”

    王执心自玄囊之中祭出一卷玉书,对周遭的白雾严阵以待。

    这白雾无法吹散,除非斩灭使之出现的源头,不然永远要活在苍白的恐惧之中,直至被其中那面貌可怖的神子肢解,吞食,神魂与肉身都消磨殆尽。

    张清和透过视角往那册玉书上一看——

    “子素子曰:君子坦荡荡,小人长戚戚……”

    好家伙,这是他张清和的吃喝嫖赌语录?用的还是天苍白玉,可铸近仙圣兵的好东西。

    张清和只要想到,若是王执心日后成就大修,他的那些“事迹”随着王执心的这卷玉书流传百世,他就恨不得现在抽身离开,把这倒霉孩子丢在水元神子前头,任凭他被人道毁灭。

    “你这是打算当证道之器养?”

    张清和心底还抱有着一丝侥幸,希望自家木讷学生只是玩玩。

    “嗯!”

    王执心颇为认真地点点头,眼底有着说不出的崇敬。

    “这玉册之中有老师的天道至理,比之一切道文都要来得高远,怕是循序渐进,成就近仙圣兵已然是板上钉钉,若我走得足够远,化作道果仙器也并非不能想象,这一切全赖老师的功劳。”

    张清和听到这个确切的结论之时整个神魂都木了,见着王执心将书卷缓缓翻开,那法相也做与之做着同样的动作,头顶五气翻涌,照在书页之间,使得其中的道与理光华大作,这才讷讷道——

    “临安王家好东西真多……你当时载我话语的册子,都拿天苍白玉炼就。”

    “我家虽说富庶,我又是独子,但是也不过两柄近仙圣兵罢了,天苍白玉这种东西,怎么可能交与我这样一个在他们眼中虽说天资聪明,行事却乖张的年轻一代。”

    王执心看着浓雾之中的黑影,他难以确定这所谓水元神子的位置——祂好似在,有好似不在。那怪诞奇诡的黑影与他仿佛隔了数个时空,又仿佛在他眼前。

    是一个?是多个?还是本就不存在?

    王执心有着经文护持的神魂意识居然逐渐有些模糊……

    “哦……那是哪儿来的?”

    张清和此刻清亮的声音响起,于是又将他拉了回来。

    他早已看出来了这神子对于周遭现实的扭曲与污染,凭着王执心自己可能一个人扛不下,这才通过神魂之中一直于他的对话来保持他的神智——言语之间,属于张清和自身的大道天音也灌注到了王执心的心湖之中。

    “是啊,哪儿来的,哪儿来的呢?”

    王执心一个激灵,此刻他依旧是神智有些不清醒。

    “对……三年之前,老师交与我这块天苍白玉,一直听闻他原本说要准备炼作圣兵的,可不知为什么,当时便交到我手里保管了。

    真奇怪啊……”

    王执心喃喃道。

    张清和有些沉默,他自然知道王执心所指的这个“老师”并不是自己,而是许怀瑾。

    “原本以为执心的神魂位格与强度已然到了命星水准以上,现在看来,火候差了太多,还得加快传道的步伐。”

    张清和思索了一番,于心湖之中运起大道天意的道与理一声断喝——

    “醒来!!!”

    王执心原本有些模糊迷离的眼神陡然清醒,自迷雾之中重新锁定了那尊庞大无比的神子身形。

    他在那里,任凭祂如何扭曲,现实如何难以承载,他都在那里,从不曾变更过位置。

    丰富而难以解析的情感充斥与祂周遭破碎的虚空之中,王执心只能简单地自其中读出待他如玩物一般的嘲笑与戏弄来——

    祂压根就不相信,眼前这个渺小的人族,能够堪破这方他难以解析的空间,只要祂临尘静立着,就算能忍住跪拜的冲动,也会逐渐迷失于扭曲的现实之中,于沉湎和疯狂中丧生,压根都不需要他动手。

    “心藏神通,最通攻伐,唤作圣人剑,请老师品鉴。”

    玉册光华大作,隐隐约约有道与理纠缠演化,伴生诸多异象,一字一句的“道理”随着王执心的指尖自书上抽出,剑指并拢,那虚空之中的九丈文圣便也面色肃穆,并向前方,仿佛面对的不是一尊神子,而是所要教化的生民。

第三百八十九章:儒道神通

    那玉册之上承载着“子素子”之言的字字道文具象作有形的实体,天地之间回荡起仿佛源自与高天之上的诵经之声。

    仿佛有神佛在坐,有仙君执笏,虽无王执心先前开启万应书所见的仙庭圣境,但是这种至高至善,宛若过堂清风一般的祥和感,却与水元神子那强烈混乱,极其崇高,仿佛压得人喘不过气来的威压,形成了某种鲜明的对比。

    就仿佛这道蕴既是争,也是不争,既是一,也是万,无论天地如何动荡,大道如何纷杂,这道韵的伊始与源头都不曾更迭改变,这是一种至公。

    “君子坦荡荡……”

    “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

    “举直错诸枉,则民服……”

    “不愤不启,不悱不发……”

    天地之间也不知从何而起,自那字字大道之言自书中抽出,逐渐汇集在一起,这方与外界隔绝的天地之中便仿若有着好些不知名的过往诸圣诵念起经文来。

    王执心辨识不出这些圣人的名号,他们虚无缥缈,好似埋在岁月之中,又好似游离于天外,仿佛是从太素与中天相隔的那重重诸天而来,作为道理的凭依。

    而后,便也有些熟悉的声音自虚空之中响起,使得这木讷小圣人的神色愈发肃穆。

    “许子曰:十世之仇犹可报也,臣不复仇非臣,子不复仇非子……”

    “王子曰:无善无恶心之体,有善有恶意之动。知善知恶是良知,为善去恶是格物……”

    原本散乱的道与理在虚空之中绽放出金色的华光,承载着人道的厚重,而自今人的道理一出,尤其自王执心自身所悟通的道理出现于天地之中时,那圣道之剑陡然便凝聚了锋芒。

    剑高九丈五,与王执心的法相齐平,通体金黄,却不显得华贵,反而是古拙之气扑面而来,剑身上阴刻着繁复的云篆,皆然是王执心于玉册之上所记录的道理。

    剑格倒是形制简单,与剑柄一般,同长安里花三两下品灵源打造的长剑并无区别,只是那圣道辉光依旧不散。

    张清和看到这一幕,心下微微颔首——王执心的儒学体系,相比于周槐安的丹法,苏神秀的净土法,怕是现如今最为完备的体系了。

    虽说现如今还无法挣脱净土法的藩篱,但是到了中三境后,已经初步显露了锋芒。

    好似归藏境修持五大神藏,养出神通的这一境界,是专门为儒学准备的一般,此刻单论眼下这圣人剑的威势,已经有些逼近命星绝巅。

    别的不说——归藏境的神通多是自己养出,全凭修士的底子和机缘,亦或是近仙世家与道果门阀之中有着同样的血脉与秘法,大概率能够出现同样的神通,然而现如今看来,王执心所开创的儒学,却打破了这一规则。

    别的不说,天子望气加之道胎惊人的悟性之下,张清和将这神通的本质看得一目了然——只需要将儒学领悟到一定的程度,“太平赋”与“圣人剑”这两个现如今在他眼前出现过的神通,儒生们完全可以自己养出来。

    别看张清和经常越阶杀敌,那不过是“太素”带来的好处和各种外物罢了。王执心这神通却是实打实,可以令普通学子修持而出的越阶杀敌的妙法。

    更遑论对于邪祟,还有极强的压制力。

    若是长安塾先前有这条道路,又何至于在背阴山边上折损了那么多的传道夫子?

    更何况儒学首重一个悟字,悟的是人身上的道理,又或者是人与人,人与天地相处的道理,受到侵染的可能性,天然便小了一半——至于另外一半,在天地灵息里。

    天地灵息之中蕴含着仙神的意志某种影响,会潜移默化改造修行者,这得从根子上解决才行。

    就如同眼前涌起的一大片迷蒙的白雾,皆然是由纯粹的水元灵息引发,但是偏生其中有带有着来自某种神圣的强烈意志,这才对于王执心产生了极其之大的影响。

    圣人之剑凝结而成的一刹那,天地之间的道与理便分作两股了——一股是源自于玉册与圣人赋所产生的道音,彰显着恢宏人道的儒学。

    一股是源自于某处深不见底的大渊深洋,带着原初的恐惧与让人喘不过气来的压抑,同时又柔和舒缓,仿佛亘古之初便与天地共存的水元气息。

    儒学尚且孱弱,没有办法与之分庭抗礼,然而生命力却显得顽固而自强,使得场中的气韵立马一变。

    水元神子那高大恢宏,仿佛不可冒犯与揣度的气息骤然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头深深隐藏在白雾之中的洞虚邪祟。

    王执心此刻泥丸宫之中的神魂也愈发清明,神色之间带上教化万民一般的慈和样貌。

    “斩!”

    有若口含天宪,场中气机也凝固起来,那人道之剑直直斩下,起落也并不繁复,在虚空之中拉开一道金黄的细线,向着那犹如海葵一般的可怖头颅劈将而去……

    水元神子却仿佛呆傻一般,静静矗立着,也不见动弹,任凭王执心在它肉身之上斩去,虽说他得闻那些大道之音肉眼可见地引起了些微不适,但是此时此刻,却并没有展露任何来自于仙神的伟力与神异。

    好似自一开始,祂便没有打算要出手。

    “速退!!!”

    张清和自王执心斩出那剑时,便一身断喝——王执心倒也默契,还没等张清和言语,便判断清楚了场中的虚实,果断化作一道黄色长虹,一把抓起身边酣睡的李平安,飞身而起。

    不像李平安那般的半吊子,他的法相只身在前,长虹在后,掠出一道道尾焰灵光,丝毫没有受到这仙神之境的影响。

    自然,这也与他身承儒学大道,更有张清和传授的经文有极其大的关系。

    圣人之剑划开云遮雾绕的深幽恐惧,将浓雾分开,那毫发无损的水元神子真容展露在王执心面前。

    睡梦之中的李平安这下都好似起了不适,不住地拧眉,动弹着,惹得王执心往一阵无奈。

第三百九十章:镇杀神子(上)

    毫无痕迹……

    如何会毫无痕迹?!

    “怎么可能?”

    王执心是个求真的人,绝不做没有把握的事儿,他是断定这一剑会落到实处,才祭起神通与玉书,催动那圣道之剑的。

    然而一惯喜好探究问题的他,此刻眼神之中却也出现了百思不得其解的情感。

    他细细感受着天地之间流淌的人道圣韵,依旧是高远精妙,无比充沛,仿佛没有受到一丝一毫地消磨,天地之间那些有关儒学的道蕴依旧在流淌着,与那水元道则缓缓对立,仿佛没有没有受到任何的影响。

    这也侧面证明了,王执心那一剑,有若没有斩出去,又或者是,不曾斩到实际的真身。

    不……不对……

    王执心冷静下来,理着自己纷乱的思维,临安王家以《留仙剑解》立足,乃是十分有名的剑仙世家,王执心虽用剑的机会不多,但是也养了一身不俗的剑意,这是王家族人的童子之功。

    别看这圣道之剑在规矩之间落下,轨迹简明无比,但是水元神子已经受到了王执心心湖之中的剑意锁定,若这一剑没有落到实处,王执心的圣人剑便会当即回锋重构,以大道之锋偏向这所谓水元神子闪避之后的所在。

    这东西气息也不过是洞虚而已,缘何就能躲掉?

    况且躲掉之后,圣人之剑悄无声息地落下,仿佛落入了深沉的玄渊,又或者是除了大道,无处调动力量与灵息的天外空无,被毫无征兆地吞没,连一丝一毫的痕迹都没有留存。

    即便王执心的力量收敛得再怎么好,凝于一线,那虚空与周遭也会在这堪比命星绝巅的神通之下,激荡起莫大的余波,这小小的茅村,又该经历一番摧残才是。

    但是没有余波,没有声息,仿佛自那圣人剑落下开始,它这一“因缘”所造就的任何后果便以消失不见。

    而一切的一切,只因为王执心出手的对象,是一尊神子——很可能是真正意义上拥有神性,与神齐位格的存在。

    水元神子好似是不屑于抵挡王执心的圣人之剑,祂一直便在那一处地界,从来便不曾挪动过脚步。

    或者说它在……同时也并不在。

    也正因为这不知名的神性生物对于王执心的轻蔑,使得张清和与王执心有了交流的间隙。

    虽说心湖之中的言谈本就是去时空话的,但到底是规避了分心的风险。

    水元神子,好人……好神啊!

    眼见王执心陷入浓浓的自我怀疑之中,张清和终于出言了。

    “你这样对祂进行攻杀,是无法对祂造成伤害的。

    嗯……与其说无法造成伤害,倒不如说,无法抵达。”

    张清和想了想,将言语严谨化了些许。

    “老师早就知道?!”

    王执心虽说心底满是疑惑,但是犹然是回到了平常那般处变不惊的语气——毕竟一听到张清和还能这般从容的对他进行引导,那么他心底便稳了大半。

    “这圣人剑怕是还不到家,让老师见笑了。”

    虽说是张清和有所保留,导致他贸然出手使得圣人剑没有取得预期的成效,但是他也不怨怼,虽说觉得在自家老师面前丢了人,但是张清和既然隐瞒,便一定有他隐瞒的道理。

    “是有些不到家,若是你道理悟得与大道齐平了,说不得能试着再给祂砍上一砍。”

    张清和半开玩笑,但是语气依旧没有太大波动。

    实际上他先前也是不确定的,于是这才想要让王执心试上一试,事实证明确也如此——这所谓的水元神子,不仅仅拥有神性,还在位格上,与一些下位的仙神齐高。

    这真真是有些惊世骇俗了。

    这也就意味着,眼前这个具象化的水元神子,其真容要更加抽象,更加难以理解,而祂所处的位置,也并不在中天大界里头,而是在天外空无,乃至于灵界的更深处之中。

    就如同当日的守庸子那般,亦或者如同背阴山的造物那般,非一般人所能触及,更别提伤害!

    王执心好歹是有着经文,另外还在儒道上走通了一道不短的距离,这才能影响到祂,而这也不过是仅仅使得祂略微感到不适罢了。

    “祂是头真神子……”

    先前张清和对于神子的概念并不了解,还觉着沾了点神性就能被称作神子,但是现如今看来,并非是这样。

    时空间的概念对于眼前这东西而言并不存在,祂的视角也并非是惯常修士的视角,有若天外与大界之中勾连的巨大长虫,横亘在虚空与恒宇之上。这怕不是也是祂对于王执心极其轻蔑,乃至于不屑抵挡的缘由。

    但是令张清和一直有些想不通的是……这玩意怎么就能只有洞虚呢?就算是个修士,修到拥有这种特性的份上,好说歹说也是一尊大圣了啊!

    “真神子?”

    王执心的犹疑震惊在张清和开腔的时候就已经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无比的兴奋与好奇。

    “这东西看我们的视角与仙神无异,自身也处于仙神才能在的境界之中,故而你无法理解祂——因为他只是个身躯的一部分或者投影,也无法伤害与触及——以祂的位格压根就不在中天之中了。”

    王执心的领悟力一贯极其之强,但这次依旧听得有些似懂非懂,他并非经历过背阴山核心一役的人,于是张清和正也想趁这次机会,教导他如何用仙神的视角看问题。

    “中天的虚空与恒宇宛若交织的枝杈,仙神们便处在这枝杈之外,时不时伸手拨弄进来。

    若不把它们扯进来,或者不超脱与这株枝杈,我们永远也处理不了。”

    张清和沉重地说着。

    “这便是老师一直在思考的问题?”

    王执心也不问张清和与太素的关系,听到这话依旧指代道。

    “一半吧。”

    “那么老师现如今打算如何处理眼前这所谓的水元神子?”

    王执心尤其期许,语气里也带上雀跃。

    水元神子无论如何也捉摸不透,这渺小的蚂蚁为何看祂的眼神有了好些怪异,一时间周遭被扭曲的现实之中充斥的庞杂感情里也多了些疑惑。

    “我试试。”

第三百九十一章:镇杀神子(中)

    张清和的声音自心湖之中瞬间响起,瞬息之间便接管了王执心的身体。

    “我试试。”

    张清和淡淡地说道,然而语气之中却笃定得很——

    源自于高天之上,比上苍天都天更高处的灵性顿时充盈起王执心的四肢躯干,将他的神魂位格提升到一种难以想象的境界之中。

    心湖之内有大道天音流转交织,是圣人之言,是大道之说,或是万世佛陀的禅唱。

    这是王执心动用请神之后,张清和第一次将太素的力量全然灌输于他。

    自然,他在岁月枝杈上被限制了使用请神术,但是现如今使用请神的是王执心,并且这方枝杈是终究要进了某位的口中的,故而他王执心用请神,又与我张清和有何干系?

    王执心原本就是归藏境的修为此刻在天地灵息的汇集之下骤然攀升至了洞虚境,微微闭上的眸子睁开,瞳孔之中好似放出两道虚无的神光,无形无质,却有若万物之伊始,天地之源流。

    这平常木讷的小圣人,神色却也突然活络,与天地相交通,使人忍不住亲近的气韵便也涌现在他原本普通的容貌之上,变得莫名的俊秀起来。

    原本束得一丝不苟的青丝披散开来,宛若一尊不拘小节的在世儒圣。

    若是李平安此刻是清醒的,定然会觉得,原本王执心身上本就带有的些微张清和的气息,此刻骤然壮大,变得无比强烈,仿佛就如同那个长安塾里风华绝代的圣子,与眼前这个看似木讷老实的圣人重合了一般。

    “杀这玩意也并不复杂,它的实力不知为何就仅仅只处于洞虚到混洞之间,只要达成两个条件便足够对他造成伤害。”

    张清和虽说不算个好老师——因为实在可教的过于少,三条道路都是让周槐安、苏神秀以及王执心自行摸索,但是该讲的部分绝对算得上讲得仔细。

    “那便是拥有足够的神位,以及足够的神性。”

    王执心的神魂此刻规规矩矩待在泥丸宫里头,同时将意识沉入心湖,恭敬地听着张清和的讲解。

    他听完心底不由得慨叹一声——然而就是这轻飘飘的两个先决条件,却也不知将中天多少修士挡在了门外。

    试问又有谁能够拥有足够的神位与神性呢?

    神位还算好,修至大圣说不定便能够与眼前这所谓的“水元神子”齐平,毕竟都是处于天外,半斤八两,要触及也足可以触及得到了。

    然而神性……却尤其难办。获得了神性的,无不是道果,已然畸变得不成人样。

    “修行是一个升格的过程,使自身的位格提升,而后到达天外仙神们所处的境界,这其中足够达到的终极,便是所谓的神位。

    而神性,则是神魂的强大所造就的质变,拥有神性者,自身与仙神齐平,足可以理解仙神那隐秘深晦的知识,不至于使得自身产生异化,或能抵挡侵染与污秽,维持道体不发生形象的更迭,自身也不受到影响。”

    张清和传音之间顿了顿。

    “也就是说,神位能够保证我们灭杀祂,而神性则能保证我等不受这庞杂的情感与知识影响。”

    他与王执心压根就没有考虑过实力的问题——这玩意的洞虚境即便有诸多手段,又或者是相当于一尊混洞,今天也有法子将它骨灰给扬了。

    毕竟镇妖王李退之因为李平安外出历练,而给他挂上的那几十个玉牌子可不是摆设。

    李退之只有十年可活了,李平安有好不容易有了一条求生的活路,要是半路夭折在道途之中,他怕是连道伤也不管了,就算让血衣军每人持了灵铆,将星辰神阵延展到沧江边上,也要提着血戟将沧江里头的水族杀个对穿。

    而王执心此前其实已经拥有了神性——亦或者说神性的替代物。

    张清和的大道天音与王执心自己的大道天音交织在一起,护持着他的神魂,使得他自身不受侵染,然而神位却犹然不足。

    到了此刻,张清和将太素的灵性全然往他的身上灌注,使得这儒道小圣人的位格无限拔高,虽说凭着太素奇妙的特性使得他并没有飞升与天外,但是位格上已经与仙神齐平,乃至于超越了灵官天。

    自然,实力还是洞虚层次,未曾变更罢了。

    但是单单以位格论,此刻的“王执心”,已经能足以被称之为一尊真正的儒道圣人!

    “原来长这样。”

    张清和与王执心细细观摩着眼前这神性生物的模样,因为位格的提升,王执心的视角也发生了难以言明的扩充,仿佛天地之间突然自五感、神魂之外,多出了第七种,第八种,第九种感官,能够观摩到眼前这“水元神子”的真实模样。

    先前的水元神子,也不过是祂投影入中天之中的一部分罢了。

    “简直……难以形容。”

    王执心的声音在心湖之中回荡,犹如得见了大道真知。

    同时,他言语之中也有着一种狂热的迫切,仿佛想赶快把这个丑玩意擒杀下来观摩一番。

    原本那海葵一般的头颅呈现出无法形容的光斑,斑驳、重影,仿佛犹如一根根接驳了天地的蠕虫。

    祂的躯干深陷于空无之中,那空无是玄幽深沉的,位格提升之后,能够辨明其中带着恐惧、憎恶、沉溺种种负面的情绪,又仿佛带着欢愉、快乐、安详,种种天地之间最为美好的皈依感。

    此刻眼中的水元神子早已不是人形,倒不如说,在原本水元神子的背脊之处,一根硕大看不见尽头,宛若腕足,但是即便是皮肤的皲裂,吸盘的孔隙见都有可怖的黑影攀爬,有怪异的生物嘶吼的纽带……

    不能说是纽带,这纽带比之水元神子的身形还大,层层包裹着水元神子,使得祂半边身子不见其形状。

    张清和与王执心现如今都能明明白白听到这玩意口中在嘟囔着什么了。

    听完之后倒也并不震惊,反倒是露出理所当然的神色。

    “皈依我神,中天万物安眠沉寂之乡。”

第三百九十二章:镇杀神子(下)

    “皈依我神,中天万物安眠沉寂之乡。”

    “蝼蚁……”

    “徒劳之功。”

    “道子在世。”

    “这一方枝杈的道子属于上面,不能插手。”

    丰富而庞杂的情感充斥于空间之中,但是被升格之后与天地交通,道则缠绕自身的张清和与王执心听了个明明白白。

    同时被张清和接管了身体的“王执心”皱起了深深的眉头,他听到的某些字眼,虽说正应和了自己的猜测,也解答了自己的疑惑,但是也侧面证明了,这方大界究竟是多么令人绝望。

    他觉得《浮涂篇》的完善必然得提上日程了——既然能琢磨出让仙神丧失食欲的方法,那也必然能研究出在仙神眼皮子底下消失的办法才对。

    对比背负着血仇的文昌与太阴、东天等人,现如今的张清和,更倾向于想法子逃避。

    “道子……他们指的是平安?属于上面……也就是说水元仙母不能插足,这究竟是怎么个意思?”

    王执心疑惑着问道。

    张清和认为早点告知王执心真相也是好事,更别提先前水元神子出现的时候他便已然做好了铺垫。

    “也就是说平安若证道终极,他这块蛋糕早就有主人了。

    中天大界在他们眼里没有过程,只有因果。”

    张清和淡淡地说着,一点儿也不像是叙述着一件令人绝望的大事儿,而是一件微不足道,鸡毛蒜皮的小事儿。

    “原来是这样,执心先前就有疑惑了,为何平安道胎的气息分明外露了,眼前这怪物还不动手。”

    “水元仙母也有怕的东西,抢包子也要看主人,更应当关注的还是祂先前念叨的那句。”

    王执心顺势回想起来——

    “皈依我神,中天万物安眠沉寂之乡……老师的意思是?”

    “没错……水元仙母果真在东海归墟里头,并且归墟作为水元仙母的居所,还不能称之为中天万物安眠沉寂之乡才对。

    蓬莱仙岛在那里守了数万年,其中不乏有与水族通婚者,但是为什么偏生就立宗在归墟边上,而不是在沧江里头呢?归墟还有秘密。”

    张清和娓娓道来。

    “到时候知会沐阳,上次就委他去东海那头了,务必通过苏神秀拜入蓬莱之中,这件事与他也有牵连。”

    张清和的面色很笃定,仿佛这位格与仙神齐平的水元神子完全对于他们造不成威胁一般。

    “蝼蚁……”

    那轻蔑的情感依旧在九感之中不可思议的空间里流淌着,汇作难言的信息流,与“王执心”发生交流。

    祂身处天外,对一方小枝杈动手,压根就不存在什么伤害,这也是祂有恃无恐的原因。

    但是陡然之间,天外的空无之中出现了另外一股子庞杂而与他争锋相对的情感,与祂的信息流交汇对抗,使得水元神子凭空生生造出本不该存在于他这一族群的惊讶与恐慌来。

    “蝼蚁叫谁呢?”

    若是这二者对弈的场中还有着清醒的活物,必然也会觉得奇怪——此时此刻“王执心”口中传荡而出的,也是那般难以形容,无法沟通,有若失真一般不成逻辑,不成体系的道音。

    但是这道音对比水元神子的嘶吼,却少了污染与浑浊的特性,仿佛对于无法理解的人,自有一种隐晦的保护,使得他们不受“知识”的伤害。

    “惊不惊喜,意不意外?”

    这出于蔑视,只是看着王执心与张清和走向过程性毁灭,而不横加插足的水元神子陡然之间发出无比惊人的戾啸——

    “怎么可能!低贱的蚂蚁怎么可能从枝杈上挣脱!”

    祂的情绪始一动荡,不知名的器官与无数口器便挥舞在空无之中,道则生灭,虚空破碎,使得周遭闪烁着明灭不定的光斑。

    在“王执心”由于身处神位而提升至九感的感知之中,颇为绚烂。

    “不止挣脱,还要杀你。”

    这言语之间的交流抽象而无时空的概念,几乎在瞬息之中场中便发生了变化,王执心那原本高足九丈的文道圣人法相莫名发生了变化,又有异象自空无之中而起。

    无量光、无量寿自高天而来,带着纯正的仙灵之气与混沌之息,一尊难以言说的伟大存在孤独地立于天道交织的仙台之上,背对苍生,看不清面貌。

    在那仙台下,又有重重诸天的虚影自空无中生,自空无中灭,无数光怪陆离的大界显现其中。

    而在诸天之间,一尊又一尊的仙君手持笏板而出,脚踏一方星辰,每一尊身周流转着崇高而难以辩驳的大道之韵,仿佛只要出来一尊,便足以搅浑天道。

    然而他们在跪伏,在恭顺地像那白衣道尊施行礼节,天道的礼贺与莫名的祭乐不绝,场面恢宏而圣神,王执心勉力想看清那道尊的脸,却猛然间牵动由张清和掌控的瞳孔一缩,一时间竟然使得他自己忘了,这不过是一尊法相。

    他又顺势感知——这些仙君道蕴与他认知的仙神截然不同,柔和而不逼仄,仿若大道正统,不争而利于万物生息。

    而在这群仙君之中,身形凝实的也不过几尊——

    一尊与另外二者站在最前,一身灰袍,仿佛承载人间圣道,正气浩然,清荡一切邪祟。

    一尊脚踏一颗仿若牵动天下杀伐之气的星辰,一身麒麟补服,怒目圆睁……

    王执心认出来,最前头的那文道圣人,分明便是他自己的文道圣人相,就连眉目面貌,都与自己别无二致。

    “我这法相凝成之后还没有出世过,主要是这下头的座位太空了,都没几个人。”

    张清和心湖之中对着王执心颇为调笑地感慨,随即“王执心”面色一边,之一身断喝——

    “镇!”

    那背对苍生的白衣道尊便仿佛随手挑了一个莫名的印诀,谪仙状态下簇拥在“王执心”身周的道则便开始罗织,自万仙之间各有虚幻的神通显现,向着水元神子已无法阻挡的绝世威能镇杀而去——其力可堪混洞!

    “执心啊,你说我这法相该叫什么名字才好呢?”

    张清和看也没看结果,半是玩闹,半是苦恼地问。

第三百九十三章:现在是说这个的时候?

    “执心不敢妄加品评。”

    王执心的声音在心湖之中回荡,语气之中一如既往恭谨无比,却也更增添了好些敬畏。

    “太素”本是高高在上,无从揣度的伟岸存在,但是通过张清和这一王执心所熟悉的凭依降临世间之后,却少了许多神秘感。

    然而直至今日,这法相展开,无从理解的恢宏伟力贯透古今与未来之间,又有前所未有的仙灵之气洋溢于天外空无,洗净神魂本我,照见诸天众生,虽无从理解与妄测。才又使得张清和这代行者的身上更增添了一番万道源流的气息。

    王执心所言非虚——他着实没有资格,也没有能力为这一法相命名。仿佛任何修辞与形容都不足以概括眼前这景象的全貌。虽说大部分都处于虚影之中,但是其中的神圣与高渺,却是贫瘠的言语所无从表现的。

    这法相不以形状论——仿佛无形无质,又仿佛有形有相,在虚实之间,更好似某一处真实存在的投影,使得观摩者不自主地产生羽化飞升之感。

    王执心的太平圣人法相固然有九丈,然而置身张清和这法相的重重异象之间,却没有了距离与高低之分,更少了时间与空间的界限,仿佛浸染了整片空无,将周遭层层围绕,而法相的正中,则是对峙着的“王执心”与水元神子。

    退一万步说,就算以仙神们的道音,恐怕都无法概括眼前这仙家胜景。若是要这水元神子将法相的全貌所观摩概括,他那周遭搅动着茅村现实虚空的庞杂情感恐怕一瞬间便要炸裂开来,犹如在天地之中开出一道讯息洪流一般的漩涡,交织着难以想象的道与理。

    而眼下正是自那谁也无法观透和理解之处,有数之不尽的神通道光一齐打来,甚至于不过是座下数之不尽,有若繁星的仙君道圣们联袂为之,高天之上背对苍生的白衣道尊不过浅浅掐了一印,犹如施令。

    况且这无尽诸天里头难以数尽的强者与众生,执笏恭顺施行礼节的尊尊超脱万物的仙君,除了自己那文道的圣人,以及牵动天下兵戈气的武德星君,皆然都是些微虚影罢了。

    可正也是这些虚影,使得道则交织作大道,在不过洞虚境界,就超越了天地之间实打实的界限,使得堪比混洞境界的道光汇集而出,直直杀向那水元神子,这还是规则层次般的力量,无法自过程上做手脚,只能以莫大神通扭转亦或是抹去因果,是以祂避无可避,乃至于来不及产生什么纷乱的情感,那五色绚丽,然而汇集之处却透明若无物的素光,便将它照入其间。

    当然,这是在枝杈之外,拥有极其之高位格者才能从空无之中所见着的纷乱景象。而在茅村之中,却只是“王执心”的身影忽而扭曲失真,随即身后出现弥散了半面天幕的太素法相,一道神光凭空而起,直直贯透了那水元神子的身躯。

    这神子似是连哀嚎与情感都没来得及在虚空之中扩散开来,更别提在空无之中对“王执心”出手了。

    这便宛若一个站在鱼缸之外拨弄观望的稚嫩小童儿,随性写意地看着鱼缸之中不过存许的小鱼,自以为将之看了个通透,随手便能摆布灭杀。

    然而任是谁都料不到,这里头明明对其底细一清二楚的小鱼,却足可以一跃而出,从壁垒那么深厚,屏障那么高大的缸里跳出来。

    况且还不仅仅是跳出来,是始一跃出,便化作了一头盖世凶物,将这有心摆布鱼儿的小童吞了个干净——这谁能想得到呢!

    诸天浩荡诵经声依旧不止,神光亦然不绝,仿佛与道伴生,但是却见不得具体的形状与质地。

    虽说有张清和法相之中打出的诸般神通已经比肩到了混洞的层次,但是论起威压,却犹如春日的羲和之阳,将这狰狞可怖的邪祟迅疾地消融开来,犹如天地之间自然而然生出的某种规则。

    那海葵海鞘一般的头颅,五色斑驳充满水元与神明气息的身躯,便这般消湮于无形,化作了一团最为纯粹的水元精粹,若是修持五行功决的人,怕是只要吸纳上一口,修为就得被夯实到一个境界。

    “有意思……”

    “王执心”身周的大道气韵不减,他凭空虚抓,将那天地之中纯粹的水元精粹虚抓而来——经过了太素神光的洗礼,这精粹之中并不含一丝一毫的仙神意志与被污染的大道,又因为这东西的神性与神位,使得它不仅存在于中天里,更存在于灵界之内,得以在精神与物质之间进行转化——这代表着,张清和能够将这东西带到他的那方枝杈之中去。

    “执心,这东西我可能有用,便先收了,你若是要,我往后再想办法给你猎一头。”

    张清和自心湖之中征询着王执心的意见——他一贯就不是个自作主张的人,虽说他笃定王执心要这东西也没有就是了。

    毕竟临安王家,天下富藏无出其右,这就算是一等一的神材,王执心也不见得缺。

    “老师……现在是说这个的时候吗?”

    王执心的关注点却并不在这里——水元神子固然被太素神光强势镇杀了,但是包裹着祂的那庞硕无匹的触手却依然存在于天外空无之中,并且看那阵势,若不是太素法相还勉强维持着虚空,他们现如今就要被掀翻……

    “这个东西啊,无妨,不是祂亲临,只是激起了祂的某种机制罢了。

    这所谓的水元神子其实很有意思,我说不得见过——又或者,压根就没有水元神子这回事,所谓的水元神子,只不过是那尊存在难以揣测,蜿蜒不知起始的腕足的狰狞末端罢了。

    咱刚刚给祂挠了个痒痒,连主观意识都没有激荡起来,只不过使得他皮肉一紧,自主触发了祂身上有若皮肤的组织的某种机制罢了。”

    这就是太素代行者吗?

    王执心惊叹。

    他最为佩服张清和的一点就是,能将令人绝望的事实讲的如此轻描淡写。

第三百九十四章:逃!

    两人与空无中的交谈自然无时空的概念,都不需要一瞬半息便已然完成——那庞然大物自然也不会给他们反应的机会。

    那腕足的气息因为水元神子被强势镇杀骤然起了反应,一股子神圣、祥和、安然的气韵于空无之中充斥,仿若不由自主就要回到祂的怀抱之中。祂如同浩渺深幽的东海一般无法度量,如同九天之上的仙神一般难以揣测。

    也有仙人诵经,也有神祗列次,只是相比于太素,多了好些单薄与虚伪。然而天地之中诡异的道音依旧四起。

    “中天万物沉眠归寂之乡……”

    “中天万物沉眠归寂之乡……”

    仿佛祂是概念中的大渊,是最深沉的最不可测的寂静源头,也是“水”这一源泉的占据着,祂的道蕴始一出现,王执心的肉身之中血气的涌流都被隐隐约约牵动,强制形成某种莫名的循环,仿佛某种大道经文,只能强压下去。

    “这是蓬莱的道果天功《天一真水》……怎么会?!不,不对……还有点像张家《沧海鉴》的气息。”

    王执心出生临安王家,见识并不浅,虽无天子望气,但《留仙剑解》最能揣测神意,他虽没有修持过《天一真水》与《沧海鉴》,但也不是没有接触过有相同气息的蓬莱天骄与张家世家子,更何况这运功脉络清清楚楚,宛如活物,易欲强行替换他的儒道,运行在血肉躯壳之中。

    在这平和神圣的道韵之中,这不由自主如同潮汐一般涌动的运功脉络却使得他觉得无比地别扭,那是一种难以言明的不协调感。

    “平心静气,不是想这些的时候。”

    张清和显然也有些惊异,但是自己立马压了下去,他的大道天音与王执心的经文交织在一起,将这莫名而来的诡异功法强势镇压下去,其中产生的诡秘道与理也被不断生生打灭,在心湖之中不住发出惨叫。

    其实凭着王执心对于儒道的参悟,就算不通过张清和的帮助,磨灭这功法也不过是时间问题,然而时间实在紧迫,倒不如说,抽去时空间的概念,他们差点就被倒因为果生生灭杀,也由不得张清和不急——

    几乎是镇杀了水元神子的同一时刻,在中天里头,水元神子被神光消融化作精粹的同一时间,迅疾收取了那精粹之后,张清和便将取自太素的灵性与法相全然收敛起来。

    三十三天诵名,大千小千诸天齐在,不尽仙君执笏,更有座下三尊相迎的仙台之上,那背对苍生的白衣道尊顿时消湮于无形,仿佛从未存在过一般。

    他们也自然而然地自灵界深处,亦或者说是天外空无之中抽身而出,之见得灵视之中那根硕大无匹,蜿蜒在天地之间不知起起始的腕足追将过来,虚空碎裂之间,莫大的威压席卷而来——

    这还是张清和抽身得及时,这些存在自灵界深处将指爪深入中天大界,还须得考虑虚空的承载能力,就算张清和与王执心触发的不过是某种“机制”,并不带着那位的主观意志,但是也依旧有着灵慧。

    到了有时空概念的“脆弱”中天之中,会收敛起自己的力量来。

    这也是张清和为什么第一时间将王执心的肉身自灵界深处拉回来,把请下来的太素灵性还回去的原因。

    况且暴露于天外愈发久,那些东西产生食欲与好奇的可能性就愈发大。

    即便在仙神眼中枝杈上的虫子是相对静止的,结果也早已注定,但是保不齐别的什么东西会要插一手。

    “这样看起来,失去了老师给予的升格之后的九感,没有斑驳的光晕,也无从理解那腕足的美感,这位在中天里头的形象着实也有够丑的,不过是世人观望不透灵界的认知障导致了神圣感。”

    王执心第一次通过张清和的临尘与主导身躯有了灵视,于是颇为好奇。

    上一次他见着这情况,还是打开万应书,太素神光照见世间真实的时候。

    灵视相当于五感加之神魂、道悟之外的第八感,使得张清和能够在中天里头观望到仙神的部分面貌,这也是他独有的,得天独厚的禀赋,这一点王执心是羡慕不来的。

    至于真正拥有第九感,怕是证道终极,同时身处天外空无才能感受到。

    “原来这便是老师眼中的中天。”

    王执心宛若一个台下看戏的看客,不时经由眉心泥丸宫内的神魂在心湖之中发出惊叹。

    但是受苦受累的却是张清和——

    他早已将逍遥游的浮涂篇与大道天音周转到了一个极限,同时顺势携裹着李平安,在这方秘境里头开始夺命地奔逃——速度当然是比不上仙神某处极其小的组织血肉的,祂单单稍稍挪动便足可以使得虚空破碎。

    但是眼下那腕足却收敛着,仿佛不愿意破坏了这方秘境一般,只不过以修士架虹而并不破碎虚空的极速追索着。

    赌对了……这类秘境不管有多少,但是水族乃至于归墟里那位一个都不愿放弃,是以血肉组织的“机制”也这般依照着行事。

    张清和心中一定。

    然而他又听着王执心那胸有成竹,定然能够逃出生天,是以开始恣意评判视角的言语,有些无奈——他自己都没这么相信自己能够逃出去,偏偏被他操纵的这具身躯的主人,有恃无恐。

    张清和感知着身后只不过面对

    “执心……平安身上有多少块镇妖王给的玉牌来着?”

    “身上七块,玄囊里八块,不知道鞋底藏没藏,我看他那玉扳指,玉簪子,好像也有些神妙一般……”

    “行。”

    张清和闻言放下心来——

    他看也不看身后,揪起两枚李平安腰间的玉佩,就是一捏,随后往后头一抛,玉粉弥散之间,天地灵息开始剧烈的动荡,浓郁的水元灵息使得李退之的化身迅疾成型,秘境之中气韵一荡。

    张清和能够明显察觉到身后那追索的神圣气息凝滞了一瞬。

    张清和见状又拔下三枚玉饰……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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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定要记住UU小说的网址:http://www.uuxs8.net/r42812/ 第一时间欣赏不可名状的道尊最新章节! 作者:姬长乐所写的《不可名状的道尊》为转载作品,不可名状的道尊全部版权为原作者所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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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可名状的道尊介绍:
先生,何为修仙?
无外乎升格。
升格……可得大逍遥否?
否也,升格,直面大恐怖。(书友群:1041692026)
既如此,诸生灵为何修仙?
下者治人,中者求活,上者斩道。
何为斩道?
夫子轻揉青衣童儿,淡淡扫了眼仙气缭绕的四周,在青衣小童看不到的境地里,这方世界遍布着模糊的血肉与戾煞,耳边怪诞的嘶吼无时无刻不在摧残着神魂,天穹的隙间里,外魔探出了杂乱无章不成形状的指爪。
他嘴角抽了抽,福生特么了个天尊,望着头顶不可名状的数万尊仙神,特别是正中间最吓人的那三位,头都要炸了。
我叫张清和,这个见鬼的假修仙世界里唯一的真修,我为自己抬棺……不可名状的道尊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不可名状的道尊,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不可名状的道尊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