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一十八章:怎么成这样了?
“诸生不必惊慌。”
“我等在长安之中宴饮,却经由神魂感应到有丝缕邪异之气传荡于此,故此来查探一番。”
“长安镐斗,还有邪物邪人作祟,实在可恨!”
前二者是两个老者的声音,和蔼亲慈,使得诸位学子生出亲近之感,乃至于有人更是听了出来——
“是崔圣人与吴圣人,他两位老人家居然今日恰巧在长安宴饮吗?”
后者声音却是凌厉,与许见山的严谨肃穆不同,这声音里里外外透着一种刻薄,这种风格自然也是标志性的。
并且前两位倒是没有把话说满,这位始一上来,便给扣上来一个天大的帽子。
“还有于夫子……他怎么来了……”
显然这位于夫子并不得学子们喜欢,长安塾的青衣学子们谈及他的时候,言语甚至刻意压低了些。
但是诸如端木赐这种心思敏捷的,便立马像是嗅到了什么莫名的意味。
“邪物……”
邪物这脏水,在中天不可谓不重,儒学社要是坐实了混进邪魔,那也不必开设了。
这倒还算好的……怕就怕,这几个莫名其妙,不知道从哪儿过来的圣人,会把邪物的脏水……往张清和、王执心的学问上泼。
如此一来,就算李少白代表守庸子正统认可着儒学,但是尚且在闭关,怕是也救不了场。
“不过我等一至,便见着好些学子聚在一起有什么集会一般。
哟,小圣人也在,可否与老朽讲讲,这究竟是在干什么呀?”
吴圣人是个有些佝偻的亲切老者,言语之中也循循善诱,使得不少学子有着好感。
王执心脸上依旧是那副木讷模样,不为所动,弄得吴圣人有些尴尬。
“吴圣这就闭塞了,这是我塾学子在长安之中自发组织的一个学社,以作互通有无,答疑解惑之用。
只是不知道王少郎这是……?”
崔圣人笑着解释道。
这两人唱的好似都是红脸,使得在场的学子都生不出恶感,王执心细细捋了捋,也并不绕弯子,径直开口了——
“我在讲学。”
就算他不说,也定然会有学子开口,这种境况下,倒不如坦荡一点。
“讲学?!黄口小儿,不知天高地厚,自以为学了些粗浅学问,就得以自比先圣了?
莫说诸位圣人,就算是历代圣夫子,著书立说的也仅仅只有子平子与先圣守庸子。”
于夫子的面貌颇为年轻,颧骨突出,嘴唇极薄,倒是符合他的形象——
可不就是个唱白脸的好角儿嘛!
“于都,为人师表,怎可如此刻薄,王少郎的确惊才绝艳,无论是学问还是天资我等都有目共睹。
还未听他说上一说,怎么就妄加品评了?”
崔圣人喝退于夫子,又对王执心温和地笑,脸上的褶子挤出来,有些丑陋。
王执心面无表情地看着,眼里也没有动容,若说情感,更多的是好奇和剖析。
他可总算见着活的咯!
一旁的端木赐看着倒是有点急,这明摆着是要对儒学下手啊!前些日子还没事,近来这是惹着谁了呢?
曾参却是将他稳了稳——“莫慌,王兄那边似是有安排,况且我家祖爷马上便会赶来。”
近大半学子都是聪明人,脸色也不好看起来——儒学对他们修行助益极大,挡了他们的修行,我管你是张圣人还是李圣人,再亲切也没法阻止我对你有恶感。
听到王执心直言不讳“讲学”之时,吴圣人与崔圣人眼睛一亮,这不是直直把刀子递到他们手上了嘛!也不必废波折,这就足够开刀了。
然而紧接着王执心却话锋一转。
“两位圣人还有于夫子不是说感受到有邪物作祟吗?敢问邪物呢?”
他没有给这三头玩意儿在学问上做文章的余地,直接把事情的关要引了出来——
这是他在张清和身上学着的。
在言语的同时,王执心大道天音往那五条扭带之中直直递去,将五名学子心湖之中的黑气压得死死的,甚至于经文不断传递震荡,作势要磨灭那几缕如同活物一般在心湖之中沉浮潜跃,宛如活物一般的黑气。
不出盏茶,这五缕鬼玩意就要被他磨个干净。
吴圣人、崔圣人,和这刻薄的于夫子脸色齐齐一变,在他们的感应之中,原本那立马就要引动异变的五个学子气息骤然平稳,甚至于神种的气息都突然消散,仿佛没有存在于这片天地之中过一般。
“真也奇怪,邪物气息只闪过一瞬,不过这方地界怕还是有些问题,容我等好生排查一番。”
“三位先生是往天上居宴饮了?”
王执心虽眯着眼,但是搭上刻板的面容有些皮笑肉不笑之感。
“宴饮之时,还有闲暇那神魂梭巡番西城这凡俗市井,圣人们可真是对民生关切得紧。”
混洞老祖神魂所笼罩的范围是可怖的,可那也分地界,如果说在镇安里,能当后花园一般放开神魂查看天地的人是李退之,在长安,这个人便只能是李墨。
“偶有发现罢了。”崔圣人笑着回道。
“王少郎……你什么意思?!”于夫子却是有些急了。
“啊……执心并没有说什么呀?”
王执心暗地里对张清和又是一番钦服,张兄这说话风格,连大修都能被逼得心境动荡,真是好用得紧。
三者现在心底可是把谢鹿鸣骂得狗血淋头,办事如此不牢靠,害得他们今日只能虎头蛇尾地暂且回转。
三人装模作样地查探一番,尤其在五人身周转悠了好久,但是全无异状,纳闷得紧。
“想来是邪人路过,在长安逃遁……”
王执心见状,心底一笑,全力催动自身所持的道与理,将五人的黑气彻底磨灭。
这五名学子原本浑噩的神智瞬间恢复清明,事情的前因后果瞬间清晰起来,随着原本被蒙蔽了的去谢鹿鸣洞府之中的记忆也回转,五人惊恐颤抖起来。
有门!
原本有归意的三人对视一眼,又将脚步定住。
但是这几人开口后所言却与三人所想全然不同——
“是谢兄!谢兄不似人族,谢兄不似人族!”
“谢兄是邪异!”
“谢兄能够操弄我等神智!”
五人骇然至极,仿佛经历了什么世间大恐怖,王执心长叹一声,心有怜悯,又以经义细细安抚。
“不良帅主欧大人到!”
崔、吴二圣与于夫子心底一沉,原本的算计于现在而言无疑雪上加霜,但没成想不良人中有个少年又高声给了一刀——
“这不是崔圣人,吴圣人还有于夫子嘛!谢兄今日不是邀宴三位先生吗,怎的,谢兄未至?”
第二百一十九章:鹿鸣这孩子可惜了
“欧大人今日如何过来了这儒学社。”
于夫子略略有些沉不住气,面色不大好看,特别是看见那些袍服颜色各异的不良人齐齐让开一条道,而后一个玄衣胖子神色冷漠地挤了进来。
他们当然想到了不良人会来,毕竟这一环本就是谢鹿鸣事先安排好的,又因为何沐阳有些不良人的关系,故而将这事交予了他。
但是谁能想到一个家世在长安城里尚算普通,资质也平庸,不过是临时蛊惑的少年郎,能让欧阎良本人亲临这西城?
眼下这可麻烦了。
“怎么,于夫子的意思是,我不该来了?”
欧阎良仿佛没有脖子,但是却勉力仰着那肥头大耳,身材虽然滚圆,但是在座的没有人敢笑话。自他出现始,儒学社之中的气氛便有些凝滞。
“岂敢,岂敢,于都他的意思是,欧大人事物繁忙,日理万机,怎么会心血来潮来这小小的儒学社之中。”
崔圣人将于夫子拦退,陪笑道。
他虽说是混洞,但是长安塾明面上是以敬畏天地,扶助皇权为学问内核,虽不必行礼,但是还是不敢明目张胆地针锋相对。
“哦……三位夫子在东城宴饮,都能瞬息到了这西城之中找邪祟,我就在司里喝茶,缘何不能感受到夫子们的灵元波动,特意过来查探啊?”
欧阎良露出那招牌式的笑容,眼睛眯作一条缝儿,满脸肥油挤到了一起。
三人目光瞬息看向不良之中立着的何沐阳,眼中墨色一闪而逝,但是何沐阳也依旧看热闹般淡笑着,毫无反应。
这三人终于笃定,这下算是被圈进了针对谢鹿鸣或是他们三人的局中。
这何沐阳,分明就没有被谢鹿鸣操弄!
“有劳大人费心了,这是长安塾的私事,太浩天的私事,我想欧大人明白我们的意思。”
吴圣没有刻意提及背阴山,不过欧阎良也不是个傻愣的,只言及私事,他便反应过来这几人说的是太浩天里头那座神秘的山,皇室也成颁下严令,让太浩天里的学究们自行处理那事,不得蹚浑水。
拿长安塾的招牌来压我呢!
欧胖子心底轻哼一声。
往常时候倒真有可能压得下来,然而此一时彼一时——
既然谈及到了邪祟,前阵子圣皇陛下又着重交代了有天宫邪人出入长安,还生生自自家圣皇手上给脱逃了,拂了整个仙唐的面子。
欧阎良身为不良帅主,自然不能放过城里的丝毫线索,非得把仙唐的面子给挣回来不可,毕竟上一次,他已经是重重失职。
更何况何沐阳来找着他的时候,还带着李墨的手信。
“太浩天?这里可不是太浩天,这里是长安城,长安城里发生的事,就不是太浩天的私事,而是我偌大仙唐的公事。
退一步说,就算发生在了太浩天之内,也不见得就算太浩天的私事。”
欧阎良并不近人情,也没有卖这两名老圣人的面子,慢条斯理地说道。
“欧阎良你什么意思!”
吴、崔二人给了于都一个眼色,于都立即上前,色厉内荏地说道。
“视我太浩天一众圣人如无物吗?”
欧阎良往前走了几步,臃肿的身子也跟着几颤,但是在何沐阳眼里,并不诙谐,反而显得伟岸。
他不退反进。
他自然也怕啊!然而他虽是见风使舵的人,但是他脚踩的这条大船,他所立足的根本便是仙唐朝廷,或者直白了说,便是圣皇李墨。
更何况现在的风向,可是往他想去的地儿吹的——都传闻小玄天里的李家老祖始入大圣,便要设法削了长安塾对于仙唐文脉的掌握,把权利拢到一只拳头里。
“不敢不敢,我就是想瞅瞅,两位圣人还有于都于夫子先前信誓旦旦所言的邪人,究竟在哪里呢!”
“想来是突然匿息逃遁了,真也奇怪,就连我等都没有发现。”
吴圣勉力从容地说道。
“哦,在两尊混洞手下逃遁的邪人……这来的是天宫太阳呢,还是天宫文昌呢?”
欧阎良扭头——
“这我倒要好好问问这五位少郎了。”
惊魂未定的五名学子早就在几名不良的安抚之下神态平稳下来,只是脸上还有些苍白与余悸。
“是谢兄,谢兄前阵子邀约我们,还带我们去了洞府之中!”
“在洞府之中……”
“大人!他那般邪异的能力,不似正道,不似正道啊!”
“谢兄,谢兄可以控制我等的心神?!”
欧阎良看着三人,静静等待着答复——
“这听着怎么如此像天宫中人的手段呢,三位又怎么说?”
何沐阳暗地里对欧阎良那叫一个钦服,今日里是无论如何也料理不了这三人的,但是却能把刀子递到他们手里,再逼着他们剁下自己的臂膀,好好恶心上一番。
而三者自欧阎良出现后,便料到了这般情况,知道是搪塞不过去了,自这盘棋的根基崩塌开始,他们三人便被放在了火上烤。
“大人,少郎们惊魂未定,许是被邪物蒙蔽……”于夫子还想上前。
“于都,退下吧。”
吴夫子喝止于都,语重心长地叹了口气,面色惋惜。
“我知晓你平日里宠着鹿鸣这孩子,我与崔兄自然也同你一般怜惜他,然而,现在看来,他怕是因妒生恨,走上了邪路。
何少郎说的没错,今天确实是鹿鸣那孩子邀约我等,也恰恰提了一嘴儒学社,却没成想,他自己却没有过来。”
“吴圣!”于夫子好似还想说些什么。
“于都,你不必多说了。平日里没帮着许圣看好这孩子,是我们的过失,以至于他修了天宫法,走上了邪路。”
演的好哇……王执心忍不住心底鼓了鼓掌,面儿上却还是呆板模样。
不过还不够,想把事儿轻描淡写往天宫引可没那么容易,今天还得带着往山上去。
王执心看着天穹间直直往这边来的四道长虹,只觉得张清和排布别人的手段愈发的成熟了。
欧阎良自然也早早瞧见了那四人——
“哟!王圣人,曾圣人……居然还有徐执戒和文忠夫子!”
第二百二十章:一子风云动
“王兄,曾兄,你们这是?”
待得四道长虹火急火燎地落地,就连吴圣与崔圣都有些气度不稳。
这二人看着虽然还从容,但是总归还有些措手不及,虽然他们确信这番断腕之后,不良人拿不到他们的把柄——毕竟这年头做个什么都得讲个物证,况且他们还顶着这圣人的壳子,欧阎良大部分时候是不敢动他的。
“见过吴圣,崔圣。”
徐见山依旧是循规蹈矩的知礼模样,毕竟他身为省身阁的执戒,是塾里的度量与标杆,对于学问上先于他的长者来说,姿态还是要做足。
不过此刻,王选和徐见山的脸色显然都有些不大好看。
“也没什么太大事儿,听闻几位在城里发现了邪祟,我等心系学子,特意来查探一番,不知邪祟何在啊?
还是说,是几位糊涂了,往做学问的地方找邪祟,结果邪祟没找着,反倒找着了自家学生啊?”
先开口的居然是王选,他平日里虽守着礼节,但是身为执掌文思楼的老牌圣人,一贯是不怵于将自己的不对付说出来。
张清和虽然是被李少白随意掷了块长安塾天下行走的牌子,但是李少白不着调,不代表着他们不能不帮着看顾张清和。
毕竟衍圣侯一脉就李少白这个独苗,李少白又只有张清和这么一个徒弟。
徐见山和王选都是塾里一等一守礼守规矩的人,所以他们将李少白视作某种传承,某种精神的象征,把这惹祸精从小照顾大,已经成了某种出自于本能的义务——
现在李少白闭关,张清和便成了附加品。
于是王执心的消息始一传来,他们便急切地往这孩子费心草创的儒学社赶。
张清和有当的起天下行走的才情,更立起了这门中天里头闻所未闻,中正守身的君子之学,他们不能放任有心人使绊子。
至于曾圣……
自家最优秀的后辈正在分润着这门学说的红利,学问他听过了,本身没有问题,相反,还有着强大的生命力。说不定他日后自己也要参合一脚,自然不会让人坏了事。
况且,他在那日张清和领罚之时便见过那位风闻之中的天才了,颇为欣赏,还与身侧名为“文忠”的中三境夫子谈及过,认为其是“真人”。
更别说,他也和许握瑜这派的圣人们走得不近。
有些人被称作圣人之后,便真让自己高高在上,把自己当成了泥塑,既倨傲又清高,自以为区别于凡夫俗子了。
这很不好。
不过,几人到场后,发现问题远比想的严峻。
原本想着只是许圣那一系暗地里下刀子,或者是谢鹿鸣在许握瑜的默许下走了歪路,但是现在看来,事情怕是没有这么简单。
牵扯到邪祟邪人……
王选与徐见山等人心中都是一紧。
“见过王圣人,曾圣人,徐执戒,还有文忠夫子。”
王执心恰到好处地深揖,师礼执得一丝不苟,和前头二圣过来时的态度对比起来倒是鲜明得很。
“见过几位先生!”儒学社学子也反应过来,满怀敬意地称道。
大家伙都知道,这是自家人来撑场了。
“哈哈哈哈,三位好似不怎么受自己家的学子待见。
三位先前说这是太浩天的私事,现在你们塾里省身阁主事的来了,文思楼主事的也来了,还有学问上的泰斗也来了,不若听听他们品评一番,这究竟是不是私事啊?”
欧阎良倒是吐出一口浊气,显然也是看出来了这氛围是个什么章程。
他好奇地看了看何沐阳,又看了看这些圣人们,心想着这传闻中的采花君张清和究竟是何人,才能把如此多方的能量纠成一股,然后把这柄牛刀轻而易举地往那只撞到怀里的小鸡崽喉咙上割。
“执心,不知是怎么回事啊?”
王选也不向不良人问,也不向崔、吴二圣问,只向着儒学社众人里暂且为首的王执心问,这本身就已经是一种偏袒。
“今天日里,社里有五位学子被谢少郎惑了心神,外泄出几丝邪祟气,三位先生当即便巧之又巧地赶到。
学子们恢复心神之后,直言是谢少郎的安排,还有三位先生今日宴饮,也是谢少郎邀饮……”
王执心慢慢答复道。
三人见王执心也未曾添些私货,面色稍缓了下来,眼下只要舍了谢鹿鸣,这把火怕是怎的也烧不到他们的。
“惑人心神?天宫邪人?!”徐见山惊异道。
“是,我等也十分诧异……
虽然不知哪儿出了差池,但是鹿鸣的确不仅修了天宫邪人的法门。”
“老朽这次承认是做差了……鹿鸣是我等看着长成的天才,与后辈无异,心中本有着些许私心,想先将这家丑搪塞过去,私底下再由塾内圣人查个清楚。
但是终究是有了徇私枉法之心,老朽有过啊!”
三人也不再分红白脸,危机公关做得那叫一个优秀。
王执心也没管这仨了,他压根就没想着动这三人,欧阎良空口无凭就给他们扣下帽子的话,反而会使长安塾与仙唐之间的矛盾激化,让有心人趁虚而入。
他只是想使得谢鹿鸣不止步于“天宫邪人”这一层次,可劲将他往山上靠拢,把许握瑜的手脚给捆住,不好施展算计。
“我听闻……张兄始一入长安塾便被天宫中人追杀,还有后来,张兄好似因为青萝郡主的事儿被谢兄一再刁难,原以为是争名立命的意气行事,但是现在看来,好似没有那么简单。
好似这邪人邪祟,有着什么大谋划啊!”
“倒是巧了,许兄前阵子不幸罹难……临终之前,好似也有些不正常的作态,有时言语之间,居然也能使得我神智模糊,前些日子还大病一场,在家中修养了好一阵。
许兄和谢少郎,不知究竟是自哪儿得来了如此诡谲的手段啊。”
何沐阳适时补上一句,两人没说一句那山的事,在明眼人眼里却句句往那山上捆。
王选等人对视一眼,若真如何沐阳所言,许冬的异化怎么来的他们知道,可谢鹿鸣呢?谢鹿鸣又是怎么接触的?!
崔、吴二圣以及于夫子却面色齐齐一僵,这两个小娃娃怎么好似对事情的脉络了如指掌,这些话一出,谢鹿鸣的事性质就变了啊!
说不得还会波及了许圣人。
王选脸色立马变得肃穆,何沐阳的情况圣人们先前是知道的,在许冬异化后,他们特意排查过。
“何少郎,你确信那惑人心神的力量无异于先前这几位少郎的状况?”
何沐阳笑了笑。
“五位当时可感觉如坠冰窖,然而泥丸宫内又如炼狱灼痛煎熬?可感觉行事清明但是理性不受控?可感觉……有食人欲?”
五名学子连连点头。
几人瞬间想到那山来,但也无法在大庭广众下言及,王选掏出玉令来,径直知会了长安塾的圣人们。
于是这本来只有点点波澜的春水,便开始天翻地覆般汹涌……
第二百二十一章:见李二
“吴圣人,崔圣人……还有省身阁的于夫子吗?”
正当张清和与李墨走入小玄天的李家族地之时,玉令霎时间亮起,一道传讯自何沐阳处发来。
张清和没有避着李墨,将那条短讯径直放了出来,听着着几个名字,目光闪烁,李墨也有默契,将混洞的气场撑开,在自家小玄天里堂而皇之地屏蔽天机。
“你好像也不惊讶?”
李墨饶有兴致地看着他,张清和依旧是那副淡然态,和自镇安回来之前有了些改变——或是有了些底气,或是有了些坚持。
“就算整个长安塾只有寥寥几人正常,在清和看来也不是什么不合情理的事儿,况且这几人与许圣走得极近。
况且圣君不也不惊讶吗?这盘戏连清和都理得七七八八了,那人不可能看不清,既然到现在都没有动手,就说明他野心更大——
许是想把整座山都连根拔除了。”
李墨颇为认可地笑了笑,他自然知道张清和代指的那人便是文昌星君。
“你就这么把何沐阳放回明面上?自此以后他便没有用了。”
“左右不过是一枚闲子,到如今能扳倒谢鹿鸣,还揪出这几人来,已经是意外之喜,大修层次的博弈,涉及到许握瑜等人,便不是他能参与的了。
我已经将王老先生和徐夫子请过去,以执心的活络心思,想必懂我的意思。”张清和笑道。“况且再不回来,他有危险。”
“对了,还有一件事,你待会发一道手谕给沐阳,让他带到欧阎良那儿,把你那位不良帅主带过去,这三位就算想脱身也受恶心一番。”
“好……”
李墨下意识就应道,不过转瞬之间面色就古怪起来——这是被文昌使唤惯了成了本能了?连这小子的使唤都下意识想要遵从了?
他堂堂仙唐圣君,天宫里也算分量一等一足的人物,怎么就被这俩当成了工具人了?
“砰……”
“啊!圣君你缘何打我?!”
张清和脑门上被重重赏了个爆栗,原本一脸指点江山运筹帷幄的从容淡然态瞬间告破,混洞级数的肉身就算刻意压制,轻飘飘一指也使得他吃痛得紧,他立马捂住了额头。
“哦,无他,我想起来不高兴的事情。”
李墨一边取出一块玉牌,刻录上手谕,又沾染上自己的灵息,那玉牌轻轻飘起,化作一道灵光在小玄天中隐没,往长安之中去,一边回道。
“这下子怕是全塾皆知事情可闹大了,你打算要如何收场?
要知道经此一事,许握瑜便对儒学更为警惕,乃至于开始怀疑起自己身份暴露在了你的眼中。
无论如何,这份不对付都被摆到了明面上。”
“他明面上不敢动我,因为池水已混,他为了应付谢鹿鸣这档子事所起的排查必定焦头烂额。
他暗地里动不了我,我身边毕竟有着太阴姑娘,闹出动静来讨不了好。”
张清和笑了笑。
“所以不收场,这戏就这样一直唱下去,唱出你们想要的效果之后,你们自会给我收场,难道不是吗?
文昌既然那么有把握,我便躺赢呗,太阴还有老郭都给我配齐了,只要伤不到我家先生,我就只会在该登台的时候登台。”
张清和算是摸清楚了与天宫相处的模式,也并不怵这些人,愈发有恃无恐起来,毕竟未知的那才叫恐惧。
说这话时,他直直盯着李墨,仿佛要在他脸上看出点什么。
“文昌说得没错,初入修行一个月,你可能尚且懵懂,乖乖受我们排布,但是再过月余,你便能洞悉他的目的,到了此时此刻,不满半年,我等已然相互利用,来达成各自的目的。”
李墨颇为感慨,同时也有意告诉张清和一些东西。
“不过既然话说开了……那我便好好问问你——”
张清和将步子顿下来。
“现如今看来,你们也是想要打开背阴山,放出里头的东西,不然何至于等这么久。
只不过太阳想凭着祂闹动静,而你们,怕不是想把祂挫骨扬灰。
然而你们却不想要里头的东西闹出太大波折,所以才借我之手想把外头搅动风雨的东西都斩灭。
我就只问一句——那山里东西如果要跑出来,是不是就一定得要少白先生的命?!”
“哦……你倒是关心他。”
李墨见张清和停下,自己的脚步也顿了顿,眼里也无波澜,不过足足几息,他才重新往前踱步——
“少白的确是钥匙,然而救不救得下来,那不是得看你吗?
不然文昌大费周章地找你合作干嘛?
就要面见老祖宗,可不能这般明目张胆了,快跟上吧,理理情绪。”
李墨撤去天机遮蔽,扭头说道。
张清和见着就要往李家族地的深处走,也并不沉默,并不思索,他也早料到了是这般的回答,跟了上去,细细观察起周遭的环境来。
“这族地倒是与皇宫的风格大有不同。”
铜炉焚香,斗拱飞檐,所见是一派古色古香,虽然与宫宇的大气等同,但是总归多了一丝清净气。
也无繁饰,灵木相搭,虽说灵视之下这些灵材有着轻微异化,但是总的来说,称得上古韵典雅。
“仙唐皇室李家住的地儿,和近仙世家李家住的地儿又不同。
身作仙唐皇室的时候,治理的多是凡俗,故而突出恢宏威严,方能取信于人,使人敬畏。
但是身为近仙李家的时候,用不着那些有的没的,其余修士自然能懂我等的超然。”
李墨语气虽然平淡,但是在张清和听来却狂得很,也合情合理得很。
张清和走着走着,见着了不少来往的李家人,老少皆有,单从这些人的举止看,这族地的风格不像个世家,反倒像个胡同——老人孩子所言所行充满了烟火气,也没有仙人式的端架子。
吹笛的,在殿前开个圃子种菜的,乃至于纺织的……
他嘴角抽搐,越看越不对劲。
这就是近仙世家吗?这就是小玄天吗……有点东西啊……
就见着李墨在一个在笼前逗鸟的老人前停了下来,颇为无奈——
“老祖宗,您还不去闭关破大圣,就光搁这逗鸟呢!”
第一百二十二章:全员恶人
老……老祖宗?!
这便是李家族地里传闻正在闭关即将破入近仙大圣的李家老祖?!
这可是一尊自仙唐立国以来便存在着的活化石啊!
不过看这逗鸟的架势,怎么着也不是个闭关的样子啊,莫非自圣人破入大圣还有着什么特殊的破境方法?
张清和在踏入小玄天之时便已经设想过,究竟面见李家老祖时是怎样一番情境,总不能比面见李退之那般的大殿高台以及凝重深沉的氛围更差的排面了吧?没成想这一下子低进了泥里啊!
“哟,李墨小子来了,圣皇当得可快活啊。”
李家老祖面色红润,虽然发须皆白,但是却没有褶子,就是鼻尖有些晕红,仿佛刚刚饮过酒。
他的眸子倒是有神,里头甚至能看到某种道韵的流转一般,一股接驳天地的自然态生出。
张清和谨慎地打开灵视瞄了一瞬间……
那股子属于仙神的庞杂混乱的大道往他心湖挤来,连神魂形象都看得模糊,仿佛李家老祖的神魂形体已经到了一种难以用语言解释,凭他的实力无从观测的程度。
张清和知道,这只是修为所限罢了,不论位格,只论威能,这玩意可比仙神的投影带劲多了——架不住距离近还这么大一坨啊!
这是半步大圣?!他面色酱紫,当时请神与星辰神阵加持之下看透戓俞都毫无压力,但是现在再盯李二一眼他都再盯不得。
“您怎么还逗鸟呢,难不成已经破了大圣了?”
张清和没见过别人让李墨觉得棘手的时候,颇为好奇,比较他平常是如此地不着调,而且面前这人还是自家修为最高的老祖宗。
这行事风格倒是一脉相承,目前见过的李家人,除了李退之因为苦大仇深一天到晚跟个苦瓜似的,余下的都显得有些……奇特。
原来源头就出在这。
“急什么急……这事急不得……
一天到晚大圣大圣的,大圣这玩意也就戓俞那种小虫儿会稀罕。中天千年无大圣,你就硬要我当第一个脑子不灵光的?”
李二躬下身子,将灵粟细细喂到一只黄雀口中,眼里满是爱惜。
“大圣哪有逗鸟重要,没事装装大圣吓吓人也就罢了,要是真让我闭关,我可跟你没完啊。”
黄雀似是受惊,扑腾起来,李二急急口中发出安抚声,使它镇静下来。
“格老子的,姓魏的在的时候就不让我玩鸟,现在他人没了,我玩它个几千年,把当圣皇折损的时间全给补回来。”
张清和略微瞟了一眼这笼子里的鸟,瞳孔一缩——这特娘的至少是一尊妖圣啊,况且那笼子还有禁锢压制修为的效用,使得他看不真切。
“外人在呢,您老留些面子,少说些大实话。”
李墨扶额,但是他似乎也有意让张清和听,没想着阻止李二,也就做做样子罢了。
“什么外人,这儿没外人。”
李二环顾一周,在张清和身上停留了数息,又转圜过来。
“这就是你带过来的玄孙女婿啊,皮相天姿都看着不错,不过就是有一点不好。”
李二将粟米撒下,拍了拍指掌,站起身来。
“就是见着他我心里有点发紧,不敢逗鸟了。”
“那您老就别逗了,老祖宗们不是都想见见他吗,今日我这不就带着他来了。”
李墨也不多说,开门见山道。
张清和愣了,不是啊,怎么回事,谁跟你不是外人啊,怎么就成玄孙女婿了吗?咱进小玄天之前不是说好了让我坐地起价吗?
张清和现在眼睛直溜溜地看着李墨,眼里只写着三个大字——“你演我?!”
“哦,也是。”
李家老祖反应过来,对着那吹笛的青年,锄地的老农,还有门前捉蚂蚱的小童喝道——
“听到了吗,都过来吧。”
好家伙……这就是李家的老祖宗吗,张清和看楞了,怎么和他想象之中不大一样啊?
“娃娃,你要长安塾不要?”那老农开口得很直接,露出久经熏陶的大黑牙,张清和一时间都没懂他什么意思。
“这是嫁妆,长安塾变味儿了,族里决定收到手里,不是什么好东西,所以问你要不要。”李墨解释道,随即又补了一句——
“这是大祖,缘儿是他曾孙女。”
哦……原来如此……
张清和刚要点头,马上反应过来——啥叫变味了啊!想吞并就直说呗,而且这玩意是说给我就给我的吗?!
张清和觉着刚刚那一瞬间长安塾的生死存亡都掌握在自个手里了。
“就你拿了镇安城啊?”
那孩童倒是一脸不屑,然而老成的样子却显得无比可爱,使得张清和想捏捏。
来了,来了,刁难终于来了。
张清和心里一紧,就要作应对。
“镇安差点意思,你要长安不要,要不你和缘儿那妮子的娃就整个圣皇当当呗,反正我们家的人都觉着管事没啥意思,把李严那呆板小子换下去潜心修行也好。”
“这是满月礼,眼前这个是二祖,李严是他的后辈。”李墨小声道。
“何时大婚啊?”
倒是最后那个持笛青年显得正经,也没有什么过分的言辞,神色也自若。
张清和差点感动了,前两个轮流上来要送这种吓人东西整得他好慌,这还没等他漫天要价呢,这些李家老祖宗就把棺材本砸过来了,到了这三祖,总算出现一个合情合理的要求了。
等等……为什么他会觉得何时大婚是合情合理的。
张清和突然觉得有些恐怖。
“咳咳……三位老祖,清和他尚且年幼,天骄之路起步也迟,当奋勇精进,暂且不能完婚。”
李墨赶忙打圆场,他也没想到是这阵仗。
张清和露出礼节般舒心的笑,李墨还是没有演自己嘛!
然而李墨话却没完——
“不若立下婚约,十年为期。”
张清和的笑容瞬间凝固,别呀,别出现经典婚约剧情啊,他刚要开口,却发现时空间瞬间凝滞,三股充斥于天地之间的凶煞之气搅得小玄天天地反覆,虚空发出崩裂声……
他木然扭头看向李墨,在李墨不断使眼色,以及三尊圣人级数老祖的威压下,重重点了点头。
好家伙,李家老祖,全员恶人……
第二百二十三章:要长安塾不要?
随着张清和点头,那仿佛令虚空都发出“咔嚓”一般迸裂声的威压骤然撤去,凝滞的时空也开始自如地运转,张清和身上的压力终于一轻。
他曾经体会过这种凝滞感——查探李平安神魂里头的禁制的时候,李退之便用这种手段放缓了时空间,但是身为一尊混洞,李退之对于威压的把控却远远没有眼前李家的这三位祖宗把控得如此精妙,近乎是恰到好处地卡在了张清和能够承载的那个极限处,他只觉得肉身和神魂都在颤栗。
随着威压撤去,张清和大口地喘起来粗气,他虽然明知道这三人不敢怎么动他,但是那种威压却的确是实实在在的。
“所以娃娃,你要长安塾不要?要太浩天不要?”
随着张清和答应,那锄头还抗在肩上的老农咧嘴一笑,原本冷漠的脸上又变得慈祥,黑黄的牙齿露出来,一声气息收敛,连张清和用天子望气也再看不出来。
李墨又赶紧使了使眼色,示意张清和答应下来。
张清和这下却有些犹豫了——这么个庞然大物,也是能轻描淡写包作嫁妆的?况且他打心底就不想取那触手女娃,现在答应得越多,那不是越显得自己是个渣男了?
——他倒是从没有想过自己究竟能不能把这婚成功退了。
这点自信他还是有的,十年时间,如果他没被天上那些东西弄死,那眼前这三尊圣人那也不是个事了。
“要了要了要了……”
李墨有些着急,传音入密对着张清和言语道。
不是……这是我的事儿你着什么急啊?张清和纳闷,而且在几尊至少是圣人级数的老祖面前传音入密,这么猖狂的吗?这不是想不开吗?
“没事,我试过了,他们窥探不了天宫的敛息法,你大胆说。”
李墨安抚道。
得了,还是天宫的手段,这更明目张胆更过分了。
李墨这可不就是——“我今个光明正大在各位老祖面前用邪修法门,希望各位老祖不要不识抬举”吗?
张清和自然还是相信李墨的,他将心中所想问了出来——
“不是,十年是啥意思啊?”
“嗐,你不懂,天底下所有老爷子都是吃软不吃硬的,就算族里这几位再跳脱,那也是一个样儿。
朕知道你不想娶缘儿,所以给加了个十年之期,若你争气,十年便到了能与他们平等对话的层次,那危局自解。
若你不争气,娶了缘儿,也血赚不亏啊!”
这是什么阴间理解……张清和嘴角抽搐。
“圣君您看清和……像仙神转世吗?”
“朕看你不像。”
“那敢问清和凭何十年入圣啊?!”
“这你倒想岔了。”
李墨充满笑意的声音在张清和泥丸宫中回荡,张清和还以为李墨藏着掖着什么好方法呢。
“圣君的意思是?”
“仙神转世都没法十年入圣。”
“……”
“得了,别跟我谝了啊,这十年可早得很也长得很,连朕都好奇究竟什么时候能熬到这十年,把眼前的好处先拿了再说,自然不是诓你。
长安塾你不要,完全可以给少白嘛!还有长安城,全都一并应承下来,往钱庄里头开个空口凭证就能白捡的好处,为何不捡?”
张清和气抖冷,这个仙唐究竟还能不能好了!国之重器和江山社稷就这样被儿戏来安排来安排去,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莫欺少年穷,有朝一日,他定然成功上门退婚!
……但是转念一想,要是王执心得了长安塾,那可……真香啊!
“怎么着,要长安城不要?”
那颇为臭屁的二祖又赶忙问道,慢慢是个垂髫小子,但是眼里的沧桑却藏不住。
“圣君,您家这位老祖……颇为奇异。”
“不得妄议,二祖儿时神魂受过伤,自此便一直维持孩童态,未曾变跟过。”
李墨暗地里回应道。
“承蒙老祖宗们厚爱,那待得清和有这个能力时,再行考虑长安和太浩天的事。”
张清和打了手太极,但是配合上恭顺的眼神以及此时此刻的情境,几位老祖均以为已经明白了他的意思,孺子可教般地点点头。
然而李墨回应到“神魂受伤”四字时,张清和眼神却突然锐利起来,打开灵视就要往二祖处瞟。
但是与观摩李二之时的感官一样,由于修为所限,无从看透,难以理解。
“二祖如何受伤了?”
“怎的,你想在朕手下当个户部尚书,差户籍啊?
我懂你的意思,你从太阴那听来了些东西,便把这神魂受伤联系到被种下魔种了,而被种下魔种,要自救便必须得修行天宫法。
你这娃心思太重,小坏水,想得可忒多。
不过二祖不可能是咱的人,东天失踪,西天云游,中天大座空悬,哪还能容得下他这尊大佛啊!”
“清和知道了。”
张清和敛下心思,应承式地朝着李家三位祖宗笑。
“玄女婿啊,你说这是生个男娃好呢,还是生个女娃好呢……
不如就一对龙凤胎吧!要是你们争气,尽可能多添点丁,别浪费了好资质,顺便分出来几个跟着你姓,不至于让你老张家绝了后。”
怎么就开始考虑这个了啊,李缘儿这位玄祖,思维发散的有些快啊!
张清和觉得今天日里绝对是他最为心累的一次上门拜访,反倒是上次上镇妖王府送骨灰坛子,都没这么膈应人。
“咳咳,得了……你们三先忙去吧,别搁这打扰老朽逗鸟了。”
李二虽然自己脱线,但是也见不得自己的子侄们这般作态,总让他有种看到了自己的羞耻感。
“得嘞二伯。”
“那爸您好好耍。”
张清和心里又一阵微妙,这三人站一起拜别长辈的矛盾感实在是太大了,怪不得他。
几人又散去,留下李墨和张清和来,他们也不知道李二接下来有何用意,故而只是站定。
“能走了吗?”
“不知道啊!”
“不是你叫我来的吗?”
“我没有,别瞎说,他们叫过来的,我就引个路。”
李墨瞪大眼睛反驳道。
第二百二十四章:十天
“怎么,觉得受委屈了?”
李二遣散这几人后,转身朝张清和问道,也没有按跟那三人交代吩咐的一般逗弄那只黄雀。
张清和茫然地抬起头来,看向李二。
李二下意识把手背到了后头,有些紧张,但是随即又暗地里唾了一口——我犯得着吗?
张清和则有些懵,他觉得李二没有必要也没有理由跟他说这个,毕竟他代表着李家的利益,得到了想要的答复之后,大家各回各家就完事了,他还以为今天没有什么章程了呢,没成想这趟回塾之路这么曲折。
李家里拳头最大的人这是在试图搏我的好感?!
“老朽懂你的想法,也知道你的困惑。”
李二颇为亲和地笑了笑。
“但是中天里的诸多事诸多遗憾,都是自己能力不足导致的,小子诶,你想要把话语权从手上拿回来,就必须得争,有时候光争还不够,还得杀。”
李墨也懵啊,他不明白自家老祖怎么就会说出这样一句话来。
看这阵势,这是鼓励张清和退婚呢——什么“拿回话语权”,可不就是要他把拳头变大然后打回来吗?这老祖宗,怎么还想着坑害自家呢?
李墨这般腹诽着,丝毫没有着与李二风格一脉相承的自觉。
这是给我灌鸡汤呢?
张清和拧眉,不知道这一众不着调的李家人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
李二自己倒是在暗爽,可张清和和李墨都思绪纷杂地猜着他的意图。
“清和知道了。”
“好了,去吧去吧,第一次见面,老朽手中也没有什么礼物……”
哟,还有东西可拿啊,那敢情好!
张清和期许地等待着下一句,但是半晌都没有动静。
他脸上的尴尬与疑惑几乎要浮出来,他看向李墨,李墨也懵懂地摆手,两人就这样杵了好几息,李墨这才试探性问道——
“所以老祖宗,您给后辈的见面礼呢?”
“嗯……?老朽不是着重说过了吗,老朽的手中并无什么礼物啊!我自然是从不诓骗于人的,这叫坦诚。”
李二还奇怪这两人为何还干站着这么久,先前就准备送客了,为什么这些年轻人这么不敏锐呢。
“那……那我们这就走了?”
李墨犹疑道。
“拖泥带水干什么劲呢?难不成还要老朽送你?老朽还想好好逗逗这笼中的黄雀呢!”
“那且先容清和失礼了。”张清和倒是不含糊,转身就走,他是一刻都懒得在这小玄天里待,应付非正常人实在是太累了。
原本以为李墨、李少白已经是李家人里的特例,没想到,这这李家大修层次的修仙者里还是普遍现象。
这么一想,果然李缘儿也不太正常啊!除了李严,这好端端一近仙世家真是使人说不出话来。
“你这几天注意一下,李少白那小子十天后就出关了。”
张清和扭动顿住,点头应是,神色肃穆无比——
不是说没什么礼物送吗,原来真正的礼物就是这啊……
“清和知道了。”
张清和说罢深深作了一揖,也没有问为何会这么快,也没有问李二为何要告诉他。
来到中天之后他明白一个道理,任何周全的计划都会出现纰漏,永远不要过度自信与自己能在问题发生前解决问题。
若真是十日,他得在这十日之内拿现有的力量与许握瑜做过一场,而非是干看着他们落子。
出小玄天的时候,天色早已被遮上玄幕,张清和看着身边的李墨,又看了看眼前的鸾凤阁——
他再在鸾凤阁之中过一次夜无所谓,不过李墨嘛……
“圣君今日也留宿在这?”
“没人敢管我的。”李墨支棱着头说道。
“也好,去了次小玄天,清和正好也多了些问题想问圣君。”
张清和轻车熟路地走入鸾凤阁之中,大摇大摆地往顶楼的厢房之中登去——身后跟着长安城里最大的一尊佛爷,而且还是长安城幕后的东家,他可不得享乐一番?
“哦……什么问题?”李墨跟着张清和登楼,不紧不慢地问道。
“李家与天宫有交易?”
“何以见得?”
“文昌的目的是拔除背阴山里的东西,听圣君那位老祖的语气,他的目的也是靖平太浩天,顺便将太浩天握到仙唐的手里。
既然目的一致,便有合作的余地。圣君与我都知道,正邪之辨就是个笑话罢了。
此为动机。”
张清和缓缓说道。
“不仅如此,你们家那位对事情的走向了如指掌,不仅知晓少白先生就是问题的关键,还知道我在试图解决这事,于是将少白先生的事告诉我,就算我有破绽,但是你们行事那么缜密,相必一定会在各方替我遮掩。
但是那位却知道了,这说明一定程度上,他与天宫是资源共享的。
此为证据。”
“你说得很好,不过如果不是今天日里老祖说了那么一句话,连我都不会想的到,文昌那鸟人居然胆子那么大,敢找上小玄天合作。”李墨心有余悸。
“也就是连圣君此前都不知道小玄天掺和了天宫的事?”
“对,从族里的利益来说,那山在太浩天里造成的影响愈发大,把长安塾收到手中便愈发容易。
这个合作,怕不是老祖宗自己与文昌达成的。”
“原来如此……”张清和颔首,走近厢房的门廊。
“可是为什么,合作的条件又是什么?”
“嗐,罢了,你先不要捋,待我转头问问文昌。
都到了现在这地步,临近大戏登台了,能告诉你的我必然一字不落。”
李墨才说了几句正经的,随即马上转移话题,眼中带笑。
“你小子也算会挑,要不我叫那花魁今日来上房之内陪你共度良宵呀?”
“不了,不敢动不敢动不敢动……”
张清和连连摆手——李缘儿法相都那样了,你整个洞虚的来不是想把我给送走吗?
“行吧……”
李墨颇为遗憾地摆了摆手,脚步轻点,身形消失在了鸾凤阁之内。
他终究还是口花花,没有按他自己所说大摇大摆留宿。
诶……别走啊,张清和遗憾道——我这不是话还没说完呢嘛,给我安排个凡人小娘子啊!
第二百二十五章:张兄疯了不成?
“执心,怎么样了。”
儒学社里,王执心还在捧书研究着张清和留下的几卷箴言,看得入迷。
“子素子曰:君子食无求饱,居无求安……”
正默默念叨着,要把心神沉进去,门口就传来声熟悉的声音,那声音清亮自信,纯净得很,使人生不出恶感。
王执心慢慢抬起头来,看着张清和,难以作出什么表情的脸上露出个笑容来——
自不必说,是张清和回来了。
张清和自门槛跨入,身上的学子青衣间散过来淡淡的脂粉气。
此刻正是早课,儒学社里甚为冷清,除了王执心,也就只有端木赐告假在塾中整理账务。
端木赐脸上也甚为惊喜,他也不知道怎么的,尤其在昨个的动荡发生之后,他只觉得张清和就如同儒学社的主心骨一般,有他在的话,一切事儿怕不是都明朗起来。
“水潭已浑,圣人们昨日齐聚后急切离去,谢鹿鸣那头也被彻查,虽不知道张兄要如何做,但是想来效果是达成了。”
“王兄……张兄?!”端木赐听出味儿来——
“你们早知道这是谢鹿鸣设的局,所以说这次风波纯粹便是你等二人掀起来的?
听闻事关禁地,相关的先生们都三缄其口,说不得要牵连大修。张兄究竟是想要做什么?!”
端木赐是真的钦服起来,那可是圣人啊,王执心径直就与之针锋相对了。
张清和虽然存在感低,但是现在看来,他怕不是个幕后的推手啊!
“不是我等二人,单只是张兄罢了。”
王执心没有理会端木赐的疑惑,只是淡淡回了这句,又下意识嗅了嗅空气中弥漫着的这股子脂粉味儿。
“张兄果真是往鸾凤阁留宿了?昨日社里风波不定,差一点就要打翻这艘小舟子,张兄倒是稳坐钓鱼台。”
“嗐……翻不了,况且就算翻了,那翻的也是你王师的舟子,与我这不学无术的浪荡子没什么关系。”
张清和打趣道,说道“王师”时语调重了几分。
“也是,张兄毕竟是采花君啊。”
张清和差点一个踉跄,他看着王执心一脸肃穆地把这句话说了出来,心里有苦难言。
“不过……张兄觉得,如同张兄这般在鸾凤阁声色犬马,人欲否?”
王执心也没想着质问,他只是有什么便说什么,思维立马转移到了学问上,况且他心中是真有疑惑。
这娃关注点真清奇……张清和噎住了一小会,想着究竟该怎么糊弄才好。
“否,食、色,性也。民无善,也无不善。”
张清和翻白眼瞥了下王执心,好家伙,这才刚回来,就搁这给我考试呢。
他看着王执心一板一眼地在玉册上写着,没有理会他的反应,又觉得该适时说一点。
“王兄可还记得聚财轩里头的那些赌徒?”
“自然记着,也恰恰是那个时候,张兄提出来人欲之辨。
不过方才张兄说,食、色,性也。不知何为性,何为欲?”
“诶,端木兄,你推牌九吗?”
张清和突然把话题扯到这上来,俊秀的脸上笑意盎然,一是为了解端木赐杵在那没人回应的尴尬,二是为了把王执心绕晕。
“我不推牌九……”端木赐回道。
“王兄,你推牌……”张清和脸色一僵,又想问王执心……但是想到王执心的脾性,问到一半便没问了。
“我不推牌九。”王执心反而回应道。
张清和有些难下台,他一时间没有想到这茬——除了李少白之流,正经长安塾学子谁推牌九啊!
“那我们换个问法,王兄与端木兄的父亲推牌九吗?”
“这……倒是见着家父在交际场上参与过博戏。”端木赐不知道张清和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家父也差不离。”王执心应道。
“哎,这就对了。
王兄觉得,要是你我能活到令尊那个年纪,闲来无事,约上端木兄几人,共推牌九,这过分吗?”
张清和松了口气,还好这些世家老爷子平常没什么活动,不然今天就要翻车了。
“这……这显然不过分。”王执心没有搭话,端木赐反而抢答了,他思维敏捷,对待学问也向来是求索态。
“对,这并不过分。但是那些在聚财轩里输得倾家荡产,乃至于抛妻弃子的人呢?”
“对……这便是过分了。”
王执心恍然大悟——
“人性原来便是人之常情,人欲便是失了自知与良知的人性。人欲当灭,但万不能与人性相混淆。”
他在记录言行的玉册之上奋笔疾书,张清和也感受到了那般纽带愈发浑厚。
“王兄不是正愁所悟与进度并不匹配吗?看样子接下来又有学问可讲了。”端木赐笑道。
他算是看出来了,张清和压根就不打算走到台前,儒学社这开脉的先师,明面上就只有王执心一人呢!
“好了,课也算是听完了,还劳请端木兄往偏房暂避,我与王兄还有些话要说。”
张清和倒也坦荡,对于自己要说些隐秘的话也直言不讳,这一点对于端木赐来说十分讨喜。
而在张清和看来,见什么人,便说什么话,这便是待人接物的法子,在端木赐看来,张清和是个坦荡的真人,那张清和便以坦荡的方式跟他相处。
“好,张兄得闲的时候我等再聊。”
人与人之间最大的信任并不是二者间毫无秘密,而是毫不避讳对方有着秘密。
端木赐显然也是知道这一点,心满意足听完学问之后,便默默作揖告退了。
“怎么,张兄有什么新消息?”
王执心虽然写得狂热,但是并不影响他与张清和交谈,所思所悟也并不间断,奋笔之间,连张清和都啧啧称奇。
“十天。”
“什么十天?”
“十天之内,试着扳倒许握瑜。”张清和的言语平淡,用的也说是陈述句。
“啊这……张兄疯了不成!?”
王执心的笔一顿,饶是他感情波动从来不强烈,但是听到这话也目瞪口呆。
“谢鹿鸣不过是许握瑜的一颗闲子,我早已知晓他下一手究竟要下到哪里。”
张清和没有理会王执心的诧异,决然道。
第二百二十六章:螳螂捕蝉
“可那是一位圣人,一尊巅峰级数的混洞,更别提依照张兄先前所说……许握瑜就是那……”
王执心并不忧心,他其实并没有多害怕,只是一直在思虑着张清和想法的可行性。
他自然信任张清和,可这种信任是有条件的,但是作为一个理智的人,他得等待张清和拿出一个使人信服的理由。
张清和没有正面应承王执心的问题,他将天宫的敛息法遮罩在二人的身周,以作屏蔽天机之用,拍了拍王执心的肩膀。
“王兄,陪我回趟太浩天吧,太久没回来了,这次可真真是出了趟远门。”
“张兄……”王执心还想问,但是见着张清和那老神在在的神色,也并没有再多说什么。
他知道,张清和必然是要清清楚楚、原原本本给他说明白的,既然不马上说,就代表着自有他的道理。
两人并肩就往太浩天的门户走,又由于儒学社地处西城,饶是对修士而言脚程也不算短,于是两人颇为悠游地在路上闲聊了几句——
主要是张清和显得悠游,王执心自然是无所谓速度的。
不过说是闲谈,其实也不尽然。
“张兄前头说,谢鹿鸣不过一颗闲子,许……圣的真正用意并不在此?”
王执心问道。
“是,对于许握瑜来说,主要目的是少白仙神,故而支持他的学生对付我这小虾米无异于节外生枝。
沐阳给我传讯的时候,我远在镇安,本来也是想不明白的。”
张清和提着下裳登上由执金吾看守的门户阶梯,一边扭头细细答复着王执心。
“直到见着你,见着端木,还在街上眼神扫到几位咱们儒学社的学子。”
“张兄指的是……那股子气韵?!”王执心问道。
“对,长安塾里头有一方仙禁,哦……仙禁就是足以困锁仙神的意思,当年隐太子与平子联手设下的。”
“这又和那丝丝缕缕的气韵有什么关系?”
“那方道文禁制,借的就是太浩天里的学子清气,把山上的东西牢牢锁住。”
张清和也没打算藏着掖着,王执心参悟大道天音到了这个地步,足可以将因为消息散布而在心湖之中生出的扭曲混乱的道与理通通镇压。
果不其然,他天子望气直直看去,王执心心湖之中多了丝缕诡异的气息,猝不及防之下面色一青,但是在大道天音的作用之下立马恢复如常。
“张兄这是……”
王执心虽然不适,但是却没有埋怨,反而眼睛亮起来,好奇地开始以大道天音逗弄心湖之中的那缕污浊的道与理。
时而将它逼到角落,时而将它镇压在道基之下,时而不断消磨它的本源……
“回去再慢慢折腾,这玩意就是我泄露了背阴山的消息而产生的,若我所料不错,要是没有镇压困锁的方法,知道的人越多,里头的东西越强大。
也就是不入归藏,知道了这东西,散播开来就是个祸害。
许握瑜想放出来的就是这么个玩意。”
“太浩天里,居然有一尊活着的仙神!?”
王执心显得有些动容,但是张清和怎么都瞅着像找着东西一般的激动,而不是什么恐惧震悚。
“嗐,是不是仙神还不一定呢,我可警告你,别偷摸着往山上爬。”
张清和见着他这样有些不放心,吩咐了一句,考虑到王执心的承载能力,他没有说出那玩意就是守庸子的魔壳一类的话语来增益王执心心湖之上的那缕道与理,反倒是将言语引到正事上来——
“言归正传,先前我说拿谢鹿鸣来针对儒学社只是许握瑜随手落子的结果,那么接下来徐夫子周遭要起的风波,怕不是铺垫酝酿许久了。”
“徐夫子?这怎么会与徐夫子相关呢?!”
“他们的目标是我家先生,并且在等待时机。”
“什么时机?”
“十日后,先生破关。”
王执心恍然,原来不是张清和要求严苛,而是现今他们只剩这些时间了。
“先前的时候,楚凤歌不止一次在我家先生面前做过铺垫,说徐夫子有问题。”
张清和自己都不曾发觉,他说起“我家先生”来,已经颇为自然了。
“这决计不是什么转移视线,先生傻的很,从不曾怀疑楚凤歌,楚凤歌也从未有破绽,如果单只转移视线,无异于画蛇添足。”
“他们要对徐夫子下手,再通过徐夫子达成目的。
好一手盘算,原本许握瑜就龟缩在后头,匿得死死的,现在出了这场风波,他为了脱身,势必要尽早对徐夫子下手了。”
“张兄想如何做?”王执心问道。
“你说,要针对徐夫子,这些东西最直接的手段会是什么?”
张清和笑道。
“操弄神魂?!可经过谢鹿鸣一事后,他们相必都知道这种手段会出纰漏,还会故技重施吗?”
“这些东西把人往泥里看的,它们从不会认为被我们算计得牢牢的,反倒会觉得谢鹿鸣是谢鹿鸣,许握瑜是许握瑜,谢鹿鸣会出纰漏,可许握瑜不会。
在他们眼里,这许圣,可还藏得好好的呢。
况且你们那股子气韵,正巧解释了为什么那五人会不受控制。”
王执心恍然。
“那张兄的意思是?”
“将你的道,想办法往徐夫子和王选夫子处传。”
张清和与王执心对视一眼,相互莫测地笑了笑——
这出啊,是故技重施!
“那王兄,你且先去继圣峰吧,我这头并没有什么要事了,我往立命峰上去,还劳请近几日盯好徐先生。”
“我省得。”
王执心拜别张清和,往那背阴山山远远盯了一眼,内视了一番心中的道与理,甩了甩头。
“王兄!还有一件事!”
“先前说过,万望不要往那山上去,很危险的!”
张清和的声音远远递来。
“还有啊,如果一个人理应在这场局里占着重要的分量,但是他存在感却无比的低,那你一定得小心了!”
王执心摇摇头,这不是两件事吗……
随即又好像想到什么,原本还有些笑意的脸上瞬间僵硬下来,脚步在继圣峰前顿了顿。
“原来这本就是一件事。”
第二百二十七章:交易
“哟,老郭,你比我早到。”
张清和一步跨进自家那桃花别院之中,便见着郭思成在静静扫着那残枝败叶。
此刻已经入夏,桃树的枝叶倒是正繁,只是早不见了那一树桃花。
张清和莫名想起月余之前,与李少白树下饮酒的那档子事来。这些日子里实在经历了太多事,思绪也被搅得太乱太杂,不过数十天,便恍同隔世了。
那人虽然还在背阴山边上的夫子庐之中闭关,但是张清和总觉得他隔得好远。
“哟,公子,您这院子月余没住,虽说有阵法,没有蒙上尘,但是桃花却落了许多,连着掉下许多枝杈,的确是需要扫洒。”
张清和略微地点了点头,径直往院子里头走,一面与郭思成闲谝——
“老郭觉得这立命峰上景色如何?”
“景色……景色尚可。”
郭思成挠挠头,他常年见惯了那十万大山的参天古木,少能享受到这般清静祥和。
“就是总觉得吧……有些虚浮了。”
“什么叫虚浮?”张清和好奇道。
“就是……就是,请容思成不敬,好似这清净祥和,不太踏实,时时刻刻都如同站在镇安城头,妖潮将至一般。”
郭思成原以为太浩天是一处什么神仙住的地界,却没成想他那玄之又玄的预感再一次使得他心悸。
若不是张清和身上自有着一股子使人安定的气息,他说不得就萌生退意了。
张清和心中一定——
果然,郭思成的灵感也十分强大,能够隐隐约约感觉到太浩天这方地界的不对劲。
“安心,在长安塾里能出什么大事,这太浩天还能在圣人们的看顾下被掀了不成?”
张清和安抚道。
“老郭,你忙完就去偏房歇着,我且在静室里头修行一会儿。”
“好咧,你也注意,别劳着身子与神魂。”
他摆摆手,背过身子将静室关上。张清和不说,郭思成便也不问他为何如此神秘。
“你这不是诓骗于他?”太阴的声音好奇地问道。
“哟,太阴姑娘醒啦?”张清和提起静室内小桌之上的茶壶,将清亮的茶水往青瓷小盏里倾倒。
“清和公子可真会装傻充愣。”
拥有天子望气的他自然是早就发现了太阴星君的醒转的,现在只不过是打开话匣子的试探罢了——
他老早就与太阴星君做了交易,说是他教会太阴星君锁天链的运用,太阴星君出手助李平安修行。
然而一听这语气,张清和却啥了眼。
太阴的气质使得人捉摸不定,先前在王府与张清和交流时还冷清理智,但是现在却显得有些柔媚,不止如此,那阴柔之中还惨杂着某种压抑着的欲望与疯狂。
张清和听着这般熟悉的语气,心头猛然一惊,有些坏菜。
先前在蓝田,太阴戏弄斩杀五瘟星君之时,也是这样的作态。
“你想着感觉怎么样?”
张清和赶忙问询,情急之下都忘了敬语。
“安心……文昌……那孙子把这玉简的禁制设得无比牢靠,就算我疯起来,也伤不到你。”
太阴喘着粗气,语气之间有着停顿,似乎在勉力压制着什么。
“你取名的那方什劳子罗天幕,比我预想的难应付一点,有太阳一脉的特性在,对我引动属星的星辰之力有些影响,那玩意自然就作妖了。”
张清和知晓太阴星君代指的是什么,或者说,在李平安修行天宫法之前就推论出了——她之所以能那么明了地知晓李平安的情况,还连带给出解决的方式,便是因为她自己神魂之中也长出了那样的怪物。
不过听到太阴星君“伤不到你”的言论,张清和笑得有些勉强——我担心的能是这个嘛?
他自然知道太阴星君是伤不了他的,不然文昌何至于把她送到自己身边。
“我没有,我不是……”
“行了,清和小公子可别兜圈子了,再不给我那金色神链的修行之法,我就真压抑不住神魂里的东西了。
到时候玉简不崩裂还好,玉简一旦崩裂,武德星君的牌子与面具全在你身上,那时的我若不将你斩杀,我自己都不会相信。
到那个时候,姐姐会好好揉弄一番你的骨血的……咯咯咯咯……”
张清和有些忙乱,这是要完犊子的节奏啊!
他忙将一字字道文自神魂之中印出,往玉简之中递过去。
被一根根锁天链困锁着的道文自泥丸宫之中伸出,任凭如何挣扎也无济于事。
玉简开始剧烈地晃荡,灵光明灭不定起来——张清和忧心这鼓荡的灵息涨破玄囊,将玉简单独拿了出来,又勉力遮罩着天机。
他已经是个成熟无比的天宫中人了,养成了好一手遇事遮掩天机的习惯。
“感觉怎么样?”
依旧是同样的问题,张清和言简意赅地问询着太阴的情况。
“不怎么样……”
玉简骤然平静起来,太阴知性理智而又清冷的声音递了出来。
“我看不懂。”
“太阴姑娘的符阵造诣不浅呀,缘何会看不懂这些道文所内蕴的锁天链法门呢?”张清和疑惑。
“锁天链?锁……天,倒是猖狂又贴切。”
太阴缓缓说道。
“并非是看不懂已有的知识……而是它们就浮现在那里,我却无论如何都看不真切。
这些道文,和我以往接触过的,都不一样,仿佛是更为本源的东西,是我无法接触的领域,隔着难以逾越的鸿沟……
这种鸿沟好似来自于因果层面,也好似来自于时间层面……”
张清和瞬间想到自己在那本符文手记之中无论如何也观透不了的,来自于隐太子老师的十三字道文,似乎是遇着了与太阴星君一样的情况。
只不过,太阴星君的问题更大,她甚至无法解决这三千道文的问题。
“不过,何为时间与因果……层面?”
张清和问道。
“这是悟了道则后才有资格自其上感受的些许道与理,很浅显地说……便是我本就不该懂,或者我现在还不该懂。
这一脉法门,好似并不是自过去延续至今的东西……”
太阴星君话说了一半,张清和听也听得迷糊。
第二百二十八章:看谁套路深
“无论如何,我暂且是学不了这玩意了,文昌这腌臜东西,算盘打得真是深啊……”
太阴星君的言语之中又生了些冷意,似乎是想到了什么。
“说是特意找着个能教我的,然而现在教倒是教了,却没有明说我学不会这所谓的锁天链,好啊,真是个守信之人。”
太阴星君在玉简之中难咽下这口心气,玉足一跺,千万道裂缝自足下生出,玉质的地面开裂,露出其中的混乱的虚空,随即那些细细密密的隙间迅疾生长,无数道文被神链困锁,将之修补复原,恍若没有被她摧残过一般。
“太阴你稍安勿躁,文昌肯定也怕你撂挑子呀,他定然对这事是有安排的,不可能学不了就草草了事,不然你不帮我了怎么办?”
张清和一边安抚一边扶额,生怕她真来个失控——这事搁谁谁都气啊!
“实际上这传承来自于李承天,就算是我,也有十三枚道文看不真切。”
“东天的传承?倒也说得过去,不过这东西难不成还有差异不成……”
“这就不清楚了。”
感受到太阴星君的情绪渐缓,张清和缓缓呼出一口气——应付生气或者沮丧的女子,最重要的可不就是同理心,俗称“你看,俺也一样”。
太阴星君虽然斗战之间风格不似常人,但是好歹也算是个女人。
“待我好好钻研一番这传承,说不定能将所得吸纳一番充作自己的体系,而后再传与你……至于现在,你既然没什么失控的风险,那便先等等看,说不定事情会有转机。
文昌会下这般的坏棋,我是并不相信的。就算要达成自己的目的,他那样的人,也绝不会让自己棋形失了美观。”
“你这么了解文昌么?你们不过堪堪见了一面。”
“自他到今日的行事所推断的,当然,还有一点点直觉。”
张清和自信道。
太阴却突然像发现了什么盲点,疑惑问道——
“等等,缘何会说我没有风险,我明明……”
张清和总算是发现了,太阴星君其实并不是个精通算计的天宫中人,只是强大的修为赋予了她对于全局的掌控力,至于眼前这个玉简姑娘嘛……
嗯,偶尔傻得有点可爱。
“要是你要失去理智,帮助李平安炼化罗天幕的时候就该压制不住了。
那些东西我又不是没有接触过,庞大的混乱与诡异冲击之下,异化只在一瞬间。
太阴你不过是演成那股子疯魔的状态,想要诓骗我手里的锁天链法门罢了!怎么,怕我耍赖啊?”
“哼!”玉简里传来一声冷哼。
“还有啊,你学得实在不像,我堪堪开始听第一句,就给听出来了,破绽实在是过于明显。”
这下太阴倒是好奇了,她与那股子状态相处了不知多少岁月,但是居然有人说她并不了解自己的那种状态,或者说,对方比她更了解自己的那种状态。
“哦?那清和小公子倒给我说说,怎么样才像啊?”
“这个嘛,那自然是……”张清和卖了个关子——
“自然是不够厚脸皮。”
“张少郎,我好喜欢你啊……我好喜欢你啊我好喜欢你啊我好喜欢你啊。”
“好喜欢好喜欢好喜欢好喜欢好喜欢好喜欢好喜欢好喜欢……”
“砰!!!”
随着张清和模拟着太阴星君当日在蓝田的语气说出这段话语,玉简开始层层皲裂,灵光崩裂之中两只玉手生生将那些困锁着繁复道文的锁天链撕开。
“咔嚓,咔嚓……”
张清和屏住呼吸,感觉有些不妙,好像戏弄得有点过……
但是随即秩序神链便似蟒如蛟一般缠绕在那一对柔夷上,越勒越近,最终将太阴恼羞成怒试图挣脱的势头压了下去,玉简抓住机会迅疾地自我修复起来。
张清和看得瞠目结舌,这究竟是个什么级数的好宝贝,文昌身上究竟带着多少好东西啊?
“砰……”
有是一声气急败坏地跺脚声,自不必说,玉简之中的虚空一阵开裂。
紧接着是半晌的沉默。
“既如此,你还将锁天链的法门告知于我,是知晓了我学不会,一心想要看我笑话吗?”
似乎是气不过,太阴星君终究还是发话了,明明白白想要张清和一个答复,语气也显得疏远了很多。
“哪里……就算太阴姑娘不提,今日本也打算将锁天链交予姑娘的,姑娘于太阴有恩,清和不敢忘。
况且,千金难买我乐意。”
“哦。”
玉简里冷冷传来只一个字,没见着情绪有什么波动,张清和却觉得愿意回应本就很说明问题。
“还有,清和手上是清和的东西,文昌手上的是文昌的东西,清和的不管用,我大可以帮你去抢文昌的嘛!”
气氛凝滞起来,又是一阵沉默,仿佛玉简里的住户在思虑着什么,或者需要做下什么决定来。
玉简之内的太阴听着那清亮亲和的少年说着些不着调的,刚要有些笑意,又被自己强行压下来。
“那倒也不必,短时间内我怕是学不了。
然而最近因为文昌拿武德的牌子当诱饵,勾动了我的神魂,导致泥丸宫内那东西并不稳定,既然我自己学不了,那怕是你得费点力气了。”
太阴的清冷的话语直直传过来。
“记住,法没传到我这儿,助我稳固神魂便是理所应当,这是你欠我的,直到神魂稳固为止,你便要为我所用。”
张清和暗自笑了笑,这女人想要继续帮他还得找个这么有意思的借口呢!
罢了,待得长安塾这事解决之后,好生研究一番张不器留下的神魂禁制,说不得能和李平安一般,以禁制将那邪物牢牢封住,虽无法转修丹法,但是以天宫法之能,想必太阴星君将邪物侵吞也只是时间问题了。
“好好好,清和定然尽心尽力为姑娘解决问题。
太阴姑娘先好生歇着吧,清和还得整理一番此次历练所得,就先失陪了。”
这话倒不是敷衍,他自镇安归来之后,对自身的护道法有了诸多新想法,况且塾内一切有王执心安排,他是各方关注的对象,轻举妄动反而不美,只等着开锣便是了。
张清和将玉简塞回玄囊,沉下心神来,太阴也知晓张清和的状态,于是再不打扰。
第二百二十九章:我就是,人形镇安关!
张清和之前在文思楼里头搜刮了诸多护道法,虽说其立意并不高远,仅仅只是普遍适用于下三境,但是往往基础的功决阐释的反而是最为深妙的大道。
道路之所以开阔,是因为走的人多。
那些另辟蹊径的功决,虽说诡奇莫测,但是终究差了点韵味。
张清和此前一直用的是天宫的法,不过是把天滑和布星罗铺上了一层其他术决的皮,除此之外,便是自悟的剑意,着实太过显眼。
虽说他戴上武德面具的机会并不多,但是依旧有着暴露的风险。
先前他囿于这些护道法门沾染上了仙神们的气息,为了隐匿自身,张清和只得按捺住自己的心思。
但是现在有了道文,情况便大不一样了。
隐太子李承天所归纳的三千道文,虽然有一些他暂且领悟不深,但是足可以应付这些护道法的理解与拆分。
倒不如说,这项工作他在离开长安塾,即拿到李退之誊抄的符文手记时便已经在进行了。
然而直到到了镇安里头,进了那被困锁的邪物秘境,他才知晓隐太子亲笔写下的道文与那些经过誊抄的,究竟有多大的区别。
想到这里,张清和内视了一番自己的神魂,在那里,有一方小宇宙循环往复地周转着,仿佛代表着永定的恒宇,与北方某一座雄关紧紧相连。
张清和本以为这些杂乱的护道法并不成体系,如若他想要修持,则必须将之归纳为一个整体,但是镇安的星辰神阵却给了他全新的想法。
他暂且没有将这些低阶法门整合为一卷护道法门的实力,毕竟虽说张清和是一尊道胎,但是要是一个眼界实力还算得上十分浅薄的人就能归纳出属于自己的功决,那中天大界里,也就不会将护道法看得如此珍贵了。
“不过,那浩荡无匹的星辰神光,却恰恰解决了我的问题。
而我,也恰好有着实现这个设想的能力。”
张清和看着玄囊之中所刻录的一卷卷玉简,撇嘴一笑——乃至于他之前记在脑子里的诸多可以参悟,却不能修行的护道法,都有了发挥的余地。
“星辰神阵的每一颗星辰,就是一种由道文自行组构,周转到极致的神阵。
而这些神术,定然也是由隐太子所参透的护道法领悟而出,本身就是一种道文的拆分和拼接。这便是我这个设想的前提与条件。”
张清和静静地思索着,他原本觉得这个设想有些过于大胆,但是随即他又想到了更深一层的东西……
“禁制的本质是道文,符阵也莫不如此,在中天大界里头,符阵禁制二词惯常是被并列着提出来的。
故而既然李平安、李退之乃至于现今还来路不明,不知是天宫哪一脉的老郭泥丸宫那么脆弱的地方都能被烙印上符阵禁制,我何不……”
张清和说罢,围着神魂周遭那方小型的星辰神阵看个不停。
“我何不也在自己身上烙个阵法,将这些庞杂且毫无关系的神术整合起来?
镇压怪物的阵纹可以刻在脑子里,斩杀怪物的神魂怎么就不能往身上刻了?”
“我估摸着,李承天怕也没想到这茬。”
在隐太子的设想之中,这由三千道文所组构的小型宇宙,本不过有着两种作用,一是对后入进行传承,二则是掌控镇安关星辰神阵的钥匙。
镇安城的那方星辰神阵之所以能被称之为中天守御第一的阵法,便是因为它的阵眼建在了半头仙神之上,庞然无匹的本源源源不断地供给了自行运转的星辰神光……此外,进行着修为的加持。
而张清和神魂之中的这方小型的星辰神阵之所以被隐太子单只看作一个中枢或者说钥匙,便是因为它没有本源,更不存在被拆解后神术的加持。
然而到了张清和的手中,却正好成就了他——
“这神魂之中的一颗颗星辰,可不就是现成的护道法体系,我只需要将以道文拆解的护道法将一颗颗空壳一般的星辰当作填充,到了那个时候……”
张清和睁开原本为了理清思绪的双眼,眼中仿佛日月星辰孕育,纯净而不掺杂任何污染的眸子里光亮一闪而过,软榻之上,大袖无风自动。
“我便是行走的镇安,能够以劣势的修为,逆伐诸多高境修士!”
然而随即他又皱了皱眉头——怎么找见一个鲜活的仙神本源是个难题,虽说他所需要本源并不同支持整个镇安的星辰神阵那般庞大,但是那些秘境里出产的秘宝是肯定不行的。
甚至于他这来历无比神秘,令他毛骨悚然的镔铁剑,也并不够资格。
这种资格并不是位格上的,而是单纯出自于“鲜活”的程度的判定。
镔铁剑因为寄托了他的神魂,相当于逐渐被他炼化作自己的身外化身,于是失去了自主产生本源的能力,显然是没法作为阵眼的。
“我真是好高骛远了,上哪找这么个玩意啊!如若不然,还是以我自己的本源驱使,做一个三秒真男人?”
张清和脸色顿时沉了下来,神魂却在玄囊之中翻找玉简,看着一门门护道法。
“咦!?”
正当他陷入困局时,手却突然一顿——武德星君的铁令散发着一层淡淡的灵性纱衣,牢牢压制着一枚气息诡异可怖的牙齿。
那牙齿上连着丝丝缕缕的肉丝,虽然在武德星君令牌的屏障之下显得瑟缩,但是全然无法掩饰它那庞大的本源,仿佛隐隐约约与某尊高天之上的存在联系匪浅,单只一眼,就让张清和的大道天音周转迅疾了数分。
“好家伙……”
这下子张清和连同呼吸都急促起来,白皙俊秀的脸上露出几丝潮红,伸手将那枚仙牙慎重地抓到了手中,顺便大道天音流转,将武德铁令一把拍在它身上,防止气息外泄——
“还有这个好东西,差点给我忘了。这下子我这护道法的体系可没得跑了,小五兄弟,小六兄弟,都是好人啊!”
张清和热泪盈眶,感恩了一番这两位快被他遗忘在角落里的老伙计。
第二百三十章:核弹剑仙张清和
戾戾戾戾戾戾!!!”
随着张清和握持住它,它好似感应到了什么深沉的恶意,开始不安地扭动起来。
张清和早已遮掩了天机,这玩意闹腾得再欢外头也看不出动静,更何况自它出现在手中,张清和眉心泥丸宫之中的一条条锁天链便纠缠着绕了上来,愈发捆缚得紧凑,无数活着的道文既畏惧有恐惧地挣脱着,仿佛不敢对这枚由不知名存在身上剥落的牙齿不敬。
“给我过来吧你……”张清和咧嘴一笑,露出满口的大白牙,与那枚黑黄丑陋的牙齿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道文们不情愿地纠缠在上,秩序神链将那仙神的牙齿锁死,任凭那枚发黑的牙齿如何挣扎,都没办法挣脱锁天链的困锁,一如那铸铁巨棺之中的半具仙神残骸。
纵然祂亦或是它是“活着”的,但是受到这般的折辱,实则与死亡无异,张清和甚至觉得,若是能够选择湮灭活性,这些玩意怕是会自行了断。
“敕!”
到了这一步,虽说张清和设想之中有着不小的把握,但是还是有些发怵的——这牙齿怕他,他也有些怕这枚牙齿。
毕竟接下来,他要把这枚牙齿往那方小宇宙之中放置,而那方小型的星辰神阵,便存在于他的泥丸宫之中!
“不死万万年!干了!”
张清和自蓝田之后,无论是斗战还是暗地里行事,自有着一股子狠劲,这种狠劲也不单单只体现在求活剑意里头,君不见他堪堪掌了镇安城的星辰神阵,便挥动星河千万道,还径直出关斩圣人。
自然他面儿上还是那个温吞的少年,但是背地里却早有了一番改变。
换句话说,他更怕死了,也因此更不怕死了。
千百条锁天神链自他神魂之中迸出,再次将那枚仙齿裹成了个大粽子,随即就往泥丸宫里头拖,同时心湖之上,大道天音运转到了他现今所能承载的极限,将其逸散的气息牢牢地控住。
眉心泥丸宫之中那方星辰周转的宇宙仿佛感受到了剧烈的颤动,开始坍塌重构。
张清和没有慌乱,他知晓这是仙齿力量掺和之后的正常现象,他所要做的,便是将这枚恶心玩意,往这方宇宙的阵眼之中放置,使之被困锁,形成一个完整的体系。
那方星辰密布的宇宙恍若一池春水般,被大肆搅动,无数的道文似乎在因为恐惧逸散奔逃,导致星辰的湮灭——它们似乎不敢对这枚仙齿的主人不敬,一如家养的黄犬看见了自己的主子。
“既然进了我的泥丸宫,那一切可由不得你们了。”
张清和将隐太子所抓去困下的三千道文以锁天链的形式布出,一枚枚抓取着这些星辰,将之放置于它们该在的地方。
星辰繁复,锁天链亦然细密,眼下的泥丸宫,俨然成为了一方战场,一方气势如虹,一方溃不成军,而这两军交战的中心,便是到了张清和泥丸宫后,化身一轮恢宏大日的仙牙。
那股子炽烈猖狂,犹如倾吞一切,焚灭万物的气息,使得张清和的嘴角愈发地上翘——
果不其然,这怕不是个久仰大名的老朋友了。
太阳一系的出产,质量就是高啊,没在楚凤歌身上搜刮一番,使得张清和都有些后悔了。
张清和之所以如此从容,自然是因为这场所谓的战役已经进入了了尾声——
那些星辰原本一颗颗便由相对应的秩序神链困锁着,仿若一个个带着镣铐的囚徒,自然翻不起大风浪。
甚至于因为这方小型的星辰神阵是隐太子的手笔,反倒是远比张清和的锁天链更为成熟。
接受传承之后,张清和对于星辰神阵有了绝对的掌控能力,在这些道文逃逸之后只需要略微地操控,便得以将之摁在原来的位置。
他只不过几息,便将那仙牙牢牢锁到了星辰神阵的中心。
它果不其然地充作了这方大阵的阵眼,被无数星辰源源不断地汲取着力量,星辰重新因它排列,围绕着它周转,现在的星辰神阵,已然不是某种空壳,更加类同于被一个灵魂驻扎之后的躯壳。
只不过,那些道文的恐惧与哀鸣却时时刻刻扰动着张清和的耳朵,使他有些苦恼——
但问题不大,现在那些带着被侵染大道的呓语与诡异的诵经,对于他来说也不过是对神魂影响有些大的噪音罢了——自然,指的是境界尚低的邪物所散布的东西。
在镇安关时他便没有听到过这种声音,想来那些道文是已经有些麻木了,把吸取它们顶头上司的本源当成了一直无法忤逆的习惯,毕竟活物嘛,被囚禁惯了,自然也成了意识层面的奴隶。
想来自家这些道文,总会被调教听话的。
张清和眼见神魂之中的星辰神阵稳固下来,便着手拆分护道法门来——
他始一招手,锁天神链便将他堆在玄囊里头的一卷玉简递到他手中,那玉简散发着一股子万物肃杀的剑意,有着勾连天象的能为。
护道法的拆分得找熟悉的入手,而他在文思楼的护道法之中,对于这卷无疑是最为熟悉的,他甚至曾经靠着身周净土使用过这门中天下三境攻伐第一的剑法——
张清和对于这门法门的所思所悟被拆分出一枚枚道文,心湖之中的道与理也被转译而出,组构排布,形成一个能自主运转的结构,宛若他常用的符篆。
他随即将这旁人难以看懂的道文体系填入星辰神阵之中,其中最外围的一枚不显眼的星辰被点亮。
它是如此不显眼,但是对比周遭有些暗淡的星辰虚影又是那般的明亮,那股子万物肃杀,天地萧瑟的剑意被原原本本还原,化作那枚星辰独有的道韵,使得张清和心中大定。
“再来!”
……
星辰神阵之中最外围又是一颗星辰亮起,透露着一种浑然如一的气势……
……
一枚银亮的星辰显露,锋锐无匹的庚金之气逸散……
……
又有一枚星辰照亮一方天域,将自仙牙处汲取的本源转化为于虚空中恣意张狂的劫雷……
第二百三十一章:这我瞅着眼熟
这个过程整整持续了一天一夜,虽说静室之中毫无动静,但是张清和的泥丸宫之中却风云翻覆。
这还是道胎的悟性简直难以用常理揣度的缘故,换了寻常天骄,怕是连第一步都做不到。
一颗颗星辰被张清和点亮,一道道护道法门被拆解作最原初的道文,而后组构作某种自主运转的体系,通过星辰之间的秩序神链汲取着那枚仙牙的本源。
文思楼下三境最有代表性的攻伐法门几乎都被这一方大阵所囊括,但就算是这样,也不过占据着极其狭窄的一方天域,被仿佛数之不尽的暗淡星点所包围着。
“仙牙的本源无法自主产生,终归是有限的,怕是过阵子就得找替代品,要是想使得这方大阵与镇安关里头的无异,那我也得等日后有能力了,学李承天一般,把天上的玩意弄一头下来。
但是这些东西也终究是外力,是因为这个体系对于我来说过于成熟与超前所导致我必须寻找一个外物的本源。
若是等到我自己的本源足以支持起这个庞大的体系,那我这此刻尚且只有一丈多许的身周净土怕是也早已成了万里封疆了。
然而此时此刻,灵视之下,我身周这方净土的效用无异于鸡肋。
儒学、丹法、净土法究竟能有何效用,还得引导他们慢慢完善,而后我再将之糅合起来,变作自己的东西。
还有这阵,虽说意料之中,但是却有些意外之喜……”
张清和慢慢思忖道。
他将心神收敛回来,在文思楼里头顺手记下的一些护道法门都已经往星辰神阵里头填塞,甚至于张清和不必多加理解,就能将功决施放而出,此刻若要问长安塾里头最通低境术法的修士是谁,那么怕是无人能出张清和之右。
“原本想着,这一枚枚星辰是固化的护道法门,通过汲取邪物的本源将道道神光打出,却是我想岔了,如此明显的事儿,我却没有预料到……”
张清和站起身,推门而出,一柄普通的灵器长剑握持于手中。
此刻天色尚未破晓,太浩天在灵视之下俨然一派“好风景”。
无数血肉组构的苍松并不遒劲,反倒是显得绵软恶心,在不断争斗着,山石的缝隙之中流淌出猩红的脓血,收缩之间仿佛在呼吸。
张清和望着这炼狱一般的学塾,往背阴山的方向看了看,眼底闪过一缕凝重——
“比之我离塾之前,异化愈发严重了。”
他顺手将自家院子里撩拨他的“桃树”指爪一巴掌扇飞,又扩开身周净土,把自家小院维持作炼狱之中的一方仙土。
“光顾着看这好景色,倒是差点忘了出来的目的咯。”
长牙舞爪的外魔之间,这俊秀的少年笑了笑,左手虚拖所持的长剑,将之平持,也没有剑意弥漫,也没有神意凝聚,无论是求活剑意还是通明剑意,此刻都被张清和匿得死死的,只纯粹引动这某种术法。
但是使人奇怪的是,他并没有做任何的掐印,口中也并未念诵何种繁冗的口诀,剑尖之上便虚空生成了道道雷光,这雷光凝练无比,聚作一束,仿佛蓄势待发,只待张清和稍稍引动,便要石破天惊!
然而若是有长安塾之中精通雷道术法的修士在场,定然会觉得奇怪,这门威能几近要比拟中三境的护道法门,他此前是从未见过的,但是单论气息,却掺杂上了文思楼里头,各门雷道术法的特质,虽然奇怪,却并不纷乱。
《雷光指》、《天雷引》、《雷神真决》……
甚至于还有当时苏神秀与王执心所交易的,来自于太初教的雷法。
这种气韵整合起来,最终融汇,化作引动催化这一道雷道神光的星辰。
“催动星辰神阵之中杀伐之术的内核便是将护道法拆解成原初的道文,恰恰因为这样,同类型的功决往往引动天地的手段的途径是相似的,只是手段并不一致……
正因为如此,每一颗星辰得以充当这诸多同类型护道法的框架,而这些低境护道法的扩充之下,恰恰得以不断增益星辰的威能……”
“敕!”
张清和稍稍引动,那道无匹的雷光瞬间纵贯而去,划破这炼狱之中深沉的长夜,如白虹,似匹练,但是偏偏带着极其强大的侵略性,将那些异化的邪树以及山石之间的血肉批得血肉模糊,一道仿佛贯穿于立命峰的雷炸裂开来,仿佛石破天惊,经过之处留下枝杈一般的轨迹……
青烟升腾,由于灵视之下张清和的五感沉入了灵界,他在听到那些鬼玩意嘶吼之余,甚至闻道了一股股弥漫在周遭的,烤肉的焦香。
他看着被自己剑上所发出的星辰神光所摧残的树木山石,有些咂舌——
这威能也忒大了,要不是他收着手,立命峰差点给他砸出个大洞。
他内视这自己泥丸宫之内的星辰神阵,犹然十分稳固,那枚仙牙虽然萎靡,但是没有露出明显的疲态,至少支撑短时间之内战斗并无问题。
见着不少异化的血肉邪树被劫雷烤得焦糊,一旁的邪物也伸长着肉须与指爪迫不及待地将之淹没,遵从着本能的食欲,发出一阵阵使人毛骨悚然的咀嚼声。
“动静有点大……”
张清和估摸着临近的几峰怕是都见着了这道神光,怕不是会有学子揣度是哪位夫子闲来无事掐了个护道法出来。
但是随之而来的感触却令他汗毛倒竖起来——
一只手浅浅搭在他身后,使得他神魂紧绷,这人气息雄浑,堪比惟一,但是此时此刻太浩天里头的夫子都在背阴山周遭结庐,哪来的惟一境?
张清和立马转过头来就要再次施放一番星辰神阵之中内蕴的杀伐神术,但是念头转了几转,又松懈下来。
“哦……是老郭呀……”
“公子,您这神术的气息我瞅着好生眼熟,好似见到过很多次似的。”
张清和也不尴尬,略作敷衍地笑了笑。那自然是见过许多次的,镇安百年,这玩意出现的频率,怕是和隔一阵子就要往下落的雨雪差不离。
第二百三十二章:你究竟是谁?
“嗐,我就瞎琢磨。”
张清和扭过头来,笑眼与郭思成交谈。
“公子您这琢磨出来的东西可不得了,这天还没破晓,您这一声炸雷,怕是唤醒了长安塾大半的学子。”
郭思成开玩笑道,同时脑海里浮现出一丝思虑,眉头稍稍拧起来。
“不过……”
这些日子,张清和大抵也知晓了郭思成的性子,不该说,或者不是他觉得感觉不对的东西,他是绝对不会说出来的,一如在镇安关上那般,毕竟身为一个老兵,严谨已然成了一种后天养成的本能。
当时毫无根据地说出镇安关外隐隐约约的不对劲,实在是因为心中的那股子心血来潮过于强烈了。
“不过什么?”张清和好奇地问道。
“公子这术法固然威能强大,也未见消耗,但是天底下绝不存在没有代价的东西,虽然眼下公子好似想了个办法遏制了术法的消耗,同时自镇安关那事时我见识到了公子的神魂远胜于惯常的修士,但是,公子仔细观察一番手中的长剑。”
张清和仔细感受了一番手中这柄先前从没用过的灵器,原本十分欣悦的神色缓过劲来,一时间有些诧异于郭思成的洞彻——
这柄长剑的结构被那道星辰神术打出的雷光破坏得不成样子,出现了细细密密的裂纹,怕是撑不了几次施放,就该化作齑粉了。
可见张清和若是纯粹以肉身施放出去,怕是得承载多么可怕的压力。
所以这术固然是好术,甚至可以称作一门中天绝无仅有的奇法,说不得张清和声名远扬之后,它还能混一个某条道路上的“中天第一”玩玩,但是现下,张清和尚未淬炼肉身,这东西就显得有些废灵器了。
张清和一面在思索着如何解决,郭思成一面说。
原本张清和是并不在意的,甚至有些埋怨郭思成打断自己的思路,然而郭思成接下来的言语又让张清和心惊胆战,犹疑不定——
“公子,老郭我在镇安关活了大半辈子,便拿我仙唐的护关大阵举例吧,这东西虽说威能刚猛无俦,一道道星辰神光打下,就连妖潮都能轻描淡写挡下,但是这其中星辰神阵当真就不存在磨损吗?
我是个粗人,也不知道如何细究这其中的道理,但是我还是晓得观察的,镇安之中事关星辰神阵的道文,可都是铭刻在经过秘法所炼制的玄铁之上,经过冶铸的玄铁就算催动道宝,也无法自其上留下明显的划痕,可见星辰神阵的底子硬的很,能够将这些磨损忽略不计,李家当年可是下了血本的。”
“老郭……你的意思是?”
张清和仔细盯着郭思成盯了好几息,他以某种审视的目光看着,仿佛想要将眼前这个憨厚的大头兵看透。
他刚刚才把这个设想付诸实践,郭思成就径直举了这个例子,若说是因为郭思成对于星辰神阵气息的熟悉所致,但是他偏偏径直指出来张清和一直忽视的漏洞。
使得张清和精神不得不紧绷。
“我的意思是,不管做什么事儿,都得自己底子厚,镇安的星辰神阵之所以强大,和它铭刻道文的底子脱不了关系,公子的这番术法本没有缺陷,但是若是修行的底子跟不上,这门过于成熟的法门,怕是就会拖累公子。”
郭思成此刻的神情倒是一点儿也不憨厚了,反倒是显得有些严肃,使得张清和难以琢磨。
张清和听着这言语,倒也重重点了点头,他短时间内倒是不忧心这个问题,毕竟没几个人知道,他身后现在有着一整个聚财轩支持,实在没法子了,就去鸾凤阁打打秋风,自从知道李墨是东家,他也就没想着客气了。
都是老同志了,你的就是我的。
但是郭思成这一番话语,却点醒了他——毕竟还是初涉符阵,虽然已经有了不浅的水平,但是还是草率了。
一人用的阵纹禁制,毕竟还是和一城所用的阵纹禁制并不一样。
纵然他有大道天音抵挡这些风险,但是还是有些漏洞,比如郭思成所说的……承载力的问题。
“老郭……你究竟是……何方神圣?”
张清和面色肃穆,他总觉得,文昌送来的人绝不会简单,果不其然,今日终于是暴露出来了端倪。
“嗐,什么神圣不神圣的,我啥也不是,还请公子勉力修持吧,把自己开辟的路子走好走开阔才是王道。”
张清和对上郭思成那双没有波澜的眼睛,眼下的郭思成好似与之前不同,但是又好像与先前别无二致,张清和试图捕捉出气质、状态等种种差异,但是除了某种直觉上的感受,其余感官所给予的反馈全都是——郭思成不曾有过变化。
“你阵纹解开了,想起来了?”
张清和试探问道。
然而那也不对呀,如果是那样,不就和太阴疯起来的状态差不离,早就冲过来削我了。
张清和想到这,警惕地看着郭思成,紧了紧手中的长剑。
“解不开,也想不起来的。我就是抽空来看看你,行了,我回了。”
郭思成摇摇头,看着张清和这股子慌乱的模样,嘴角勾起笑意。
“你这狼狈样子还挺好笑。”
张清和反而觉得郭思成一反恭顺样子的这种相处风格,更为自然了,就好像好久未曾得见的某个老友。
“那如何解决底子的这个问题。”
他赶忙追问。
“哦……暂时也解决不了的,这个点儿你就将就一下吧。”
郭思成轻描淡写回应了一句,随即再不作过多的解释。
“诶……不是,老郭,你得告诉我啊,这修为短时间提不起来,修持肉身也并不算是行之有效的方式!”
张清和凑上近前来。
“诶……公子,你缘何在这里,我缘何在这里?”
郭思成看着凑近的张清和眼底闪过迷惑。
张清和看着郭思成傻愣的样子,手垂下来,又细看了一番他的眸子,平静如水,和之前并无二致,天子望气也全然看不出区别。
无法判定郭思成究竟是不是在演戏。
“哦,我差点忘了,原来是公子的术法将我给震醒了,那声儿可真大,这天还没破晓,您这一声炸雷,怕是唤醒了长安塾大半的学子。”
这个中年军士如是笑道,饱经风霜的脸上布着胡茬,写着恭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