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七十三章:孽龙
北荒从来就不是什么好地方,极北的苦寒之地横亘着一道深不知所止的大渊,鲜有人能近,就如果那东海的归墟一般,在中天众人里是讳言不可探知的禁忌……
而自仙唐立起镇安这一方关隘之后,十万大山便如同夹缝。
虽然它即便与整个中天做比,也称得上一方不小的地界,但是在老龙戓俞的眼里,这十万大山,不论方圆几何,终究都要成为一道夹缝。
诸多堪比混洞、洞虚的妖族心中所思所想,亦然是如此。
它们不愿夹缝中求生存。
镇安城里的人在等李退之,等张清和,而十万大山里头的妖,则在等老龙王戓俞——
那数千年来不知吞没了多少生灵的大山深处,有着一方云气蒸腾的黑水大泽,迷蒙阴沉的雾气笼罩在这方大泽之上,使人看不清它的面貌。
说是大泽,倒不若说更像是一方小汪洋,若有人能见到它的全貌,定然不会轻率地对它以湖、泽相称。
不过这么多年过去,能到这里的人族修士,怕是早已载物榜上留名了。
不止是人,妖也亦然,这黑水大泽的方圆之间,此刻甚至连寥寥的虫鸣都没法听见,这大泽周遭的气氛好似凝滞起来,那幽暗深沉的水里仿佛藏着一尊绝世大凶,明明是堪比汪洋的水域,却连鱼虾溅跃的波光都没法见到。
只有深幽的黑水中,伴随着某种沉闷的雷音,慢慢律动的作数丈的大涛。
这种状态下也不知过了多久,一只朱鸟自十万大山的南边飞来,映在水中如同一团滟潋的,极其神俊。
然而美中不足的是,这只朱鸟飞来之时,身躯竟然有些颤抖,双翅夹带着的虹光都有些不稳,它似乎是感受到了那凶戾的威压,又似乎是单纯畏惧于这方大泽的主人,分明已经是一尊堪比命星的妖族强者,但是依旧惶恐地在黑水大泽的上空停了下来。
朱鸟胆战心惊地往下望,一团无从知晓起止的巨大黑影盘亘在大泽的水下,仿佛要囊括着整个黑水大泽,它自诩肉身已然算是庞大,但是与这位对比,自己的身形恍若蚂蚁之如巨象,更为直观地感受到了自己的渺小。
“戓……戓俞大圣,奉我家老祖宗的命,前来问问您,我等何时往那些两脚羊的城关那儿去。”
那湖泽之下的庞然大物呼吸一滞,似乎是自平缓地休眠之中慢慢醒转过来。
待得它一醒,这大湖周遭的风波都尽皆一定,任凭涛浪如何想要张牙舞爪,都在老龙戓俞醒转的那一刻戛然而止。
凝而不发的威势几乎压得命星境的朱鸟要掉下来,只能勉力维持着身周的火光与虹羽。
“哦?”
那大泽下的东西只轻轻吐露出一个字眼,却有阴云汇聚,浓稠的云雾之间炸响起自大道层面而来的雷光,听得命星境的朱鸟头晕目眩,神魂晃荡,但是也有了一种莫名的仰慕感。
“镇安怎么样?”
黑影稍稍摆动了自身的尾部与指爪,大泽周遭的山峦便硬生生受了一轮地动山摇,好在这地界形同于十万大山的禁地,并不见多少妖族伤亡。
“回大圣,镇安方面未见着什么异状,关外这些日子惯常还是有人外出猎妖。”
“哦,是这样。”
黑影沉闷的声音传响在大泽之上。
“所以敢问大圣,老祖要我问,我等何时往镇安关头去。”
朱鸟小心翼翼试探着问道。
这位祖宗自从成就大圣之后便变得行径奇怪起来,愈发嗜血暴戾,若不是没人敢接这个鬼差事,又何至于自家祖宗把它往这棘手的事上撂?
“快了。”
那黑影回道……
“怎么,赤鸠等不及了?”
“大圣说笑了,老祖宗只是……”
还没等朱鸟解释清楚,就只见时空仿若定格,一颗巨大的头颅自大泽之中伸出,角似鹿、头似驼、眼似兔、项似蛇,只是漆黑狰狞带着尖刺的鳞甲布于其上,有着一股子说不出的凶煞。
这枚龙头极大,若是凡俗见得,怕是会得出可比日月的结论。
然而这头颅之上,却有着一道显著的伤痕,好似是过了许多年,都未曾愈合的陈年旧伤,但是添在这老孽龙的头上,却不显得违和。
至于他自己觉得是否受辱,那又是另外一回事了。
戓俞张开布满利齿的牙口,里头是一层层叠着,一环又一环作咀嚼状的利齿,几乎就是一刹那,将还没来得及应答的朱鸟吞了下去。
一阵不断咀嚼软骨般的声音传递出来,权作成了黑水大泽方圆里唯一的声响,渗人无比。
老孽龙伸出长得不像样子的分叉舌头,用上头滋长着的细密肉瘤轻轻拭了拭嘴,冰冷的竖瞳如同大泽里深幽的水一般如墨深沉,仿佛没有了任何主观情感。
好像方才吞食掉的不是一只同样系出十万大山的妖族,而是一头微不足道的猪猡。
“不是问我,何时动身吗……
那便……现在动身。”
老龙巨大的身躯腾起,激起大泽之中骇浪千层,一头遮天蔽日的盖世凶妖便这般蒙住了十万大山之中的小半边天空。
自着凶煞的老孽龙腾起,先有动静的自然是十万大山的南边。
一头神异无比的老朱雀飞起,身周的翎羽洋溢着极致的火之大道,仿佛要将这条路走到尽头——
这是一尊半步妖圣。
“戓俞,那可是我得意的子嗣。”
“那又如何?”
戓俞冰冷的竖瞳往赤鸢身上扫去,眼里带着不加掩饰的欲望与贪婪。
“不过它的味道,的确比不上你。”
“你……”
名唤赤鸢的老朱雀气结,然而自他先辈死后,朱鸟一族再无圣人,更妨论大圣了,这种实力的巨大差异下,就算辈分等同,也由不得他去挑衅戓俞。
“够了……叫上儿郎们,走吧……”
十万大山的北边,一头如负山岳的老龟尾若龙蛇,缓步而来,步伐之间天地震荡,山石摧崩,妖圣的气息显露无余。
“戓俞,我不知道你究竟背地里和天宫做了什么交易,切记以我十万大山妖族生息为重,你以前不是这样的。”
老龟在三者里头辈分最大,是当年被宰,炼作四天门的那尊老玄武的弟弟,自然有资格教训戓俞。
“哼,那是自然。”
第一百七十四章:妖灾
镇安城墙上终于起了风,风来的相当之突然,之迅猛,昭示着似是要来好一场山雨。
“青禾短,青禾长,青禾郁郁到农忙。
农忙陇上犁牛少,却道关外多伍行。
那人也在伍行中,三年生白发,十年鬓如霜……”
郭思成在镇安的城头,默默地呢喃着,他是个老兵,能够得着校尉这个位子,多年来纵然有天资和努力,但是和他那异乎于常人的运气也分不开。
这一次,他的感觉前所未有的差劲。
“又搁这卖唱呢?老郭……你这手艺不去勾栏可惜了。”
虎子将手沉沉搭上郭思成的肩膀。
“老郭……你说,咱这次,能活下来吗?”
虎子大大咧咧地站在他身侧,有些好奇地问着,仿佛问的不是什么生死攸关的事儿,无关乎死别与离散,只关乎家长里短。
“我说不好……”
郭思成一身血甲,目光没有往镇安城外的妖族那儿望,反而是往同样站在城墙上的那长安塾的颓废夫子以及玄衣不良身上瞟。
“我能不能活,就看他们了。”
“为什么呀,那名夫子和那尊大修有那么大的能耐吗?我说老郭呀,你得相信的还是王上啊!”
虎子虽然呆愣,但是并不傻,他知道这种时候最应该信谁。
“我也不知道……”
郭思成摇了摇头,不愿意过多解释,他也没法子细说心里模糊的感受。
“我们得活呀!还得好好活!老郭你不是时常念叨着你家那口子嘛。”
“是啊,她才归元……我若再不回去,她就该老了。
等熬过这遭,我就还乡吧,当个清闲的县官儿……”
而正在两人谈论之间,一股如神如狱般的气息自十万大山正中升腾而起,他们眼见着那道玄幽如墨般的狰狞恶影迎着重云而上,巨大的身躯扭动之间,就是虚空的破碎,腥臭与恶风铺天盖地地席卷而来,使得无数灵药枯萎,古木丧失生机。
“这是……”
虎子盯着那道黑影,呢喃着,它庞大无匹,宛若人间极恶,盖世大凶,浓郁的妖气里又偏生散着神圣的气韵,使人动容。
他们十年之前都曾见过那道身影,但是怎么也想不到,仅仅十年,它变得愈发强大了……甚至于这种强大,源自于一种无法想象的质的蜕变。
李退之虽守在假山之前,却早已经通过天象变化预感到了戓俞的动向,他默默感知着那股子使得任何大修惊诧、圣人动容的威压,神色微微有了变化。
“果真是大圣境……是南天的手段吗?
戓俞这老东西都做到了这地步,那其余藏着掖着的爬虫也该冒头了吧?”
李退之手中虚握,一杆血戟就这样被他提在了手上,兵刃衔口的地方展着一面有些残破的大旗。
也没见他怎么动作,便自然而然地显露在镇安的城墙之上,只是临走之前,他深深地往那假山里头的秘境门户看了一眼。
果不其然,李退之遥遥眺去,十万大山深处的偏南的地界,一团如日的天火升腾而起,虽比那狰狞的孽龙小了不止一个身形,但是火中的那头朱雀身周焚尽万物般的大道之火也使人胆战心惊。
“王上……”
严洗早已在李退之的身侧,犹豫着问道。
“别急,这些畜生还没过来呢,动作早了也于事无补。
那头大虫数百年前被张兄打死,还剩下一头老乌龟,想来龟缩了这么久,不露个面也说不过去。”
李退之话音刚落,一股子地动山摇之感便自群山深处递了过来,仿佛要将这人族千年的雄关崩裂。
然而星辰神阵流转,血衣军从容地在关墙之上矗着,这座关依旧固若金汤,这些军士们,也早早做好了准备。
严洗顺着李退之的目光往那处望去,一头承托一方山岳,尾若龙蛇的玄武也缓步而来——
说是缓步,然而它身躯庞然,由是速度极快。
“李家的小童儿,好久不见。”
那玄龟也升上虚空,三尊十万大山里头的妖族老祖作犄角之势立着,带给镇妖城里的人难当的压迫感。
其中,又由以孽龙戓俞那如神如圣的大圣威压为最,使得镇安关星辰神阵的流转都没有先前那般流畅。
三尊妖族老祖的身下,是无数细密的妖族,俯瞰下去,难以计数,仿佛堆叠起来的虫蚁。
这其中个头小的不过道基,个头大的已然惟一。
这还只是走兽,不能算在虚空之中的洞虚、混洞妖族,以及那些长着羽翼的妖魔。
有怪异丑陋者,有神俊非常者,有神色清明,只为生存而战的,有意识混乱凶狂,已然有些异化,身上怪异的肉瘤与组织长出,近乎于凶兽的。
这是妖灾——灾难的灾。
众天骄也在城头看着,李严听着玄龟那般震耳欲聋的声响有些发懵,这年头,仙唐里能把李退之称作李家小童儿的,怕是除了仙裔世家里的老祖宗,也就只有十万大山里这只老王八了——
虽然人家修为不咋样,但是人家活的长啊!
“李退之!十年前不过是收了个小利息,当年你父联手那人围杀本座的事儿,本座定要十倍奉还!
怎么样,你的后裔是不是快死光了,别急,你今日也该下去陪他们!”
老龙睁着那邪异的眸子,将大圣境的修为运转到了极致,恍若仙神临凡,承天之道,一时间星辰神阵的压力骤然增加,隔着神阵的光幕,所有人都心惊于那股已然超脱凡俗的威压。
李退之没有惊诧,也并未失措,他了解自己的对手,纵使它破入了大圣,可有些东西就是不会变更——恰如自大、狂妄……
“鸣角鼓。”
李退之稍稍抬手,向严洗示意……
也正是在同一刻,天衍阁的三榜之上,千年未动的那张道果榜间多了一个名字——
“榜十,苍龙戓俞,欲往玄天雪长恨,一朝证道万妖尊。”
天衍阁的主事人也是一惊——出大圣千年间倒是能有那么一回,然而这苍龙戓俞的评词……
小玄天,那可是仙唐李家的天外天,难不成十万大山里的妖魔终究要攻打镇安了?
第一百七十五章:鸣角鼓
随着李退之沉稳低沉的一声断喝,镇安城关之上的将士们仿佛找着了主心骨,角鼓传响之声此起彼伏,顿时这高大如山岳的关隘之间,响起血衣军将士们的呼喝起来。
如果说先前的时候,镇安这尊由人力打造的凶物只是轻轻地睁开那久睡慵懒的眸子,那么现在,它便全然醒转,将身子抖擞起来。
数千年来积淀而成的人理的厚重,要与那十万大山之中肆无忌惮的野性们对峙,这是种族之间没有对错的生存之争,虽然因为戓俞的存在,这场战争有些不再纯粹……
角鼓声长鸣着,纹着日月的鼓面在血衣军士身前振聋发聩,仿佛有着调动血气的效用,连站在城头的天骄们,听着这在褐色城关之上常绕的角鼓,心头不免得有些激荡。
怯懦的变得有些刚勇,疲惫的更也重新抖擞。
感触最深的还是李家众人,其中又犹以太子李严为最——他先前虽脸上布着愁云,但是事情既已发生,那么便避无可避。
他早已将相互制衡牵引着的两枚日月神镜祭出,一尊以大日为冠,以月华作锦的不世君主便在他身后凝作,神镜翻飞,似乎已然成了那法相的手中珠玉,牵引着周遭的气韵流动。
法相所夹带的神光照耀之下,这稚嫩的少年储君早已有了纳于胸间的帝王气象。
“幼龙万炁揉冠冕,身间日月作灵珠。”
长安才俊之中,有人看着这般宛若仙王的法相,不自主地说出这一番评词来。
自李严之后,李家众人仿佛收到了什么讯号一般,各自展开了自身的法相,李缘儿身后一尊如玉的古仙显出面貌,与李严的法相气息不相上下。
又有神俊的异兽虚影、古拙的星辰虚影,一一显露出来,这些或神祗或神物灵兽的法相,杀意所指,无不是镇安城关外头的妖魔。
李家的人对镇安的认同感比谁都强烈,镇安城可是自家的东西,今日里被打上了门,焉有露怯的道理?
柳冬梅与孟前陈也有了动作,有一柄金色巨剑横空,也无人手持,散着煌煌正道之气;有一株神梅攀附于周山,山岳的厚重与霜雪使得它积淀着养分,要开出惊艳的大道之花来。
两人的法相十分有特点,同样散着仙等的强横,引人咂舌。
见着一众人等都开始准备应敌,诸家的才俊无人愿意屈居于人后,大部分人终究是有傲骨的。
五色神光于天骄们所在的这一方城关之上闪耀起来,各异的法相虚影展露在诸人身后……
然而这只是镇安的一角,城墙之上更多的,还只是下三境的血衣军士们,这场妖灾,很可能要他们拿命去填。
大多数人脸上是有胆怯的,毕竟事关生死——然而却没有人挪了脚步。
尽管他们之中相当一部分是与虎子一般心无挂碍,在镇安里头混迹了百年的老兵,上无明镜高堂,下无子嗣承膝,故土也早没有挂念他们的人了。
可时至今日,镇安早已同他们是一体的了,他们是镇安的一部分,他们便是镇安,镇安,便是他们!
“王上。”严洗看着这般胶着对峙的情形,出言提醒。
“你还没摸清老孽种的门道吗?先沉不住气的必然是他,关城门吧。”
“可这次它并非独身前来,还连带着两头妖族老祖。”
严洗神色紧绷,身上披着的血甲紧密地接驳着。
“你还是没看清。”李退之将血戟的末梢轻轻在镇安城头一点,所产生的震颤丝毫不亚于那尊身形堪比山岳的老玄龟腾挪移步。
随着血戟放下,这座醒来的人族雄关好似受了什么号令一般,紧闭起它那高如山峦的城门起来,晦涩沉闷的声音响彻在群山之间。
“这话放在十年前说准没错,可现在这老孽种成了大圣,妖族可不像我们人族一般还得按资排辈,它们谁拳头大,便听谁的。”
果不其然,李退之话音刚落,天穹之上戓俞如同惊雷一般的言语便响彻在镇安之上。
“啧啧,李退之,你不管那些还在城外晃荡,猎我儿郎的虫蛆了吗?
何其慌乱,何其冷血啊!这般性子,倒是太适合做我手下妖王了,如何,可愿考虑一番啊?”
老孽龙戏谑地看着往城关方向奔逃着的猎妖人,在如同潮水一般的妖魔面前,他们的奔逃显得软弱无力,更别提李退之方才将镇安关的城门紧闭起来。
赤鸢与老玄武惊疑地看着戓俞,虽然知晓他是在叫阵,激怒李退之,可此时他已是妖族大圣,何必亲身下场?
往常戓俞虽然鲁莽,但是决计也不会轻佻到这个程度,难不成破了个大圣境,使得他心性出现了些许动荡?
李退之没有理会戓俞的叫唤,它的目的也并非是要一尊成名数百年的混洞老祖心中起波澜,那声音带着惑人心神的伟力,是对着镇安城里头的猎妖人与血衣军里去的。
然而却没成想,如同寒潭投石子,寂静了无声。
血衣军们没有动静尚可理解,但是猎妖人里头、天骄里头,也并未出现一丝一毫的哗然。
他们甚至很想笑……
搁这攻心呢?这几日出城的压根就没有普通修士,至于出去的那些猎妖人是谁安排的……自然不言而喻……
“看到了吗,这些年,它愈发乖戾痴愚了。”
李退之又扭头,交代着严洗。
“再鸣角鼓。”
角鼓之声夹带着金铁之音,再一次响起,城关上依旧没人动,只是血气又一阵激荡,然而妖族多的是未经开化,灵质低劣者,听着这使之燥烦的斗战之音,逐渐有些躁动,修为高者也有些约束不住手底下的劣妖。
虽然因为戓俞破境的影响,聚拢了天地灵息使得它们修为强行上了一个台阶,但是它们终究还是灵智微弱的低劣族群。
“哼……无趣……”戓俞见对面未曾有反应,随即也发出一声高亢的龙吟,仿佛代表着某种信号一般……
第一百七十六章:星辰神阵
“昂!!!”
随着那声龙吟响彻,天地之间仿佛有阴云汇集,又卷起恶风,摧残着十万大山外围的土石,有雷霆自九天而下,有鬼雨浇灭万物生机。
这声音仿佛就代表着天地之间的大道,惊人的杀伐之气散开,使得虚空都扭曲起来,群妖异动,再不能管束自己,眼里蒙上淡淡的墨色,将自己的主观情绪渐渐埋藏。
就连赤鸠与玄龟,也被这股怪异的力量影响了片刻,才深深压下神魂的某种趋势。
“该死,虽说是一位大人,可祂怎么敢如此放肆……”
“老龙……要坏我等大事。”
这声龙吟一起,城头之上的楚凤歌与巡日灵官的眼里便压抑不住地要逸散出那玄幽深沉的墨色,面皮仿佛也要不似常人地拧起,嘴角仿佛要发自本能地要咧到耳根……
“可恨……”
“务必压下去,否则……”
两人艰难地拧眉,将那股子本能生生抑制,面色瞬间又恢复如常,仿佛什么也未曾发生。
一直在城头上默默看着两人的郭思成猛然扭过头去,压下心头的震惊与恐惧……
他们究竟是什么东西?!
郭思成实在无法想象长安塾里的夫子和不良人里头的玄衣会有一瞬间变成那般模样。
不过,为什么见着这两人的模样,他发自内心地感到一丝丝熟悉?
恰巧在这时,他心里忽然升腾起刺骨的森寒,这股子莫名的寒意仿佛要将他的身心全然冻结起来。
他仿佛感应到什么,愕然地再抬起头,便见着那长安塾的颓废夫子不复狰狞邪恶,俊俏如常的脸庞以一个不似常人的角度扭了过来,眯眼友善地笑着,仿佛轻轻说着什么。
郭思成对了对口型,将那句话还原出来,顿时脊背愈发冷得彻骨——
“我看到你了。”
龙吟久久在镇安城上响彻着,将除却镇安外的虚空都搅和得变了形状。
李退之听到这声龙吟,终于再次将血戟提起,纹金日月纹血甲逐渐亮堂起来,仿佛在积蓄着力量。
“时候到了,再鸣角鼓。”
恰恰是李退之吩咐完,那响彻天穹,意欲比拟乃至于盖压龙吟,由无数日月纹战鼓汇作的角鼓声响起之后,十万大山的妖族,应声而动!
铺天盖地地黑影席卷而来,不消多时就自十万大山的外围的边界横跨而来,那些或狰狞或神俊的妖物,此刻眸子里尽皆只有混乱与疯狂。
不出李退之所料,最为沉不住气的,果真还是孽龙戓俞!
这与心性无关,孽龙戓俞所持的大道有关,更与南天究竟与它做了什么交易有关。
李退之和它交手不是第一次了,遑论是这头老龙,还是南天帝君,都有着一种将众生看作草芥的狂妄,仿佛仙神俯瞰人间,上位者俯瞰下位者。
并且……乖戾得很。
“角鼓已然三响,我等做好准备。”
镇安城外,服饰各异、混乱奔逃且无从计数的一众猎妖人,停下歇斯底里、绝望、抽泣、疯狂等各类掩饰,在惊慌失措地表象之下,一个个都站定到了各自临近城外应当站着的位置上,一身身赤甲血衣裹到了身上。
他们手指之上,一枚枚铁戒发着微光,替他们抵挡住了源自于那声龙吟的某种侵蚀,不至于受到影响。
自古妖灾妖潮,便没有不流血的,他们是李退之筛出来的死士,修为至少在法相,却无不是主动请缨,他们存在的意义是,不至于使得那妖族大圣一早就近了仙唐的门面,乃至于能趁这些畜生不备,反咬一口。
城外的血衣军士们迅速将手中一根约有一尺的灵铆狠狠地扎入十万大山的土地之上,似乎要在这片未开化的大荒之中蔓延。灵铆上道文闪耀明灭,如同天上的星辰,一处处连接起来,在各自的位置如若星罗一般,布作一个繁复的阵纹,接驳牵引着镇安的那方,倚仗了千年的星辰神阵。
每一个军士所在,就是一个阵眼,这些灵铆整合起来孕育滋生着骇人的力量,却并不相互影响,就算其中有人战死,灵铆被拔除损毁,也不会使得这方阵纹受到损害。
而这方阵纹最为主要的功用……
便是使得星辰神阵蔓延而出,让李退之就算身在城外,也能凭着星辰神阵的伟力,将自己的血戟钉到十万大山深处!
李退之见着十万大山的外围里也亮起无尽的星辰,也没有过多的言语,他知道能不能保住这些留在城外的人,就只能看他手中兵戈了。
他身形前一刻还在镇安城头,下一刻便到了虚空之中,战戟之上可怖的兵戈杀道流转,那些代表着秩序的力量几乎要凝作实物显露于世间——要知道,赤鸠堂堂一尊半步圣人,才堪堪能将自身的火之大道化作实质。
洞虚通达道则,混洞踏入大道,而到了圣人,才有真正的显化操弄之能。
这些年他修为没法更近一步,但是对于大道的感悟却愈发加深,单论道则的领悟,几乎不下于任何圣人,加之星辰神阵,未尝不能与戓俞一战!
不过,戓俞却并非他这一戟的目标。
“不好!”
赤鸠见到那些军士布阵就已然觉得不妙,然而正待得它出手,李退之却比它
更快!
随着李退之持握手中的兵戈,天地之间也有一杆巨大的赤血神戟凝作,这神戟单论大小便已能比拟一尊妖圣,它越重重黑云,搅层层恶风,周遭缠绕着宛若实质的血色蛟龙——那是化作实质的杀道纠缠其上。
如果说戓俞代表着天威,那么眼前这杆血戟,便是镇安千年以来的人魂所铸,星辰神阵的伟力加之于李退之身上,迸发出堪比半步大圣的力量。
这杆大戟仿佛横亘千万里,使得凡俗都看不出始终,权当作天神的威怒。
“杀!”
镇妖王并未说别的字眼,只单一个字,便凭立于虚空之中,天穹之上巨大的赤血神戟便化作一道血色神光,直直往那些中三境及以上的大妖群体之中纵贯而去——
“轰!!!”
天地失色,妖魔噤声。
“赤戟就要斩妖魔,征衣就要染血光。
欲将兵戈指大圣,好个俗夫是忒轻狂。
这人王未着身上锦啊,反倒常拭那甲上霜。
今朝要借了这星辰故,背对苍生荡大荒!”
人群之中,郭思成呆呆地看着,不由自主地念叨道自己个儿也不知从何处得来的词句……
第一百七十七章:荡大荒
那赤血神戟仿佛贯透于天地之间,向着妖族横击而去,偏偏又避开了朱雀赤鸠、孽龙戓俞和那如负山岳般的老玄武,但是赤血神光扫动之下,打灭了不少妖族的中坚。
“万胜!万胜!万胜!”
镇安城关之上被山呼海啸一般的呼喝之声席卷,字句之间的力量使得任何一个天骄才俊都心生震撼。
“这便是……仙唐星辰神阵……”
柳冬梅看着城关之上每一尊血衣军甲士的甲胄亮起淡淡的灵光,相互牵引,对应着天穹之上那星辰一般的大阵之上难以清点的星罗,他们互相联系着,在大阵之上接引下惊人的伟力,每人截留之下的力量足以使得自身提升一个大境界,随后最为汹涌的那股星辰之力汇入他处,最终归于李退之一人。
军士如星罗,主帅如星魁。
这便是……星辰神阵!
将北荒妖族视作儿郎的赤鸠眦目欲裂,一双凤眼看向李退之时那仇恨愈发的深沉,一声凄厉的凤鸣响彻起来。
虽然比之戓俞的龙吟是小巫见大巫,但是由一尊半步妖圣动怒之下所引吭而出的凤鸣,早已夹杂着大道的气息,虽不至于撼动了星辰神阵,但是城外的血衣军死士都感受到了极端的不适。
这种不适不同于孽龙戓俞龙吟之中所带着的那种隐秘混乱的力量,而是更为直接暴戾,如同天火一般要将神魂震碎的力量。
好在星辰神阵牵引着他们的力量,凝作整体,在这股力量之间稳稳护住了他们。
而那尊盖世的人王,手持血戟,在比他们更为靠近那难以计数的妖族的身前,好似单只一人,便撑起了一展护住他们的羽翼。
镇妖王便是镇安的天,几百年来,他从来就是这样。
“王上……”
城关上的血衣军中的老兵看着那道孤身在前,龋龋独行的身影,有些动容。
他们跟着李退之很多年了,没有人不知道妖灾是何等的凶险,更何况,这一次一下子现了三头妖族的老祖宗。
但是他们也丝毫不敢松懈——不仅仅是城外的血衣军,他们每一人,都在镇安的星辰神阵之中着各自的作用。
李退之没有理会气急败坏的赤鸠,他再提起手中那柄血戟,又往身前一扫,依旧是没有多余的话——
“杀!”
消散作赤色云霞一般的神戟又在天穹之上凝作,直接带着打灭一切来敌的杀伐大道意欲往中低境妖族的前头扫去。
这一杆戟要是落实,那数之不尽的中低境妖魔怕是要被打灭小半。
然而先前李退之是占着了先机,将血衣军死士伪装作猎妖人伏藏于镇安之外,这才一具使得妖族吃了个闷亏——左右也不过是因为孽龙戓俞的狂妄罢了。
然而这次,怕是得手就没有那么简单了。
“休想再得逞!”
玄龟背负山岳,抬起那扣着铁青色甲片的头颅,在虚空之中沉沉一踏,他所持的大道所凝作的一道横亘千里的山岭便拔地而起,几近改变迁移了十万大山外围的面貌……
血戟带着无匹的攻伐大道,染红了半片镇安的苍天,使得天地之间亮起血光来,照亮了每人气血鼓荡的脸。
“杀杀杀!”
仿佛感受到了军士们的意志,那杆血戟神光再次大涨,在身前化作一扇与山齐平的杀伐神意。
那山石厚重,如亘古之岳,那神戟难当,如斩圣的天兵,二者几乎一瞬间便迎到了一起。
也不知是那脉重岳找上了那柄神戟,还是那柄神戟找上了那脉重岳。
“轰隆隆!”
赤血神戟声势浩大,径直劈开了这延绵千里的山岳,山岳之间的土石失去了支撑,滚滚滑落下来,也不知道砸死了多少劣妖……
然而老玄武没有在意,它将山岳继续横亘在身前,控制着土石重新糅合生长恢复如初,随后缓缓将这道骇人的屏障落下,留下一地的妖兽残尸……
它知晓若不是方才自己挡着,李退之这一杆血戟不知道要扫清了多少劣妖乃至于中境妖族,就如同先前那道势不可挡的赤色神光一般,打灭了近乎百尊族里的大妖……乃至于妖王。
这种机会对于李退之也不多,若不是戓俞的自负,他根本无从下手,搁在平时,他几乎都能罕见地露出笑意了。
“不愧是星辰神阵……”老玄武声音沙哑地开口道。
“不过把你生生推到这半步大圣的地步……我倒想看看,你能撑到什么时候……”
“还有戓俞,你到底在想什么,为何还不出手?!”
“嘿嘿,不过死了些低劣的臭虫,有什么可忧心的,况且……你们不是玩得很开心嘛……”
戓俞冰冷深幽的龙目转向玄武,使得圣人之之尊的玄武都感受到一股子没来由的寒意。
“臭虫?!戓俞你的性子如何……”老玄武有些震惊……
“老家伙,不要倚老卖老把本座呼来喝去的,不然……”
孽龙戓俞仿佛视李退之的威胁如无物,在虚空之中将可怖的头颅张开一个难以置信的弧度,无数扭动着的利齿与那长得不像样子的分叉舌头扭动起来,它流着浓浓的涎水,仿佛要将老玄武吞食。
“果然……”
李退之心湖之上,一段极其微弱的大道天音流转,使得他目光里依稀能见着老龙的本相,他将心沉了下来。
“天意……”
然而在众人看来,这老龙却吞吐着天地之间的玄黄大道,显露出一股子别扭的神圣……
至于为什么说别扭……
那种神圣有如某种表象,总使人觉得有些虚伪,仿佛接近但是没够着仙神的高度,于是只得展露出不真实的气息来。
“哼!上!”
戓俞也只盯了两头妖族老祖一瞬间,然后生生抑制住某种冲动,让眼中蒙上墨色,陷入疯狂的妖族大军如同潮水一般向镇安涌了过来。
虽说李退之独身伫于镇安之前,身后是牵引星辰的死士,然而终究人力有尽,更别提以他半步大圣的实力,要对峙一尊真正的妖族大圣……
镇安城墙之下,终究是多了许多的漏网之鱼。
第一百七十八章:天意如刀
说是漏网之鱼,那也是相较于苍茫层叠,无法望到尽头的妖魔而言。
相较于整个镇安,已是一个无比可怕的数字,乃至于往那血染的暗褐色的城关之下望去,这些形态各异的妖已然搭起了一垒垒的肉山。
没错,肉山。有些失去自身灵智的妖魔甚至已然开始异化得过半,毫无筹谋可言,然而却悍不畏死地堆垒而上。
星辰神阵如同一个巨大的屏障,其上孕育而生极其恐怖的攻伐之术一道道凝聚而生,将这些妖魔生生打灭,使得中三境与下三境的妖族几乎触之即死。
然而正因如此,妖魔们的尸身却越垒越多,几乎要盖压到镇安的城头,飞禽与能化虹的一众妖魔的尸身与被打灭的劫灰则在镇安关的上空垒起,慢慢要遮盖住了镇安的天。
星辰神阵逐渐被累积的劫灰与尸身遮住,那杀伐神术逐渐不间断地轰击在这些尸身之上,一遍、两遍、三遍……
不断有妖兽尸身化作劫灰,不断堆叠在星辰神阵之上……随着这些劫灰的累积,星辰神阵逐渐失去了攻伐的效用,开始有些停滞起来……
归根结底,星辰神阵最主要的功用不过是使伟力加于一人之身,守御倒是次要的作用了。
显然李退之那位先祖认为,进攻便是最好的防守。
而这个妖魔的数目不得不说是使人惊骇的。
至少连同李严、孟前陈等一众天骄才俊,此前从未见过这般的场景。
他们甚至从未具体想过,整个十万大山里究竟容纳着多少妖族,更始料未及的是,今日几近所有的妖族都倾巢而出了。
有些才俊虽然不至于腿软,但是看着那如同飞蝗一般密密麻麻的嗜血妖魔,花了好长时间压下的怯意又升腾了起来。
这毕竟是事关生死了。
整个镇安城的天阴沉下来,城内是空的,青石路上也萧条无比——因为连同猎妖人等的所有修士,全都在城墙之上静静站着。
有人磨刀,也有人拭剑,他们都在等。
天底下万事万物都有一个极限,就算星辰神阵被誉为中天守御第一阵,但是也自有着它的极限。
这种事儿,十年前他们早已经历过一次,于是这一次,便也能在心中早早做了准备。
“戓俞,你……”赤鸠惊诧地看着孽龙。
“怎么,这阵纹近乎无解,不拿他们堆,拿你吗?那就太可惜了……”
老孽龙看着这大鸟,说起“可惜”二字时,涎水不由自主地流淌了下来。
“我可舍不得。”
“十年前,你可是不愿妥协的。”
赤鸠比玄武年岁更轻,倒是没被孽龙这幅可怖的样子逼得发怵。
“可事实证明南天是对的,这种方法,更轻松,更有效用……”
戓俞看向镇安的眼神里有仇恨、有贪婪、有那被深深掩盖与灵智之下的冷漠,但是就是没有对同族的悲悯之心。
赤鸠看着那座城关,身周天火燃的更甚……
是啊,这固然是生存之争,然而现今它只觉得有些索然无味,它自己走出十万大山游历中天是何等轻松……
被李家关住,说不定苟延残喘千万年,这些儿郎其中好一些都能好好地活,然而现今,却成了覆压在星辰神阵上的一层积灰,而这星辰神阵,他们自己费些手脚,也未尝不能破……
值得吗?
中低境的妖魔终于攀上这座矗立了数千年的镇安城关,自十年后又一次踏上了人族的领土,迎着它们而来的是另一个种族的刀兵。
妖魔在戓俞的催化下,眼中只有着最为纯粹的疯狂。
军士与猎妖人,乃至于天骄们也是疯狂的,他们的疯狂,源自于他们背后这片土地的分量。
数千年以前,他们的先祖将这片土地,用鲜血生生染作了自己的颜色,使得北荒人族有了关内的立身之所。
数千尊法相在城墙之上凝实,显露着自身的神通……
其中也不乏明灭不定,终归于熄灭者……
“好了,李退之,现在我们可以好好玩玩了。”
孽龙戓俞伸出那长得不像样的舌头,舔舐着咧开的血盆大口,掀起一阵腥风。
玄龟与朱雀也围将上来,散布着这方虚空都难以承载的大道。
玄龟脚下大道凝实,化作厚重的山岳。
赤鸠身周天火缭绕,虚实之间有若焚天蒸海。
戓俞没有要配合这两人的意思,他所参透的大道相比于玄龟与赤鸠,有若一方浩大不见尽头的领域,随着那无边无际的死寂扩张开来,一道不属于人间的气息,大圣原本就无限趋近于仙神,而此刻,仙神一般的特质原原本本地展露在了戓俞身上,那扩散蔓延开来的道域似乎将小半个十万大山都笼罩在内,所被囊括的事物,除了苦苦支撑,在妖魔噬咬冲击之下依旧幸存着的的血衣死士以及俨然不动的李退之,十万大山几乎成了一片死域。
“终究有一天,我这方道域,要染到李家小玄天里,把李二的头颅拧下来,到时候也做个圣兵玩玩……”
李退之不为所动,虽然对方因为世仇辱及了自家那位马上要破入大圣的老祖,但是眼下这个情况,他无从分神。
“还有你们……一头碍眼的老家伙,一头自以为是的小雀儿,我可是……眼馋了好久啊!终于……”
“戓俞你?!”
“你干什么!”
赤鸠与玄龟毫无防备地在孽龙的道域之中围着李退之,却没有料到孽龙道域之中的死寂大道却宛若污泥一般要将他们埋起来……
“哈哈哈哈哈哈哈,若不是借口攻陷镇安,你们又怎么会毫无防备地从自己那出地界里头出来…今天就连同你们一齐料理了…”
李退之看着眼前的这般情形,虽说出乎意料,但是也没有过多的惊诧,他依旧持着那杆染血的神戟,平静地看着戓俞。
“现在我们可以好好玩玩了。”
料理完两位“同僚”,戓俞的眼里戏谑得很,一柄如神如仙的天刀自它头颅之间升起,如同,代行着某一条天道的……天意……
第一百七十九章:秘境内
“轰隆隆!”
铸铁广场之中,一名眉心朱赤的俊秀少年与一团难以形容面貌的血肉正激战着。
星辰神阵运转的一瞬间,秘境之中的激战张清和神色一动。
他下意识分出心神来,内视神魂之内的那方星辰周转的宇宙,每道如同星辰一般烙印在神魂之上的道文亮起,仿佛运转到极限一般,有些明灭不定,难以承载。
“星辰神阵……在承载着负荷……”
张清和拧着眉头,一边躲过那具尸身异化之后,那诡异几何邪物散播而出的,仿佛要将概念扭曲的辉光。
“这种情况……”
张清和陷入沉思。星辰神阵日常只需要维持着正常的周转,由于这具青铜巨棺之中的半尊仙神源源不断的供给,出现难以承载的负累的情况实在是难以想象。
“简直就像是……整个十万大山里的妖族都倾巢而出。”
他顿时感受到一阵心惊,因为星辰神阵丧失部分效用的状况,在李退之的描述之中虽然没有直接出现,但是的确是有过的……
“那是十年前,南天帝君与老龙戓俞联手算计镇妖王的时候……”
张清和自言自语道。
李退之没有明说,但是张清和接触到隐太子李承天的传承之后,对于星辰神阵的了解达到了仅次于李退之的程度,也直观地感受到了这堪称中天第一阵的玩意究竟有多么恐怖。
在星辰神阵加持之下的李退之,实力至少攀升到了圣人巅峰,并且因为这青铜棺里的那鬼东西不可穷极的伟力,在大圣手下自保全然无虞。
“也就是说现在外头至少有一尊大圣……”
张清和想到这茬整个人身心差点和眼前这坨玩意一样裂开。
“中天大界千年没大圣了,而且星辰神阵要负荷到这种程度,势必要协裹着无可计数的炮灰与肉盾,实实在在拿他们的命去填……
那么很明显了……十万大山里有了新的妖族大圣,并且这尊妖族大圣还正在发了疯一般攻伐着镇安的城关。”
张清和将手中镔铁剑以一个不可思议地角度横削了出去,仿若人间极速一般的剑光之上凝练出无匹的剑意,仿佛意欲斩断阻却眼前生路的一切。
他手间传递过来斩在实物上的踏实感,但是随即而来的巨大的力道几乎震得将他虎口生疼。
“戾嗷!!!”
难以形容的惨叫声夹裹着难以言喻的失真感,还伴随着某种崇高浩大的、发乎于人道之中的念诵之声,只是那股子隐隐约约的声响,总给予张清和一股子别扭。
就好像是某种原本应当中正平和的堂皇大道,被生生改变了模样。
那团在张清和眼中难以描述其形状与血肉状态的几何状邪物被镔铁剑斩到的部位出现一道焦黑斑驳的剑痕,如同遇到了天敌一般地退缩而去。
“这上三境的肉身转变作的邪物,可真是瓷实啊……”
张清和在精神上其实是藐视着这团邪物的,他拥有的底牌足以将这团鬼玩意瞬间灭杀,然而时至今日,他的斗战经验实在过于匮乏,由是决心拿它来练练手。
当然,还有着更为深层的原因,这头邪物他总觉得必须由自己亲手葬送才好,天下行走的玉牌之中那道剑意不行,李退之留下的化身也不行,不是经由他自己的手不行,不是经由他手中执握着的剑,就是不行。
“但是外头不知道是个啥情况……”
张清和分析完外头星辰神阵的承载负荷是何情形之后,愈发不想出去,反而觉得这团邪物愈发地亲切起来。
“但是要是一直这样下去……我辛辛苦苦几天几夜,差点将命都整没了之后所得的这传承,怕是就要废了……”
张清和再次内视向那方烙印上无数道文的星辰宇宙,道韵流转之间这些被锁天链牢牢困住的道文由于运转过甚,隐隐约约有些暗淡的趋势,仿佛要失去了开解大道的能为。
好似再这般下去,这方宇宙就要彻底崩灭,到时候不止张清和得的这些道文传承要毁掉,他的神魂也会多出个大窟窿来。
固然他经过数次升格之后,神魂的坚韧与恢复能力得到了显著的提高,但是这方宇宙的崩灭,也不知他要吞嚼多少修补神魂的宝药才能补得回来。
并且宝药的能力是有限制的,而比宝药更为上等的药王的畸变的灵性已经开始影响到了其躯干之中的药性,使其带有着混乱与受污染的灵气。
张清和要是吞吃了,有大道天音与逍遥游护着,虽不至于陷入神魂的异化之中,但是伤逝必然加重。
“不能再等了,若有大圣来犯,李退之眼下必然是出城迎敌,无暇顾及城中,星辰神阵的守御之能在无人主持的情况下怕是运转到了某个极限。
我必须得早日出去……”
张清和目光定下来,心里也做好了决定,把心思沉了下来,他将身形与那邪物拉将开来,躲闪着它一次又一次混沌般的灵光与渴食血肉的触须,在婀娜的身形闪躲之间,掐出一枚印诀来——
“天地开张,立地焚香,怜我世人,有神天降……”
同一时间,在长安塾内讲经的王执心豁然站起身,看向镇安的方向,那方天地阴云密布,但是并无天地灵息的异动,仿佛一切是那么自然,但是王执心的心中隐隐约约有了担忧……
“又来……”
“王师,怎么了?”
“王师缘何豁然站起?”
王执心颇有深意地看了身前这些儒学社学子一眼,看样子那灵光纽带不够显著的人,无法感受到自家老师的存在。
“镇安,起风了。”
“镇安?那不是张师与诸位天骄历练的地界吗?莫非生了什么大事?”
反倒是悟性颇深的端木赐、颜渊、曾参三人莫名望着天穹之上,他们感受到于比诸天仙神所在更高的高天之上,某位伟大而不可知的存在,通过在此世扎根着的纽带与锚点,又一次,降临了……
第一百八十章:剑名斩道
“老师……最近怎生临尘如此频繁?
难不成老师在人间之中,其实有着不为我等而知的代行者?”
周槐安近日里终于出了居安殿,他本就底蕴不低,神夏琅嬛阁内的藏书几近被他观览了多半,修为增长得极快。
前些日子里,他说是要安排一些玩伴入宫,不论是在宫人还是在人皇周锦看来,都是一件大好事。
凡俗的宫人眼里,周槐安这是要开始培养自己的班底了。
而在周锦这位父亲眼里,周槐安只要肯与人接触,而不是整日舞文弄墨和琅嬛阁那些破书搅合在一起,就是一件大好事,也是一个……信号。
周槐安在一众身家清白的伴读间坐着,出拔的气息显露无余,那并非是皇家的贵气,而是一股子渊博的内蕴。
这些伴读少有世家子,大多是周槐安特意选中的,清白人家或者清流官宦家的孩子,都比他要小上不少,乃至于还有一些懵懂的稚童儿,他的借口是——“眼缘”。
然而细细想来,明眼人无不能发现这些伴读所共通的特点,那便是平日里就最为好究其所以然。
并且年幼,极其容易塑造人格。
“殿下一直给我们言明天地之间有着一种恒常但无定的规律,不知作何解释?”
眼见周槐安怔神,伴读之中年岁较大的一人有些疑惑地问道。
周槐安被这句发问拉回思绪,略带歉意地笑道——
“抱歉,吕乾,我今日有些倦了。”
“这件事我们容后再议可好?今日先到这里,明日定当好好给汝等一个答复。”
吕乾虽说有些失望,但是看着周槐安并不好看的神色,也与一众伴读们一样,眼底露出关切。
他们经过数日的相处,早已对这位没什么架子,如友如师的皇子有了深深的好感。
他还总是阐明着各种新奇的道理,仿佛立足于一个前人从未站过的高度,阐述着一种本不应为凡俗所知的天地之理,这是在他之前没有人做到过的。故而伴读之中的一部分,甚至对周槐安生出了狂热一般的崇拜。
然而伴读们终究是听劝的,有些失望地散去,独留下身着玄衣,默默静立着的周槐安。
他本来预想今日将自己的所思所悟合盘托出,然而自家老师这一般动作却使得他神魂之中有了些负荷。
毕竟前几日那位才刚来了一趟凡间,现下居然又要有动作,怕不是有什么要紧的急事。
他不像王执心,经过张清和的教导,神魂早已进行了几番升格,他所持的这方锚点并不稳固。
“老师究竟要做什么……文圣一直消息灵通,不知道他是否有所揣测。
并且传道已然到了关键期,可老师给予我的经文我自身犹然没有全然悟通……”
周槐安揉了揉太阳穴,龙雀刀握在手中,星宿修神小法与大道天音齐齐运转,不断强韧着自身的神魂灵性……
感觉十分负累的自然不止有周槐安——
蓬莱仙岛西崖的一片紫竹林内,苏神秀拧起自己灵巧俏皮的眉头,精致的面容上显露出丝丝苦痛。
“神秀师姐怎么了?”
“神秀师姐……?”
这紫竹林之中有男有女,无不秉承了蓬莱仙岛一贯的俊俏审美,每一个蓝衣修士都如同玉人。
“无妨……许是昨日修行神魂秘法消耗过度,有了负累。”
苏神秀摆了摆手,示意诸人无虞,然后又阐明缘由,一一作别道歉,差侍女将此次前来闲坐的同门一一送了回去。
“老师连着两番临尘了,最近这中天究竟有何蹊跷?”
苏神秀紧咬银牙,脑后神环浮现,里头仿佛涌动着不知名佛陀千劫万世的禅唱之声,清灵神魂,使得苏神秀减缓着压力。
然而不论是苏神秀还是周槐安,心底在承受这猝不及防的负累之余,都只有一个念头。
“文圣说……传道可以提升自身的神魂上限,按照老师这般三天两头就临凡一次的架势,就算我们不愿传道,传道怕是也势在必行了……
更遑论,这还与自身的道途息息相关。”
……
张清和自然是不清楚这些的,或者说,他只有等到下个十五,这三尊铁头娃再做交流的时候,才能了解到前因后果。
他现下只是感受着自太素所在的那方混沌之中,灵光纽带跨越重重诸天,通过在中天大界之中扎根的纽带与锚点,将一团天道的实体,亦或者是说被张清和称为太素的一部分,拉入了他的身体之中。
宛若谪仙临尘,操纵诸般道则的能为又出现在了这执剑少年的身上,修为也自归元境一路窜升,直入了命星……
但是不同于第一次请神,乃至于与第二次请神也有差异,张清和所付出的代价愈发地少,而那命星境修为……却与先前不尽相同,更为浑厚,似乎要触碰到上三境的门槛!
“先生,对不住了,本来清和说是得好生送您一程的,然而此次事出有因,怪不得清和行事有些囫囵了。”
张清和特意柔声说道,仿佛不是对着眼前这个怪物,而是对着这个怪物所代表着的某人。
“这一剑,您一定熟悉,它也一定熟悉!”
张清和镔铁剑横持,一道凌厉无匹,似乎不属于人间的决然剑意在酝酿着,这道剑意已经超脱了凡俗的范畴,它不支配道则,不趋使大道,仅仅只是纯粹由人心而发的伟力,却足以让仙神动容!
斩仙,斩道,斩自身!!!
虽然还只是留仙剑解截留之后一丝略微的剑意雏形,甚至在张清和手中没有形成类同于求活剑、通明剑一般系统的剑招,但是秘境内的虚空已然因为这半步洞虚所凝聚的一剑震颤起来……
而那团由白衣夫子半具尸身所化的只是堪比惟一境的邪物,则仿佛肉身记忆起了什么使其畏惧的事儿,颤抖起来……
它好似害怕到了极点,甚至全然失去了反抗,连带着身上那道有着近似气息,但是强大了不知道多少倍的剑痕也与张清和的剑意共鸣起来……
“剑名斩道,请先生上路!!!”
第一百八十一章:我城中缺个屠户
“李退之,是时候和你好好玩玩了。”
镇安城关之上的所有人都听见了戓俞那声如同天威一般的声音,心底开始忧心起李退之来。
但是此刻的镇安城之上,血衣军士、猎妖人与一众的天骄们,已然自顾不暇——星辰神阵不会损毁,但是势必有着极限。
不止是星辰神阵,这天底下的万事万物,中天里再逆天的近仙圣兵或者道果仙器,都有着其极限。
等到那如同飞蝗一般数之不尽的妖族的尸身与劫灰累积到了使得下三境修士也全然无法看清外头情形的时候……星辰神阵的的守御灵光终于若隐若现,一头头漏网之鱼从那如同宙宇一般的光幕之下嘶吼着扑将下来。
它们没有往城中去,而是遵循着本能与对着鲜甜腥血的渴望,落到了镇安的城墙之上,往那群军士的方向去,往天骄们的方向去。
掀起来好一阵腥臭的恶风。
好在先前李退之那如同天劫一般的血戟神光,挟着实质的沙场杀道将上三境的大妖们扫得元气大伤,有些甚至直直钉死轰杀在了当场,使得现今城关之上没有惟一之上的妖魔参活,倒是使得他们减了好些压力。
“直娘贼的,柳兄,张兄现今都还没出现,会不会已经罹难了啊!”
孟前陈虽然心思细腻,但是到了眼下,张清和都没有出现,也由不得他望较差的情况去想了。
柳冬梅正欲开口,却没成想李缘一尺拍裂一头狼妖的头颅,那归藏狼妖最为坚硬的头颅就那般被生生拍得脑浆迸裂,她尺子又分光化影万余数,在低境妖魔肆虐的身周清出一片真空地带来,径直将玉尺敲向孟前陈脑门。
这是实实在在的杀意!
何至于此啊,孟前陈看着那头归藏狼妖咽了咽口水,不敢触这姑奶奶的眉头,赶忙避开,那玉尺去势不减,迸发出如日的刚猛灵光,却灵巧阴柔如脱兔。
“噗嗤……”
灵光径直刺入孟前陈身后一头青皮犀妖的肉身,犀妖巨大的身子轰然倒地,李缘儿又掐一印,引出大日阳火将犀妖尸身覆盖,不消多时便焚作了灰烬。
“孟兄方才与柳兄在聊什么呢,不知缘儿可否听听呀?”
李缘儿站在众妖尸身之中,嘴角勾起,一身染血的龙纹锦裙印得如雪般精致的面容有些冷意。
“哦,不过是些琐事罢了。
多……多谢缘儿姑娘援手。”孟前陈和柳冬梅对视一眼,缓缓说道。
“好说,二位也是天骄,斗战攻伐之中不要总想些有的没的才好。”
李缘儿意有所指,说罢又化虹落到了另一方城头,那如玉仙子的法相又在血衣军士与妖魔的战场之中亮起。
李严也在这群血衣军士之中。
太子的补服早是浸满了妖魔血,身周的神镜更有些暗淡无光华。
血衣军们却充满了敬意,这毕竟是仙唐的太子,和城外那位一样,是他们的战旗,北荒的杆儿。
“怎么,缘姐担心张少郎?”李严眼见李缘纵身过来,压力一轻,勉强咧嘴一笑,笑里促狭的意味浓重得很。
“我也不知怎么的,打见着之后,就对他有一种异常的挂碍……”
李缘儿努力回想,仿佛要想起什么东西,脸上露着迷茫,但是手上屠妖的动作却一点儿也不含糊,玉仙法相掐印,各类术法信手拈来。
李严脸上露出一个“我懂”的神色,宽声说道——
“无妨,张少郎现在比谁都安全,王叔想让他接镇安的班。”
“你是说?!”
李缘儿有些震惊,她原以为只要撑上一小阵儿,长安里头的老祖宗们就会赶来,到时候妖灾自退,但是如果是这种情况……
“没错,王叔在张少郎功成之前,断然不会联系长安……”
李缘儿的目光陷入复杂之中,有些难以置信。
“放宽心,王叔的为人你我还不知道吗?比圣君靠谱多了,断然不会拿北荒生灵来开玩笑,相必是有什么仪仗。”
李严宽慰道。
然而他不知道的是,现下的李退之,不过是一个被逼上绝路的父亲,一个孤注一掷的赌徒罢了。
张清和继承不了隐太子传承,他百年之后便将是一捧黄土,那继承镇安的担子势必要落到李平安身上……
那是他绝不愿意见到的结果,他心中固然是负罪与愧疚的,但是出于一个父亲的立场,他太想如此这般自私一回了。
况且,有了那东西……原本他只有五成把握的事儿,立马变得踏实了许多,无他,只因为类似的物什曾经救过他和李平安的命……
“皇兄啊皇兄,这东西你到底是哪来的呢?”
李退之正视着孽龙戓俞头上那柄如同天意化生而出的刀,心神却系着乾坤戒里头静静放着的一枚锦囊——
锦囊红绳金丝,看得出有些旧了,却是由李墨临行前偷偷递到他的手上。恰恰在几日之前,他刚刚打开过,里头是一张熟悉的薄宣,可这次上头却没有什么繁复的阵纹禁制,只有张不器熟悉的笔迹所书的几个云篆大字——
“抗天意盏茶,镇安危情自解。”
孽龙戓俞玩味地观察着李退之,似乎想要看到他以为感受这熟悉的气息而表露出动容与恐惧,但是李退之肃穆的脸上却没有起半点波澜。
就好似早已料到了似的。
这让他感到索然无味,然而恰恰也在此刻,李退之提着血戟向他发话了——
“上次南天请下了一面鼓,敲得不错,孤都想邀他在镇安里头开一方勾栏了,可惜他蹿得快,孤还来不及开口。
这次好了,你戓俞请下一柄刀,孤关中恰好缺一个好屠户,专门屠妖魔崽子啊……”
“哼,嘴硬!”孽龙戓俞又是一声通天彻地的龙吟,带着堂皇的神圣与惑人心神的别扭,卷起周遭天象的雷鸣与云起,也使得镇安周遭的妖魔更加疯狂……
那柄天意之刀仿佛某种概念的实体,既非狭义上的刀,也无法形容作惯常的物质,只能强名作某种规则衍化,带着焚尽一切的炽烈,向李退之直直斩来……
第一百八十二章:我来晚了
那天意之刀如同大道衍化,根本避无可避,显然李退之也深知这一点——十年之前,他便已经体验过那股子如同仙神手里所揉弄的天道一般的事物,对他这等“凡人”而言究竟有多么可怕了。
感受着与十年前与南天帝君所请下来的那面鼓一般无二的熟悉且邪门的气息,李退之凭着镇安星辰神阵的加持所致的半步大圣修为直直迎了上去,没有丝毫的退却。
既然避无可避,那么不若以进为退!
“以伤换伤?就凭你一个小小的混洞,被星辰神阵硬生生提上来的废物?”
孽龙戓俞嗤鼻。
“就算没有天意神刀,中天当世,本座若称无敌,小玄天里要成大圣的李二都得避退于本座的锋芒,更何况是你一个小辈?
更何况是天意即吾意,我心合天心的此刻!简直是放肆!”
孽龙戓俞自觉若不是图省事,或者出于某种玩味的心理想让李退之反复记起当年的痛苦,此刻怕是都用不着请下这柄交织着某位仙神道与理的天意,都有数种途径将李退之玩弄于鼓掌。
李退之的悍然,使得戓俞感受到了极端的冒犯——先且不说胆敢反抗于已成为大圣的它,先前试图与它平等对话的玄龟与赤鸠,此刻早已在它的道域之中挣扎,不断被蚕食吞没,终究要化作它通达大道的养料。
李退之没有回应,手中的血戟缭绕的沙场杀道愈发凝实,仿佛要成为拥有灵智的九条血蛟。
在他的身后,一尊披着残破血色战袍的战仙法相显露,仿佛撑天支地,背对着北荒的一众苍生。
覆天盖地的血色神芒浸染了他身后的镇安,所有人都能感受到那股子使人心惊的沙伐气与莫名使人心安的熟悉的气机。
郭思成与虎子抬起了头,李家人抬起了头,一众天骄抬起了头……
他们尚且处于与妖魔的激斗之中,但是也不由自主地抽出余裕来。
每个人都能感受到着股子道韵里头蕴藏的力量与决然。
镇安原本被妖魔劫灰掩盖的天,隐隐约约透出来红光。
一尊混洞老祖凭借星辰神阵以一己之身与妖族大圣正面相抗,除仙唐镇妖王外,整个中天鲜有人有这般魄力。
修我战戟,铸我刀兵,喝惊仙神,斗杀天意!
面对仿佛一条天道径直盖压而来的压力,李退之全然没有退却,神戟之上血蛟向着孽龙戓俞扑噬而去。
蛇要吞象,蛟要食龙!然而这杀道凝作的实体却已然能够对孽龙戓俞造成损害,它们是纯粹灵质与大道糅合的产物,比之戓俞虽然少了至尊霸道的龙气,但是更显得凶悍贪食。
李退之直直承受着那一道天意之刀的伟力,静待着这“天道”斩裂自身的神魂,然而设想的事儿却没有发生……
反而是有恃无恐静待李退之崩殂,所持大道消退的戓俞被几条实质化的杀道血蛟纠缠上来……
“怎么可能!你怎么可能不受影响,这不可能!”
戓俞狰狞的嘴脸看不出震惊,但是言语之间的惊骇却夹裹着滚滚天雷,径直传到镇安每一个人族耳中。
虽然大多修为较低的修士在听到这句言语时耳窍流血,神魂不稳,只是靠着星辰神阵勉强撑着,但是还是心底微微安定下来。
李退之结结实实受了这一下,也没有表现出什么过激的反应,依旧面色如常,只是肉身受了伤势,但是又因为混洞强大的恢复力,不多时便只留下一道疤痕——这还是因为那柄刀带着“道”的特质,不然痕迹都不会留下。
镇妖王分神内视自身的神魂灵性,面儿上轻松,心里却凝重无比。
在那里,那道由张不器锦囊所留下的,抑制他神魂分崩离析的阵纹禁制光华暗淡,一道显著的刀痕在这道禁制上狠狠划过,将部分道文连同着困锁它们的锁天链生生打灭。
如果说这道神乎其神的阵纹禁制原本能够用上百余年,那么现今,七八十年后,这道禁制就再也抑制不了神魂的恶化。
“张兄果真是个奇人。”
李退之已经做好了身受重伤的准备,却没成想张不器所留下的阵纹却能够抵挡道伤,相较于他所设想到的,眼下这个情况已经是他能所承受的最理想的状况了。
“我不相信……”
“我不相信……”
孽龙戓俞仿佛陷入了魔怔,他如同至宝一般地奉这这柄天意之刀,对着这刀身后的东西甚至带着一股子几近乎狂热的崇拜,更何况它堂堂大圣之尊,全力催发祭炼之下,怎么可能在李退之这一尊小小混洞这里折戟?!
李退之静静看着陷入疯魔之中的戓俞,惊叹于张不器对它们的拿捏。
十年之前南天在请下那面鼓后也是狂热无状的,不然李退之不可能逃回城中。
若是此刻戓俞放弃天意之刀,转而催动自身的大圣道域对它进行攻伐,那么李退之虚弱之下说不定会被灭杀当场,然而现今……
这阵纹虽然有着极限,但是这种情况下却天然被克制,张清和安全无虞的接受了传承,虽然不知道为何现今没有出来,但是李退之已然没有了后顾之忧,他根本不介意以寿元换拖时间……
至于李平安过得怎么样,那就是承了他情,还拿了王府财路的张清和要操心的事了,遑论如何,就算上街乞讨,也比活不下去要好……
“不过,小子……一盏茶时间要到了,你倒是,给我快些来啊!!!”
李退之咬牙面对着疯魔的戓俞,它所祭出的天意之刀斩出一道又一刀的道与理,将阵纹禁制斩得支离破碎……
他此刻也明白了,这一盏茶时间,所指向的就是,张清和本身,就是破了这局的关键!
九十年……
八十年……
三十年……
二十年……
十年……
正在戓俞一刀刀斩落李退之的寿元之时,一声宛若谪仙的少年音响彻于镇安与周遭,激斗着的镇安上的修士站在马上就要难以承载的星辰神阵之下,骇然地抬起头——
那里一尊如仙如圣的身影衣袂当风,残破的学子青衣招摇地舞着,却掩盖不了这眉心朱赤的少年神人般的气质。
“哟,镇安城这么热闹啊,看样子我来得有点晚了啊,各位!”
第一百八十三章:星辰阵主,屠妖戮仙!
“那是……张兄?!”
柳冬梅难以置信地抬首,万般道则归于那人的身周,仿若天地的宠儿一般周流运转,一股子比戓俞身上那股子如圣似仙般更为正统的出尘气质扩散在他的身周。
那少年眉心的那撇丹朱鲜红,给他更添了些许不属于凡间的威严,就算学子青衣略微有些经过斗战之后留下的斑驳划痕,但是依旧遮掩不了他恍若少年道尊一般的无当仙骨。
“那是……张少郎?!”
李缘儿的目光也有些许地困惑,眼里带上一丝追索,但是依旧摸不着头绪,只不过片刻便被深深的茫然掩埋。
“真可谓是……”
真可谓是,陌上人如玉,公子世无双。
“可张兄的修为……”
孟前陈脸上也写满了动容与震惊,但是他比他人感受观察得反而是更为仔细,那股子中三境绝巅的修为气息使得他胆战心惊。
这哪是初入归元的张清和啊!这分明是一尊,超越了长安塾一众夫子境界,离洞虚大修仅仅只一步之遥的……
命星修士!!!
李严斩落一头又一头的妖魔,日月神镜横扫之下,低境妖魔无一不横尸当场,但是他犹然有些力竭了,然而看到张清和出现,他却不由自主地露出了笑容。
既然张清和赶上了,那李退之也不会藏着掖着,不愿往小玄天里头传讯,他们的命算是保住了。
而更为直接的原因则是……现在的张清和,这镇安眼下的情况,是一股足以变更战场大势的力量。
“是星辰神阵……张兄,成为了镇安城新一代的星辰阵主,这也意味着,王叔千年之后,他将会是镇安下一代的主人。”
李严将妖灾之中活下来的天骄们聚拢,严密地守御着,他知道一但到了这般地步,他们便不必过多地支援这些城关之上的血衣军与猎妖人……
有人住持的星辰神阵,与李退之分神无暇他顾从而无人主持的星辰神阵……完全是两个概念!
“竟是如此?!”
“星辰神阵……那不是我仙唐的护关大阵吗?”
“可张兄缘何一步踏入了半步洞虚?”
柳冬梅从始至终都在震撼地看着在镇安上空静静立着的那尊谪仙,自张清和出现起,柳冬梅的心神与在场其余人一般,也出现了轻微的动荡。
“你们忘了王叔能以混洞之身鏖战妖族大圣了吗?这星辰神阵神妙精绝,堪称中天第一禁,最最倚靠的就是这堆垒修为之能。”
李严恰到好处地给出了解释,使得众人心中一定。若非如此,他们虽并非全然是当世天骄,但是也称得上人中俊才,同辈人真是那般逆天的话,真能不让人道心震荡,心生绝望?
“好小子……他真的成功了……”
镇安城关之上,主持军务,斗杀妖族大妖的严洗眉头一挑,因为忧心李退之而沟壑纵横的愁苦眉眼终于舒展开来。
“自今日起,他便是又一任,星辰阵主,镇安关的……少城主……”
此刻的张清和却将全部的心神沉入了神魂周遭的那方星辰之中。
他取得隐太子的道文传承之后,便已然察觉到自己着了道……
这一个个都是老狐狸啊,谁能想到,镇安关隐太子秘境之中的道文传承,那遗留下来的符阵手记……和星辰神阵压根就是一个东西?
李退之怕是在张清和自己提出要这玩意儿的时候,就已经为这自己上钩的小鱼儿偷着乐呵了!
“也罢……我若今日不接这镇安的因果,这妖魔也是依旧要来的,到了那时,这群天骄怕是大半都得折戟在此……”
张清和看着染血的城关,妖魔的残肢、人族的血肉,都混杂堆积着,每个人的脸上都写着决然,而天穹之上星辰神阵则微弱地运转着,却被数量庞大的妖魔在光幕上蛀出窟窿,倾泻而下……
他眉头深深皱起,令人作呕的气息扩散开来,使人心发慌。
然而张清和已然见识过比这方炼狱更加难堪入目的场景,这种场面对他的心神而言,早已造不成了冲击,但是也令他心头无名火起。
自他悟通求活剑意开始,便觉得命是这个世界上最为宝贵的东西,妖族争天命,求生存本是无可厚非的。
但此刻的这些妖魔,却足以当得上妖魔之名了……它们眼里早已没有了求生存的渴望,眼中漆黑如墨,神魂里头怪物滋生,只有着对生命最为淡漠的藐视,与深沉的欲望。
灵视之中,它们是密密麻麻的肉瘤,寄生在这些可怜妖族的神魂之中,伸出灵质一般的触须来。
那股子焚尽万物一般炽烈且带着污染侵蚀的气息,他很熟悉。
“太阳星君……天宫南天一系……”
张清和目光锐利起来,素色长虹生腾而起,直直往镇安城天穹之上,星辰神阵的那几个源源不断跌落着妖魔的大窟窿去,他聚起镇安大阵的星辰神光,随手凝作一把长剑,握持于手中。
“张兄要去做什么?!”有天骄疑惑地发问,或者说他想到了那个可能性,但是他不大相信自己的判断。
究竟是怎样的人,但只坐拥着下三境的修为,便拥有着向天灾一般不计其数的妖魔拔剑的勇气?!
“不过是和咱们一样,杀妖魔罢了。”
星辰神阵明灭不定了,李缘儿眼里的星光却亮得更甚,连带着好一部分长安城里的天骄,也被张清和这般壮举所动容。
那处窟窿之上,可不仅有着堪比洞虚的大妖,更有着混洞境的……妖王!
“起!!!”
张清和眉心泥丸宫之中那方宙宇与镇安城中的大阵呼应着,无数锁天链自眉心朱赤之处涌出,接驳于镇安的神阵道文之上,使他几乎在一瞬间便接掌了镇安星辰神阵的所有权限,他若是念头一动,甚至能影响到血衣军士与镇安大阵对李退之源源不断的供给。
随着这声“起”字自镇安城中响起,天穹之上星辰神阵由无数道文组构勾勒的屏障再一次光芒大作,每一颗星辰便充斥着一道堪比洞虚的杀伐神术,将层层劫灰与妖魔洞穿开来!
第一百八十四章:少帅!
由于李退之鏖战孽龙戓俞而未曾全力周转的星辰神阵,终于展露出它千年以来积淀的光华,仿佛直到此刻,它才迎来了自己真正的主人。
这一刻,镇安城关之上的诸人,都震撼于那方足以将最深沉的长夜照同白昼的如棋星罗,那道原本无从承载负荷的灵光屏障之上,衍化出一方仿佛实实在在存在的宇宙。
道文如同星辰亮起,每一道星辰,便是一道可怖的道则,与张清和神魂周遭的那方宇宙一般无二。
或者说,隐太子的传承,便是一方小型的星辰神阵。
“这是……全然由张兄办到的?”孟前陈看着这宛若天威一般的力量,咽了咽口水。
他和柳冬梅纵然是想破脑袋也想不到,张清和拥有着如此强悍的符阵造诣。
“我们究竟给自己,找了个什么样的对手。”柳冬梅喃喃道。
不……对手?说不定人家从始至终就不在乎所谓历练的这些小打小闹,此次来镇安,怕是以仙唐苍生为任,以屠妖戮圣为任……
想到这里,柳冬梅神色复杂起来,看向那少年谪仙的眼里也多了分无比深沉的敬畏。
张清和却无暇他顾,他此刻是真的懒得理会这群人怎么想,只想着尽全力护住自己的道文,要是再被妖灾这般蚕食下去,他在秘境里头怕是拼命拼了个寂寞。
“敕!”
道道星辰所凝作的杀伐神光带着各异的气息轰散着无穷无尽的妖魔,惨戾的嘶吼声此起彼伏,震得人耳膜生疼,无数低阶妖族被张清和的通过星辰神阵打出的杀伐神光生生绞死,径直化作灰烬,稍强大者还保有着尸身,而后震荡之间堆积到城下,恍若一座小山。
真是好一座白骨京观。
张清和面色冷漠,这些鬼东西还有灵智也就罢了,但是在此刻,它们对于张清和而言,与猪狗并无区别……甚至于更恶更贱!
他眉心锁天链所接道文颤动愈发剧烈!
“轰!轰!轰!”
此起彼伏的星辰神术攻伐之下,密密麻麻的灵光甚至要盖压过妖魔们的声息,使得白昼重新返还到镇安之中。
这……就镇压下来了?!当真是雷霆手段!
劫灰湮灭,尸身剥落,妖魔们挣扎着被重新开始自主运行的星辰神阵灭杀,城内的妖魔也被一道道杀伐神术迅疾地杀灭,一众与妖族争斗的修士,都眼睁睁看着那宛如天威一般临尘的道道星光将身前的大敌打灭,有些发怔。
有些妖魔甚至还急于撕扯着自己同僚们的血肉,来不及反应之间,便被灭杀当场。
自此,城内靖平,只剩下高天之上,试图破除禁制围剿,在李退之先前一杆赤血神戟之下幸存的一众大妖,还有它们身后来不及入得城关的低境妖魔!
艰难抑制着自身欲望的楚凤歌与巡日灵光直勾勾地看着张清和,脸上满是不敢置信与渴求。
“他的气息更有吸引力了……”
“怎么可能,他怎么可能有接掌星辰神阵的资格!?”
“东天帝君的传承之地莫非出了问题不成?!”
两人声音失真一般刺耳混乱地呢喃着。
郭思成一直分神观察着看似在帮助减轻军士压力的这两人,惊诧地发现妖魔都有意无意绕开这两人,心中愈发恐惧与惊疑。
“妖魔的奸细……”
而正巧两人通过灵质的触须不着痕迹地交流之时,郭思成的一阵眩晕……
“咦?!”张清和感受到一股奇特的气机,分神稍稍关注了眼郭思成,有些诧异,又见到身下恢复一脸“友善”的笑容,默默看着他的楚凤歌与萧守,他也礼貌地点点头。
转眼间目光却冷下来,看向几个大窟窿,心里稍稍有了些紧迫感——若是不早点料理完这妖灾,萧守和楚凤歌这一对狼狈也会成不小的麻烦。
他架着素色神虹缓缓升上虚空,九天的罡风吹得他衣袂烈烈,在镇安关军士的眼里,这救了他们命的青衫书生,却生生把残破的学子青衣穿出了戎装的意味。
“少帅!”
大抵是月前便在军中有不知从何而起的风闻留传,能掌星辰神阵者,为镇安下代城主,也不知是哪位被救下的军士出于激迫,先狂热地起了头,镇安城头先是零零碎碎,随即便汇集成一股山呼海啸一般的呼号——
“少帅!”
“少帅!”
“少帅!”
军士们虽然多是直肠子的铁血儿郎,谁救了他们的命,谁是自家主帅所认可的人,他们内心却门儿清。
只要能带着他们杀尽妖魔,将仙唐的日月旗插入十万大山,称一声少帅又如何?
张清和没有余力去听这些呼喝,此刻他的身前是百尊目光凶戾,眼中毫无灵智,只余下欲望与淡漠的大妖。
镇安城关的天穹上只他一人的身影,却面对着乌泱泱的妖族大军。
“来战!”
张清和星辰所凝神剑之上一股子令人心惊的杀道剑意汇聚,又带着死里求生之志,仿佛要荡平前途。
正在张清和话音落下的同时,他背后镇安星辰神阵之中千百颗最为耀眼的星辰一齐亮起,代表着星辰神阵之中最为难以捉摸,威能最为惊人的千百条大道,凝聚着骇人的气势。
他这一剑,就要夹裹着千百道堪比洞虚的道则神光斩落,意欲屠尽了这窟窿外的大妖!
“这一剑……”孟前陈看着那周天的星光,喃喃自语。
“我错了,张兄一直都不是一个纯粹的剑修……但是他却是一个,为了求道足以用上各种手段,绝不动摇的……堂堂正正的人!”
“这一剑太不纯粹了,却太惊艳了!”
张清和大声喝道,神术随着剑光一并斩出,仿佛开解天地的大道,屠妖灭仙的神通,其中意蕴无不是对前路的执着。
“杀杀杀!!!”
这群早已失去灵智的妖魔却犹然不知后退,只是回应他以深沉冰冷的嘶吼之声。
“先用手里的剑,斩了你们这些挡路的渣滓,再找着那人好好问问,我这前头的活路究竟落在了哪方!!!”
第一百八十五章:他怎么这么猛啊?
“区区两脚羊,也敢迎着我族万千儿郎而上,真是不知死活!”
神魂没有被那瘤子完全影响,神魂还在慢慢被蚕食着的几尊为首的大妖见着张清和这般作态有些嗤鼻。
它们固然不敢缨星辰神阵之锋芒,但是张清和眼下的修为不过区区命星,又有何底气向它们拔剑?
那剑固然惊艳,但是真正对他们有威胁的不过是紧随着那道求活剑意之后的星辰神阵所夹带的杀伐神术,那堪比洞虚威能,夹裹着道则的天地之威,才是真正使得他们慎重对待的东西。
身后数之不尽的妖魔都陷入贪食血肉的疯狂,不敢退却,在这一剑下折损相当一部分已经是必然,这使得这些大妖愈发的恼怒。
在妖王们疯狂侵吞噬咬城外血衣死士,以期影响李退之堆垒而成的修为的当下,这些洞虚大妖还有着一些清明,它们知道得守住这天穹之上的窟窿。
妖族无法相,却也能在开发自身血脉的过程之中获得神通。
一尊身躯巨大如小岳的独角青牛眼中墨色浅浅蒙蔽,独角之上凝起让人心惊的水元道则。
一头首如蛟龙,身似灵鹿的龙种披着苍青的灵甲,张开仿佛能将日月吞没的巨口,丝丝缕缕的血光在它的喉间汇聚,仿佛要发出通天彻地的啼鸣。
一只身披彩羽的凤鸟,展开延绵骇人的翼展,仿佛自成一方天域,足以将万物斩断的风息平地而起。
此外,杂血各异的大妖与各路惟一、命星的妖族,各自将自己的血脉神通凝聚而出。
它们似乎面对这只不知死活的蝼蚁的挑衅,原本就全然失去理性,完全被感性占据的神智似乎出离地愤怒了。
并且这些大妖心底也明白得很,若张清和一剑建功,势必就会掐住这时机,将镇安天穹之上的窟窿修补完满……
届时镇安城内有张清和主持,就算它们的妖族大圣将李退之屠灭,要破城还得费上一阵儿手脚,足以支撑到长安小玄天里来人。
是以现下的局势对于妖族而言,反而被动起来。
张清和身前张牙舞爪的妖魔,也并不动容——纵然它们的神魂都畸变得不成样子,甚至有些灵智低下的妖族已然影响到了肉身。
那至少悟到四成的水元道则,那通天彻地的嘶吼,斩尽万物的风息……他压根就没有放在眼中。
相反,在城中的中人看来,这份面对周山崩灭而不惊的心境实在是……过于使人折服。
“就算是堆垒而上,他也全然配得上这份修为。”
柳冬梅喃喃自语,他自认为若处于同一境况,他是无论如何也做不到这般的……
区区凡人……怎么敢以一人之力去抵挡那大妖云集,汇聚着妖魔浩荡神通的所在?!
“雕虫小技。”张清和嗤笑一声,这等蔑视递入镇安关上每一人的耳朵里。
天骄们更是心生诧异与惊骇,血衣军士们却热血沸腾。
千年以来,星辰神阵已然成为了他们心中的信仰,历代镇安城主,星辰神阵的掌舵人无不是盖代的天骄。
他们无条件相信的不是张清和,而是张清和所执掌的那道牢不可破的阵纹禁制。
大圣之下,镇安便是无敌域!
“轰!!!”
“嗷呜!”
“唳!!!”
随着孟前陈口中所言的那道并不纯粹,但是惊艳于世间的一剑斩下,千百道神术自天穹缝隙之间打穿了镇安的高天,向大妖们与其身后的妖魔横击而去。
也恰是此时,众多大妖浩荡的道则神光与血脉神通其其而至,与千百道星辰神阵的杀伐神术纠缠在一起,意欲消磨其威能。
而为首的三尊大妖所凝的神术,已然触及了一丝大道的领域,恍若活物,绕过将天穹染同白昼的星辰神光,向着张清和直追而来。
“小心!”
李缘儿看着那宛同仙人的身影,不由得惊呼出声,但是接下来却讷讷地掩住唇齿,说不出话来。
只见那将学子青衣裹如戎装的谪仙人,不过是眉头一凝,身前便有着万般道文浮现,一条条道则互不相融,但是又相互协调交织,将那仿佛要消湮万物生灵的凶戾神通生生挡在镇安之外。
站在张清和的视角,却不过是他眉心又伸出千百条锁天神链,将如同星罗一般布于镇安的数枚道文生生摘了下来,重新排布,发挥着守御自身的效用。
尘埃消散,这淡笑着的青衣少年依旧面色如常,甚至那有些损毁的学子青衣都一如既往,未见折痕。
“怎么可能?!”
“就算是李退之,在星辰神阵自我修补地情形下,也不能如此自如地随意趋使挪动天地之间的道文……”
那见识宽泛的独角青牛说出为首三者共同的骇然。
“我张清和,平生最喜欢打肿那些自以为是的鬼玩意的脸。”
张清和握着星光凝作的神剑,心底自如地说着。
而为首妖魔们却无暇它顾,张清和这一剑固然对他们造不成影响,但是身后的虚空却传递过来一声声凄厉的嚎叫,那些堪比洞虚的星辰神光终究没法子于这些杂血妖族做过多的纠缠。
神光一道道直击于长空,或丑恶或神异的妖魔化作灰烬与残尸落下,围在这天穹窟窿之上的一众大妖,除了独角青牛、凤鸟、龙种这三尊巅峰大妖乃至于半步妖王,无不暂避锋芒。
“万胜!万胜!”
“万胜!万胜!”
镇安城中的众人虽然只能干看着,但是这并不妨碍他心情激荡。
“哼,无妨,这小子还稚嫩得很,虽为星辰阵主,但修为堆垒之下堪堪达到命星,这一剑引动千百颗星辰,势必对他消耗极大……”
那凤鸟是三者中的智者,在被侵吞神智的眼下依旧揣摩道……
“成了……这一击建功,张兄的下一步便是修补星辰神阵那窟窿,我等安危自然……等等,张兄在干什么?!”
李严也自以为预判了张清和的动作,心中雀跃,正当他开怀之时,却见着天穹之上,张清和手持着那柄星辰神剑,又一次凝起劈斩前路,立命求活的剑道神意,又有千百颗道文星辰随他这一剑亮起……
他怎么这么猛啊?!
第一百八十六章:他还想杀出去?!
张清和这一式起手有些看懵众人,不是因为陌生,而恰巧是由于过于熟悉。
柳冬梅暗戳戳问着孟前陈——
“孟兄,你说的那个惊艳一剑……它是长这样吗?”
孟前陈咽了咽口水,看着星辰神阵再次亮起那浩大的声势,有些呆滞……
就连对星辰神阵无比自信,身在镇安数百年的严洗,也疑惑不已——
一个归元修士,不论就神魂承载力还是修为而言,能够引动一次那般的神术便足以称得上盖代之才,但是眼下……
千百星辰再次随着张清和那求活剑意斩落,不出所料的是,这千百道星辰神光每一道依旧是等同于一尊洞虚大修的一击之力。
“哼!外强中干!这般逆天的大术,我看你能施展多少次……”
那龙属眼中怒意非常,它们谨慎地避着这一剑的锋芒,随即发自本能尽力护住身后的低境妖魔……
但是纵然如何护持,也是自顾不暇,又是不可计数的飞禽与走兽湮灭坠落,一座座京观垒起,恍若人间杀场。
张清和听着这言语,嘴角笑意更甚,他将手中星辰神光凝作的神剑手起剑落,又连连斩下三剑……
“哼!虚张声势罢了!”
三尊半步妖王言语如此,却不得不谨慎对待,随即它们当真就看到了那铺天盖地而来,万枚星辰齐齐打下神光,似乎要将整个十万大山外围的天域打穿的情形……
一剑便是一方妖魔覆灭,三剑之下,无数杀伐神术径直灌入妖魔群中,甚至将那看不到尽头的妖族大军砍出了个豁口……
“你等给镇安开了个豁口,如今我也给你们开个窟窿,这便是礼尚往来。”
张清和隔着星辰大阵的屏障,看着残存的妖魔们,妖魔们有些异化的躯壳气血无比强大,就算是零碎的残肢也在不停地抽搐异动,它们眼里依旧没有痛楚,只有异样的疯狂。
只有为首的三妖以及一众堪比洞虚的大妖,还有着些仇恨和对生存的渴望。
张清和心中叹了口气,眼里杀意更甚。
“我算是这中天里最为门儿清的抬棺人,今日便发发善心,好生送各位一程……”
话音落下,他手中神剑又要挥下……
他没有消耗的吗?!他神魂究竟强大到了何等地步?
不止妖魔,现在一众天骄也被张清和给看傻了——他们从没见过一个灵元修士将一座近仙的阵纹禁制操弄得如鱼得水,而且发挥它全部的威能就跟闹着玩似的……
就算是洞虚时期的镇妖王李退之,也不会在维持星辰神阵之余恍若毫无消耗一般攻伐强敌吧?
“张兄……剑道虽说精绝,但符阵,已然可称无双。”
柳冬梅喃喃道。
这二字的分量极重,要知道,所谓无双,便是当世中天同辈,再找不出第二个与张清和同等的人!
偏偏这句话一说,周遭的众人都深深认可,颇为震撼地点了点头。
“这小子在眼下,压根就没想着当补鞋匠修窟窿,难怪王上对他寄以众望,虽然不知道他这离谱的能为从何而来,但是却是星辰神阵天然的掌舵者。
他这是要……当屠夫呢!”
严洗先前就见过张清和的另外一面,斗战之中比谁都疯,却比谁都谨慎,断不会做无把握的事儿。
张清和在天穹之上一剑又一剑地挥着,又以星辰神阵的屏障抵挡着三尊半步妖王的攻伐,使得三王气急……
自家的儿郎们不会退却,张清和的这逆天的大术却不知道什么时候消停……
“世上怎么可能有如此离谱的大术,怎么可能以区区命星不顾消耗劳损……不可能!”
张清和不顾它们的无能怒意,一剑一剑交织之间,甚至将洞虚大妖都斩下来数尊……
三尊半步妖王逐步也因为肉瘤之中的蚕食陷入疯狂。
当然,张清和在此期间也做了些小动作,他略微诵念《天尊阐道神明感应篇》,将其递入三妖的神魂之中。
它们在心神震荡之下,那如同肉瘤的怪物开始疯狂地滋长,恍若低境妖魔一般往那窟窿之内的镇安,张清和的所在扑杀而来……
眼里墨色漆黑,再无神智,于一众妖魔没什么不同。
它们各自的道则亮起,运转到极致,显露出一股子穷途末路的疯狂。
张清和又生生以锁天神链扯下道文星辰,重新排列,抵挡住三者的攻伐,手中的剑意却犹然不消停。
反倒是失去了这三妖的护持,乌泱泱染黑半面十万大山的妖魔恍若待宰的羔羊……
剑光在妖魔的血肉围城之中不断绽着光华,无数星辰打下,这方天地的昼夜明灭仿佛由这座人族城关所掌握着……
“老郭……你说咱王爷钦点的少帅,也忒生猛了吧,这是把妖魔崽子当猪猡啊!”
虎子看着那天上的神人,敬畏地说道……
郭思成看着天上那人,亲切与熟悉感散而不去,也轻轻点了点头。
“这些玩意啊,迟早被他杀光。”
“吼!!!”
三尊半步妖王已然暂时失去了言语的能力,他们的神智正慢慢交由那些怪物操弄,这需要一个过程。
张清和一手撑起阻挡他们的道文屏障,一手剑出不断,引动星辰攻杀。
一剑,两剑,三剑……
一方方妖魔不断湮灭,看不到边际的妖魔围城被逐渐打得支离破碎……
张清和眼见天幕之上只剩下零散的低境妖魔,又催动千道星辰将三尊半步妖王逼将出去……
“这下……我等无后顾之忧了,张兄居然将这些妖魔灭杀一遍才着手修补缺漏,一人横击一方妖灾,可真谓是……”
李严看得有些呆了,这并不丢人,因为他身周的一众天骄俊才神色无不是如此…呃…除了处在狂热之中的李缘儿……
“等等,张兄又要干什么?!”
在李严难以置信的目光之下,那青衣谪仙握紧星辰神剑,将三妖逼退与阵外,居然随即身化素色长虹,径直追杀了出去,毫不犹疑地径直越过镇安天穹的灵幕,追到了镇安城关之外……
第一百八十七章:少年道尊
“这小子……怎生如此冲动?!”
这下子连严洗还有镇安城关上余下的血衣军大修都坐不住了,就要纵身往高天之上去。
开什么玩笑,我的三尊啊!以区区堆垒到命星的修为,催动星辰神阵压着三头半步妖王打也就罢了,现在他居然还追了出去?
尽管严洗心下知道这小子鬼精的很,但是这般举止未免也太过心大,要知道,虽然星辰神阵所携的杀伐神术足以贯透十万大山的任意一处,但是外头可是有着混洞妖王!
并且张清和催动阵纹护住自身不受大妖攻伐的能为必定已经失去效用——不然当年隐太子李承天直接用镇安把十万大山外围包个圆儿就行了,何至于把镇安建在今日这个地方?
“少帅这是……他分明还是命星啊!”
几尊血衣军大修眼见严洗已然身立虚空,往张清和处去追,忙也意欲赶上——他们可是见识到了张清和能够不顾消耗操弄星辰神阵,催动逆天大术的能力,这对于镇安来说,可是个活宝贝,得供着呀!
这些百年老油子一口一个“少帅”叫得那叫一个亲热,别说是李退之刻意造势,只要张清和能保住他们手下的弟兄,叫爷都不为过。
王爷高瞻远瞩,可不能让这尊活宝贝因为杀红了眼,把命丢在了城关之外。
大修们被堆垒到混洞的修为就要催动开来,却突然感受到身上某种纽带被拉扯传递起道韵与灵息,对应着周天之上的星辰,拉扯出浩瀚的星辰之力,城外的血衣军们也感受到负累一重,但是他们在星辰神阵的加持之下,此刻的修为无不是洞虚起始,依旧在承载范围之内。
反倒是面上开始带着难以置信的潮红与喜悦——他们看着一人面对大荒的那尊染血人王,眼底终于不再全然是悲哀与决绝,更为坚韧地抵挡起混洞妖王意欲对充作阵眼的灵铆的破坏。
严洗等人在半空之中停滞下来,惊疑不定地看着天穹高处,那道追杀妖王而去的素色长虹——
莫名的纽带将星辰神阵的伟力汇聚于他一身,如镇妖王李退之一般,他身周亮起无可穷极的星辰灵光,交织的道则愈发显著,随即开始凝作大道,大道又显化作万千实质——
有天雷自大荒而下,有杀伐气成脚下血海,有风息绕于身周,有日月背于脑后……
大道在张清和的白底踏云靴间汇聚作仿佛不知有何来由的庆云,万般异象显露出来,引动天象的变化。
那青衣少年的修为在众人无法理解的境况下节节攀升——
洞虚……
混洞……
乃至于……圣人!
直至初入圣人,那股子星辰神力才逐渐消停,内敛入张清和的心湖之中。
“他脚下居然如此之多的大道,他怎么会有如此之多的大道?!”
眼见张清和不知死活地追来,意欲将张清和围杀的三尊妖王此刻躯壳已经异化过半,就要化作凶兽,然而它们的神魂才刚刚被邪物全然接掌之后,便见着了眼前使人绝望的一幕。
“就算是道胎,也不可能领悟如此之多的大道,这是不被允许的,这是不被允许的!!!”
“圣……圣人!”感受着那股子已然超凡脱俗,李严都不再笃定张清和还能带给他多少惊异。
“殿下,这星辰神阵,居然神异至此吗?”
孟前陈从张清和催动星辰神光如同屠戮猪狗一般斩杀妖魔开始面色就有些僵硬,他喃喃问道,只觉着自身行走中天这么多年的常识被张清和碾得粉碎。
“除了王叔,数百年来大阵如何无人知晓,而且听闻张少郎与我族开辟星辰神阵的老祖宗还是同种体质。
联系种种,张兄以归元之身受大阵加持之下一朝入圣,也不是无法理解的事。”
李严听着这发问,连忙绷住面皮,让人看不出他的心虚,既然一开始装成了很是了解的模样,那眼下可不能崩了他身为仙唐太子的人设。
“无论如何,就算是依托星辰神阵而成,放眼整个中天,怕是也没有这般的先例。
强加形容,张少郎眼下,或许当得上一声——
少年道尊!”
李缘儿说出了众人都不约而同想到,但是却全然不敢说出来的。
张清和眼下却在城外细细感受着那道则化作大道,随即又显化作实质象征的惊人伟力。
星辰神阵实在是,拥有着逆天之能,能够在他请神之后,将已然拔生至命星的修为再一次激起质变。
谪仙状态之下,他那开解万般道则的力量,仿佛天然契合星辰神阵,源源不绝的天地灵息灌入,身周数丈方圆挣脱出天地枷锁的道则滋养着他的神魂,使他可以毫无挂碍地催动着星辰神阵。
此外,原本请神之后达到命星的修为也被拉扯而下的星辰伟力催化至一朝入圣。
你以为我是归元,其实我可以是命星,你以为命星是极限了,可在镇安里头,我甚至能成圣人!
这种契合感简直就像是,星辰神阵本就是为他张清和请神临尘所设计的,因他而起,为他而生。
“还有这阵纹堆垒修为的原理,乃是将血衣军充作纽带分摊压力,在增益星辰阵主的同时也增益这些血衣军个体的自身……这种施术原理,怎么看怎么熟悉。”
张清和一边想着,一边在大道流转身周之间隐蔽地将星辰神光凝作的神剑散去,又握持住害怕暴露身份于是被蒙尘好一阵儿的镔铁剑。
凭其圣人的修为,十分轻易便在瞬息之间将其修饰作与原先星辰灵光凝作的神剑一般无二的模样。
他可是记着混洞境身处高维万劫不加身的特性,镔铁剑此刻虽只堪比灵器,但是在圣人级数的灵息灌注下,却逐渐醒转开来,危险的气势将虚空隐约扭曲。
张清和将长剑一指,不计其数的大道天象展开,天地震,宙宇崩,那杀意所向,赫然是正在攻伐城外灵铆的混洞妖王。
没错,他追将出去,并非只想屠戮那三头快要跨入混洞门槛的妖魔,还意欲对混洞下手。
乃至于条件允许的话,他还想……试试给那张牙舞爪的妖族大圣,来上那么一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