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五十八章:惊鸿一面
武德星君虽和执剑灵官说是商量,但却没有一丝一毫与其商量的意味。
他语气倒是温柔得很,下手倒是一点都不含糊。
“先生,当初拿到这假面的时候,我明明说,到我手里便是我的了。”
执剑灵官莫名感到委屈,武德星君的修为已然臻至中三境,他没法子反抗。
“哦……我当日可答应了?先前不过是说先暂且借你用用,好方便在中天之中行走,等时机到了便还我!”
“可现在咱压根还没开始行走中天,连仙唐都没出,左右不过是镇安里走走……这这这这,这时机怎么就能到了呢?”
小童儿急了,他急了。
执剑灵官言语之中埋怨之意浓重,然而却硬气不起来,他发自内心地尊重眼前这人,遑论是学识、人品、天资,他这位先生都使人折服得很。
“我说到了,那就是到了,没有人比我更懂时机!”
武德星君又随手赏了执剑灵官一个爆栗。
“哦……”执剑再没法反驳,不情愿地将假面凑了上去。
张清和没想到天宫的人还会有这样的一面,他设想了一下,上一代武德,怎么也得是和镇妖王一个时代了,那这么算下来,执剑要是还活着,怕是比李少白还得大,估摸着也就小过徐见山。
想到在外头搅风搅雨的天宫大修曾经在长辈面前如此弱气服帖……
张清和就有些憋笑。
啊这……天宫嘛,我知道,怪物、疯子、老阴壁、公务员还有小奶狗,啥人都有……
正在张清和联想之际,武德星君顺手就要摘下执剑灵官的假面。
“先生,真的要摘吗?”
“无妨,我待会就给你取个更好的来。”
武德星君似乎是终于不耐与执剑灵官的纠结,将心里所想吐露出来。
“啊?先生此言当真?!”执剑灵官有些惊疑不定。
“当真当真……方才一进来我就感受到了,东天这里藏着更好的假面呢!”
张清和愈发笃定执剑灵官还是个幼童,方才言语之间,武德星君的话里哄孩子一般的宠溺与无奈使得他有些目瞪口呆。
那温柔的语气自一个赤面獠牙,虎背熊腰的假神仙嘴里说出来,说不出的怪异。
“那好!”
这次倒是用不着武德星君哄,执剑灵官径直将自己的面具取了下来,随着那赤面仙童的假面慢慢脱落,小童儿一头青丝散落,身形渐渐恢复正常,但是也只是比先前高出半尺。
但是让张清和最为惊异的却并非这些,他甚至一脸不敢置信地凑近了看——这小童儿无论是眉眼、神韵还是骨架,都像极了张源!
他几乎立马就要呼出张源的名字,若不是凑近了看,还有着几丝差别,他都以为看到了一个活生生的、过去的张源站在了自己面前。
“张家人……”张清和喃喃自语。
毋庸置疑,眼前这个小童儿和蓝田张家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张家人……难不成武德或者执剑就是张不器?!
张不器究竟是谁,他究竟要干什么!
执剑灵官摘下假面,将那赤面仙童的面具递给武德星君,一脸雀跃天真地站在他身边。
“先生,我等何时去取新的假面啊?”
“唉,三儿啊,也不知你怎么想的,同年纪的娃娃们都开始摆弄些刀枪棍棒了,你怎么就这么喜好这些神神叨叨的面具呢?”
武德星君颇为无奈,自摘了面具起,他也不再称呼小童儿“执剑”了。
“先生还没出现的时候,我娘就打算送我去县里的戏班子呢!和唱戏的天赋相比,三儿修炼的天赋可谓是拍马都赶不上。”
哟,你还喘上了,武德星君有些沉默,他想了想,终究是手没地儿放,随手又是一声清脆的脑瓜崩,一指头把这小童儿崩到了地上。
“先生,贼拉痛哩!要是没有新的假面,我今日就闹腾给先生看。”
得……这也是块滚刀肉。
张清和看着场中的二人,只觉得滑稽极了。
“莫慌,会有的。”
他随手把执剑灵官的假面往身前一扔,就随手抛入某个隐蔽的角落,看得三儿一阵心疼。
“先生,你这是什么意思?!”小童儿赶紧跑上前去,就要把假面捡起来,却被武德星君制止。
“在那放着吧,会有人捡的。”武德星君淡淡道。
然而他下一个动作,却让张清和直冒冷汗——
只见他稍稍偏了偏头,目光转向张清和的方向,轻笑着说了一声:
“你说对吧?”
怎么回事怎么回事怎么回事?!
他怎么可能看得到我?!
张清和之前就拿着镔铁剑探过虚实,这个两个人明明也只是来自于过去时空中的留影而已,怎么可能能与我交流?!
“前辈看得到我?”张清和指了指自己,大声向武德问道。
然而武德却再无言语,右手轻轻一提寒铁锁链,比人还要高大的青铜棺材就势被背上了那赤色麒麟补服身影的背后。
几声狂躁沉闷的撞击声自里头响起,仿佛关的是活物,武德度入灵元,默诵着什么,轻轻安抚了内里的东西,又一唤那小童儿——
“三儿跟上!”
“好嘞!”
小童儿屁颠屁颠地与武德星君并排而行,所去的方向赫然是隐太子的传承所在。
张清和扭头看向那角落,一副仿佛经历了数百年沧桑,积了累年晨灰的面具静静躺着。
他咬咬牙收起那副面具,心头那莫名的熟悉感再次涌上心头,他盘算着自己的目的地,化虹往那两人离去的方向追去,想要将后续发生的事儿看个明白。
好不容易感觉自己和布子的人儿这么接近,怎么不能多寻些信息出来?
于是两人身在过去,淡然走着,一人身在现在,徒劳追着,往一个共同的目的地去……
“三儿……”
“先生怎么了?”
“你不是擅长唱曲儿吗,给唱句听听。”
只见那小童儿也毫不推辞,更没有含糊,清了清嗓子——
“神仙好,神仙好,做得神仙福寿长,心肝烹作天上味,道果成了嫁衣裳。
蜉蝣难得的糊涂病,凡俗可贵的井中藏。又有圣人棺材睡,又有邪魔庙堂忙。端的是苦苦修福报,哪知被囫囵进肥肠。
这事往后越百年哇,祂们也不见得减张狂。只是好大一折子戏,千载万载要开张……”
第一百五十九章:套娃永动机
张清和化虹往那两道身影追去,却发现无论自己如何追赶,都没法子赶上那两人的身影,就仿佛自那在李退之养伤的故地处那一番对话之后,有一股莫名的力量将二者分隔开来。
是以张清和始终与两人保持着一些距离。
“前辈且住,我有话要问!”
张清和现在已经笃定武德星君能看得到他,甚至能够穿越数百年的时空,与他进行对话。
但是无论他如何大声叫喊,如何问询,那武德星君依旧置若罔闻地斜背着那比常人更高的青铜古棺,与小童儿并排往前走着。
“前辈且住!我知道前辈能看见我,我有话要问!”
明明他们走的速度也不快,既未化虹,也从未使过什么步法,但是张清和就是无从触及,两人的身形甚至越来越远,仿佛要消失在视线的尽头。
“前辈!”
张清和咬咬牙,从玄囊之中拿出一株补充气血的宝药,大口吞嚼而下,血遁运转,原本因为他灵元的特质而呈现出素色的虹光立马变得赤红,他身周灵元气机一震,速度立马迅疾到一般的归藏修士都赶之不及。
两人在前头淡然地走,他就化作虹光迅疾地赶。
却呈现出一幅诡异的景象——前者极慢、后者极快,然而后者却无论如何都赶不上前者。
“淦……”
张清和显然也发现了这个问题,他知晓这是来自于某种因果层面的干涉,没法再知道的更多,他只能尽力将二人保持在自己的视线之内,看看二人是不是去往自己所想的那个地方。
周遭景物不断掠过,头顶星辰也变了一般模样。
秘境本就不大,那两人慢慢走到东南角一扇巨大的石门之间,缓步踏了进去。
在张清和的视角,却是一长一幼两道身影在那扇紧闭的石门之前缓缓没入,随后消散于无踪。
“果然,武德星君和那酷似张源的执剑灵官所往的地方便是这传承之地。”
张清和也在石门之中站定下来,他抬首自下而上望去,这座石门之上布着密密麻麻的道文,恍若星罗,张清和有些不明白,一个传承之地而已,为何要做如此繁杂的布置。
在上头的符阵禁制已经彻底到了他看不懂的领域。
不过眼下没有余裕想那么多,他依照李退之的嘱咐,缓缓将左手食指伸出,右手凝起一道灵元,锋锐无匹的灵元一划而过,一道浅浅的伤口显露出来,张清和顺势逼出一滴精血。
那滴精血缓缓坠到石门镌刻的繁复道文之上,立马化作宛若活物一般的血气小蛇涌动起来,一点点将道文之间以某个玄妙的图刻勾连起来,最后灵光大放。
张清和早已做好了心理准备,在耀眼的灵光之间淡定从容,并未因为石门剧烈的反应就露出慌乱失措的歉意。
“先祖所布的符阵禁制有筛选血脉之能,你要入得传承之地,那么必然得以自己的精血开启它的门户,这便是传承之地首先要注意的地方。”
李退之的言语响在张清和脑海里,使得他心思转圜之间想得通透。
符阵禁制……血脉……
他总觉得这两个字眼的联系使得他有一种莫名的熟悉感。
张清和的思虑之间,石门带着沉闷的低响慢慢洞开,沉淀着数百年累计的尘埃夹裹着岁月的厚重迎着张清和的面扑来,他凝起灵元卷作一阵清风,慢慢拨开了挡住眼前视线的滚滚烟云
——仿佛全然由某种玄铁浇筑的巨大广场在张清和视线里铺开,整个广场恍若浑然一体,丝毫看不出接驳的痕迹,明明全然无美感,却有种异样的古朴与压抑,不出所料地是,玄铁上也镌刻着密密麻麻难以计数的道文。
“这种铁的材质……”
张清和蹙着眉回忆着,他似乎在某个地方就已经见过了这种铁。
他慢慢陷入沉思,在记忆之中翻找着……
……
“敢问乐瑶小姐身上,有何护身之物啊?”
“哦,有的,上路之前,我父亲曾给了我一枚戒指,说是能庇佑我。”
张乐瑶向值日灵官展露出掌心一枚不加雕琢的铁戒指,上头深深烙着“镇魔”二字……
……
“是和那个铁戒指相同的材质……按照刘追的说法,那玩意能够使低境修士避免被侵染异化。”张清和恍然大悟。
不止如此,那层层裹在武德星君棺材上的寒铁锁链,论及那气韵带给他的感觉,大抵也是这般的材质炼作。
“能遏制仙神们无意之间散发的感染,这究竟是什么铁,而且要用到这种铁……”
张清和扭头眺望向这一整个阵纹禁制的中心,在那里,静静躺着两副棺材。
稍小的那一副棺材他见过,是武德星君当时所背着的那一副青铜棺,上头缠着层层与镇魔戒指相同材质的寒铁锁链,只是现今死寂无声息,和武德星君背在身上那股子闹腾劲儿全然不同。
至于另外一副棺材……则干脆是由铸铁炼作,不像是为人而铸,足足有数丈长短。
散发着莫名气韵的铁棺上还禁锢着层层道文,明灭之间棺材缓缓地缩涨,散发着骇人的气息,又有无数条自地上的大阵伸出的金色的秩序神链夹裹着一枚枚戾啸着的道文,将里头的存在牢牢困住。
不止如此,那神链扭动之时,还一点点寄生汲取着里头那存在的力量,供养着整个小天地的运转。
毋庸置疑,武德星君将自己的那副青铜棺放在了隐太子所放置的寒铁巨棺的一旁,借用着那源源不断的镇压之力。
如果说秘境是镇安大阵的中心,那么这个传承之地便是整个秘境的中心。
张清和本来觉得隐太子抓来头圣人级数的秘境邪物当镇安大阵的充电宝已经足够离谱,但是没想到他为了维持秘境之内不受外界异样的大道侵染,好像……
好像抓了头来自天上的玩意?!
张清和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灵视与天子望气两相结合后的所见……
第一百六十章:再请神
他感受到自那寒铁巨棺之中递来的那股子既混乱又崇高的别扭神圣感,还有天地之间隐隐约约因为接触到有关祂的信息而传来怪诞且使人疯魔的诵经声。
若不是寒铁巨棺当着,张清和的神魂怕是早已经有分裂异变的趋势,需要凭着运转到极致的大道天音压下。
张清和不敢置信地揉了揉眼睛,还仔细审视了一番有关天子望气的道与理是否是出了问题。
观察了好一会,最后终于得出结论——不是自己看错了,而是隐太子真就是个特娘的天才。
抓了邪物当充电宝还不够,这种东西也敢动,最重要的是还真让他动成功了。
这还是发明充电宝吗?这明明是搬来了一台变压器啊!
这波啊,这波是套娃永动机,隐太子怕不就是个永动机发明带师……
张清和眼中的寒铁巨棺里头,仿佛镇着个天地大道的化身,流转不息的大道权柄与灵元自神链里汲取出来,流转到整个秘境,乃至于整个镇安之中。
棺材里才不是什么邪物,以他直面过几尊仙神的经历,这种气息……
隐太子怕不是直接抓了头仙神往这寒铁巨棺里头塞!
“就离谱……”张清和嘴角抽抽。
他怎么这么猛啊?他胆子怎么这么大啊?就算是最低劣的古仙,也超越了道果层级,居然还被他隐太子一个小小的凡俗给成功了。
张清和又把抬了抬头,看着阵纹禁制最中间,一本古旧的手记悬停着。
手记通篇以某种生物的皮质组构而成,在两尊棺椁的正上方散发着一种莫名的灵韵。
张清和觉得自己今天真算是长了见识,这恍若人皮一样的材质他也见过。
五瘟星君用来包那枚仙牙的可不就是这张皮嘛!
想到这皮质能隔绝仙神级数物件的气息,张清和愈发觉得自己聚焦于隐太子的符文手记是个正确的选择,隐太子的手记里说不得不止记载着那些道文的大道真意,使得他便于理解,更记载着关于中天大界的某些秘辛,能解答他又攒下来的一些迷惑。
“但是在此之前,我必须完成传承之地的考验。”
隐太子的目的是考较后人,故而并不会设置什么单存恶心人的关卡,说是传承考验,其实也只不过是简单的破阵罢了。
张清和在玄铁广场周遭观察了一小会,又顺着边缘慢慢绕了一周,心有定计,执紧了镔铁剑,缓缓踱步走到了场中。
“先祖设的关卡说难也不难,但对于现在的你来说,并不算是容易,在你进入阵中的那一刻开始,试炼便已经开始——你要做的,便是破阵!
符阵禁制实时而变,我无法以自身予你参考,不过切记,破局并非只依靠道文,还得自别处想想办法!”
李退之的话在他耳边回想,张清和默默地观察着周遭的动静。
原本只是微微明灭,镌刻在地面之上的阵纹禁制骤然亮起,本来浑然如一整体的玄铁地面开始恍若活物一般地高低起伏,不受限制。
试炼来人的大阵瞬间开启,在保留着镇压寒铁巨棺功用的前提之下,无数道文虚空显行,勾连天地大道,想要诛灭来人。
张清和站在其间,有些把控不住平衡。
“这玄铁……居然如同活物!”
张清和感受着那铁石犹如生灵一般律动,时而梆硬,时而塌软,时而黏腻,时而如同泥沼。
张清和身形轻踏,他当下最为擅长的便是遁法与腾挪之术,不至于被这般活性化的铸铁困住。
“但是谁能告诉我……这又是什么鬼东西?!”
他本来如同闲庭信步地闪避着道文勾连大道引动的攻伐之术,又躲避着活过来后的铸铁所制造的起伏变化……
正打算寻找道文之间的漏洞空隙加以解读,而后加以崩灭破除。
隐太子固然是符阵宗师,道文上的造诣近千年来,可能只有张不器才能与之媲美,正常的符阵禁制布置之间必然不会留下破绽,然而既然是试炼,那么刻意留下谬误,使得后人有空子可钻是常事。
但是……
隐太子的要求似乎比他想得要高得多!
他正腾挪闪避,冷静思忖之间,整个广场的铸铁都活了过来,东西南北四角微微挑起,又宛如液态一般合拢,仿若一张全然由黑色淤泥组构而成的大网要将张清和自内而外包圆。
张清和固然擅长遁法,然而眼下整个试炼之地都被活过来的黑铁裹了个严实,实在无从逃遁。
使得他心悸的却也并非是这个,而是被这个恍如玄墨淤泥的大茧裹入暗淡无光的一片天地之后,点点星辰自他警惕的眼神之下亮起。
他镔铁剑横在身前,将灵元拼了命地充斥着护身的灵衣
——那哪能是什劳子星辰啊,那分明就是一枚枚被秩序神链牢牢裹着,蓄势待发的道文!
每一枚道文都代表着一种天地之中存在的道则,道文每亮起一枚便引动着一种相关于此条道则的攻伐之术,要知道,道则可是洞虚大修才能涉及的力量!
而这宛若满天繁星亮起的道文……
“老王爷啊,您老人家想要我的命就直说好吧!”
张清和甚至已经将剑放下,一脸引颈就戮的模样。
这种极其特殊的灵材简直就是攻伐符阵的最佳承载者,不仅如同附骨之疽,还能网罗住意欲攻杀的敌人。
隐太子又给张清和这个堪堪入门的初学者上了一课。
然而张清和虽然说是镔铁剑放到了身侧,似乎有些放弃了意味,然而实则也不过是玩笑罢了。
他一早就猜着,要是隐太子的传承那么好拿,那李退之早早就能当上镇妖王了。
张清和身处在这方恍若混沌的茧中,镔铁剑收入袖中,默默做了个敬奉天尊的道礼——
“天地开张,立地焚香。因怜世人,有神天降……能荡群魔,能应万方。魑魅魍魉,无不遁降。若闻此敕,请覆吾身。清却邪秽,扶正阴阳!”
耀眼的灵光纽带跨过重重纬度与张清和相接,不属于人间的出尘气将这片幽暗的混沌一荡。
“那我就从别处,想想办法!”
第一百六十一章:没什么危险
随着那灵光纽带接驳而下,谪仙人一般的气息荡开,张清和身周的道韵愈发出尘缥缈。
他学子青衣轻扬,俊秀的脸庞之上眉目自然地阖着,仿佛在感受天地之间大道的流转,眉心那抹朱赤的神异,也变得愈发鲜艳。
先前端的是好个人间行走的俊秀少年郎,现今俨然作一尊天宫贬下的浊世小仙君。
对比紧紧将他裹起来的、仿佛成了幽暗天地一般、铸铁织就的混沌大茧里头凝练着恐怖威压,立马就要催动攻伐之术的无尽道文,现在反而是他散出的光晕更与星辰相等同。
在隐太子的秘境之中,张清和甚至不需要借助净土的特性就能够掌控天地之间流转的道则,隐太子相当于在这头秘境邪物的内腑之中再造了一个小天地,在这种环境下,他几乎能够从心所欲地搬运自己能够掌控的大道,而不像在长安之中那般束手束脚。
张清和的发丝因为身周散着的灵元波动微微地扬着,他静静站定于虚空,身处大茧的中心。
在他的脚下,便是一大一小那两具古棺,每一具棺材都各有特点,隐隐约约散播着一股子使得神魂与肉身都产生轻微异动的力量。
他眼见那些道文就要全然凝实,灵光大作,然而却也仅仅只是用沉着的眸子慢慢扫视着周遭道文的组构。
“好似没有死角……”
张清和喃喃自语道,仿佛呆愣住。
然而实际上,他这句话还没说到一般,繁复叠密的道文便一字字亮起,仿佛宙宇之中一层一层的星辰突然绽出使人惊异的光来。
那万千道光并不纯粹,仿佛带着别的特质,有炽烈的,有森寒的,有生机里藏着寂灭的,有纯粹迅疾不带丝毫华饰的。
每一道光,就是一种道则层面的杀伐之术,如此之多的杀伐之术对准一个避无可避的下三境修士,若不是张清和有请神术,现在怕是骨灰都已经被扬出去好几丈了。
张清和怕是忘了,通过传承的人是得接手镇妖王的位子的。镇妖王可不能只是会镌刻道文,龟缩在星辰神阵里的傻狍子,那得是能打能抗,撑托着仙唐千年气运,背负北荒人族命运的狠人。
“什么狗屁想别的办法,这压根考较的就不止是符阵,这是叫我在符阵攻伐之下活下来再想其他,我屮……”
张清和一向温吞,但是眼下也不由得爆起了粗口。
他镔铁剑上一股子日月承托之意显露,道文凝聚的杀伐星光之间,一轮皓月与一轮大日凭空生成,牵引起这些杀伐之术来……
传承之地核心阵纹的开启李退之自然感受得到——他当下是镇安星辰神阵的执掌者,传承之地作为星辰神阵的核心,虽然他现如今已经没法进去,但是里头的动静他隐隐约约感受得到。
李退之实则也心有担忧,他没法子确信张清和是否能够在先祖的攻伐之下撑下来。
若是张清和被阵纹轰杀,那么自家孩儿的遗骨,便也带不回来了。
至于他为什么一再强调秘境之中对张清和是全然无危险的……李退之有些忧虑的神色之间陷入了回忆——
长安临行之前……
“你打算让那个娃娃接镇安的班子?”
李墨出现在王府的墙头,他默默斜倚着,也并不在乎自己身着中天凡俗里最尊最贵那身衮服。
“皇兄怎么什么都……”
李退之也没打算隐瞒,他想安排张清和的事儿,迟早瞒不过李家,不过那时生米煮成了熟饭,也没法变更主意了。
李退之没有退路,仙唐乃至于李家,也都没有退路。
“我怎么知道,我什么都知道……”
李默笑了笑。
“我不止知道,我还帮你瞒下了族里,希望你能拖到完成谋划吧!”
“皇兄……”
“嘘!”李默笑了笑。“不过你家老祖宗的传承可不容易拿,我记得你也是半步洞虚后才去闯拿传承之地吧?”
“我会交与他一枚拥有我一道化身的玉符,他若开启传承无法力敌,势必会选择捏碎,到那时那道化身便会带他取得传承。
随后化身消散,我也无法接触秘境之内当年的记忆,那些扭曲的道与理势必不会被带出来,影响到平安。”
李退之仿佛意有所指,大抵是担忧李墨向李平安动手,默默解释着。
“我原以为你只是禁锢封印了当年的记忆,没成想你是将自己的记忆斩落,丢弃在了那里?!”
李墨有些震惊。
“是啊,毕竟不是谁都如同皇兄一般,有手段能够将那玩意牢牢锁死在心湖里,你我都知道。
平安身体里的东西因为他体质的缘由,有些不一样,几乎和背阴山里头那具魔壳一个性质,只要有人“知晓”,那就永远不会消停,知晓的人愈发多,它愈发壮大。”
李退之深深看了李墨一眼。
“总而言之,你那玉符的想法不妥。”李墨似乎不愿谈及这个问题,将话题回转。
“那皇兄以为该如何?”
“我啊,我觉得应该随他去。”
李墨将玉符讨要过来,笑得促狭,露出一口如玉般的大白牙。
李退之看着李墨随手将那玉符抹上蒙蔽心神的小手段,使得张清和不到生死关头决计想不起来这枚玉符,有些愕然。
“可那里头的试炼是针对上三境……”
“嗐,信我啊,不会有危险的,我拿三百年的修为作保证!”
这仙唐的圣皇信誓旦旦,封疆的王爷却尤为感到心累。
“希望没问题吧……”
李退之将思虑拉了回来,他虽然有些忧心张清和,但是眼下面临着更为严峻的事。
“严洗。”
他侧身吩咐道,一身血甲作金戈般沉鸣。
“末将在。”
“城外现在情况如何?”
“那些资质低劣的种族里法相境的妖族愈发多,那些天骄们出城愈发勤,毕竟能臻至法相的这些玩意实在是难得一见,材料与肉身也十分珍稀。”
“嗯……待得它们中有中三境出现,就立马叫停历练,封关戒严。”
李退之面色凝重。
“在此之前,血衣军秘密筹划,继续扮作出城的猎妖人。
至于真正想要猎妖的那些修士,一个都不要放出城!”
第一百六十二章:执日月,摘星辰
你告诉我这叫没什么危险?!
张清和以通明剑衍化日月剑意,如同李缘儿的日月天磨一般互相牵引,化作一股子消磨万物的力量,牵引着那些蕴含攻伐之术纠缠在其间。
就有如星辰周流于日月,日月周流于他,以他为中心,牵引成了一座由道文组构的,虚假的星辰宇宙。
“可这里头的力量……可丝毫不含糊啊……”
这一道道星辰之光所代表的杀伐之术整合起来,俨然相当于一尊巅峰洞虚。
虽然张清和将向它绞杀而来的趋势暂时控制住,但是只要他稍稍脱离,或者有疏忽,导致这个已经形成平衡的虚幻宇宙维持不稳的话……
他真就连骨灰都剩不下来了,比镇妖王家的两个娃娃还要惨。
他全力祭起镔铁剑,勾连着道则,虽说灵元自天地之间源源不断灌入,几近没有消耗,但是也架不住心神的劳损。
“请神后的修为堪堪达到命星,这样下去不是个办法。”
张清和咬咬牙,虽说天骄之中也不乏命星逆行伐仙镇杀洞虚的例子,但是他不过是一个借着太素能为的假命星而已。
“据悉李退之是半步洞虚时进来的……
我不相信他也能抗过这一枚枚代表洞虚境界攻伐之法的星光,他定然有别的办法,隐太子终究要找的是使用星辰神阵的传人,我不相信这样一个阵纹,会全然靠着蛮力撑过去。”
张清和现今已将这一枚枚道文安抚下来,勉力维持着这方“宇宙”的平衡,故而他有了余裕仔细观察着这部分阵纹禁制。
先前实在太赶,情境有些危急,看不出什么所以然来,然而现今……
“这些道文亦然是被某种秩序神链牢牢地锁在这方活着的铸铁之上,这一点毋庸置疑。”
张清和看着那些不安扭动着的道文。
“但是……这些秩序神链,好似是活扣……”
张清和在灵视之下细细地观察,发现秩序神链的接驳之处,好似有着可以慢慢解开的地方……
与在镇安见到的不同,与在王府见到的不同,与手记上找着的也不同,这些神链,并非完完全全牢牢将道文缩紧。
“所以说……这是个开锁游戏?这是要我理鱼线呢?”
他在谪仙状态下位格极高,足以直接干涉灵界,他双手小心翼翼地抓上那秩序神链,手中果不其然传来炽烈的触感。
与他想象中的冰冷森寒不同,在接触到这些秩序神链的一瞬间,张清和便感受到了一股温暖与亲切的触感,全然不像是原本就属于中天大界里头的东西。
张清和疑惑地愣了一下,心神恍惚,随即又将意识沉入如何将这些秩序神链锁缚下的道文解开上。
他默默挑开一根又根恍若规则的神链,显露出里头怪叫着想要逃出生天的道文,看着手里几枚道文之上密布的血管与细细密密的小疙瘩,张清和也只是挑了挑眉,没有作大反应。
谪仙状态之下得以抓牢这些玩意,这种介乎于虚实之间的奇妙触感,他从未体验过。
“好了……”
他慢慢解开了其中一枚道文,也并不怕它会衍化出獠牙和大嘴往自己脸上扑。
毕竟逍遥游运转,直接给一巴掌拍飞。
然而那枚道文却罕见地忤逆着它的本能,这只苍鹰居然没有追逐着渴望了解世界本质的兔子,反而如同被灌了好几坛子桃花醉的李少白,晕晕乎乎踉踉跄跄,往悬停在两具棺木正中的那本符文手记之上奔去。
“道文这种玩意也会被迷惑了神智?!”张清和觉得心情平衡了点。
你看这个世界里有狠人连天地间代表着大道的钥匙都敢骗敢锁,那他被五瘟星君迷惑一次也不算丢人嘛!
随着那枚道文靠近隐太子的符阵手记,手记之中又伸出一根秩序神链来,将那枚道文粗暴迅疾地捆住,往里头肆意地牵扯着。
“呜!”
道文此刻好似才终于回过神来挣扎,不甘地哀嚎着,发出生物一般的抽泣声,恍若受气的小媳妇,但是还是被硬拽入那本不知什么皮制成的符阵手记之中。
符阵手记仿佛被补全了一些,自动翻到了某一页,将那枚道文硬拽了进去……
张清和看得人有点傻,不过马上反应过来——
原来这一方如同星辰一般的的道文,便是隐太子的全部传承!
那这还虚什么呀,一个个解开呗!
不过这数量实在是有些多,然而慢工出细活,秘境之内的时间流速滞缓,他有大把的时间清理这些秩序神链。
并且在此过程之中,他还能仔细观摩隐太子当年书写转译的道文,这本身就是他来秘境最主要的目的啊!
张清和瞬间觉得豁然开朗。
他速度愈发地快,镔铁剑依旧祭在头顶衍化日月,双手愈发地快,迅疾化作残影。
一枚枚道文被解开,拖入那本符阵手记之中,发出痛苦的呜咽,张清和置若罔闻,化身无情铁手,使得这些道文的愈发凄厉地求饶着。
符阵手记也不断地伸出神链,翻找页面,将道文一个个拖入,不断地补全。
数千个……数万个……
宇宙因为失去了星光愈发暗淡,但是张清和的瞳孔却愈发的明亮,他仿佛陷入了某种状态,原本近乎于道的悟性更上了一个台阶。
这种状态与他能够随意开启的悟道境并不相同,是在隐太子所建造正常的天地之间,全然靠着自己而不是某种“宠爱”达成,使得他对道文的运用有了全新的理解。
他的手仿佛不止疲倦地摘落一颗颗星辰,促使着这方宇宙失去了它原本的模样,等到他回过神来,原本的星辰璀璨的一方宇宙里,只剩下了日月与他。
他将镔铁剑的通明剑意撤去,大日与皓月开始消散,此时此刻,那本手记与他自身,成了这方混沌大茧里唯一的光源。
这些玄铁在慢慢地睡去,消退、固化、坚硬,又恢复死寂的模样,偌大的广场再次显露出来。
张清和缓缓落地,将隐太子亲笔的符阵手记牵引到自己手上。
“这可真算是……来之不易了……”
第一百六十三章:好大一盘棋
符文手记缓缓落到张清和的手中。
不明的皮质传递过来冰冷的触感,让张清和心中生出发怵的异样。
他慢慢将这本仿佛经历了千年岁月的典籍缓缓翻开,神态郑重,丝毫不敢放松。
刚翻开首页,一个名字便印入张清和的眼底——
“李承天……”
不出所料这便是隐太子的名字了,张清和心中一定。
不过这笔记中的一字一句,尽皆是由道文书写,每一个字都承载着不同的道则,虽说有秩序神链锁着,可张清和若不是在谪仙状态之下,怕是真的会有些头晕目眩。
更让他倍觉惊诧的是下头的一段话……
“忆从师之时,自以具应世之才,怀改天之志,然则蹉跎千余载,才堪以锁天链困道文三千六百二十七字,捕古仙半尊,蒙羞师门,难辞欠疚。
追先师之能,尝衍锁天链,译大道法,始困字二十八于天地——呼作……”
张清和看到这里时有些拧眉头,这个地方明明存在着二十八个道文,却好似因为某种规则上的力量,不管张清和如何运转大道天音和灵视,就算在谪仙状态下,他也始终没法子看个透彻。
他忍住疑惑继续看下去。
“二十八字受困,由是天雨粟,鬼夜哭,仙神疯躁,大道解困,乃至于天常乱,五帝蹙眉,三尊有动。时至今日,承天敬悚犹然……”
原来隐太子并不是那秩序神链,也就是锁天链的源流,更不是第一个试图转译道文的人……他曾经还有个师父……
难怪李退之对张不器能够拿出那般玄妙的阵纹禁制并不惊讶。
而根据隐太子李承天的手记里所述……
“仙神疯躁,大道解困,乃至于天常乱,五帝蹙眉,三尊有动。”
他怎么这么猛啊!
转译与困锁道文就相当于从仙神手里抢夺大道权限,再生生留在自己手上……
隐太子手里握着三千多条抢下来的道则,但是张清和敢肯定,先不论李承天的老师是否掌握着更多的道文,单单论那二十多枚他看都看不清的道文,再联系天上那些玩意的反应。
这二十八枚道文大概率不是从普通仙神里头夺下来的,很可能是在五帝和三尊头顶上动了榔头……
“好家伙。”
张清和抹了抹眼睛,继续看着前言。
后头的内容也并不算多了,也没有了什么十分重要的消息,但是隐太子李承天这个人,在他心底的印象却愈发丰满起来。
这李承天就是个师吹啊!他看着前头一字字的前言,通篇就是在吹自家老师究竟有多厉害,到最后轻描淡写提了一句因为某种原因导致老师失踪,致使他在手记成体系的这些年里一直在尽力地找寻着那人。
“不过真正的传承到底是啥……”
张清和继续往后头翻,但是也不过是李承天的生平以及一些随感,虽然是以道文书写,但是决计称不上符阵传承这种层级的东西。
“等等……”
张清和原本只是有些疑惑地随意翻阅着,但是到了某一页,他的神情却突然停滞了起来。
不为其他,只因为这里头讲的是,想关于长安塾背阴山的事!
“平子来找过李承天……”
饶是张清和在谪仙状态之下,一下子阅读如此之量的道文,也有些头晕目眩。
按照手记里说的东西……
平子本来是想找到隐太子的老师,然而那时隐太子的老师早已不在仙唐,连他自己都找不着。
而平子来寻李承天的目的则是——
“背阴山魔壳异动,圣夫子邀以布禁制,施制衡,以镇太浩天。”
原来背阴山的符阵禁制是李承天布的……
也难怪,整个仙唐,当时除了李承天,谁还能施展手段将那等道与理层面的侵染消弭与无形?
“是时,余学艺尚浅,又因魔壳之能莫测,由是以血脉为引,布道文神禁,借以塾内学子清气,永固符阵。”
张清和的眉头越皱越深,隐太子的意思是,他当时的能力还不足以轻易镇压那所谓的魔壳,于是他只能是以自身的道胎血为沟通天地的纽带,然后借着长安塾里的学子清气解决了这个问题。
这解释了为什么太浩天那么危险,长安塾依旧将真院咬牙建在里头,因为如果里头没有学子,那么阵纹衰退便成了一种必然。
此外,当时东海秘境开启,学子与圣人出了趟远门,阵纹的禁制也顺理成章地薄弱起来。
恰好是那个时候,李青萝被许握瑜交与了玉枕,然后被诱到了背阴山上头。
恰好是那个时候,那东西逃了出来,入驻了楚凤歌还有许冬的肉身。
他豁然开朗起来,天底下哪有这么巧的事儿!那次秘境开启也不过是一次调虎离山罢了……
那所谓的《周天神禁》真的有用吗?张清和表示怀疑。
而且通过隐太子的手记还有近十年的事来看,参与背阴山一事的压根就不止有背阴山里头的东西。
隐太子虽说自谦为学艺不精,但是没有他血脉至亲的掺和,长安塾真院内不出乱子,那禁制定然就会一天天稳固下去!要知道他李承天最会造的就是永动机……
而这,便也成了镇妖王一家悲剧的源头!
张清和想通了。
“原来这两件事,本身就是一件事!这件事里,依旧有着天宫的影子,南天帝君掺和了,太阳星君也掺和了。”
十年前,李家的娃娃遇害恰巧是十年前,太浩天里的大阵衰减也恰好是十年前……
“原本那次谋划立马就该放出那背阴山里头的东西,但是好巧不巧,太阳星君弄错了人……”
张清和回头往西南方,那出惨剧的发生处本能地瞟了一眼。
“如果我没猜错的话,李平安血脉返祖,是最能贴近李承天的道胎血的体质。
要打开背阴山的封镇,不是道胎血不行,不是李承天一脉的血不行。
太阳星君与南天帝君诸般谋划,不过是为了李平安罢了。”
张清和神色复杂。
“他们却没有想到,李退之留了一手……
李家次子的道胎血也超乎寻常的浓郁,李退之不知道施了什么手段,改了两个孩童的自我认知和骨龄,对外宣称李平安是幼子,将幼子当做明面上的嫡长子培养。”
第一百六十四章:接受传承
“那接下来的事也很明朗了……
太阳夺了那孩子的血脉,却因为纯度不够,没有全然打开背阴山的禁制,但是十年前那禁制的衰落也自然开始了,里头终究逃了东西出来,早年间和许握瑜就可能达成了什么协议……”
张清和将心思全然置在了这本符文手记之上。
“听闻圣夫子早年间暗伤太多……怕是百年之内便要羽化,许握瑜并没有当过塾里的天下行走,原本要接过位子的希望并不大,他也只是一直教导谢鹿鸣要争下天下行走的位子,补足他的遗憾……
但是要是和背阴山里的东西合作,通过背阴山的力量将塾里反对的声音清理一遍……”
张清和仿佛已经理清了这盘棋的走向。
“没有李平安,单靠着十年前的娃娃还有李青萝没法全然打开背阴山,那他们怎么开禁制,他们怎么开禁制……?!”
圣夫子被引到东海秘境寻到的解决办法的确可能有问题,但是张清和知晓锁天链和道文禁制的力量,深知单靠一卷所谓的禁制法门是没法在背阴山间的禁制之中开后门的。
“等等,还有少白先生……”张清和猛然想起楚凤歌的目的来。
“少白先生身上也是道胎血,同时算是李家人,并且他还是守庸子的直系后人,背阴山和守庸子大有关系,要是用上他的血脉……
说不定会有着更为微妙的反应。”
张清和顿时有了一阵紧迫感,他能想到,那些人不可能想不到,并且楚凤歌那个架势,明摆着就是冲着李少白去的。
“就算少白先生身上的血脉稀薄,但是他修为强大,只要修为到达某个临界点……”
张清和默默地揣度道……
“我已在破境半步混洞的当口,过几日便要闭关,你是懂事慎微的,须得好生准备……”
李少白的言语仿佛还在耳边响起,张清和猛然回过神来,他手里的镔铁剑瞬间握紧,素白的手上青筋暴起,想起自己与楚凤歌的那一番对话来——
“少白给你交代了他此次闭关多久吗?”
“这……清和实在不知,不过混洞乃是踏足大道的境界,想来不会太简单。”
“嗯……是这样,他的天资可真是使人艳羡啊!”
他还当这些玩意儿潜伏在长安塾里在等着什么呢!原来是这样,待得李少白突破混洞,怕就是它们动手之时!
李少白是他来中天之后,第一个也是唯一一个寄托与类似于亲情的某种情感的人,虽然他一直面儿上没有说过李少白是他的师父,但是打心底里,张清和总觉得李少白这个老师,再不着边际,但从对他如何上讲,还是很称职的。
张清和对于这个世界一直是恐惧排斥的,他的归属自始至终都游离在中天大界之外,然而如果说,王执心、周槐安、苏神秀,以及那些被传道的学子是他实际上的锚点,那么李少白,便是他当下在中天大界里头,惟一的精神上的锚点。
两人亦师亦友的干系逐步成型之间,张清和可能自己也没有发现,他在中天大界之中也微微有了一丝牵挂。
“现在我可是全都明白了……”张清和眼里仿佛有着一股子不平的火。
“楚凤歌和许握瑜代表的就是山上一系,那唤作萧守的玄衣不良便是太阳一系派过来协助的……然而机缘巧合都被委派到了镇安……”
张清和郑重抚了抚手中的镔铁剑,他先前还觉得有些风险,得从长计议,然而现今,他脑子里除了得传承这件事,就只剩下了……
把这两头鬼玩意,彻彻底底留在镇安,再回头从长计议,回长安塾把徐握瑜,也好好料理掉!
张清和这般想着,也决心这般做,但是此刻,他却感受到一股子虚弱感自泥丸宫传递至全身,灵性纽带截断,弱小、无力、瘫软、疲惫的情绪又充斥在他的身体之间,神魂的萎靡使得他赶紧嚼下一株宝药。
——自不必说,谪仙状态的时效消退了。
不过这一次,张清和却远没有上次那种神魂大幅衰减的痛苦,并且谪仙状态似乎也略微地延长了些许。
张清和心下了然,这可能是王执心已经在着手散布儒学社的学说。
太浩天里想必多出了一群儒士。
然而正在他心急,想拿了符阵手记出秘境,早日知会李墨的时候,先前他一直寻求而不得的传承却骤然出现在他眼前。
符阵手记里头一根穿插梭巡的秩序神链慢慢浮现,仿佛足以困锁天道,洞悉规则。
这神链上串着符阵手记上的一字字道文,共计三千六百二十七枚,每一枚换做任何符阵造诣不浅的普通修士,怕是都不知道要参悟不知道多少年月。
“锁天链……”
张清和手指轻触,然而退出谪仙状态之后,他再无法以自身干涉灵质。
“原来是这样……谪仙状态之下,道则自然被我解开着,无需道文,这传承自然落不到我的手上,而现在……”
眼见那锁天链夹裹着一枚枚道文如龙一般虚盘在他的身周,又慢慢轻灵跃动,仿佛要找寻什么,在一阵探索之后,终于碰着了张清和的眉心神异,随后猛然往他泥丸宫所在钻去……
张清和紧闭着双目,本能地想要抗拒,却又止住了冲动。
道文进的极其缓,那鼓胀与疼痛感仿佛要将泥丸宫撕裂一般……
一枚枚蕴含着天地大道的文字慢慢烙印到他那如同白衣道尊一般盘膝坐着的神魂之上,每烙印上一枚,就传递过来一种撕心裂肺的痛楚……
“啊啊啊啊!”
但是随之,他那白衣道尊的法相也愈发凝实起来,神魂也更加地壮大,天地之间没有受过污脏的道则亲近地同那神链一齐盘在了他的身周……
然而三千多字,需要一段不短的时间……
秘境之外的李退之,此刻脸色也稍稍霁亮,他知道到了这一步,事儿便基本上定了下来。
他将严洗唤到身边……
“归藏的妖出现在外围了吧?”
“王上果真料事如神。”
“召回那些娃娃。”
“历练终止也好,依末将之见,大可不必向长安那边交代。”
严洗对这次历练并不感冒。
“不是终止,妖祸要来了,他们迎敌的机会还有很多……”李退之缓缓道。
“妖祸……?!”
严洗在镇安多年,知晓所谓妖祸意味着什么。
领群妖为妖王者,谓之妖潮。
领群妖为妖圣者,谓之妖祸。
二者不可相提并论。
“对,难得见一次老朋友。”
李退之摩挲着胸口,一道仿佛将肉身四分五裂开来的疤痕隐隐作痛,他神色虽没有大起伏,却将最后三字咬得很重。
第一百六十五章:子素子!
“君子食无求饱,居无求安,敏于事而慎于言,就有道而正焉,可谓好学也已。
此言意为……意为……”
儒学社驻地,王执心捧着一卷玉书盘膝着,身前是端木赐、曾参与颜渊,而在三者的背后,则是相当大一批身着青衣的长安塾学子。
这些学子里有的身上有着灵元波动,有的则没有,显然是文院与真院的学子并存。
儒学社在长安发展得极好,仿佛具备着一种难以形容的生命力,乃至于一些不在长安塾里头的文人墨客,都有意接触这门有些崭新的学说。
王执心正神情肃穆地解释着手中玉书里所记载的大道至理,在常人看不见的境地里,一根根微弱的灵光纽带自他身上分化而出,与这些在坐下静听的学子建立了某种朦胧的联系。
某种仿佛从未出现于此界之中、陈杂于天地之间、分属人道的气机默默滋长着,仿佛产生着某种微妙的联系。
恰巧是进入状态之时,王执心大声昂扬地诵念着,原本就难以做表情的脸上更显得肃穆,众学子仿佛也渐入佳境,沉入了于道与理的共鸣之中,如痴如醉。
但是正在此刻,王执心却好似感受到了什么一般,停住言语,下意识抬首看向天空,又往镇安的方向望了几眼。
“王师,怎么了?”
人群之中有学子代众人说出疑惑。
王执心回过神来,挤出一个笑容——
“无事……
不过执心可当不得这老师之称,这位兄台切莫折煞了王某。”
他站起身来,一捧大袖,作下深深一躬。
“然而王师教过我们,师者,所以传道受业解惑者也,闻道有先后,术业有专攻。”有学子回应道。
“是啊,学无先后,达者为师。”
“是极是极,无论是张少郎立儒学社,还是诸君子答疑解惑,亦或者是端木兄、颜兄、曾兄处理诸般事,再到了现今,王兄不吝传道,对我等而言,都可以为师了。”
“要我看,我等虽然私下以兄台相交,但若到了如今天这般讲道之时,对几位以老师相称,也并不过分。”
这些学子原先可能只是为了人脉交际或是各种目的聚在一起,然而在王执心近几日传道之后,他们却切实感受到了儒学社带给他们的好处,也被这种极具感染力的学说吸引。
不为别的,他们也和当时的端木赐等人一样,切实感受到了儒学所带给他们的好处,使修行者神魂凝练澄澈,使凡俗亲和天地灵息,推开大门,这是何等逆天的功用?!
偏偏是这种东西,王执心与张清和毫不吝啬的分享了出来。
这些普通的学子自认为做不到,但是并不妨害他们对张清和与王执心的崇敬。
“罢了……罢了……”
王执心也是不拘于世俗眼光的人,更是懒得花费心力去推辞。他更是想起张清和在玉令里头默默嘱咐的那番话语——
“往后,你才是儒士之间的执牛耳者。”
王执心重新坐回蒲团,手中玉书摊开,他刚才明明白白感受到了许冬出事的那夜,那种十分亲切熟悉,又仿佛来自于不可知高天之上,难以揣摩的大道气息,心知是太素上尊又有了动作。
他略略沉吟了一会,向着静待着他继续宣讲的一众学子说道:
“这些学说也并非由执心提出,但是执心也希望尽自己绵薄之能,与各位一齐,将儒学发扬光大。”
“莫不真是少白先生首创?又或者是张少郎借了少白先生的口说出来?”
又学子好奇地问道。
王执心听到李少白之言时不着痕迹地摇了摇头,等到后头提起张清和时,他反而也有一些犹疑了,不过也只是片刻,他便又摇头否定起来。
“那……?”
众学子疑惑,大部分人也印证了自己心中的想法,相必是来自于某尊前辈高人的传承,不然怎么会有如此逆天的效用。
“这门学说不知是何方高人所立啊?”
王执心面对一众人等的发问,也没有过多的思虑,他心底早已打好了底稿。
虽然端木、颜渊等人也有些困惑地看着他,但是王执心依旧是老神在在,默默地翻着张清和交与他的玉书。
他理了理嗓子,一字一字仿佛重若千均一般吐露而出——
“天下之无道也久矣,上天将以素子为木铎。
子素子,吾道之至圣先师也!”
王执心也没有待得众人再问及素子是何许人也,又开始默默诵起经由他整合的儒家经典,他权且让这群学子默默去猜,素子二字本就值得玩味了,思维善于发散者,未尝就不能牵扯到李少白、张清和的身上。
然而实际上在王执心的立场上来看,自他说出“素子”二字开始,便仿佛给儒士一道确立了一个明确的源流,接驳着他与太素的那根灵光纽带的光芒顿时不止清明了一星半点。
天地之间虽然没有过大的反应,仿佛被困住一般,生出一种异样的憋闷感,但是那种独属于儒士的气机开始诞生在天地之间。
王执心静诵经文的肃穆神色上难得地沾上了一丝喜意。
天地之间那股子莫名的气韵汇聚得更甚,甚至连同有些对儒学理解得较为深刻的学子,都能够明确感受到自己身周那种异样的改变。
这种改变自不必说,是好的方向,他们变得更为能够凝神静气,易于进入修行的状态了。
“执心还有一件事想要和诸位兄台商量。”
王执心讲完今日的经义,在众人意犹未尽的神色之间言语道。
“王师请讲。”
众人说得很整齐,对于拿出这般法门交与他们的王执心来说,他们可以说是心悦诚服了。
“执心最近所得颇丰,近几日又恰巧闲来无事,诸位若是想要听执心唠叨的,近七日这个时候,执心都会在社里恭候。”
王执心话音刚落,不少人心头一喜。
“还有,执心觉得既然我儒学社要贴近民生,那么必不能将生民拒之门外,日后执心再分享所得,长安有心向学着,皆可听得!”
王执心在一众人惊愕的目光之中站起,望向长安北——那头是镇安关所在。
他颇为忧虑地沉下心思……
张兄,我只能帮到这里了……
第一百六十六章:浩然气
儒学社里最早的班底是以张清和这些人组起来的,故而真院的里头的人自然不少,王执心讲学完毕,不少人就此回了太浩天之中。
自然,太浩天之中渐沉的夜色之中也埋了不少事儿。
许握瑜站在继圣峰的崖间,没有往背阴山上去。近日以来,长安塾的夫子们好似恢复了十年前的常态,自从以东海秘境里得到的周天神禁补足了背阴山禁制的缺陷,一众夫子的心神都有些放松起来。
毕竟今日来山上也没闹出什么幺蛾子,至于山上下来东西的消息,则只在圣人亚圣之中隐秘流传,默默找寻着。
所以背阴山现在倒是也不必事事都要他这个圣人出面——至少在他人眼里看来是这样。
谢鹿鸣恭恭敬敬地躬着身子,落后这男人半个身位站着,不敢高出哪怕一丁点,他玉质的眸子有些无神,仿佛一具被牵着走的空壳。
许握瑜看着背阴山,眸子里漆黑如墨,沉静可怕得很,背阴山也看着他,发黑的山体仿佛代表着世间难言的恐怖,两者仿佛诡异地做着什么常人无法堪破的交流。
“学子清气?!不……不是学子清气?那东西愈发纯粹,对禁制作用更加大。”
“近些日子莫名浓了……”
“那禁制呢,禁制怎么样?”
“原来问题不算棘手吗……”
“儒?”
许握瑜仿佛在自言自语,说着一些常人无法理解的字眼,明明可以听出是正常的话语,但是经他之口说出却有些失真,许握瑜也毫不避讳自己的学生,因为在谢鹿鸣的眼底,一道墨色也在悄无声息的流转。
“果然……一早就觉着有些不妥。”
许握瑜收回与背阴山里交流的神魂,又扭头俯身,细细观察太浩天真院里头的那道传送门户。
在那里,一道道儒学社的身影从里头拥出,回到太浩天各峰之中。
而那些儒士每出来一个,太浩天里那股子代表着人道,中正平和的气息便有了显著增加,反哺着背阴山里头的符阵禁制。
“隐太子李承天可真是好手段……”许握瑜的目光幽深。
“偏偏到了这时候,又被一个半途出家的毛头小子弄出一门这等离经叛道的恶心学说……”
许握瑜细细思索着。
“虽说李少白如今还在闭关,但是我身为圣人,倒是也不好出手……”
他将目光放到了自家徒儿身上——
此刻的谢鹿鸣,眼里那股子温文尔雅消磨得不见了踪影,除了无神的眸子,就只剩下一股子深深的执念,好似对某种位子、某种权利的渴望。
一如他的老师。
“乖徒儿……”
许握瑜一反常态地亲昵叫着,但是那极其不协调的腔调与神色反而使人一阵恶寒。
“老师?”
谢鹿鸣将头抬起来,两人心底欲望被无限放大的双眼一瞬间对上。
“再任凭那张少郎的儒学社发展下去,你往后再要争天下行走,怕是就有心无力了。”
谢鹿鸣面色不愉,看向那些归塾的儒士眼底开始有了深深的怨毒。
“老师说得是,不知老师如何教我?”
在这种奇异的状态下,谢鹿鸣压抑自身的那些道德准则仿佛要全然崩溃,回归他的本性里最为原始的状态。
“对嘛,就是这个样子才对。”
许握瑜看着谢鹿鸣不加掩饰地表达自己的怨恨,有些开怀。
“我以前压得你太狠了,却从未想过,让你放弃那些所谓君子的伦理,会迸发出多大的力量。”
这个面庞素净的中年男人身姿傲然挺着,但是口中的言语却有着不加掩饰的邪气。
“我告诉你……你这般,那般,再这般……”
……
“哎呀……”
李墨在继圣峰的虚空之上,看着这一对师徒耍活宝。
“浩然正气……”
他神态作追忆撞,眼中清晰地看着那一个个儒士身周升腾的气机,径直叫出了它的名字。
李墨又随手拆下了几块虚空作床褥,换了个姿势躺好,手里提着一坛子天子笑,心里头想起临行之前张清和的对他的请求——
没错,恰恰是在进宫面圣的那天晚上,张清和凭着天宫的匿息法进了他日常理政的乾天殿。
当然,这匿息法是躲避寻常宫人还有大修的,不是躲他这尊混洞老祖的。
他那日见着张清和大摇大摆地从正门走了进来,就知道这娃娃满心的疑惑想听他解答。
早早就将左右屏退的他便与张清和在那承天殿之中夜谈起来。
“怎么,天子笑的味儿太冲,让你醉的找不着北了?你小子可是得往镇安去的,怎么光往朕这乾天殿里头跑了?”
“天子笑……味儿确实是挺冲的。”
张清和意有所指,李墨避而不谈。
“不过此次前来,主要是想请前辈,护住我家先生,我想前辈与先生应该颇有渊源才是。”
张清和自那酒看出李墨说不定就是李少白熟识的长辈。
“哦,少白?他有何危险啊?”李墨有些惊讶,面色不自觉地柔和下些许,但是却故作不知。
“圣君,这件事大家懂得都懂,其中利益牵扯太大,水实在深得很。”
“嗐……你倒是毫不跟朕客气,我这次是想装糊涂绕弯子推脱,也没法子了?”
张清和也不清楚……自己为何就如此地,仿佛天然信任着李墨。
李墨顺势站起揉了揉他的头。
张清和感受那般熟悉的触感,愣神了几秒,李墨的手抽回的时候也有些停滞……
“罢了,你去吧,朕自会处理好这件事,保证你回来之前,少白还是好好的。”
李墨赶忙应承下来。
张清和作了个深揖,转身扭头离去。
……
李墨将思绪自几日前抽回来,又将思绪自好几百年前抽回来,回到他也无从辨识,自己究竟算是身处何时何地的此刻……
他看着那瞎蹦跶的一大一小,感应着背阴山下闭关气息沉稳的那袭白衣,以及……继圣峰里深藏的那尊身影,身周的大道有些激荡……
“若不是他说不到时候,这些玩意有一个算一个,全扔渭河里头喂浮涂……”
第一百六十七章:他回来了?
镇安城里头的氛围不同了,只要是稍稍敏锐点的修士都能感受到,无论是关内城墙上的血衣军,还是龟缩城中,没有再出门猎妖的修士,都显露出了一种前所未有的紧张感。
然而一切居然也在有条不紊地进行着。
然而这座镇安城里头常驻的猎妖人也觉得纳闷,明明近两日来再没有人出城猎妖,可外出的修士却丝毫不减。
不过,并没有人敢深究,这些人究竟是从哪儿蹦出来的,又或者说,蹦出来的目的究竟是什么。
镇安城里的风吹草动,尽皆瞒不过王府里头那位的眼睛,这些反常,要么就是经过了那位的默许,要么干脆就是那位自己的谋划。
天骄们在城外的动作,也慢慢停了下来,他们中不乏有着思维敏捷者,或是以智计谋算见长的,他们偃旗息鼓,静待着事物的发展。
所有人都在等。
天骄们在等情况的变化,等王府的交代。
猎妖的老手们,等着一场虚惊,或者等上一场血雨腥风。
至于镇安里头的血衣军士们,等的是军令,是主帅的虎符。
要对付贪食血肉的妖魔,就得比妖魔更为凶戾,镇安恰恰则恍若一头绝世大凶。
而现今,它似乎就要慢慢醒转过来,在它由匍匐起身之前,所有依附它的、寄托于它的,都不能妄自动作。
“柳兄,又三天了……”
孟前陈静默地看着柳冬梅,埋怨之意溢于言表。
“可三天又三天,你不是说张兄在暗地里谋划着什么吗?可现在按着这情况,马上就没法子出城猎妖了,张兄的人呢?”
“张兄居于镇妖王府,消息按理说应当是最为灵通的,不可能不知晓要封城的事儿,但是这几日历练却依旧见不着他的人影。”
孟前陈属于粗中有细的类型,能在中天大界里头上麒麟榜的,也没几个蠢物,他默默地思索着,但是由于手里的消息过于浅,暂时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莫急,等消息。”
柳冬梅是一但笃定了想法就从不会变更的人,他始终觉得作为他与孟前陈看上的对手,无论如何都不该匿了声息。
现在反倒是他比孟前陈冷静,无论如何,那座府邸此刻就相当于中军的营帐,总会来通知的。
当然,也不只有孟前陈与柳冬梅两人关注着张清和的动向。
李严和李缘儿等人在疑惑,楚凤歌与巡日灵官也在揣度。
城墙之上,与万千军士一起,玄衣锦袍的不良与颓废的夫子一起站着,这两人虽然面皮上显露出了忧虑,但是细看眼底,总能看出一丝诡异地不协调。
楚凤歌慢慢凑近巡日灵官占据的萧守躯体,两人分明在外人看来没有做过多的交流,然而张清和若是在场,灵视下的灵界之内,却能看到楚凤歌神魂空壳之中,那奇异的几何形体上抽动的触须伸出,与巡日灵官大肉球间的肉球纠缠在一起,做着隐秘的交流。
“张清和住到李退之府邸里头,也有好几日了。”
巡日灵官细细将信息传递过去。
“他也是道胎,不能保证李退之没有要让他接班的想法。”
楚凤歌告知萧守自己心里的揣摩。
“呵呵,怎么可能,你们这脉可真是缩头乌龟当得久了,都畏缩到有些不切实际了。”
巡日灵官秉承着他这一脉一贯的猖狂。
“也对,十年前你们还被李承天联合平子关得死死的,连外头丁点的动静都听不到呢!”
“巡日,你我言谈的时候,不要带上这些无用的凡俗情感,你们一系伪装张狂行事久了,习惯了这等猖獗的思维模式,这并不是一件好事儿。”
楚凤歌拧着眉头,他只想听些有效用的信息。
“那我便直说了。”巡日灵官细细说着。
“十年前那场布局,两位大人都参与了其中,所以自然我等能够知晓,隐太子李承天留在秘境之中的传承,究竟要多大的能耐才能夺取。
现在的张清和,不过是区区灵元修士,如何能取得那秘境传承?”
楚凤歌的眉头略略松下,理性也告知他,不到上三境,就算张清和是道胎血,那个东西也并不是他能够染指的。
“还是不可掉以轻心,张清和身后很可能站着的是武德星君。”
“你是说?!”巡日灵官分明无人类的情感,但是灵界之中那诡异神秘的大肉球居然有些瑟缩起来。
“武德星君?!那个武德星君?
他……他回来了?”
“真没出息。”
楚凤歌唾了一口,他也不在意自己那神魂空壳之内,呈扭曲几何体的邪物亦然开始剧烈地颤抖着。
“是,那日我分化的子体就被他在去办正事的中途随手拔除了。”
“真的是他吗?”巡日灵官紧迫地问道——他们没有恐惧的概念,但是却有着对天敌的畏缩。
就好像……老鼠见到了猫。
“他数百年未曾现身了,然而始一出现,就在长安城中意欲与圣君交手。”
萧守也仿佛从自己的记忆之中查找着什么,先是失神了数息,然后面色愈发苍白。
“是了,那日萧守随欧阎良去见了李墨,李墨负伤了,李墨居然负伤了,那是他没错了,是他没错了……
数百年了,他回来了,他回来了……”
巡日灵官呢喃道,神魂里头那团煌煌炽烈的大肉球一阵肉波耸动。
“我无数次庆幸,没有变更针对李少白的谋划,在长安里对他下手。”
楚凤歌也心有余悸。
“所以万望小心行事,虽说不知道武德是如何找着张清和的,但是我们此次定要好好保全自身,留待有用之身回到镇安……
此外,长安塾的事,暂且先把张清和绕开来。”
值日灵官愕然。
“保全自身?一尊大圣马上就要攻伐星辰神阵,李退之因为旧伤怕是也不大能拦住,在这种情况下,我等如何保全自己,堂而皇之地回到长安?”
“南天没有和老龙交涉吗?”
“它这次是铁了心要破镇安关……
守庸子和李家可不只是建了个天下第一的关隘,而是把十万大山当成了仙唐人族的自留地,只要守上数千年,待得老祖成就大圣,山里的妖族都要反过来被圈养。”
第一百六十八章:归元巅峰,中天武德星魁!
“中天千年无大圣了……
然而李家小玄天里那位老祖成就大圣也就是近些年的事儿了,到时候要重新洗牌的可不止长安塾,这北荒的十万大山,自然也在李家的胃口之内。”
巡日灵官默默地说着。
“也是,这些被忽悠坏了的青壮辈暂且不论。李家那些老东西,可是吃人不吐骨头的主儿,眼光长远得很,守庸子当年看到的是北荒里头数之不尽的蚂蚁苦苦求活,心生怜悯,于是相携李家立了仙唐。
李家看到的却是当年一尊当世大圣的荫蔽,以及数千年之后,十万大山里头数之不尽的资财。”
楚凤歌认同得很。
“正是如此,那头本成不了大圣的老龙十年前才与我家大人做了交易,北荒妖族,看似猖獗,实则原本不过插标卖首,我们恰好卡在了他赌局的关要,来到了镇安。
让仙唐乱起来,明明是一等一的好事,却偏偏妨害了我等的大计。”
“不管怎么说,希望能支撑到李家与长安塾里头的圣人来援吧,否则……这两具肉身,怕是又要舍掉了……”
……
“阿嚏!”
张清和正在苦苦承接这道文传承的过程之中,眉目紧闭,却突然心有所感,总觉得许多人都在惦记着他。
不是吧,不是吧,我这么久没有出现,还有这么多人记着我吗?那我可真是好感动啊!
张清和刚刚松懈心神想了想这些其余的冗杂事儿,一枚道文便不受他控制,进入额间泥丸宫的速度加快了些许,一股子神魂撕裂的痛感顿时贯穿他的身髓,使得他咬紧牙关,手上青筋暴起。
这些道文是生生在他待开发的神魂上烙上去的,就好像把大道的钥匙生生往他的脑子了串儿,让他以后能够自如地使用。
但若不是张清和的神魂经过万应书的升格,此刻怕是早已崩裂。
“好酸爽。”
秘境之中不知过了多少天,张清和痛苦煎熬得像是应当以年记数,但是他仅余的本性却替他揣摩出,过了大抵不满二十日。
隐太子秘境里时间流速再缓,外头怕是也得两三天了。
他本来早已是硬撑着,身体无法忍受这连着几天几夜的痛苦,然而没成想先前知会王执心的一子闲棋有了用处。
近几日以来,源自于王执心处的灵光纽带不断向他递送着某种道与理,增益着他的神魂,将他被道文传承摧残得一塌糊涂的神魂灵性不断地补充修复,变得更为坚韧强大。
而在置于心湖的道基上那尊无法捉摸,缥缈圣神的白衣道尊法相,凝实程度又上了一个台阶。
自不必说,这是王执心传道的效用。
张清和眼见时机已到,放开悟道境,源源不断的天地灵息自心湖之间抽取灌入,不断充斥着他的躯壳与四肢,那原本在道基之上,处于虚实之间的法相瞬间显著了大半,如若不仔细看,已经看不出仅仅只是观想出来的虚影。
灵元的质量也在提升着,促进着张清和的生命开始质的提升,更加能够契合自己的神魂。
又由于身处于李承天再造的小天地之中,灵息没有受到外界仙神所执掌的大道污染,自然也不必运转大道天音与逍遥游。
太素法相上张清和自己的面容愈发清晰,一朝定下型来,自此,张清和修为一举跨越了归元后期,到达了归元巅峰!
他欠缺的从来就不是什么灵元强度,而是法相的凝练程度罢了!
王执心那边到位了,他马上便到了离法相只一步之遥的程度!
“然而还是欠缺了一些。”
传承还在继续,到了现今,符阵手记里没塞进张清和脑子里的道文还剩下百余枚,但由此看来,也仅仅只是一天内的事了——
他的神魂愈发强大,由是能够承受道文烙印的速度也愈发地快。
并且他还想到了继续提高这个速度的方法——既然“正道”法相已然定型,那么所谓“邪修”法相,也可以继续着手了。
张清和在遇上李墨之后就有怀疑了,他其实一直陷入了惯性思维,这个世界上同时做仙修和邪修的,其实不在少数,那拥有两个法相的人,自然也见怪不怪嘛!
法相有很高的辨识度,于是多一尊法相,便多了一个马甲!
他不留余力地运转起星宿修神小法,原本就已经达到了惟一境的神魂立马通过镔铁剑疯狂吞吸着秘境之中的天地灵息。
星宿修神小法吃的就是神魂强度,这搁张清和这简直就跟闹着玩一样,若不是怕正邪修为不同步,使得正道法相不稳固,他早就一步登天,在唯一境上大步踏着了。
然而那样就和周槐安没什么不同,终究不是自我升格,借假修真的范畴了。
在张清和的催动下,镔铁剑不断反哺着张清和,使得张清和的灵元愈发凝练,眉心的朱赤也愈发鲜艳,接引着跨过秘境的虚空,在中天大界幽深的天穹之中,除了太阴太阳,诸般星辰里最为明亮的两颗之一。
这一颗星辰仿若众星的魁首,仿佛一切生灵斗争与欲望的源流,散播着剧烈的威压。
一缕缕纯粹的星辰之光被“偷窃”了下来,接引到镔铁剑之中,再经由镔铁剑反哺着张清和。
那不断巩固凝实的道基之上,白衣道尊脚下万仙匍匐,然而又在众仙虚实的身影之下,一颗星辰之魁正在缓缓成型,照亮着太素道尊法相脚下正中的一部分天域。
那颗星魁法相周遭还明灭着几枚不甚明亮的属星,散发着杀伐、欲望、刀兵等种种一切大道的气机……
这便是,中天武德星魁法相的雏形!
张清和在法相雏形出现的同一刻,猛然睁开散着灵光的眼,照得身前虚空恍若星辰一般亮堂。
他终于有余裕看向还剩下的那些道文,执印一笑——
数十条仿佛要困天锁地的秩序神链自他眉心泥丸宫之中由神魂发出,牢牢锁住那些叫嚣着反抗的道文,往自己灵性里烙印……
这一刻,他化被动为主动,渐入佳境!!!
第一百六十九章:传承完毕
原本一个劲儿被支使往张清和眉心泥丸宫里灌的数十枚道文在张清和神魂之中构建出秩序神链之后,反倒是畏缩起来,活像刚上门的小媳妇。
张清和一直憋着的这股子心气可算是有地使了,他可不管那些畏畏缩缩的道文,秩序神链困锁之下,一下子就要硬拉过来几枚,将眉心泥丸宫里连接神魂的、还有些紧致的通道塞了个满满当当。
“给我过来吧!”
他牙关稍稍松下,原本对他来说有些难以承载的道文传承,在修为有所突破的现今反倒是构不成了威胁。
而先前因为张清和亲和大道的体质,又由于这些道文本身源自与仙神,所以他的体质对于这些代表着天地大道的钥匙有着极强的吸引力。
但是现在,张清和自个用神魂衍化了锁天链,从原本瑟瑟发抖的小白兔,摇身一变,变成了要猎捕吞食它们的大灰狼,这谁顶得住啊!
张清和也觉得诧异,他先前接受的好大一部分的传承就是关于这锁天链的传承之法,他原本还好奇那代表着某种秩序的玩意是怎么练就的,但是接受前头的传承之后,他艰难地分开精力琢磨了一番——这所谓的锁天链,可不就是操弄神魂的法门吗!
他在行啊!这不是和星宿修神小法配套得很嘛!
他先前在长安便早已经揣摩出隐太子以往是天宫里头的大人物,现在又瞧见他的这秩序神链的内核,又结合太阳星君无意之间透露的言语,心中便已经确定,隐太子很可能就是太阳口中,那所谓的“东天帝君”!
“这天宫还真是哪哪都有人啊……”
张清和又将几枚道文闲适地烙印入自己的神魂灵性,由于已经习惯了这些轻微的痛楚,又可能是因为神魂的承载力大幅增加,他得以细细思索起来这些无足轻重的事儿。
“不过这组织如此松散,既不类同宗门,也不近似世家,其中林立各种派系,也不知是何等目的,又是何人所创……”
张清和自语之间的动作愈发的快,言语之间,又是几枚道文烙印到他的脑海之中。
“如果隐太子李承天如我所推测的那样,是东天帝君,那么在天宫之中俨然已经属于第一序列的存在,毕竟星君帝君的神牌就算拿的随意,但是聪明人总得掂量掂量自己配不配得上名号。
而李承天的道文传承又来自于那位神秘的“老师”,现在看来,这秩序神链也与修神小法存在千丝万缕的联系……
那么就算这位老师不是天宫的创始人,也是天宫之中,当得上三大道尊之一名号的存在,和天宫的创立者怕是关系匪浅。”
张清和没有停滞神链对道文的捕捉,他将隐太子的,一股脑拿来,变为自己的,至于能否消化,那便是之后的事儿了,毕竟就算是镇妖王李退之,现在都不一定敢说将他家先祖的东西整合了大半。
张清和原本也担心过度借鉴了前人的道路,然而张清和在第一枚道文烙上之时,便打消了心头的担忧。
这些道文,就好像他自己摸索出来的一般,比他预想的契合度好了不只一星半点,虽说缺了自我的打磨,但那也不过是水磨功夫了。
“这样看来,张不器也是天宫的人,否则不可能会这锁天链。锁天链现今已知的来源只有两个,一个是隐太子这头,一个是隐太子的师尊。
并且……那武德袍服之下,很可能就是张不器的面容,会锁天链、是天宫人、恰恰又在几百年前,出现在过镇安,若说是别人,整个中天都找不着比这更巧的事儿……”
张清和面色复杂,他印象里,那个丰神俊朗,仿佛凝着天地正气一般的便宜亡父,此刻却成了一个一步步引导算计自己的棋手。
先且不论张不器是否知晓自己已经不是原本的张清和,但是单论自他入长安塾里的一步步引导……
他似乎与文昌星君做着某种交易,刻意引导着自己往武德星君的位子上走。
宁这是也想我接宁的盘?
张清和只觉得累,这些人现在看来好似都看不出恶意,但是遑论李退之、李少白、李墨还是现在蹦出来的这个张不器,好像都想一股脑塞他好多东西,这使得他别扭的很。
他甩甩头,再不管这些,而是凝神屏息——
只因为虚空之中,只余下最后一枚道文静静地明灭着,被张清和额前伸出的秩序神链牢牢锁住,不管如何在虚实之间变换自身的状态,都无从逃离。
张清和郑重地将这一枚道文拉拢到自己的额间,随后果断地递入泥丸宫,在神魂之上深深烙印而下。
一时间,那些道文在张清和的泥丸宫里顿时仿佛重新衍化作他先前看到的那方宇宙,以他的神魂为中心,承载着三千多条无拘无束的自在道则,静静周转着,虽说虚幻,但是好似一个重演着的小中天。
“这居然是一座阵……”
张清和沉入心神,细细观察了一会,感受着里头那股惊人的威能,得出了这般结论。
“这三千多字的道文,居然组构成了一座精绝微妙的小阵,而借助着这方小阵……”
张清和脸色有点铁青。
“明明占了大便宜,我咋觉得这么不是味儿呢?”
李退之此刻正在镇安的城墙上,紧锣密鼓地备战着,他知道要来的究竟是怎样的存在,却无法笃定这高如山峦一般的城关,这浩渺如星宇一般的大阵能否挡住祂,但是他不愿往后退,也不能往后退。
他李退之的退字,是从来都是退敌的退,而非回身折返。
他自然也能轻易感受到张清和取了东西的事儿,一贯肃穆的他表情稍稍柔下来一下,看向十万大山里头的眼神突然间锐利了点,那是心头大事解决,没有后顾之忧的表现。
有其父必有其子,他年轻时也是个孤注一掷的赌徒,而现今这场赌局,他已然赢上了一半。
“也好,十年前没能钉穿你这爬虫,是我此生的大憾。”
血戟在手,这封疆的霸王眼里染血……
而张清和在秘境里头的鼓捣,他却是再没有关注了……
第一百七十章:又有圣人棺材睡
随着张清和取得传承,这方广场更显得寂静,那本符阵手记落到他手里,还是那般渗人的触感。
场中只余下一大一小两具棺材,还有矗立着的张清和自己,周遭空旷得很,倒是不显得森冷,只是千百年来,无数人来去的这方地界,又要添上一个人的足迹。
那铸铁巨棺仿佛置了无数岁月,但是依旧锁得牢靠,秩序神链将它一层层捆着,把这葬了仙神的棺椁镇压着,任凭里头如何传出隐约的可怖呓语,以及骇人的气息,都翻不起太大的风浪。
反而是一根根神链,汲取着里头仙神的力量,给镇安的星辰神阵源源不断地提供着力量的源流。
那力量仿佛与中天之中的某一条大道等同,流转不息,凡俗与只相比仿佛恒河之沙,渺小到了已然不敢想象其全貌。
“隐太子的手记上写的是……半尊仙神。”
张清和之前粗略的翻了几页,不过是为了找重要的信息,但是里头的这些字眼让他记忆犹新。
“半尊已然如此,那一尊……”
张清和不愿去想,他纵然接触过很多与天上相关的投影与法相,然而还是不愿接受那股子仿若绝望的无力感。
但是这怪物如今可是却被牢牢封在铸铁巨棺里头,又使得张清和一直有些不稳的道心一下子踏实下来——
李承天这是明明白白告诉了他,这些仙神并非不能被拉下神台,你瞧,这可不仅仅是破山罚庙,还反过来把这不知名号的半头仙神当作猪猡圈养,这可是比渎神等一众行径强多了!
张清和走近那铸铁巨棺,先前他已经见识过了,这种玄色的铸铁能够将那些被仙神污染的道与理亦或者混乱无序的气息隔绝,张乐瑶那枚戒指就是作这般用的。
巨棺玄黑厚重的椁盖之上,被人以云篆刻了一道意味莫名的话——
“求活中天,不如斩道仙神!”
“求活中天……不如,斩道仙神……”张清和默默地念着。
这并非李承天的字迹,也不知道是何人所书。
棺材上的信息就仅仅止步于此,想听更多,就得想棺材里的东西问了,他将手默默置在这铸铁棺椁三尺之内,里头的鬼玩意果不其然疯狂起来,那种棺内异样的嘶吼以及足以使得地面震颤的撞击声听得人直发怵。
“周——锦!!!”
“李——承——天!!!”
失真的话语伴随着诡异地诵经声传了过来,张清和晃了晃脑袋,隔着这么多层棺椁与锁链,毛毛雨啦!
“周锦……”张清和沉思道。
中天里头叫周锦的不计其数,但是若是要与隐太子对上年头,还得名声响亮的,怕也只有那位了——
神夏人皇,天策府主,周锦!!!
“那不是周槐安的老爹吗?隐太子和他也有关系?!
那周锦也是天宫的人?!这闹得是哪一出啊!”
张清和有点心肌梗塞,他还想起先前李少白提过,天宫邪修多在神夏活动,也只是近年来,才跑到仙唐来搅动风雨。
“这半尊玩意看样子是周锦和李承天一起下手弄下来的……”
张清和默默记下这条信息,再不敢撩拨棺里头的东西。
开什么中天玩笑,他先前也就口头上表达一下不屑罢了,别说三尺,若不是为了探个究竟,这东西十丈之内他都不会靠近。
要不是广场就这么大,十丈怕都说得有点多了。
“不过……”
张清和扭头看向不远处那方一人高,捆着零碎的玄铁锁链,死寂无声息的青铜棺,感受着里头那微弱的混乱与无序,露出思虑的神色。
他最想探究的还是那似乎由张不器所扮演的武德星君所留下的这方东西。先前那执剑灵官的面具,分明就是冲着他来的,证明那武德的确能揣测到未来的天机……
又或者,他干脆就是完全安排好了往后的道路,张清和不过是按着他的方式,每个脚步都分毫不差,紧锣密鼓地走着。
如若真是这样,那么他负累极重。
毕竟在老家的时候,他也不过是碌碌众生的一员,被生活推着走,已然是一种惯常。
然而到了中天,他不过是苦苦求着生存,连生活的影儿都没见着,如若说连挣扎都受着安排,未免也过于使人沮丧。
所以他觉得自己不但有必要知道,更要深挖——
这群人的目的究竟是什么,而我又要被他们推到哪里去?
而这被玄铁锁链层层锁住的青铜棺,总给他一种似曾相识的熟悉感,仿佛在不知何时何地的某处,他就见过这方厚重奇异的棺材。
张清和默默走上前来,这次他相较于那铸铁打制的巨棺,靠得愈发近了些。
这青铜棺经历了数百年的岁月,又相比张清和在幻象之中见着的那具被武德星君稳稳持着的青铜棺,又多了一些尘灰,并且,那牢牢困锁着它,铭刻着道文的玄铁锁链变得暗淡零落……
等等,暗淡零落……
张清和顿时心头一悸,镔铁剑在手,身形蹁跹婀娜迅疾撤开……
啥玩意啊,谁能告诉我为什么近前一看,那封镇棺材的玄铁锁链全都好似被什么兵刃利落地斩断,切口齐整无比,由于并不显著,他一开始还差点没发现?!
等等……我现在身处镇安,镇安现在就是李退之老大,我老二,更遑论这个阵眼所在的秘境了,我怕什么……
张清和下意识内视了自身神魂周遭的那方星辰宇宙一眼……
他壮起胆子,右手镔铁剑,左手夹着自己仅有的三张青阶起爆符凑近过去,并无异状。
“如若棺里还有东西,或者还能折腾,那里头的玩意感受到我的道胎体质,早就和它邻居老哥一样发狂了才对,所以说嘛……我就知道,很安全!”
张清和自若地做出推测——他也是个老马后炮了。
他毫不含糊地捏紧了起爆符,用镔铁剑拨开已经被斩断的玄铁锁链,将这具青铜棺小心翼翼地撬开……
“人点烛,鬼吹灯,今天咱也摸一会金……”
虽然嘴上说着俏皮话,然而张清和的眼睛却默默地盯着缓缓打开的青铜棺,丝毫不敢松懈。
随着棺盖缓缓滑落……棺材之内支离破碎的躯干和那一袭染血的白衣映入他的眼中,自下而上,待得张清和见着那人依稀还能够辨认的面貌——
“这不可能!!!”
第一百七十一章:送您一程
随着张清和的视线往青铜棺里头向上挪移,见到那人虽然显得苍白,但是依旧依稀可辨的俊朗面容,惊诧之下默默后退了几步。
一时之间,他竟然不敢直视这具铜棺,仿佛在逃避着什么。
“为什么……为什么会是他,不会的,不会是他的,他不可能出现在那个时候,他怎么能够出现在那个时候……”
张清和嘴里默默念叨着,仿佛陷入了魔怔,棺材里那具已经冰冷的尸身,挑战着他的认知,让他又一次对自己的判断产生了怀疑。
他花了好些时间平复心情,推翻自己先前的想法,重新做出揣摩。
又终于再次壮起胆子,默默往那棺材里头瞅着,忍下心里的不适,继续仔细观察着青铜棺里的那具尸身。
说是尸身……其实也不尽然,不如说是尸块——除了肩膀以上的部位,余下的样子实在是有些使人惊怖。
这些已然面目全非的身体部位上,都呈现出了极端的异化,手脚四肢变得绵软,身体也呈现出某种扭曲,好似要被某种隐秘的力量糅合作某个奇异的形状,其中尤其以下半部分为最,仿佛那种异化自下而上蔓延着,一直到了肩头以上,戛然而止——
只因为一道凌厉无匹的剑痕自那人的左肩起始,一直蔓延到了右边的身子,生生止住了这种趋势,张清和静默地感受着这股子足以泣鬼惊仙的剑意残存,眼眶里莫名有些泛红。
他可以肯定,这道剑光,是他来到中天为止,所见到的最为惊艳的一剑,太阴的刀没法比拟,太阳的法不足以并论,单论这剑之纯粹,之决然,其中孕育生出的那股杀意,已经是张清和所能够想象到的……剑道极致……
那股子特有的气质,不妖不浊,出尘随性,使得他无比地熟悉。
这是一种纯粹由心灵之中应运而生的力量,就算是三尊,也没法横加阻挠它的迸发。
此身虽是凡俗身,拔剑指天,要令仙神退!
张清和盯着那剑痕看着好一会儿,看得眸子湿润得很,终于挪开了自己的目光。
异化之后的尸身,有着惊人的生命力,虽说那已经扭曲作诡异形状,畸变作无法形容的几何状的下身被这道剑痕牢牢地分开,但是他肉身之上长出的触须与肉芽儿依旧在不时地抽搐着,斩分肉身的那道剑痕却如同天堑一般,夹裹着极其高妙的大道,遏制着它们的聚合。
他在这袭染血的白衣前站了半晌,终于才将手里的镔铁剑握紧。
棺内主人的面色虽然苍白,但是却仿若睡着,嘴角微微翘起,静静地躺着,这般安详的模样,与剑痕以下,那般扭曲的血肉形成鲜明对比。
张清和虽然依旧觉得奇怪,但是他的心里却有了一些猜测,至于是不是他内心所想的那般,便只有回到长安,等到某场大戏开演,再好好验证了。
他内心只觉得是无比的荒唐,但是却好像又不得不笃定自己的想法。
“可无论是不是那般……该处理的,我定要一一清算,没得商量。”
他好似隐隐约约知道了那道剑痕,究竟是谁斩出,又究竟是为何斩出。
“您受苦了。”
张清和也没有心理负担,他默默将原本困锁着青铜棺,但是现今已然趋于暗淡的玄铁锁链慢慢地理开,“娑娑”的声响响彻在寂静无人的秘境之中。
他偶然瞟了眼那玄铁锁链上齐整的断口,也犹疑于究竟是什么神兵利器,才能斩断这尊经过特殊处理的秘宝。
至少他方才以镔铁剑试了试,现阶段的镔铁剑,连在其上留下划痕都做不到。
“武德星君把棺材放在这里,是想作镇压之用,然而现在锁链被斩开了,里面的……这人,神魂已然不见踪影,只剩下一具异化的肉身空壳……”
张清和拧起眉头……
“神魂究竟去了哪儿呢?”
他思考不出个所以然,于是也索性不再去想,然而在他看来,摒除先前的震悚与慌乱之后,前路好似是稍稍明朗了一点……即便是面对着这人的尸身,他也不再将其视为荒唐事。
锁链虽然被斩开,但是原本依然发挥着效用,随着铁链被张清和扯开,棺里畸变的血肉扭动得愈发快。
张清和将剑痕之上的部分轻轻取出来,几掌拍开勾搭过来的血肉,又引动神魂之中的道文,在虚空之中凝作了一道火光,将那犹然正常的头颅缓缓焚作灰烬。
不过是一具失去了神魂的空壳,倒是烧得很快,张清和看着那熟悉无比的俊朗面容消失在半空之中,飘散作散逸着灵光的尘埃。
他郑重地自玄囊之中取出一个玉坛,将这些骨粉收纳入了坛中。
李退之要他来收殓尸骨的时候,他便多备了几个坛子……没成想,还现今还真的用上了。
“您走好……不,或许还能再见。”
张清和低头,看不出神色,但是身周却散着些凝而不散的杀意,仿佛这事儿,愈发把他心里头憋的那股子气儿勾了出来。
一早就在手上的镔铁剑,将那口青铜棺挑飞起来,里头余下的那团血肉落到了玄铁铸就的地上,发出沉闷的声响,但是却开始滋长,变得莫名的活跃了——
玄铁锁链早已功用寥寥,青铜棺的困锁也已经不再,至于秘境之中隐太子所设的阵纹禁制……
“撤!”
随着张清和一声喝下,他神魂周遭的那方星辰宇宙流转,道文重新排列,在他与这团血肉十丈方圆清出了不受禁制镇压的真空地带。
那团只余下本能的血肉仿佛瞬间被解放了什么限制,自发地扭动增殖起来,折叠畸变作一个常人无法理解的完整几何,带着混乱、侵蚀以及近似于文明源流的力量……
虽然只余肉身的空壳,但是媲美中三境的威压也顿时扩散开来……
随着这玩意成型,张清和眼里的剑道杀意仿佛能穿透层层岁月。
他没有带上丝毫失措的情绪,不是因为他玄囊里充沛的符篆和宝药,更不是因为一念之间秘境里头禁制重布,就能将之绞杀,而是因为——
“先生,清和送您一程!”
第一百七十二章:山雨欲来风满楼
“传王上令,血衣军戒严,猎妖者一律不得外出,一众天骄历练暂缓!”
严洗面色凝重持稳,从来就没有人因为这血衣副将那青年一般的面孔就敢轻视于他,他将口谕告知于正在静候着的几位校尉。
“传王上令……”
“传王上令……”
于是一时之间,玉令传音之声此起彼伏,不止血衣军都紧锣密鼓地戒严起来,街巷之中的猎妖人都面露沉色,开始默默整理了各自的刀兵。
天骄们不是最后听到消息的,每人都有着自己的耳目,早在一天之前,大部分人就自十万大山中的外围回转,静候着李退之那头的音讯。
镇安里头能坐的馆子不多,这是一座仅仅因为妖魔才得以建立、留存、延续的城关,是以无事的才俊们都在同一处静坐。
“果不其然,说来就来了。”
柳冬梅盘着手头的妙树,孟前陈拭着那比常人长了好些的长剑。
“按这般情况看……莫不是妖潮?”
田修看着两人跃跃欲试的模样,心道果真不应当和这两人比心性,寻常人听到妖潮二字不知道畏缩到什么地步了,这剑痴与道痴,看这样子是一个劲的想往妖堆里头钻?
“不清楚……”
李严肃穆地坐着,身为仙唐太子,他固然能因为年纪适时展露自己的少年意气,但是在这般才俊齐聚的场合,他也必须得拿出自己的气度来。
“不清楚?”田修拧眉。
李缘儿白了他一眼,她和一众李家人一样,对这个当时在金銮殿想出来占便宜,夺他们李家东西的人并无好感。
长得不怎么样,还老作怪。
“愚蠢……”
田修听到这话脸色一青,扭头正打算狠狠一瞪,却发现是麒麟榜上小玉仙,集一众李家人宠爱的李缘儿……
哦,那没事了。
“太子殿下的意思是,以往妖潮来的时候,镇安虽然短暂地封了城关,却并未使血衣军伪装作猎妖人在城外布局,而眼下,镇妖王的布置却足以显示对之的重视。”
柳冬梅妙树盘得入神,却也没忘了及时救场。
“难不成……这次是多尊妖王要来攻我仙唐镇安?
然而近年来,虽有摩擦,但是我等一直是互相试探啊!”
田修骇然道,他显然也是个懂时事的,却看得不大深。
“可他们怎么敢呢,王上正当壮年,如日中天,而只需玉令传音,我仙唐与长安塾内的大修便纷纷来援,这莫不是自寻死路?!”
“殿下,听闻你们家那位老祖宗快要破境入得大圣了,恭喜了,不知何日能够观礼啊?”
孟前陈突然横插一嘴。
李家众人齐齐向孟前陈看了过来,他们并非蠢货,并且一开始,知晓某些消息的李严与李青萝,在众天骄之中面色就最为不好看。
这下子田修更有些摸不着头绪了。
“大圣……那这些妖魔还敢来我仙唐吗?”
“当年高祖与孽龙相争,虽将其斩杀炼作苍龙门,却也受了道伤,没过多少年月便撒手人寰,加之先圣守庸子突然成就道果,飞升而去,十万大山的事儿便也就搁置下来……
又因为平子远游,不显于世,迄今为止,中天千年明面上无近仙者。
而老祖一但证得大圣,便是靖平北荒之日。”
李严似乎说得有些累了,见得大部分人露出思索之色,但是还有些不明白的,终究没有再说下去。
然而,李缘儿算是个性子比较直的,这龙纹锦裙的少女终究想把话说开来,把事儿摆到台面上,她清了清嗓子——
“我等不知道老祖何时证得近仙,但是想来也很近了……
而这个时候妖族有大动作,便说明里头的妖魔被逼得急眼了,这是狗急跳墙的前兆。”
李缘儿的言语一出,这下子在场众人都听懂了,脸便也跟着这言语一起垮下来,和李严一个样儿。
孟前陈是个不嫌事大的主儿,在大家面色都耷拉下来的时候,又补了一句。
“所以大胆点猜,是妖灾。”
于是在镇安城里这处天骄聚集的馆子里头,除了道痴与剑痴,没有人眉宇之间不布上阴云的……
至于这俩儿……依旧跃跃欲试,先前找不着张清和的失望又被这新奇事冲淡,心情愉悦起来。
他们知道出不了大事儿,纵然那妖圣修为再有突破,可镇安的星辰神阵也不是纸糊的,只要李退之在,便出不了问题,况且长安那头也不可能没有应对,既然没有放他们回去,那么事态就还在掌控之中。
柳冬梅心思流转,会心一笑。
我说呢,张兄,你得是等着这个时候出来,展露一番手段啊!
李严看着柳冬梅和孟前陈还搁那笑,心里凉得透彻。
他自然知道这两人为什么有恃无恐,然而他们能想到的他会想不到吗?
然而张清和是道胎,还和李退之联系紧密,身为皇室,他当然知道镇安城里头有着怎么样的传承,也隐隐约约猜到了李退之的打算……
固然李家愿意扶持张清和,但是要是镇安的当家人不姓李,他们在有选择的情况下是不会接受的,没有人想让镇安成为下一个长安塾……
尤其是在,家里老祖宗要成大圣的风口上。
李退之怕是想把生米煮成熟饭,让李家没法子做选择。
“王叔,我就不懂了……您正值壮年,膝下还有平安,怎么就要自绝了后路,把传承拱手让给一个外人呢?”
李严喃喃自语……
他知道,在张清和接受传承的期间,李退之是绝对不会向小玄天求援的,也绝不会放他们出关……
李退之这股子没来由的狠劲,让他惆怅憋闷的很,他比谁都知道,现在他们出在多大的危险之中……
还搁这笑呢……
李严面儿上镇定,心里可拧巴作了麻花——
张兄,您可搞快点吧!
有这想法的自然不止李严,李退在假山之前默默立着,如山如渊,气势沉稳,但是心中却实在纳闷:
“虽说修为浅薄,但是依照皇兄的说法,他接受传承的过程中不应该出问题才对……
怎么就还没出来呢?
再不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