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四章 离
少年的眼神无比平静,似乎早就想好要做这件事了。
柏秋寒深深看着他的眼睛,好像想要看出些什么来,但是他失望了,那双眼中没有后悔,没有不舍,甚至连怨恨也没有,就是那样平静的、平静得好像理所当然。
柏秋寒发现自己原来还是不懂灵元界人,也不懂人心,明明以善意去对待,为什么会换来这样的结果?
也许是因为将这个少年屡次带入险地,也许是因为对他有所隐瞒,也许……
柏秋寒一直以为,他付出的东西应该很多了,他并不求得到回报,只想这个少年能够表现出那么一些、一些不同于这个扭曲世界的东西。
“您说过,我是自由的,那我就不是您用来满足所谓自我高尚与满足的工具!”少年看着那将他从深渊之底救出、而今却已经成他的阻碍的恩人,淡漠地说道。
“这是他的选择?”
柏秋寒明白了,少年已经做出了决定,他不是没有后悔,也不是没有不舍,亦非没有怨恨,只是在经历了这一切的情绪之后,选择了自己想要的。
柏秋寒可以理解,但他的内心无法接受。
胸口传来的刺痛,有那柄短刀上的阵纹正发挥着它的功用、不断腐蚀他体内真气的缘故,但更多的,却是心痛吧。
比筑道更痛的,是内心的伤。
少年如柏秋寒所想,变成了和野兽一般的灵元界人不同的存在,而作为代价,就是斩断了过去的恩情。
柏秋寒很想说,自己心中想要的并不是虚伪的自我满足,但在少年平静而冰冷的目光下,却无法诉诸于口。
他只是哀戚地、痛惜地看着十三,任凭内心慢慢发生着他不愿看到的变化。
下一刻,十三的身体失去了控制,柏秋寒感到了界灵的愤怒,看着少年脸上的痛苦,他知道,与只是被束缚的淳于风等人不同,如果任由界灵施为下去,只怕那瘦小的身体要不了多久就会爆体而亡。
“不要这样,”柏秋寒轻抚怀中婴儿光洁的额头,传音道:“你说好不会被诅咒支配,就先从不取灵元界人的性命做起吧。”
“我说过了,不要相信、不要相信这个世界,不要相信这个世界的人!”混杂的声音难得有了情绪,只是这愤怒却不是针对柏秋寒,而是对着什么都没有察觉的自己、和那些一直与自己相互影响的灵元界人。
“我相信你啊,你,还有小叶,我相信的是你们。”
柏秋寒抽出了插在腰间的刀,反转递给了十三,身周压力尽消的少年终于不再是一副淡漠神情,而是惊愕的看着柏秋寒,下意识地接过了那染满鲜血的刀。
“活下去!”
最后向少年说出三个字,却是二人缘分已尽,柏秋寒不再追究那身后的一刀,可如果少年再次出手,就只会被当成敌人,然后得到敌人该有的下场。
少年从柏秋寒的神情里读出了这样的含意,于是他捉着刀柄,瑟瑟退到大帐的角落,将头埋在膝间,不再看这边的战斗。
此时的十三是否有过些微的后悔呢?
柏秋寒不知道,也不愿去想,灵元界人的一生无比漫长,但选择了的事情,同样没有回头的路,而就算想要回头,却也不可能再打动那颗渐渐冰冷的心。
“你……”界灵想要说些什么,但那缕精神力终究未能发出,她亦无力去改变,只能让那个青年自己尝试着接受。
短刀上阵纹的力量一直停留在柏秋寒的伤处,使他的肉体和真气都不能立刻封闭伤口,逐渐流失鲜血在让柏秋寒感到寒冷的同时,也感到前所未有清醒。
练气士的道路向来充满痛苦与孤寂,不再需要什么精神依托,只要砥砺前行就好了,柏秋寒的修炼不再是为了任何人,只是他自己想要看到前方那片风景而已,只是他想要顺从自己的内心而已。
冯厚峰看着面前的青年,皱起了眉——明明已被他的法刀所伤,为何会在这青年身上感到了更加危险的气息?
但看着那襁褓中婴儿,冯厚峰将一切的不安都压在心底——为了灵元界,必须要杀死那个孩子!
坚定了心中的杀机,冯厚峰手中的短刀再次被火红的灵元包裹。
“……掉算了!”柏秋寒低声呢喃着。
“你说什么?”
“我说……”柏秋寒抬起头来,清亮的眼直勾勾地盯着冯厚峰,“我说你、你们想要维持的这个残缺而一成不变的世界,还不如毁掉算了!”
“外域妖人!”
柏秋寒的话语无疑是触及了维护灵元界平衡无数年的中界山人的底线,冯厚峰再无法保持冷静,他嘶吼着,带着杀意的双刀不再只针对小叶,而是将柏秋寒也笼罩其中。
“果然,你们这些外域之人才是祸乱根源!”
冯厚峰叫喊着,仿若发狂一般的双刀打得柏秋寒连连后退。
“不过是这世界本就坏掉了而已,而你们这些不自知的人还依旧尝试维护这份陈旧而已!”
在战斗中与敌人沟通是极其愚蠢的事情,不仅仅是会分心,更重要则是容易被对方的话语影响了心态,但柏秋寒此时却感觉胸中有一股气不吐不快,来到灵元界所经历的、所感受的,全都化为他的声音。
尚华夜,那想要改变世界的外域之人,却在中界山的压制下迷失,险些被这个世界同化,即便如此,柏秋寒在她所缔造的映城之中也感到了些许希望,但重新审视灵元界,却发现这个世界仍是那样,陈旧、扭曲、充满痛苦,所以尚华夜辞去映城城主这万人之上的地位,只为了寻求一个可能;
她的弟子,那将自己的过去掩藏在死者之假面下的男子,哪怕是谋算敬爱的师尊,哪怕违背本心行不择手段之事,哪怕牺牲志同道合之人,都想要去改变这个世界。
要让守旧的人们醒来很难,因为他们在维护所谓的平衡之前,已经是陈旧规则的既得利益者,所以他们认为陈旧的规矩理所当然,所有试图打破这份规矩的,都是他们的敌人,都是灵元界的敌人。
既往的外域来者随性而为,加剧了这份对抗,所以才会变成今天的局面吧!
但这和他有什么关系?
凭什么要他来面对这份陈腐的不公?
将心中的不忿发泄出来,柏秋寒终于感觉到了清爽,虽然体能和真气都下降到了最低谷,腰间伤处仍在不断渗血,但此时他却觉得自己已变得无比强大。
——哪怕只是回光返照,哪怕只是虚假的强大。
短刀的又一次劈刺被横刀的刀锋阻截,这一次柏秋寒没有后退,哪怕是在这方狭小的天宇之下,仍有人努力前行在自己的道路上,那他有什么资格在这里倒下?
“借我、借我一点力量!”柏秋寒对识海之底的神秘存在这样说道。
于是他的识海之中蓝芒闪动,本以消耗大半的精神力几乎在瞬间填满,当然,被镇压在识海之底的恐惧也有了抬头的趋势,隐隐间,柏秋寒又能听见那阴冷的声音了。
“滚回去!”现在的状态,也许以后都不会再有了,柏秋寒仅是心念一动,那阴恻恻的声音便再度被压回了识海之底。
就如同在郑文坚身上所感受到的一般,柏秋寒好像也抓到了一些看似不可捉摸之物。
无数识剑洒向了在持续进攻之后已变得疲惫的冯厚峰,感到无形的威胁,冯厚峰灵元中那超脱气息再一次爆发,他扔掉了一把短刀,从怀中摸出一把和十三手中的短刃极为相似的匕首来。
从朴实的刀鞘中拔出那连血槽都没有开的短匕,比先前十三手中的那短剑更复杂无数倍的阵纹在匕首之上闪动着,在接触了冯厚峰的灵元之后,匕首上竟散发出乳白色的光——那是灵界源气的光!
无数识剑在光华之下消弭,但柏秋寒本也没打算以此占到优势,横刀之上的空间再度扭曲,而这一次,冯厚峰没有在他的身上感受到那超然生灵的气息,而是……
那是无边深邃之红,如地狱之底般深沉厚重,没有刀兵杀伐之息,也没有那强大生灵的威压,但却比这一切更加恐怖,甚至连冯厚峰那传自中界山、专门对付外域精神攻击的秘法,也不能消除柏秋寒此刻的势。
是的,柏秋寒借来了他遇见过的、最强者的势——师父的势。
虽然只是借来那双赤瞳之中的深意,却也远远超过他曾借过的龙种的势。
冯厚峰的愤怒在持续的攻击中已消散了一些,面对这样的柏秋寒,他也只有苦笑,他所擅长的本不是正面硬拼,那柄能够转化灵界源气的匕首也不过是备用手段,却不想最后却是要以此做最后一击了。
维持那股深红,柏秋寒只觉精神力消耗飞快,就连用念力御空而行也不会有这么大的消耗,他心知不能持久,是以那横刀毫不犹豫地向冯厚峰斩去。
冯厚峰借匕首上的法阵转化灵界源气,一瞬间的破坏力已几乎等同于先天境界,但在那由深红加持的裂苍玄劲之下却也未能占得丝毫便宜,红与白的光芒逐渐消弭,余波带来的劲风将远处的大旗吹得烈烈作响,而在柏秋寒身后的大帐,却已经被撕扯成了碎片,随着劲风在夜空中飘扬。
淳于风的横刀的确不愧是跟随他多年的宝刀,在这样的碰撞下也没有碎裂,精神力大量消耗,柏秋寒却出奇的没有感到疲倦,只是以念力撩拨开眼前那障目的烟尘,在已只剩下泥土的地面上,留下湿润鲜红的脚印。
看着柏秋寒走到近前,冯厚峰却无力抵抗,手中前辈交予他的法剑已经破碎,一身灵元也再提不起半分,此时此刻,就算是刚刚晋入丹海境界的普通练气士过来,也能将他杀了。
柏秋寒没有动手的意思,只是有些可惜,同样是强弩之末的他大概难以将这个中界山之人挟持了,人力毕竟有时而尽,柏秋寒摇了摇头,不再看冯厚峰一眼,只是慢慢地、一步一步向营寨的门口走去。
诸多士兵几乎是下意识地为他让开一条道路,没有任何一人敢于阻拦他。
这些身经百战的士兵,在这个青年身上感受到了一种无法言说的气息,这种气息使他们感到了危险,哪怕明知柏秋寒受伤不轻,他们也无法对其出手。
所过有人目送着柏秋寒走出营寨,消失在夜色之中。
过了不知多久,直到界灵对于淳于风等人的束缚随着距离的拉开而终于消失,营寨之中才终于传来了骕明的叹息之声。
淳于风的脸色也不好看,不仅是是被柏秋寒打伤的缘故,更多还是对于他们四人竟不能留下柏秋寒一个的耻辱,要说柏秋寒是城主级别的高手还好,却偏偏跟他就在伯仲之间,这也更让他感到憋屈。
不过淳于风并没有责怪手下士兵的意思,毕竟是他命令下属不要白白送命,所以他的目光,自然就放在了策划这个陷阱、也没有受到那个传说中的怪物影响的冯厚峰身上。
“厚峰兄,你到底是什么人?你到底知道多少事情?”淳于风扶着倒地不起的冯厚峰,低声问道。
冯厚峰苦笑着,用无力的声音说道:“若我说现在还未到时机,你、你们可以相信我吗?”
淳于风微微一愣,随即苦笑一声,没有再追问下去。
冯厚峰露出纠结的神情,但最终还是保持了沉默,将一切秘密重新掩藏在心底。
在某个莫名的空间中,赤红的双眼中正飞快映出这一幕幕。
若非他的允许,柏秋寒又怎能借来他的势?
只是……
这并非好事。
虚假的强大只会让人迷失,他能帮柏秋寒保住性命,却无法为其决定道路。
“你还有时间,不要急躁啊!”
细微的话音在狭小的空间中回荡着,他闭上了双眼,再度陷入了死一般的沉寂。
第一百零五章 变化
柏秋寒不知道自己走了多远,疲惫和失血不断磨损着他的精神力,让他的思考都变得有些恍惚起来。
虽然很多东西能够想明白,但有些东西,却也不是说放下就能够放下的。
“你这样下去很危险!”
界灵传音着,但柏秋寒却仿若未觉,步伐没有一丝停顿。
“停下来,折磨自己很有趣吗?”
柏秋寒的识海之中,界灵的声音更大了,而他似乎终于听见了“她”的呼喊,迷惘的眼神中开始有了光彩。
“我很清醒,没有比现在更加清醒的时候了!”柏秋寒自语着,却不知是说给界灵听的、还是说给自己听的。
折磨自己?
如果这样能获得心灵的宁静,那又有什么不可以呢?”
“这就是灵元界!你还没有看透吗?”
想起了临走时师父的嘱托,柏秋寒露出悲切的笑,自语道:“不要相信任何人吗?是的,我一直记住了,却未能理解,而今我还会前行,但却不会再相信了。”
“你……”界灵的声音中隐含不安,然而她作为一界意志的具现,却偏偏不知道该怎么开导人,虽然知道柏秋寒现在的状态很奇怪,但她实在不知道该如何表达。
“好啦,不用担心我。”
下一刻,柏秋寒已经停下了脚步,脸上的悲戚不知何时已换上了一贯的笑容,好像先前的一切都没有发生过一般,但界灵很清楚、柏秋寒自己也知道,发生了的事情无法被掩盖,而变化的种子,也在柏秋寒的心底深深扎下了根。
“你……唉,只要你自己想明白就好。”
界灵实在想不到应该说些什么,倒不如说她在柏秋寒身边觉醒之后,那曾经的神秘与强大都在这个不知是聪明还是愚蠢的青年面前消散一空,现在的立场倒像是掉转了一般。
深感人生果然奇妙的界灵,慢慢将意识放空——仍旧依附于小叶而未曾夺取那个孩子意识的她,哪怕已经吸收了不少灵界源气,也还是不能随时随地都保持清醒的。
看着那双幽深的黑眸缓缓合拢,听着怀中渐渐变得均匀的呼吸声,柏秋寒目视着前方,喃喃道:“还是先找个地方落脚吧。”
冯厚峰那柄法刀对柏秋寒造成的伤害还要出乎他的意料,虽然被刺中之时,柏秋寒下意识的闪躲避开了内脏,但腰腹毕竟是人体最脆弱的部位,加之柏秋寒一路下来一直未运转功法疗伤,现再看时,伤口流血已止,而其边缘却肿胀不堪,隐隐还有脓苔溢出,若是放置不顾,柏秋寒毕竟还只是丹海境界,到时只怕也无法控制腹内脏器的感染。
幸得视野之内,就可望见一片帐篷及木楼的建筑群,柏秋寒也不知那是否属于城市控制的村落,但对于现在的他来说,似乎都没有什么区别了。
只有十几户人家的村落,在城外的土地上可谓寻常至极,围在村落外的歪斜栅栏大约只有象征意义,圈养牛羊等牲畜的草棚下空无一物,显然是被村人牵出放牧,也正因为此,整座村落都显得十分安静。
然而这样的安静乃至于祥和全是假象,这些靠放牧而生的村落,本来逐水草而居乃是最适宜的生活形势,但他们却反其道而行之,不仅在茫茫草场之上定居,还建立起类似这些木楼一般无法轻易移动的建筑,不只是因为村落中居住的大多是老弱,还因为这城外的潜规则而已——游者们劫掠的规则。
村落给予老弱妇孺以遮风挡雨之所,同时也让他们成为了任游者们宰割的鱼肉,曾经不是没有试图迁徙之人,不过他们的结局往往很悲惨就是了。
缺乏足够的体力和战斗力,在城外这茫茫不知边际的土地上,就是最肥美、且不用讲丝毫规矩的猎物,当流了足够多的血,这些村人都开始安于这类似于被圈养的现状,不论是被城市圈养,还是被一个区域的游者圈养,至多不过是被游者圈养偶尔会遇见杀鸡取卵的情况而已。
渐渐地,这些村落之中的人便开始了麻木,而那些大多在年轻时做过游者的老人,则是在这份麻木之下更多了几分自私的阴狠。
比如现在,柏秋寒走进这村落之中,从帐篷里、木楼中射出来的视线的主人,就是这样的老人,至于妇女孩子,身子稍强健一些的便要承担放牧的职责,至于弱些的,便要生火做饭、照顾起居。
而村中的老人都是互通气息,对女子孩童看管也是极严,就算有想要反抗之人,往往还没有找到一同行事者,就已经被这些还剩着些许年轻时狠辣的老人们抓住杀死。
久而久之,游者与村落以及村落里的成员阶级便已经固定,这种勉强能过得去的生活持续了不知多少年,也许还会一直继续下去,直到这个世界的尽头。
柏秋寒曾对这些人有过同情,然而他现在的目光中却只有厌恶,快步走到村中相对较新的一栋木楼之前,他毫不客气地将门踢开,居高临下地望着先前还在窥伺他的三名老者。
“我要药、水、食物,还有这楼,我要用几天。”和这些灵元界人商量是愚蠢的行为,柏秋寒已明悟了这一点,如果不对他们展现力量,他们便会觉得你可欺。
看着柏秋寒嘴角的冷笑,又嗅到了他身上的血腥味道,三名老者显得游移不定,似乎试图猜想这个青年的身份。
“给你们一刻钟准备。”柏秋寒随手一挥,念力便已将面前那张方桌剖成两半。
看着倒塌的木桌,三名老者终于明白,面前这个人是什么身份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他有能力取了他们、乃至整个村落之人的性命,这就足够让他们服从了。
“大人稍坐,我们立刻准备、立刻准备。”
三人立刻跪倒在地,而在经过柏秋寒点头许可之后,他们也不敢站起来,就这样爬着从柏秋寒身旁经过,逃也似的出门去了。
柏秋寒扫视了一眼这栋木楼,两层样式的建筑,一层也不过三四十平方米大小,一楼放着几张方桌座椅,应该是充当起居室的作用,通往二楼的路径是一条不算整齐的楼梯,柏秋寒不用看,只是用已经越发强大的精神力一扫,就从二楼物品的形状判断出,那应该是休息就寝的所在,而在那里,还有……
柏秋寒露出不屑的神情,抓过一根椅子,就坐在一楼深处,将身形完全暴露在敞开的大门之前,他翘着腿,默默用精神力感知着、观察着这村落的人。
窥伺的目光虽从未断绝,但却没有一人敢于靠近这栋木楼,所以柏秋寒也懒得去找他们的麻烦。
过了数分钟,那三名老者便带着柏秋寒所说的东西回来,这三人想来也是非常惧怕,平时不常活动的腿脚也完全伸展开,个个跑得满头大汗。
“好,你们可以走了,无事不要来打扰我。”柏秋寒念力一动,便将三人手中之物招到身前,然后不咸不淡地说道。
三人见到柏秋寒这一手,又是一惊,但哪里还敢多留,立刻便俯身倒退离去。
柏秋寒用清水洗去伤口上的脏污,再用白布拭净,然后抹上那不知道什么成分、但好歹有些杀菌作用的药草,感受着腰间传来的阵阵清凉之意,他就知道,伤处已经无虞。
虽然很想立刻修炼,但却还有一件事情需要柏秋寒处理。
踩着摇摇晃晃的楼梯,柏秋寒走上了二楼,入目所见乃是一张宽大的床榻,起码可供五六人安睡,其后还有几个用木板隔出来的小房间,不过房门却是紧紧闭上,看不见里面。
柏秋寒的目光却放在那张大榻之上,那里有一个看上去不过十四五岁的少女正用惊慌的眼神看着他。
比起柏秋寒曾看到过的村落的孩子,这少女显然营养要好上那么一些,至少没有那种面黄肌瘦的感觉,甚至于那张能说得上是清秀的小脸还颇为白皙,而她为什么会在这里,从她那散乱的衣衫语和颈上的淡粉色痕迹上,便可以很轻易的得出答案。
不过是村落中上位者对下位者的剥削,或者说是另一种交易,少女通过付出自己最后、也是最宝贵的资本,来获得足够的食物、足以遮风避雨的住处和免除劳动的生活,虽然这种交易也许最开始不是她自愿进行的,但从她那已看不见任何抵触情绪的双眼中,就能明白她已经接受了这样的现实。
先前楼下的动静显然无法被这薄薄的木板所隔绝,所以少女在短暂的惊慌之后,稚嫩的脸上就做出了在柏秋寒看来一点也不适合的妩媚神色,那凌乱的衣物在那双瘦小的手下也似要被逐渐解下。
“你也出去。”柏秋寒并没有经历过这种情况,但对这么小的孩子起了什么不该有的念头不就等同于犯罪?
虽然柏秋寒的思想比起之前显然已有了改变,但底线还是有的,所以他只是冷冷地发出了驱逐的命令。
少女停止了手上的动作,楚楚可怜地看着柏秋寒,似乎不想离开这个她用身体换来的安稳所在。
少女的眼神又让他想起了那个少年,他执意想要跟着自己的时候,是不是也是这样的眼神呢?
柏秋寒觉得应该是时间太久所以记不清了,不过无所谓,这些事情毕竟已经抛诸脑后了,所以他没有说话,只是抽出腰间的横刀,让那冰冷刀锋反射出的光芒映在少女的脸颊之上。
少女面色瞬间如纸般苍白,她不敢再看柏秋寒一眼,也不敢再做什么多余的动作,从床上翻滚下来,连鞋也不敢穿,便跌跌撞撞地从楼梯下去,其间自免不了摔倒,但柏秋寒却是视若不见,直到确认少女终于走远,他才终于将横刀放在床榻之上,叹了口气。
“应该就是这样的,只要向着我想要的……结果。”柏秋寒感觉自己心中好像多了些什么,又好像失去了什么,但他只能相信,眼前的道路不会再错。
解下襁褓,将小叶唤醒后喂以吃食,柏秋寒便沉浸入修炼之中。
淳于风军营曾经驻扎之处,一个相貌平凡的青年男子正看着地上才扑灭不久的火堆,在他的身后,有三名游者匍匐在地,对着他的背影瑟瑟发抖。
“若我没猜错,应该是从映城脱离的那些人,和他们交手还只是负伤退走吗?”男子嘴角微微挑起,“明明是外域之人,怪不得盟主大人会感兴趣呢!”
青年男子背负修长苗刀,周身灵元如火般炽烈,正是前不久才突破到灵元脱体境界的游者联盟长老郑文坚。
而那几名游者,却是前几日被柏秋寒夺了帐篷财物、仓皇逃窜的三人。
他们之中尝试偷袭那人,最开始就想到柏秋寒就是面前这位游者联盟郑长老发出画像要寻找之人,想要独吞功劳的他选择铤而走险,却被想保全性命的另外两人擒下,还险些为柏秋寒留下的映城货币大打出手。
最后一切的事实还是在生命的威胁下被抖露出来,所以郑文坚才会得到消息,来到此地。
“你们知道的都说完了?”郑文坚回过头,俯视着三名游者。
“长老大人,说、说完了。”在郑文坚的威压下,三人甚至连头都不敢抬起来。
“嗯,我记得附近,应该有几个映城管辖的村落吧?”郑文坚显然对稀少的情报感到有些不满,于是又问。
“是的是的!”这三人虽然在游者中都算是最底层的存在,但好歹附近的地理关系还是清楚。
“带我去。”
“这……”三人有些迟疑,他们终究还是要在这一带混的,以他们的实力,势必不敢得罪映城下辖村落,可听郑文坚话中之意,这位长老此行的目的只怕不善。
“带我去!”郑文坚由重复了一边,只是这一次,如血的灵元已漂浮在三人头顶。
于是三人不敢再有任何迟疑,将郑文坚向就近的村落引去。
第一百零六章 炼心
柏秋寒静不下心来。
修炼近半日,腰部的伤口虽未痊愈却已贴合,精神力和真气乃至体能也完全恢复,但他就是无法将身心投入到筑道第二步的研究中。
经历了第一步的死亡难关,就算明知第二步的难度较低,他也不敢凭着此时的心境去尝试。
只是他不论如何也不愿承认,自己心绪已乱的事实。
所以他并没有就此从入定之中醒觉,而是将意识沉入了那在他识海之中存在可不短时日的《炼法真诀》里。
柏秋寒从未真正去研习《炼法真诀》。
在那场变故中,为了对抗丝可萝丝而学习的炼神冲击,倒像是这功法响应了他之所想,自动为他找到适宜的精神力技巧,而在跟师父修炼的几天,两门秘技则是黑袍人为他挑选的。
这功法之中,尚有无尽宝藏等着他发掘。
那悬浮识海之上、如太阳般地小小光点中,隐藏着大量信息,但随着柏秋寒意识的进入,这些信息却并非爆发似的被吸收进识海,而是像计算机索引页面一般展现在柏秋寒面前。
《炼法真诀》共有九大篇章,柏秋寒最熟悉的,自然是包含了修行功法的《炼法》篇,不过不知是有保护机制还是别的什么,现在柏秋寒能看到的,仅仅是到血气化精境界的真气流转路线。
另外八篇包括:《筑基》,涵盖精神力冥想之法以及其三大境界,气血搬运以及熬练肉体之法,这些倒是黑袍人通过直接教导柏秋寒以及直接教导柏秋寒的身体的方式教予他了;
《技法》,内有秘技和精神力技巧,以及柏秋寒目前还无法阅读的所谓“道法”;
《桎梏》,包含各个境界突破时的一些难点以及少量用以参考的前人经验,当然柏秋寒现在能看到的也就是突破脱胎换血境界前的要点而已;
《筑道》,被诸多练气士称为邪道,在这功法之中却被单独列为一篇;
《阵道》,讲述阵法原理,并介绍有诸多阵道的布阵之法,不过现在的柏秋寒却只能看到总纲和基本原理,具体的阵法却是一个也不能得见;
《丹器》,炼丹炼器之法,现在柏秋寒是完全无法阅读,似乎这《炼法真诀》也会根据柏秋寒的境界评定他能阅读的部分,以防分心;
《异象杂篇》,天地间各种异象,及山河宝地的勘探等等内容无所不包,正如其名,乃是“杂篇”;
最后则是总论部分便显得语焉不详的《炼心》篇。
“以此法可磨练心境,不使为其势所摄?”这句话说来等于什么都没说,反而使得他有些好奇,而当他发现这一篇竟可以阅读的时候,他的好奇心就更压制不住了。
想着既然可以阅读便应该无事,柏秋寒又让意识进入了《炼心》篇中。
仿佛天地倒转,日月重塑,当柏秋寒醒过神来,他已不在灵元界的村落中,甚至不在他所熟知的任何地方,入眼所及,乃是碧海蓝天,绿树骄阳,脚下金黄的沙滩似乎还隐隐传来热意。
脚?
柏秋寒试着将视线往下,却没能看到自己的肢体——在这里,他没有实体,仿佛是本来就不存在于这片时空的东西,他试着发出声音,但没有发声器官的他又怎么发声?
他又试着将精神力蔓延,但任凭他怎么努力,却也无法像平时那般感应外界。
只能看着,宛若过客。
就在柏秋寒感到不知所措之际,蓦地,有一人从他身旁走过,然后便是十人、百人,柏秋寒想要叫住他们,却意识到自己无法发出声音,但随着他心念一动,他又突然出现在了高空之上——然后他明白了,在这个地方,他似乎凭借心意就能去到任何地方。
环视周围,只见刚才那些“人”不知何时已经出现在他的身旁,柏秋寒无法确定他们是否人类,因为在此刻他的视角看来,这些人都是一片模糊,就像……
“高位面生物?”柏秋寒想起了某种可能性,而当他意识到这一点时,那模糊的感觉却突然消失无踪,而他终于能看清周围人们的模样。
这些人有男有女,有老有少,有高有矮,他们大多和柏秋寒认知的人类有着相类的样貌,不过那些颜色自然、浑不似染出来的各色头发和某些人头顶的尖角、背后的翅翼以及不属于地球任何时代的衣着风格,又昭示着他们并不是柏秋寒认知意义上的“人类”。
柏秋寒能在这些外貌各异的“人”身上感受到强大,那是他在地球上所见的练气士无法比拟的强大,若说丝可萝丝之流在他看来宛若高山,那他们每一个在柏秋寒眼中都如那浩渺星辰,明知其有万丈光芒,却遥遥不可捉摸。
然而如此强大的他们,此时脸上却尽都是是期待之色,他们的目光都看着一个方向,于是柏秋寒顺着他们的目光看去,却见空无一物的天空中,不知何时已出现了两道身影。
这两道身影同样笼罩在一片模糊之中,他们悬浮在这天宇之上,似毫不费力,而随着柏秋寒心念一动,他们身上如迷雾般无法理解的模糊也同样褪去。
那是两个年轻男子,从外观上来看,他们和地球上的人类并无甚区别,甚至发色都是相同的黑发,两人身着十分随意,都是短袖以及较为贴身的长裤这种容易活动的着装,他们的样貌以正常审美来说只能是普普通通,但在强大而高渺气息的萦绕之下,却又显得卓尔不群,一瞬之间,就连在柏秋寒身周那些强者们的气质都被比了下去。
“人族大能们通天一战,自当化作人形观战以示尊敬!”
“是的,我们这片星域,终于能看到打开那天生枷锁的希望了!”
……
隐隐的,柏秋寒听见了身周诸人的话语,他们用着一种柏秋寒无法理解、也从未听过的语言交流着,但不知为何,这些话语中的含义却似通过精神力传达到了他的意识之中。
从这些人的对话中,他大约明白那两人在此是为了战斗,只是场间却并没有什么剑拔弩张的气氛,反而有一种说不出的和谐。
那两人也开始了对话,虽然相隔极远,但他们声音却还是通过精神力的“翻译”到了柏秋寒的意识之中。
“希望我二人之战,能够让所有人看到前方的路!”
“如我们一战都无法突破新的境界,那只能说明这片星域就只能如此而已了。”
“如不见前路,灾劫来时,万千生灵,其既往种种皆为空谈,我们不是尝试突破,是必有一人要突破。”
“破尽一切道,其源头为何物,真是想看看!”
“所以,即便是你杀了我,还是我杀了你,都不会有任何怨念。”
“能放手一战,哪怕星辰崩毁,我很高兴!”
两人的谈话间,或有叹息,或有失望,或有悲壮,或有洒脱,既有求真之心,又有狂放之意,这是两人均将身心调整到了最佳状态,将为了他们口中“星域”的希望展开战斗。
两人的气息交缠,本来平静如处子的海浪,却突然化作噬人的妖魔,风浪大作,天际边缘,宛若蓝色巨人般席卷天地的海啸扑面而来,将本自晴朗的天空也染上了暗色。
柏秋寒感觉不到那令天地色变的狂暴能量,他所能感觉到的,只是属于那两名强者无上的气息压迫,然后他的意识便陷入了黑暗。
睁开眼睛,柏秋寒立即发出精神力扫射四周,却发现他还是在那小木楼之中,小叶在他的身旁安睡着,淡淡的月光从窗格之中洒落床前,在地面显露出斑斓之影。
刚才的一切都仿若梦境,但柏秋寒明白,那不是梦,只怕是记录在《炼法真诀》中,宛若影像一样的战斗画面。
不过和仅仅只是光学成像的录影不同,柏秋寒可以以意识体的形式参与到那记录的场景之中,虽然只是记录,但那其中强者们的气质与气息却仍然存在,如能在那场惊天战斗中稳住心神,的确是对内心的淬炼。
“原来如此,这便是炼心么?”虽然只在那两名强者战斗开始之后的短短数秒,柏秋寒的意识就承受不住强大的气息压迫而被湮灭,但柏秋寒却感觉心中反而宁静了一些,真气的流转似乎都比先前要自如了。
他知道这是错觉,但对于心烦意乱的他来说,这或许是唯一的开解之法了。
于是柏秋寒再次将意识沉浸入《炼心》篇中,然后又看到了相同的场景……
这一夜,柏秋寒不知进入了那个世界多少次,只是每次都在战斗的初始阶段就被湮灭了意识,不过他也不是没有进步,比起第一次,他算了算起码是多坚持了两秒,而就是这两秒的时间,也让他心中那莫名的烦躁又少了一些。
但柏秋寒仍无法静下心去参悟筑道的第二步,他仍觉得自己很清醒,不愿去承认被其他情绪扰乱了内心,在识海深处,他的潜意识也知道这样下去非常危险,然而他无法解脱,至少现在的他,无法凭自己的力量从那异样的情绪中挣脱。
阳光照射进来,柏秋寒再次压下了心中的波动,做出平常的表情来。
抱起仍在熟睡的小叶,柏秋寒走下楼去,感受着屋外众多的气息,他叹了口气,推开了房门。
至少有二十名老者战战兢兢地站在屋外,站在最前的是昨日被柏秋寒驱逐的三人,在他们身旁,那名少女也垂首而立,只是不时偷偷抬头打量着柏秋寒。
“你们有事?”柏秋寒皱起眉头,并不想和这些人做过多交流。
“这位大人,请问您……”有未曾见过柏秋寒实力的老者便尝试问话。
“和你们有什么关系?”
村落生活艰难,想要大致知道柏秋寒身份以及是否会引来其他无法抵抗的威胁,这倒也无可厚非,但在内心中已对这些灵元界人失去所有耐心与信任的柏秋寒,却是想听他们将话说完的想法都没有,直接怼了回去。
柏秋寒的话语中夹杂着精神力的威慑,那名老者登时被吓得面如土色,连两股的战栗都无法停下来的他,哪里还有力气接着问下去。
看着面露恐惧之色的老者们,若是原来柏秋寒或还会出言宽慰两句,但现在,他却只是冷哼一声,转身便要回到房中去。
“大……大人……”有些沙哑的声音显得颇为稚嫩,怯生生地在柏秋寒身后响起。
柏秋寒转身看着那少女,在她的眼中找到了恐惧、惊艳和充满欲望的光。
“那……那个孩子,应该需……需要照料吧,我可以……”
“不用!”柏秋寒断然拒绝,而后再不看这些人一眼,转身回了屋子。
少女一脸绝望地迎接着老者们不怀好意乃至痛恨的目光——她刚才的行为,已无异于是对这些老者——她的主人们的背叛,幸而遭到了柏秋寒的拒绝,否则这小丫头还不站到他们头上去了?
思及此,老者们眼中的恶意渐浓,而被老者们拖走的少女不知道她接下来会受到怎样的对待,但她却自认为很清楚,导致这一切的是什么人,所以她死死地盯着那紧闭的大门,眼中的绝望渐渐变成了怨怼。
感知着外面所发生的一切,柏秋寒心中好像一直有个声音在跟他说这样做是错的,这和他所厌恶的、将绝望散播出去的人又有什么区别?
但他又告诉自己这是必须的,所以他压下了内心中的声音,在简单的进食之后,再一次将意识沉浸到《炼法真诀》中。
也许只有强迫自己修炼,他才能从发生过的事情中逃离,只是这样的他,又能逃到什么时候呢?
这对于他来说,才是真正的“炼心”吧!
第一百零七章 来路不可见,去路不可追
柏秋寒又将精神沉浸在《炼法真诀》中整整一天,除了吃饭喝水以及给小叶喂食以外,他再没有一刻醒来,也只有沉浸在对功法的钻研之中,他才能忘记外界的烦扰。
《炼心》的世界他又去过多次,但停留的时间却已经很久没有增加了,他对那场战斗的记忆,也仍是停留在开始的阶段。
此路不通,他又选择阅读了《技法》,不过没有去再学习什么秘技,现在他身负的两门已是经过黑袍人精心挑选、值得他再精进的秘技了,所以他试图再修行精神力运用的技巧。
精神力的技巧繁多,不仅仅是用来杀伤他人灵魂,也有念力这种改变自身力量形态的运用方式,而这所有的运用方式,被统称为灵艺。
艺,是技艺之艺,也是艺术之艺。
哪怕是对于练气士这种可以说已超脱物种论的人群来说,灵魂、或者说精神也是一张纯白的画布,是比所修炼的真气或者斗气之流更加难以理解、难以修习的力量,在这样的画布上作画,某种意义上讲的确是一种艺术。
柏秋寒的识剑,是精神力进入灵识凝化的境界之后的附带品,还算不上灵艺,饶是如此,却也让不少修为相当的对手吃了亏。
而凌星雪所教授的念力运用、精神力爆破以及柏秋寒自己所学的炼神冲击,则都可以归到此类。
按道理来说,以柏秋寒的精神力境界,只要不是对修为有硬性要求的灵艺,他应该是一点就通的,就如炼神冲击,虽然本身是运用相对简单的灵艺,但他能在瞬间学会,足以说明他在精神力上的强大。
然而这一日下来,柏秋寒却连一种灵艺也不曾掌握,哪怕完全可以理解精神力的流动方式,也能理解这灵艺的原理,但就是无法使用出来,尽管这些灵艺大多比炼神冲击这样的舍身攻击更加复杂,但却不应该是这样的结果。
柏秋寒又一次感到了烦躁,连入定的状态也无法维持,醒转过来。
下地将黑袍人所传授的拳术打过一遍,柏秋寒心中的烦躁才终于平缓了一些。
只是练着这自小便会、宛若刻在骨髓之中的拳术,离开原本世界已经快两个月的柏秋寒,不可避免地升起了思乡之情。
虽然心中知道,在那边的世界不过只过了几个小时,但对于柏秋寒来说,这两个月的经历却是切实存在的。
想到在这个世界还要停留数年,柏秋寒也明白为何师父来临行前提醒他要守住本心了,而现在的他……
柏秋寒又将招式不多的拳术打了一遍,将那些念头狠狠甩掉。
“但华夜前辈在这已停留七千年,尚能守住本心,我也可以,我也可以……”
柏秋寒在心中拼命对自己说着,迫使自己相信着,但有些东西,是无法欺瞒的。
所以柏秋寒的下一招出了纰漏,明明应该踢出的腿却只抬起了一半便衔接了下一式,使得柏秋寒失去了重心。
按理来说,不论是运转真气稳住步子还是用念力撑住身体都可以将这小小失误化归无形,但不知为何,柏秋寒却没能这么做,以他的精神力境界来说,这是非常不可思议的事情。
而这一切还是发生了,所以柏秋寒就像是刚刚开始修行的初学者一般,狼狈地摔倒在地。
本来只是练拳,未出大力的情况下摔了一跤,并不会对柏秋寒此时的肉体产生什么伤害,但在柏秋寒记忆中,自从八岁时修成识海之后,这种最低级的错误就再也没有犯过了。
这涵盖各类兵器技巧、无比精炼的拳术,乃是黑袍人精心总结所得,在这上面失误,让柏秋寒感到了愧疚以及深深的羞耻,而这份羞耻,最终却转变成了愤怒。
就连柏秋寒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会发怒,更不知道这愤怒是对谁而生,但他却再也无法维持自诩平和的心境,一拳向面前的墙壁砸去。
拳头在墙面碰撞前的一刻停下了,柏秋寒喘着粗气,本来温和的眼中却染满血色,他心中的愤怒犹在,但内心的理智却告诉他将这愤怒发泄在外物之上不过是逃避而已。
他明白,那是……对自己的愤怒?
然后那一拳砸在了墙上。
不过是木质的墙壁破开了人头大小的空洞,而后龟裂便蔓延到了整片墙上。
夜风灌入小小的房屋之中,吹拂在柏秋寒的面颊之上,终于将他心中的纷乱带走了一些,村中不少房屋亮起火光,显然是被这边的动静吸引,只是当村人们发现响动是从柏秋寒所在房屋发出时,他们不约而同地选择将灯火熄灭。
柏秋寒感受着房中降低的温度,还是暂时压下心中情绪,作出一副笑容,用被褥将床上小叶裹紧,抱到内室的小房间中。
就在他打算继续尝试灵艺和炼心的时候,楼下却突然传来叩门声。
楼下的门其实没有关,早在柏秋寒第一天来时就将门闸踢断,只是他并不在意,如果外面真有人想进来,一道门闸也拦不住,而以他的精神力,门锁不锁也没有太大的区别。
但门外的人却依旧敲着门,声音断断续续,时大时小,显然那人心中也充满犹豫,柏秋寒自不需要看便能知道来者为谁,不过他却没有响应的意思,而是回过头去,将包裹小叶的被褥又掖了掖。
敲门声依旧没有停歇,只是声音在逐渐变弱,而后变得急促而连续。
或许是见良久无人理会,门外之人终于停下了无用的动作,却转而将门推开。
听着轻微而又滞涩的脚步,柏秋寒微微皱起了眉,又用双手强行把眉间抚平。
少女憔悴的面容从楼梯口显露出来,一阶楼梯并不高,但她却几乎是手脚并用爬上来的。
少女从散乱的衣物下露出的肌肤上,无不是淤青红痕,甚至她赤裸的小脚上,有数根脚趾呈异常的角度弯曲着,加之那已经失去神采、已看不到白日里那怨怼之色的双目,不难想象她在这一日遭受了什么样的对待。
而当她看到柏秋寒的身影时,那双无神的眼眸中竟透出两分光芒来。
那是对生存的渴望,也正是这份渴望,让她强撑着、忍受着剧痛爬到了柏秋寒身前。
“大人,您……您的墙壁破啦,我……我可以……为您补上……”少女嗫喏着提出请求,但却迎上了一双明明看不出笑意、却出现在正微笑着的面庞上的眼睛,她打了个寒战,好像要将肺脏都呼出来一般急切喊着,“什么都可以,什么都可以,求您让我做点什么吧!求您了,求您了!”
然而柏秋寒只是摇了摇头,“你走吧。”
少女眼中的希冀刹那间变作更深的绝望,她又一次望着柏秋寒,希望从中找了些许可能,但她仍旧失望了,那张脸上除了假笑以外什么也没有剩下。
于是她低下头,用已经不灵光的大脑拼命思考之时,她却突然发现了那正在床榻上熟睡的婴孩。
想起那日里柏秋寒对那个孩子的照顾,少女那已快要破碎的内心中升起了令她自己都感到恐惧的想法。
人在绝境之中,不论什么都会死死抓住,所以哪怕是在平时的她看来是愚蠢不堪的决定,她也会毫不犹豫去做。
于是柏秋寒发现,少女没有退却,而是挣扎着站起身来,向床榻上的小叶扑去。
少女的动作慢得可笑,就算是最弱最弱的练气士在这里,也能轻易地阻止她。
柏秋寒不知为何却无法感到好笑,不过他也不可能容忍让这少女伤到小叶,只是他还没有出手,少女的身形就突然停滞下来,然后那娇小的身躯便无力地倒在床沿。
幽深的双眸已经睁开,整个灵元界,能伤到这界灵化身的孩子的人或许有,但和这个普普通通的少女绝没有任何关系。
“不要!”
界灵刚刚醒来,就以传音向柏秋寒的识海大吼着。
但“她”却已无法阻止柏秋寒的动作!
少女轻若无物的身体如同羽毛一般飘起,又如炮弹一般狠狠向墙壁砸去,在柏秋寒的绝大力量之下,少女的身体穿透了菲薄的木墙,飞到空中,而后在重力的作用下狠狠摔落在地。
本就饱受折磨的少女,在这样的重创下更已是奄奄一息,只是那股生的欲望还支持着她,让她没有立刻失去意识,无神的双眼望着无月的天空,她稚嫩的生命就如同天边那颗闪烁的星辰一般明灭不定。
这样的响动自然又一次将这不大的村落唤醒,灯火再次点燃,而当见到那少女正无力地躺在地上时,终于有几名老者走了出来,持着火把围在少女身边。
“贱人,总想些不着实际的好事儿,看看你现在这个样子,呸!”一名老者不屑地唾了一口,狠狠骂道。
“这贱人反正也不行了,干脆就弄死了,明天好改善伙食。”又是一人阴冷地说着。
“好,就这样办!”
老者们七嘴八舌地交谈,看似如同家常闲聊的气氛,却是在讨论着对于少女来说无比残忍的未来。
少女的眼中只余茫茫一片,连绝望都不再有,本已无力哀求的她,在寡淡的星光之下看到木楼的破洞之后那双平静的眼眸,却不知从哪里来的力量支持着她大喊着:“我只想活着,活得好一点,我有什么错?我有什么错!”
然而老者们只觉得少女的声音聒噪,沾满灰尘的靴子狠狠踢在她的脸颊之上,终于让她连最后的力气也失去了。
看着如同死狗一般被老者们在地面拖行的少女,看着那仿佛想在泥土之上留下自己最后痕迹的血印,柏秋寒眼中那份平静、那份他自以为的平静终于还是动摇了。
“想要活下去,活得好一点?”柏秋寒喃喃自语着,“这就是理由?这就是理由!?”
“这和野兽一般的理由难道不是错的?难道不是?”柏秋寒低声吼着,想在心中继续强调自己的正确性。
然而错的东西就是错的。
以道德和意识的高点去定义人是错的,彻底否认别人的努力也是错的,但如果自己错了,那谁是对的?怎么做是对的?
不明白,
不明白。
不明白!
……
那么……
“灵元界是错的,这个世界就是错的,所以这里的人不值得相信,所以他们错了,我应该恨的是他们,这不是很简单吗……对,很简单!”
结论扭曲而疯狂,但柏秋寒自以为看清了前路,并对此坚信不疑——
“如果我错了,如果怀疑自己,我怎么可能模仿出师父的势?”——他刻意忽略了,在那短暂的明晰之后,他就再也不能使用那份势了,而在他内心薄弱之时悄悄将他改变的、或者从开始就在影响着他的内心的,又是……?
“不要,停下来,停下!”
界灵试图传音,但柏秋寒却恍若未闻,只是用充血的眼睛看,看向那拖着少女、背影渐行渐远的老者们。
噗通,
噗通,
噗通……
那是人的头颅掉落在地的声音,几名老者的脖颈上留着光滑的断面,而后鲜血从断裂的血管之中喷洒而出,直冲天际!
弥漫的血腥气息刺激着人的鼻腔,而对这股味道无比熟悉的村人们,都从门缝中探出视线,然后发现了几名老者的惨状。
没有人知道是谁得罪了那位大人,但已习惯于被强者欺压的他们终究没有勇气反抗,只是有些人意识到这并不是劫掠那还有潜规则限制的事情,于是这部分人试图逃走。
但哪怕在夜色中,也没有人可以躲过柏秋寒的精神力。
而这些开始逃走的人,在已被莫名情绪支配的柏秋寒眼中,就是他所怨恨之人、阻拦前路之人,而对于这样的人,他早就下定了决心怎么去对付。
随着更多的杀戮,村人们终于失去了最后的镇静,他们开始了毫无目的的逃窜,老者们抛下同伴,自顾自地逃窜,妇人们牵着孱弱的孩童,蹒跚地试图跑向村外。
一切都是徒劳无功,所有人无一例外。
“不要,不要,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啊!”界灵在柏秋寒的识海中呼喊着,那混杂的声音到最后甚至带上了哭腔,“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
“都是我的错都是我的错都是我的错都是我的错……求你了,停下,求你了!”明明意识深处中还存留着杀死数以万计灵元界人的记忆碎片,但界灵却不想柏秋寒也变成那样的怪物,“她”知道一定是自己在无数次轮回中忘记了某些很重要的事情,只是因为“她”无法想起,所以才会变成这样的局面。
界灵一遍又一遍地恳求着、哭泣着,但是柏秋寒的识海已经听不见任何声音,所以也没有人能够阻止他了。
身不沾一滴鲜血、却周身萦绕着杀气的他,最后来到了那居然还能保有最后一口气的少女身前。
看着那已经开始散大、估计根本看不清他模样的瞳孔,柏秋寒指着那一地的无头尸体,微笑着:“你想活下去?好啊,现在已经没有要杀你的人了。”
似乎是听到了柏秋寒的话语,少女干枯的嘴唇微张,似乎想要说些什么,但她能做的,却只是将肺中最后一口气呼出,然后彻底丧失了气息。
柏秋寒注意到了,少女在最后的一刻,嘴角向上微微勾起了一些,只是她还未来得及拥抱希望,就已经被绝望所吞没。
看着少女的尸体,柏秋寒似乎明白了,又好像没有明白,一片混沌中,他只能确定一点——他已看不见前路,亦无法回头。
第一百零八章 郑文坚的道
事情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呢?
柏秋寒看着被血染红的土与草,嗅着令人作呕的血腥气息,就觉刚才所发生的一切宛若梦境,梦中那个自己仿佛不是自己,却又似是被虚伪的笑意强行压在心底的真实。
“对不起、对不起……”
界灵仍在不住道歉,但柏秋寒并不觉得“她”有什么错,忘记的事情就是忘记了,倒不如说有时可以忘记才是幸福,像他这样精神力达到以识引气境界的人,就算想要忘记,也是无真正法忘记的。
所以他迷茫着、自责着,本来清晰的前路变得模糊,甚至就要断绝。
“这就是师姐背负的沉重吗?”
练气士成长的道路上,终要付出或必须或无妄的代价,而行走在筑道这样更艰辛的道路上,所付出的代价只会变得更多。
柏秋寒在灵元界运气已经不错,至少在尚华夜手中得到了足量灵界源气,但在地球之上筑道的、那位他想要与之并肩、分担各自心中的沉重的好友呢?
看似对一切都能保持平常心的她,应该承受得更多吧,她并没有表面看上去那般坚强,所以才会与他这样的弱者诉说心中的苦痛与罪孽,所以才会暂时放弃了向更高层次的突破,放弃了去触及那个开始脱离了人之概念的境界。
柏秋寒不能停下,不能在这里迷茫,不然一切都没有意义了,他仍无法改变将要发生的那些他不愿看到的事情,仍会像曾经那样毫无反抗之力,也无法回应、回应那些真正关心他的人的期待,更无法面对曾经的自己。
但心中仍旧纷乱如麻,看不到出路,是以柏秋寒甚至有了强烈的自毁欲望,他只能将意识沉入《炼心》之中,又让自己的意识陷入短暂地湮灭,才终于清醒了些许。
他知道,现在的《炼心》已不是炼心,更像是他在想要逃避时的毒,只有让意识湮灭重置,他才能从烦扰之中脱身出来,然而这也不过是自欺欺人而已。
究竟是什么在支配自己?
那恐惧在石龟的封印在安静地在识海之底沉睡,而能让他产生如此剧烈情绪波动的,就只有……
柏秋寒没有继续思考,他的脸上恢复了笑容,反身上楼,将小叶抱起,轻轻在她耳边说道:“你不用道歉,不论发生了什么,我都会保护你的,都会!”
“哪怕变成我这样的怪物吗?”界灵好像能看到那样的未来,传音之中也显现出了不安。
“不会的,我不会变成那样!”知晓了异样情绪的根源,柏秋寒却没有感到愤怒,反而有一种莫名其妙的理所当然之感。
于是他懂了,为何界灵的意志会吸引他,为何界灵在他的身边就不会被怨恨支配。
“你将我的——界灵的怨恨吸收了,我每醒转一次,那份怨恨就会转予你一分,只要我在你身边,你杀死一个灵元界人,在他们心中的怨恨就不会传给我,而是……给你!如果知道会变成这样,我……我就不会……”
“然而一切都已经发生了,我不会放弃小叶,也不会放弃你,何况这不是你的问题,而是……我的!”如若不是他对少年的背叛心存芥蒂,即便是那份足以支配界灵的怨恨,也不一定能支配他的精神,只是现在的他还走不出自己加予自己的囹圄罢了。
识海中再无言语,只是那双慢慢合拢的幽黑眸子旁,却有两点泪滴从眼角滴落。
柏秋寒轻轻拭去了小叶脸上的泪水,紧紧抱住了怀中的她和“她”。
事情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呢?
和柏秋寒交手过的郑文坚自然已知道其外域之人的身份,但那因为外域之人才让吃人灵元的怪物觉醒的传说,其传播范围还是主要囿于城市之中,似郑文坚这样游者联盟长老虽然听说过,但却也只是当故事听,并没有将那些传说当真,所以他对柏秋寒的态度,更多只是想与之一战,并将他带回盟中,满足那位大人些许的好奇心。
但他所看到的事情却远远出乎了他的预料,对于游者联盟来说,这样的普通村落已并不是如对普通游者一般是劫掠的对象,尤其是在游者联盟这一任盟主地改革后,对于这些村落的态度也开始变得微妙。
至少在郑文坚的认知中,于游者联盟管辖下的村落里,村民的地位和一般游者联盟成员并无甚区别。
哪怕是在外界,普通村落虽然仍是游者定期劫掠的对象,但也多年没有发生过这样的血腥事件了。
所以郑文坚感到了些微的愤怒——哪怕最底层的灵元界人活得如猪羊一般,却又哪里是你一个外域之人能凭一己喜怒能随意杀死的?
灵元如火燃烧,而在他身后,三名游者正瑟瑟发抖地跪伏在地。
“你们可以走了。”
三名游者听到这句话如蒙大赦,他们早已领到了郑文坚的赏钱,自然不想再掺和这些灵元界的顶级高手间的摩擦。
郑文坚微眯着眼,用手中重新铸好的苗刀刀鞘有节奏地轻敲草坪,周身灵元渐渐重回体内,而当那如熊熊火焰般的灵元彻底在空中失了踪影之时,他的双眼陡然睁开——其中的战意已臻巅峰。
其时柏秋寒正心驰神摇,直到郑文坚朝自己走来时,他才终于发现这个曾一起合力对敌、而今却怎么看都没有善意的游者联盟长老。
柏秋寒没有问郑文坚因何而来,因为那一身战意就足以说明一切,若换成原来,他总归是要尝试沟通以终止这无意义的战斗的,但是现在,柏秋寒却渴求着这场战斗。
“不要!”界灵想要劝阻,但“她”却已听不到柏秋寒的回应了。
“她”不知道这一战后柏秋寒会变成什么样子,所以“她”极力想排除这种未知,所以“她”再次动用了自己的力量。
这一次,终于确切感受到那灵魂深处的怨恨在渐渐剥离,虽然只是意识体,但“她”却感受到了心痛,然而事情并未如界灵想象中那般发展,“她”对郑文坚体内灵元的操控被什么东西阻隔了。
中界山之人看似可以不受界灵的控制,然而那其实是有极限的,他们是将灵元以不同于寻常的方式运转,从而勉强与吸收灵界源气不足的界灵之力平衡,以此躲过界灵的掌控,然而那也只能趁界灵弱小之时,一旦界灵自身也有等同灵元脱体的实力,那中界山的方法就无效了。
然而郑文坚不同,在界灵的感知中,这个男子体内的灵元已经产生了变化,从某种意义上说,已经不是灵元了,对于这种变化,“她”久远的记忆中似乎见过类似的力量,那是……
“小心!”
界灵传音提醒着,但郑文坚手中的苗刀却已经劈了过来。
柏秋寒并没有放下手中襁褓,却不是他不想,而是根本来不及!
郑文坚追求着战斗,却并不追求公平一战,如果不能在战斗中取得最后的胜利,那一切都没有意义,所以他可以为此倾尽手段。
柏秋寒抽出横刀,挡下了郑文坚的劈砍,他虽仅以单手对敌,但这一招却是平分秋色。
“真是如此么?”郑文坚心中一跳,即使先前他便推测出柏秋寒实力又有进境,但真何其交手,感受到那或许比自己还要更强的力量之后,他还是不免有小小的惊讶。
不过这份惊讶不会影响他的战意,而他的战斗也从不依靠绝对强大的力量,苗刀一沾即走,然后便挑柏秋寒护着小叶的左手。
柏秋寒只得举刀防御,然而这只是郑文坚连环攻势的开始而已。
郑文坚的道路,是战斗之道,力量相若,便以堂堂之风对敌,若是力有不逮,则行奇道,以诡胜之。
这在前次交手之中柏秋寒便以为已经明了,但而今郑文坚对自身道路的理解显然又有进益,那把苗刀就如战斗本身,虽此时避实就虚,但掩藏在其后的却必然是雷霆一击。
不能这样下去!
柏秋寒这样判断着,再没阻挡郑文坚接下来的一刀,只是勉强侧身闪躲,让那附着灵元的苗刀在自己胸前留下了浅浅的伤口。
时空扭转,柏秋寒的身影消失,而带着扭曲的刀刃,几乎同一时刻出现在郑文坚身后。
身后似有龙吟,又似有灼热的气息喷吐在后颈之上,郑文坚见过这一招,让柏秋寒当初越境伤了尚清的秘技,面对这样一击,他脸上却并未流露出半分慌乱。
“外域,外域,而今你们不再是唯一!”郑文坚抬起苗刀,在心中低吟。
柏秋寒忽略了郑文坚的动向,他此时心中只有一个念头:“借不到师父的势,借这条龙的势我还是能做到,我要将眼前的路……打开!”
修长的苗刀仿佛弯成了奇怪的弧度,那是其上血红的灵元不知何时凝结成了不规则的晶状,扭曲了光线的缘故。
毫无疑问,这是秘技,至少已有了秘技的雏形!
但这又不同于练气士的秘技,像尚华夜改造的秘技,就算能以灵元驱使,其中练气士的风格依旧十足,而郑文坚的秘技,却是全以灵元催动,如果不是有人教授,那就是……
自创!
如果真是如此,郑文坚无疑开了灵元界的先河,哪怕是模仿、哪怕还很粗糙,这却是真正属于灵元界的力量!
柏秋寒没有思考这些事情的余裕,裂苍玄劲与郑文坚那化为晶体的苗刀碰撞,于是平静的夜空中,可听惊雷。
苗刀上那由灵元形成的晶体爆散,化作漫天赤红粉尘。
空间扭曲了一瞬便恢复了正常,郑文坚退出十步开外,显然他自创的秘技还不足以正面抵挡裂苍玄劲那超然的力量。
但这并不代表郑文坚输了,因为那些落在柏秋寒身上的赤红粉尘,突然开始剧烈燃烧起来!
突破了柏秋寒护体的念力,这些灵元粉尘中蕴含的能量可见一斑,饶是柏秋寒已经见机极快,可还是在肩头手臂上留下了轻微的烧伤,不过好在没伤到怀中的小叶,也让他松了一口气。
一招对拼让柏秋寒受了伤,郑文坚就如同在战阵之上取得了优势的那一方,便要将这优势扩大为胜势。
他仿佛不用回气一般,又向柏秋寒扑来,柏秋寒是靠着以识引气的精神力境界可以做到这一点,但郑文坚并无精神力修为,更非先天高手,他却又是靠的什么?
无法思考!
面前刀光快若闪电,却不再是开始的虚招试探,而是将全部身家押上、以命相搏的决战!
灵元的粉尘不断掉落,虽没有初时结出晶体时那甚至能和裂苍玄劲碰一碰的莫大威力,那灼热的灵元却也让柏秋寒左支右绌,无法集中心神使用秘技。
前次是柏秋寒以郑文坚为磨刀石磨练技艺,但现在却反了过来,郑文坚在这场战斗中,自创秘技明显使用得越发熟练,甚至随意挥洒间,便有如花粉碎末的灵元飘扬。
这种感觉过于奇怪!
如果说前次交手尚有迹可循,那这场战斗从头到尾便都在郑文坚的掌控之中,没有一点间隙,失误即是战败。
同境界之中,柏秋寒从未被压制得如此之惨,就算是面对灵元更强的淳于风,自己就算抱着小叶保护着那个少年也能将之击败。
但若换成现在的郑文坚,柏秋寒就算不保护小叶,也没有把握能胜了!
第一百零九章 追逃
换做以前,柏秋寒也许早就逃走了吧。
并不是漫无目的而活着的他,早已决定要重视自己的性命。
但现在的他显然不正常,明知是结局未知的战斗,他却继续进行着处于弱势的攻防,在郑文坚越发强大的压力下,他已经不会思考、或者说他已经放弃了思考,此时的他心中只余下一个执念——
要证明……
证明……
证明未曾辜负师父的教导,未曾辜负她的信任,未曾在偏移的道路上渐行渐远,未曾迷失前路,证明……
执念却无法解脱困局,如果横冲直撞就有效的话,在练气士存在的无尽岁月中,就不会留下那许多无名的枯骨了。
柏秋寒忽略了,或者说故意无视了自己早就明白的道理,放弃了自身的一切优势,彻底被卷入郑文坚的战斗节奏之中。
于是他身上的伤痕开始增多,已远超往日的肉体力量并不能阻挡郑文坚的苗刀,然而渗血的伤口传来的疼痛仍未能让柏秋寒清醒,他只是下意识地挥着横刀,阻挡着攻击、或者阻挡不住,再让沾染赤红灵元的刀锋在他身上留下血色印记。
“……要……”
“不要……”
“不要这样下去!”
战斗不知持续了多久,以往给柏秋寒带来清醒思维的识海仿佛一片混沌,明明还有充足的精神力留存,但柏秋寒却仿佛是忘了使用的方法,以至于那一直在识海中响彻的声音,也只如同幻觉一般,无论如何也听不真切。
木屋崩塌,帐篷上的皮革被撕得稀碎——这些脆弱的材质无法承受相当于两名血气化精对战的余波,柏秋寒一身粗布衣服已被鲜血浸湿,不断从伤口溢出的鲜血仍在夺走他的体力,但他的左手以及被左手护住的襁褓依旧毫发无损——即便在这种情况下,他也没有忘记自己最后的坚持。
界灵的传音已经带上了哭腔,柏秋寒却还是仿若未觉,外放的精神力逐渐消耗殆尽,他渐渐无法再计算郑文坚的攻势,也渐渐再难以掌握周遭的华景。
他脚下好像踩到了什么东西,这种模模糊糊的感觉所带来的失误,对于精神力修为极高的柏秋寒来说应该是不可能发生的,但偏偏却又发生了,不论缘由为何,柏秋寒只能承担自己的疏忽所带来的后果。
随着重心的偏移,柏秋寒再未能挡下郑文坚这一刀,手中横刀被挑飞,随之而来的一掌印在了他的胸膛之上。
吐出一口鲜血,柏秋寒的身体倒飞而出,他的左手再无力去保护怀中的孩子,襁褓滚落在一旁的草地之上,被惊醒的婴孩发出的哭声仿佛将柏秋寒眼前的迷雾拨散了些许,摔倒在草地上的他,却没有看着正以苗刀向他继续发起攻击的郑文坚,而是透过草叶的缝隙,看着那双眼睛。
希望凝结在生命最后一刻的、少女的双眼,它们已经变得晦暗,就如少女的面庞一般,柏秋寒打了个寒战,他感受到了惧怕——不是因为这双眼睛,也不是因为死去的少女,而是他对自己的行为产生了惧怕。
被他踩到的少女的尸身似乎在提醒着他,如果他死在这里,那么这个因他而死的少女,以及整座村落,被他失控之下所杀死的老者、妇女、孩童——这所有人的死就没有意义了。
死在这里的人,他们或死不足惜,或只是为了活下去而艰辛的生存着,但无论他们有过怎样的过去,在被他剥夺生命的瞬间,这一切都已经结束了,柏秋寒肩负着他们的死,而随着修炼的继续,这样的肩负只会越来越多,所以他不能就这样沉沦,不能就这样认输,不能就这样死去!
夜色中,婴儿啼哭犹显凄厉。
柏秋寒仍未看到那似乎已经断绝的前路,但至少他已经恢复了冷静,不会再因前事而迷失,也不会再因为内心的破绽而被卷入敌人的节奏了。
郑文坚的苗刀刺了个空,他没有太多的意外地看着出现在不远处、将襁褓重新抱在怀里的柏秋寒,嘴角划过一抹笑容——如果这么简单就结束,未免太过无趣。
“对不起。”柏秋寒喘息着,用低沉的声音轻轻说道——这是对小叶的道歉,对“她”的道歉,对那个少女的道歉,对整座村落被他所杀之人的道歉。
仅是道歉无法赎清罪孽,柏秋寒不会逃避,就算是傲慢也好,他会将这些罪尽数肩负,就如同她一样,如果有一天支持不住,她也绝对会为自己分担的。
来到这个世界,不就是为了追求这样的未来么?
看着眼神逐渐变得清明的对手,感受着身周那好似被监视的感觉逐渐强烈,郑文坚难得地停下进攻,对柏秋寒笑道:“这才有点意思,不然还真是对不起大人的好奇心。”
郑文坚没有掩藏自己的战意,也没有掩藏自己的目的,而已经可以正常思考的柏秋寒,也终于从中捕捉到了什么。
郑文坚的杀意并不强烈,至少对比起映城城主府里面对吴昕时,此刻这位游者联盟长老的杀意可谓是非常稀薄了。
现在那些微杀意,还是因为对柏秋寒滥杀的愤怒。
结合他刚才的话语,柏秋寒能得出一个结论——
“游者联盟盟主想要见我?”自尚华夜那里得知,这三任仿佛从天而降的游者联盟盟主,应该都是她的同乡,也是自身实力远超此界上限的高手,就算被灵元界的规则压制了境界,战斗力也是灵元界最顶级的存在,远非柏秋寒现在能够匹敌的。
这份所谓的好奇对于柏秋寒来说凶吉未卜,但他不愿将自己的命运交到这种不确定之上,何况曾经那太玄宫弟子还觊觎过界灵,谁也不知道其他外域来者对界灵是怎样的态度,柏秋寒就更不可能将“她”置于危险的境地中去。
哪怕总是要和那位盟主接触,却也不是现在、以这种方式去,所以柏秋寒必不可能遂了郑文坚的意,而面对并不是满怀杀意的对手,那么机会——
柏秋寒的思考速度已经很快,但郑文坚却并不会给他太多时间,甚至于刚才的话语也是他有了见猎心喜的感觉才说出来的。
苗刀之上,赤红的灵元光芒一闪而过,然而郑文坚的刀又挥空了,他来不及去看柏秋寒的动向,颈后竖起的寒毛已经告知了他危险的到来,灵元脱体而出,准确无误地挡下了偷袭的念力刃,也接下了爆散的念力——灵元界人固然难以修炼秘技,但这在相当于血气化精境界就能脱体的灵元,的确也让柏秋寒的念力更难发挥作用。
柏秋寒所求并非伤敌,在郑文坚分神应对念力偷袭之时,横刀已经重回柏秋寒手中,先前的战斗让他流失了太多的体力和真气,好在郑文坚也不是没有弱点的。
横刀之上再度扭曲,柏秋寒以裂苍玄劲向郑文坚发动进攻时,更兼有十余道识剑同时向其攻去。
普通的识剑对于郑文坚这样灵魂凝实之辈并不会有太好的效果,但哪怕是让他分心一瞬,柏秋寒也愿意尝试。
然而那些识剑却如泥牛入海一般消失在郑文坚脑海之中,苗刀挥起之时,已再度裹上赤红色的结晶。
激烈的碰撞让郑文坚被迫再退开几步,灵元粉尘却再伤不到已有防备的柏秋寒,空玄碎宇步踏出他,手中的横刀如同附骨之疽般向郑文坚追来。
郑文坚后退的脚步戛然而止,强行承受冲击,让他的脸颊如血般殷红,苗刀与横刀在空中交缠碰撞,迸溅出大片火星。
郑文坚的表情开始变得凝重,他的对手的确发现了他的弱点——灵元不足!
才破入灵元脱体境界不久的郑文坚,其灵元总量自然是不如那些老牌将军或长老的,而柏秋寒虽然只是丹海境界,但偏偏是修炼了《炼法真诀》还完成了筑道第一步的怪胎,尽管真气总量不如郑文坚的灵元,却胜在气息绵长、生生不息,加上比一般血气化精境界练气士爆发力更强的肉体,以总能量而论,郑文坚还是不及的。
之前的战斗,除了郑文坚自创的秘技以外,他也诱导着明显心中有破绽的柏秋寒进入那放弃思考的状态——这是超越秘技的、郑文坚战斗之道的运用,就算以柏秋寒的精神力境界,在心绪不宁的情况下也着了道,只是现在他却再无机会,一旦被拖入消耗战,尽管他的优势仍在,却再也没有十足把握将柏秋寒逼入刚才那样的绝境了。
情势的变化却没有让郑文坚的战意有所动摇,战斗之中情况变化莫测,本就是战斗之道所包含之物,而这已经是他的本能,不需要思考,苗刀紧贴着横刀刀身而过,明明已经到了短兵相接的险地,郑文坚的苗刀刀身更长,理应挥动更加困难才是,但他却反能利用刀身之长对柏秋寒进行反击。
这看似不合理,然而在郑文坚手中,战阵里却有可能发生一切不可能发生之事,柏秋寒也再不会被这样的阵势吓倒,身形几乎和郑文坚贴在一起,刀刃断以诡异的角度向对手的要害攻去。
两把刀再无交击,却比先前任何一刻都凶险,只消一点失手,便是肠破肚穿、身首异处的下场,郑文坚的战意越发强烈,明明灵元已经在减弱,但苗刀上的力量未减半分,好像直到灵元用尽之前,他对力量的控制都不会有半点偏差。
柏秋寒知道自己最终是不可能赢的。
无法做出决定胜负一击的现在,只会被身上的伤势仍在消磨体能,就算是顶级体修的肉体力量,也有耗尽之时,幸而他本就没打算能胜过郑文坚,进行这种于他并无益处的消耗战,目的只有一个!
郑文坚忽觉面前压力一空,即便是他,在灵元大量消耗的情况下,也没有第一时间捕捉到柏秋寒的位置,只是那挥之不去的危机感仍警醒着他,于是苗刀向前劈出,已不如之前强盛的灵元爆发而出,迎下了蕴藏裂苍玄劲的一刀。
再度后退,郑文坚终于感觉到了虚弱,尽管在战斗之道带来的玄妙状态中,他可以如同先天境界一样对灵元有更深的掌控,但他的灵元总量毕竟不足,持续的战斗之下,已经有些接续不上了。
只是柏秋寒呢?
郑文坚露出了笑容,他开始支持不住,那他的对手、在开始被消耗了更多体力的柏秋寒情况只会更加糟糕,像这样对拼的机会已不会再有了。
所以柏秋寒逃了,一招击退郑文坚,柏秋寒毫不犹豫,转身就走。
看着夜色中飞奔的背影,郑文坚的笑容僵在了脸上,随即变成了愤怒——让他产生这种情绪的,不是柏秋寒逃跑这件事,而是那个他感觉终于可以认真对待的对手,竟然做出了如此愚蠢的选择!
在追击与逃亡之中,逃亡者的压力无疑更大,因为他更加弱小,更需要警惕身后不知何时就会到来的危险,无法有效地休息、无法得到补给,这样漫无目的的逃跑,还不如回头拼死一战得生的几率更大。
郑文坚虽不以速度和耐力见长,但若是能将已是强弩之末的柏秋寒跟丢了,那也不用在游者联盟混下去了。
“不过那个孩子……”想起了先前异样的感觉,郑文坚仿佛觉察到了什么,“传说难道是真的?”
郑文坚摇了摇头,将无用的念头丢开,此刻只要追上去,一切都会迎刃而解。
于是夜色中,一场追与逃的斗争开始了,而那随着夜风、连最后的血腥气息也渐渐被吹散的地方,也如灵元界数十万年过往中默默消失的村落一般,即将被历史的尘埃所掩盖。
眼怀希望的少女终究未能逃脱她的绝望,而同样在逃亡的柏秋寒,却又能否看到明日的太阳?
第一百一十章 两败俱伤
在不知真伪的月与星那熹微的光芒之下,两道人影正在茫茫大地之上展开着追与逃。
一切似乎正如郑文坚所想,在前面约有百米的那人脚步踉跄,似乎随时都会摔倒,虽然现在速度还算快,但什么时候倒下也都不奇怪。
郑文坚只是慢慢坠在后面,灵元消耗同样不小的他,不会把力量仅仅用来缩短微不足道的距离,他在等待,等待着对方坚持不住的时候。
柏秋寒现在的状态的确非常糟糕,被苗刀切开的伤口、被灵元灼伤的创面都无法愈合,渗出的血液和破烂的衣服凝结在一处,随着奔跑不断以疼痛刺激着他的神经,尽管筑道已经完成第一步,真气在这能量稀薄的环境中也无法得到有效的补充,可以说这是必将失败的逃亡。
但柏秋寒还是这么做了,他安抚着怀中依旧在哭泣的婴孩,同时从怀中取出了满溢灵界源气的元晶。
“如果是你的话,应该可以吧!”小叶与“她”从未同时清醒过,但柏秋寒仍尝试去呼唤“她”。
然后识海之中,响起了“她”的声音。
“我真的怕你醒不过来了。”混杂的声音中满是担忧。
“对不起,让你担心了。”柏秋寒没有想到真能得到界灵的回应,但这究竟是好事还是坏事呢?
“这是我的问题,”界灵叹息了一声,“终究是我影响了你,才会变成这样的。”
“你现在……究竟是怎么回事?”在界灵身上,柏秋寒感受不到任何尚华夜所描述的恐怖,就算是那初时听来毛骨悚然的混合之音,在习惯之后也没有太多影响了。
“我?也许会消失吧。”界灵语气轻松,仿佛说的不是自己事情一般。
“消失!?”甚至顾不得身后近在咫尺的危险,柏秋寒慌忙追问着。
“有什么好奇怪的,作为我根源的‘怨恨’在渐渐消散,那‘我’的意识和这孩子的灵魂渐渐融合也没有值得惊奇的地方,不然你觉得这种情况还能叫醒我?”界灵依旧随意地说着。
柏秋寒无言,支撑界灵的意识存在的根源并不是什么好物,或者说能那支配界灵数千年的“怨恨”被自己逐渐吸收无疑也是在改变灵元界的本质,但和耐人寻味的缘由无关,如果作为代价,要让此刻的界灵意志消失、和小叶的灵魂融为一体的话,那……
柏秋寒无法说出宁可让“她”重新变成那被怨恨支配的怪物这种话,“她”缺失的、以及现有的回忆中,看不到温度,更看不到希望,这也是为什么“她”会对那曾给予了“她”希望而后又将之剥夺的尚华夜充满怨气的原因吧,所以他无法要求“她”重新回到那样的绝望之中。
但柏秋寒也绝不想让已经开始渐渐熟悉的“她”就这样悄无声息的消失,只是随着时间的推移,一切都只会有“是”或者“否”,“黑”或者“白”,没有中间的答案,亦没有灰色的地带,那是终将到来、且并不遥远的未来。
“有什么好多愁善感的,还是说这个你不喜欢这个孩子,更想要我这种既不是人也不是怪物的东西来掌控这肉身?”界灵笑着。
“当然不是……”柏秋寒苦笑,或许最开始被吸引是有界灵的引导,可他早已无法抛下这个被他取名为“叶”的孩子了。
“所以说,就算融入了这孩子的灵魂,我也不是消失了,过去发生过的事情终究会有痕迹,绝不是因为我的消失就会消亡的。”
“可是……”
柏秋寒还想说些什么,却已经被“她”打断,“好了,先解决现在的事情吧,我还不会那么快就消失的,还有时间!”
长长叹息声,结束了看似漫长、实则只用了短短时间的传音对话,柏秋寒知道,这被界灵暂时回避的话题,他或许在不远的将来就必须面对,但也正如“她”所说,必须要先解决眼前之事!
元晶中的灵界源气正慢慢被抽出,注入柏秋寒的经脉之中——能够细致准确地做到这种事情的,也只有界灵而已了。
《炼法真诀》自动的运转,将这部分灵界源气慢慢转化为真气,虽然这转换的速度很慢,但对于现在的柏秋寒来说,无疑如久旱逢甘霖,所以他才敢于将自己放在猎物的位置上——如果猎人没有做好准备的话,那猎物和猎人的身份什么时候调换都不奇怪。
弦月落下,朝阳升起,而后日头渐渐西斜,圆月又度回到高空,两人的追逃就这样持续了一日一夜,郑文坚无数次感觉前方那个青年已经摇摇欲坠,可那人就是顽强地不肯倒下,甚至连两人的距离都没有缩短半分。
初时轻松追击战的设想早早从郑文坚脑中消失,他甚至怀疑只要那青年消失在视野里几分钟时间,就再也无法在这茫茫土地之上找寻到了,同样一日未进食水,使郑文坚本就大量消耗的灵元被又度削弱,所以当银白月光照耀在身上之时,他终于也发现了异样。
太久了!
这场追逃的战斗时间持续得太久,远远超出了郑文坚的预期,他不相信是自己的判断出错,正常来说,早在中午的时候柏秋寒就应该力竭倒下了才对,那么……
“有恢复手段?外域人?在这灵元界!?”郑文坚又想起了那个传说,不,已经经历了的他承认那也许就是数千年前真实的过往,“和那个婴儿有关?”
追击不再有任何意义,情况已经不明了的现在,退去也许才是最好的选择,但是郑文坚并不打算这么做,他还未达成任何目的,满足盟主大人的好奇心也好、对这场战斗的期待也好,都尚未完成,所以面对这样的情况,他反而更加兴奋起来。
“原来愚蠢的是我吗?还好,为时未晚!”就算知道自己中计,郑文坚依旧冷静分析着情况,最后得出了结论——
“不能再拖了,就是现在吧!”
于是还勉强维持着体内稀薄真气的柏秋寒,就感到了来自身后的灼热气息。
“半天就是极限了吗?”柏秋寒暗自叹息,却没有怎么感到可惜,胜利不可能永远建立在对手的失误上,何况是如此强大的对手。
柏秋寒定住脚步,回身望去,却见一柄苗刀在赤红灵元包裹下,宛若浴火的神鸟般向自己飞来,而在那火鸟之上,郑文坚身上满溢着毫不逊色于前日的战意,默默地看着自己。
马踏飞燕。
柏秋寒第一时间想到的却是这个词语,这是被糅合进黑袍人所传的几套拳法中的意境,而郑文坚竟然在和他的交手中领悟其势,甚至在短短一天时间内,又近乎于是新创出了秘技!
无暇感慨对手的天赋,柏秋寒很清楚,郑文坚这一式秘技并非只是赶路用的身法而已,其后还有无尽变幻的杀招。
百米距离,须臾即至,狼狈躲避只会迎来无穷无尽的杀招,何况柏秋寒早已没有了逃窜的空间,所以他只能面对。
横刀在手,其上的真气已十分微弱,就连那空间的扭曲,如不细看都难以发现。
苗刀飞过百米,其力却远远未竭,灵元炽热如火,柏秋寒以横刀劈斩时,似乎都能感觉到那股热度沿着刀刃直达肉身。
裂苍玄劲毕竟是内含无穷玄妙的秘技,那被郑文坚以秘技驱动的苗刀,在这一斩之下,仍是灵元尽灭,远远弹开了去。
但郑文坚早已不在那里,为了避开接下来的攻击,柏秋寒踏出空玄碎宇步,出现在数米开外,然而郑文坚却仿佛知道他会出现在哪里,凌空一脚便如同战斧般竖劈而下。
柏秋寒以横刀相对,郑文坚若不收招,凭他现在的境界,只有断腿重伤一途。
然而郑文坚这看似狠厉的一脚却只是轻轻点在横刀之上,借力而起,再度消失在柏秋寒视野之中。
“感应不到!”
不仅是视野,甚至柏秋寒的精神力也感受不到郑文坚的所在,这固然有柏秋寒此刻精神力已大量消耗的缘故,更重要的却是郑文坚在这两次交手中,竟已慢慢掌握了屏蔽精神力探测的手段!
“这就是走上自己道路之人么!”没有去羡慕或者嫉妒的时间,柏秋寒横刀一转,便以刀光护住周身,却不料极为刁钻的一脚正中他的手腕,横刀险些拿捏不住,但柏秋寒同时也抓住了郑文坚的位置,念力刃发出,郑文坚虽从容躲过,却无法再行追击,就在柏秋寒重整阵势之时,那堪堪落地的苗刀又已落入郑文坚的手中。
柏秋寒已经感到深深的疲累,但他知道他的对手同样经历了一天不眠不休地追逃,绝不会比他好到哪里去,将横刀交到左手,以受伤的右臂勉强护住小叶,柏秋寒主动向郑文坚攻去。
已近油尽灯枯的两人再无法进行那危险而惨烈的攻防,刀刃相撞间,就连迸溅的火花也比昨夜里要暗淡了不少,单纯的对砍,却是两人已经再无力使用秘技或者腾挪身形的无奈之举。
这场持续整整一天的战斗到了这个地步,已与什么灵元真气、秘技身法无关,变为了单纯的意志力比拼,先坚持不住倒下的一方就是失败者。
带来明亮光芒的圆月不知何时已藏进了云层之中,笼罩大地的黑暗未能遮住柏秋寒的双眼,只是变得空虚的识海带给他的感知远不如平时的敏锐,郑文坚早已不能视物,毕竟他就算再怎么强大,也还是灵元脱体境界,还不能像先天境界那般突破人体的极限,但就算失去视觉,凭借其他感官,郑文坚的刀竟没有慢上半分,显然以往的他也经历过这样的战斗。
好似会永远持续下去的战斗总有结束的时候,柏秋寒不知过了多久,但应该过了很久了吧,至少云层之后月亮再未出现,取而代之的是微微的曦光。
那柄由映城内顶尖工匠所打造的横刀,此刻已布满了缺口,无力地掉落在草地上,因为柏秋寒已没有力气握刀,甚至连站起来的力气也没有,只能用僵硬的手臂护着襁褓,躺倒在草地上。
郑文坚没有追击,也没有使用什么手段禁锢他,因为这位游者联盟的长老同样倒在地上,比柏秋寒稍微强一点的,也就是他还能勉强抓着苗刀的刀柄。
没有胜者和败者,也再没有追击者和逃亡者,两人只能抬头望着天空——他们也只能维持着这个姿势,阳光从东边渐渐转移到高空,然而变得毒辣,仿佛要将视网膜点燃的光芒,让两人都偏过头去——战斗终结已经数个小时,这两个在灵元界也是一流水准的高手,现在能做到只有这样微不足道的事情。
柏秋寒从未有这种被抽空的感觉,精神力、真气以及体能都下降到了最低点,若非《炼法真诀》还在继续运转着、将元晶内的灵界源气慢慢转化着,光是一身伤势就足以让他陷入濒死状态。
看着倒在不远处的郑文坚,此刻他只要凝聚一道念力刃,就能取走这大敌的性命,但不说他已经无力再凝聚念力,就算他能做到,又能在此时下杀手吗?
按照目前的情况,应该是有灵界源气不断提供能量的他恢复的更快,但柏秋寒自忖到那时也是无法下杀手的,郑文坚未带杀意而来,如果杀死了他,那也许就将永远陷入深渊之中,沉沦到底。
所以柏秋寒只有默默躺着,等待着事情的变化。
这里的草并不算深,至少不能将两人完全淹没,在一片碧绿的草原上,两人身着的衣物还是颇为醒目,所以有一支马队正向这里缓缓行来,只是现在的两人根本无法看见,不过就算看见了,也再无暇分心去管了。
第一百一十一章 被擒
在别人看来,苟一九大概是一个成功的游者。
他只是某个村落姓苟村妇的第十九个儿子,而和普通村落里大部分少年一样,在年幼时,他也被游者掳走以补足物资的差额。
但不同的是,在他被游者们使唤至死或者被卖掉之前,他不仅仅从那些游者手中逃了出来,还趁其与其他游者火并之后,成功将活下来的人反制,掠夺死者的灵元之后,反而成为了他们的主人。
这样的经历,发生在一个普通少年的身上,也算得上是小小的奇迹了。
苟一九却并不满足于现状,以人生的第一桶金为基础,他建立了自己的势力。
随着名声在外,自然不能再叫一九这种名字,所以他自己给自己起名叫建名,苟建名——要在城外建立自己的名声。
灵元界人的寿命很长,所以苟建名以为不能将之荒废,重复的劫掠生活并没有意义,要想达成自己的野心,就一定要有计划和规划,将这漫长的生命都投身到有意义的事情中去。
所以他建立了自己的秩序,对于势力范围的村落,不再采取劫掠,而是以管理的方式——村落种植粮食、畜养牲畜,而他则为这些脆弱的新生产业提供保护,以换取这些村落的产出。
在开始的几年,苟建名当然是赔了——这些村落的产出能养活自身就不错了,哪还有多余的东西。这段时间,他不断承受着来自手下和其他游者们的压力,好在他一直奉行的按劳分配以及不间断的“思想改造”让他的手下还颇有凝聚力,再将击败其他游者所抢掠的物资全部依矩分给部下,才让他勉强支撑了下来。
当一切走上正轨,就到了收获的时候,他所庇护的数个村落开始有了结余,而这些在苟建名身上看到了希望的村民,对于苟建名的看法也不再是骑在他们头上的剥削者,而是带领他们走出深渊的恩人与领导者,借着这份根基,苟建名和轻易地扫除了附近绝大部分游者,他手下的人员,也从初时的十几人,变成了现在这样的强大势力。
按道理来说,他已经有了他所想要的名声,但当他真成为了一方大游者之后,他却感到了空虚。
他不知道什么时候有了这样思考——
就算继续下去又能怎样?
即便成为了七大城市、游者联盟那样的存在,他终究会在数万年之后,成为一抔黄土,而他所生存的过的世界依旧不会有丝毫改变。
以他的修为,就算到了游者联盟之中,即便当不了长老,也能混个执事之类的当当,不过这对于普通游者来说极高的地位,对于那时的他而言却已经没有了吸引力。
他想要改变,并真的从身旁的人与事做起。
作为努力的结果,他有了新的野心,他想要的不是游者联盟、七大城市的那样的地位,而是在灵元界过去无数年里或许都没有出现过——理想!
哪怕已过半生,哪怕那也许他永远达不到的未来,但他依旧决定为之奋战。
然而他也必须面对现实,即便在映城与明城的中间地带完成了初步设想,接下来却不可避免的就要触及到城市、以及附近势力强大的游者联盟的利益了。
苟建名的成绩足以让一般人自傲,更有了超越灵元界人的思想,甚至影响着他身周的人、让他们团结在自己身旁。
但在那些庞然大物面前,他们仍旧如纸般脆弱,而今也只能先行巩固地盘,修生养息,饶是设想如此,然而最近游者联盟对于映城动兵之事,还是让他对前景的担忧更甚。
这次出行,虽是以例行巡视之名访查各处城寨村落,却又何尝不是他想借此机会散散心,暂时从更加残酷的现实中脱离出来呢?
哼着不知名的俚歌,苟建名并未纵马狂奔,只是迎着草原上的风悠闲地走着,他的身后是由骑兵和马车组成的马队,那数十骑上的骑手,均非一般游者那用皮革布料拼接的破旧衣服,而是由统一式样皮革制成的皮甲,衬以黑色布衣,腰间挎着的马刀也远非一般游者的兵器可比,光以精气神而论,这些游者已不弱于城市里的正规军队了。
迎面的微风让苟建名的心情舒爽了一些,而就在这信马漫步之时,他眼中的绿意中突然掺杂了其他颜色,他的实力不弱,视力也是极好,自然能看出是有两个人影躺倒在草地之上。
城外类似于火并、追杀一类的事情并不少见,是以在这荒郊野外发现尸体也是屡见不鲜,换做原来,苟建名看都不会多看一眼,然而现在的他心中烦躁,竟而鬼使神差地身后的手下命令道:“走,过去看看!”
看着头领扬起的马鞭,游者们虽略感奇怪,但已经跟随苟建名多年的他们并不会质疑,所以纷纷拨转马头,向苟建名所指的方向行去。
“喂,合作吧!”
听闻马蹄声响,郑文坚突然开口说道。
柏秋寒一怔,却没有想到郑文坚会提出这样的建议。
“你应该不想死在宵小之手,还有那个怪……孩子,你是要保护她的吧!?”郑文坚平静地说着。
“要是你游者联盟的人呢?”柏秋寒沉吟一瞬,而后反问道。
“你有选择吗?”郑文坚冷笑。
柏秋寒苦笑一声,心中已承认郑文坚所说,只得低声应是。
马蹄声逐渐停歇,耳边似乎都能感受到马儿打着响鼻喷出的热气,听得脚步声接近,柏秋寒感觉到了被观察的视线,于是他微微抬头,便有一张颇为年轻的男子面容映入眼帘。
这人的脸上虽然经历血与风的洗礼,但无论如何也看不出苍老来,他的面容说不上英俊,但某种说不清的气质,却是他从未在其他灵元界人身上见过的。
“活人?”
柏秋寒在打量苟建名,苟建名又何尝不是在打量两人,他没想到这两个动也不动的家伙却并非他所想的尸体,不过短短时间内,他就已看出两人的不凡之处。
柏秋寒一身衣袍是从普通游者上抢来,上面还沾满了血迹与脏污,但那张漂亮而未经历风霜磨砺的脸,却绝非那些在城外摸爬滚打的游者能够有的;
郑文坚虽然相貌平平,但身为游者联盟的长老,身上衣物也是上好布料所制,加上那明显经历过一场大战却仍泛着寒光、一点缺口也无的苗刀,怎么看也不是易与之辈。
“两位是何人?为何躺倒在此?”苟建名心知这两人对于他来说可能是麻烦,但如果要是惧怕麻烦的话,他也不会混到现在这个地位,是以他运足灵元,声音不大的问话中却充满着力量。
柏秋寒微微皱眉,光从这人说话的力量来看,其灵元修为至少是相当于丹海初结顶点的练气士,又扫及其身后骑者整齐的皮甲衣装,他一时也拿不定这些人究竟是什么身份,故而只能将目光放在郑文坚身上,想要通过观察这位游者联盟长老的态度来判断情况。
察觉到柏秋寒的视线,郑文坚艰难地转头仰视着苟建名,他默默计算了一下和柏秋寒这一日追逃奔走的距离,从而大致判断出自己所处的方位,然后猜出了此人的身份。
“阁下可是苟建名先生?在下游者联盟长老郑文坚,我怀中有长老印信凭证,可表身份。”郑文坚勉强扯出笑容,毫无迟疑地说道。
“原来是郑长老,失敬失敬。”苟建名脸上赔笑,心中却是大骇,他没想到,自己还没侵及游者联盟的势力范围,这个从未听闻过的游者联盟长老居然就能猜出他身份。
检查凭信这种行为已无必要,信息量就是判断人地位最好的标尺,在苟建名看来,郑文坚就算不是游者联盟长老,身份也绝不会差到哪里去,但他心中一动,却还是翻身下马,走到了郑文坚身前。
“怎么?苟先生信不过我?”郑文坚面露不愉之色,如果不是虎落平阳,以他的性格,绝不会耐着性子和这个够不上级别的游者废话。
“嘿嘿,郑长老,我这手下还是有几张嘴靠我吃饭,不谨慎点不行啊。”苟建名依旧带着奉承般的笑容说道。
“在下行动不便,请苟先生自行观看吧!”郑文坚别过脸去,心中对这名强大游者的评价不免低了几分。
从郑文坚的神情中,苟建名判断自己已经得到了想要的结果,他又是嘿嘿一笑,从郑文坚怀中摸出一块金属牌子,细细地看了一遍后,小心翼翼地放了回去。
“郑长老,实在对不住!”苟建名的笑容显得更加谄媚,他赶忙将郑文坚扶了起来,并帮他将手中的苗刀归鞘,而后又指着柏秋寒,问:“却不知这位是?”
“他乃是我盟所要之人,还请苟先生将他擒了,游者联盟定不会亏了你……”郑文坚刚说一般,却见苟建名面露不预之色,又补充道:“此人实力虽然强劲,但和我一战后已是油尽灯枯,嗯,如苟先生帮我,在下个人先传授你一门灵元修炼的功法!”
“那就多谢郑长老了!”苟建名大喜,若非扶着郑文坚,势必又要拜倒。
虽然苟建名趁机胁迫的行径令郑文坚十分不爽,但又念及游者大多都是这种性子,郑文坚倒不会升出太多恨意来,不过他还是不免有了这个上了联盟观察名单的大游者只不过是个草包的念头。
“先将他捆了,到歇脚之处的路上,我便将功法说与你听。”自认深知这些游者不见兔子不撒鹰本性的郑文坚,自然而然地摆出了高位者的架子。
“还不来扶郑长老上马车,这么没眼力见呢!我亲自来捆了那小子。”
苟建名大声呼喝着,让两名下属扶着郑文坚,然后从一人手中取了一捆粗大的麻绳,而做着一切行动之时,他脸上仍旧是掩饰不住的喜色,让郑文坚心中对他的评价又低了几分。
苟建名脸上的欣喜倒不是假的,功法对于他这种灵元全从他人手里掠夺过来的人来说,的确是紧缺之物。
灵元和真气,虽都是下丹田修炼的力量,但却和真气完全不同,不似真气只有冲破丹海桎梏之后才能被称为真气,灵元在打开下丹田之前一样可以储蓄在体内,只是未经太多磨砺修炼的人体是有极限的,随着灵元的增多,力量固然变强,其危险也越来越大,最后只有停止掠夺灵元,或者赌一赌,尝试直接打开下丹田,这一步对于有功法修炼的人来说乃是水到渠成,但对于无缘于此的游者们来说,却是九死一生。
即便如苟建名这样的人,在经历那一步时也差点爆体而亡,而就算通过了,也在经络中留下不少暗伤,更是使得他现在的修为无法再进一步。
如果能从郑文坚那里获得功法,不说恢复暗伤有望,就算再往前精进,达到长老、将军的境界甚至于灵元脱体都不是没有可能,何况还可以将之传给自家势力,提升整体实力,好处更是显而易见。
然而让苟建名感到欣喜的也就仅此而已了,在他的谄笑之下究竟隐藏着怎样的情绪,只有他自己才知晓。
听得苟建名和郑文坚的对话,柏秋寒就知道那所谓的合作果然是空谈,现在他虽然恢复了一些真气和精神力,身体其实也能勉强活动,但他自忖若是和这数十人为敌还是颇为艰难,如若可以,他实在不想让“她”出手,然而现在,他似乎没得选择了。
麻绳中掺杂的钢丝在反射着阳光,在草地上映出斑驳的影子,感觉到苟建名接近,柏秋寒就欲准备唤醒界灵,只是在看到苟建名的眼神之后,他却收回了自己的精神力。
那带着谄笑的脸上,却有一双无比平静的眸子,眸光映射在柏秋寒身上,在那黑白分明的眼中没有一般游者野兽那野兽似的狡诈,也没有那种看着战利品准备邀功请赏的喜悦,掩藏在平静之下的,是深深的思考。
苟建名从未想要依附他人,他所想要知道的,是如何在左右逢源中逐步达成自己的野心,而这样的人,真会做出刚才那种举动吗?
苟建名接下来的做法似乎印证了柏秋寒的想法,他看似将柏秋寒以粗麻绳五花大绑,实际上柏秋寒却没有感觉到拘束,甚至连小叶都没有被抱离他的身边,而是跟他一起被放在马队最后的敞篷马车之上。
而甚至如果不是郑文坚出言提醒,苟建名连柏秋寒的身都不会搜。
装着元晶的袋子被苟建名找到之时,就连柏秋寒都有些紧张,然而苟建名只是看了一眼,便又塞回了柏秋寒怀中,反而是凌星雪所赠的、那块充满伤痕的黑色手表还让苟建名多注目了一会儿。
“郑长老,没什么特别的。”苟建名将那把横刀收好,却将手表又放回原处,然后对郑文坚喊道。
“那好,你过来吧,我这就教你功法!”郑文坚不疑有他,便低声回应道。
“是,是,多谢长老!”
苟建名大笑着,却又不着痕迹地看了柏秋寒一眼。
这让柏秋寒心头一跳的眼神里没有善意也没有恶意,却又仿佛是看出了什么一般,其中充满变数,就算是以他的精神力,也一时无法分析出这名游者究竟在想什么。
“只能静观其变了。”哪怕心中思绪万千,柏秋寒也只能先开始自己的俘虏生活了。
第一百一十二章 转机
由于有马车的缘故,马队的前行速度并不算快,至少柏秋寒身在马车之上并没有感到太过颠簸,加之身上的捆缚本就不怎么难受,以及这些游者还是按时予以吃食饮水、甚至将小叶都照顾到了,一路行来,柏秋寒倒不像是被俘虏,反而像是在旅游一般惬意。
和拘束柏秋寒的马车一样,郑文坚和苟建名所在的马车也在队伍中央,不过和柏秋寒隔了几骑的距离,当然这本就是为苟建名准备的马车就要舒适得多了,不仅是有游者们所追求的厚重,甚至车顶还以颇为精致的花纹装饰,再由四匹骏马拉着,要是里面铺垫再厚些,估计坐在这车上是根本感觉不到在乘车的。
柏秋寒的精神力与真气已经恢复了一些,只是眼下情况不明,他也不敢贸贸然就开始修炼,而且他心知郑文坚对精神力已有警戒,故而他只能全凭听力去探查那两人交谈的内容了。
从一上路,苟建名就仿佛迫不及待般向郑文坚讨教功法,郑文坚自然是想先行修炼恢复灵元的,然而此时毕竟在人家的屋檐底下,就算是他也要先低头,所以他虽然心中不耐,却也只好依照约定给苟建名口述功法。
这马车隔音的效果不错,中间又有马蹄嘈杂,却奈何他们和柏秋寒的距离实在是不远,加之柏秋寒的感官在拥有顶级体修肉体之后又一次被强化,郑文坚所教授的功法要点,几乎一字不漏地进入了柏秋寒耳中。
修炼灵元的功法和练气士的功法自然是大相径庭,若是一般的练气士,只怕是听都听不懂的,但柏秋寒所修《炼法真诀》涵盖之深,虽然柏秋寒未曾真的修炼灵元,但这功法的大致运转路线和修炼的效果他却已了然——毕竟灵元界的修炼是有极限的,只要能理解一些灵元的运转,自然不会听不懂这种粗浅的法门。
郑文坚却没想到自己传功竟还有第三双耳朵听到,是以他仍继续向苟建名描述功法细节,并回答其疑问。
就在这两人谈话间,周围的风景却在悄然变化,柏秋寒侧目所见再不是一片碧绿,草地依旧是草地,不过却隐隐泛出了黄色,而草叶的高度也从先前的只及足踝变成了而今这一尺来高,至于马队所行,则都是常年有人行走而形成的道路,再瞥及周围那些他在映城附近从未见过的高大树木,柏秋寒感觉自己仿佛又来到了另外一番天地。
“差点还以为这灵元界就全是那样的草原了。”柏秋寒自嘲一笑,耳中却又隐隐听到了野兽的嘶吼,他又抬头一瞧,却见数十米开外,竟有一群狮子在撕咬着一具已看不出原形的动物尸体,撕碎咀嚼筋肉的声音,仿佛就在耳边。
然而马上的游者们却视若不见,就像是已经习惯了这样的场景,而那狮群明明发现这边大队马匹和人类,却依旧撕咬着那几乎只剩骨架的动物尸体,丝毫不敢像这边靠近一步——连狮群都惧怕这些游者,真不知究竟谁才是凶兽了。
马队继续行进着,这一路上时不时就有野生动物出没,其中也不乏先前狮群那样的猛兽,只是这些动物不管吃草的也好、吃肉的也好,眼见苟建名的马队路过,都是远远避开,不敢招惹这些人类。
到日头将要西斜之时,柏秋寒才听得那马车之内终于停止了功法的讲习,苟建名再度向郑文坚道谢之后,掀开了厚厚布帘,向行在马车左右的手下问道:“此处到那村落还有多远?”
“一小时路程!”就有人回答道。
“差人快马加鞭,说有贵客招待,让他们都把眼睛放亮点!”苟建名不着痕迹地向手下使了个眼色,那游者会意,狠狠一挥马鞭,便纵马而出。
苟建名回到车内,又是一脸谄笑地看着郑文坚,恭声道:“郑长老,我已差人去前方村落备好薄酒为长老接风洗尘,只是这些小地方瓮牗桑枢,还请长老到时不要嫌弃才好。”
苟建名姿态放得如此之低,倒让郑文坚有些受用,他点了点头,道:“苟先生有这份心思,在下怎敢嫌弃,倒是那人实力不弱,虽然现在已成缚虎,但还是要小心其反噬才好!”
“哈哈,长老不必担心,我一直让人看着,保管他眼睛都不敢合拢一下,任他本来实力再强,毫不休息又能恢复得几分?”苟建名一面大笑,一面拍着胸膛保证道。
郑文坚皱了皱眉,却又不好说些什么,只能由他去了。
马队又前行了一个小时,村落的影子果然出现在了视线之内,柏秋寒从马车上探出头去,一旁负责看守的两名游者竟似没有看见一般,就任由柏秋寒这个俘虏行动。
柏秋寒心中已越发确定苟建名另有目的,不过现在不是追根究底的时候,所以他只是默默观察着村落。
比起映城附近,这坐落在原野上的村子占地还要更大,而那些藩篱却也不再是摆设,从那些高大树木采集的木料被削尖了一头,另一头则是深深埋入地下,而光是露出地面的部分就有一人多高,这些树桩的缝隙又用粗铁丝缠绕封锁,显然是为了防备野兽所设,而在这样的环境生活,放牧显然也是高危的工作,是以村落之旁,还有同样用木桩保护起来的农田,就算是那些凶猛的猫科动物,也只能对那厚重的木门望而兴叹。
所以柏秋寒的第一感觉就是,这边的村落比映城那边的要强大太多,当然,是不是环境因素所导致的差异就还有待商榷了。
马队渐渐走进,而那村落的大门也是大开,显然是苟建名先使人通气的缘故,在门口迎接的,除了苟建名手下的游者以外,还有一名瑟缩着站在其身旁的老者以及几名把脸颊用布巾紧紧裹住的女子,想来就是这就是村落的主要人物了。
到了村落之前的游者们纷纷下马,将马匹牵入了村中专门设立的马厩,而那名在村口守候多时的游者,则是殷勤跑到苟建名和郑文坚所在的马车前,将马镫放好,苟建名先行下了马车,而后又将郑文坚扶了下来,虽然郑文坚已恢复了部分灵元,早已不是先前那手无缚鸡之力的状态,但这点姿态还是要做的。
看着村落的建制,郑文坚眼底也闪过一抹异色,忍不住对苟建名道:“苟先生,这村子即便比不上明城掌握的那些,只怕也差不远了!”
听得郑文坚话语中的赞扬之意,苟建名却面露窘迫之色,“嘿嘿,不瞒郑长老说,这村子也是近来才被我弄到手的,这些贱民,给他们点好处就会拼命摇尾巴,倒也方便使唤。”
“哦?却不知是谁有能力建设这样的村落?”郑文坚面露疑惑之色,要知道,就算是游者联盟所掌控的村子,也不敢说条件就能比这好了。
“还不是那个陈惠嘛!不过这小子最得意的村子还不是被我抢到了手,哈哈!”说到这里,苟建名才忍不住露出了得意的笑容。
“陈惠?”郑文坚隐约想起联盟开会时,不知有谁提过一句,也是联盟总部附近一个游者的名字,只是被重视程度可比苟建名差远了,难道却是被遗漏的人才。
眼见郑文坚面色沉重,苟建名连忙向村落中那几人呼喊道:“你们几个什么眼神,赶紧给郑长老引路,杵在那干嘛?”
村口那老者登时汗如雨下,赶紧招呼附近几名妇人,将早准备好滑竿抬了过来。
被打断了思路,加之心中不喜苟建名这盛气凌人的态度,于是沉声道:“你让他们撤了,我要去看看那人!”
“是是,我就让他们走。”见郑文坚不愉,苟建名连忙赔着笑,而后又对那几人吼道,“还不赶快滚,给我把最好的东西拿出来,不然当心狗命!”
老者和几名妇人点头如捣蒜,再不敢看苟建名一眼,抬起滑竿,转身便跑回了村中去。
“嘿嘿,长老这边请!”苟建名再看向郑文坚时,却又是一副谄媚的神情了。
阴影遮住了视线,柏秋寒以无神的双眼看着郑文坚和苟建名,不发一言。
“柏兄,现在怎么说?”郑文坚并未露出嘲讽之色,只是平静地问道。
柏秋寒却没有回答,只是别过头去,躲开了郑文坚的目光。
“如此……”
郑文坚沉吟一瞬,忽而运起灵元,一掌便向柏秋寒面门拍去。
这一掌来得毫无征兆,让一旁的苟建名大惊失色,柏秋寒一脸惶然地挣扎着,却似无法从捆缚中脱出,只能眼睁睁看着那一掌临近。
掌风将柏秋寒的头发吹得扬起,郑文坚的手掌停在柏秋寒眉心之前,却终究没有落下去。
“苟先生,还请不要给他饭食,一两顿不吃饿不死的。”郑文坚收回手掌,平静的表情中不显露半分情绪。
“好的好的,我定会叫人严加看管,长老还请这边走。”苟建名脸上仍残留着惊慌,似乎被郑文坚爆发出的灵元吓得不轻,就连引路的动作都变得有些慌乱起来。
郑文坚眉头一皱,不再多言,便随着苟建名的指引向村中走去。
“果然是试探!”柏秋寒刚才的举动自然是装出来的,当然他也是在赌,赌郑文坚不会杀死自己,虽然输的可能性很小,但这毕竟是将性命作为赌注押上,而且是在柏秋寒已经恢复到可以自行挣脱这捆缚的情况下,若是在旁人看来,势必难以理解吧!
柏秋寒却还是这么做了,那依旧是他的好奇心在作祟,他想要看看,苟建名究竟要将这场表演进行到什么时候,那个带着小人面具的家伙,眼底的平静可以瞒过别人,却无法欺瞒精神力强大的柏秋寒。
所以柏秋寒愿意去小小地赌一把,如果不看到这场戏的后续、如果不能看到隐藏其后的答案,他的内心便不会爽快。
就在柏秋寒思索间,他所乘的马车便已经被游者们领到马厩之前,游者们解下栓马的绳索,便将柏秋寒和小叶连带空车一起锁进了马厩旁的小屋之中,从头到尾,这些游者都是面无表情,似乎不论是郑文坚的出现、还是一脸谄媚而毫无尊严的首领,都无法对他们的内心产生什么影响。
不过这些游者的表现只能让柏秋寒更加笃定自己的想法而已。
随着太阳落山,屋外逐渐热闹起来,而灼热的空气却无法侵入这黑暗的小屋中半分,只有小叶那细细的呼吸声停留在这片空间中。
“这样才像你啊!”在这黑的寂寥里,柏秋寒的识海中响起了界灵的声音。
“像我?我应该是什么样子的?”
“对未知事物的答案充满好奇,当然修炼也是,想要看到更高的风景不才是你想要的吗?又怎能被路途上的小小挫折所阻挡呢?”
柏秋寒默然,如果听不出“她”的劝诫之意,那他就白修炼这么多年了,然而就算是精神力强如他,也终有一时无法越过的心之高墙。
“想不通的事情可以慢慢去想,但是在这之前,不能将本心都丢失了,就如同曾经的‘我’一样。”
“不要……迷失……吗?”柏秋寒笑着,轻声回应道:“我不会再做出那样的事情了,要背负的罪,也许无可避免,却不能将之以为必须,否则只会在不想要的道路上渐行渐远。”
“在我消失之前,多想看到你变得足够强大啊,我的……”“她”的最后两个字无比轻微,就算是在他的识海中,却也无法听清。
就在柏秋寒想要问明之际,那被突然推开的木屋大门,却打断了他的问话。
柏秋寒并没有表现得太过惊讶,在月光映照下,门口那张带着些微酒气的面庞上依旧有一双清亮的眸子,而在那双眼睛之中,依旧没有善意也没有恶意,只是这一次,却有了商议之色。
第一百一十三章 脱壳
村落中央升腾的火焰让夜空多了几分炽热的气息,在火焰之上炙烤的羔羊不断滴落着油脂,而简单的调料,更将肥美羊肉的香气抬得更高。
烟火在在空中飘散,不断有村人将烤熟的羊肉割下,盛在碗碟之中,送到郑文坚面前,至于与宴的其他十来名游者则是没有这般待遇,只能自行取食。
郑文坚却无心品味口中的食物究竟是何味道,他的目光放在旁边的空置桌椅上,那个位置的主人已经离席有一段时间了。
一旁负责服侍郑文坚的村女见这位游者联盟长老的脸色越来越低沉,脸上露出了恐惧的神色,甚至连斟酒的手都颤抖起来。
酒液有些许洒到郑文坚的衣袖上,郑文坚只是微微皱眉,却不甚在意,显然也不想为难这村女,只是好巧不巧,这一幕却被回到席间的苟建名看到,那村女自然也看到了苟建名的身影,纤细的身体便如筛糠一般抖个不停。
“苟先生,算了。”郑文坚端起酒杯一饮而尽,对苟建名摆了摆手。
“哼,还不快滚!”苟建名狠狠瞪了那村女一眼,喝道。
那村女似是知道自己保住了一命,赶忙向郑文坚一叩首,而后飞跑着消失在了黑暗之中。
“郑长老见笑,这些贱奴连一点小事都做不好,我一定好好调教。”苟建名坐回席位,当即就向郑文坚端酒赔罪。
“苟先生,你这村子……”
“陈惠那家伙整的麻烦事,这些贱民除了种地放羊,就是端茶送水都做不好,还非要搞什么循环式的茅厕,放个水都要走上老远,真不知他想干什么?”
“哦?”
对于苟建名的抱怨,郑文坚却是一副不置可否的神情,被那样的眼神盯着,苟建名便心知自己表现得或许太过积极了些,但此时再想改口却也无济于事,于是他干脆继续道:“长老见多识广,却不知见过这等人也无?”
“自然是见过。”郑文坚微微点头,却是一副不欲多言的样子。
苟建名讪讪一笑,也不再问,只是将郑文坚眼中闪过的一抹异色捕捉到了。
在接下来的时间里,苟建名继续着毫无营养的阿谀奉承,而郑文坚也只是左耳进右耳出,对于毫无威严的头领,陪酒的游者们却没有露出什么鄙夷之色,只是默默吃着碗中肉、喝着杯中酒,仿佛外界的一切和他们都没有什么关系。
郑文坚看在眼里,心中隐隐有了几分不安,此刻他一身灵元已恢复了大半,食饱力足,不需要也不再打算与苟建名虚以委蛇下去,于是他放下酒杯,站起身来。
“长老可是要小解?我带您去!”苟建名也赶忙站起,谄笑道。
“我要去看看那人。”
“什么?”苟建名额角见汗。
“我说我要去看看那人。”郑文坚皱起眉头,“苟先生,怎么,你很热么?”
“啊……”苟建名赶紧擦掉汗水,强笑道:“我这修为太低,是有些热,长老要去看那小子?请这边来!”
苟建名的爽快倒让郑文坚有些吃惊了,照此人先前的表现,他本以为这之间或多或少有些猫腻,现在看来难道是他高看此人了?
两人离了席,苟建名又趾高气昂地呼喝手下让其继续准备饮食,才引郑文坚往关押柏秋寒的小屋而去。
一路上苟建名还是阿谀之词不断,也不知是哪里学来这许多话语,郑文坚眉头却是越皱越深,他已然看不清楚,苟建名这副模样究竟是装的,还是此人生性就是如此了。
如果可以,郑文坚很想把心中的烦躁诉诸暴力,但苟建名毕竟从头到尾都没有逾越之处,而他或者说整个游者联盟,却更已不是无法无天的普通游者了。
来到那栋小木屋之前,苟建名终于停止了喋喋不休,而负责守卫此地的十名游者此刻却是东倒西歪地坐在地上,手中兵刃丢在一旁,有几人脸颊酡红,显然是喝过酒的。
眼见二人到来,这些游者赶忙站起身来,不过有衣甲没有穿好的、有兵器忘了拿的,他们歪七扭八地列着队,只是不论怎么看都对不起苟建名那严加看管的承诺。
苟建名脸上挂不住,露出尴尬的笑容说道:“那什么,郑长老,这只是稍事休息,嘿嘿,嘿嘿……”
“开门!”不理会尬笑的苟建名,郑文坚只是冷冷对面前的游者们说道。
有几人悄然看了一下苟建名,但更多的人却是根本不等苟建名这个真正头领的命令,在郑文坚灵元的压迫下,纷纷涌到门前,七手八脚地取出钥匙将门打开。
苟建名脸色一黑,郑文坚这番举动显然是没打算给他留面子,但在郑文坚的强大灵元面前,他似乎也只能继续赔笑了。
木屋里的空间一片漆黑,一名游者从一旁的篝火堆中点燃了火把,为郑文坚驱散了眼前的黑暗。
柏秋寒身上捆缚的绳索依旧维持着起先的模样,火光照在他的身上,就能看见他浑身都被浸湿,漂亮的眸子中亦透出深深的疲惫。
郑文坚这才有了几分喜色,至少不让柏秋寒有休息的机会这一点,苟建名和他的手下还是不折不扣地完成了。
“柏兄,实在不好意思,我没把握能再能有这样的机会,只能出此下策了。”郑文坚毕竟不知道盟主大人究竟为何会对这年轻人感兴趣,是以话语间还是颇为客气。
柏秋寒只是冷哼一声,却不答话。
郑文坚并未着恼,又道:“柏兄在映城有救命之谊,我想盟主大人也只是有事相询,此间事了,必还兄以自由。”
“事到如今,你还想和你们有什么良好关系么?”柏秋寒嗤笑道:“早在映城之中,如果不是我手下还有几分本事,也就被你们顺手杀了,不会顾及丝毫所谓情谊吧!”
郑文坚面色一沉,道:“柏兄,我这就是念及情谊,你身边这孩子的身份,只怕不能公之于众吧!”
柏秋寒心中一跳,却没想到郑文坚会有此问,虽然界灵曾对郑文坚用过能力,但郑文坚以此难道便推测出了“她”的身份了?仅仅凭借这流传数千年已经大大变样的传说?
柏秋寒一时间竟不知道该如何回答,索性闭口不言,然而此时此刻,他不说话就已经是给出了答案,所以郑文坚诡异地笑了起来。
“柏兄,多有得罪之处,还请海涵了,希望你好好配合了。”郑文坚拱了拱手,便退出了房间,就像他气势冲冲地过来,只是为了说着两句话一般。
苟建名面露忧色,深深看了柏秋寒一眼后,便跟着郑文坚身后去了。
木屋中又陷入了黑暗,但柏秋寒却早已不再是那副虚弱的模样,而身上仿佛紧紧捆缚的绳索,却已从他身上掉落。
“怎可能受你的威胁!”柏秋寒将绳索束短作长鞭模样,抱起小叶,冷冷地看着紧闭的大门。
“郑长老,郑长老,慢点走诶!”苟建名一面喊着,好歹追上一点也没有减速意思的郑文坚。
“苟先生,你觉得我实力如何?”郑文坚突然问道。
“嘿嘿,自然是灵元界第一流的实力,我这手下几十号人加起来也不是您老的对手。”苟建名落在郑文坚身后半步,笑道。
“那人实力与我在伯仲……不,若非我抓住他心灵上破绽占了先机,只怕还比他逊色一分,这样危险的人物,就算不让他休息,你就让一些乌合之众去看管?苟先生胆子也是不小啊。”郑文坚语气中没有半分责怪,但话语中的责怪意味却已是非常明显了。
苟建名额角冷汗直冒,连连赔不是。
“道歉也无用,现在还好,他似乎还未恢复过来,等到明晨我灵元尽复就会带他离开,今夜还请苟先生想想办法了。”郑文坚直勾勾地看着苟建名,等待着回答。
“那……我亲自去看守?”
“就麻烦苟先生了!”郑文坚一口赞同了苟建名的提议,然后再不给其询问和追上他的机会,便消失在夜色之中,留下一副哑巴吃黄连模样的苟建名。
看着郑文坚的身影消失,苟建名脸上那尴尬的神情尽数消失,此时的他,才真正像是一名统领一方的大游者。
“郑长老啊,看来你不是真正想要改变什么的人,你们那位盟主或许是,但和我又有什么关系呢?”苟建名自语着,“至少你的力量,不足以支配一切。”
郑文坚并没有再去参与后续的宴会,而是让游者们将自己带到准备好的房屋之中,开始入定修炼。
夜色渐深,郑文坚的入定已经持续了数个小时,不过在能量稀薄的城外,他也只是能将灵元恢复到全盛的八成水平而已,这让他不禁有些怀念联盟总部那由初任盟主大人建立、又经后来之人不断强化的大阵了,尽管那依旧不如有灵界源气加持的城市,却也足以让游者联盟诞生如此之多的灵元脱体高手。
收回了不可能的想法,郑文坚站起身来,想要出去透口气,然而屋外却传来了急促的脚步声。
“出事了!”
郑文坚倏然惊觉,袍袖一拂,脱体的灵元就将大门打开,而那跌跌撞撞逃到门口的游者,仿佛也印证了他的想法。
“怎么了?”郑文坚看了那面露慌张之色的游者一眼,认出了那是负责看守柏秋寒的其中一人,心中便已暗道不好。
“逃……逃了!”那游者颤巍巍地说着,不敢对上郑文坚的眼神。
“逃……怎么逃的?苟建名呢!”即便已经猜到,但听这游者说出来,却也让郑文坚震怒。
“头领、头领他依长老大人所命,不让那人休息,不料那人一直佯装无力,实则养精蓄锐,先前头领刚进房中,便被他偷袭重伤,生死不知,其他人尽皆被其所伤,幸好小人见机得快,连忙过来告知长老……”
那游者还欲说些什么,却已被郑文坚挥手制止,这位游者联盟的长老眉头紧皱,心中所思尽是莫非自己观察有误,才让柏秋寒逃脱?
然而郑文坚也很清楚,此刻想这些问题已经于事无补,所以短短数秒之后,已经清醒过来的他不理会这还在不断喘息的游者,身形已消失在黑夜之中。
关押柏秋寒的木屋前已是一片狼藉,九名游者横七竖八地躺倒在地,不知生死,他们身上的皮甲布满破口,像是被鞭子一类的武器抽裂开来,而他们的兵器这次终于没有放在一旁,但就算他们仍旧牢牢握住手中的武器,却也没有办法阻挡已经解脱束缚的那人。
郑文坚没有救助这些游者的意思,越过他们的身体,他走进了木屋之中,苟建名正躺在那里,他腰间的钢刀甚至来不及拔出,比游者们更加精良的皮甲同样破开了大口,地上一滩尚未干涸的鲜血显得尤为醒目。
郑文坚赶忙走上前去,一道灵元注入了苟建名的经脉之内,苟建名喷出一口淤血,胸口恢复了起伏,才终于缓缓醒转过来。
“多谢郑长老……相救。”苟建名捂着胸口——那是方才中了一鞭一掌的地方,向郑文坚道谢。
“到底怎么回事?”
“我刚进屋子,却发现那小子已经挣脱束缚,才一见面就用绳索给我来了一下,然后一掌打来,我就人事不省了。”苟建名苦笑。
郑文坚眉头越皱越深,他与柏秋寒交手两次,对其那迥异于灵元的能量体系也能说得上熟悉了,苟建名的体内,确实残留有那种能量的波动,他所说的倒不似作伪。
“这些外域之人,当真是麻烦!”郑文坚深深地感觉到了外域之于灵元界的莫大差距,但现在还不是放弃的时候,如果苟建名所说是真,那柏秋寒的先手偷袭都没有要了苟建名的性命,说明他也绝对没有恢复到完好状态,而在这黑夜之中,他抱着孩子又能跑出去多远?又如何在这原野之上隐藏行踪?
当然,这一切的前提是……
村落里其他的游者们显然已经被叫醒,渐渐向这边聚集而来,郑文坚看着苟建名,似乎想从那虚弱的眼神中看出点什么来,只是他终究没有那么多时间,即便感觉到了异样,他也只能选择先去追击那已不知身在何处的青年了。
没有人敢于阻拦郑文坚,只能任由他冲出村去,而躺倒在地的苟建名,嘴角却已悄然扬起。
第一百一十四章 请求
“给老子轻点!”
被两名游者合力搬到床上的苟建名不满地叫喊着,而被他呵斥的两人却露出了疑惑的神色,其中一人更是低声问道:“大人,难道现在还要……”
“闭嘴!”苟建名狠狠瞪了那游者一眼,厉声道。
这两人跟随了苟建名不少年头,深知他的性子,再不多问,只是默默地帮苟建名准备着热水药食。
吼完两句话,疲惫就已爬满了苟建名的面颊——柏秋寒那一鞭一掌,的确让他受伤不轻。
苟建名的眼中却没有半分睡意,目光流转之间,似乎仍在算计着什么。
随着时间流逝,天边已显露出第一丝曦光,苟建名早在手下们的服侍下早已经换了衣物,进了药物食水,躺在床上,脸色倒是好了不少。
他合着双眼,但却并未真正睡去,在这位大游者的计划里,这场大戏还有最后也是最凶险的一幕。
“来了!”
苟建名掌控这座村落已已久,各种风吹草动,基本都能通过各种方式为他所知,何况那人并没有彻底隐藏行踪的意思。
调整着呼吸,苟建名刻意使气息变得紊乱了些,而后静待着关键时刻的到来。
清风微拂,营帐的门帘被掀开,苟建名床前已多了一人。
那人将手往苟建名胸口一探,而明明清醒着的苟建名却恍若未觉,直到那只手掌已经按在他的胸前时,他才堪堪睁眼,只是那眼中的精光已然不在,有的只是惊惧。
“郑……郑长老,您回来了?”性命已操于人手的苟建名,似乎连声音也不自觉地颤抖起来。
郑文坚衣衫有些凌乱,身周若隐若现地喷吐着灵元,但从他脸上掩饰不住的焦急可以看出,饶是他全力奔驰搜索,面对茫茫原野,最终也是一无所获。
对于苟建名的提问,郑文坚并没有回答,不过按在苟建名胸口的手掌上力量却又更大了几分。
“郑长老,这、这是何意?”苟建名挣扎着想要坐起来,然而他哪怕是完好状态,也绝不可能从郑文坚的手中挣脱出来,更何况他已受伤不轻。
郑文坚看着面前男子脸上的恐惧,皱起了眉,他不知道这份恐惧究竟是真实还是伪装,如果说是伪装,那未免太过逼真,若说是真实的,不免又有太多事情过于巧合,郑文坚并不愚蠢,相反,能在灵元界这种条件下脱颖而出,他可以用天资绝顶来形容,但他还是不喜欢那些复杂的繁琐的过程,所以他选择了最为直接的办法。
“你老实告诉我,那人在哪里?”
郑文坚逼视着苟建名,他眼神中的意味很明显——不要试图耍手段,否则他绝不会吝惜将自己的手掌往下一按。
然而苟建名好像没有察觉到郑文坚眼神中的危险与那不断减少的耐心,只如筛糠一般颤抖着,半天说不出一句话。
直到郑文坚终于不耐烦,将一股灵元打入苟建名经络,才终于以疼痛让苟建名的身体停止了抖动。
“郑长老,您说的什么……我实在是不知道啊!”苟建名一脸哀求,仿佛都要哭出来了。
郑文坚不为所动,手掌上的力道又增了两分。
苟建名在郑文坚的灵元压迫下脸色变得更加苍白,但却没有给出郑文坚想要得到的答案。
苟建名很清楚自己是在赌命,郑文坚只消手掌用力一按,那他所有的成就、所有的理想,都将灰飞烟灭,就算赌赢了,他获得的也只是一个不确定的机会而已。
但他必须要赌,已经到了瓶颈的他,如果不去依附灵元界既有的两大势力,那除了在某次动了城市或者游者联盟的利益之后被彻底抹除外,就不会有其他结局了。
郑文坚口头上说会美言帮忙,但苟建名哪里看不出来这些都是场面话,就算他真的帮忙抓住柏秋寒,最后也不过是在稍晚的时间面临同样的选择而已,而现在他唯一的救命稻草只有……
苟建名心中思绪万千,但脸上的神情却没有半分改变,这份伪装他早已熟极而流,哪怕是在面对郑文坚这样的强者,也绝不会有半分破绽。
郑文坚虽然感知敏锐,却终究没有修炼精神力,无法探知苟建名的心绪波动,在长时间的对视之后,他终于还是把手从苟建名胸前挪开。
苟建名大口喘息着,一副死里逃生的模样,不过他明白,他已经赌赢了大半。
“郑长老……那小子……跑了?”
这是明知故问,所以郑文坚没有回答,不过空气中弥漫的杀气似乎淡了那么一些。
苟建名庆幸自己面对不是一个纯粹的疯子,只要可以交流,就有斡旋的余地,所以他接下来要做的,就是想办法将这尊大神送走。
怎么才能让郑文坚相信自己的无辜?
表现得无知无能就行了。
愚蠢的人会犯很多错误,却也正因为愚蠢,绝对与算计无缘,这正是苟建名一直展现给郑文坚看的东西。
郑文坚是灵元界的天才,思维聪慧自不必谈,但游者联盟长老的身份,却让他不自觉地小觑苟建名这样的人,所以当苟建名的表现切合了郑文坚潜意识中的观感之后,这位游者联盟的长老也无法避免地遭到了欺骗。
苟建名知道,郑文坚在进来之前,就已经将整座村落探查了一遍,他自然没有发现柏秋寒的踪迹,之所以还会出现在这里,只是他还想做最后的试探罢了。
“长老……那个,有关联盟支援的事……”苟建名腆着脸嗫喏道。
郑文坚面色一黑,再不想理会这个在他看来依旧如豺狼般贪婪的游者,他冷哼一声,转身消失在夜色之中。
眼见郑文坚的离去,苟建名瘫倒在床榻之上,冷汗不受控制地浸湿了衣衫,尽管到目前为止事情的发展都还在他的算计之中,但没有人可以算无遗策,与死亡如此贴近的感觉,他很久没有体会过了。
苟建名没有挪动身体,而是闭上了眼——此刻的他,终于能够安心睡上一觉了。
直到日上三竿,苟建名才终于醒了过来,并不充足的睡眠并没有让他感到神清气爽,反而让伤处的疼痛以及空腹感更为强烈,苟建名却既没有运转灵元压制伤势,也没有用放在一旁的药物食水,而是径直走出大帐去。
依照命令在附近待命的游者们,眼见头领出来,赶忙迎了上来,扶着苟建名的手臂。
“有没有异动,附近可曾见到那位的踪迹?”苟建名脸上再无半点面对郑文坚时的谄媚神色,这个受伤不轻却仍旧神采飞扬的男子已无需虚以为蛇。
见到苟建名如此,几名游者也露出了安心的神色,就有一人回答道:“方圆数里之内,暂未发现那人的踪迹。”
“是吗,那就好!”苟建名松了口气。
“可是大人,我们有必要冒那么大风险吗,就为了……”有一人问着,而另外几人也都是欲言又止的神情。
苟建名这两日的行为自然会招来下属的不解,只是平时苟建名早就做了各种突发情况的演练,加之这村落本就是苟建名为了那两大势力的人物准备的表演舞台,这才算成功骗过了郑文坚。
“当然有必要。”苟建名叹道:“唉,你们……算了,还是先去看看他吧!”
苟建名脱离了两名游者的搀扶,摆手示意他们散了,几人虽然仍不得其解,但对于苟建名这个领导者信任,让他们遵从了苟建名的命令。
苟建名来到了他的目的地,也就是这村落里用来关押俘虏的小屋,这里已没有夜里的一片狼藉,不过虚掩的门内仍旧是漆黑一片,透不进半点光芒。
苟建名径直走进屋中,打燃备好的火折,将这片空间照亮。
看似空无一物的房间,在苟建名扳动隐藏于角落的机关之后,地下便传来扎扎声响,苟建名走到屋角,将一块地板掀起,露出一段通往地下的石梯。
郑文坚还是如苟建名所想的一样落入了误区,忽略了这个曾经来过的地方。
“是我。”苟建名一面喊着,一面走下地道。
楼梯不长,数秒时间就下到了底,而坐在这不大的空间最深处、那怀抱襁褓的青年,除了柏秋寒还能是谁呢?
虽然有了休息的空间与时间,但柏秋寒也不敢轻忽,维持着精神力的他早就察觉到了苟建名的到来,他抬起眼眸,与面前这个大游者对视着,却未能从那双眼中看到任何情绪波动。
“柏先生不用吓唬我了,我说过我只是想和你谈谈,并没有什么恶意。”苟建名没有逃避那夹杂着精神力威慑的目光,笑着说道。
柏秋寒叹了口气,收回目光,回想着昨夜与苟建名的短短对话。
“会帮我摆脱郑文坚?”柏秋寒摇了摇头,“你确实做到了。”
对于苟建名,或者说对于绝大多数灵元界人,柏秋寒都不愿意再投注以信任,但从昨日见面到后来苟建名的作为,却都让柏秋寒感到了好奇——他从未见过这样的灵元界人,那些如同兽畜一般活着的游者,竟也有这样的存在么?
所以他决定听一听苟建名所提出的条件,至于这个大游者有没有其他花招,他也不在乎了,休息半日战斗力恢复大半的他,并不会在意苟建名这个层次的威胁。
苟建名走到柏秋寒身前数米,毫不在意地坐下,没有携带任何武器的他,在这种距离上,可以说性命都操于柏秋寒手中。
这是诚意。
柏秋寒感受到了,所以他将精神力外放的范围又减小了一些。
苟建名只觉周身的压力一轻,就知道自己的举动还是取得了成效,他清了清嗓子,正色道:“柏先生,是外域之人吧!”
柏秋寒面色一变,刚刚还温顺的精神力瞬间暴躁起来,他默默注视着苟建名,等待着他接下来的话语。
感觉身周压力又复加重,苟建名仍旧笑着,“柏先生,不用这么警惕,说句实话,这类消息在很多城市中也没有什么管制,花点小钱,就能从那些退休的老将军口中得到个一鳞半爪,至于那些什么传说,我是不信的,就算那真实存在,对我又有什么影响呢?那是身居高位的将军城主们需要考虑的事情,我有我的目标,而达成的前提是我要活着,站着!活着!”
“这个世界,还有想要站着的游者?”
这几个月的经历让柏秋寒再度迷失了方向,而那个少年的背刺,更是让他失去了对整个灵元界的信任。
“您生活的地方,一定没有什么危及生命的险恶吧。”
苟建名没有正面回答,而这看似似不着边际的话语,却让柏秋寒心中一震。
“看来我说的没错。”苟建名自嘲地一笑,“所以您看不起我们这样如同野狗一样乞食的家伙也无可厚非,毕竟在您看来,这大概是自甘堕落的行为,不值得同情吧!”
柏秋寒蹙眉,没有回答,也许正如苟建名所说,哪怕他不承认,在潜意识里,他也没有将灵元界人和自己放在同样的高度上。
“您是个骄傲的人,我看得出来,而您也有我们这样的豺犬所缺失的品格。”苟建名说着,同时看向了柏秋寒怀中的襁褓,轻声笑道:“所以我说,您生活的世界、至少您生活的圈子,绝少有什么险恶吧!”
“你究竟想说什么?”柏秋寒本以为苟建名此人至多不过是挟恩图报,自己看心情回复也就是了,然而事情的变化却大大出乎他的预料。
“我想要得到您的帮助。”苟建名恳切地说道:“但在这之前,我须得知道您是怎样的人,如果与传说之中相同,又或与那些城市中人无异,那一切就都没有意义了。”
“为了站着?”
“为了站着!”
柏秋寒又叹了口气,“所以在你看来,我是怎样的人?”
“我还能在这里与您做平等的交谈,就足以说明一切了。”苟建名笑道。
“你想要我做什么?”柏秋寒承认,他被面前此人的思想吸引了,所以他直奔主题地问。
“帮我,帮我建立属于我的、能在游者联盟和诸城之间立足的势力!”苟建名站起身来,目光灼灼。
“你为什么觉得我能做到?”柏秋寒感到奇怪,说起来苟建名见到他不过半日,为什么就敢把身家性命押上?
“我没有半点把握,但我也没有选择!”
不愿依附、只是借用强者的力量,这在灵元界的常识中完全是异想天开,所以苟建名选择的对象,是来自外域、没有被灵元界的腐朽彻底污染的柏秋寒,这是快要被海啸所淹没的他最后一根稻草。
“就算你达到了你的目的,那最终又和现在你所畏惧、所厌恶的人有什么区别?我又凭什么要帮你?”柏秋寒已然了解了苟建名所想,所以他亦站起身来,目光死死钉在苟建名脸上。
“我不知道!”苟建名摇头,洒然一笑间,使紧张的空气为之一松,“未来我会变成什么样子只有天晓得,但至少现在这些为我所庇护的人们,我不想再让他们继续如牲畜一般活着了。我并不想威逼您,也没有这个能力,我只能开诚布公的、将我现在的一切告知,然后恳求您,至于您如何做决定,就不是我能左右的了。”
柏秋寒沉默了,面前这个男子没有鼓吹理想,也没有发下宏愿,只是想先行做好眼前的事情,一步一步积累下去的他,或许终有一天会到达他想要的未来吧?
初出茅庐即有伟大理想之人,他们有的为之奋斗终生而取得成功,被后世奉为伟人,但这样的人终究是少数,大部分却只是好高骛远,渐渐沦殁。
而如苟建名这样摸着石头过河的,也许会被人称作目光短浅,但这也是是平凡之辈为了反抗命运而做出的尝试。
所以要再信任一次吗?
面前这个眉宇间尽带风霜的游者,好像让柏秋寒背后伤口上的疼痛减轻了一些,让也他眼前的迷雾淡薄了些许。
第一百一十五章 约定
“如果我拒绝呢?”沉思良久,柏秋寒缓缓吐出这样一句话。
苟建名脸上难以掩饰地出现了失落之色,但他还是坚定地说道:“我当然没有本事强迫大人,若不得其他解决之法,最后毋宁一死而已。”
“绝不会摇尾乞怜?”
“绝不会!”
柏秋寒抱紧襁褓,后背轻轻靠在墙上,嘴角带着苦涩的笑,“我曾信任过这个世界的人,最后得来的却还是背叛,或许正如你所说,我心中还是没有将自己和灵元界人放在同等的地位上吧。”
“于是我单方面觉得这不过是可恨之人的可怜之处,从而将所有人定性,这比那些被我看轻的人又强上多少呢?”
柏秋寒仍未释然,但至少可以暂时不去回望,苟建名的话语也许只是无心,却帮他把心中的结松解了些,他恩怨分明之人,所以他站直身子,向苟建名深深一躬。
苟建名有些摸不着头脑,但至少知道事情正在向好的方向发展,他收起失落,也向柏秋寒弯下腰去。
“那就让我看看你的道路吧。”
不需要什么契约,也不需要什么利益瓜葛,柏秋寒只是被面前这个男子的道路吸引着,只是想要见证那也许波澜壮阔、也许只是昙花一现的未来。
他的决定似乎仍带着象牙塔中的天真,但他并不反感,这世上总要保留一些美好的东西,如果在修炼中逐渐超脱人类桎梏的练气士都不能将之留存,那这个世界未免也太冰冷无趣了些。
得到了想要的答复,苟建名没有问柏秋寒会相助到何时,那些带着怀疑意味的问话未免太不合时宜,除了在才建立起来的脆弱信任上留下裂痕以外并没有任何作用。
“这个村落已经暴露给游者联盟了,虽然我拿他人做了挡箭牌,但要是对情报更了解的人应该能看出端倪来,您如果没有什么问题,我们立刻向其他地方转移。”回归现实,苟建名立刻提出了下一步的行动。
“由你安排。”柏秋寒对于这里的信息了解几乎为零,自然不会瞎指挥。
“不知先生您有什么需求,我立刻差人准备。”
“我需要能静修的地方,看来暂时是没有了,不过就算……唉,算了。”想起那夜之后就迟迟没有进境的第二步筑道,柏秋寒也是一阵神伤。
“会有的!”苟建名斩钉截铁地说道,似乎对下一步已经有了计划。
“现在就走?”不驱散前路的雾,一切都是空谈,所以柏秋寒强行平复心境,挤出一丝笑容。
“自然是越快越好。”苟建名沉声道。
柏秋寒晗首,便与苟建名一同来到地面上,而后他惊讶地发现,苟建名手下的游者早已收拾好物资,准备转移了。
昨日柏秋寒尚在囹圄之中,没能仔细观察这座村落,而今看来,这里的村人却与外界大不相同,至少他没能在他们眼中看到那可怜又可恨的麻木。
柏秋寒不由深深看了苟建名一眼,在灵元界,他所见过的、还能带给最底层之人以希望的,曾经只有尚华夜而已。
但尚华夜是外域来客,也是一城之主,见识实力都是此界最顶尖的层次,苟建名崛起阡陌之间,却行着相同之事,似乎密不透风的绝望之中,却仍有裂隙;浑浑噩噩之中,仍有人能够觉醒,世间之事,并无绝对。
也许这次的选择是对的?
就算以柏秋寒的精神力境界,也无法解得没有发生之事,但他隐隐有种预感,这次他真的做下了对未来影响深远的决定。
过不多时,数十人的马队就已启程离开了这座村落,柏秋寒与苟建名共乘一辆马车,想起昨日这个位置还是属于郑文坚的,他便感到了一阵滑稽。
虽然这马车是专为苟建名这头领准备,但也免不了颠簸,小叶在柏秋寒怀中睡着,只是紧蹙的眉头说明她睡得并不安稳。
自从相遇,这孩子就一直跟着他奔波,虽然她的灵魂之中有着界灵的存在,可她的身体却仍只是不满一岁的婴孩,这样颠沛流离的生活,确实不利于她的成长,所以他真希望这一次,能够完全的安顿下来。
这个孩子的身份似乎让身为游者联盟长老的郑文坚都有些忌惮,要说苟建名不在意是不可能的,只是他知道分寸,自然不会细问,不过现在柏秋寒显然没有入定修炼的意思,他自然不会让气氛就这样沉默下去。
“柏先生,我就开门见山地说了,这附近一带的局势,以及我下一步的计划。”
苟建名并不是单纯地想要柏秋寒当个打手,柏秋寒也不会甘于当一个没有思考的战斗机器,这是两人未曾交流却天然达成的共识,所以信息的交换便显得尤为重要。
“请讲。”
苟建名也不再客套,大概讲述了自己的出身以及建立势力的过程,便开始讲述这周边的情势来。
在映城与其北的明城势力范围中间,是大片的无主之地,在灵元界,脱离城市管控的地带并非乐土,对于没有力量的人来说更是地狱,但哪怕是这样的地方,也会分个三六九等。
苟建名无疑是层次最高的存在,不论势力还是实力都是如此,但他并没有将这片地带整合成一个声音,所以这片地域自然还有其他的游者势力。
其中最强的就是被苟建名拉出来在郑文坚面前当挡箭牌的陈惠,此人的发迹比苟建名早很多,苟建名还只是其他游者的奴隶时,陈惠就这是这片土地上最强大的游者之一了。
与苟建名不同,陈惠除了武力强大,行事与一般游者无大差异,稍微好一些的也就是不会做竭泽而渔的事情,还给其势力范围中的村落留了活路,没有赶尽杀绝。
不过这样的人,却也谈不上什么持续发展,不过苟建名虽后来居上,但却一直没有集中力量解决掉此人。
“不是我不能集中力量解决掉陈惠,而是我不敢。”说到这里,苟建名也是苦笑。
柏秋寒默然,从苟建名的叙述中,他自然可以看出,他和陈惠这两人虽然在站在这片区域游者的顶点,但最终不过是在明城、映城以及附近的游者联盟的势力夹缝中求生罢了,这几方势力,随便一根手指,也能将苟建名辛苦建立的基业给消灭了。
是以苟建名必须要维持着这混乱的状态——在他足够强大之前,只是足以和城市以及游者联盟抗衡的强大?这种事请,就算是现在的苟建名,也不敢去想象。
但苟建名依旧努力着,他所掌握的村落城寨都有了自给自足的能力,加之他分出部下暗中驻守,已远远强过灵元界的普通势力,但面对那些庞然大物时,却还是只能用昨日那样小丑般的演出来应对。
“我看似做了很多事情,部下信任我,村落中的人好像也不再如牲畜一般活着了,但是啊……”苟建名抬头望去,却只能看见低矮的马车穹顶,那片蓝天,莫说遥遥无际,就是看也无法看见,“依旧是没有未来的!”
这很残酷,却是现实。
就算思想觉醒,苟建名的出身却决定了他的极限,如果没有足够强大的武力,那一切都是空中楼阁,就算真能拥有城市级别的财富,在灵元界的顶尖人物眼中,也不过是待宰羔羊,毫无威胁,被他的理想所拯救的人们,最终也只会回到那无边的深渊中去。
苟建名要的不是这样的未来,所以那些在传说中实力强大、而且不会永远停留在此界的外域之人,就成了苟建名最需要的救命稻草。
在城市里悄悄打听着有关外域的传说多年,苟建名也知道外域之人并非善男信女,否则哪会有各种外域之人会将世界毁灭的传说,甚至城市里那些不知道当年之事的将军,也在仇视着外域之人,但苟建名坚信,只要是“人”,那就是可以交流的,尤其是在没有利益冲突的情况下。
苟建名曾和那些疑似外域来客之人接触过,最终得出的结论却是——那之中真有部分是从外域而来,但和传说中不同,这些人更像是“误入”灵元界一般,在自己的世界活动时,不知如何就来到了这里,而这些人中大部分都是普通人,不要说给苟建名以支持,就算单纯在这个世界活下来已经不易,其他的虽有一定实力,不过也远远及不上灵元脱体的程度,是以在小心翼翼的观察之后,苟建名还是只能选择蛰伏待机。
说起“误入”,柏秋寒自然不可能不想起尚华夜,只是苟建名口中那些人完全无法和尚华夜相提并论,连灵元脱体也就是练气士血气化精境界都达不到的,哪怕是柏秋寒都可以轻易战胜,更遑论在自己的世界里已经超越了“玄极”境界的藩篱,追寻到自身之道的尚华夜了。
尚华夜说过的“太玄宫”之流,似乎有能够将人送入这个世界的手段,但尚华夜他们又是为何误入这里?
灵元界究竟是怎样形成的,又有怎样的过往?
这些问题也许能从师父口中得到答案,但终究不是柏秋寒现在该考虑的事情,于是在短暂的思考过后,他继续听起苟建名的述说。
一面发展自己的势力,苟建名也时刻注意着维持这片地域的力量平衡,但是他的对手显然不会考虑这许多,陈惠大肆吞并其他游者的势力,而那些实力较弱的群体,也不得不联合起来,以避免灭顶之灾。
慢慢形成的三足鼎立之势,是附近的其他势力愿意看到的,毕竟出兵将这片区域扫平并不能获得太大的利益,还要分出人手管理,不论怎么想都是得不偿失的事情,放任其内耗是再好不过。
“不过我还是有些失算了,”苟建名苦笑,“陈惠凝聚的势力太大,虽然乌合之众居多,平日也是分散劫掠生存,但算起来已有千人以上,我的力量远强于他,但说实在的,我并不想这么快就和他开战,然而那家伙大概不会这么想,最近他手下调动频繁,倒有与我决战之势,我哪怕能胜,却也不免被其他宵小趁火打劫,这还是其次,战事一了,只怕这边的动向,就要引起他人注意了,进退两难、进退两难!”
无需在下属面前维持胸有成竹模样的苟建名,也将自己内心中的纠结与不安倾吐出来。
“所以你要我做的是……”柏秋寒心中已然有数,但还是让苟建名亲口说出来比较好。
“陈惠的手下还是靠他才能聚合到一起,终究不成气候,如果真的无法避免,到时候就请先生出手,可将损失减到最小。”
“这不是问题,”柏秋寒叹道:“但困难的是后头的事情吧!”
“是,”苟建名点头,“那时我也只能先行将这一片地域的力量整合,如果有时间,就想办法培养一个傀儡和我争斗,如果那些势力反应太快的话……”
“就只有打了!”
“如若到时事不可为,先生可自行离去,这是我的道路,无需先生来做出牺牲。”
说这句话时,苟建名语意诚恳,至少柏秋寒没能从中听出半点其他的意思,换做这灵元界的其他人,柏秋寒还会认为是对方不信任自己而刻意挤兑,然而若是苟建名这样的人说出这种话,想必心中是认定如此了。
虽只认识一日,但苟建名此人,却足以让柏秋寒做出这样的判断。
“我会帮你,直到我必须离开这世界,或者你认为已无路可走的时。”
“那就够了。”苟建名正襟危坐,而后向柏秋寒深深一叩首,“有先生这句话,便已经够了。”
苟建名从未觉得那些外域之人会不计代价的帮助自己,他当然也做过被拒绝的准备——要说他能付出什么,他并不觉的自己的条件能让那些人满意,但看见柏秋寒力竭之时仍不忘保护襁褓中的孩子时,他就觉得,如果是这样的人,一定可以听他诉说吧!
所以他甘冒大险欺骗郑文坚,将自己的性命赌上,也要获得一个交流的机会,而得到这个承诺的刹那,他终于在漫无边际的黑暗之中看到了一丝丝希望。
柏秋寒亦是第一次在灵元界人身上感受到了真诚这种东西,他那被背叛的、一直处于紧张之中的灵魂,好像也终于变得放松了些。
这没有契约的、仅仅只是口头约定的伊始,却又将给灵元界与他的未来带来怎样的改变呢?
第一百一十六章 逃与桃
由于有马车的缘故,整个队伍的行进并不算快,中午出发,日落休整,直到到第二日正午,柏秋寒等人才终于到了苟建名所管辖的另一座村落——
这或许已经不能算是村落了,甚至可以叫做城市。
掩藏在崇山峻岭之中的,是水草茂盛的原野,眼前这座百米高的小山,就已经是方圆数里的制高点。
小城便是依山而建,三面高近十米的砖石城墙,与山峰形成的天然防线一起,围下了面积比映城城主府还大一些的土地,一条横穿城市中央的河流为城中提供水源的同时,也在城市周围的壕沟中形成了天然的护城河,而在城墙之上,隐隐可见金属武器在阳光下反射着的光芒。
城门口却没有一人把守,因为那厚重的城门紧闭着,仿佛在说着并不欢迎灵元界的任何人进入这片领域。
至于补给,有水源和背后山上层层叠叠的梯田,就算是这“村落”的规模,应该能做到自给自足了。
而据苟建名所说,先前那座村落是靠近南方映城,而这“村落”则是在他势力范围西北角,不论离映城、明城或是游者联盟的势力范围都是最远的,也是苟建名等人最后栖身之所——这完全是由他自己组织构建的、不应该存在于任何势力情报中的领地。
苟建名最大的秘密,却这样随意的暴露在柏秋寒面前,对此苟建名的回答则是——
“什么藏身之所都是自欺欺人,如果那些人真的铁了心剿灭我,那根本不会有什么秘密可言,而我也绝不会用到这里。”
于是柏秋寒明白,这个藏身之处并不是为苟建名自己准备,而是真到了宁为玉碎那一日,还能有一片小小地域维持着被那些人们微不足道的希望。
苟建名看似很年轻,实际却已经在这个世界活了很久很久,换算成一般地球人的寿命,他已是中年。
虽然力量还在巅峰,但却避免不了要开始走下坡路了,就算他用了郑文坚的功法达到相当于脱胎换血练气士的水准,也不过是将战斗力再多维持一段时间,并不能增加寿命。
努力大半生为之奋斗的事业一旦破灭,苟建名再没有大半生的时间来东山再起,那还不如与之同葬。
悲哀的神色在苟建名脸上一闪而逝,换做了一副笑容,柏秋寒叹了口气,心知自己只怕是这个人最后的希望了。
没有在不合时宜的话题上纠缠下去,苟建名命令手下游者在城外扎下营寨,自己却和柏秋寒以及数名地位较高的游者一块,驾马车驶向了城门。
有苟建名在此,进城自然不会受到半点阻拦,而在穿过城门的那一刻,柏秋寒竟有种恍如隔世的感觉。
在这片平坦的土地上,清一色的三层石屋整齐排列着,而靠近城中河流的地方,则是一片片田地,不知是几熟的稻穗正赶上收获的时候,沉甸甸地结成一片金黄。
房屋、田野与河流之间的小径中,不时有人走过,但不管是男女老少,他们脸上竟都带着笑,而在看到那些身着皮甲、手持明晃晃武器的游者时,也并没有躲闪,而是大方地打着招呼。
这放在柏秋寒所到过的灵元界任何地方,都是难以想象的。
而在更远处,柏秋寒能看见,层叠的梯田从山麓和山坡的交界一直延续到山腰之上,本不算陡峭的山地,在人为修整与踩踏之下,形成就算三岁孩童走上去也无半点危险的道路。
石铸的哨所零星分布在山间,而在山峰的顶点,以柏秋寒的目力自然能看到有一片营帐存在,守卫在那里的人,配合另一面未经开发、且更加陡直的山坡,构成了此地最后的防线。
看着柏秋寒眼中的讶异,苟建名面带骄傲地抬高双手,就像要将这整片天地包裹一般。
“欢迎来到我的世界!”
用世界来形容这座小城或许有些狂妄,但在柏秋寒看来,却并没有半点逾越,与外面相比,这里的确像是在另一个空间之中。
“只道渔人太虚缈,哪知世间有桃源?”柏秋寒轻叹,“苟先生,这是你的世界,也是灵元界人的净土,不论结果如何,你已在这个世界留下属于自己的痕迹了。”
苟建名不知道渔人与桃源,却能听出柏秋寒语气中的感动,不过他并未再展现出半分骄傲,而是眺望着山间,轻声道:“灵元界的时间太过漫长,事物也如死水般一成不变,我想过放弃,但当我回到这里,看着这里的一切时,这样的念头就再也升不起来了。”
“初时我想要建下名声,只不过是一己之欲,不,现在我做的也不过是为一己之欲,我依然想要建立自己的名,只是却不是那如游者联盟和城市一般腐朽的名罢了!”
有的人越活越糊涂,有的人越活越明白,但苟建名却并非这两者,他知道世界的残酷与真实,却仍愿意活在那或许永生也触摸不到的理想之中。
在其他外域人乃至灵元界人看来或许仍旧是粗俗不堪的、站在柏秋寒身前的大游者,却是比那些高高在上的灵元界大人物们,更配被贯之以“人”之名的存在。
柏秋寒不知道苟建名的手下们是否理解他,但如果这样的人格、这样的作为都无法触动灵元界人的话,那他们就真的只是野兽而已了。
这边的交谈很快引起了村人们的注意,发现苟建名的到来,村人们纷纷放下手中的活计,挥手打着招呼,苟建名也笑着回应,而负责防御城市的游者们更是收好武器,就欲向这边奔来。
“干你们自己的活去!”
苟建名带着笑意的呵斥显然没有起到命令的作用,几人很快就被十多名游者围住,而在柏秋寒的精神力探测之中,好像还有更多的人在向这里靠近。
苟建名实际的力量还要超过他所说的,哪怕只是这城里的游者,加上苟建名的组织,也许都可以与他口中强敌的陈惠一战,更不要说还有分散各地的驻守之人。
游者们的目光很快也放到了柏秋寒身上,这个怀抱襁褓的漂亮青年是个生面孔,却能与苟建名并肩,这让游者们不免有些好奇。
感受到这种情绪波动,柏秋寒暗叹这些人的改变,的确是苟建名用时间与行动堆积出来的。
同样感觉到下属情绪的苟建名正欲说话,柏秋寒却已经先开口了。
“我叫柏秋寒,并非灵元界之人,也就是你们所说的外域人。”
此言一出,众游者不禁哗然,就连苟建名也面露惊讶之色,没想到柏秋寒如此坦诚,他的部下和外面的游者不同,至少都知道在城市中流传的故事,所以气氛瞬间不免变得尴尬起来。
但柏秋寒却好像没有发觉一般,继续说道:“我受苟建名先生相邀来助,不过我在这世界停留时间有限,大概也帮不了什么大忙吧。”
两句话无法让这些游者消除怀疑,所以这是柏秋寒在向苟建名展现自己的诚意。
苟建名自不可能还听不懂柏秋寒的意思,于是道:“这位柏先生是我请来的,你们还能怀疑我不成,像他这样的高手肯与你们坦诚以待,你们还不满意了?好了,我和先生有事要谈,你们赶紧散了,现在是我们能偷闲的时候吗?”
听到苟建名发话,这些游者登时一哄而散,毕竟最后那句话并非警告,而是现实。
苟建名转头对柏秋寒一笑,道:“先生见笑,这边请。”
柏秋寒点点头,随着苟建名向城中走去。
目的地只是一栋普通小楼,苟建名推门而入,侧身请柏秋寒进来,至于其他几名游者,则是自觉地留在门外。
屋中陈设简单,却又不显得空旷,虽无富丽堂皇的光彩耀眼,却因采光极好,让这屋内一片明亮,使人心旷神怡,想来为了屋子的主人住得舒适,建造者还是下了功夫的。
“这是多年前从明城中救下一个被赶出城的孩子设计的,他家族败落,但对这摆设装饰还是比我们高明了不知多少,先生若是喜欢这里,便在此住下吧,我自有别的居所。”苟建名笑道。
“只是些许好奇,怎能夺人所好,”柏秋寒回以一笑,而后正色道:“苟先生,安排计划一路上已经说了许多,难道还有遗漏之处?”
“遗漏之处倒是没有,只是有些个人请求。”苟建名说着,便从怀中衣袋中取出一沓纸来。
“功法?”随意翻看一下,柏秋寒便明白,这大概就是郑文坚传授苟建名的东西,而后他就明白了苟建名的请求为何,“你想让我纠错?”
“先生所修与我等大不相同,只是想请先生试试,毕竟……”苟建名一面说着,一面露出苦笑。
柏秋寒也能理解,毕竟这可以说是空手套来的东西,苟建名又不知郑文坚为人,谁又知道这其中有没有陷阱呢?只是不能修炼还好,若是走火入魔,就不是苟建名能够承担的代价了。
“以我和那人交手的经历来看,郑文坚应该不是那种耍心机的人……嗯,我还是试着帮你看一看吧。”
“那就劳烦先生!”
苟建名大喜,又向柏秋寒一揖,而后叫来门外的游者,替柏秋寒安排好了住宿饮食,又亲自将柏秋寒带到住处后,这才转身拜别。
柏秋寒合上门扉,看着手中不薄的一沓纸,不由苦笑。
他的《炼法真诀》的确能以极慢的效率将吸收的能量转化成灵元,这也是柏秋寒答应帮忙的原因,但《炼法真诀》毕竟不是专修灵元,他也没把握一定能看懂这份功法,更别说找出其中有没有什么陷阱了。
不过答应人的事情,总是要尽力一试,就在柏秋寒准备认真翻看时,他的怀中却闪动起了幽暗深邃的光。
“醒了?”柏秋寒望着界灵,露出会心的笑容。
“醒了,就是不知道下一次醒来是什么时候。”界灵传音着,“你真的要帮他?”
听出界灵话语中的担忧,柏秋寒又是笑道:“我相信我的眼光。”
“你又不是没有看错过!”对于柏秋寒这好像没有来由的自信,界灵忍不住回道。
柏秋寒默然,界灵所指为何再清楚不过,虽然他看似暂时将之抛开,但那终究还是郁积在他灵魂之中的沉重,却不是说能解就能解的。
沉默持续良久,柏秋寒的识海中才终于再度响起声音。
“那个……对不起。”
——那曾经屠杀灵元界数十万人,在生死之间轮回数千年的界灵,此刻竟像个做错事的孩子般道歉,一念及此,柏秋寒也不禁莞尔,方才些许不快已不翼而飞。
“我只是知错会改,你可别得意!”发现柏秋寒嘴角的笑,界灵的传音都显得有些不稳了,不过这只能让柏秋寒笑得更开怀而已。
“好啦……”眼见界灵闭上眼睛,一副要再度睡去的样子,柏秋寒也知道玩笑不能开得太过,于是笑着传音,“这次应该不会错的,之前发生的事,你虽然在沉睡中,也用小叶的感官觉察到了吧!”
“我知道,可是……”
界灵虽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柏秋寒却知道“她”想说些什么,和苟建名一道确实非常危险,说不好就要和一座城市或者游者联盟敌对,不过他自然也有打算,以他现在的实力,如果城主级别的人不出手,就算是对上最顶级的灵元脱体,他也能够自保。
何况这种修为的人物,不论是城市还是游者联盟之中又能有几人?
而且这些人物也是统领各方,自有要事,就算真要来剿灭苟建名这平时都不放在眼中的弱者,能派出一两将军都足够稀奇了。
“而且说不定还能触类旁通呢。”柏秋寒摇了摇手中的纸张,笑道。
界灵没有说——普遍修为不高的灵元界出产的功法,又怎能让修炼《炼法真诀》的柏秋寒触类旁通?
界灵最终还是放弃了揭穿,“她”无法劝解,也许只有这样,他才能暂时从疼痛之中脱离吧!
他们都未提筑道之事,仿佛这个柏秋寒到灵元界来的最终目的根本不存在一样。
只是柏秋寒还能欺骗自己多久呢?那些事物,终究有一天是要面对的。
“不过现在,至少让我先逃往避秦之地吧。”
微不可查的传音在界灵的灵魂中响起,“她”愣了愣,而后那微薄粉嫩的小嘴微微向上扬起,被眼睑遮住的眸子再度掩去了幽深的光——既然做出了决定,那他就一定会将之跨越,自己的担心也许只是杞人忧天罢了。
这样想着,界灵再次消去自己的存在,将身体还给她本来的主人。
第一百一十七章 整装
灵元界的功法竟是出乎柏秋寒意料般地简单,毕竟是力量上限只有先天的世界,功法想要困难也困难不到哪里去,加上同是修炼下丹田的路子,柏秋寒除了因为世界规则差异无法修炼以外,看懂还是不难。
“这么一想,华夜前辈在修为尽废之后还能打破规则桎梏转修灵元,哪怕是有中界山之助,也是天绝之资了,可惜困在这方小世界中。”
柏秋寒摇摇头,将刚升起的念头甩掉,现在的他没有为别人感伤的余裕,他继续集中精神阅读起眼前的功法,但越读却越感到惊讶。
这本功法之中不仅没有陷阱,柏秋寒甚至还在其中看到了真气修炼的路子。
这是由游者联盟盟主改造过的功法!
从尚华夜口中,柏秋寒得知游者联盟几任盟主都是外域之人的事实,却没想到这些盟主竟还有闲心改造功法,而随手就将功法送人的郑文坚,倒也显得豁达。
将整份功法从头推敲模拟了一遍,柏秋寒确认没有什么问题,这才收回了心神。
晚霞已经洒满屋中——在柏秋寒集中精神的时候,却已是几个小时过去了。
心境放松的情况下,柏秋寒感觉到了饥饿,只是现在已无需忍耐或者消耗真气强行捱过去,他打开屋门,招呼门口那苟建名派来照顾起居的村人准备了他和小叶的食水,填补了空空的胃袋之后,柏秋寒揣好那一沓功法,在村人的指引下寻苟建名去了。
苟建名也没想到柏秋寒的效率如此之高,半日不到的时间就已将这功法看透,在得到了想要的答案之后,苟建名喜滋滋地将功法收入怀中——困扰他不少年的暗伤,这次终于可以解决了。
柏秋寒看了一眼苟建名身后几名地位较高的游者,笑问:“在开会?”
“情报的交流而已。”苟建名指了指身后几名游者,“他们负责传递和收集情报。”
柏秋寒点了点头,灵元界的一切发展实在太过落后,但偏偏有诸多势力散在这广阔的土地上,没有相应的科技,获取情报的最佳办法,还是只有人力。
各大城市包括游者联盟都应该有这样的组织,规模也定然是远远超过苟建名,但他能想到这一点,便已是难能可贵了。
“近况如何?”
“不算好。”苟建名苦笑一声,“先生您也来的正是时候,我刚要去找你,陈惠那边正在聚集力量,最近的劫掠活动都已经停止,看来打算动手了。”
“其他地方呢?”柏秋寒皱眉,对于他和苟建名来说,陈惠这样的游者并不是什么问题,真正的威胁则是在……
“暗地里早就乱成一锅粥了,我的人、映城明城和游者联盟的探子已经互相试探交手好几次,也就陈惠那家伙还浑然不知。”苟建名摇了摇头,语气中充满了对陈惠的不屑。
“还有多少时间?”虽然身处平和之地,但柏秋寒也感觉到了山雨欲来之势。
“以陈惠的整合速度来看,最乐观也不过十五天了!”
“十五天!”柏秋寒也同样苦笑出声,有时候敌人太过愚蠢同样是困扰,那个陈惠但凡有一点思考能力,就能明白与苟建名火并绝非明智之举。
但事已至此,却绝无法去把希望寄托于他人了。
“映城最近城主更迭,内部还未平息,大概是要静观其变,明城那边军队似乎有所调动,不排除有直接插手把我们都扫平的可能性,现在的问题是游者联盟那边,自从现任盟主上位,就变得密不透风,我也只能探查到一点外围消息,却无从得知其真正动向。”
以苟建名现在的体量实力,能打探到这个程度的情报已经是非常难得了,但仅仅只靠这些,也只能做到防御,主动出击是绝不可能的。
“不能与那个陈惠维持僵局吗?”柏秋寒试着提出建议。
“难。”苟建名摇头,“我的计划里,也是先维持僵局,有先生在,只怕我开始预估的损失也不会存在,只是……”
“他拖不起!”柏秋寒并不愚蠢,很快就从当前的信息中分析出苟建名为难的原因。
和苟建名不同,陈惠的手下之中,大半不过是普通游者,基本是被陈惠的名头吸引进来,想找棵大树遮阴,若是战斗进入相持,以柏秋寒对那些人的了解,脚底抹油都是轻的,说不定还要反手趁火打劫,加之陈惠劫掠而来的补给是绝不可能与苟建名相比拟的,真打起来,要不了多久就会溃败。
“不论如何,这场战斗还是拖得越久越好,能让那些势力误判我的实力就好了。”苟建名无奈地摊手。
话虽如此,两人却都知道,身居灵元界高位的那些人虽然腐朽,却并没有失去思考,就算被骗过一次,接下来的就必然是雷霆一击。
苟建名的发展不错,却依旧难以承受那样的战争。
“只有走一步看一步了。”
柏秋寒得出了结论,这种把握不了前路的感觉,让他十分难受。
“先生,实在对不住,又要开始奔波了。”苟建名想起柏秋寒说想要静修之地的事情,一脸歉意地说道。
“我答应你的事,自然要做到。”柏秋寒回以一笑。
“我调动人员粮草,大约还要两三日时间,这段时间就请先生在此静养,待日启程,只是不知这孩子……”苟建名说着,便看向了柏秋寒怀中的小叶,他说这话实则并无恶意,大约也是怕这小小婴孩受不了奔波之苦,想让柏秋寒将其留在此处罢了。
柏秋寒自然也不会误会——这两日,他已将苟建名的为人看得清楚,如果他所见的一切都是伪装的话,他反而要佩服此人了,但他却不能将小叶留在此处,哪怕他也不愿意让这孩子继续奔波。
他没有忘记中界山的存在,谁也不知道尚华夜这次和那山上的人谈得如何,那一切也只能小心为上。
“这孩子……还是跟我一路吧!”柏秋寒说完,却见苟建名神色逐渐复杂,便又补充道:“苟先生不要介怀,我不是怀疑你,只是这孩子的身份……必须要和我一起才是,唉!”
不论是离开柏秋寒之后随时可能觉醒的界灵诅咒,还是那些可能存在的、仍在寻找界灵的高手们,都会给这片祥和蒙上阴影,这不是柏秋寒乐见的,只是这其中缘由,他却又不方便告知苟建名了。
苟建名隐隐知道这孩子并不普通,见柏秋寒如此重视,也不好再问,若是因此生出芥蒂,反而不美。
避开先前的话题,苟建名再度向柏秋寒道谢之后,便带着手下为即将到来的危机做准备去了,对此毫无发言权的柏秋寒反而成了闲人,苟建名没有也不会限制他在这村落中走动,于是选择暂时逃避的他也没有回去参悟第二步筑道,而是在这村落中闲逛起来。
现在正是村人们结束耕作回家造饭的时间,是以阡陌小径上的人流渐多,经过半日,几乎整座村落都已知道柏秋寒是苟建名的客人,眼见他经过,村人们都是停下行礼,而在他们眼中,柏秋寒只看到了好奇与疑惑,却没有看见那份灵元界人常有的、对于强者的恐惧。
于是柏秋寒笑着一一回应过去,这举动反而将村人们吓了一跳,倒是有些胆大的孩子跑到了柏秋寒跟前,好奇的打量着他。
他们的父母长辈想要呵斥,却见柏秋寒并没有露出不耐的神色,反而笑得更开怀了些,那些话语也就梗在喉间说不出来了。
“大哥哥,那是你的孩子吗?”一个看上去只有七八岁的女孩好奇地问着,同时伸出那在日照下变得黝黑却并不细弱的小手,似乎想要触摸襁褓中的小叶。
“胡说。”小女孩的手被一旁的男孩拦住,他抬头打量着柏秋寒,然后才认真的对女孩说:“这明明是姐姐,姐姐,这是你的孩子吧?”
看着两脸认真的男孩女孩,柏秋寒也是苦笑不得,只能蹲下身子,对他们说道:“她叫小叶,不是我的孩子,但……是我的亲人。”
这些孩子从小在这村中长大,从未经历过灵元界的险恶,除了父母亲人的耳提面命让他们对苟建名有最基本的尊敬以外,对于柏秋寒这样的外来者却是十分好奇,尤其是这个看上去人畜无害的哥哥(姐姐)竟然能和村里最伟大的人站在一起,现在听得柏秋寒答话,他们很快都围了上来,用稚气的声音提着各种古怪的问题。
其他村人们都是无奈的摇摇头,用带着欣慰的眼光守望着这一幕。
看着这些带着天真、似乎和灵元界本质的怨恨已无任何瓜葛的孩子,柏秋寒不禁想到,怪不得苟建名说在进入这村落之后就没有了放弃的念头,换成自己在那个位置上,也绝不愿意让这个由自己一砖一瓦搭建起来的世外之地被灵元界的黑暗所玷污。
做出这个选择的理由,似乎又多了一条?
柏秋寒思忖着,同时也回答着孩子们的问题,当然,向开始那个男孩解释自己不是姐姐而是哥哥却还是废了他不少精神力。
应付完好奇心过剩的小孩子,太阳几乎都要完全落山了,而村民们为了赶上造饭的时间,竟就让自家孩子待在这里,自行回去忙碌了,柏秋寒发现这一点时是大为无语——这村子里的人也太放心了吧,就算是在尚华夜改造数千年的映城之中,也难以想象会有这样的事情发生。
当然最终的结果,就是柏秋寒挨家挨户地将孩子们送了回去,而当这件事传入苟建名耳中之后,这位大游者也是把那个负责柏秋寒起居的属下狠狠批了一顿,只是这一次,苟建名手下的游者们惊奇的发现,这位在处理类似问题上一向严肃的首领,在骂人的时候竟没能忍住嘴角的笑意。
柏秋寒就这样享受着他来到灵元界以后最闲适的一段时光,他没有修炼,亦没有钻研筑道,似乎连自己来这个世界的目的都忘了一般。
清晨起来,他便到田间,看着早起的村人们将已经熟透的稻谷割下,遇上村人们最忙碌的时候,他就主动担负起扛稻谷的责任,那一捆捆的稻穗堆在一起,若是村人们动手,要将之搬到仓库没有一两个小时是完不成的,以柏秋寒的力量,却不过十多分钟便轻易解决了,连续几日如此,让村民们消除了对他最后的隔阂。
每当到了正午,由妇女们将食水担来时,孩子们也随之来到田埂之上,据村民们说,这些孩子一上午的时间,都需要完成苟建名定下的学习目标,主要是识字,也有灵元相关的修行,不过苟建名自己先前修炼的功法也并不完善,只能拿出部分比较安全的给小孩们打打底子而已。
而下午的时间里,柏秋寒就充当了孩子们的玩伴,也减少了村人们不少压力,毕竟这些懵懂的孩子可管不得父母是不是在劳动,一旦任性起来,那是谁也拉不住的。
日落时分,告别村人们回到居所,柏秋寒也不修炼,吃过饭、做完精神力的功课之后,便直接睡起觉来,当然中途也少不得被小叶的哭声吵醒——毕竟是一岁不到的孩子,需要起夜是再正常不过了。
唯一让柏秋寒有些介怀的,也就是这些时间界灵再没有醒来过,回想起“她”说过正在逐渐融入小叶的灵魂中,柏秋寒不免也有些伤感,不论是小叶还是“她”,在这个陌生的世界,都已经是他的亲人了。
在这村落呆的越久,柏秋寒的感慨就越深,成长在这里的人们洗掉了污染,就如同一张白纸,终能由人在上面画出不同于外界的明亮画卷。
柏秋寒来到这个村落的第五天下午时分,他正在和孩子们玩耍之时,苟建名终于还是带着从这城中抽调的五十名游者,来到了田间。
柏秋寒叹了口气,知道该来的事情终究会来,逃避了一时,却不可能永远逃避。
“大哥哥,你要走了吗?”第一天向柏秋寒搭话的那个小女孩看向了田边的游者叔叔们,又看了一眼柏秋寒,有些不舍的问道。
“嗯,是啊。”柏秋寒轻抚女孩的头发,笑道。
“那你会回来吗?叔叔们会回来吗?”又有孩子问。
“当然会回来!”说话的是苟建名,他走到田间,轻轻将身前的几个孩子拥入怀中,“我,还有大家,都会回来!”
“建名大人,是要打仗了吗?”村中日渐紧张的气氛自然瞒不过从出生起就住在这里的村民,在看到苟建名的举动之后,他们更是笃信了这一点。
“是要打仗了,但我、我们会赢的,就跟以前一样!”
苟建名立下誓言,而在过去的多年岁月里,他也的确将之践行了。
不知外界情况艰险的村民们选择相信他,所以他就不能辜负这份信任,哪怕前方是充满荆棘的旅途,他也只有披荆斩棘,砥砺而行。
站到苟建名身旁的柏秋寒也再无这几日的懒散神色,眸光中甚至比先前更多了几分锐利,他不会让战火蔓延到这里,与灵元界或外域无关,这只是他现在想做的事情!
第一百一十八章 各方云动
苟建名这五十人都只带了数日干粮,轻装而行,柏秋寒自然再没有马车待遇,而为了不让小叶受到马背颠簸之苦,他便全靠着双足跟上。
好在苟建名手下这些马也不是什么千里良驹,为了保证耐力,还没有发力狂奔,加上以三个小时左右为基准的赶路与休息轮换,以柏秋寒已完成筑道第一步的修为,也大可支持得住。
饶是如此,也让游者们大为吃惊,对这个好像没有什么架子的高手更为尊敬了几分。
苟建名却想得更多,如果那些长老将军个个都有这种实力,那未来不免堪忧。直到休息时从柏秋寒口中得知实情,才让他释然了些。
“我也要有灵元脱体的实力才好。”苟建名感叹着,这几日他在安排手下之余自然也在修行得自郑文坚的功法,多年的暗伤虽然消去不少,但要让实力向上进步一个档次都仍需时日,更莫说灵元脱体的境界了。
然而所有人都知道,这并非空谈——如果能从战争中活下来的话。
马队一路行进,也在休息只是点燃狼烟,而在这明确标识的指引下,越来越多的游者加入了这支队伍。
柏秋寒看到这场面也不禁佩服,不额外耗费时间集结、以轻骑兵自带粮草的行进模式,能够更早的部署到战场,再来只要保证粮道,就已经比对方占了先机,当然,如果没有强大的统管与执行力,这种方式也是绝对不可能成功的,光凭这一点,苟建名就已经远远超出游者这个概念了。
到了第六天,这支马队——或许已可以称之为军队的队伍,已经扩充到了三百余人,他们夜里没有休息,而是继续按照先前的安排前行,可就算是昼夜行军,在苟建名没有特别安排的情况下竟也丝毫不乱,想必平时这方面的训练并不在少数。
柏秋寒暗中计算,这六天时间,他们从苟建名的大本营出发,一路向东已经走了近四百公里,途中也经过了不少不属于苟建名的村落,他们却是远远绕开,没有丝毫进犯的意思。
在这天夜里,他们终于到了此行的目的地,在那里,一座足以容纳千人的营寨已经扎好,而部分粮草也已经运到,苟建名率领的队伍只消住进去就是。
不得不说,在后勤方面,苟建名已经做到了他能做的极致。
军队一路行来,几乎都没有好好睡过一觉,此刻都是疲惫非常,但苟建名也没有让他们立刻休整,而是将夜里的岗哨以及军中规矩安排了,才宣布解散。
苟建名没去休息,因为值守的名单中赫然有他。
战事一时还不会开启,由实力最强的苟建名守夜无可厚非,但作为整个势力的首领却来做这种事情,却有些不合时宜了。
是夜,就在大部分人都去休息之时,苟建名却有些惊讶地看着出现在塔楼上的柏秋寒。
“先生不去休息?”苟建名问道。
“你才该去休息!”柏秋寒皱眉望着面前的男子。
“我当然知道,但如果事事都要我过问的话……”苟建名摇摇头,“总有我管不过来的时候。”
“考验?”柏秋寒立刻就明白了过来——这也许是他杞人忧天了。
“数十人的指挥和数百人不同,和以千人万人计的战阵难度更不可同日而语,说实话,我也没有信心。”苟建名苦笑着点头,“游者的生存模式和真正的战争差距太大了!”
柏秋寒默然,这些事情他同样没有发言权。
“所以哪怕有所损失,也要锻炼他们。”
人无法永远活在自己构筑的幻梦之中,要反抗既定的规则,不付出什么是不可能的,而苟建名已经有了牺牲的觉悟。
柏秋寒没有什么能说的了,但他却没有离开,而是在这塔楼中坐了下来。
苟建名还想劝柏秋寒去休息,却被回答道:“你大营初扎,就让我帮你看看这暗中究竟有些什么宵小之徒吧。”
苟建名不知道柏秋寒有何自信在这茫茫黑暗中寻到敌踪,但从那跟着马队奔走三日却仍未有半点疲惫的脸上,苟建名就知道自己对这个外域青年的认知还是不够,他也不是矫情的人,便欣然接受了柏秋寒的到来。
在离苟建名营寨三十公里远的地方,有着另外一座营寨,只是比起苟建名那方整齐的军容,这里就要杂乱许多了。
夜色已深,但这片营寨中却仍显得十分喧闹,有在篝火下推杯换盏被酒气蒸得面红耳赤的,也有因既往芥蒂在稍暗处打得不可开交的,总之是没有丝毫大战前的模样。
陈惠——这座营寨的主人,将这一切尽收眼中,却没有露出不满之色,在他看来,游者就该这样随性,至于他的对手、那个不知从哪冒出来的、不知好歹的苟建名,却从未被他放在眼中。
在这城外制定规则?
简直是异想天开!
这就是陈惠最真实的想法,他可不认为城市里用灵魂禁制才能做到的事情能在这城外实现,苟建名的行为不过是徒分薄兵力,没有半点作用。
而在得到苟建名此行最多不过四百人的情报之后,更是让陈惠笃定了这样的想法。
明日就趁苟建名立足不稳将之彻底击溃,而后接手他的地盘。自以为得到绝对力量优势的陈惠没有什么计划,只打算用人数冲垮那个愚蠢之人——这也是游者们争斗的一贯做法,只要击溃苟建名的有生力量,那些村落想必就会倒戈来投,到时候这片地域剩下的小规模游者,哪还有不归服他陈惠的道理?
至于后面的事情,陈惠也并不是如苟建名设想的那般毫无考虑,能夹在三方势力之间存活这么多年并发展壮大,他也绝不是单纯的草包。
而解决的方法也很简单,陈惠不需要如苟建名一般站着,如果跪着能活下去且活得很好,那不妨就跪着吧。
明城的使者早在几月前就与他接触过,许诺在他击败苟建名统领这片区域之后给他庇护,条件是要帮明城监视游者联盟的动向,以及每月提供一定量的灵元和劳动力给明城。
对于陈惠来说,这份条件未免过于优厚,他自然毫不犹豫地答应下来,若非有明城相助,他又哪里能如此之快的集结千人之众?又哪里调动得到供这些人用度的物资?
此时的陈惠自以为兵精粮足,尚在做着将苟建名踩在脚下的好梦,他却没有想过,为何他和苟建名在这里争斗多年,为何明城偏偏在这个时候找上他?又为何要让他在这个时候监视游者联盟?
若是细思,想必能感到阴谋的气息吧,但陈惠显然没有这份思考能力,这也将注定他的结局了。
“明城想要扶持傀儡占据那片无主之地?”
在更东的地方,有一片连绵的山脉,而在这片山脉的最高的千米主峰之中,却有着人类活动的痕迹,成片的屋舍乃至殿宇隐在山间、林间、雾间,就如故事中的鬼城,或许再转眼看便会消失不见。
但这一切都是真实存在的——花费无数人力物力、历经数千年才在大自然中留下属于自己痕迹的,便是游者联盟的总部了!
此刻在议事专用的殿宇里,正传来惊呼声。
听到了最新的情报分析,就算是留守总部的这些长老们都无法淡定。
映城,游者联盟,明城,这三方势力里,最弱的就是明城。经历了数千年前那次灭顶之灾,在这生产力低下的灵元界,明城想要恢复元气可谓无比困难,如果不是当年本源灵界源气还有恢复的余地,加之后来出了一位中兴之主的话,这座城市只怕早就被各方瓜分了。
但在映城和游者联盟都选择观望的时候,这座最弱的城市竟然最先做出了激进的行为,就算是趁着映城和游者联盟才交战过互伤元气的当口,也实在太过大胆。
“盟主可曾知道这消息?”一名长老周围望着门口那个报信的执事,空荡荡的左边衣袖正如他的内心一般颤抖着。
“吴长老,盟主已经知道了。”那名执事望向断臂的长老——映城刺杀行动中两名幸存者之一的吴长明,恭声答道。
听得此言,在场十多名长老大都松了口气,在他们的心中,即便是这样的不明朗的形势下,那位大人也会为他们指明方向。
于是便有长老向那执事问道:“盟主大人可做了什么指示?”
“没有。”那执事摇了摇头,苦笑着,“我连盟主大人的面都没见着,是让在盟主大人门前受罚的郑长老转告盟主的。”
“郑文坚那小子运气真好,要是换成其他人敢擅自动用盟中情报力量,早就被关进地牢了,哪是罚跪一月那么简单,盟主大人真是偏爱他啊!”听到那执事的说辞,就有长老不忿道。
“谁叫人家年纪轻轻就突破到灵元脱体,还从尚华夜手中逃了出来,你年轻的时候可没那本事。”又有人半是玩笑半是讥讽地说着。
“你什么意思?”
于是长老们开始了丑陋的争吵,让晾在一旁的可怜执事不知如何是好,不过不论这些长老讨厌或者喜欢郑文坚,都没有想过郑文坚会对盟主大人瞒报的可能——那是比天塌下来还不可能发生的事情。
“你们说,盟主大人会不会扶植另外一边,那个叫苟什么?苟一九的?”无聊的争吵持续了老半天,才终于有人扯到和正题沾边的事情了。
“不可能!”当即有人反驳,“盟主大人怎么会想和那种下贱的东西为伍?”
此言一出,各长老都是深以为然,虽然仍以游者为名,但在他们内心里,早不将自己和普通游者放在等同的位置上,在他们心里,将那些东西和盟主大人放在一起,简直是对盟主大人的亵渎。
这议事厅很快就变成了对普通游者的批判现场,在他们口中,非联盟的游者渐渐连牲畜都不如、马上就要跟地上的野草并肩了。
他们倒浑然忘了,在多年以前,他们也是自己口中的草芥,他们与他们的先辈,也曾为了自由与压迫他们的城市血战。
“肃静!”
一声厉喝破坏了这热络的气氛,厅中的长老们向门口望去,却见站在那里的是本该在盟主大人门口罚跪的郑文坚。
“文坚,你怎么在这里?”吴长明毕竟也和郑文坚一同经历生死困局,为了缓解尴尬,便先开口问道。
“盟主大人手令!”郑文坚扫视着一众长老,从怀中取出一片写满字的白帛高高举起,“西边之事,我等无需出手,但需防范明城有无特异举动,不过……”
郑文坚话音一顿,长老们身体前倾,死死盯着他手中的布帛,就像想要看穿后面究竟写了什么一样。
“吴长明吴长老!”郑文坚目光一转,落在了那位断臂同僚身上。
“在!”吴长明连忙站直身子。
“盟主大人命你率几名精锐前往西边,观察那边事情始末,还未退回来的斥候尽归你所调,而且如若可以,接触一下那边叫做苟建名的游者,尝试招揽!”说道最后,郑文坚的面色都变得古怪起来。
至于刚才还将底层游者们大损特损的长老们,更是如同吃了苍蝇一样难受。
映城,城主府中央的灵源塔之下,站着两名男子。
一人身材修长,以玉覆面;另一人面容清癯,面色灰败,一眼望去就如僵尸一般。
这两人自然就是现任的映城内务总管与城主吴昕了。
灵源塔本就是城主府禁地,一般兵士不得命令不能接近,两人又不带护卫,显然谈话的内容并不能外传。
“城……尚华夜她真的去中界山了吗?”吴昕看着面前这本应该站在另外一边的男子,忧心忡忡地问道。
“情报无误,她的确朝中界山去了。”面具男子微微颔首,毫无滞塞地回答。
“但是,那……”吴昕看着城主府中的某个方向,话到嘴边,竟未能出口——能让他这个城主忌惮,究竟是……
“不要回答,更不要深究,就这样拖延下去!”面具男子沉声道。
吴昕还想说些什么,却被面具男子挥手阻拦。
“现在我们要做的是稳定城内势力,淳于和骕明那边没有办法,只能由他们去,可是城中,还是要稳稳握在城主大人您的手上!”
谈及这些,吴昕脸上凝重才少了一些,他拍着面具男子的肩膀,叹道:“我是相信你的,这几个月来城中反对的声音确实小了许多,都是你的功劳,我是该乘胜追击,先定内事,东北那边,我们就静观其变,先让明城和游者联盟闹腾一阵吧!”
一千余游者的争斗并不入吴昕的眼,对实情了解不深的他只道是游者联盟和明城之间摩擦的前奏,不过那边离映城的势力范围还有一段距离,更替之际,将手伸出那么远,实属不智。
“城主大人明白就好!”面具男子不着痕迹的瞥了一眼肩膀上那枯瘦的手掌,眼底寒光一闪,只是他表露出来的,仍只是晚辈对长辈、下属对上司的尊重而已。
本只是小小的地域冲突,在灵元界几大势力的介入后或将完全改变模样,而其对灵元界产生的深刻影响,却不是现在的当事人们所能知晓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