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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月昇之时     问理txt下载     问理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八十九章 背道而别(下)

    新一天的太阳终于升起,照耀着映城,也照耀着映城之外那开始拔寨的成片营帐。

    映城城主府的议事大厅中,坐在最高处的已不再是那个绝代风华的女子,而是面色如僵尸一般腊白的男人。

    吴昕在他曾经梦寐以求的位置上俯视着过往的同僚,心中却没有预想中的喜悦,反而感到了深深地寂寥。

    “还有数位将军因防务繁忙未到,就先开始吧!”

    那为内务总管和将军们所设的三十一张椅子空出了近三分之一,吴昕只觉心中的寂寥更甚,那淡淡的炫耀之心已尽归虚无,现在的他,只想快些结束这新城主上任的例行会议。

    “那城主大人,就开始吧!”比城主那用贵金属打造的华美座位要低一些的,是内务总管所在的位置,而此刻端坐其上的,则是以玉覆面的男子。

    场中二十来名将军,看向吴昕的眼神有义愤填膺、有暗自欣喜,有满怀疑惑,也有的小心翼翼,只是不论他们有怎样的目光,又有怎样的想法,都没有一人对吴昕所在的位置、所下达的命令提出半点质疑。

    没有人问昨夜究竟发生了什么,也没有人问尚华夜和尚清的去向,这就是灵元界的规矩,城市的规矩,只是……

    但总是有悲哀的情绪笼罩在大厅之中,不论是败于外界刺杀,还是陷沒于内部倾轧,在这些和那人的将军看来,都不是应该属于她的结局。

    这本应该是在灵元界历史中发生过无数次的城主接替,本应该是这些活过不知多少年的将军习以为常的事情,却充斥着沉重的氛围,压的人有些喘不过气。

    吴昕察觉到了这种氛围,但他也无可奈何,因为哪怕是他,也是被当年那个一往无前的小姑娘所感动、所影响的人啊!

    没有沉寂于这氛围之中的,只有映城第三将、而今身为内务总管的他,早在太阳升起之前,他就已经与过去诀别,而首先他要做的,就是让这些被老师惯坏的人想起来——他们是灵元界人,在这弱肉强食的灵元界,沉迷于映城的温床之中,最后只有被人剥夺一切,就像昨夜远走的老师一样!

    “像人一样活着?那是一切结束再之后的事情了!”他心中这么想着,唯一露在面具遮挡之外的双眼,泛出了冰冷的光。

    “各位将军,已经发生的事情,哪有转圜的余地?还请各位面对现实!”他站起身来,扫视着大厅中所有人,这些将军修为均是不弱,但被他的目光扫过的瞬间,却还是感觉到了深深地寒意。

    说实话,很多人都不明白,为什么身为尚华夜弟子的他会成为吴昕的内务总管,但这并不阻碍这些将军对于他的惧怕,仍在他手中的,是总领映城的兵权,在军事上,除了前任城主,任何人都没有资格质疑他的决定。

    而那些敢于质疑他的,不论是士兵、亲卫还是将军,都被他在一对一的决斗中彻底打消了反抗的欲望。

    而在他掌管映城兵权的二十几年里,不论是与其他城市的摩擦,还是在城外与游者联盟的交锋,映城都从未败过。

    在这样的实绩面前,哪怕他平时都将真容隐藏在面具之下,也没有谁敢于得罪他。

    所以当他开口,所有将军都强行压住了内心的想法,收回了那含着各种意味的眼神。

    吴昕看着那人,心中隐隐升起了不安——这样的家伙,就算自己和秦延年不认可他,他难道真的没有继承城主之位的资格与能力吗?

    “若他有什么别的想法,杀了也就是了!”

    吴昕眼底闪过寒意,反正这城主之位已经坐了,而从昨夜到来着议事大厅之前,自己已经继承了聚灵法阵与灵界源气,就算尚华夜归来,他自认也是有一战之力的,更遑论那还在灵元脱体境界的后辈小子了。

    似是没有察觉到吴昕的目光,面具男子坐回椅子之上,用恭谨的声音对吴昕说道:“城主大人,还请继续。”

    吴昕清了清嗓子,正想将那些早就想好的套话演讲一通,议事厅那紧闭的大门却被人狠狠推开。

    伴随着咔嚓声响,那人臂粗的门闸也是应声而断。

    吴昕斜眼望去,想要看看是谁敢在这种时候打断自己,但当他看清来人的面孔时,却只能露出无奈地笑容。

    淳于风胸口起伏着,显然还没有从昨日那场被紧急抽调去的守城战中缓过来。

    他头顶那与铠甲同色的头盔之上,盔缨已经不见了踪影,看那整齐的断口,想必是在战场上被人所斩断。

    而破烂的披风与满是划痕的铠甲,皆浸染着已经发黑的血迹。

    淳于风手中带着浓浓血腥气息的横刀已经出鞘,俊朗的面容上满溢着愤怒,他虚眯着眼,死死盯着大厅深处、那个本不应该坐在那里的人。

    “淳于将军……”

    有人想要劝说,然而淳于风却是冷哼一声,将横刀狠狠掷向地面,寒光闪闪的刀锋没入近半。

    场间鸦雀无声!

    “我需要解释。”淳于风舔了舔干燥的嘴唇,“我需要解释!”

    声音并不洪亮,甚至有些低沉,但仍准确地传达到了每个人耳中。

    “为何我们在外奋勇杀敌,尔等却在这里行谋权篡位之事,我需要解释!”

    “为何功比天高的城主大人要被驱逐、谋害,尔等为何行事如此瞒心昧己,我需要解释!”

    “淳于将军,请冷静一点。”吴昕皱起眉头,寒声道。

    淳于风刚要答话,大厅中又突然变得嘈杂起来。

    “淳于将军,你为何会在这里,游者联盟呢?”

    “将军虽是临时带兵支援,却也不好擅离职守吧!”

    ……

    吴昕只一句话,却破除了淳于风那兴师问罪的气势,于是那些亲近吴昕的将军纷纷开口反击淳于风。

    “游者联盟?”淳于风不屑的笑着,“当然是退兵了!”

    “什么?”

    “退兵?淳于将军,这些话可不能乱说!”

    “就是啊,明明第一阵不分胜负,他们为什么退兵?”

    对于各种质问,淳于风冷笑连连,看向吴昕的眼神逐渐带上了杀意,“为什么退兵,吴将军,你应该很清楚吧!”

    吴昕面色一变,他不知道淳于风究竟猜到多少,但要是让其再说些有的没的,说不准局势会发生怎样的变化,他的手缓缓探向靠在一旁的铁钎。

    于是淳于风也准备拔出地上的横刀。

    “要动手!?”在场之人无不是人精,哪会看不出这剑拔弩张的气氛。

    已坐在映城第一将位置上的秦延年也是叹息一声,没有碰一旁的九环刀,就这样站了起来,准备打圆场——他的目的正如他昨日跟尚清说的那样,映城不能乱!

    但有人却抢先了他一步,带面具的男子不知何时已经走下了自己的作为,站在淳于风身前,轻声对淳于风说道:“阿风,要称呼城主大人了。”

    “大人您难道也……不可能,城主大人她应该是想将城主传给……”淳于风看着他的上司、他的好友、亦是他所憧憬与尊敬的人,脸上满是难以置信的神色。

    “前任城主的偌大基业,不能毁在你我手中,不论发生了什么,现在能庇护映城的,只有城主大人了。”

    面具后的那双眼中满是真挚的光芒,淳于风面色变了又变,他知道这是强词夺理的说辞,但他也知道,这就是……现实!

    淳于风收回了准备拔刀的手,用沉痛的目光望着这个负义忘恩、已向不合理现实妥协的昔年好友。

    面具男子直面淳于风的目光,眼底却流露出几分笑意,他转过身,对吴昕说道:“城主大人,我看游者联盟此番退兵必有蹊跷,不如使淳于将军再与几名相熟的将军大人带一军,到城外查探游者联盟的动向如何?”

    “甚好,淳于将军?”吴昕站起身来,俯视着淳于风。

    淳于风的双拳紧紧握住,指甲几乎都要划破手掌,只是他终于还是放松了双手,长长吁了一口气。

    “领……命!”

    “那便请淳于将军先去好好休息,明日便可上路,要用哪些人,直接报与总管大人,我不过问。”吴昕松了口气,伸向铁钎的手掌缓缓放回小腹之前,对于他来说,这是最好的选择了。

    淳于风随意地点点头,拔出插在地上的横刀归鞘,转身便走,似乎再也不想看到这厅中众人一眼!

    随着淳于风的离去,大厅之中又度恢复了平静,只是众人心中是否产生了小小的变化,就只有他们自己知道了。

    淳于风走在城主府正中心的大道上,只觉心中有一种说不明道不白的郁结无处发泄,若非是在城主府中,他真想仰天大吼来疏通那股郁郁之气。

    “淳于,如何了?”

    让淳于风没想到的是,却早有人在这里等着自己。

    看着那与自己不睦多年的同僚,看着他那紧紧包扎着的断手伤处,淳于风心中反而感到一阵亲近。

    “还能怎样,说好听点是让我去城外侦查,说真的就是让我滚得越远越好、越久越好,最好等到这城里全是他吴昕的人再让我回来。”淳于风不忿地说道。

    “没有打听到昨天发生了什么?”由于断手之伤,骕明的面色显得有些苍白。

    “没有,只是听府中下人说,城主大人是自行要求卸任的,哼,若是城主大人真要卸任,怎会如此匆忙?又怎会将城主之位交给吴昕那个老东西?”淳于风冷笑道。

    “那你打算怎么做?”骕明也是皱眉。

    “先离开映城吧!”想到这个问题,淳于风又忍不住叹了口气,“他们只有一点说得对,不论发生了什么,映城都不能乱,只是……”

    淳于风转过身,望着自己曾为之拼死奋斗过的城市,“我要看看,他、他们会把映城变成什么模样!”

    “我和你一起走!”骕明突然道。

    “什么?你?”淳于风惊讶地看着骕明。

    “我断了一手,要是吴昕那老东西当城主,我留着也只是被边缘化,徒增不快,还不如就跟你一起出城,何况城主大人也在城外,若是能寻到她,却也不枉这一遭!”骕明洒然一笑,“我虽然很讨厌你这家伙,但比起现在坐在那里的冷血野兽,你至少还算个人。”

    “多谢,多谢,骕兄!”淳于风百感交集之下,忍不住伸手抱住了骕明。

    “喂,淳于,你不会觉醒了吧,那我可是很欢迎的。”

    直到听见耳边那黏糊糊的声音,淳于风才陡然想起面前可是个取向未确定的家伙,他登时感到一阵恶寒,赶忙松开骕明,连连后退。

    “哈哈哈哈……”骕明大笑着,没想到到了在这映城最后的日子,反而让淳于风吃了瘪,这让他心怀大快。

    映城之外,那已拔走大片的营寨之中,却有两人在满是忙碌游者的大帐之间行走着。

    这二人都是因虚弱而显得苍白的脸色,其中一人更是断了一臂,正是前夜从映城逃脱的吴长明和郑文坚。

    “文坚,盟主大人说什么没有?”吴长明有些焦急地看着郑文坚,急切的想要知道第一手消息。

    “老吴,不用那么紧张,”郑文坚脸上却挂着笑容,也不知是因为得到了不错的消息,还是因为见到了敬爱的盟主大人,“大人没有责怪我们的意思。”

    “那为何要退兵?”吴长明闻言也是松了口气,又问道。

    “尚华夜卸任了,由吴昕那个老匹夫接下映城城主!”说到那个名字,郑文坚脸上不免添了几分恨意,“照我看来,盟主大人最初就不是想要尚华夜的命,想要的只是尚华夜不再是映城城主而已。”

    “她的确不好对付!”想起了昨晚的经历,吴长明心有余悸地说道。

    郑文坚敷衍的点了点头,他没有说的是,在和盟主短暂的交流中,他觉察到盟主大人似乎另有目的。

    那是和游者联盟的目前行事似乎有些不同的目的,但那又有什么关系呢?

    不管那一位是不是游者联盟的盟主,其都是他郑文坚愿为之付出一切的人,这就足够了。

    只是……

    郑文坚有些疑惑的是,为什么那位大人会对曾经和他交手的那青年如此感兴趣,而且感兴趣的并不是他和尚清交手时展现的力量,而是那隔空伤人的手段以及并不算强大的实力。

    “若是盟主大人想要,那便取来。”郑文坚暗自下定决心,更何况,他还想继续那场未竟的战斗!

    如是想着,郑文坚嘴角划过一抹危险的笑意。

第九十章 映城的过往,尚华夜的过往(一)

    柏秋寒从破旧的帐篷中走出来时,中午的阳光正自炽烈。

    昨日他们连夜出了映城,游者联盟那针对一般人的包围当然为难不了已经恢复灵界源气的尚华夜,轻松脱离了两方势力的倾轧范围,反倒是这茫茫草原让尚华夜犯了难。

    幸而尚清还是随身带着指北针,让他们不会在千篇一律的绿色中迷失了方向,否则又只能向柏秋寒入映城时那般,对着一个方向一直线走下去了。

    ——当然,柏秋寒也不明白这个不知是不是球体的世界究竟有没有磁极就是了。

    尚清选择的落脚点是一个隶属映城、主要负责种植提供粮食的村落,这样的村落往往以数个为一组,扎堆在一片不大的范围中,有映城的巡逻部队负责保卫,而一般的游者也没有胆量来这些村落劫掠——哪怕这些村落无比富庶。

    常年和平的生产生活,让这些村落中住民的警戒心降低到根本不像灵元界的水平,所以游者联盟安插的不少内应,都是出在这些村落之中。

    不过对于没有归处的几人来说,这却是再好不过的休整之地,毕竟只需支付一些灵元,就能在这村落中租下几座没人的帐篷房屋数日。

    前日还是映城最高层的两人,自然身上不会有带一般灵元或者货币的习惯,所以出钱的自然是柏秋寒。

    不过从尚华夜那里得到了足够灵界源气后,他对于那些许的灵元早就不在乎了。

    唯一比较尴尬的只有尚华夜,从映城出走时的她固然是威风凛凛,但到了城外,反而只有亦步亦趋地跟在尚清后面,毫无灵元界最强者之一的风范,也是让柏秋寒咋舌。

    夜色中,那些村人也没有怎么注意尚清那身破烂的铠甲,收了柏秋寒的灵元,便将他们带到这处有着一顶帐篷和一栋木质平房的院落中来。

    不需要商议,柏秋寒也只能选择这顶破旧的帐篷,不过对于他来说,在哪都差不多,确认已经疲倦不已的十三终于睡着之后,他也开始了自己的修炼。

    和尚清那一次交手他虽然是佯装倒地,实际上受伤也不算轻,正需要这样的时间以《炼法真诀》恢复内伤,只是失去了城内那能量充沛的环境,不论修复伤处还是恢复真气的速度都极慢,以至于他用了整整半日才结束了修炼。

    十三仍沉睡未醒,所以柏秋寒独自除出了帐篷——也不能说独自,毕竟还有怀中那个可爱的孩子。

    轻轻将手掌遮在怀中婴儿的眼前,避免小叶被刺目的阳光惊醒,柏秋寒转头望向那栋木屋,却见尚清已经站在那里。

    那身破烂染血的月白铠甲已经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与普通农妇毫无两样的粗麻衣裳,她没有盘起那为了体现一城总管身份的华丽云鬓,只用一根发带束住秀发,加之已经失去上位者威严而变得柔顺的眉眼,此刻的尚清看起来就是一个面容清秀的村女。

    柏秋寒冲尚清一笑,却换来了寒冷逼人的眸光,他心知尚清只怕对他乃至除了尚华夜外的所有外域之人都有芥蒂,也不以为意,转过头,把目光放在了正坐在火堆旁,正将好好一块面饼烤成了焦炭的尚华夜身上。

    “尚城主,这是……”柏秋寒看着面露尴尬之色的尚华夜,也不知该作何表情。

    “咳咳,我就先收功出来,打算给你们弄点吃的。”尚华夜脸上尴尬的神色很快被自然的笑意取代,“事实证明我好像不怎么擅长这事儿。”

    “华夜大人,这种杂事哪用您亲自动手,叫我一声不就好了。”尚清走到近前,一脸嗔怪地看着尚华夜。

    “讲道理我应该是没有问题的,嗯,一定是修为比当年退步所以感受不到温度波动的缘故,一定是这样!”

    尚华夜一脸理所当然地说着狡辩的话语,让柏秋寒不由笑出声来,而后迎来了尚清的注目。

    柏秋寒本以为又要接受尚清的愤火,却不料尚清也咯咯笑了起来。

    “清儿!”尚华夜脸上终于挂不住,一个闪身到了尚清身旁,捏住了她的脸颊。

    “华夜大人,好像那时候啊。”尚清眼中仍带着笑意,用那不甚清晰的声音说道。

    尚华夜默然,卸下城主之位,让她被那份责任掩盖住的、往昔的本性显露出了些许,但过去的终究已经过去,无论如何,她也无法回到七千年前了。

    “尚城主……”柏秋寒注意到了尚华夜的感伤情绪,于是道:“您已经做得足够好了,若是换成我,定然是没有信心获得这样的成就的。”

    “当时我难道就有信心了?”尚华夜毕竟是境界强大之人,很快就收回了那不应出现的情绪波动,“还有,不用叫我城主啦少年,直接叫名字也行,随便取个绰号也行,总之这城主,我是说什么也不会再当了。”

    “好吧。”不论是出于尚华夜的修为境界,还是出于对尚华夜的尊敬,柏秋寒都是不可能直呼其名的,“为了避免混淆,那就……华夜前辈吧。”

    “没想到我还有被人叫前辈的一天,嗯,很好!这个灵元界动不动就是大人来大人去的,听得人鸡皮疙瘩都要起来了。”尚华夜笑着,显然是很喜欢这个称呼。

    尚清却是紧紧攥着尚华夜的衣摆,狠狠地看着柏秋寒,不过她眼神中掩藏不住的担心之色,倒像是在害怕这个青年把她敬爱的主上抢走了。

    尚清这点表情波动自然瞒不过在场两个精神力的高手,于是柏秋寒和尚华夜相视一眼,都是笑出声来。

    尚清脸上一红,却又不好发作,只能将牙齿磨的咯咯作响,倒让两人笑得更欢了。

    过了好一会儿,两人终于止住了笑,柏秋寒接过从村人手中购买的干粮熏肉,开始在火堆上烘烤起来,尚华夜也拉着尚清坐下,只是她的目光却一直放在那熟睡的婴儿身上。

    “华夜前辈,小叶……这孩子究竟是什么人?”尚华夜并没有隐藏自己的目光,所以柏秋寒也问出了这个自己一直想要知道答案的问题。

    尚华夜脸上的轻松与笑意尽失,只余下悲哀与忧愁,她捡起一根树枝,轻轻拨弄着火堆,叹了口气,道:“这是一个漫长无趣、也没有任何救赎可言的故事,你要是想听,那就告诉你吧。”

    “华夜大人……”尚清用同样忧伤的目光看着自己的主上,陪伴了数千年的她,知道这位大人心中藏着连她都不甚明了的隐秘。

    “不仅仅是小叶的,我也想知道前辈的故事。”柏秋寒恳切地说道。

    “那是更无聊的东西。”尚华夜这样说着,嘴角却露出了笑容,“这么多年,你是第一个想听我的故事的人,嗯,也好,一直闷在心里还不如说出来轻松。”

    尚清面露歉疚,虽然无比尊敬主上,但不是同一个世界的她,却无法为尚华夜承担过往。

    “在这个世界,能有你这样的朋友已经是上天对我最大的好意了。”尚华夜抚摸着尚清的发丝,柔声道。

    尚清鼻尖一酸,险些落下泪来。

    于是尚华夜看着柏秋寒,开始了她的述说。

    “要我自己说来可能有些奇怪,来到灵元界之前的我,是说没心没肺好呢,还是不谙世事好呢……”

    ……

    尚华夜的出身,是在一个不知名大世界的中等宗门之中,当然这个不知名是指尚华夜不知其名,因为她乃是这个本就半隐世的宗门中的隐世亲传弟子,从小接触的,便只有秘技、功法,就算能读一些其他书籍,也只是各大能的传说传记。

    也许有人觉得这样的生活就是酷刑,是闭门造车,不会有半点提升,但修行之事,亦是因人而异,对于尚华夜来说,这就是最适合她的方式,单纯的、枯燥的、日复一日的修炼,却能给她带来纯粹的快乐。

    所以这样修炼仅三十余年,她便踏破玄极之巅,走出了自己的道路,也就是在此时,她的宗门——七幻门,决定了出世,因为他们也拥有了可与天下各大势力天才比肩之人。

    那是外域时间接近十九年前、灵元界时间六千六百多年前的一天,师父告诉才突破的尚华夜,她可以出山去游历增长见闻了。

    但是尚华夜知道,增长见闻只是其次,最重要的还是在那由天下最大的国家所举办的、所有宗门势力的天才们将要参与的盛会。

    已经长远没有战争、安稳于既定律法下的世界,各大宗门仍要秀出肌肉,而有一位未来可期的天才,几乎就成为最能提升宗门地位的事情。

    尚华夜不想参加纷争,却也不愿违抗师门之命,于是她带着早已继承的、已是自身道兵的宗门传世之宝神剑“泉”,带着对外界的懵懂,走出了宗门。

    也正是在那一年,站在世界极巅的几家势力之三,发现由他们所保有的秘密——另一个世界的大门又一度开启。

    从千年以前就发现这个世界的他们,在长时间的探索中,自然也发现了灵界源气里那即便是他们也垂涎的高位气息,只是这个世界的规则对于进来的任何人都有限制,不论他们修为再高,来到灵元界,所能发挥的真气也就只有先天水平而已。

    于是精神力的强弱就成了在这个世界实力的关键,所以这些宗门协商决定,让精神力造诣更高的年轻天才们在这个世界历练,只是这个决定还是晚了一些,世界的大门不知为何长久的封闭,直到百年前才再度开启。

    只不过当时才出山的尚华夜,不要说这些事情,就算是连那几家势力的名字都没有概念——一心只想着早点打完架回来继续修炼的她,将宗门长辈的叮嘱教诲都当成了耳旁风。

    所以当尚华夜刚刚出山,甚至还来不及回顾走过的几座城市的风土人情,就遇见了、遇见了就算那几家宗门也无法理解的散在通道。

    尚华夜实力虽强,却也无法逃脱位面的扭曲,被强行带到了这个陌生的世界。

    “我初到灵元界,还以为是误入了什么远古传送门,不过当我发现丹海之中的玄真之息竟一点也发不出来、只能用出微不足道的先天真气时,我就知道定是误入了力量规则不同、或者有限制的世界。”尚华夜回想着当时的情景,忍不住一笑,却不知是不是想起了当年自己慌张的模样。

    “那之后不久,华夜大人就救了我吧!”顺着尚华夜的回忆,尚清也仿佛回到当年,变成了那个被游者劫掠的、无助的小女孩。

    “是的,那是第一次看到游者的劫掠,说实话,那时的我并不知什么时善恶,什么是道德,只是把师门之命当做自己的道路、自己的责任,为此我在这个世界迷失了好长一段时间。”尚华夜看着一旁的尚清,脸上却是毫不掩饰的感激之情,“也许这就是我的宿命,看到被那些人捆绑在马车上,放声哭泣的你,我竟然会感到愤怒。”

    “于是我有了善恶,有了道德,有了新的路。”

    “我不想看见那样哭泣的孩子,也不想看到这个世界毫无规矩,更不想实力高强的人,就因一己私欲便可以欺压他人。”

    “至少我在离开宗门之后,看到的、理解的世界不应该是这个样子。”

    “所以我想改变它,想要拯救它!”

    “于是我救了清儿。”

    “在我的世界只是初出茅庐的后辈晚生、实力也远远不及那些大能之辈的我,在这个世界的力量虽不到本身之万一,却是这个世界无人能敌的强大力量。”

    “那就是我的责任吧?我当时这样想着。但当时那些明明是被救了的村人,却用奇怪的眼光看着我。”

    对于尚华夜这经历,柏秋寒也是深有所感,当下不住点头。

    但尚华夜终究是不一样的!

    “我想让他们知道,打击了不公的事情就应该笑,遇见不公的事情就应该反抗,于是我留在了那里,将附近的游者全部斩尽,得知了有关城市的消息后,便带着愿意改变的人,迁移向了当年的映城。”

    尚华夜得意的笑着,即便是时隔多年后回忆,她也很满意于当年的作为。

    “清儿那时便很黏我,于是我让她负责统领路途上所有选择加入我的人,再然后,我们到了映城城下!”

    尚华夜说到这里,一旁的尚清眼中不知何时已噙满泪水,她亲身经历的、那如同史诗一般的过往,是属于当年那个异世迷途女孩的故事,也是那个女孩寻路的伊始。

第九十一章 映城的过往,尚华夜的过往(二)

    “当时的映城也就跟现在的内城差不多大小,华夜大人带着我们就在城下叫阵,要挑战映城的城主。”尚清回忆着往事,看着尚华夜的眼神越发崇敬。

    “当时第一个忍不住出来动手的是谁来着?是老甘头吧!”

    “嗯嗯,就是他,当时一副看不起华夜大人的样子,没想到最后却变成了死忠,可被我们狠狠嘲讽了一番。”大约是想起了当年甘孟憋气的神情,尚清一副忍俊不禁的模样。

    当年之事,或许并不如尚华夜所说那样毫无闪光之处,至少这两人交谈之时,仿佛都回到数千年前、那尚且懵懂之际。

    柏秋寒有些羡慕地看着这名为主仆,实则已是至交的两人,能有一个可以共同回忆过往之人,是多么快乐的一件事,甚至那当年为了争夺生存空间的生死之战,在她们嘴里说来,似乎都变成了美好的记忆。

    只是柏秋寒也不免尴尬,毕竟出现在她们回忆中的那个甘孟是死在自己手上。

    “那也许就是他的命。”尚华夜看着柏秋寒怀中小叶,叹了口气,“也是因为他,这孩子才能接触到灵界源气,命运之事,谁有说得清呢?”

    尚华夜嘴上说着命运,脸上却仍不免流露出了悲切之色,这让柏秋寒显得更加尴尬了。

    不过尚华夜早就不打算追究这些事情,于是她开始继续述说后来发生的事。

    当年的映城不论从军力还是高手的数量都远远不如而今,所以十名将军之中的甘孟被尚华夜打得满地找牙地逃回来,终于引起了映城高层的重视。

    ——毕竟最开始谁也没想到这帮贱民之中竟会有这样的高手。

    所以尚华夜接下来的面对的,是当时就已身为映城第一与第二将军的吴昕与秦延年,以及他们率领的二百城主亲卫。

    不过当时的吴昕和秦延年不要说转化灵元为灵界源气,就是人身自由,也在城主的灵魂禁制之下,即便二人联手,又哪里是尚华夜的对手,不过尚华夜的目的是入主映城而不是杀人,所以这两人也得以幸免。

    “然后我就遇见了那人!”尚华夜脸上的笑意渐渐消失,显然是回忆起了什么不愉快的经历。。

    “谁?”柏秋寒下意识问道。

    “当时的映城内务总管,他自称是太玄宫第十一代弟子,玄举明。”

    柏秋寒是第二次听到“太玄宫”这个宗门之名,昨夜尚华夜在见他用出裂苍玄劲之后,也曾问他是否太玄宫弟子。

    “难道这门秘技和那什么太玄宫有关联?”

    柏秋寒暗自想着,同时向尚华夜问道:“华夜前辈,这太玄宫也是你故乡的宗门?”

    “是的!”尚华夜苦笑一声,“不过当时我就不知道了,现在想来,我也在后悔没听门中长辈们的教导,否则那时也不至于发展成无法控制的局面!”

    “哼,那个臭小子根本不是华夜大人的对手,不过欺华夜大人不识他的秘技罢了。”尚清冷笑一声,话语中颇为尚华夜鸣不平。

    “好了,都是过去的事了。”尚华夜摇了摇头,又道:“我不识他,他却已经得到我的资料了,他真实境界应该不如我,只是精神力却比我强上一筹,加之我对他宗门的秘技不了解,就算有‘泉’之利,也只是和他打了个平手。”

    “我也未曾想到,都将实力压制在先天,还只能与境界不如我的人打成平手,这些拥有绝顶传承的宗门,实不是我七幻门的传承可比的。”尚华夜无奈地笑道。

    柏秋寒从尚华夜的语气中听出了不服输的意味,想来还是不愿承认自家宗门不如别人,只是事实摆在面前无可奈何罢了。

    “最后我被他用‘太玄击天’打了一掌,他也中了我‘七彩神幻’,被‘泉’刺伤腹部,算是两败俱伤吧。”尚华夜说着,目光又看向正在熟睡的小叶,“到了这个地步,那映城城主还未出手,你说是为什么?”

    “难道是因为‘小叶’?”柏秋寒皱了皱眉。

    “你应该也猜到了。”尚华夜露出了悲哀的神情,“灵元界的能量根源乃是七道拥有超脱力量的灵界源气,而能将这样的能量吸收化作己用的,也只有……”

    “界灵!”

    许多能孕育生命的星球之上,都自有其灵脉,而这灵脉经历长久岁月,若有朝一日产生了意识,这样的意识体便被称作星灵。

    而星灵的意识若是学会了修炼,再进一步,将意识体的存在修成识海,便可以脱胎转生。

    转生所成之人,也许终其一生也不会想起曾为星灵的过去,直到大限来到,星灵的灵魂又将继续转生,循环往复。

    有关星灵之事,还是柏秋寒在小时才修炼精神力没多久,黑袍人讲故事一样讲给他听的,虽然那份记忆没有太多模糊,但柏秋寒还是不能完全相信,世间会有如此神奇的生灵存在。

    早在小叶吸收灵界源气之时,柏秋寒就隐隐有过猜测,之时他不知道这灵元界究竟算是星球还是什么,更不知道这样迥异于他所生存世界的地方,究竟有没有类似于“星灵”的生物,而到这一刻,他的猜想终于被尚华夜证实了。

    “灵界源气共有七道,按理来说,是很难产生统一意志的,但那时也不知发生了什么,竟会有界灵托生,但对于灵元界来说,这界灵却是绝对的灾难!”尚华夜这样说着,回想起当时场景的尚清也露出痛苦之色。

    “为何?”柏秋寒看向怀中的婴儿,怎么也无法将这个孩子和灾难挂钩。

    “你在灵元界这段时间,对这个世界的人之本性怎么看?”尚华夜问。

    “过于负面,只是……”柏秋寒皱了皱眉,“若说单纯是外界环境导致,却又不尽然……”

    “怨恨!”尚华夜突然打断了柏秋寒的话语,“据说灵元界曾被外域奴役,有些对外域的怨恨情绪无可厚非,但要说彻底影响灵元界的意志,倒也不尽然,但界灵觉醒了,谁也不知道它的怨恨针对谁,又是如何而来,总之从那之后,那份怨恨便如诅咒,根植于界灵与灵元界人的灵魂之中,互相影响,互相发酵,最终……”

    尚华夜没有说完,她长长吁了口气,似乎在整理自己的心情,过了好一会儿,才继续说道:“还是先从那时之事说下去吧,照我后来所了解的,当时的映城城主,应该就是得到了界灵第一代托生的孩子,只不过那孩子和你家小叶不一样,身为界灵的意识并没有觉醒,就只是普普通通的小女孩。”

    “要是没有那个外域的臭小子……”尚清咬牙切齿地说着,语气中满是对当年那个太玄宫弟子的痛恨。

    “唉,清儿说得没错,当时映城城主实力不强,也就是普通先天练气士水准,他最初拾到那个孩子,也并不打算收养,但那玄举明偏偏就正好展现实力成为了映城内务总管。”

    当年,满以为已经用灵魂禁制控制玄举明的映城城主,自然不会想到以太玄宫的传承,这小小的灵魂禁制又怎能限制于他。

    本只是为了伺机取走灵界源气的玄举明,却在那时发现了界灵的存在。

    虽然那时界灵并未展现什么特异,但精神力修为不弱且见识远超尚华夜的玄举明,却意识到那个小女孩的不凡,直到亲眼见证她将映城城主赏赐于自己的灵界源气中的高位气息抽离后,他也终于确定了其界灵的身份。

    正如尚华夜后来所猜想的那般,本是为了灵界源气而来的玄举明,在得知了界灵存在以后无比兴奋——比起那研究多年却进展缓慢的灵界源气,一个切切实实的界灵才是更大的功绩!

    但是首先,玄举明要让这界灵觉醒其意志才行,如若不然,这只会是一个普通灵元界小孩,无法修炼真气不说,一旦等到其阳寿耗尽,灵魂也只会重归灵元界,所以只有让她觉醒后再带回去,才有研究的价值。

    而觉醒的方法,也只有灵界源气了!

    “玄举明诱骗了映城城主,他自说那界灵只要接触灵界源气,便会拥有无上伟力,可助映城统一灵元界。而那映城城主将信将疑,给那界灵少量吸收灵界源气后,那个只得七八岁的女孩,却拥有了操弄他人灵元的能力。”

    柏秋寒忍不住看向了小叶,昨夜的她也是这样,轻松控制住了实力不知比她强上多少的吴昕,甚至尚华夜体内的灵界源气,也被其玩弄于股掌之间。

    “映城城主并非愚蠢之人,自然想将这份力量控制在手中,于是他又听信了玄举明的话语,试图给界灵烙印上灵魂禁制。”

    尚华夜的语气显得颇为不屑,似乎相当看不起那映城城主的贪婪。

    “他当然不可能成功,不过他自以为快成功了,我到映城之时,便是他正尝试给界灵烙上灵魂禁制的时候。”

    “这些事情,是后来我在只剩最后一口气的映城城主嘴里听说的了。”尚华夜的眼神中混杂着怜惜与悲哀,“和玄举明交手后,我便带着清儿他们在城外修整,城主既然不管,玄举明又无法战胜我,映城其他人也只能默认我们的存在,直到一个月后,我又一次见到了玄举明。”

    “这次他却没有直接动手,而是叫出了我的名字,并告诉我他的身份与宗门地位,想必他也看出我是误入此界了吧,于是他提出了招揽,而条件是他会带我一起回到原本的世界。”

    “但是前辈你拒绝了吧!”

    “如果是刚来灵元界的我,也许会毫不犹豫地答应。”尚华夜嘴角含笑,“但那时的我,已经无法停下前进的路了,于是我告诉他,我要改变这个世界,拯救这个世界,当时他那精彩的表情,我现在还记忆犹新呢!”

    说着,尚华夜嘴角的笑容也渐渐扩大。

    “他气急败坏地与我再次交手,不过这一次,我却不会输他啦!不过他虽然受伤败退,我却没有能力留下他,就在我准备一路追到城里去的时候,天地的异象发生了!”

    “难道是……”柏秋寒想起了那铺天盖地的黑暗。

    “是的,那时我还没有废弃修为,而那玄举明与我一样,都感受到了来自界灵——来自这个世界的排斥。只是我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而他却知道,界灵终于觉醒了!”

    尚华夜又叹息一声道:“我后来才知道,他预想过界灵的强大,于是用本宗门的精神力法门,确实控制了界灵的躯壳,不过他还是失算了,他也没想到界灵的本身的灵魂竟也如此强大,他更没想到的是,在通常理解中应该是较为温顺的界灵,却会如此暴虐。”

    “华夜大人……”同样见证过那一幕的尚清颤抖着拉近了和尚华夜之间的距离,尚华夜露出怜惜的神色,轻轻环住了尚清的肩膀。

    “那映城城主离界灵最近,立刻就被反噬所伤,而映城的本源灵界源气,也几乎被界灵吸取一空,也是玄举明到得快,他宗门的精神力法门毕竟是古之传承,竟还能勉强控制住那狂暴的界灵,才没有让映城的未来彻底消失,不过等我赶到之时,那灵源塔之前,就只剩下一地尸体、以及奄奄一息的映城城主了。”

    尚华夜摇了摇头,就像是想要把当年的景象从脑海中甩出去。

    “当年映城本在灵元界就不算强大,加上本源灵界源气遭受重创,能庇护他们的城主更是横死,所以后来的事情,就都顺理成章了。”

    于是那一天之后,尚华夜成为了映城城主!

第九十二章 映城的过往,尚华夜的过往(三)

    “我当上映城城主之后,才知道要管理别人也是件不容易的事儿,尤其是没有太多能信任的人可用的时候。”

    尚华夜苦笑:“我当时还未转修灵元,自然也无法利用那聚灵法阵,好在我还有些精神力修为,干脆就帮着清儿掌控了那些灵魂禁制。”

    “那时距我来到灵元界、救了清儿已有数年,之前在来映城的路上所斩杀的游者也有实力还看得过去的,灵元倒是尽数让清儿吸收了,幸得如此,当真帮我缓解了不少压力。”

    “只是那两个家伙从未服过我就是了。”尚清冷笑,“后来就不该解了他们的灵魂禁制。”

    尚华夜一脸无奈地看着尚清,尚清也自知失言——尚华夜的道路,必然是不可能以强权奴役他人的。

    见尚清不再说话,尚华夜才又道:“虽然当时得知了界灵的存在,我却至今都不知道,是什么让本应该热爱它所在世界的生灵,对整个灵元界都充满了怨恨。但我知道的是,灵元界毕竟是独立于我们生存世界的空间,哪怕再小,它所诞生的界灵也要远远强于一般星灵,而这样的生灵一旦化作被怨恨附身的怪物,绝不是玄举明这种境界的人可以控制的。”

    在尚华夜担任映城城主之后,整顿内务之余,自然也派出不少人手寻找玄举明的下落,只是年余时间过去,却也无法在茫茫灵元界找到有意潜藏的外域高手的动向。

    “那时的我还是疏忽大意了,竟以为那玄举明已经带着界灵回到了本来的世界,心中还想着没有界灵的灵元界会变成什么样子这种愚蠢的事情,现在回想,不知多少夜晚我都感觉到了灵元界对我的排斥,而我却以为是正常现象,根本没有想到是界灵在吸收灵界源气中高位气息。”

    尚华夜自嘲地一笑:“成为映城城主大约两年以后吧,就在我已经逐渐对玄举明和界灵的事情放下警惕的时候,却传来了游者联盟攻打下明城的消息。”

    “明城?”柏秋寒想起了吴长明所说的游者联盟第一任盟主曾经攻下过城市,算算大约也就是那个时候了。

    “那是映城北方的城市,由于和游者联盟的主要活动范围靠的比较近,倒是时常有些摩擦,不过在那时,游者联盟还只是个松散组织,却不知道是怎么攻下明城的。”

    于是柏秋寒便将从游者联盟长老那里听得的过往说了,尚华夜听罢愣了愣神,才恍然大悟般地说道:“原来如此,没想到那时的游者联盟盟主就已经是了。”

    “是什么?”柏秋寒连忙追问。

    “自然是我同乡之人,我接触的那人乃是第二任,加上我与之关系也说不上太好,也说不上他究竟来自哪家宗门就是了。”尚华夜眼中的后悔之色一闪而过,不过很快她就将这份无用的情感压在心底,“还是继续讲后来的事情吧。”

    此时柏秋寒手中的干粮已如先前尚华夜那边烤成了焦黑,不过现在谁都没有在意这点被浪费的食物,在场几人的心绪,全部沉浸到了数千年前那可称之为传奇的故事中去了。

    “我要改变灵元界,自然想要阻止这样无意义的战争,但是我得到消息时,战争早就结束,明城城主也死在乱军之中,就算我去了也是于事无补,反而可能和明城残余势力以及游者联盟冲突,只是我没想到的是,在明城城破过后不到半年的时间,灵元界突然开始流传起一个传说,一个怪物的传说。”

    “那是出现在明城和游者联盟战争中的怪物,普通游者也好、士兵也好、亦或是将军也好,在她的面前都只是玩物一般,她散发着无边的怨恨,怨恨着存在于这世界上的所有生灵,任何敢于直面她的灵元界生物,最后都只会变作她的食粮。”

    “终究是我松懈了,早就明白玄举明不可能彻底掌控界灵,却还是没有做好防范,等我带着映城的军队赶到明城时,一切都晚了。”尚华夜眼中闪过悲痛之色。

    “那里是地狱!”当年随队一起的尚清似乎也想起了那场景,这位灵元脱体高手此刻竟是一副要呕出来的样子,“明城,死了!”

    尚清至今仍然记得,那布满了死尸、恍若冥土一般的空间。

    “数十万具尸体,有游者联盟长老的、有明城士兵与将军的、也有附近被卷入的村民与普通游者,他们大多数在半年前——就在那场战争之后就已经丧失了性命,没有人来收尸,整座城市都弥漫着恶臭,游者联盟的驻军、以及明城的幸存之人,几乎没有一人生还。”

    “我意识到界灵最需要的是什么东西,所以我到了城中的灵源塔下,在那里,我看见了玄举明的尸体。”

    想起那死时仍将难以置信写在脸上的同乡天才,尚华夜也露出了不忍的神色。

    “他的丹海与识海都被彻底破坏,内脏也被挖空,随意丢在一旁,我到之时他显然新死不久,他身周地面的破坏痕迹应该是他最终反抗的结果。”

    “但他死得干净利落。”尚华夜心有余悸地说道,“仅仅一击就被打碎丹海与识海,至于挖空内脏,倒像是那孩子对他的报复了。”

    “说实话,那时候我真的想逃,但是我已经不能逃啦!那灵源塔中的气息已极度微弱,若是让那界灵完全吸收一道本源灵界源气,只怕整个灵元界都再没有能阻止她的人了。”

    柏秋寒可以想见那时尚华夜是用怎样的心态在面对界灵,仅一击就杀死实力不逊色她多少的玄举明,那她自己的胜算也可想而知。

    但尚华夜仍决定去面对!

    她本想令尚清等人离开,但已将她当成一切支柱的尚清又怎会舍自己的主上于不顾?

    至于其他以吴昕为首的映城军队——当时他们的灵魂禁制还在尚清手上。

    然后他们就经历了绝望。

    人为刀俎我为鱼肉是什么感觉?

    尚清等人面对界灵时便是如此。

    不论是当时还未灵元脱体的尚清也好、已经接触过灵界源气的吴昕也好,哪怕是那些足有数千的映城士兵,在那个看起来不过十二三岁的小女孩手中,赖以战斗的灵元也只能被随意操弄,就真的如同玩具一般可笑。

    “如果那时听华夜大人的话先行离开,华夜大人也许就不会做那样的选择了吧!”那种无力感深深影响着尚清,哪怕数千年过去,她想起这件事时,眼中依旧含着悔恨的泪水。

    “清儿,我说过很多次,不论你们在不在那里,我都会这么做!”尚华夜轻轻用袖摆拭去尚清眼角的泪花,继续说道:“当年那孩子,虽然还未完全吸收明城的灵界源气,但实力已经远远超出了灵元界的上限,哪怕是玄举明那样的大宗天才,即便恢复本身实力,也不一定能说必胜吧,更何况以他的境界,哪怕短暂对抗这个世界的力量规则也做不到。”

    “前辈您难道……”柏秋寒露出了震惊的神色。

    “我毕竟是找寻到自己‘道’的人,就算只是刚刚到达那样的境界,也可以尝试对抗一下这里的力量规则了。”尚华夜言语之中隐隐透出一股自傲。

    “换成其他时候,我肯定做不到吧,但当年那孩子突破了灵元界的力量上限,也扰乱了那片空间的规则,所以哪怕只是短短时间,我还是恢复了在原本世界的修为。”

    界灵很强,如果让之吸收全部七道灵界源气——亦即使生成她意识的本源,也许真是那些大能人物来了,也再无法限制她了吧,但她终究还是没有成长起来,在已经破开玄门、走出自己道路的尚华夜面前,终究也只有被斩杀一途。

    “华夜大人,那时究竟发生了什么?”

    被几乎抽干灵元的映城众人本就在昏迷的边缘,而尚华夜恢复修为以后,为了保护他们,以自身的力量为他们构筑了屏障,使他们与战场隔绝,是以包括尚清在内,都没有完全目睹那场战斗的始末,而当他们从昏迷中醒转后,尚华夜也再未提起战斗的经过。

    只是对于尚华夜来说,战斗的过程已不重要,但她仍然记得,在彻底破坏了那个女孩的丹田,让界灵的灵魂往生之后所看到的的那双眼睛。

    那是绝望与悔恨的眼,是渴求生的眼。

    尚华夜却没能留手,她毁掉了那无辜灵魂的最后希望。

    “作为代价,我的丹海被这个世界的力量规则彻底毁灭,但我心中很平静,因为这是我的选择。”然而尚华夜脸上依稀可见的悲伤,却不知是因为丧失的修为,还是对当年那个孩子的同情。

    “完全丧失修为的我,要怎么继续当映城城主呢?我当时竟然是这种想法,也许从那时候开始,我就把自己当成灵元界人更多了吧!”尚华夜强行挤出一丝笑容,“清儿,你不是想知道那之后发生了什么吗?我遇到了中界山的人!”

    “中界山?”柏秋寒咂摸着这个新的名词。

    “华夜大人,‘中界山’究竟是什么?在城市上层的传闻中,那是灵元界隐世高人居住之地,可这个世界怎么可能有那样的隐世高人,您这次也打算去中界山吧,那到底是什么地方?”尚清忍不住问道。

    当年尚华夜隐瞒了太多事情,以至于外域之人和那个“怪物”的故事在城市之间仅以恐怖传说的形式流传,后代之中,也有不少人受到这些传说影响仇视外域的,不过这些都是后话了。

    “他们是接受这个世界所谓创世之神恩惠的人,也是力求维系这个世界所谓平衡的人,当然,这是他们自己的说辞。”尚华夜话语间,颇有些怒其不争的意味,“但他们是消极而被动的,只是不断清除可能会影响城市与城市之间、城市与城外之间平衡的东西,却对这个这个世界的本质不闻不问!”

    “他们也是得知那个传说,才让人找到明城来,但听到我的解释之后,显然他们也很难相信界灵这种东西存在。”

    “可是已经快被吸收殆尽的灵界源气、还有一城的尸体摆在他的面前,他也只能相信。”

    “所以我们最后定下了契约。”

    “什么契约?”尚清惊讶地瞪大双眼——这所谓的契约,她竟一点不知情。

    “这是只能由我自己背负的事情,吴昕也许猜到了一点吧!”尚华夜摇了摇头,叹道:“他听说界灵仍会继续转生,便知道这样的灾难在日后仍有可能发生,于是他从所谓创世之神的恩惠中告诉了我那聚灵法阵的奥秘以及灵界源气的修炼之法。而后借着明城那依旧存在的阵法与灵界源气,我转修了灵界源气,重新得到了能庇护一城的实力,而作为代价,他要我全力发展映城,然后借映城之力去寻找那还未觉醒的界灵,然后……”

    “杀死他!”

    未觉醒的界灵就是普通的孩子,可是在灵元界的处世规则之中,人权平等这种概念根本不存在,所以为了灵元界的和平,这种无法控制的界灵必须要杀掉,不断的杀掉!

    而这也确实只有尚华夜这样拥有识海的人才能做到。

    “前辈你答应了?”虽然已经猜到结果,但柏秋寒还是试图从尚华夜口中得到不一样的答案。

    “是的。”尚华夜点了点头,满怀歉意地看向柏秋寒怀中的婴儿。

    柏秋寒长长叹了口气——这数千年间,有多少无辜的孩子死在尚华夜手里呢,他们大多生于城外,终其一生都不可能接触到灵界源气,更别说觉醒了,可是这样的孩子,还是只能被尚华夜找寻到,然后杀死

    这怪不得尚华夜,甚至也怪不得提出交易的中界山之人,毕竟若是灵元界变成死亡之域,什么拯救什么道路都是空谈。

    “但,是什么让前辈你改变了想法呢?”从见到尚华夜至今,柏秋寒都没有发现她对小叶有明显的敌意,这和她所述说的过去明显不相符。

    “那又是很多年之后的事情了……”

第九十三章 映城的过往,尚华夜的过往(四)

    尚华夜开始了无尽的轮回。

    她不断重复着寻找与杀戮的过程,放弃了选择,放弃了思考,就仿佛真的变成了一个浑浑噩噩的灵元界人。

    “然后,我厌倦了。”尚华夜如是说。

    “或者说,我终于发现,我已经偏离了自己的道路,那时的我,已在映城城主的位置上坐了三千余年,映城虽已不再是那个弹丸之地,但当初我想要的,是给那些跟随我的人一个归属,是以映城为基础改变人心,然而已经迷失的我,又怎么可能做得到呢?”

    “想明白这个道理时,却已经荒废了三千年。”

    “不过是你的伪善而已。”就在此时,柏秋寒和尚华夜的识海中同时响起这样的声音。

    尚华夜面色一白,而后也用传音说道:“不论你怎么看我,那就是我当时的想法。”

    “那时发生了什么?”柏秋寒皱了皱眉,问道。

    “三千多年前……”尚清沉吟着,虽然她已经修出识海,但如此长远且并不是非常重要的记忆,还是变得有些模糊了,“华夜大人,难道说当年那孩子……”

    “是的,你猜得没错。”尚华夜点了点头。

    “所以说那只是伪善。”“小叶”或者说界灵的声音再度响起。

    三千多年前的某天,映城城主尚华夜在一次外出之后,竟带着一个十来岁的女孩回到了城主府。

    尚华夜每隔几年就会出城一段时间,这已经成了映城的惯例。

    不过当时的映城早不是纯靠尚华夜保护的积弱之城,已经修建起高耸城墙、拥有数位最顶级灵元脱体高手的映城,即便城主不在,也没有人能欺侮的了。

    是以也不会有人在意尚华夜这个习惯。

    但这一次不同,以往数千年里,尚华夜从未带任何人回到过映城!

    不过任凭尚清等人再怎么惊奇,尚华夜也没跟任何人提起过,这个人畜无害的小女孩,就是当年那个轻易毁灭一城的怪物,她很清楚,消息决不能走漏。

    “那女孩在映城生活了应该有几年。”尚清回忆着,“华夜大人,但那孩子……后来怎么样了?”

    过于久远的记忆,让尚清也无法确切回忆起当年究竟发生了什么。

    “如果我再谨慎一些的话……”尚华夜看着小叶,一脸难过。

    “哼,当时那个‘我’真是天真,居然会相信着你,把你当成姐姐、母亲一样的看待,真是可笑至极。”界灵用那混杂着无数声线的声音嘲讽着。

    尚华夜却只是笑着承受界灵的恨意,然后继续道:“我没想到,那些宗门的弟子又一次来到了灵元界,而那时潜入城主府的,也是太玄宫的弟子,玄举明的师弟。”

    尚华夜犹记得那一日,在城内例行会议结束之后,她突然看见灵源塔上的阵纹亮了起来——那时有人入侵的标志,而紧接着,就是那已经不再排斥她的天地异象。

    而当尚华夜匆忙赶到时,灵源塔的大门已被破开,在高塔之顶,她看见了那个来自太玄宫的青年,以及被他所挟持、已经将数千年好不容易积攒下来的灵界源气吸收大半的少女。

    那时的尚华夜无比绝望,仿佛看到了三千年前明城之事就要在映城重演,但也是在那时,尚华夜也看到了希望。

    本应该觉醒之后被怨恨支配的少女,却并没有展开杀戮的意思,甚至没有继续吸收灵界源气。

    那太玄宫弟子也惊异非常,似是没有想到这界灵竟然违背了本能。

    但尚华夜却在少女眼中看到了光,那是朝夕相处五年、已与她成为亲人的少女对于命运的反抗,于是尚华夜悍然出手。

    已将自身秘技法门与灵元结合在一起的尚华夜,虽然作为练气士的修为已经没有了,但是她对于自身的道路的感悟却更加深刻,战斗力在先天之中已是少有人敌;

    加之对敌人的秘技已经有所了解,那太玄宫弟子交手不久便发现自己不是尚华夜的对手,只能选择暂时撤退。

    然而对于当时的尚华夜来说,最大的难题却是那个已经觉醒的少女,虽然她还没有变成那个只剩下怨恨的怪物,但是谁又能保证,现在还能控制自我的她就不会变成那个模样呢?

    “我曾经纠结过,最后还是……”

    “尚华夜,不要说得那么轻描淡写,那时候,即便是懵懂的‘我’,也能从你的眼中看出杀意,那个才从恶人手逃脱的女孩,却看到自己认为最亲近的人对自己产生了杀意,你想像过那样的绝望吗?”

    界灵那重叠的声线不知何时却变成了清脆的女声,就像当年那个少女在质问尚华夜一般。

    尚华夜一怔,随后便是沉默,足足过了数分钟,她才叹息道:“我的确对那孩子产生了杀意,只是没有动手罢了。”

    “伪善者!”界灵、或者说当年那个少女的声音,又一次喊出这个让尚华夜感到无比沉痛的词语。

    “那后来呢?”柏秋寒轻轻抚摸着小叶的额头,想让界灵停止对尚华夜的打击,却也不知是什么原因,随着柏秋寒的动作,界灵冷笑一声,却没有继续说话了。

    尚华夜略显欣慰地一笑,继续道:“虽然当时成功向清儿你们隐瞒了,但发生了那样异象,中界山哪有不知道的道理?于是他们找来了!”

    “来的两人之中,其中一个曾在明城传授我修炼灵元之法,而另一个却没有见过,他们的实力还要超过一般城主,论在灵元界的战斗力,大概不比玄举明逊色太多。他们起初并不知道我收留了界灵,还道是我疏忽大意,所以下山准备和我一起行动,但他们这几千年也不是毫无准备,已经觉醒的那孩子,并没能在他们面前隐藏了气息。”

    “他们质问我为什么要这么做,于是我将先前发生的事情告诉他们,告诉他们也许和界灵是可以交流的,也许可以从根源上解救这灵元界!但迂腐的中界山啊,他们并不愿去赌这种可能性,只想杀死那孩子!于是我被迫和他们交手了。”

    “哼,那些家伙手段特殊,以那时‘我’得到的力量,还不能灭了他们!”界灵有些愤愤不平,只是当年那种情况,她确实也无可奈何。

    “我让那孩子躲起来,然后对上两人,若是一对一,我还能稳操胜券,但以一敌二就不行啦,只是他们对我好像也没动杀心,所以我一时间还可拖延住。”

    “华夜大人,当年还发生过这样的事情?为什么您不让我一起面对啊?”尚清一脸震惊,显然这些事情她是一点不知情。

    “这是我的事情,何况若是让你们出手,只会演变成映城与中界山的决裂,他们所拥有的东西,我至今都未曾看透,那时映城只怕是……”尚华夜摇了摇头,没有将后面的话语说出来,但所表达的却非常明确了。

    尚清垂下头去,擦了擦湿润的眼角,她却没想到,尚华夜在暗中做了这么多事情,而她自诩是尚华夜的剑,却连一点忙都没有帮上。

    尚华夜轻轻拍了拍尚清纤细的后背,又道:“本来我就算输了,那孩子也已经走远,他们总归是维持那所谓的平衡,还不能把映城怎么样,但是我却又漏算了太玄宫。”

    “那时我和那两人已经打到最后关头,几乎都是强弩之末,一直潜伏在城主府中的那人却趁机出手偷袭,将我们三人击倒在地。”

    当时由界灵转世的女孩,并不如第一位界灵那般抽干了整座城市还多的灵元,仅仅映城一城的部分本源灵界源气,还不足以让界灵成长到可以抗衡先天境界的地步,所以尚华夜等人,只有眼睁睁地看着那少女被掳走,然后继续开始觉醒。

    “中界山的人,迂腐却也不算愚蠢,他们很清楚那时应该做什么,于是他们将灵元注入我的体内,希望我能去阻止即将到来的灾难。”

    拖着伤体来到灵源塔最上层的尚华夜,要面对的却是那个已如亲人般的少女。

    在她的眼中,尚华夜看到的是希望与绝望的混杂,有那朝夕相处的亲切,又有那诅咒一般的怨恨。

    太玄宫的弟子仍试图控制界灵,但玄举明没有成功的事情,他又如何能成功呢?

    仅仅凭借十年前敌对宗门流露出的少许消息,太玄宫并没有做好充分的准备。

    只是这名弟子却比他的师兄聪明多了,既不可行,他也不强行为之,所以在控制界灵失败之后,他就选择了逃跑,将烂摊子丢给了尚华夜。

    “我那时已做好必死的准备,转修灵元的我,即便丹海中还有那么一点点练气士的残骸之物,也无法阻止她控制我体内的灵界源气。”尚华夜笑着——悲痛地笑着,“但是她没有那么做……”

    被她更名为“映泉”的道剑刺穿了少女的胸膛,鲜血喷洒在尚华夜面颊上时,她犹自无法相信所发生的事情。

    “当时‘我’就该直接杀了你!”界灵又忍不住说道,“那样我也就不用继续轮回了。”

    听到界灵此言,尚华夜已是泫然欲泣,若非那少女在最后关头控制住了自己的身体,她有怎能将界灵杀死?

    她无法忘却,少女在生命的最后时刻,目光中没有怨恨,只有无尽的留恋。

    那是尚华夜有生以来最一蹶不振的时光,送走中界山的二人后,她将自己关在灵源塔中,守着少女的尸体,看着她那熟悉的、清丽的容颜开始溶化、腐坏、最后化作累累白骨。

    但她依旧守候着,如同行尸走肉一般,直到某一天……

    “我找不到她了,”尚华夜啜泣着,“我找不到她了!明明就在那里的,我只是稍微睡了一会儿,她就不见了,明明就在……”

    尘封的记忆被揭开,那绝望与悲伤也重新回到了尚华夜的心中,她的叙述又一次中断,只是这次并不是被什么人打断,只是因为她无法停止哭泣。

    柏秋寒没有劝说,因为尚华夜如今坐在这里,就代表她已经想得很清楚了。

    只是悲伤就会因此消失,所以他也只能等着,等着尚华夜的心情平复下来。

    界灵这次也没有再出言嘲讽,小叶那双乌黑而深邃的眼,只是静静看着正拥着尚清不断哭泣的女子,也不知究竟在想些什么。

    “见笑了。”过了良久,低低的哭声才终于止歇,尚华夜在尚清充满自责与怜惜的目光中擦干了眼泪,对柏秋寒说道,“我们继续吧。”

    “华夜前辈,要不就这样算了吧,后来的事情,就……”

    那段记忆对于尚华夜来说并不美好,正如她自己所说,那是没有任何人得到救赎的故事,就算是想要知道更多信息的柏秋寒,也不忍让尚华夜继续说下去了。

    “都到这里了,又怎么能停下来呢?”尚华夜看向柏秋寒怀中的襁褓,爱怜的目光中却犹夹杂着悔恨。

    “后面的事情当然没有什么好讲的。”界灵毫不客气地说道,“不过就是你什么也没做罢了。”

    就如同心脏中了一枪,尚华夜颤抖着,她痛苦地捂住胸口,艰难地说道:“你说的没错,所以你恨我是应该的。”

    中界山自认是灵元界的平衡者,自然不可能将鸡蛋都放在尚华夜这一个篮子里,从古老的传承中,他们找到了辨别界灵的法子,然后他们走访了各个城市,依照古法改造了聚灵法阵,使之能够自动对抗界灵吸收灵界源气时带来的天地异象,同时也能限制界灵吸收灵界源气的速度。

    之前小叶吸收柏秋寒身上的灵界源气时,也是因为七处聚灵法阵的抵抗,才打散了那天地异象,让她只能将最重要的超脱气息先行吸收。

    而这一切的结果就是,在中界山付出一定代价后,各个城市都在不明就里的情况下寻找着转生的界灵,然后将他们杀死。

    尚华夜本有能力阻止这一切,但这一次,她逃避了。

    也许是那个少女的死亡对她的刺激仍未平息的缘故,亦或是她心中软弱告诉她,只要不去接触就不会痛,不去战斗就不会受伤。

    对于尚华夜来说,那是如同鸵鸟一般的数千年;而对于被杀死无数次的界灵来说,那是遭到自己曾经爱着的人背叛而痛苦的数千年。

    “而让我放弃了逃避的,是他!”

第九十四章 映城的过往,尚华夜的过往(五)

    “那个人,你也见过的。”尚华夜看着柏秋寒,脸上终于挂上了几分笑意,“就是我的弟子。”

    柏秋寒回忆起那个带着面具的男子、以及被他掩藏在面具之下的内心,不由露出了疑惑之色。

    “那孩子,我初次见他,应该是在二十年前吧。”

    即便被那位弟子的设计险些逼入死局,但回忆起当初教导他的日子,尚华夜脸上还是找不到丝毫痛恨之色,只有深深地怀念与欣慰。

    “那时的我根本不想离开映城、甚至连灵源塔都不想出,我明明知道这样是什么都没法改变的,但是我不想去面对啊,有一个自私的声音在我心底作祟——我想要去改变、去拯救灵元界,但有没有人来救救我呢?”

    已经不是映城城主的尚华夜,尽情述说着内心中的软弱,“那一天,有位故人的子嗣来访,想让我帮忙教育一下她的孩子,不过却不是因为那孩子太过顽皮,单纯她自认没有能力教导那孩子的缘故。”

    “若是换成曾经的我,想必是会婉拒的吧,但那时我陷入了对无力的自己深深地厌恶,也许是为了逃避、也许是自暴自弃的缘故,我答应了他的请求。”尚华夜说着,脸上终于慢慢显露出了笑容。

    “虽然由我这个在练气士圈子里阅历也是极浅的人来说有些不合适,但和他第一次接触,我就知道,他是天才!”

    “灵元修炼的法门也好,精神力的修炼也好,甚至是我改造过的、应该是只有我自己能用的秘技,那时不过十二三岁的他都是一点就通,本来只是想找些事情来逃避的我,后来竟是真不想让这样的天才蒙尘,开始全力教导起他来。”

    “而最难能可贵的是,在他身上,我感受不到知见障的存在。”尚华夜叹了口气,眼中尽是自豪之色,“我与他提起过,灵元界可能只是游离于我生存的世界之外的、一方独立的小世界,但他并没有对此表示怀疑,甚至他还反过来问我那天空中的日月是真实存在的,还是外面世界的投影?”

    “来到灵元界之后,我早就没有那能探寻宇宙奥秘的修为,自然没有办法回答他,但见猎心喜的我,忍不住将原本世界的知识全部教给了他,甚至连我是从外面世界来的、这只有清儿和吴昕他们知道的事情都告诉了他。”

    尚华夜越说越兴奋,仿佛面前的不是濒临熄灭的柴火堆,而是当年那个天才少年一般。

    “以至于后来,我对灵元界的看法、我已将改变这个世界当做自己责任这一道路我也与他分享了,但是他跟我说……”

    “要拯救灵元界,要让灵元界人自己来!”

    “听着他那样狂傲的述说,我责骂了他,不要好高骛远,我都解决不了的事情,他凭什么有信心解决呢?”

    “然后他告诉我,不用为了一时的师长面子而不敢承认自己的内心——不去承认那已经开始放弃的内心。”

    “他说得对。”尚华夜自嘲一笑,“我那时确实快要放弃了,我自以为藏得很好,却被一个相处不久的少年赤裸裸地撕开伤疤,感到颜面全无的同时,我竟也有一种解脱感——原来还有人可以理解我隐藏软弱,那是不是我就稍微放弃一会儿也不会被责怪呢?”

    “他却说,如果是他的话,只要认准的道路,就一定会继续走下去,不论前方遇到什么阻碍,他都会将之斩断,为了自己的道路,不论付出什么代价,他都不会自怨自艾,只会无怨无悔地继续前行!”

    尚华夜说到这里,摇头苦笑着,“如果之前我还只是感觉颜面全无,那时就已经是无地自容了,空活了漫长岁月,竟还不如一个小孩子看得通透,就算他只是初生牛犊不怕虎才放的狂言,也确确实实打醒了那时的我。”

    “于是我放弃了所谓老师的面子,半是赌气半是真心地向他请教,如果他在我的位置上会怎么做,你猜他怎么说?”

    尚华夜看了柏秋寒一眼,却又没等他回话,而是继续道:“他说,要想改变整个灵元界,只囿于一城之地,那是无论如何也无法做到的,如果他有我的地位,自当要先与其他城市以及中界山构筑联系,至少避免大规模的战争并做到一定的信息共享,否则以这个世界的贫瘠和力量上限,又加以战乱和劳动力不集中,要是仅凭一城一池之地要将技术水平发展到可以用外物辅助探究世界本质的地步,就算再有几十万年也不一定能做到。”

    “这……”柏秋寒也没想到,一个在灵元界成长的人物,仅凭尚华夜对外界描述的只言片语,却想到了灵元修炼之外的另一条道路。

    “他那时所提出的虽然还只是个想法,但是我知道,他找到了我这个没用的老师数千年来都一直忽略的路,虽然有我在原本世界阅历不足、导致一旦没了修为这唯一的凭仗就变成了废人的缘故,但比起这个所见到的世界比我更小、获得的知识与信息比我更少的弟子,反倒是我这个明明拥有更多见闻的外域之人有了知见障。”

    尚华夜露出了无奈的神情。

    “于是我就彻底没有什么师道威严啦,但也正是因为那次交流,我开始正视我的内心,我终于承认了,我从一开始就不想和界灵战斗,是同情也好,是不甘于这样的轮回也好,是受到那孩子的死的刺激也好,总之我不愿再有那样的悲剧发生!既然如此,哪怕要和中界山为敌,我也决定要再度尝试和界灵交流!”

    “那是我和他成为师徒的五年之后,他刚晋级灵元脱体,我便带他到了灵源塔中,原意是让他开始习惯灵界源气,却没想到他如此轻易的就转化了部分灵界源气,加上已不逊色于我的精神力境界以及我教给他的秘技,只怕映城之中,除我之外再没人是他的对手了!”

    “我深感时机已到,便直接给了他映城第三将的地位,并且让他到军中锻炼,这之中也有考验的意味在,我也想看看,他是否是那种知易行难的空想家,而后来发生的事情,清儿你也知道了吧!”尚华夜说着,目光望向了尚清。

    “那个人居然是这等人物么?”

    尚清也露出了吃惊的神情,却没想到那个将容貌掩盖在面具的男子在少年时期就已经如此强大。

    她又苦笑一声,道:“当然知道啦,他仅用了一年时间就在军中建立了威信,哪怕是淳于那个骄傲的小子也很服他,当时正好有东北道城一支千人军队不经许可经过我映城范围,还出言挑衅,然后就被他带着数百士兵就轻松全歼,而后道城不甘示弱,又差数千人来试图展示肌肉,却还是被他打得丢盔弃甲,这固然有那道城士兵战力薄弱之故,但他的领军能力和战斗力也是我等望尘莫及的。”

    尚清言语之间,对那面具男子还是颇为钦佩,尤其是在得知那时的他不过二十之龄的时候。

    “所以我彻底放心了。”尚华夜叹道:“现在想想,我还是忽略了太多!吴昕他们,大概在我自暴自弃的那段时间里就对我产生了怀疑,而我让他暂代城主之位,自顾自地出城寻找转世的界灵,也让吴昕他们对我彻底失去了信任,而看出这一点的他,应该也是在那时候与吴昕他们接触的吧!”

    “但那时的我心中却只有一个想法,找到那个孩子,然后哪怕只有一点点也好,能够洗脱一些我的罪孽。”

    “哼,所以呢!你不过是在自我满足而已,最后你还是什么都没有做到!”界灵依旧是毫不客气的说道。

    “是的。”尚华夜眉眼中透着悲哀,“真是讽刺啊,我曾经为了杀死那孩子才锻炼出来的、对她那界灵独有波动的感知,现在却是为了寻找她。”

    “那个愚蠢的我,最终却连心中这一点自我安慰都得不到。”尚华夜抱着脑袋,一脸痛苦地说道:“我本来应该很快就找到她的,本来应该的!但是我最后看到的,却是她那被割下的头颅上那双绝望的眼。”

    “我还是晚了一步,没有和中界山的人打招呼,我回到了映城,只是这一次,我却没有像上次那样感到心灰意冷,我在心中打定主意,这样的事情,我绝不会再让它发生了!”

    后来的事情,就是尚华夜开始向自己的弟子放权,然后暗中尝试与中界山再次沟通,而这十来年努力的结果就是,她终于获得了去往中界山的邀请——那里的人,想要与她谈一谈。

    “也许他们也在这轮回的杀戮中感到了厌倦吧!”尚华夜这样评判道:“他们固然迂腐,却也知道,再这样下去,灵元界也不会有任何改变,而他们总有疏漏的一天,那时,灵元界的生灵便会迎来毁灭。”

    “所幸我的选择终于对了一次。”尚华夜看向柏秋寒怀中的小叶,眼中尽是怜惜,“我不知道为什么,明明她吸收的灵界源气也不在少数,甚至那界灵的意志都已经觉醒的情况下,却不会被那怨恨所支配,以至于昨日在灵源塔前,我竟第一时间没有认出她。”

    柏秋寒也不明白,为什么这个孩子对他似乎有天生的吸引,他一直认为,刚来灵元界的他能在千钧一发之际救下小叶绝不是什么巧合,但这冥冥之中,却又是什么在指引着呢?

    “甚至昨天,我都以为我会又一次失败的时候,你却喝止她的行动,我认为,只要你在她身边,她就不会变成那样的怪物!”尚华夜站起身来,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衣着,然后向柏秋寒深深弯下了腰,“拜托你,这一次,一定要保护好她,不要再让‘她’的意志中,多上一个无辜的冤魂了。”

    尚华夜的话语中满是诚恳,这一次,似乎就连界灵也感受到了她的意志,竟没有再出言嘲讽。

    “我会的!”柏秋寒坦然接受了尚华夜的行礼,“不管小叶是什么,会变成什么样,不管要面对的是其他城市还是那什么中界山,我都会保护好她,这是我早就决定好的事情!”

    “多谢!”尚华夜抬起面颊,清丽的脸颊上却已是潸然泪下,“这样我也能放心了。”

    柏秋寒刚想回话,却隐约间似乎听到了一声叹息,那是无可奈何却又满载希望的叹息,只是当他看向怀中的襁褓之时,那个婴孩却已经合上了那双深邃的眼。

    尚华夜好像也听到了那个声音,她满怀欣喜的伸出手去,想要抚摸小叶光洁的额头,只是她的手刚要触及,却突然停在了半空中——她不知道,自己是不是有资格再触碰这个孩子。但那双乌黑的眼睛却又突然睁开,好奇地看着悬停在自己头顶的那只白皙手掌。

    而后那双小手伸出了襁褓,伴随着咯咯的笑声,轻轻攥住了那只手。

    尚华夜感觉心中有什么东西被打破了,她的嘴角上扬,但泪水却止不住地从眼中滑落。

    “原来被救赎的,一直是我自己啊。”

    尚华夜自语着,却伸出另一只手,将那小小的温暖捂在手心。

    数千年后,那个迷途的女孩,又一次在前方看到了希望。

第九十五章 筑道

    十三走出帐篷时,看到的构图有些怪异——熄灭的火堆中,是各种烤成焦炭的未名物质。

    柏秋寒一脸宽慰地看着正将襁褓拥在怀中、怎么都不舍得放开的尚华夜,而曾经那个高高在上的映城内务总管尚清,却是靠在自己的主上旁边,悄悄擦着眼泪。

    十三不知道自己睡着的这段时间究竟发生了什么,但想必是不能让他知道的事情吧?

    少年这样想着,却觉得跟那位救他脱离苦海的大人又多了几分疏离感,但早已学会察言观色的他并没有将这份想法体现在脸上,只是默默地走到了柏秋寒身旁。

    柏秋寒并未察觉到十三的些许心理变化,察觉到到他的到来,只是冲他一笑,而后向尚华夜问道:“前辈,你说你要去中界山与那些人谈谈,应该不会带小叶一起吧?”

    “当然不可能,这次商谈结果如何还两说,怎么可能带她去。”尚华夜逗弄着怀中的婴儿,看着那双扑闪扑闪的大眼睛弯成月牙,她也忍不住流露出笑意。

    “小子,难得华夜大人是相信你,你要是让这孩子受了半点伤害,就以死谢罪吧!”

    只要是尚华夜在乎的人,哪怕是曾经那个怪物,尚清也会无条件支持,不过她这满怀威胁之意地话语,却配着她那因为刚哭过而仍旧红肿的眼睛,怎么看也起不到威胁的效果。

    “柏少年,你接下来是怎么打算的?”尚华夜看着有些尴尬的柏秋寒,笑问。

    “我来这里本就是为了筑道,总之先找个安全的地方尝试吧,要保护这孩子,至少要有能在先天境界手下自保的能力才行啊。”柏秋寒苦笑。

    “安全的地方?难道这里不是吗?”

    “可是前辈你不是要……”柏秋寒一惊,而后忍不住露出喜色,如果有尚华夜这种灵元界最强级别的存在为自己护法,那自己就可以全身心的投入到这最关键的筑道第一步里去了。

    “虽然算时间中界山也差不多到行动的时候了,但几天十几天的空闲还是有的,何况你要是不提升一些实力,我也不能算完全放心。”尚华夜笑道。

    柏秋寒讪讪地望向天空,说来还是自己太弱,虽然比起刚进入丹海初结时,他已经变强了许多,但还是赶不上这飞快变化的局面啊!

    那顶破旧的帐篷之中,此刻却只有柏秋寒一人,正放在他手中的,则是尚华夜交予他的元晶,其内满溢着尚华夜这些年闲暇时间积累的灵界源气。

    筑道的要点,经过黑袍人的指点和自行翻阅《炼法真诀》,柏秋寒早就了然于胸,但理论毕竟是理论,真要放到实践上,他却是一片迷茫。

    将灵界源气引入经脉之内,柏秋寒先是确认精神力的确能将灵界源气如真气一般随意操纵,而后便开始尝试以之冲击那经脉滞塞之所在。

    某些练气士认为,人在胎儿阶段就是经脉穴窍俱与外界相通,故而将练气士打通经脉这个过程称之为返先天,但柏秋寒知道实则不然。

    在可以修炼的有灵之物中,人类绝不算是什么强大物种,甚至可以说是弱小,因为肉体孱弱、经脉闭塞,所以才会有所谓返先天的过程,然而也正因为如此,人类这种需要先行打通经脉穴窍才能与天地沟通的生物,也在修炼的初期多了几分亲近天地之道的机会。

    与诸如龙种之流一出生便是玄极境界的强大生灵相比,孰优孰劣,倒是见仁见智了。

    所谓筑道,在一般练气士看来是魔道,实际上也是将这些弱小物种的优势发挥到极致的一种方法,亦即使黑袍人所谓的“近道”。

    这个过程是无比痛苦的,柏秋寒的肉身强度虽已不逊色于资深提修,但没有经过脱胎换血和血气化精这两个境界对于肉身本质上的改造,经脉与血气相对于突破先天的要求还是脆弱了些。

    所以当灵界源气开始冲击第一条经脉时,柏秋寒差点痛得晕了过去。

    以他的精神力之强都险些晕倒,便足以看出这是怎样的疼痛,柏秋寒连忙将灵界源气重新注入元晶,睁开眼睛,强行中断了入定状态。

    那张漂亮的脸上一片苍白,柏秋寒拭去额角的冷汗,然后重新将那块元晶攥紧——如果只是因为惧怕疼痛就放弃的话,他就不会在孤身一人来到这个世界,只是这份疼痛还是超出了他的预想,所以他需要做好准备。

    “那恐惧也没能把我怎样,只是痛而已,比起那些死去的人,不知道要好上多少!”

    识海中的精神力再一次涌动,柏秋寒开始了第二次尝试。

    不同于一般修炼,筑道第一步却是最难而最危险的,因为未曾经历,所以就算有精神力之助,他也不知道多强的能量可以突破桎梏,更不知道能量积蓄到了什么地步就会撑破经脉。

    因为这份未知,不知有多少选择了这条路的疯子或天才夭折在了这第一步上。

    柏秋寒入定不过三十分钟,那双眼睛又一次睁开,不过这一次,他却吐出一口鲜血。

    他终于明白为什么师父说筑道非精神力修炼大成者不可行——要不是他刚才在最后关头收回灵界源气,只怕他的经脉就已经碎了,不过饶是柏秋寒反应极快,刚才的冲击也让他的经脉受损,受了内伤!

    柏秋寒运转着《炼法真诀》,开始修复体经脉的暗伤,早在和黑袍人修炼的时候,他就知道有些事是急不来的,尤其是这种要命的,更是开不得玩笑。

    恢复好暗伤,柏秋寒又进行了几次尝试,不过均是以失败告终,渐渐地,他终于开始摸索到些许诀窍,打通一条经脉所需的能量是恒定的,问题是经脉承受能力有限,这样的能量瞬时爆发还好,一旦时间长了,经脉就会受损,就如他先前吐血一般。

    所以他现在需要做的,就是以精神力的细微控制,逐渐增加冲击桎梏的灵界源气量,同时观察经脉的承受能力,这将会是一个不短的过程,不过也是可行的方法,而且现在的柏秋寒,并不缺时间!

    随着柏秋寒开始筑道,外面的气氛却变得沉重起来,主要是十三这个不久前还是灵元界地位最低下的少年,在尚华夜和尚清这种灵元界顶尖人物身旁实在是有些坐立难安,何况尚华夜还一直在用诡异的目光打量着他。

    “大人,有……什么指教吗?”终于,十三忍受不住这种气氛,向尚华夜开口问道。

    “能向我搭话,看来柏少年的确改变了你不少。”尚华夜言语中不乏赞赏之意,只是那种诡异的打量目光却并没有消失。

    “是……是……”十三慌忙地垂下头去,只敢低声应诺。

    “这孩子,却是和清儿不同了。”

    十三心底的些微算计,柏秋寒看不出来,但已与灵元界人打了数千年交道的尚华夜又怎会看不出端倪?

    只是她没有在柏秋寒面前说起这事,是不想让那个青年认为自己只凭一己喜怒看人,但而今只有十三一个人在,尚华夜却不免要以言语提点一下了。

    “柏少年与我不同,他虽然背负着一些东西,但本质上他还是个天真的好人,所以你叫……十三对吧,不要辜负了他的好意。”尚华夜此刻仿佛又变回了那个威风凛凛的城主,泛着七彩光芒的双眼仿佛能看穿一切。

    “不,小人怎么敢……”十三头埋得更低了,似乎根本不敢对上尚华夜的眼睛。

    “希望你言行可以如一!”

    尚华夜依旧逼视着十三,让一旁的尚清感到有些奇怪——为什么主上会对这种最低贱的小孩出言威慑?

    但既然是尚华夜的想法,她只会支持,所以她看向十三的眸光便渐渐带上了寒意。

    “不用。”尚华夜轻轻挥动袖摆,挡在尚清眼前,“这终究是柏少年的事情,只希望这小子能好自为之。”

    尚清闻言,才将目光移开了去,本来她也根本不屑正眼看这样的孩子。

    听着那完全不将自己当成一回事的对话,十三一双瘦弱的手掌紧紧攥着裤腿。

    他很奇怪自己为什么会有这种情绪,明明他早就知道,对于强者的命令与话语,只要无条件服从就好了,但是为什么心中会这么烦躁呢?

    少年却不知道,在他跟着柏秋寒经历了这段见闻之后,他的心底除了生的欲望之外,亦生出了别的东西,那可以被称为尊严,又可以被称之为虚荣——那是由柏秋寒相对于一般灵元界人的强大带给他的感受,让他心底某处开始认为,自己相比于其他人的特别的,自己可以俯视他人。

    于是少年的心中产生了欲望,他开始认为自己是自由的、能够去看所有想看风景的人,这是欲望,也是任性,是柏秋寒路途上试图改变他所说的话语,被他那实则在那些游者从小奴役下已经变得扭曲的心灵再度歪曲的结果。

    然后还有、那掩藏在所有灵元界人心底的——怨恨。

    怨恨着其他生灵,怨恨那些能够吃饱穿暖的人,怨恨那些凭借自身实力可以为所欲为的人。

    尚华夜发现了被十三隐藏的情绪,她试图改变这孩子的想法,只是她没有想到,自己的做法反而让这个少年的内心变得更加极端了。

    至于后果,则更是她料想不到的了。

    场中再度陷入沉默,只余重新点燃的篝火噼噼啪啪的燃烧声。

    尚华夜不再看十三,而是将全副精力放在了怀中又度熟睡的婴儿身上,似乎怎么看都看不够似的。

    尚清开始准备一些简单的吃食,随意丢了一份给十三,然后将一份放到了柏秋寒所在的帐前,要说她不好奇柏秋寒究竟干什么也是假的,但既然尚华夜吩咐过,她就不会逾越半分。

    但直到月上中天,柏秋寒也没从帐篷里出来,帐前那烤制过的熏肉和干粮又变回冷硬,帐中那人却依旧没有来取食的意思,若非尚华夜和尚清都修有识海,可以感受到帐中那并未变得微弱的气息,只怕都要以为柏秋寒已经出事了。

    “好了清儿,先休息吧。”夜已深,尚华夜看了一眼那仍未有任何异动的帐篷,便向尚清说道。

    “是。”尚清从篝火旁站起身来,替尚华夜捧着“映泉”剑,便准备向那栋小楼走去。

    已经睡眼惺忪的十三也摇摇晃晃地站起来,就准备回到帐篷中休息,却被尚华夜拦住。

    “你就拿着被褥睡这里,不要进去打搅他!”尚华夜指了指篝火旁的空地。

    十三明显愣了愣,而后低下头去,低声应是,只是被他藏在身后的双手,又紧紧攥了起来。

    一夜无话。

    第二日早晨,尚华夜很早便从冥想中醒来,走出了小楼。

    十三仍裹着被褥在已经熄灭的篝火旁熟睡,而那帐前的食物却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消失,只留下了一个空盘还放在之前的位置。

    尚华夜松了口气,看来帐中那个行使着疯狂行为的青年至少还没有走火入魔,还知道要吃饭补充能量。

    连续几天,柏秋寒都没从帐篷中出来半步,只是帐中的气息,却似乎一日比一日强大。

    尚华夜让尚清每日准备了大量食物放在帐前,自己却只顾着和小叶玩耍,倒和这个孩子又亲近了不少。

    十三每日便是吃与睡,偶尔帮尚清准备下吃食和小叶的牛羊奶,几日下来,那瘦骨嶙峋的身体似乎还多了几两肉。

    而柏秋寒则彻底变成了夜行性动物,每晚在尚华夜等人休息后,便会出来进食,然后继续那渐入佳境的筑道。

    这样重复的生活持续到了第十天早晨,这日尚华夜从小楼出来,便感觉到了些许不同的气息,那是自柏秋寒帐中发出的、比以往更加强盛的气息。

    “难道真的成功了?”尚华夜惊讶地望向那顶帐篷,却见那打满补丁的布帘被倏然掀开。

第九十六章 功成与分别

    “没想到这种疯狂地方法是真实存在的。”尚华夜感受着柏秋寒身上那有别于普通真气的气息,惊讶地说道。

    “这回真的是运气好,而且这还只是第一步而已。”

    柏秋寒苦笑,他不是自谦,回想起最后突破的经过,如果现在重来一次,他真的没有把握还能成功。

    打通第一条经脉时疯狂涌入体内的能量差点撑爆他的丹海,虽然这灵元界能量稀薄,但偏偏又是柏秋寒无法吸收也无法快速转化的,柏秋寒虽然知道可能有这样的状况发生,可真到这时候,却不免还是慌乱。

    忍着剧痛,终于用精神力将入体的能量全部引出之后,柏秋寒还来不及缓口气,就被无尽的燥热包裹。

    他知道这是阴阳失衡的表现,来不及运转功法修复已有些许受损的经脉丹海,柏秋寒只能趁势继续打通下一条经脉。

    如果以地球练气士的理解来说,在柏秋寒打开太阴肺经和太阳小肠经之后,那种快将身体点燃的燥热感才终于消失,至于那又度涌入体内外界能量,有过一次应对经验的他至少可以从容应对了。

    仅仅打通两条经脉,柏秋寒就觉得周身无一处不疼,但他也能够感觉到腹中升起的暖意和胸中的清凉之意——他那在黑袍人的锻炼下已经非常强韧的肉体,此刻竟然又有增强的迹象。

    这种变化并非不可理解,本身先天境界的十二经脉或者斗气修炼的第四秘境,对应的就是人类相对脆弱的内腑。

    将丹海与外界相通,不仅是让真气或者斗气转化为所谓的先天状态,更是让肉体进一步强化,而这种强化,是之前的境界或者单纯的炼体所无法达到的。

    这也是为什么体修的极限便是相当于血气化精的水平——哪怕锤炼肉身的方式再怎么精妙,终究还是外功,强化脏器终究只有练气才能做到。

    练体不练气,不过是空有一张皮罢了。

    只不过柏秋寒却相当于是越过了强化血肉的阶段直接开始强化内腑,就像是还没有学会走就先学会了跑跳,这种违背常识的修炼方式,无怪要被许多人称为魔道了。

    既然已经获得了初步成功,柏秋寒自然要趁热打铁,在以《炼法真诀》修复了损伤的经脉之后,柏秋寒继续开始他的筑道。

    随着被打开的经脉愈多,每次先行打通那代表着阳之气的经脉时所带来的燥热却反而在减少,算起来后面的过程,其实还远没有走出第一步困难。

    但筑道的第一步,还有第二道难关。

    在打通最后一条经脉之后,他刚感到些许欣喜,便突然觉有一股火热之息在腹中久久不散,甚至连真气运转都受到了影响。

    为了追寻真气输出的最大化,柏秋寒自然选择了阳气更强的路子,此刻腹中的灼热是阳气过盛的表现,而此刻的腹中的灼热尽管比不上打通第一条经脉时,却又无时不刻影响着他,让他甚至有一种想要起身怒骂的烦躁感。

    “以精神力平复身心,心处冥想之中,则燥热自解。”

    柏秋寒在不断重复《炼法真诀》上的处置方法,可明明平时他随意便可进入冥想状态,此刻却不论如何也无法静下心来。

    他知道自己还是疏忽了,在还未收功之际那从心底忍不住出现的喜悦之情就是源头,这小小的情绪变化,却将那烦躁之意进一步放大,到了以柏秋寒的精神力都无法完全控制的地步。

    事到如今,柏秋寒只能试图整理纷乱如麻的精神力,只是不知过去多久,那股烦躁依旧没有丝毫消散的意思,甚至柏秋寒觉得那本局限于右腹的燥意,此刻竟已蔓延的到全腹,就如在肚子里点燃了一把大火。

    就在柏秋寒进退失据的时候,救了他的却还是埋在他识海深处的那股蓝色光芒。

    属于石龟的精神力虽不强大,但却充满阴柔之意,正好将柏秋寒的燥热平复了些许,他也终于抓住这个机会,终于将精神力集中起来,缓缓压下腹中的热意。

    见柏秋寒回到了正轨,那石龟便将精神力收回,又回到柏秋寒识海之底、那将恐惧封印的地方去了。

    柏秋寒默默向石龟道谢,这或许是碰巧被他在夜市里淘到的灵物,已不知道救了他多少次性命了。

    终于将那热意平复,真气恢复正常运转,却是柏秋寒开始筑道的第十日清晨了,从入定的状态中清醒过来,柏秋寒感受着自己身体的变化,却也忍不住吃了一惊。

    丹海内的真气虽未变得更强,但因为十一条正经已部分与外界相同,柏秋寒也可以被动地借用少许外界能量。

    本来《炼法真诀》所修出的真气已让柏秋寒气息相较同境界练气士更加绵长,此时却是将这绵长的气息更一步强化。

    然而这并不是最重要的,更让他惊讶地乃是肉身上的力量,他轻轻一握拳间,竟便有轻微的爆鸣在空中响起,随着脏腑的强化,他感觉周身之力似乎比筑道之前还要强上好几倍。

    想到某种可能,为了确认那不是错觉,柏秋寒心念一动,让一道念力刃出现在空中,在他的引导之下,比一般钢铁还要锋利不少的念力刃划过他的皮肤,却只是在皮肉上留下一道淡淡的红痕,连真皮都没有划破。

    柏秋寒知道,他的肉体强度已经达到了马名扬、李忠那种顶级体修的层次。

    此时的他,就算寻常壮汉拿着刀剑攻击,也不一定能造成太大的损伤。

    虽然比那些浸淫炼体已久的体修还是有差距,但柏秋寒凭借着其他能力,终于有能力和血气化精平等对战了。

    “顶级体修的肉体,丹海境界的修为,怎么倒像体修多一些?”柏秋寒心中大喜,不过这自言自语却显得是心口不一,并且随着紧张感逐渐从柏秋寒心中离去,另一种欲求很快将他的内心填满。

    那是饥饿感。

    由于之前在筑道的紧要关头,柏秋寒全副身心投入,加之控制入体的能量全部在突破桎梏上面,胃袋的痛苦自然就被他忽视了,先天之前的练气士本就是消耗粮食的大户,更何况柏秋寒刚刚完成了第一步筑道?

    用老话说,哪怕此刻他面前就算有一整头牛,他都感觉自己都能全部吃下去。

    而为了寻找食物的柏秋寒掀开布帘,便正好遇见了早起的尚华夜。

    “筑道这法子果然疯狂且可怕,你说有五步,你仅完成第一关,就可凭肉体强度达到血气化精的水准,真是难以想象。”尚华夜摇了摇头,眼中颇多赞叹之意。

    “本来先天境界对肉身的提升就最大,后面的更多是提升真气强度了。”

    “那比提升肉体强度还要恐怖好么,你说达成第三步就可以说是拥有伪先天真气?那不就等于有先天境界战斗力了?只是续战能力和真气质量稍弱而已,真不知道当年想出这个路子的是怎样疯狂的天才。”尚华夜叹道。

    “就是危险了一些。”十天之中,柏秋寒有两次都差点丢掉性命,现在想来都还是心有余悸。

    “也只有柏少年你这样的人才能做到了,若是换成我,说什么也是不敢走这条路的。”尚华夜是第一次诚恳地称赞柏秋寒,如果说之前的亲近主要是因为小叶的缘故,此刻她才是真的开始正视起柏秋寒这个人了。

    “接下来你又怎么打算?”不等柏秋寒回话,尚华夜就又问,“这才十天,你要继续第二步吗?我倒还是有时间帮你看着外面。”

    “还是等等吧。”柏秋寒连连摆手,“欲速则不达,我还需要一些时间熟悉现在的身体状况,才好做下一步的计划,虽然打开奇经八脉没有这次那么危险,却也疏忽不得。”

    柏秋寒这次尝试还是有些冲动了,如果不是最后石龟相助,只怕他也成了那无数死在筑道路途上的人里的一个。

    尚华夜在柏秋寒的眼中没有看出对于死亡的怯懦,她便知事实的确如此,柏秋寒确实还需要一些时间,不过她却不能再等待下去,好在柏秋寒已有了自保的能力,让那孩子跟着他,自己也可以放心了。

    看着尚华夜的眼神接连变换,柏秋寒知道,分别的时刻就要到了。

    想想和尚华夜接触的时间其实不久,柏秋寒虽未说将她当做朋友,却也是钦佩她的为人,此刻骤然想到她要离去,心中竟有些空落落的。

    “或许我早将灵元界当成了故乡吧。”尚华夜坐在那堆熄灭的篝火之旁,抱膝望着东方那初升的太阳,“毕竟我人生的喜怒哀乐都在这里,反而是在宗门里修炼的时光却有些记不清了。”

    尚华夜苦笑着,“只怕宗门的长辈早以为我死了,不过我现在在这里,修为尽失,对于他们来说,和死了又有什么区别呢?只是愧对宗门对我的期待罢了。”

    “华夜前辈,人有旦夕祸福,就算是您这样的强者也会遇到这种事情,未来会发生什么,谁又说得清呢?”柏秋寒坐在尚华夜对面,轻声对她说道。

    “这些事情我当然是知道的,只是渐渐模糊的记忆让我有些恐慌而已,要是有你的精神力境界就好啦,这样我就不会忘记那些想要记得事情了。”尚华夜叹了口气,“也不知道俊汐怎么样了,我离开宗门的时候他才刚刚修完识海吧,现在也许修为不比我那时弱了吧?”

    想起那小小的、却声称以自己为目标而不断努力的小师弟,尚华夜脸上露出了怀念的笑容。

    柏秋寒叹了口气,对于亲人故旧来说,尚华夜不过是消失了十几年时间,相较于生命漫长的练气士来说不过是弹指一挥,但在尚华夜的感官之中,离开亲人的时间却已足长到够见证无数文明兴衰,甚至连许多境界比曾经的她更高的强大练气士,都无法历经如此漫长的岁月。

    这个灵元界,对于只是历练的柏秋寒或者与尚华夜同乡的宗门弟子来说是恩惠与机遇,但对于误入此地的人来说,却是无尽的折磨。

    尚华夜在这里还能继续自己的道路,哪怕有过迷茫与怀疑,却能在近七千年的岁月后还持有本心而不被灵元界同化,甚至影响了整个映城的人,这在柏秋寒看来已经非常了不起了。

    不过尚华夜也只是感慨而已,加之柏秋寒力图将这个有些悲伤的话题撇开,过不多时,两人便开始聊起故乡的风土人情来,只是尚华夜出宗门外历练的时间实在太短,更多反倒是柏秋寒这个长年宅着的家伙在说了。

    不过一面聊着,柏秋寒也不忘就着剩余的干粮一顿狼吞虎咽。

    待到太阳完全升起时,结束冥想的尚清发现身边的主上已经不见,这才抱着仍在熟睡的小叶从楼中出来,而睡在空地上的十三,这时似乎也终于受不了越发强烈的太阳光芒,揉着眼睛坐起身来。

    尚清也隐隐察觉到了柏秋寒身上的变化,只是尚华夜不提,她也不会去问,吃罢早饭,尚华夜终于提出要准备就此分别,向中界山而去。

    听闻尚华夜要走,十三暗暗地松了口气,只是表面还是一副木讷模样,柏秋寒从恋恋不舍的尚华夜手中接过小叶,帮着她们整理了一些必须用品,然后送两人到了村口。

    “柏少年,保护好这孩子,有缘再见了!”已经整理好心绪,又复回洒脱的尚华夜举起手中的“映泉”向柏秋寒挥了挥,便拉着尚清,头也不回地走上了自己的道路。

    看着两人的背影,柏秋寒感觉心中有种说不出来的滋味,而被他抱在怀中的襁褓里,那双幽深的眼睛不知何时也睁开来,望向尚华夜离去的方向。

    只是这双眼中,此刻却并没有半分怨恨之意。

第九十七章 碰撞(上)

    在尚华夜离去之后,柏秋寒却没有立刻离开那村落。

    虽然筑道的第一步已经完成,但他还没有习惯这份力量,正是需要时间调理的时候。

    说起来,其实战斗才是习惯身体力量的最好方法,对于体修来说尤其如此,不过柏秋寒毕竟不是正经体修,自然没有那么好战,何况以他的精神力之强,哪怕只是静坐入定之间,也能分析出不少东西。

    当然还有最重要的一点,这样在城市庇护下的村落是相对安全的,至少没有一般游者的袭扰,若非柏秋寒身上的灵元有限,又不可能花时间去进行那效率极差的转化,他真想一直住在这村落里。

    不过至少在灵元支撑不住之前,他是还不打算找新的落脚点。

    于是柏秋寒又在这村落里多住住了十多日。

    期间负责守卫附近村落的巡逻队也来巡查过,只是对于他这样的借住者,这些巡逻队却是一种不闻不问的态度,似乎这些村落赚点小小的外快这种事情已经是心照不宣了,规矩比较多的映城都是如此,可想而知其他城市管辖的村落是什么样子了。

    在柏秋寒停留这个村落足足有一个月之后,他身上那些通过强硬手段获得的灵元终于用得七七八八。

    虽然灵元对他已无大用,而且身体状况也还说不上圆融,但作为通用货币,留下一些总没坏处,是以这日,柏秋寒终于决定离去。

    而为了取回在此村的村长手中预交的部分灵元,柏秋寒来到这村落中最高也是修建地最为用心的木质三层小楼前,叩响了大门。

    被看门的仆役引到会客厅,柏秋寒见到了这村子的首领。

    这名村长是一个看起来三十出头年纪的男子,面白无须,青衫高髻,他不必像一般村民那样还要参加劳动,自然有时间打理仪容。

    柏秋寒只在刚借住于此的时候和此人打过交道——这世界虽然没有照片一类的东西,尚华夜和尚清却也不好随意在映城势力范围里露面,自然只有柏秋寒负责交涉了。

    这名管理着一村四十几户人家的村长,灵元的修为大致和城主亲卫相当,也就是相当于练气士丹海境界的水平,放在这城外的确算是一方高手了。

    而这人一见到柏秋寒,便赶忙放下手中还在批阅的账簿一类的东西,从那张宽大的桌子后绕了出来,向柏秋寒露出了和煦的微笑。

    “柏先生,准备走了么?”

    比起初见时一副高高在上的模样,现在此人的笑容却显得有些谄媚,大概柏秋寒这种花费数百单位灵元一口气在村落中住了个把月的大户,这名村长也是忍不住想要巴结一下的。

    柏秋寒这样想着,也不疑有他,便对那村长说道:“叨扰月余,在下还有要事需要办,还请阁下退还多出的灵元,方便我上路。”

    “好说好说。”村长向引路的仆役使了个眼色,那仆役会意,拔腿就向门外走去。

    “柏先生,这几日正逢我这村里清点账目,时间上只怕会晚一些,还请先生少坐。”说着,村长也不等柏秋寒回话,便对侍奉门口的小厮喊道:“还不看座奉茶!”

    柏秋寒还没有将婉拒的话语说出口的机会,便有两张铺着软垫的椅子放在了柏秋寒和十三身后,而两杯在城外显得颇为可贵的热茶也随即奉上。

    柏秋寒皱了皱眉,这村长就算再怎么高估自己,他们终究也只是萍水相逢,这殷勤实在是太过了,不过伸手也不打笑脸人,他只好坐下,然而那杯茶水,是说什么也不敢去动的。

    见柏秋寒生出警惕之意,那村长哈哈一笑,也不以为意,拿起下人一同端上的茶杯,啜了一口,而后向柏秋寒问道:“敢问先生自何而来,在我们这穷乡僻壤的住上这么长时间的可是不多见啊。”

    对于这村长很明显的套话,柏秋寒选择无视以对,他的目光只在怀中似乎刚刚睡醒的小叶身上,看也不看那村长一眼。

    村长讨了个没趣,却也不着恼,而是笑眯眯地继续问个不停,哪怕柏秋寒一直是无视的态度,他也没有丝毫停嘴的意思。

    但随着时间渐久,柏秋寒开始察觉到异常,要说这村子里整理账目的确可能拖慢调集灵元的时间,但自己要取走的不过数十单位灵元,若是需要这么久,这村落早就没有承担这种暂住业务的必要了,而且这村长前倨后恭的态度也非常奇怪,看似在套着话,实际上却……

    “阁下,这灵元我不要了。”柏秋寒猛地站起身来,在十三有些不知所措的目光中,逼视着那村长。

    村长面色一变,隐隐间竟有些恐慌之意,但很快他就强行挤出笑容,说道:“柏先生说哪里话来,我这村子虽是小门小户,但也是遵守映城规矩的,怎会拖欠先生灵元,还请稍等片刻。”

    “十三,走!”柏秋寒一把抓住十三的手,丝毫不理会那村长的托辞,转身就向门外走去。

    “柏先生请留步,唉,请留步!”村长擦着渗满额头的冷汗,跃过长桌,就试图拉住柏秋寒,可柏秋寒一心要走,以他的修为又怎可能追的上?

    想到那几位大人物的交待,以及无法完成任务可能会产生的后果,恐惧已溢满他的内心,眼见阻拦不了柏秋寒,他也顾不得那许多,用可以传遍整个村落的声音叫喊道:“拦住他!”

    到这时候,柏秋寒自然已看出端倪,他暗道自己还是不够谨慎,虽然自己已经和尚华夜交好,但他在映城也结怨不少,尤其是杀死那个老将军甘孟。

    映城中见过自己的人不在少数,自己却还敢大摇大摆地在映城实力范围游荡,这何止是愚蠢,简直就是愚蠢!

    快步走出小楼,柏秋寒放眼望去尽是人、人、人!

    负责侍奉村长的仆役也好,路过的闲人也罢,甚至附近那些正在劳作的壮年劳动力,也大多响应了村长的号召,拦在了柏秋寒身前。

    柏秋寒不想和这些人动手,实际上这些人也无法阻拦柏秋寒前进的步伐,拉着十三,他挤入人群,而那些村人惊骇的发现,哪怕他们已经形成了紧密的队伍,竟也无法阻止这青年半步。

    那村长冲出小楼时,柏秋寒已经走出由人数暴力形成屏障,到了空旷之处。

    “那人是映城通缉的重犯,谁抓住他,就有入城居住的资格!”情急之下,这村长反应也是极快,当即就许下空头支票。

    但那些毫不知情的村人听到这样的条件,看向柏秋寒的眼神就如鲤鱼看到了龙门,麻雀看到了梧桐树枝——那便是成为人上人的踏脚石!

    若换成游者,哪怕是实力眼界再怎么弱小,在柏秋寒刚才的举动之后也能看出他的不凡了,退一万步说,能被映城通缉的重犯会弱到哪里去?哪是他们这些人能碰瓷的?

    可这些已被和平单调的生活彻底磨灭了灵元界人那野兽般警惕小心的村民,现在剩下的却只有野兽的欲望了。

    柏秋寒看着这些眼睛散发着红光的村人,不禁叹了口气,他感受得到,这些人的气息纠集在一起,竟散发着浓浓的怨恨之意,这是对强者的怨恨,对于自己命运的怨恨,还有对这个世界本身的怨恨。

    “华夜前辈说得没错!”柏秋寒一脸苦笑地看着怀中的婴儿,“像这样互相污染,灵元界的现状倒也无可厚非了。”

    小叶只是睁大无辜的眼睛望着柏秋寒,柏秋寒无奈地摇了摇头,现在不是感慨的时候,因为那些已被欲望支配的村人已经向他扑来。

    已被甩在身后的人自然不可能跟上柏秋寒的速度,然而但凡听到那村长许诺的人,无一不扑向正向村外飞速前行的柏秋寒,只不过这些人自然逃脱不了被柏秋寒用以护体的念力弹飞的命运就是了。

    眼见柏秋寒离村子的边缘越来越近,村长也是越发焦急,但不要说他现在到不了柏秋寒近前,就算他阻拦了又能如何呢?大概也就和其他村民一样下场而已吧。

    就在这村长干着急的时候,他突然在视野的边缘发现了什么,看着那高高在上的旌旗,意识到其所代表的事物,他高高悬起的心终于放了下来——看来这一次,他不仅不用受到惩罚,还有可能得到嘉奖,甚至搬到映城之中也不是没有可能,他给村人们许下的承诺倒不算是纯粹空谈,当然受益的人不论如何都只会是他就对了。

    柏秋寒能听见数百米外军马的嘶鸣,在完成第一步筑道后更加强大的精神力也能隐约捕捉到远处那些人的气息,他深深叹了口气,看来这一战还是免不了了。

    “淳于,让后面再快点!”骕明兴奋地鞭打着马匹,恨不得让胯下的马儿飞起来才好。

    “这速度已经是极限了。”淳于风嘴上说着,实际上赶马的频率也不比骕明更低。

    在他们身后的,是数百披甲骑手,其中也不乏身穿银甲的将军级人物,而让他们如此兴奋地原因只有一个,他们得到了尚华夜的消息!

    从映城出来之后,淳于风就派出了斥候到映城所管辖的、以及无主的各个村落描述尚华夜主仆以及柏秋寒的特征——离开映城之前,淳于风自然是打探到了尚华夜离去时身旁都有什么人。

    虽然很奇怪城主大人为何会跟杀死老甘的人一路,但为了找寻尚华夜,这些线索淳于风也不吝用上。

    然而对于只能借用马力的斥候来说,灵元界还是太过宽广,以至于淳于风得到了疑似尚华夜的消息之时,已是他们离开映城二十多天后的事情了。

    斥候传达的统一命令是将疑似者拖延在村落里,然而柏秋寒等人本就是深居简出,加之尚华夜和尚清走得悄无声息,那村长还在窃喜于柏秋寒没有离去,却不知上面主要要寻找的大人物早就走了。

    淳于风等人自然也没获悉这个消息,还满以为那“疑似城主大人”的人还在村落之中。

    眼见村落的边缘已遥遥在望,骕明胯下的军马却没能经受住他的摧残,在凄厉的嘶鸣中口吐白沫,重重摔在地上。

    以骕明的修为自然不会受伤,他唾了一口,正想大骂,却突然眼睛一转,好似想起了什么,他大笑着对淳于风说道:“淳于,我先走一步啦!”

    全力运转灵元奔走的骕明,速度竟比这些快要力竭的军马还要快上几分,很快就抄到了队伍的最前面。

    淳于风苦笑一声,转头对身后一名身穿银甲的男子说道:“方勇,去看着他一点。”

    “好!”那名圆脸男子——映城先前序列第十七的将军卢方勇点了点头,伸手在马背上一拍,便擒着自己的佩刀趁势跃起,坠到了骕明身后。

    对于骕明,淳于风确实无可奈何,下令已经非常疲惫的马队降低速度,他望着已经越去越远的两名同僚的背影,心中却也充满了得见城主大人问清一切的期待。

    只是现在的淳于风还不知道,等待他的却不是什么温馨的重逢,而是一次碰撞的开始。

第九十八章 碰撞(下)

    柏秋寒甩脱了纠缠的村民,静静站在村口,没有继续前行。

    因为两道身影已奔至近前。

    骕明他是认识的,而另一个灵元不比骕明弱小的男子,定然也是映城的将军了。

    “果然是你!”骕明也看清了柏秋寒的面貌,大喊一声,便在距他十米左右的位置停下,紧随其后的卢方勇也跟着停下脚步,一手按在佩刀的刀柄上,警惕地看着柏秋寒。

    “骕明将军,之前多有得罪了。”柏秋寒不由看向骕明缺失的左手,他在映城想要的东西已经得到,加上和尚华夜这一层关系,如果可以,他并不想和这些将军交恶,所以话语间倒有几分软化的意思。

    骕明却冷笑一声,将残缺的手臂用身体挡住,与柏秋寒那一战,被他引为奇耻大辱,此刻被提及提及,他险些忍不住就要出手,不过为了得知城主大人的动向,他还是强行忍下了心中的冲动。

    卢方勇见骕明神色有异,又想到面前之人大约就是废掉他手臂的凶手,便知道要让这位看似随性,实则心高气傲的同僚和柏秋寒正常交流显然是不可能了,他叹了口气,走到了骕明身前,向柏秋寒微微躬了躬身,道:“在下映城卢方勇,请问先生,我家城主是否还在此间?”

    柏秋寒微微一愣,才反应过来这人说的却不是现任城主吴昕,而是前不久才卸任的尚华夜,一想到这人和骕明应该是映城亲近尚华夜的势力,柏秋寒内心中不禁又软化了两分,他向卢方勇回施一礼,道:“两位却是来的不凑巧,华夜前辈约莫二十日前就已经走了。”

    “走了?她去了哪儿?”骕明恶狠狠地逼视着柏秋寒,厉声问道。

    “中界山!”柏秋寒皱了皱眉,还是如实答道。

    “中界山?”骕明和卢方勇都是一愣,却没想到柏秋寒会说出这个地名,毕竟哪怕是地位远高于他们的映城总管尚清也对中界山知之不详,就更别说他们了。

    “请问城主大人此去是为何目的?”卢方勇心中焦急,连带说话吐词也变得急促了些。

    柏秋寒沉吟片刻,而后摇了摇头,“我也不知。”

    “你和城主大人同行十来日,你说你不知道,还以为我等是小孩儿很好骗吗?”骕明冷哼一声,看向柏秋寒的目光敌意更甚。

    柏秋寒眉头皱得更深了,尚华夜的目的他当然清楚,可是尚华夜却选择了只带尚清一人离开映城,便是不想映城混乱,更不想让这些人卷入她和界灵以及中界山的事情,如此一来,他无论如何也不能说出真相了。

    “我说不知就是不知,还是你觉得尚华夜前辈会将自己机密的目的告诉我这种无名小卒?”

    骕明和卢方勇一时语塞,但和柏秋寒打过交道骕明却隐隐有种感觉,面前这个外域青年绝对知道什么,更何况,他还亲眼见证了那夜内乱的全过程。

    “方勇,这人看来是什么都不想说的。”骕明抬起手,在同僚背后如是写道。

    “此人实力如何?”卢方勇在映城身居高位多年,当然不可能相信柏秋寒那苍白的说辞,是以也反手在骕明手掌上比划着。

    “很强,比我强,我二人也许能胜,但要生擒恐怕困难,还是要等淳于他们来!”骕明行事虽然冲动随性,但却并不是愚蠢之人,他非常清楚此时应该做出怎样的选择。

    只是二人没想到的是,他们相隔十米还是以手写的方式交流,也被柏秋寒的精神力尽数捕捉到了。

    “我不想与各位为敌,先前在映城所为也是逼不得已,可否就此揭过?”柏秋寒仍试图做最后的努力。

    “不好意思,我们还有想知道的事情,请先生留步!”卢方勇仍旧和颜悦色,但已经知道两人目的的柏秋寒自然知道他是在拖延时间。

    “我还有事要办,就此别过!”

    说罢,柏秋寒也不等这两人有所反应,一把抄起十三,就往另一个方向奔去。

    骕明和卢方勇也没想到这人说走就走,但他们毕竟是阅历丰富的将军,柏秋寒刚一动,卢方勇腰间的佩刀已经被他握在手中,而后向柏秋寒身后斩去。

    奈何柏秋寒速度比卢方勇还是快上一筹,这一刀却是斩了个空。

    骕明冷笑一声,拔出短刀——他的长矛还未在和柏秋寒一战后修复好,就向柏秋寒后心掷去,而就趁着柏秋寒闪躲的功夫,卢方勇也终于跟上了他,又是一刀斩去。

    既然已经动上手,柏秋寒也不可能光是被动挨打,他手中虽然没有兵器,甚至双手还分别抱着十三与小叶,但现在的他,却已经不是骕明卢方勇这种对手可以抗衡的了。

    卢方勇突然发现面前的对手不见了,那是柏秋寒缩身进到他的胸前。

    两人几乎贴身的状态下,兵器不好施展,柏秋寒却顺势一个肩顶撞在卢方勇胸膛之上。

    精钢打造的护心镜在柏秋寒顶级体修的肉体力量下也被撞出丝丝裂痕,而卢方勇则是感觉胸前一股巨力传来,鲜血不受控制地从他口中喷涌。

    他的身体倒飞而出,就连手中的佩刀都差点握持不稳,而看到这一幕的骕明却是大惊失色,需知在一个月之前,他和柏秋寒交手也还算是在伯仲之间,只不过输了一手秘技而已,但一个月后的今天,实力并不比他断手之前弱上多少的卢方勇竟被一个回合打伤!

    “外域之人不是在此界不能修炼吗!难道是他隐藏实力?不可能,如果他隐藏实力,那时又怎会如此狼狈!?”骕明心乱如麻,但任凭他怎么想,也是无法想象还有筑道这种离奇疯狂的修炼方法在。

    一击打退卢方勇,让柏秋寒对于现在身体力量的有了更进一步的认知,如果换在筑道第一步完成使肉体力量强化之前,他就算能击败对手,在运用裂苍玄劲和空玄碎宇步的情况下也需经过时间不短的交手,甚至还有和骕明交手时那般被反击的风险在。

    “老骕,小心,这小子怕是淳于那个级别的!”卢方勇捂着胸口露出了痛苦的神情,却还不忘提醒同僚。

    骕明暗暗叫苦,却还是抽出第二把短刀向柏秋寒冲去。

    虽然没有惯用的长矛趁手,但骕明久经战阵,各种武器都可说得上精通,是以短刀的轻灵和凶险在他手中也展露无疑。

    然而对于现在的柏秋寒来说,骕明的速度与力量已经不够,他放开十三,将其护在身后,以空手对敌,每当骕明出刀,柏秋寒的手掌或劈或啄,均是向着骕明的手腕,若是骕明执意刺下去,那在短刀刺进柏秋寒的身体之前,他的手就会先离开他的身体。

    短短时间里,骕明连出数十刀,却没有一刀真的进了柏秋寒身周,他却已是满头大汗——拿捏不住气血,足以说明他心中的动摇。

    也许是骕明心里的动摇导致动作迟滞,也许只是柏秋寒单纯想结束这毫无必要的战斗,骕明刺出的短刀终于没有再收回去,因为他的手腕已被柏秋寒牢牢抓住。

    骕明只觉手腕上仿佛有一块烙铁般滚烫而沉重,乃至于他握持短刀的整条右臂都无法动弹分毫,感受着面前青年平静得根本不像是在战斗的气息,他又一次感到了深深的屈辱,已经失去了手掌的左臂扬起,包裹手掌断面的铠甲弹出三根锋利的钢爪,狠狠向柏秋寒的头面抓去。

    柏秋寒的另一只手仍旧护着小叶,看着那在阳光照射下闪耀着刺目光芒的钢爪,他只是心念一动,那在他真气质量提升之后同样变得更为凝实的念力刃射出,便将那三根钢爪齐根斩断。

    见自己准备的暗招被柏秋寒轻易破解,骕明心中一狠,竟继续用那断手的残端继续向柏秋寒面门砸去。

    柏秋寒叹息一声,抓住骕明手腕的右手一送,就将骕明的身体向后推开了三四米,而骕明的左手毫无意外地挥了个空。

    缓过气来的卢方勇持刀赶上,拦在失去平衡的骕明身前,运起全身灵元又向柏秋寒斩去。

    卢方勇此时再无轻敌之念,加之他手中佩刀乃是千锤百炼所得,并非骕明那临时用来替代的短刀钢爪所能及,就算是现在的柏秋寒也难以直接用念力斩断。

    柏秋寒侧身避开刀锋,卢方勇手中刀势一变,又削向柏秋寒腰间,不过这一刀却被柏秋寒临时凝聚的念力挡下一瞬,而柏秋寒却已是空玄碎宇步踏出,出现在卢方勇身侧,而后一拳砸在卢方勇那没有铠甲保护的腋下。

    只听咔嚓声响,卢方勇的肋骨已断了几根,肩部的肌肉也被柏秋寒这一拳撕裂,佩刀脱手而出,卢方勇面色一变,也不顾伤处疼痛,连连后退,柏秋寒空玄碎宇步又转,便出现在十三身前,挡下了骕明偷袭而来的一刀。

    马蹄声渐渐逼近,柏秋寒就算突破第一步之后在怎么自信,也没有继续拼杀下去的打算,一腿将骕明踢翻在地,拉起十三就准备离开。

    然而一股杀气已将柏秋寒锁定,柏秋寒放开十三,反手一抄,便将一根箭矢抓在手中,尾羽不断颤抖的箭杆上传来剧烈的灵元波动,光从这一箭看来,这射手的实力就要远超骕明和卢方勇。

    柏秋寒看向箭矢射来的方向,却见一人一骑却冲在数百骑手之前,隔着百米与柏秋寒遥遥相望,却不是淳于风是谁?

    不过在映城中,柏秋寒只能在暗中悄然观察淳于风的行动,但而今,他却能与之正面相对了。

    看着淳于风手中的强弓,柏秋寒就知自己再无逃跑的余地,他心念一动,念力便将卢方勇掉落在地的佩刀带到手中。

    淳于风胯下战马鼻中喷吐着灼热的雾气,汗水簌簌留下,显然被淳于风强行驱赶至此也是到了极限,淳于风一跃下马,左手持着横刀,这超过百米的距离,他却如闲庭信步一般,须臾间便到了骕明身前,将之扶了起来。

    “秘技么?”

    在淳于风的身法中,柏秋寒看出了尚华夜的影子。

    按尚华夜所说,她所在的七幻门正是以秘技法门华丽飘逸著称,就连她那泛着虹色的发与瞳,也是在修炼了七幻门的功法之后才转变成的。

    夜转修灵元之后,尚华夜调整了曾经的宗门秘技,当然也传给了下属,不过由于灵元先天的局限,能学会者却是寥寥,而这淳于风就是其中之一。

    “怎么打起来了,城主大人呢?”淳于风扶着骕明,有些责怪地说道。

    “他说城主大人已经离开了,其他事情一概不肯告知,我和方勇本想擒住他逼问,却不想他修为竟又有进益。”骕明说着,口中又溢出了鲜血,显然柏秋寒最后那一脚踢得不轻。

    “他是杀了老甘那人?”淳于风皱眉道。

    “应该是,你要小心,他现在只怕不比你弱!”骕明低声提醒道。

    淳于风看着柏秋寒,却没能从这个青年身上发现半点强大的气息,就如一个普通人般

    这却是柏秋寒在完成筑道的第一步以后,气息已开始接近先天,渐渐开始有融于自然之意,否则光凭他的修为,还是无法躲过淳于风的探查的。

    “淳于将军。”见淳于风没有二话不说就动手,柏秋寒仍试图转圜,“先前在映城所为均是不得已而为之,我不想和你们为敌,可否就此放我离去?”

    淳于风扫过只是受伤的卢方勇和骕明,就知柏秋寒应该是手下留情了,但那又如何?光凭他杀死老甘这一点,就已和他淳于风结下了不解仇怨。

    见淳于风眼中杀意渐盛,骕明叹了口气,当年淳于风不过是外城最平凡人家的子弟,又值父母新亡,就连外城都要待不下去的时候,还是路过的甘孟见他资质不错,带他到了映城军中,又提点灵元修炼之法,才有了淳于风今天的地位。

    甘孟对于淳于风来说可谓是有再造之恩,与他同期当上将军的骕明很清楚这一点,所以他也知道,仇人当前,哪怕那个青年吐露情报,淳于风也是不会放过柏秋寒的。

    “反正我等出城不过是求心中一快,便由他去吧!”这样想着,骕明摆脱了淳于风搀扶他的手臂,低声对这个曾经的对手说道:“去吧,想怎么做就怎么做,我们出城就是为了不受那些鸟气!”

    淳于风先是一愣,而后露出了快意的笑容,握着横刀刀柄的手掌也变得坚决起来。

    柏秋寒不知到底是什么让淳于风起了如此之强的杀心,但此刻的情况,也容不得他有留手之念了。

第九十九章 与淳于风的战斗

    被淳于风的杀意锁定的柏秋寒无法逃离,而那数百名跟随淳于风暂离映城的士兵,也已将村口团团围住。

    至于那些起先被村长的许诺所诱惑的村民,眼见这个阵势,哪里还敢多看片刻,纷纷躲回了自己家中。

    “淳于将军,是想一拥而上吗?”柏秋寒扫视着数百士兵,但注意力却还是集中在淳于风身上。

    淳于风想起骕明所描述的柏秋寒对手下士兵那强大的杀伤力,流露出不豫之色,这些士兵都是他或者其他愿意跟他出城的将军的亲信,在和吴昕不睦的现在,每一个人都弥足珍贵,实在没有必要被牵涉到这已经算是他私人恩怨的战斗中来。

    “都别出手!”淳于风喝道。

    这些士兵虽然都满怀疑惑,但在映城,令行禁止乃是军中绝对的法则,所以他们也没有询问,只是整齐的列队,为淳于风压阵。

    “要帮忙吗?”柏秋寒识海中突然响起了那由无数声线混杂在一起的声音。

    柏秋寒看向怀中,却见那双幽深的黑色眸子正看着自己。

    “还是算了吧。”柏秋寒苦笑一声,固然如果由界灵出手,应该除中界山之外,所有灵元界人都是无法抵抗的,但在听过尚华夜和界灵的过往之后,柏秋寒就再也没有过让界灵出手的想法——他不想让小叶也变成那种被怨恨支配的怪物。

    哪怕现在的界灵因为某种未知的原因在他身边并没有觉醒成当年那样,柏秋寒也不愿去赌那份未知。

    “下次我醒来可不知是什么时候咯,你要想好哦!”

    不知是不是错觉,柏秋寒竟在那混杂的声音中听到了玩笑的意味,他摇了摇头,坚决地回答道:“不用了。”

    “那好吧,嘻嘻。”

    柏秋寒不确定最后听到的是不是界灵的笑声,但在怀中的孩子合上眼睛之前,他确是看到了笑意。

    或许现在的界灵,已经……

    柏秋寒将这些念头扔出识海,哪怕他和界灵以精神力对话的时间再短、他思考的速度再快,面对淳于风这样的对手,也不应该有丝毫的分神。

    所以他甚至来不及将小叶交给十三,淳于风的横刀已经到了他的面前。

    淳于风不知道为什么这个青年明明和自己对战还敢发愣,但他并不是什么正人君子,更不会讲什么公平。

    柏秋寒横过佩刀,勉强架住了淳于风的斩来的刀锋,但淳于风的灵元之强却远不是骕明之流可比,柏秋寒被迫退开两步,正想让身后的十三躲闪,却见十三早已见机跑到了村口栅栏之后,他松了口气,接下了淳于风的第二刀。

    强大的灵元逼迫柏秋寒身形又退,但他却没有丝毫慌乱,既然已经失了先机,加上要分出一手保护小叶,那干脆就以防御躲闪应对,而且他很清楚,眼前的局势下,就算用尽全力打倒了淳于风又如何?

    别的不说,他虽然没有在那些士兵中看到还有将军级别人物的存在,但他的精神力可确确实实感受到有人在人群中隐藏着气息,能在他的精神力面前隐藏住部分实力,再怎么境界也不会太低,淳于风说让他们不出手,难道他们就真的在旁边看戏了?

    灵元界人的话,不论如何都是不能全信的。

    见淳于风两招之内便获得优势,映城兵士也不会吝惜自己的呐喊,将杀字叫得震天响,数百的人的杀气联合一道,若是意志薄弱之人,光是这气势就就能将其吓倒了。

    柏秋寒却不会理会这些人的聒噪,只是专心防御着淳于风的进攻,两人交手数分钟,虽然淳于风好似占了上风,但柏秋寒却连一片衣角也没被碰到。

    不过柏秋寒很清楚,淳于风不过是在试探而已,试探他的战斗习惯以及秘技,显然这淳于风也和其他外域之人交过手,熟知应对之法,而不是和灵元界的战斗一样上来就将灵元完全爆发出来攻防。

    果然,柏秋寒感觉到淳于风的刀势逐渐凌厉,而那大片爆发的灵元却被淳于风收回体内,刹那间,柏秋寒突然看着淳于风的身体变为了虚影,自然不是淳于风分身有术,而应该是某种身法秘技。

    柏秋寒的精神力无比集中,很快捕捉到了淳于风的位置,可是淳于风接下来这一刀,却和先前所有的攻击都不一样了!

    赤红的灵元在横刀之上附着了薄薄一层,但却比淳于风先前爆发出来足以包裹周身的灵元散发着更强大的力量。

    下一刻,便是光华万丈。

    明明是单纯的赤红色灵元,在炸裂的瞬间却发出了虹彩般可以幻惑人心的光芒,淳于风手中的仿佛已经不是横刀,而是一道光,斑斓的光,就如夜空中炸开的烟火般绚烂夺目。

    这看似华美的一幕在柏秋寒眼中却尽是死亡之息,那七彩光芒科不仅仅是好看而已,若非他精神力强大,早就已经被那份光芒吸引心神,连防御都不会做了,而淳于风手中那如光般的横刀爆发出来的威势甚至还要超过尚清,隐隐已有了那一日尚华夜的威势。

    柏秋寒却不知道,尚华夜改造的秘技,除却她那位弟子外,掌握得最好的人既不是尚清,也不是吴昕秦延年这些老资格映城将军,而是作为映城新生力量代表的淳于风,这一招“幻虹闪花”,已是将尚华夜师门秘技的核心展现得淋漓尽致。

    柏秋寒已没有闲暇顾及其他,他手中佩刀所处的空间开始扭曲,精神力散发间,仿佛在虚空中形成了一条巨龙。

    柏秋寒未曾经历过什么震撼人心的大场面,但他的精神力就是他的势,他所见过的超脱生物就是他的势所线显现出的形,带着这样的威势,他手中的佩刀与淳于风的横刀碰撞在一起。

    激烈的碰撞却没有任何声音,仿佛时间在这一刻都已静止一般,但那绚烂的华彩仍在空中无尽绽放,如同盛开的昙花一般美丽,然而这样美丽也如昙花开放一般短暂,顷刻便被扭曲的、如龙一般能量所吞没,然后尽皆消散。

    柏秋寒嘴角的鲜血不断滴落,手中的佩刀难得扛住了裂苍玄劲那扭曲空间的力量,没有变成一地碎片,他握刀的手掌微微颤抖着,即便是以他现在的肉体力量,也还是被刚才的碰撞打破了肉体防御,伤及内腑,若非是第一步的筑道已将内脏强化过,光是这一下就能让他身受重伤。

    但淳于风也好不到哪里去,虽然没有吐血那么狼狈,但他身上那身亮银铠甲却也从颈到腰破开了一个大洞,内衬的衣物也化作齑粉,露出健硕的胸膛来。

    两人的攻防陷入了短暂的停滞,然而淳于风心中其实是震惊的,他听骕明描述过和柏秋寒的交手过程,心中对此人的战斗力其实有个大概的评估。

    是以哪怕刚才骕明说柏秋寒竟提升了境界,淳于风也不是特别慌张,照他想来,有城主大人传授的秘技,就算是那些行事作风与秘技都十分诡谲的外域之人也不会是他的对手。

    然而刚才的碰撞,他身着铁甲而柏秋寒不过是一身布衣,甚至柏秋寒还要保护怀中婴儿以至于只能单手出招,即便如此柏秋寒也只是轻伤,而他却也被打碎了铠甲,其实倒是他落了下风。

    “是这样么?”柏秋寒握紧右手的佩刀,强行让右手停止了颤抖,与淳于风的惊讶相反,他感到了兴奋,他终于有能与血气化精一级战斗的能力了,这样的话,如果再遇到那样的事情,也不会如同当时那般无力了吧!

    战斗虽然还未结束,但柏秋寒已经得到了想要的结果,在刚才和淳于风的交手中,他终于能掌握提升后的力量,而如果刚才就是淳于风的全部实力的话,那要将之击败也不是没有可能的,至少在这个老牌灵元脱体高手身上,他没有感觉到太大的压迫。

    只是情势并不允许柏秋寒将这个想法付诸行动,真气在精神力的作用下快速恢复流转,而柏秋寒同时也察觉到,竟有几名士兵在不知谁的指示下,慢慢绕着圈子向躲在后面的十三靠了过去。

    然而柏秋寒的念力刃却已经射出,将这几人手中的长槊切断。

    “淳于将军,不是说好他们不出手吗?”柏秋寒看着淳于风,冷笑道。

    “都别动手!”淳于风暗道可惜,心知这人和城主与尚总管一样,身负精神力修为,加之那种连城主大人都没有提起过的、诡异的凭空伤人秘技,只怕在将他消耗得精疲力竭之前,类似的偷袭都没有什么作用。

    柏秋寒心中也怀得同样心思,如果不将淳于风消耗得无力追击,被一个灵元脱体坠在身后的感觉可并不好受,反正他筑道第一步完成之后,就不再怕这种消耗战了。

    于是短暂的停歇之后,战斗又一次开始。

    但是越打,淳于风便越心惊。

    随着战斗的持续,柏秋寒的应对越发得心应手,哪怕用一只手抱着襁褓,淳于风也再没有占到半分便宜,就算淳于风去攻他没有防备的左手,也被以诡异的身法秘技躲开。

    地面的草皮在两人的来回交手中已经被犁了一边,碧绿的草叶不再,黑褐色的泥土沾满了两人的裤脚鞋袜,只是在这样的战斗中,没有谁能顾得上形象这种东西了。

    再以裂苍玄劲与淳于风那七幻门秘技碰撞一次,柏秋寒嘴角又一次溢出鲜血,而已经失去铠甲保护的淳于风同样受伤了。

    擦拭掉嘴角的鲜血,淳于风体内的灵元却已消耗了三分之二,反观柏秋寒,气息虽然较前减弱了,但整体消耗恐怕还未过半。

    “这些外域的家伙都是怪物吗!”淳于风其实心中猜想过自己敬爱的城主乃是外域来人——不,他的内心深处可能已经确定了这个事实,当然他自己是无论如何也不肯承认这一点的。

    曾经由于对城中最机密典籍中流传的外域感兴趣,淳于风也去翻阅过资料,然后确认外域却是存在,而且对灵元界造成了极大危害的事实。

    然后他还发现,其实外域和灵元界的通道一直存在,只不过是外域对灵元界的单向通道,并且需要两个世界的波长正好对上的情况才能达成世界的穿越。

    在成为映城第四将后,淳于风对于这些破坏灵元界规矩的外来人更是深恶痛绝,也向尚华夜请教过和那些身怀奇怪而强大招式的外域人如何对敌,加之他自己的理解,在对付那些不小心落入灵元界的外域之人时,都是无往不利。

    那时他的心中甚至充满了对外域的不屑,以及对灵元界先人竟然输给这样的人的不齿。

    直到三千多年前,他目睹了那一场战斗!

    那场发生在明城的战斗,两个外域之人的战斗,那突破了他的认知,就算他所认知的最强——尚华夜大人,她尽全力能否在那两人手中取得优势也是两说之事,甚至在那场战斗的最后,两人似乎都要爆发出超越灵元界极限的力量,只是那突然出现在空中的、他无法理解的扭曲空间通道却突然将两人带走,终止了他们的最后的对决。

    那也是淳于风第一次看到与外域的通道,在那片通道中,他感受到了无法理解的强大力量,也正是因为感受到了那样的力量,那些在城主大人手中学来、还不能完全掌握的秘技,似乎也渐渐能够理解了。

    “那就是外域的力量!”那时的淳于风如是想,加之对于城主大人身份的猜想,终于让他认定了外域高手多怪物这件事。

    与柏秋寒的交手更让他确认了这个事实,但即便是凡人,面对怪物也不是不能获胜,淳于风的余光射向了自己带来的队伍中间——是的,机会,并不是完全没有!

第一百章 失手

    随着战斗的进行,柏秋寒渐渐感到了异样。

    按理来讲,淳于风在发现续战能力不如的时候,就应该对拼秘技或者以伤换伤才对,如此消耗游斗,岂非便宜了柏秋寒?

    到他力竭之时,难道还有谁能阻拦自己?

    经历了无数战斗的淳于风,难道连这点道理都不懂吗?

    这种异样的感觉在柏秋寒心中挥之不去,但在间不容发的战斗中,就算是以柏秋寒的精神力也无暇分心去思考这个问题。

    横刀之上的力道逐渐弱了,就连淳于风先前那磅礴的灵元,现在也不足其十一,长时间的高强度战斗,就算是灵元脱体的高手也是无法持续消耗下去的。

    骕明和卢方勇看得心惊,哪怕同为将军,若是让他们插手这样的战斗,只怕十几二十招就要落败,而他们也看出了淳于风竟然在刻意进行劣势的消耗战,这让他们想到了某种可能。

    “难道要指望他?”骕明将目光放到了士兵之中,“那个人,真的值得信任吗?”

    但在战局之中的是淳于风,骕明这样的旁观者也只能相信他的决定了。

    柏秋寒终于抓住了机会,闪过淳于风的横刀,一拳将淳于风击退。

    此时柏秋寒体内真气也已消耗大半,强韧的肉身也感到了疲乏,他早已不欲再战,也不追击,而是身形一闪,来到了十三身前,一把拉住少年的手腕,就准备后撤。

    然而就在此时,异样的感觉提升到了极限,变成了浓浓的危机感!

    带着火红灵元尾焰的箭矢,不知从人群中的哪里射出,直指柏秋寒的眉心。

    就凭这一箭,此人的修为至少都是淳于风那个级别、也就是灵元脱体境界的高手了。

    “果然!”正如柏秋寒所想,映城军中确实还有其他将军级人物的存在,而这一箭之后,又是三箭连珠,一箭快似一箭,至到柏秋寒面前之时,四箭已然平行——此人的箭术,却是远胜淳于风了。

    若是柏秋寒尚在全盛状态,这四箭要拦下却是不难,然而现在不说是强弩之末也差不多了,念力发出,拨开了三箭,却还是有一箭擦过他的面颊,在脸侧留下一道血痕。

    伤口传来火辣辣的疼痛,柏秋寒心头一紧,他的肉身已非常强悍,然而被念力拨偏的一箭还能使他受伤,此人实力已可见一斑。

    然则此人却只是射箭偷袭,却似乎没有和柏秋寒正面一战的意思,而他躲藏在映城士兵之中,又有隐藏气息之法,以柏秋寒现在的精神力,也只能确定其大概方位,而无法将其锁定。

    而淳于风仿佛是知道那人肯定会出手一般,直接盘膝坐下开始了调息恢复灵元。

    “淳于将军,一定要鱼死网破吗?”柏秋寒望着淳于风,本来一直平静的眼神也变得险恶起来。

    淳于风没有回话,只是自顾自的调息。

    既然对方摆明车马要留下自己,那柏秋寒也不会再有丝毫留情的想法,即便见血就是不死不休,但事到如今,他已没有选择。

    草原上刮起了风,而无声的杀机,便隐藏在这呼啸的风声中。

    随着战斗的停滞,士兵们也从亢奋的呐喊中恢复了平静,然后在映城的将军们眼中,诡异的事情发生了,大约十名士兵的头颅,突然从他们的脖子上掉落在地,光滑的断面上喷出的鲜血直冲上天,将附近的同僚洒了满头满脸。

    “淳于将军,你觉得你手下这些人我要杀多久呢?”柏秋寒冷笑道。

    淳于风紧闭的双眼猛地睁开,看向柏秋寒的目光充满了惊愕与愤怒,只是他也确认了一点——这个外域的青年对于低境界的对手的确有恐怖的杀伤力。

    “后撤!”淳于风大声命令着身后的士兵。

    那些实力大多不算强大的士兵眼见自己的同僚离奇失去生命,本来心中就有些惊惶,加之淳于风的命令,他们哪里还敢停留,立刻驱马退到数十米开外,当然在这后撤的路上,又有十数人在柏秋寒的念力刃下失去了性命。

    淳于风看得目眦欲裂,但现在的他并没有能力去阻止柏秋寒,所以只有……

    柏秋寒瞳孔一缩,明明目光所及一人都无,但为什么会感觉到更加强烈的危机呢?

    “去哪里了?”先前放箭偷袭那人似乎并没有跟随在后撤的士兵里,那么……

    虚空中又是一箭射来。

    柏秋寒看见了,这一箭确确实实是从什么都没有地方射出,如果不是他的眼睛出了问题,就只有一个解释了。

    “潜行、欺骗眼睛和感知的秘术吗?”柏秋寒有些感到有些讶异,这种秘技似乎不是尚华夜师门的风格,但既然已经看出对方的手段,对于柏秋寒来说,就没有绝对可以欺骗他感知的东西。

    “你要是藏在军中还好,一人出来,真当我找不到你么?”柏秋寒一刀砍断箭矢,数道念力刃便向他所感知到的方向射去。

    赤红的灵元爆发出来,将几道念力刃破坏,但隐藏在虚空中那人,也被迫现出了身形。

    那名身着银甲的将军有着一张四十岁左右中年男子的平凡相貌,身材相对于成年男子来说有些矮小,他腰间插着箭袋和短刀,手中则是一张几乎和他人一样高的强弓,那双散发着精光的眸子,正用惊异的目光看着柏秋寒,显然也很惊讶于柏秋寒竟然能发现他的所在。

    “映城第七将,冯厚峰。”那将军很快平复了脸上的讶异,他没有再抽出箭矢,而是先行报上了姓名。

    柏秋寒感觉这个行为似乎有些刻意,就像是在强调他是映城的将军一样,但此时不容他多想,要紧的是从此人的锁定中脱离。

    “这位朋友,这就想走,是不是没礼貌了些。”

    冯厚峰笑了一声,竟从还有十余枝箭矢的箭袋中抽出了一半搭在弓上,弓弦搅动,八枝箭矢在他灵元的催动下,从不同方向向柏秋寒射去。

    柏秋寒手中佩刀舞得如同一朵银白色的花,将正前方的四枝箭矢金属斩断,而护体的念力又将两箭带偏了方向,深深没入地面之中,但还是有两枝箭矢与他擦身而过,在右臂上留下两条伤痕。

    然而柏秋寒却如同无视了冯厚峰的存在一般,挡下这波攻击,竟将手中佩刀往腰间一插,抱起了十三就要离去。

    冯厚峰又是一笑,心中却暗道此人是在找死,他手上动作一点不慢,将箭袋中剩余的箭矢全部抓出,搭在弓上,然而他此时才发现,手中铁胎强弓的弓弦,却不知何时已经断成两截。

    而就是冯厚峰这么一迟疑间,柏秋寒却已经向着其他方向奔出了十余米的距离了。

    冯厚峰本就和柏秋寒有一定的距离,而柏秋寒这一奔走,却将这个距离拉得远了,哪怕是一般的灵元脱体,在这样的距离之差下也难以追上。

    然而冯厚峰显然并不普通,他将手中长弓与箭袋往地上一扔,左右各持一把短刀,身形又复消失在了虚空之中。

    柏秋寒全力奔走着,然后他就察觉到,那股危险的气息竟然离他越来越近。

    冯厚峰的秘术,将他的速度再提升一个档次!

    柏秋寒试图以念力刃阻拦,可是已经消耗了大量真气与精神力的他,却根本无法突破冯厚峰的护体灵元,更不能让他的速度慢上半分。

    柏秋寒额角微微见汗,说起身法,空玄碎宇步自然是最顶级的秘技,可这秘技重点在于穿越空间,绝对速度却非所长,何况柏秋寒还没有达到能用空玄碎宇步来赶路的境界,是以只能眼睁睁看着冯厚峰与他的距离渐渐接近。

    短刀临身,柏秋寒却没有放下十三的打算,而是空玄碎宇步一转,便闪身躲过,随即一脚向什么也没有虚空中踢去。

    “咚”。

    一声闷响,竟是冯厚峰后背被柏秋寒狠狠踢中,冯厚峰面露痛苦之色,趁势后退,柏秋寒没有停下脚步,而是继续向前奔跃。

    冯厚峰调匀气息,左手中短刀一掷,直指柏秋寒后心。

    柏秋寒侧身躲过,冯厚峰却已蹂身而上,那柄飞在空中短刀也被他以外放的灵元召回,柏秋寒只得放下十三,抽出腰间佩刀挡住了冯厚峰接连而来的攻击。

    冯厚峰手中两柄短刀不过一尺来长,二指来宽,本应该是走轻灵的刺杀武器,柏秋寒却在其上感受到一股沛然大力,虽不如淳于风的横刀,但他毕竟也已接近强弩之末,不得不连连倒退。

    好在十三也跟着经历了不少阵势,早就退开一些,不然光是战斗的余波都要伤到他。

    柏秋寒手中的佩刀已承受两次裂苍玄劲还未破碎,说起来比他曾使用过的兵器都要好上太多,只是在冯厚峰连续的攻击下,终于还是承受不住,断成两截。

    冯厚峰哈哈一笑,双刀齐出,一刀斩他右臂,一刀却直冲他颈项而去,但是下一刻,冯厚峰的动作静止了,脑中传来的剧烈疼痛令他护体的灵元都是一滞。

    柏秋寒眼中神光涣散,但经过黑袍人提点之后的炼神冲击还不会消耗他所有精神力,他将手中只剩半截的佩刀一扔,旋即一拳打在冯厚峰胸前。

    这一拳柏秋寒并未用上裂苍玄劲,否则纵使能打死冯厚峰,那他也没有力气再逃了。

    饶是如此,肉体力量已是顶级体修的柏秋寒一拳,却也将冯厚峰打飞出去,在空中倒飞四五米,才重重摔落在地。

    “走!”柏秋寒拉过十三,也不顾挣扎着想要爬起来的冯厚峰,就往前飞奔而去。

    然而一把横刀拦在了他的身前,却是淳于风已经恢复了少许灵元,再次追上了他。

    柏秋寒咬了咬牙,就准备拼着受伤强行冲过去,然而他的怀抱之中,那双幽深的眼睛突然睁开!

    刹那间,淳于风只觉自己一身灵元仿佛成了限制自己行动桎梏,握着横刀的手竟不能再触及柏秋寒分毫,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他从身旁通过。

    “难道……”淳于风想起了某个恐怖的传说,那是他在和甘孟闲聊时从其只言片语中听说的,那操弄灵元、吞噬灵元、将以毁灭这个灵元界的怪物的传说。

    然而还未等他发声提醒自己的同僚,冯厚峰就已经从地上爬起,一对短刀再次向柏秋寒斩去。

    “厚峰兄小心,那是……”

    淳于风话音未落,就见冯厚峰周身灵元一滞,仿佛也要陷入和他一样的状态,但接下来的一幕却出乎了他的意料。

    冯厚峰身形没有任何停滞,快若闪电的双刀被柏秋寒躲掉一刀,而另外一刀却仍斩在柏秋寒右臂之上,柏秋寒缩手而退,免去断手之厄,但被他抱在右臂间的十三却是摔倒在地。

    对于这一切的发生,柏秋寒也极度震惊的,居然会有界灵无法控制的灵元界人?那只能是……

    柏秋寒望着那本一直以笑应敌的银甲将军,却见他的脸上已再不见半分笑容,只有滔天的杀意。

    “你是……”

    柏秋寒想要说些什么,但双刀又已经斩落,好在冯厚峰刚才中他一拳,肺部受损,刚才出手已是强行,这两刀被柏秋寒堪堪躲过。

    “十三!”柏秋寒看着倒地的十三,却感觉到冯厚峰双刀又至,他想要回头搭救,但此刻身体的状况却警示着他——不能继续下去了。

    柏秋寒面露纠结之色,又勉强躲过冯厚峰的攻击,视线不断在十三和冯厚峰之间逡巡着。

    “走!”

    终于,那个在识海中响起的声音让他彻底清醒,让他做出了难以接受却正确的抉择。

    连续攻击致使伤肺遭受重压,冯厚峰未能跟上柏秋寒的步伐,但他的心中,只有那个襁褓中的婴孩。

    “杀了她,一定要!”冯厚峰心中想着,但眼见已经追击不上,终于还是将那带着无尽杀意的狰狞面孔收了起来,挂上了一贯的平和笑容。

    而被柏秋寒落下的十三,只能绝望地看着数百骑兵向他包围而来。

第一百零一章 劝诱

    被带到牙帐中的十三惶恐地看着坐在最深处的两名银甲将军与捉着寒光闪闪的钢刀侍立两旁的士兵。

    若是换成原来的他,只怕被拖到这里时就已经吓到晕死过去了吧。

    但是现在,已经经历了许多他往昔不可想象的事情、甚至已经拥有了自己小小野心的少年,却已不会被这份权势带来的压迫所击倒。所以很快,他连那份小小的惶恐也不再有。

    淳于风有些讶异,伏在地上那个怎么看都像是普通村落长大的少年,竟能承受住他刻意散发出来的气势和两旁士兵的杀气,他看了一眼身旁的骕明,却见这个同僚也在暗自称奇。

    “你叫什么名字?”淳于风的声音骤然响彻牙帐,在他灵元的控制下,这声音竟在这片空间中形成了嗡嗡的回音,让人直欲作呕。

    十三也露出了难受的神情,但还是用颤颤巍巍的语气回答道:“十三。”

    “竟然还能说出话来,”淳于风暗忖,“也算是有胆色了。”

    如是想着,淳于风挥了挥手,侍立两旁的兵士便整齐地转身,走过十三身旁,从门口鱼跃而出,牙帐之中,便只留下淳于风、骕明和十三三人。

    “你跟着那个人叫什么名字,你跟着他有多久了?”淳于风用柔和了许多的语气问道。

    十三面露纠结之色,他心知如果不说等待着他的是多么残酷的下场,但如果说了……

    就算是他那颗在游者的奴役下已经变得冰冷而麻木的心,也对这种等同于是背叛拯救了他的柏秋寒的行为感到了痛苦与不安。

    “喂,小子,你觉得我们很有耐心吗?”骕明斜眼觑着下方的十三,冷笑道。

    十三的身体明显颤抖了一下,他低下头,用余光瞥着那两人的表情,却未能在淳于风那一副古井无波的神色中看出什么来,于是他脸上的纠结之色更甚。

    “你叫十三是吧?”淳于风的语气比刚才又柔和了两分,“我看得出来,你和那些普通的村民不同,我不知道你是受那人的影响还是什么,但我在你的眼中看出了除了生存以外的欲望,如果可以,能不能将你心中所想告诉我呢,也许我可以帮到你。”

    听得淳于风诚恳地话语,十三显然有些意动,至少他脸上那欲言又止的神情并没有逃过两名将军锐利的目光。

    两人相视一笑,骕明便又冷冷地说道:“淳于,和这小子浪费时间作甚,该用的东西用上,他还会有什么说不出来的?”

    被骕明那险恶的眼神逼视着,十三的身体又止不住地颤抖起来,这不是他心中害怕,而是那种单纯地被天敌盯上的生理反应。

    “闭上你的嘴,军中你主事还是我主事?”淳于风厉声喝道。

    骕明露出讪讪的神色,又狠狠看了十三一眼,却没有再说话了。

    淳于风又带着和煦的笑容看着十三,轻声问道:“怎样?也许我真能帮助你呢?”

    “我……”十三刚吐出一个字,却又忍不住看了一眼骕明,将后面的话语全都咽了回去。

    “骕明,你先出去吧,我和这孩子单独谈谈。”淳于风眼见时机已到,便对骕明说道。

    骕明冷哼一声,站起身来,看也不看十三一眼,径直走出了牙帐。

    见骕明离开,十三才终于露出了放松一些的神情。

    淳于风趁热打铁地问:“就跟我说说怎样?”

    “我……我想,看……看看这个世界不一样的风景……”

    十三试探着、断断续续地说出这句话,而淳于风则是报以笑容,示意他继续说下去。

    十三仿佛从这个笑容中获得了勇气,起初的声音中的颤抖再也不见,说话也变得流利起来。

    “跟随了大人之后,我才知道原来我们的世界叫灵元界,原来这个世界并不只是那几个圈养我的游者破旧的帐篷到几个村落的距离,原来城中的人是这样生活,原来城主、将军也和我一样是双手双脚无甚特异,原来城主府是这个样子,有太多太多的风景我想看到了,所以……所以……”十三思索了一会儿,然后决然地说道:“所以大人的事情我不能说!”

    淳于风却未因为十三的拒绝而着恼,只是微笑着说道:“你可知你那位大人乃是外域之人?”

    “当然知道!”十三感到有些疑惑,“那又怎么样呢?”

    “那你也应该知道,他是因为某种目的才来到灵元界的吧?”

    “这……”十三想起了出城之时柏秋寒和尚华夜的对话,想到了柏秋寒那十日的闭关,脸上露出思索之色。

    淳于风知道自己猜想应该没有错误,装出一副不经意的样子说道:“那人究竟为了什么目的才从外域而来?又会在灵元界停留多久呢?”

    十三的眼睛瞬间瞪大,在他的内心深处,也曾有过这样的疑问,但又有另一个声音告诉他不能背叛将他从深渊之底拯救出来的大人,所以他刻意忽略了这个事实,直到此刻被淳于风提起。

    “我……我不知道……”十三艰难地说着。

    “灵元界人的寿命很长,但他们这些因其他目的而来的外域人能停留的时间——二十年?三十年?最多不过上百年吧?那时就算你不和我们一样修炼到更高境界,也远远未到衰老之际,那时的你,又要如何去达成你之所想呢?”

    淳于风的声音仿佛拥有魔力一般,让十三原本坚定的想法产生了强烈的动摇。

    “我、我……”十三面色苍白,内心最深处的担忧被揭开,让他显得无所适从。

    “你其实恨着的吧……”淳于风看着十三眼底深处的光芒,叹了口气,他在无数灵元界人、甚至偶尔在镜子中的自己眼中看到过这样的情绪,“恨着那些出身更好的人,更强大的人,天生就拥有你一生都不会拥有之物的人,更加随心所欲之人,甚至你那位大人,你在心底也是怨恨着的吧?”

    “明明救了你却不给你自保的力量,明明改变了你却又不肯了解你的内心,然后还有许多许多的事情吧!”

    淳于风说着,看着十三越发苍白的面颊,又叹了口气——曾经的他又何尝不是如此呢?

    未成为将军之时便开始怨恨那些尸位素餐、明明实力不如自己却身居高位之人,以至于最后,连城主大人都怨恨上了,如果不是城主大人点醒他、这就是藏在灵元界人心底最深处的情绪,让他学会了克制的话,他恐怕也和面前的少年一样吧。

    所以为了再见那样的城主大人一面,哪怕是让这个能在其身上看见自己过去影子的少年陷入内心的折磨,他也在所不惜。

    “我、我……我该怎么办才好,我该……怎么办才好!”少年终于忘了身在何处,忘了面前是让他多么恐惧之人,开始顺从内心的情绪大喊起来。

    “我说了,我也许可以帮你。”淳于风从桌案之后走到了十三身前,轻轻将少年扶起,看着他的眼睛说道:“来我这边,我可以帮你,我这次出城,本就是为了追随尚华夜大人,灵元界虽大,但我们会踏足许多你未曾见过的地方,我会教你如何修炼灵元,就算你独身一人,也能去做你想要做的那些事情,不用再仰人鼻息,不用再看人脸色。”

    “我是自由的,对,我是自由的,我不用再看人的脸色了,不用……”十三的眼中散发出了前所未有的光,他看着淳于风,用紧张又充满期待的声音说道:“淳于将军,您真的会帮助我么?”

    “我淳于风虽不是光明磊落之人,但既身在军中,便无戏言。”淳于风原本只想诓出情报,但此时看到少年的目光,突然感觉真就那么做了似乎也不会有什么坏处,就像当年的尚华夜与自己一样。

    十三无言,只是纳头便拜。

    淳于风坦然受了这一礼,脸上又露出笑容来,“那就先来说说你的事吧,所有的事……”

    骕明不是很明白,淳于风伙同自己去欺瞒一个城外随处可见的孩子,究竟有什么意义。

    套取情报?

    那随便差两个小卒,演出同样的戏码也行了。

    所以……

    “不能理解啊!”

    出身远远高于淳于风的骕明,不能理解淳于风为何喜欢收揽地位卑微的人物。

    那些狡诈的、为了活下去不择手段的野兽,有哪里值得信任吗?

    就是因为这样,他才讨厌淳于风。

    即便而今走到一路,他也不会改变观点。

    将那些繁杂的思绪丢掉,骕明目光逡巡,发现了在空地上调校弓弦的冯厚峰。

    “冯将军。”

    对于这个平素行事低调的将军,骕明了解不深,但能跟他们同路,又在与柏秋寒的一战出力不少,怎么也该亲近一下。

    更何况,他的那些手段,绝非能在映城学到的。

    看着骕明走近,冯厚峰眼中似闪过几分暖意,但他又立刻起身,包好手中的工具,向营寨深处走去。

    骕明有些尴尬,也不知是平时行事的缘故,还是冯厚峰天性如此,才不愿与他交流。

    然而他就不是那种知难而退的性格,拔腿就向冯厚峰追去。

    察觉到骕明的气息,冯厚峰这才回身,脸上却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平静。

    “骕将军,我无法回应你的期待。”

    “我不是……”

    骕明正想解释,却被冯厚峰打断:“我们并非同道。”

    “你究竟……”

    “有些事,还是不知道比较好。”

    在冯厚峰灼灼的目光中,不知为何,骕明想起了自古流传的故事。

    联合淳于风奇怪的反应,骕明竟尔感觉,原本清晰的世界,在这一刻变得模糊起来。

    “骕将军,请了。”冯厚峰拱了拱手,转身向营寨深处走去。

    “神秘兮兮。”骕明啐了一口,却再没有追上去的欲望了。

    柏秋寒不知自己奔逃了多久,直到天都黑透,雨点开始扑簌簌落下之时,他才终于停下了脚步。

    不是他不想逃,而是他确实跑不动了。

    一场大战本就消耗了他大量的体能与真气,又全力发足奔跑,能到这时才力竭已是《炼法真诀》与筑道才带来的绵长气息之功了。

    柏秋寒一身的伤口多是皮外伤,只有最后被冯厚峰所伤的右臂有一道深可见骨的伤口较重,此刻,翻卷的皮肉在柏秋寒对气血的控制以及雨水的冲刷下,已变得一片惨白。

    用身体为怀中的襁褓遮住风雨,柏秋寒用快要见底的精神力努力搜寻着可以避雨恢复体力的场所。

    “一开始让我帮忙,哪里会这么狼狈?”无数声线混杂的声音满是责备与嗔怪。

    “我不论如何也不能小叶、不能让你变成那样。”虚弱的身体让柏秋寒面色十分苍白,但他的眼中。却依然充满坚定的神采。

    识海中沉默了一段时间,似乎界灵也没想到柏秋寒还有这样的决心,过了好一阵,柏秋寒才又听到那个声音,“直走,六百步左右,有微弱的灵元波动。”

    “好。”

    对于灵元的感知,不可能有谁比界灵更强,柏秋寒自然不会怀疑,在前行约五百米之后,也正如界灵所说,他看到了一顶破旧的帐篷。

    精神力探出,他在帐内感知到三个人的气息,很显然都是是最底层的游者。

    柏秋寒毫不客气地掀开皮革制的门帘,而在休息中的游者们突然遭到风雨的侵袭,都将愤怒的目光射向了门口的不速之客。

    但当他们看到来者是一个抱着襁褓、且明显受了伤的漂亮青年时,他们眼中的愤怒就变成了戏谑、嘲弄、还有丝丝的……欲望?

    这些游者就像是长年关在监牢中的囚犯,尤其是这种地位最低下、根本没有机会与资源发泄自身欲望的更是如此,心理产生的一些变化也在情理之中,不过这并不妨碍这些黏着的视线让柏秋寒感到恶心。

    “滚出去,现在!”

    随着柏秋寒毫不客气地发言,三名游者的目光不禁变得险恶起来。

第一百零二章 与界灵的交流

    当柏秋寒以念力将三人压在地上动弹不得的时候,游者们险恶的眼神瞬间变成了惊恐与顺服。

    “大人、大人,我们马上滚,马上滚!”

    被无形力量所禁锢,只能让这些见识低下的游者游者想到只在传说中听到的“灵元脱体”,而这个境界的高手,哪怕受了伤,也绝不是他们能碰的。

    柏秋寒收回了念力,而刚从束缚中解放出来,这三人就根本不顾自己好不容易积累下来的帐中物什,抓起随身武器就投入了外面的雨幕之中。

    只是其中有一人不知为何回头打量了一下柏秋寒的面容,似乎在确认什么,不过这目光只持续了一瞬,柏秋寒疲惫之下,也懒得追究,就由他们去了。

    听得脚步在雨声的掩盖下逐渐稀薄,柏秋寒才松了口气,一屁股坐在帐中铺好的皮革上。

    精神力的大量消耗让柏秋寒很想就此睡去,但是他不能睡,此刻每分每秒都很重要,不论是为了自己的修行、还是为了救回那个孩子,都是如此!

    在帐内找到药物胡乱包扎了一下右臂的伤口,柏秋寒将襁褓放在一旁,再用温暖的被盖盖好,然后开始入定运转起《炼法真诀》来。

    筑道达成第一步之后,运转功法的效率也比原来高上不少,在城外这稀薄的能量条件下,至后半夜时,柏秋寒也将真气和精神力恢复完毕,只是右臂那道伤口,虽然已经粘合在一起,但要完全愈合恐怕还需一两日。

    换掉被渗血浸染的敷料,柏秋寒随意找到一些面饼类食物,安抚已经空空如也的胃袋,他也找到一些牛羊奶之类东西,正准备为小叶加热的时候,却见那双幽深的眼睛正看着自己。

    外面是轰鸣的雷雨声,而这不过十来平方米大小、用一根蜡烛昏黄的光芒勉强照明的帐篷内,陡然出现这样一双眼睛,大部分人都会感到战栗吧。

    柏秋寒却是一笑,将那襁褓抱了起来。

    “你接下来打算怎么办?回去救那小子?”柏秋寒的识海中响起了这样的声音。

    “我说过会保护他的,就如同保护你一样。”柏秋寒平静地回答着。

    “那不一样!”界灵幽幽叹道:“那是不一样的……”

    “但我……”柏秋寒迟疑了一瞬,“我还是要去看看。”

    “你会后悔的,这个世界的人,我再清楚不过了。”界灵明明是说着讥嘲的话语,但柏秋寒在“她”的语气中,不知怎么却听出了无奈与悔恨。

    “说起来……”似乎发现了什么有趣的事情,柏秋寒突然露出笑容,“我和你还没有好好的、面对面地谈过。”

    静默持续了好一阵,柏秋寒的识海中才终于响起了“她”的声音,“也好,我也有很多想知道的事情,你的过去,你的那个世界,统统告诉我听吧!”

    于是柏秋寒述说了尚华夜未曾问过他的事情,他的过往,来这个世界的理由,还有想要做的事情。

    柏秋寒的故事不长,加之又是以精神力交流,是以不过一小时不到,他的故事就已经结束了。

    “就这么简单?”界灵似乎有些难以置信,因为“她”的疑惑并没有在柏秋寒的讲述中得到答案。

    “简单吗……嗯,大概就是这样吧。”柏秋寒感觉这段时间的经历已经充满波澜,就算是当年遇见师父的事情,放在一般人身上也是非常的奇遇吧,不过仔细想想,面前的是经历了无数死亡,在转生之前更是存在了无数岁月的界灵意志,他也就释然了。

    “没有道理、没有道理……”界灵的声音在柏秋寒的识海中不断念叨着。

    “没有什么道理?倒是我想问,华夜前辈所说的、灵元界的怨恨诅咒究竟是什么,是你与生俱来的?你……真的变成过那个样子吗?”柏秋寒将自己心中的疑惑反问出来。

    “我也不知道!”界灵的声音中满是苦笑的意味,“如你所想,现在的‘我’其实是界灵所有转世之人死亡后的残留意识和界灵自身的意识混合而成的、既不是界灵本身也不是转生之人的东西,随着界灵的不断转生,‘我’这个混合体也在不断随之转移,如果转生之人未曾接触灵界源气之中的力量,‘我’是不会醒来的,而随着时间的推移,转生者的灵魂变得更多,‘我’的记忆也变得更加暧昧复杂,或许最初始的界灵意志会知道为什么这个世界都会被怨恨支配吧,现在的‘我’也只知道我在接触了足量的灵界源气之后会变成那个样子而已。”

    “那为什么这次不会,小叶不会?难道真的是因为我吗?”柏秋寒苦笑着。

    “这是唯一的解释了,”界灵的声音也显得游移不定,“我也不知道,在这次的转生者降生之后,本不应该觉醒的‘我’却感到了什么亲近的事物在靠近,所以也许是无意识的,‘我’指引了你,而你秘技中所参杂的高位面气息,也确实唤醒了‘我’,这是‘我’第一次被灵界源气以外的事物唤醒,只是那时我还很虚弱,直到到了映城之中,感受到了灵界源气的气息,我的意志才开始渐渐清醒。”

    “排除法吗?”柏秋寒仍只有报以苦笑。

    “排除一切不可能的,那就是正确答案,至少在你的身边吸收灵界源气时,我从未感到过去那种明知会迷失沉沦也还是想继续吸收下去的冲动,也不会有被那莫名其妙的怨恨支配的感觉。”界灵沉吟道。

    “所以这孩子,最后也会变成你的一部分吗?”柏秋寒忍不住看向小叶。

    “不知道。”界灵也无法给出答案,“过往的‘我’,要么是中途被尚华夜那些人杀死,要么就是沉没于怨恨之后被杀死,我也不知道如果‘我’和转生的这个孩子一直共存下去会是什么样子,是她的意志融入了我?还是‘我’最后变成她的一部分呢?”

    柏秋寒无言以对,界灵的不断夭折,这是中界山与曾经的尚华夜的决定,不论对错,对于那些被杀死的、无辜的孩子来说,这都是残忍而不可理喻的事情,虽然这样的事情在灵元界发生不在少数,但柏秋寒还是无法去想象,所以他无法劝说,无法宽慰。

    “都是过去的事情了,现在跟你说话的我也不过只是一个混杂的伪物罢了,包括对尚华夜的恨意,也是当年那个孩子的意志被扭曲、以及既往无数被她所杀死之人的怨念、加之那自界灵意识出现就存在的诅咒而形成的,但这些其实都不是‘我’的东西,不过是过去的残骸而已,‘我’只是将这些残骸集合在一起,变作了既非人类也并非完全是界灵的怪物罢了!”

    界灵说着,竟在柏秋寒识海中发出了自嘲似的笑声。

    “不,不是这样!”柏秋寒却不这么认为,不是同情,不是宽慰,而是自灵魂深处发出了这样的声音:“你拥有自己意志的,你是界灵,是最热爱这个世界的界灵,所以你也不想吧,不想被那怨恨所支配,只是有些事情你无法阻挡而已!”

    柏秋寒的话语又让界灵沉默,过了不知多久,那混杂的声音才在柏秋寒的识海中幽幽说道:“不知道该说你是傻还是聪明了,所以你想怎么做?你又能怎样呢?你说了你在这个世界只能停留有限的时间,不过六七年、最多十年二十年的时间,你又能干什么呢?等你离开,我又只会变得和过去一样,因为我可是这个世界……数千年的灾厄啊!”

    听着界灵那自暴自弃般的话语,柏秋寒忍不住抱紧了怀中的襁褓,在那小小的耳朵旁轻声说道:“我会救小叶、也会救你,我会改变的,一定会!”

    柏秋寒有一种感觉,好像自己真的亏欠了这个孩子、亏欠了灵元界的界灵什么东西,但他想要救这个孩子的原因,却不是因为这莫名的感觉,而是因为他的心中,已将这个孩子当成了亲人,仅此而已。

    “那你就让我看看吧,你会怎么改变。”界灵惊讶的声音中似乎终于有了那么一丝希望,“哪怕结局是‘我’的消失,我也想看看,你会怎样来救‘我’还有我!”

    柏秋寒用温和的视线看着怀中的孩子,镇重地点了点头。

    于是那双幽深的眸子合上,他的怀中又传来了均匀的呼吸声。

    柏秋寒望了望外面,却见雨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停了,清晨的第一缕曦光透过帐篷的气窗,洒落在他的身上,洒落在小叶的身上。

    柏秋寒站起身来,感受着体内完满的真气,掀开帐篷的帘门,柏秋寒回望来时的方向,心中做下了决定。

    他要回去看看,如果不这么做的话,这将成为他永远的心结,更何况……

    “那个冯厚峰,是中界山的人吧,那里,我也是终究要去的!”

    冯厚峰的身份,对于柏秋寒这个已经了解了不少灵元界之秘的人来说,并不难猜,能免疫界灵控制灵元的,除了他这样的外域之人也只有尚华夜叙述的过往中出现的中界山之人了。

    而尚华夜口中自诩为灵元界平衡维持者的中界山之人为何会出现在映城、还当了多年的将军也不难猜。

    毕竟尚华夜在多年前曾有对中界山的“背叛”行为,并且至今还存留对于界灵的同情,中界山派人来映城监视也是在起情理之中的。

    “若是能完成筑道,至少再进两步就好了。”

    柏秋寒瞬间将这种念头扔出识海,出现“如果”的想法,正是心中意志薄弱的体现,练气士的修炼,正是不断超脱自身极限,寻求极致的过程,只可脚踏实地,不可好高骛远。

    就在柏秋寒带上打劫来的干粮,准备出发的时候,他的精神力却突然感觉到了其他的东西。

    他眉头皱起,心中想着现在的灵元界人究竟要把自己对他们的好感度拉到多低呢?

    ——就在不远处那半人高的草丛之中,有一人正趴在地上,满以为躲藏得天衣无缝。

    看着那昨日被赶走的三名游者之一的男子,看着他眼中的贪婪,柏秋寒叹了口气,这就是灵元界的现实,实力越强者越知进退,而见地低下者,反会顺从自己的欲望,一味鲁莽行事。

    就在柏秋寒准备出手给此人一个教训的时候,更令他意想不到的事情发生了,另外两名游者也出现在他的视野中,然而他们却没有如柏秋寒所想那般对他展现出敌意或者贪婪,而是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他们的同伴制服!

    在柏秋寒哑然的神色下,这两名游者带着谄媚的神色,献宝一般的将他们曾经的同伴扭送到柏秋寒身前,然后屈膝跪下。

    “大人,这个不知死的竟然想偷袭于您,已经被我们拿下,任凭您发落。”

    听得这人的话语,那被擒的男子用惊怒而难以置信的神色望着另外两人,他想要说些什么,可是已经被牢牢封上的口中却只能发出呜呜的声音。

    柏秋寒忍住了内心中那种想要呕吐的感觉,冷眼看着由面前两人策划的贼喊捉贼的闹剧,以及被当成了祭品还浑然不自知的男子,摇了摇头。

    “不白要你们东西,拿着吧。”说着,柏秋寒将身上剩下的映城货币取出,数也不数,就直接丢给了那三名游者。

    看着飞扬在天空的纸钞,三名游者都露出了贪婪之色——是的,就连那已经被五花大绑的男子也不例外。

    柏秋寒再不想看这几人一眼,抱着小叶,径直向来时的方向去了,至于他的身后又会在钱财面前因为本就薄弱的信任缺失发生什么,却已经不在他的考虑范围之内了。

    再次认知了灵元界、灵元界最底层的人是怎样的存在,不知怎的,柏秋寒突然对此程的前景产生了隐隐的担忧。

    但已经决定了的事情,不论前路为何,柏秋寒还是决定要走下去,就算要后悔,也是事了之后了!

第一百零三章 身后的刀

    柏秋寒在暗中观察淳于风的营寨已有三天。

    这三天之中,除了必要的修炼,柏秋寒就是在围绕淳于风的营寨周围,想要找到其布置的弱点,以及探知十三的安危。

    这座营寨不大,但有冯厚峰这中界山上的人在,他也不敢太过放肆的用精神力探查。

    是以三日下来,柏秋寒虽然大致明白了这营寨的人员布防,却没有找到任何关于十三的线索,不过右臂的伤口倒是在这几天里已完全愈合就是了。

    再拖延无益,所以这日夜里,柏秋打算动手。

    虽然没有找到十三的具体位置,但已经摸清了外围关系,柏秋寒基本可以确定,如果十三还活着,就必然是处于营寨中央为将军们准备的大帐中了。

    柏秋寒不知道为何十三会在那种地方,而从理智上来讲,得到这种结果时就应该考虑十三已遭厄难的可能性更大,但没有亲眼确认,他是不会死心的,哪怕为此要再与两名同级的对手交战也在所不惜。

    柏秋寒也已经想到了更糟糕的可能,也就是冯厚峰已将小叶的事情上报。

    他不知道尚华夜到了那中界山没有,也不知道他们的洽谈如何,但在此时此刻,还是必须要将中界山当成彻底的敌人,所以他需要寻找机会在冯厚峰身上探探虚实。

    今夜无月,而到了士兵们疲倦上升到顶点的中夜时分,柏秋寒怀抱小叶,如同影子一般潜入了营寨的黑暗角落。

    营寨中间有四座大帐,分别属于四位将军,淳于风的牙帐居中,骕明和卢方勇则是左右拱卫,而冯厚峰则是离得最远,这也体现出了几人的亲疏。

    以冯厚峰的身份,注定不可能和映城其他的将军们有太好的人际关系。

    骕明和卢方勇的大帐中都是空无一人,却不知大半夜的这两人是身往何处,柏秋寒渐渐察觉到异样,但他那保持着警惕的精神力却没有发现什么明显的危机。

    现在还没有探查过的地方,就只有淳于风的牙帐和冯厚峰的大帐了——如果十三还活着,必然就在这两处地点之一。

    不敢将精神力过度外放的柏秋寒只能选择先碰碰运气,如果真论实力,冯厚峰还是要输淳于风一些,加之骕明与卢方勇不见,不排除有在淳于风牙帐中的可能性,所以柏秋寒先选择了冯厚峰那一边。

    淳于风等人虽匆匆出城,但是物品准备却是一点不怠慢,这为将军准备的大帐,乃是上好的皮革经过多道工序处理再细细组合起来,哪怕是其内被火光照得透亮,在外面却也看不到里面的半点影子。

    而在这帐篷之中,柏秋寒终于感觉到了熟悉的气息。

    冯厚峰似乎没有在大帐之中,至少柏秋寒没有发现太过强大的灵元波动,但他还是没有掉以轻心,精神力向守卫营门的两名士兵探出,随着精神力发出,两人当即软倒在地。

    柏秋寒摸到大帐正面,念力刃一挥,便将紧闭的营门从中砍成两截,他没有马上进帐,而是退开两步,确认没有任何威胁之后,才将目光放到了帐篷之中。

    约有五十平方大小的帐内,除了那应是为冯厚峰所准备的床榻与书案之外,还有一张小塌,而十三正完好无损地躺在其上,安详地睡着。

    柏秋寒眉头紧了紧,知道十三没有受到任何伤害,他固然是松了口气,但想到其后代表的可能性,他还是有些不愿去相信。

    轻轻走到了十三身旁,柏秋寒拍了拍他的肩头,同时一股柔和的精神力送出,加速着他的清醒。

    少年揉了揉眼睛,当看到来人是柏秋寒时,眼中显露出了些微的错愕,而后才是喜悦的笑容。

    “大人,您来了……”十三低声说着,似乎笃定了柏秋寒会来救他一般。

    “我们走吧!”柏秋寒抓着十三的手腕,“这次,我不会再丢下你了!”

    十三从塌上站起身来,低垂着头,掩藏住表情,如木偶般跟着柏秋寒向大帐外走去。

    就在柏秋寒迈出营帐的刹那,漆黑的夜中却是火光大作。

    “我这营寨,岂是你想来就来,想走就走的?”

    淳于风一身银甲,站在大帐门前,他的身后,冯厚峰、骕明和卢方勇三人平行而立,四双眼睛死死锁定在柏秋寒身上,当然,柏秋寒也注意到了冯厚峰对他怀中襁褓那毫不掩饰的杀意。

    柏秋寒面色一沉,心知中计,可他一时却想不明白,为何淳于风会将这个陷阱安排得如此准确。

    “是你吗?”柏秋寒看着冯厚峰,他听尚华夜说过,中界山后来自有辨别界灵的一套方法,如果不是自己的问题,那就只有这一种解释了。

    “现在的我无法避开他们的锁定。”识海中出现的声音也印证了柏秋寒的想法,但现在并非纠结于此的时候。

    “淳于将军,今天你没让那些炮灰来送命,倒是学聪明了。”柏秋寒冷笑着,精神力却已暗中布满了整片空间。

    想起那日断头惨死的下属,看着倒在门口生死不知的士兵,淳于风面色一寒,眼中已饱含怒意。

    就在这一刻,柏秋寒出手了。

    空玄碎宇步踏出,柏秋寒瞬间出现在淳于风面前,趁着对手还没有拔出横刀,借着真龙之势的右拳,便向淳于风砸去。

    淳于风毕竟没有修炼精神力,柏秋寒这一拳中蕴含的意向让这位映城的将军产生了些微的失神,但他身后的冯厚峰却冷哼一声,一道像是灵元却又比灵元多了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能量从他身上散发出来,竟瞬间破掉了柏秋寒的“势”!

    “这是!”柏秋寒意识到了那股气息的来源,但此刻他已经来不及感到吃惊了,仿佛让这片空间都扭曲了的右拳,已与回过神来的淳于风的右手碰撞在一处。

    无声的波动隐藏在甲胄破碎的声音之下,淳于风脸色一红,不敢再硬接柏秋寒这一击,当下连连后退。

    柏秋寒凭偷袭得手,但骕明和卢方勇很快就已反应过来,两人来不及抽出兵器,就以肉身挡在柏秋寒身前,准备迎下他的追击。

    然而这两名将军却突然觉得身体已不受自己控制,就像是被千斤枷锁束缚住一般。

    柏秋寒叹息了一声,知道是界灵出手了,虽然心中仍有隐忧,但现在的情况,却容不得他再做他想。

    一拳将淳于风打倒在地,柏秋寒顺势抽出了他的横刀,然后反手劈落了冯厚峰射来的一箭。

    早在柏秋寒和淳于风交手之时,冯厚峰便已退出十几步开外——以他们的实力绝不可能在瞬间跨越的距离,也是他能发挥优势的距离。

    一箭不中,冯厚峰却未露出任何遗憾之色,因为下一刻,他的箭袋已经空了。

    取箭、搭箭、发******准得宛若机械的连环动作,被冯厚峰在短短时间内完成了三次,于是两人之间的空间中,几乎是刹那间便多出二十余枝带着火红尾焰、如同烟花一般盛开的箭矢。

    柏秋寒没有用空玄碎宇步闪避,他知道这是冯厚峰的秘术,气息被锁定的情况下,哪怕以空玄碎宇步的玄奇,也无法完全躲过。

    横刀翻舞成花,在柏秋寒和十三的身前形成了一道银色的屏障,从正面而来的箭矢无一不被削去动力与灵元的尾焰,被斩为数段。

    而那些在冯厚峰灵元的控制下从柏秋寒身侧或身后射来的箭矢,却也在他念力的作用下无力地落在地面之上,无法伤他分毫。

    冯厚峰将弓一掷,取出两把短刀,身形骤然消失在虚空之中。

    柏秋寒将十三往身后一护,横刀就挥向面前空无一物的空间,铿锵声响,却是冯厚峰用短刀硬架住了柏秋寒的一刀。

    冯厚峰本身灵元不及淳于风,不过柏秋寒毕竟是单手握刀,就算有兵器在对拼上的优势,这一次交手竟是谁也不能奈何对方半分。

    没有将战斗转化为对拼体内能量的消耗战,柏秋寒横刀一沾即走,而后便反向冯厚峰腋下没有铠甲保护之处挑去。

    横刀刀身较为狭长,本应是战阵之器,但此时在柏秋寒用来,阴柔之处却不逊色于冯厚峰的一对短刀,冯厚峰那充满杀气的眼神中也流露出几分惊讶,但他没有因柏秋寒刀势的改变而退缩,反而蹂身上前,一对短刀竟向柏秋寒怀中的小叶扎去。

    柏秋寒这一刀固然可以斩断冯厚峰一臂,甚至顺势将他砍成两截也不是不可能,但柏秋寒不会以小叶为赌注,所以他只能收回攻势,退开几步,躲过了冯厚峰的攻击。

    冯厚峰暗道可惜,如果能以自己一命换了这个已经觉醒的界灵就好了——他如是想着。

    但一击不中,他也不敢在这样的战斗中掉以轻心,没有选择用已经被破坏的态势继续进攻,他的身形又一次消失,而后出现在距离柏秋寒约十步之远的位置。

    “还能支持多久?”柏秋寒以传音和界灵交流着,“有没有异样的感觉?”

    “都和你说了,现在的我不会变成那样的东西,你赶紧解决吧!”混杂的声音在柏秋寒的识海中响起。

    柏秋寒露出了笑容,正想要追击,却突然发现身后的十三正露出悲戚的神情。

    柏秋寒又叹息一声,收住准备迈出的空玄碎宇步,再一次护在十三身前。

    冯厚峰见状似乎也愣了一愣,而后看了倒地不起的淳于风一眼,露出了诡异的笑容。

    柏秋寒来不及探究那笑容代表着什么,因为冯厚峰已经重新向他发起了攻势。

    为了保护身后的十三,柏秋寒没有再用空玄碎宇步躲闪,而是以手中横刀硬挡冯厚峰的攻击,这冯厚峰身为中界山之人,一身秘术却不知从何学来,虽没有尚华夜那般华丽绚烂,却有一种简单朴实的意味,裂苍玄劲打过去,竟会有一种没有打实的怪异之感。

    而在他的灵元之中,柏秋寒也察觉到了那应该在灵界源气中才能有的气息。

    “这就是所谓创世之神的传承?”柏秋寒心中惊叹。

    被迫进行着不利的消耗战,柏秋寒却也一直在寻找逃走的路线,此时整座营寨都被这边的打斗声惊醒,不过所有兵士都隔着遥远的距离观战,显然是因为淳于风的命令了。

    这些修为最高不过相当于丹海初结境界的兵士,对于现在的柏秋寒来说虽然不算什么,但随着消耗加剧,却随时可能成为他的催命符。

    好在对方灵元的起伏已开始紊乱,下一次对拼,就是机会!

    精神力集中,裂苍玄劲与那如同从影子之中蔓延而出的短刀交击,消耗明显更大的冯厚峰似乎终于承受不住,再也未能消失在虚空中。

    他身上银色衣甲破碎,鲜血从口中涌出,只能通过不断地后退来卸掉无法承受的力量。

    “十三,走!”

    柏秋寒低呼一声,然而精神力消耗巨大的他却未能发现身后的少年已不在先前的位置,以至于他将横刀插在腰间后想要去保护十三的右手也抓了个空。

    而后柏秋寒就觉得腰间一痛。

    定睛看时,却见一把看似普普通通的短刀,刺穿了他那不逊色顶级体修的肉身,直末至柄!

    随着鲜血浸染,那柄短刀上镌刻的细密阵纹终于显现出来,然而柏秋寒没有在意这些,而是用复杂的神情看着正将手掌从刀柄上松开的少年。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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问理介绍:
机缘巧合成为练气士的青年,在不知通向何方的道路前迷茫与迷失,他最终决定寻求自己的道路,于是他流离于各异却又无甚区别的世界里,问寻着内心与世界之理。问理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问理,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问理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