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四十九章 他的休憩,他们的战斗(一)
云山深处,有两人跪伏在大殿之前,郑文坚无苗刀傍身,面上也再无从容,甚至连平素在这殿前时的憧憬尊敬也一丝不剩,只余满脸迷茫疑惑。
吴长明一脸苦笑,郑文坚作为游者联盟最幼一辈,可以说吴长明是看着他一步步成长的,灵元界里能在自己道路上一往无前的人实在难得,何况这样的人还在己方,眼见他遭受挫折,变成这副毫无自信的样子,吴长明心中并无曾经的忌惮与嫉妒,更无幸灾乐祸,只余痛心。
在刚才的时间里,吴长明已将自己的所见所闻,毫无遗漏的叙述出来,而在一阵沉默之后,终于有一声叹息从大殿深处传了出来。
“文坚,我说过吧,你心乱了。”无感情的、没有起伏的声音响起。
“我……没有……不是……”在那位面前,郑文坚没有任何骄傲,因为他的一切都是殿中之人给予的。
“哎,就是这样,你不论在联盟之内、在灵元界之中,早已是独当一面的人了,你的道路之明晰,即便是我、也不敢说就能比你更清楚,但如果是因为我在你心中地位影响了你的前行,我不如早日归去。”
“不是的,大人,我……我……您、您要回去了!”郑文坚刚想辩解什么,却突然发现了那位话中更令他震惊的事情。
“我来自哪里,那几位前辈来自哪里,我们应该从没欺瞒过,我没有老吴刚才故事中尚华夜那样的经历,所以我终究是要回去的!文坚,如果说你现在迷茫,还能在这里获得短暂麻醉的话,但我走之后呢?你的定位又在哪里?”
郑文坚一副震惊的模样,似乎根本不相信那位他幼时就已在这里的大人、那位指引他成长的恩人,会在某一日离开他、离开这个世界。
吴长明无奈一笑,道:“文坚,大人总有一日会离去的,对于我们来说,这里发生的就是所有,但对于大人来说,灵元界的一切不过是历练。”
“历练……历练……我也只是、历练的一部分吗?”郑文坚瘫坐在地,双眼无神,话语细碎无力。
他早就知道、他早该知道那是必将在未来发生的事情,只是当他无法欺骗自己时,沉痛的未来依旧沉痛,而这份沉痛,还是压在他其实并没有外表那么强大的内心之上。
“历练?或许是这样吧,但是那之中所产生的事物与情感却不是虚假的,文坚,你的未来不会局限在游者联盟之中,去吧,下山去,去广阔的天地中,去看清自己的内心,我不会限制你了,去做你想做的事情吧!”即便没有感情、没有起伏,但殿外两人都能从这番话语中听出激昂的情绪。
“大人,这是要赶我走了?”郑文坚攥紧双拳,强忍着不让泪水滴落,就如被抛弃的孩子。
“如果你想明白了,随时可以回来,就算我不在了,游者联盟依旧是你的家。”殿中人似乎仍在叹息。
“没有大人的游者联盟,就没有意义了。”郑文坚摇了摇头,站起身来,擦干眼角晶莹,“如果这是您的命令,那我一定回去执行的,我会想明白的!”
郑文坚说着,向大殿中深深一躬,而后沿着下山的道路,缓缓没入了茫茫灵元界之中。
目送郑文坚离去,吴长明长叹一声,眼中更多落寞。
“老吴,你又在感叹什么呢?”
听着殿中人问话,吴长明又叹一声,道:“文坚此去,真能明白大人的苦心吗?不,他真能明白自己所想吗?”
“他对我太执着,执念会催人前进,但过度的执念只能遮住人的双眼,曾经在我的帮助下,他能找到道路,然而他终究是要靠自己的,每个人的道路独一无二,也注定在上行走时是孤独的,至少心灵如此!”
“只是文坚显然未能脱离大人的影子,把那当成命令的话……”想起自己这两个月的经历,吴长明是由衷希望自己的同僚能寻回自我。
“老吴,我啊,也不是什么事情都知道的。”
听得殿中人如是说,吴长明只能回以无奈地笑。
“文坚走啦,现在就说说你的问题吧!”
“是。”吴长明面色一肃,正了正衣襟,跪坐在地。
“看来我让你去见苟建名目的,你已经明白了。”
“是,盟主大人用心良苦,可笑我还以为是被大人抛弃了,真是惭愧。”吴长明埋首说道。
“我本来也只是抱着试一试的心态,却没想这个世界真在同一时代出了两个这样的人,大前辈的遗憾,也许真能由他们弥补呢!”殿中人言语之中似含希望。
“盟主为我们、为灵元界所付出的,我们绝不会忘记。”
“如果你们知道当年的事情……哎,现在说出来已没有意义,我们的目光应该看在未来之上。”
“请盟主大人吩咐!”
“你应该知道我让文坚当使者的理由,也应该明白苟建名那个地方还不宜公开在灵元界的目光之下,他虽然很努力了,但还是太弱小,所以最开始的接触只能由你来完成。”
“定不负所望!”听到殿中那位所说正如自己所想,吴长明也不禁露出了笑容,心中暗暗为苟建名感到欢喜。
“这只是第一步,现在的你不能为那种小事耽误太多时间!”
“是!”听得殿中传出的话语,吴长明心中一凛。
“明城的攻势加紧了,看来是想配合道城伤城援军快速击败我们。”
“什么!?”吴长明的震惊并非作伪,他在回到盟中之后就直接来了这里,根本来不及打听情报,所以也不知道前方的战事已有变故。
“你猜猜是为什么?”明明前方吃紧,但殿中人却似没有半点紧张,甚至还有心情给吴长明卖个关子。
“这……”在谢玉吉口中听过霞陨的事,吴长明不由自主地想到了那日的黑暗蔽空,如果是和界灵有关的话……
“看来你心里清楚。”殿中人似乎笑了一声,而后续道:“你不用担心,我不会对那个人、对界灵怎样的,倒不如说,终于有一个能够将那无趣的重复改变的人了,正如我最早猜想的那样,‘他’没有看错人,或者说,尚华夜没有看错人!”
“盟主大人,您当时究竟为什么要进攻映城,又为什么要命我们刺杀尚华夜,她是、是……”吴长明咽了口唾沫,还是鼓起勇气问道。
“她是我的同乡前辈,名头出现在我故乡的大人们耳中时,我还没有出生,但那又怎样呢?我不了解她,而过去数千年里,她和堕落腐朽的城市中人并无区别,比起她,我更愿意和‘他’合作,不过根据你的说法,她好像也‘活了过来’,就让我看看这位前辈的成就吧!”
“大人,您说的这些,我可以……”
“当然可以说出去,不然我又为什么要告诉你?和文坚说的话也是对你说的,我是注定要离开的人,不能也不会成为你们的阻碍,前方的道路,要你们自己去寻找。”仿佛知道吴长明想问什么,殿中人已经先一步回答道。
“大人……”得到想要的答案,吴长明心中一喜,但听到那位话语中的去意,他还是面带不舍地问道:“您真的就快离开了吗?”
“我当然不甘心这么快就逃跑,至少要等到这场战争结束,我看到你、你们努力的成果之后吧!不然可不符合我的美学啊!”
“是,大人,我们还需要您的指引!”吴长明压制不住笑容,只得埋低头颅,试图不让殿中那位看到自己的丑态。
“好了,你也是几千岁的老家伙了,别露出这样恶心的姿态,我就算不用吃饭,也要被你膈应的,还有后面的任务要交代给你!”
“请大人吩咐!”吴长明的情绪更加高昂。
“那边事了,你就去前线,将你所见所想传达给盟中各位,想起记忆深处的事情或许会让他们心境不稳,但就算会迷茫,就算会失败,也比在这小小世界永远堕落下去要好吧!”
吴长明渐渐理解了,初次见到殿中那位大人时所说的“顺其自然”是什么意思,灵元界的一切,还是早让灵元界人来改变,所以他会去的,即便没有那位知己般宏大的决心与愿想,他也会尽自己所能、弥补过去数千年的错误。
灵元界西极,有另一座山,云牵雾绕,直插天际。
不过这都是伪装,在这片伪装之下,才是灵元界最神秘的所在——中界山。
这里没有鳞次栉比的屋舍,也没有富丽堂皇的宫殿,只有用土灰茅草构筑的简易栖身之所,散落在偌大空间中。
尚华夜来到这里已有一段时日,可在这片空间中踱步时,如果不是过往修为的残留让她察觉到这里的异常,只怕她仍难以相信这里就是传说中的中界山。
就如现在,虽然身处光明之下,但她抬头却无法看到日月,仿佛有一层浓雾,将天际的一切都遮了个干净。
所以这里没有昼夜、没有春秋,没有烈日的炽热,也没有雨雪的寒冷,一切都是静止的,就连……
“尚小姐,早啊!”
思绪被身后传来低沉厚重的声音打断,尚华夜回头看去,却见一名老者正在离她十来米的地方,笑吟吟地看着她和尚清。
“山主,早。”
尚华夜一句话道出了此人身份——中界山的山主。
这名苍髯白发、布衣素袍的老者,双眼并不浑浊,却也没有灵元界人眼中常带的凌厉,在尚华夜看来,就如她在自己世界游历时,遇到的那些已在颐养天年的老人。
初时见到这山主时,尚华夜也是颇为吃惊——不论在灵元界还是在她的世界,衰老就意味着气血衰败、战力下降,但是在这人身上,尚华夜却感觉到了厚重深邃的气息,以她现在的实力也不敢妄言能胜。
拥有强大力量的老者,果然……
“尚小姐,您不愧是来自外域的超脱强者,中界山的秘密还是瞒不住你。”山主突然赞叹道,也再次打断了尚华夜的思绪。
“都是过去的事情了。”尚华夜苦笑一声,而后正色道:“这里的时间是静止的……不对,这里根本就没有时间的概念吧!”
“你说的不错。”山主轻甩袍袖,仰望着天际的雾霭,“这里是灵元界的原点,一切规则交织之地,就连七道灵界源气,也是从这里发源,我这样寿数早尽的老家伙,只有在这里,才能像行尸一样活着。”
“这个世界,真是被人创造的?”不顾身后尚清一脸的惊讶,尚华夜问出了自己最想知道的问题。
“只怕是的。”山主道:“灵元界传说中的创世神应该是真实存在的,不过那应该不是独立的个体。”
“何解?”尚华夜皱眉问。
“有关此界根源之事,中界山的记录不多,然而这么多年来,我们也是有些推断的,尚小姐,你是否感觉到过,七座城市的灵界源气有所不同?”
“是有过。”尚华夜强迫自己回忆起了那千年轮回中接触过的几座城市,“那些灵界源气之中的气息,就算是曾经的我也无法理解,那是更高的、更加强大的力量,但我至少能看出来,如果这些气息是来自于人,那七城的灵界源气来源应该不同,难道说……”
“没错,所谓创世之神应该不是一人,而是……七人!”山主道出了埋藏心中多年的猜想,“他们创造了这个世界,除了在此留下典籍外,还各以一道气息化作灵界源气保存于此,只是随着时间推移、当然也有可能是他们有意为之,灵界源气从这片空间中逸散,化作了支撑整个灵元界的力量。”
“那种大能者创造灵元界的目的是什么?那种在灵元界根源上的怨恨又是从何而来?”尚华夜似是自语,又似是在询问山主。
“我也不知道!”山主却无奈摇头。
尚华夜一愣,而后明白,山主并没有欺瞒她,倒不如说,身为望不见天日的蛙,能从那些微光芒中推测出外面的景色,已经十分了不起了。
“我倒是想问尚小姐,在您的故乡,有这样的大能吗?”就算山主已在灵元界生存了无数年,却也无法冲破力量的桎梏,对于修炼之道,以尚华夜在丹海破灭之前的实力眼界,就算千百个他加在一起也是远远不及的,故而他有此一问。
尚华夜苦笑道:“我眼界窄小,不知有无这等存在,但至少我师门长辈中,不要说七人,就是七十人也做不出如此伟业的!”
老山主没有回话,仍是抬头仰望,不知在想些什么。
尚华夜却是奇道:“山主大人,为何今天有闲心与我讲这些?”
要知道尚华夜来中界山多日,第一天便讲自己所知与山主等人沟通了,换来一个需要讨论的结果。
中界山内,虽然以山主地位最高,但并不是由他一人话事,而是要与另外几人商讨决定。
其实尚华夜在过往和那些人中的两位有过交手,加上今日山主所言,她已隐隐猜到这些人的身份,惊讶于山主能将这些人统御的同时,她也明白,中界山应该已经做出了决定。
“这段时日让尚小姐久等,但若小姐知道当初他们所经历的事,想必就会明白为何这个决定如此艰难。”
“贵山几位太过保守了。”想起那些死去的孩子,尚华夜话语间也有些不客气起来。
“哎,或许让我们这些早该入土的家伙在此本就是错误,可现在的灵元界……哎,不提也罢!”
“那是你们没有去看,就如我的弟子,他是灵元界人,可他没有在怨恨中疯狂,也没有因漫长的生命而迷茫,但你们去看了吗?没有!你们只觉得世界枯朽,却没想到还有不甘于此的人,你们只是用自己陈腐的经验决定灵元界的未来而已!”将心中积郁的愤怒倾吐出来,尚华夜感到了几分快意。
山主一怔,而后叹道:“令徒之事我有耳闻,的确……小姐说的不错,只是我们惧怕去改变而已,这次我想相信小姐所说,至少去赌一赌未来吧!”
“山主能有此想法,但另外几位呢?”尚华夜并不觉得之前的商讨十分顺利,否则也不会让她等上这么久了。
山主面色一变,肃然道:“我说话还是有几分用处的,若真如小姐所说,界灵的觉醒可以被控制的话,只要……”
“山主,糟、糟了!”
一名青年面带慌张,连滚带爬地从空间深处跑了出来。
尚华夜看着那修为已达灵元脱体的青年,便知大事不好。
“七位大人方才纷纷下山,让在下转告山主,说此界灵已觉醒,要成山主计划,请待下位。”
果然……
尚华夜忍不住焦急起来。
“痴儿,痴儿,他们这是命也不要了啊!”
“山主,他们不是要下山杀那孩子吗?怎么说……”
“我寿元已尽,离山则死,他们又能比我强到哪去,多也不过十年而已,界灵已醒,知晓隐藏,只要不在七城之中,此去便如大海捞针,哪还有活路?”
听得山主悲戚,尚华夜反倒心中放下了些,只要那孩子不被找到,以柏秋寒的能力,总能保护她的吧?
“小姐,也莫要心存侥幸,他们这一去,若是几年寻找不到,只怕就要调动整个灵元界的力量了,到时就不是一两势力的战争,而是……”
“灵元界可能陷入战火?他们怎么能够?”尚华夜惊呼。
“小姐应该明白他们的身份,也应该清楚,诸城之中,必不可能一点后门也没留下。”
“要怎么做?”在山主眼中,尚华夜没有看到彻底的失望,所以她问道。
“请小姐阻止他们!”山主退开一步,向尚华夜深深一揖,“请小姐救救灵元界!”
“我……我现在就与清儿两人……罢了,我会去的!”尚华夜眼中闪动坚决,救下灵元界,这不是早就决定好的事情吗?
“多谢小姐了!”
尚华夜回了一礼,就打算离去,却被尚清拉住。
“老山主,您半点情报不给,就让华夜姐卖命,是不是太过分了些!”从震惊中走出来的尚清,自然是最先担心尚华夜的安危。
“清儿!”
“尚小姐不要发怒,尚清姑娘说得不错,我本打算之后就请小姐一观山中典籍,却不想已没有这个时间了。”山主无奈道。
“山主有心,但事情紧急……”
“这些请小姐收下!”
老山主拍了拍手,便有人将一摞书本呈上。
“这是……”
“这些是部分典籍的抄本,以及我们过往在灵元界时的记录,至于其他的,实在是我等之力不足以拓印了。”山主惭愧道。
“已经足够了!”尚华夜接过那摞书本,诚恳地说道。
“小姐辛苦,灵元界不会忘记您的付出!”老山主再拜,而随着他灵界源气的涌动,一道光门出现在他和尚华夜之间。
“我不需要灵元界承认,只是我想做而已,毕竟,那是我的责任啊!”
尚华夜拉着尚清,满面笑容地走向了面前的光门。
第一百五十章 他的休憩,他们的战斗(二)
G省军区的中央办公楼之下别有洞天。
深入地下数十米的地方,是由迷宫般的通道勾连起来的广阔设施。
只是相较于宽阔的空间,这里的气氛则显得有些冷清,大部分的房间都昏暗一片,空气中飘散着灰尘的味道,显然是很长时间没有人使用了。
而这片设施最深处,是少数还亮着灯光的房间之一,十几平米的面积并不大,一张摆放了电脑的长桌,一个装满文件的书架,就占据了大部分的空间。
马名扬作为这处设施的核心人员之一,却只有笔直地站在房间门口,连整齐的帽檐与肩上那二杠二星的肩章都不敢一丝颤抖。
而能让他如此紧张的,也只有坐在长桌之后的人物了。
那名男子看上去已到中年,那双眼睛却仍泛着精光,浓粗的双眉像是用最粗的毛笔画就,略黑的脸上皮肤干燥,隐隐还能看见不少细细的瘢痕,也不知是受过伤、还是曾经生活的环境太过恶劣所致。
饶是男子看起来饱经风霜,但他一身墨绿军装依旧笔挺,头发一丝不苟地掖在帽中,金红国徽反射着灯光,绽着耀眼的光辉;
中年男子阅读着桌上的报告,他看得很慢,仿佛要将每一行、每一个字都看个清楚,沉寂的空气中,只余下两人细微的呼吸声、电脑机箱的散热声,以及许久才会响起的翻页声。
在这压抑的气氛下,马名扬仍保持着最标准的军姿,看着中年男子的眉头越皱越深。
“荒谬!”
当看到那份报告的某一页时,中年男子的怒吼终于打破了沉寂,他紧皱的眉头下,那双眼睛喷着怒火,他腾地一声站起身来,厚重的座椅重重撞在墙壁上,发出沉闷的声响。
那份报告带着劲风划破空气,狠狠砸在马名扬胸膛之上,装订纸页的订书钉变形脱落,二十余页纸在空中飞舞、飘落,最后洒满了地面。
男子将手中之物扔出,却还是余怒未消,他顺势一掌拍在面前的桌面上,伴随一声巨响,反倒是那张由实木制成的方桌木屑纷飞,上面摆放的显示器翻到在地,蓝天绿草瞬间化作漆黑。
“罗叔……”
见男子如此愤怒,马名扬忍不住想出言相劝,却被男子愤怒的声音打断:
“你叫我什么!这是在哪里?是你攀亲带故的地方!?”
“首长!”马名扬赶忙说道。
“你还知道有我这个首长?这么大的计划,这么危险的计划,你为什么不请示?为什么不请示!”中年男子连续拍着桌子,又是一片木灰飞扬,而他的手掌却丝毫未损。
“首长,如果我请示了,讨论需要多久?又能不能批准?战机转瞬即逝,难道要看着那群吸血鬼从我们的土地上把人抢走吗?”面对男子的愤怒,马名扬的声音也不由提了起来。
“战机?战个屁!”见马名扬一副拒不认错的模样,中年男子也忍不住爆了粗口,“你他妈知道个球的战机,你知道那些鬼东西和幻夜血宗余孽合作了?你知道他们强行逆转阵法了?你看看你这狗屁报告上写的什么?‘神秘高手击杀了弗拉德公爵’?‘学生中有练气士出手’?你可真能啊!连超越神藏境界的高手相助都在你计划之中?还要学生帮忙拖延时间?马名扬啊马名扬,你那个破脑子都在想些什么垃圾东西,是南斗牺牲了你就不会做事了?你他妈别说七组组长,你连军人都不配当!”
“首长,我承认这个计划没有十足把握,只是弗拉德公爵离开她的城堡,任谁也想不到,好在有人出手相助了,当场斩杀弗拉德公爵,也算是因祸得福了。”马名扬辩解道。
其实在他知道洛可的身份之前,就已经在准备这个计划了,是以那日他得知血族所需为洛可本人后,他很快就能在海防七团布置下来。
至于柏秋寒,他那日在夜市,从泣风先生口中得知其修炼精神力这种古法时,心中也有了计算。他毕竟也曾修过真气,知道修炼之路,不是谁随便捡本秘籍就能成为高手的,柏秋寒身后定然有高人指点。
而练气士向来重传承,马名扬以为,若是柏秋寒陷入危险之中,他身后的高人也不会坐视不管,这也算是他计划中一个后招。
不过黑袍人枯坐井底无法得知外界情况、实际出手的是凌星雪这件事,就是马名扬没想到的了。
中年男子叹了口气,坐回椅上,他的眉头仍然皱着,但已没有了先前那般怒容,他看着仍在解释的马名扬,不耐地打断:“马名扬中校同志!”
“是!”马名扬当即收声,向男子敬了个军礼。
“你是军人,军人是干什么的?”
“报告首长,保家卫国!”
“国是谁的国?是人民的国!不论你要怎么做,用公民的生命来赌就是错误,这才是我生气的原因!”中年男子端坐着,声音逐渐平和,他身为共和国的军人,并不会被一时的愤怒支配了情绪。
“首长,我们的对手可不是普通人呐!”马名扬无奈道。
“你以为我不知道?”
“您当然知道。”
马名扬苦笑,面前之人可是超自然对策部南方片区总负责人,是他首长的首长,哪会不知他们的对手是多么穷凶极恶、难以对付?
“马名扬同志,如果我们没了底线,那和我们痛恶的敌人有什么区别?”中年男子又叹道:“我们这样行走在暗中的人就该不择手段吗?我认为,如果不知道为什么而战,那就没有战斗的意义了。”
“我……”马名扬第一次低下了头。
“我知道的,你有战斗的理由,否则你不会是战斗小组的组长,但南斗的牺牲是不是对你冲击太大了?你……实在太急切了!”
“首长,罗叔!我没有办法、没有办法啊!”马名扬抬起头来时,已是虎目含泪,“黄组走得突然,连带一批骨干都牺牲了,我没有资源、没有人手!您看看这里,一年前,这里是多么热闹?那时每一个人都以为,我们能够守护G省,守护国家之南,将一切外敌拒于国境线外,但是啊,但是啊!”
马名扬哽咽着,但这次中年男子却没有打断他,甚至没有再去否认“罗叔”这个称呼,而是静待马名扬继续说下去。
“现在我听不见他们的声音,他们之中,甚至有人埋骨海外,连魂魄都不能回归故乡,曾经的我,只是一个人站在这里,但现在我是组长,我应该担负所有不能站在这里的人的理想,弱小如我,除了拼尽一切去赌,还能有什么办法?还能有什么办法!”
“即便错误的过程能带来好的结局,你成功了一次,那以后呢?以后你怎么办?继续拼上一切,连自己的信念与底线都放弃了?”中年男子仰起头,不去看马名扬的表情。
“这是我想问您的!”马名扬用力擦着眼角,心中那激昂与愤怒交加的情绪,让他忘记了时间地点、忘记了上下关系,“黄组牺牲已经一年了,为什么、为什么一点支援都没有?让我继续在‘血字’卧底,我个人没有意见,但这不该是组长的工作吧!即便如此,整个小组甚至就没有能够顶替我完成这件工作的人,这是为什么?首长,这是为什么!”
“这一年来,我也不是没有做出努力,但是……”中年男子仍没有去看马名扬,“不是每个人都能在面对无法对抗的敌人时,还能用生命战斗的。”
“您说上面……”
“也不尽然,不管在哪里,都有我们的敌人,也都有我们的同志,人心本就如此复杂,我只做得到我能做的事情。”中年男子话语中,只余深深的无奈。
马名扬默然,他知道面前这位首长一年来所做的事情,比如在凌家前任家主、与国内想来不睦的凌思古死后重新与凌家建立联系,又如通过在G省的黄家核心成员与黄家定下条约,将与国家离心离德多年的练气士家族们,又往回拉了不少。
这些事情关系之重大,马名扬不可能不懂,但这些眼光长远的计划,与他又有多少关系呢?他仍旧没有支援,只能凭借手中少得不能再少的底牌,去完成一场天大的赌局。
“名扬,你还是觉得自己没有错吗?”随着马名扬的情绪爆发,男子的声音也逐渐软化,军中虽讲铁血,却也不是冷酷无情之地。
“我从计划的开始,就知道会有怎样的结果了。”马名扬心中的火热渐冷,“但我之所以还在这里,说出刚才那些话,只是想为死去的人发声,首长,就算他们是做好了觉悟才在这个小组里,但他们一样是父母的孩子,是国家的孩子,不能就这样不明不白、不知所谓地死去了!”
“我唯一感到后怕的,只有那些无辜的孩子,他们不该被我们卷进来,好在,他们没事。”
只是在这番话语的最后,马名扬还是显露了些许软弱。
听到最后这句话,中年男子的嘴角却微微上翘。
“你以为我要处分你?”但那缕笑意只是一闪而过,中年男子再度站起身来,凌厉的目光逼视着马名扬,“如果我真要处分你,你现在就不是在这里,而是在军事法庭上了!”
“首长,我……”
中年男子绕过方桌,走到了马名扬身前,将右掌抬到了太阳穴旁,轻声道:“辛苦了。”
马名扬一时有些发昏,不知道面前这位首长为什么前后态度差距如此之大。
“我所惧怕的不是你一时的失误,而是你不知道自己错了,既然你已有了觉悟,那你就还是战斗小组的组长!”
“首长……”
“你还是叫我罗叔吧,接下来的谈话,我不想以上下级的身份继续下去。”中年男子说着,双手摘下军帽,平稳地放在身后的桌面上。
“首……罗叔,我、我真的可以吗?”马名扬也没想到事情会这么轻易地揭过。
“我说行就是行,你已经认识到问题所在,至于那份报告,是给其他人看的,好了,废话少说,来,坐!”男子在马名扬肩上一拍,而后一屁股坐在地上,靠着身后方桌,顺手还将领口的风纪扣解开,扯了扯里面的衬衫。
看着这毫无首长风度的男子,马名扬反而露出了安心的笑容,显然这样的画面他已经见过很多次。
所以他也不再客气,同样将军帽摘下,席地而坐。
“那时候在老山、在猫耳洞,我也是这样,和你父亲坐在地上谈天说地,不过那里可没有这么宽敞,通风也不好,更没有这么干净的地板就是了。”
“罗叔,那里我也去过,是在反击战的最后一年,我去接我爸的时候。”那是曾经被在面前这位长辈——他父亲的战友、现在的罗跃进首长说过无数次的故事,也是马名扬十余年来一直无法忘却的记忆。
“啊,我又忘了,上年纪了,上年纪了。”罗跃进抚乱了花白的头发,露出充满歉意的笑容。
“您还年轻,还要指导我们、纠正我们的错误!”马名扬眼中带着心疼,面前的男子肉体之强还要超过他,但而今不满五十却已显老态,只是因为他他一直在战斗,即便战友在身旁死去,他也未曾退缩,从正面到暗处,他一直在和自己、和国家的敌人战斗着。
“人要服老,也要承认有做不到的事情,但我心中常有不甘,如果我当年谨慎一点,你父亲就不会离你们兄妹而去,如果我再多关注一点,南斗也不会在海外被人偷袭围攻。”
马名扬叹了口气,想起那些悲伤的过往,不知如何回应。
“扬仔,会好起来的,会的。”
听见熟悉的俚语,马名扬黝黑的脸上滑落两道晶莹。
“给你们的增援马上就到了,我今天来,除了想看看你的路子有没有偏,也是打个前站。”见马名扬如此,罗跃进叹了口气,宽慰道。
“还有人能来支援吗?”马名扬很清楚现在的情况,虽然建国这么多年,部里能人异士不少,但国家幅员辽阔,人员还是吃紧,他可不觉得仅仅一年时间,就有足以改变G省现状的人出现。
“不是我们的人。”
“那是……”
“黄家!南斗的后辈,他们也答应指导你们的训练和修炼了!”
马名扬的泪水止不住滑落,他没有想到,在老组长身亡的一年以后,他的遗泽依旧惠及着战友兄弟。
“他们今天该到了,你可别让晚辈们瞧不起啊!”
“是!”于是马名扬擦干了眼泪,重新将军帽戴回头顶。
第一百五十一章 他的休憩,他们的战斗(三)
布拉索夫郊外山林中的城堡没有了往日的热闹,往日散发出欢声笑语的窗户被厚重的黑布遮掩,十月里已颇为寒冷的空气,让古堡的沉寂气氛更重几分。
沙特尔·W·弗拉德,准确地说,是弗拉德七世·沙特尔,他从沉眠中苏醒,也达到了第七秘境的高度,对于积弱的弗拉德家族来说是天大的喜事——如果现任的瓦拉几亚大公、丝可萝丝没有静静躺在那方黑棺中的话。
黑棺平稳的放在古堡议事厅最深处的阶梯上,尽管那美丽的身体已经失去生机多日,但在周围簇拥的暗红色玫瑰的映衬下,丝可萝丝苍白的脸颊竟似泛起了红晕,宛若生人。
然而这只会让人更加悲伤,比如棺旁那对互相搀扶依偎才能勉强站立的男女。
他们看上去都在二十后半年纪,平素柔顺的金发在今天显得无比黯淡,英俊与美丽的面颊上,是用妆容都掩盖不了的惨白,而他们红肿的双眼,昭示着他们这几日经历了以修为都无法控制的泪水的洗礼。
他们是丝可萝丝的父母,身着黑色西装的男子是弗拉德七世的亲子,只是他并没有继承乃父的修行天赋,早已不像外表那么年轻的身体中,只流淌着第四秘境的血斗气。
而他的妻子、丝可萝丝的母亲,则是罗马尼亚英雄——斯特凡家族的遗族,弗拉德为报答当年的恩情收留了困苦的他们,而自愿被转化为血族的她,获得了漫长寿命以及和丈夫厮守的机会,却没能得到太过强大的力量。
丝可萝丝这个天才的女儿,对于他们夫妻来说,不仅是骄傲,也是他们心中的歉疚。
不过十七岁的女儿,即便早早有了第四秘境的斗气修为,在他们眼中也只是孩子罢了,可他们却不得不受庇于这个孩子的羽翼之下,才能在这世外的城堡中拥有安稳的生活。
只是现在,不论是骄傲还是歉疚都已无法言说,因为那些情绪所指的、他们的女儿丝可萝丝·弗拉德,已经永远不会醒来。
所以在从莫撒口中确认了女儿的死讯,在亲眼看到女儿尸体之后,这对夫妻崩溃了,除了恸哭,他们已经做不到任何事情,以至于今天的葬礼,都是沙特尔强行命人给他们换上礼服、将他们拖到这里来的。
而在台阶之下密密麻麻站着的,都是身着厚重黑衣的血族,他们手中都持着红色的玫瑰,那是与丝可萝丝棺旁相同的、她生前最爱的花朵,莫撒双手各抓着一朵花——一朵是为了身旁已经失去双臂的阿尔亚准备的,平素关系并不和睦的两人,却不可能在这里争吵,作为那场战斗的参与者,他们默默走上前去,向那樽黑棺鞠躬,然后由莫撒将手中的花朵安放在包裹棺材的瓦拉几亚公国旗帜之上。
随着两人的行动,其余的人们——不论男女老少,都带着肃穆的表情,排着整齐的队列,向黑棺中的人儿鞠躬,然后将手中的花朵放下。
最后的告别漫长而短暂,当最后一人将手中的花朵放下,花海之中的黑色棺材,最终还是要合上最后一丝缝隙。
沙特尔看着自己最爱的孙女,即便被古老的灵魂支配,但那还是他在漫长修行中的慰藉。
他想起第一次看见她的时候,她用小小的手带着沉重的血食来到他的闭关之地,让他知道自己有了孙女;
他想起她的笑容,她成长中的种种,她每一次秘境的突破,即便他无法离开地下,却也在心中为了她、为了他的孙女开心自豪。
而今一切美好戛然而止,弗拉德家族新生代的崛起也好,他漫长寿命中难得地快乐也好,都在那一刻结束了。
沙特尔只能亲自将棺材合拢,遮住了丝可萝丝的脸庞,也让他的内心彻底死寂。
“不要哭了!”看着眼泪止不住留下的孩子们,沙特尔冰冷的声音传遍大厅,“还有客人要来,那些老朽的枯木、恶臭的野兽、还有低贱的人类,你们想让他们看轻弗拉德家吗?”
对于吸血鬼来说,家族的荣耀是刻在骨子里的东西,即便是弗拉德这样新兴家族也是如此,计划的失败已经让他们在血族和其他族群面前丢尽了脸,所以现在,他们至少要保证最后的尊严。
以莫撒、阿尔亚为首的血族收起了悲戚,但终究有人仍无法止住悲伤,沙特尔命人将那对已经失去力气的男女从棺旁拖开,然后才向负责接待的孩子问道:“他们已经来了?”
“是,公爵大人,长老会的人、那些鬣狗以及胆小如鼠的人类们,他们一个小时前就已经到了。”回答的血族话语中充满了对来者的不屑。
“好了,让他们来这里,小莫撒留下,其他人先散了吧。”沙特尔摆了摆手道。
“公爵大人!”阿尔亚有些担忧的呼喊道。
“他们既然来了,肯定是对我写去的信有兴趣,不用担心,弗拉德家不会再被他们欺侮了。”
听到沙特尔这么说,阿尔亚才不情不愿地组织族人离去,沙特尔坐在最高处的华美王座上,默默注视着那口棺材,而莫撒则是负手立于沙特尔身后。
过不多时,厅外就传来嘈杂的脚步声,显然来者不想也没有必要隐藏踪迹,沙特尔皱着眉头,听见那聒噪的声音响起。
“亲爱的沙特尔叔叔,几十年没见,您还是这么精神!”
先走进厅来的是一名青年男子,他身着黑色礼服,褐色的头发整齐梳理着,只是他脸上的笑容与厅中肃穆的气氛格格不入,尤其是碧绿色的眸子扫及棺材之时,沙特尔可以看到,青年的笑意毫不掩饰地加深了。
就算心中不忿,沙特尔也无法表达出来,在能量逐渐凋敝、连各大氏族都无法独立存在的现代,这个背负着梵卓这个历史最古老氏族之谓的青年,也在而今血族的长老会中拥有着最高的席位之一。
依文·梵卓,这是青年的名字,他并没有看上去那么年轻,而身为长老的他,即便血斗气只在第六秘境,在血族中的地位也要远超沙特尔这个第七秘境的强者。
“是我许久没有拜会长老了。”沙特尔从王座上站起,第七秘境的力量随着他的声音散发出来,让整个大厅的空气都变得沉重了。
依文·梵卓后退一步,眼中闪过一抹难以置信,而后他露出笑容,对沙特尔说道:“没想到沙特尔叔叔真的突破桎梏,真是可喜可贺。”
沙特尔很讨厌梵卓族人虚伪的笑,但他却不得不把注意力从依文身上挪开,放在其后进来的几人身上。
跟在梵卓身后的男子体型瘦削,双眼无神,不知在哪里淘来的旧西装随意地套在他的身上,黯淡灰发之下,是一张已到中年的憔悴面容,满是血丝的眼睛、深深的黑眼圈与拉碴的胡须,也不知他多久没有入睡过了。
与贵族气十足的依文相比,这名男子就像是另一个极端。
而在一行最后的,却是用法袍将窈窕身姿包裹两名女子,她们有着一模一样的姣好面容,头发则被带着宽檐的高尖帽子遮盖,她们进来之前正在在低声交谈,直到沙特尔放出威压针对依文时,她们才终止了对话,震惊地看着王座之上。
两名女子对视一眼,而后越过了瘦削男子和依文,用艰涩古朴的英语对沙特尔说道:
“恭喜您……”
“……尊敬的瓦拉几亚的大公。”
“您的力量……”
“……让我们感觉到了强大。”
她们说话时,是由一人说出前半句,另一人再立刻接上后半句,而语意却依旧连贯,配合古老的发音,显得极为怪异。
但沙特尔却没有任何轻视,而是用标准的礼仪回应了这两名女子的尊重,就连依文这样的血族核心人物,也没有对两名女子越过他直接和沙特尔交流感到不满。
比起在场几人,看似年轻的她们却是更加古老的存在,她们的故事,甚至要追溯到沙特尔的先祖、穿刺公爵的时代去了。
那是魔女狩猎的初期,在某处村落中觉醒力量的姐妹,杀死了想要束缚她们的村民,杀死了来审判他们的教徒,在其后漫长的岁月中,她们不仅没有被绑在十字架上烧死,魔力反而变得更加强大,还建立她们自己的结社——即便是在所有魔女结社中,也是最为神秘强大的存在之一。
格蕾丝和伊蕾诺是她们的名字——没有姓氏,或者说她们的姓氏已经被她们杀死,至于她们谁是格蕾丝、谁是伊蕾诺,如果她们不说,便从没有人能从那相同的容颜与相近的魔力上分辨出来。
那种说话方式是她们多年来的习惯,而对此表示质疑的人,除了“那一位”,都已经永远闭上了嘴巴。
达到第七秘境之后,沙特尔终于能够看出,她们都还停留在第六秘境上,但心意相通的二人联手的力量,即便是现在的他也无法轻忽。
“沙特尔,老朋友,最近你遇到了一些不好的事情,我真为你感到伤心。”最后发话的是瘦削男子,而他也是唯一对丝可萝丝的死表达了悲伤的人。
沙特尔却并不怎么领情,至少他看向男子的神情充满了厌恶,这是出于本能上、种族上的厌恶,而依文则是在男子进入大厅的时候,就与之保持了距离。
“罗帕,谢谢你的同情,但我是血族,我不需要狼人的同情!”
被沙特尔称作罗帕的男子脸色一滞,本就充血的双眼愈加通红,眼见这种情况,格蕾丝和伊蕾诺同时轻咳一声,罗帕眼中才恢复了清明,他露出无奈的神情,讪讪向后退了一步。
“沙特尔叔叔,你用血族密信通知‘议会’里几位尊长,让我们来到这里,可不是为了耀武扬威的吧?”依文仰头直视沙特尔,问出了此行最重要的目的。
“当然不是。”沙特尔扫视厅中众人,冷冷说道:“我本以为会有几位尊长或者老友前来,却不料来的是依文长老和罗帕族长两位,不过好在有两位美丽动人的魔女小姐在,想必能够回应我的条件吧!”
“你想要什么?”对于沙特尔毫无尊重的语气,依文心中不快,但碍于那第七秘境的血斗气,他也只能强行忍下。
“我要加入‘议会’!”
“弗拉德公爵……”
“……你不是在议会之中吗?”
格蕾丝和伊蕾诺问道。
“两位小姐理解错了,我和我的家族,要在议会拥有席位!”沙特尔斩钉截铁地说道。
“这不可能!”依文冷笑,“弗拉德家族?就算沙特尔叔叔您是第七秘境的绝强者,但是您家族的其他人呢?居然穷酸到让一个三等勋爵来当护卫,这样的家族能够获得议会席位?”
做为依文鄙夷的对象,莫撒却无法做出任何反驳,因为这位血族长老说的就是事实。
吸血鬼,狼人,魔女,这三者之中,有古老的类人种族,有人类变异的产物,也有的干脆本质就是对外界能量感应更加强大的人类,而他们却有一点是相同的——他们都是异端审判的对象。
对于无法理解的强大种族,人类的选择只有一个——将之击败驱逐,而当这些群类之中还有会主动袭击人类的个体时,战争就更无法避免了。
在以人类为主导的星球上,就算他们有比一般人类强大的力量,但当人类也可以修炼的时候,种族数量的差距就体现了出来——人类的强者压倒性的多!
战争带来了仇恨与疯狂,所以当种族战争进行到最为极端的时候,即便是那些天生拥有更强力量、却只是不为人类群体所用的同类,也成了他们要审判的对象,那就是臭名昭著的魔女狩猎。
于是在过去很长一段时间里,有吸血鬼的古老氏族消失,有狼人部落被捣毁,也有魔女的结社覆灭,也许终有一天,这些异于常人的生物将会彻底从这颗星球上湮灭、不留一丝痕迹。
但那终究只是也许,不知什么时候,终于有人、有一位魔女站了出来,将几方各自为战的势力整合在了一起,没人知道她是怎么说服固执的吸血鬼长老的,也没有人知道她是怎么让狼人同意与吸血鬼共处的,后来的人只知道她完成了奇迹,而这被整合在一起的势力,就被称作“议会”!
狼人的各大部落,吸血鬼剩余的古老氏族,以及魔女的强大结社,都在议会中拥有席位,拥有决定议会一切事宜的权力,当然,这都是在她——议长的统领下完成的。
当异族们团结起来,人类终究无力将他们彻底毁灭,所以在两百多年前,两者终于形成了微妙的平衡。
而后,异族成为了都市传说,只能在故事和夜晚里出没,而与之对抗的、以往的“英雄”们,有的回到故乡,销声匿迹;有的秉持信仰,成为教堂中为信徒唱诵圣歌的神父;也有极端者,仍旧在寻着异族的踪迹,杀死他们、或者被他们杀死。
但随着科技发展,那些“英雄”们突然发现自己的力量不再足以让他们站在人类顶端,而异族们也发现,自己的敌人除了圣剑与法杖,又多了枪炮火药。
所以不论所谓的善与恶、光与暗,都不约而同地做出了一个选择,从世界的背侧走出来,向而今世界的领导者们展现自己的力量,并且寻求合作。
比如G省的“血字”,就是“议会”在某些国家的授意下建立的,主要由血族负责管理,在各个国家,有无数这样的组织。
而在那场种族之战中受到灭顶之灾、不得不得托庇于血族长老会、成为“议会”下层所属的弗拉德家族,则是在弗拉德七世成为第六秘境之后,才终于获得了调动“血字”之流组织这样的微末权力。
第七秘境,在“议会”中、在这颗星球上都是顶级的力量,但却并非绝无仅有,凭此就想让一个后起家族和那些古老强大的势力平起平坐,无异于痴人说梦。
“弗拉德公爵……”
“……你让我们很为难。”
即便开始就在表达善意的魔女姐妹,也很难答应沙特尔的要求。
“沙特尔叔叔,我族在东方国家的地下势力损失惨重之事,你都没有说明情况,现在又提出这么无理的要求,不要以为第七秘境就天下无敌了。”依文没有嘲讽,没有冷笑,而是非常认真的对那个同族前辈说道。
“几位,让沙特尔说说他的条件吧,他并不是鲁莽愚蠢之人。”
沙特尔也没有想到,却是他最讨厌的狼人帮他说了话,但正如罗帕所说,他还有最后的底牌。
“返祖的纯血血族,我本来想用来提升家族血脉,现在我把她的信息交给议会,怎么样?”
沙特尔此言一出,大厅中的五双眼睛都死死盯着他——包括他身后的莫撒也是如此,这位瓦拉几亚的伯爵想不到,那个甚至牺牲了丝可萝丝的秘密,就这样被沙特尔当做了筹码。
而远在G省的人们、包括洛可自己,都远远低估了她对于血族、对于议会的重要性。
第一百五十二章 他的休憩,他们的战斗(四)
对于血族来说,纯血、返祖的吸血鬼不仅仅是能再建立新的氏族那么简单。
传说中,古老的氏族是由第一个吸血鬼该隐的血脉流传下来后,才逐渐形成的,严格来讲,他们也并不是真正意义上的血脉纯净,这也限制着血族不同家族的修炼速度和上限,在能量凋敝的星球上,这种差异尤为明显。
所以血族之中,不论古老氏族还是小家族,都在致力于提升血脉纯度,比如同族通婚、减少初拥的后裔等等。
当然,最快速的方法莫过于抓到血脉更纯净的血族,提取并精炼其鲜血,不过在长老们的管理下,这种情况几乎是不可能发生的。
而弗拉德家族发现洛可——没有家族的返祖纯血之后,也一直小心翼翼地保守着这个秘密,就算洛可本人都不知道纯血在血族中的重要性。
随着弗拉德家的引导,洛可达到了第一秘境,也到了他们收成的时候,不过任谁也没想到,当初一个十来岁的小女孩,却能从古堡中逃离,甚至跑出欧洲,到了血族力量最为薄弱的中国。
尽管“议会”的力量同样无法触及到遥远的东方,但弗拉德却也不敢大张旗鼓地搜寻,直到柏秋寒那日破坏了“血字”围攻马名扬的行动,“血字”中隶属弗拉德的血族才终于发现端倪。
海防七团的行动,弗拉德家在短短时间里就动用了除了沙特尔以外的全力,不论是和练气士家族中的某些大人物的联系、还是和凌祚等人的合作,甚至于G省中不少他们和“议会”埋藏的棋子都被调动起来,就算其后会迎来大清洗,让议会在G省乃至中国的情报遭受毁灭性的打击,但为了家族复兴与荣光,弗拉德已经无法在意那么多了。
但弗拉德的结局是血本无归,所以冰冷的心中只余仇恨的沙特尔,毫不犹豫地就将这个隐藏多年的重要筹码抛了出来。
而这个情报对于罗帕和魔女姐妹的冲击也是巨大的。
无法否认,血族是历史远远长于魔女和狼人的古老种族,而作为这个种族中的纯血,就算对血族以外的种族价值也是无可估量。
就如魔女们有诸多魔药或者咒术需要用到鲜血,而如果将之替换为纯血血族的血,效用则会强大到无以复加。
就算不利用其鲜血,纯血的血族本身就是强者的雏形,而不论哪个族群,都不缺乏能够将其在弱小时期就掌控的禁制,光是未来可能超越议长或者教皇的可能性,就能让各大势力垂涎三尺。
“沙特尔叔叔,您可把我们瞒得好苦啊!”短暂地震惊之后,依文还是恢复了冷静,看向王座上的目光也变得复杂起来。
“现在可以坐下来谈谈了吗?梵卓长老,以平等的地位!”
听得沙特尔用氏族名称呼自己,依文就知道接下来的谈话或者说谈判与什么种族、议会都没有关系,面前的弗拉德公爵只是待价而沽的商人,看看有谁能给他开出更好的价码而已。
“老朋友,我觉得这场谈话将很有意义。”罗帕率先表明了自己以及身后部落的态度。
而沙特尔也不再露出平素的厌恶神情,而是对罗帕露出了微笑。
“各位,一直站在这里是我有失礼数,坐下来谈吧!”
沙特尔话音刚落,也不见他有什么动作,一张宽厚的圆桌与数张雕工精细的实木座椅,就从议事厅外缓缓飘了进来,而后落在大厅中央,摆放在桌上的茶壶茶杯,连一丝颤抖也没有。
沙特尔本人的双脚微微离地,就这么悬空平移到了桌前,然后坐在了一张椅子上。
这一手让在场四名第六秘境的强者心中一震,运用魔力或者斗气滞空,他们也能轻松做到——这是第四秘境就该拥有的能力,甚至像依文这样的血族,在第二秘境时就能凭种族的能力飞翔,但像这样一丝斗气也不用、如同身体已和空气融为一体的状态,则代表血斗气融于肉身,进而与外界融合,已经开始超脱重力的规则,这才是真正的第七秘境手段。
“沙特尔……弗拉德大公,看来您适应得不错。”依文眼底闪过艳羡,只是他很好的掩饰了自己的神情,然后拉开一张椅子坐下。
罗帕与魔女姐妹也随之落座。
“适应又有什么用呢?我已经没有前路了。”沙特尔一面示意莫撒给众人倒上红茶,一面说道。
“老朋友,你这是什么意思?”狼人不解地问。
沙特尔扫视众人,淡然道:“就如你们所想的,我的修行到此为止,第七秘境就是我最后的成就了。”
依文等人心中讶异,不知道沙特尔为什么会将自己的弱点这么清楚地摆出来。
“为了突破第六秘境与第七秘境,我找到了不少家族遗留下来的古法偏方,虽然成功了,但也付出了不少代价。”沙特尔饮了一口红茶,语气逐渐漠然,“对于血族来说,我活过的年头只有第七秘境寿命极限的四分之一不到,但你们也看见了现在我的样子,是的,我付出的最大代价是寿命,即便达到第七秘境,但我也活不了太长时间了。”
同为血族,依文大概明白沙特尔为什么要说出这些话,故而俊朗的脸上已经充满了苦笑。
“对于我们血族来说,如果不能在更高的秘境探索,那么家族的荣耀就是我们的所有,但你们也知道,我的孙女丝可萝丝前几天死了,她的尸体就在我身后的棺材里,家门不幸,再没有一人有望达到第六秘境以上,所以弗拉德家已经没有什么未来了。”沙特尔说得很平静,哪怕是在说到孙女的死时,他眼中也再无悲伤。
但是桌上的另外四人都已经听出了沙特尔话中的绝望——没有追求,没有未来,那在面前这个苍老躯体中还剩下了什么?
仇恨?疯狂?
失去所有的人是最危险的,因为他们已经没有什么可以失去的了,尤其是这样的人还有强大力量的情况下!
“老朋友,你是在威胁我们?威胁议会吗?”罗帕通红的双眼眯了起来。
“谈不上威胁,我只是陈述现状,我的条件就在这里,而我能付出的代价,也只有这么多了。”
“弗拉德大公,如果我们、如果议会不答应你的条件呢?”
“我这老朽的躯体,也许议长或者族中尊长能够随意拿捏吧,但要是在人类那脆弱的世界里呢?何况现在交通便利,就算是我这样的老家伙,要去东方也不难吧?”
“你疯了!”依文一拍桌子,让白瓷的茶杯翻到,滚烫的红茶沿着桌边滴落在他的礼服之上,但他却仿若未觉,只是死死盯着沙特尔。
“我没有疯,那边也有比我厉害的强者吧,我的结局是怎样我很清楚,但是弗拉德的屈辱需要洗刷,弗拉德仇恨需要报复,这是毋庸置疑的事情!”沙特尔放下茶杯,苍白修长的手指轻轻扣动桌面,发出沉闷的声响。
“瓦拉几亚的大公爵……”
“……如果您获得了议会席位,”
“您还会将您的报复……”
“……继续下去吗?”
格蕾丝和伊蕾诺问道。
“血族的名誉和仇恨很重要,但那些都该放在家族荣耀之后,如果弗拉德能够加入议会,虽然我不会忘记仇恨,但我愿意将它放一放,至少能够用不那么偏激的方式去解决!”对于魔女姐妹,沙特尔还是表达了尊重。
“好,我们和‘她’明白了你的意思……”
“……用纯血的消息换取席位,”
“之后您和您的家族就愿意先放下无谋的复仇……”
“……从而通过议会去解决这件事情,对吗?”
“可以这么说。”沙特尔晗首道。
“梵卓长老,格罗因族老……”
“……你们意下如何?”
“格蕾丝小姐与伊蕾诺小姐,你们是代表自己的结社问的,还是代表着……”罗帕皱眉望着魔女姐妹。
“当然是代表我!”
低幽的女声让沙特尔身体一震,因为他很清楚这个声音属于谁,而看着同样惊讶地罗帕和依文,他就知道,魔女姐妹果然如他所想,是代表着议会中地位最高那位。
而后几人同时站起来身来,看着魔女姐妹手上那张铭画着发光魔法阵的羊皮纸——之前的声音就是从魔法阵中传出来的。
“议长阁下,您同意沙特尔的条件?”罗帕对那声音的主人——议会的议长问道。
“为什么不呢?议会的席位并非永恒不变,而弗拉德大公,你也明白的吧,就算你获得了席位,也是期限的。”随着魔法阵闪烁,羊皮纸上又传出了声音。
“是,我明白!”沙特尔很清楚所谓的期限指什么,但他需要议会的权力,至于时间的长短并不关键。
“那么我同意了,魔女们不会有意见,狼人和血族呢?”
“格罗因部落没有意见,狼人也没有。”做为狼人三大部落中最强的格罗因的代言人,罗帕的话语自然有力。
于是所有人的目光都放在依文身上。
在过往的战争后,曾经的十三氏族只剩下七个,梵卓统领着长老会,也统领着剩余的血族,依文自然要考虑更多的事情。
现在议会的席位,是由血族七个氏族,魔女三大结社与狼人的三个部落构成的,平时都是魔女们拉拢狼人,在议会中与血族分庭抗礼,而由于议长是魔女,所以双方的势力还算平衡,至少无法去干涉对方在议会决定外的行动。
如果弗拉德加入呢?
现在魔女和狼人显然是在示好,然而弗拉德家本质还是血族,也不是没有被拉拢到己方的可能性,虽然议长已经说了给沙特尔的时间有限,但即便如此,也能带来巨大的利益了。
“血族……同意!”于是在沉思过后,依文最终决定替氏族、替整个族群赌一把。
“恭喜你了……”
“……瓦拉几亚大公爵。”
接受了魔女的祝福,沙特尔看着那张羊皮纸,平静地说道:“议长阁下,我近日就会去不列颠,将所有情报都告知阁下。”
“我会为公爵准备足够的礼仪,当然,还有议会的见面。”
话语之间,一切都已被决定好。
洛可并不知道自己已经被作为了筹码,从海防七团归来过了十多日,现在已是国庆假期,她却选择留在了寝室——因为她早已没了归处。
不过她并不孤独,因为此时凌舞依也在寝室之中。
洛可没有修行血斗气,准确地说,她在逃离弗拉德家以后,就很少修炼了。
父母的仇恨固然时刻刺痛着她,但她也不想运用这份取自于她所痛恨之人的力量。
在这样的矛盾中,她足足用了六七年时间,才从第一秘境提升到第二秘境。
她只是静静地看着对面床铺上入定的少女,一直看着,就像要把那张容颜牢牢印在脑海中。
“可可,我脸上有什么东西吗?”
直到熟悉的声音响起,洛可才发现在自己短暂走神的时候,凌舞依已经结束了修炼,走到了自己面前。
“没什么!”洛可回过神,担忧地问:“舞依,你家里怎么了吗,平时白天都没看见你修炼的。”
凌舞依有些诧异,毕竟不问对方家事和修炼的秘密是她们心照不宣的约定,但看着洛可满脸忧色,她还是强装镇定说道:“我家里能有什么事?这次的事情总有人要付出代价,为了安全起见才让我留在学校,不过正好有个伴不是嘛,免得小雨不在你寂寞了。”
洛可实在无法从凌舞依眼中看出端倪,又听着她的调笑,便忍不住嗔道:“谁寂寞啦,明明是你不想一个人回家嘛!”
凌舞依不禁笑出声来,毕竟平时说这种话的往往是她自己,看着情绪渐渐平静的洛可,她也在心中下定了决心。
“我会保护你们的,一定会!”
至于此时不在寝室中、却仍被两人所牵挂的苏雨,却并没有如她本人所说的那样回家休息,此时的苏雨,正在省大某座女生宿舍楼的楼顶,顶着十月逐渐不再那么炽热的阳光,摆着奇怪的姿势,做着深沉的呼吸。
“苏雨,吃饭了。”凌星雪提着满满两大口袋盒饭,来到了屋顶。
“凌师姐,吃饭了吗,太好了,快饿死了。”苏雨大喜过望,收起了凌星雪教她的桩法,蹦跳着跑到凌星雪身前。
这十几天来,苏雨一直在这里修行,也住在凌星雪那早就没有室友的寝室里,而她的努力,凌星雪更是看在眼中。
对于没有修炼基础的成年人来说,想要速成是非常困难的事情,不过凌星雪先天拥有着庞大的知识量,倒还能勉强帮苏雨订立方案。
体能训练,呼吸法,桩法,无聊而痛苦的重复,修炼没有捷径,就算是黑袍人那样的强者,也是让柏秋寒自行修炼精神力,帮着打基础的时候,也要用痛苦而残忍的方法。
凌星雪没有那样的手段,她能做的,也只是让苏雨有一条路可以走罢了。
但苏雨依然坚持下来了,而成果就是,她感觉身体比任何时候都要轻盈,比任何时候都要有力,那看似娇弱的身体已开始变得强大。
当然,代价是变大的、毫不淑女的饭量,这也是先天前练气士的通病,包括凌星雪在内也是如此,她所带来的饭菜,倒有大半是她自己的。
看着苏雨接过饭菜,凌星雪一笑,正想说话,她的精神力却感觉到了某个人的到来,于是她改口道:“你先吃,我要去见一个人,马上回来。”
苏雨点了点头,没有多问,拿着饭菜走到了雨棚下去。
凌星雪跳出围栏,在念力的托举下进入了寝室,然后打开了门。
门外站着一个青年男子,他算不得太高,却也不矮,大概也就比凌星雪高出半个头的样子,他一头黑色短发梳得颇为整齐,一对浓眉之下,是一幅方正的黑框眼镜,他五官端正,衣着整齐,配合无暇的微笑,隐约间有种让人想要亲近的气质。
凌星雪认识这个人,所以她直接叫出对方的名字:“黄沫清,你来干什么?”
黄沫清愣了愣,而后道:“不是放假嘛,我猜到你没有回去,就来看看。”
“用得着进女生宿舍来?你就这么用学生会主席的权力?”凌星雪皱眉回到,显然不想接受对方的好意。
“那倒不是,本来今天就要来做安全检查的,我顺路过来,应该不算滥用职权吧?”黄沫清露出了爽朗的笑容。
“来看我,有什么好看的,我和凌家已经没有什么瓜葛了。”凌星雪低下头,没有去看黄沫清的笑。
“政府已经和凌家重新建立联系了,现在宗家的舞依妹妹也在这里,我有点怕他们对付你。”黄沫清担忧道。
“她找过我,我把家族的令牌还回去了。”
“是吗,那可太好了。”黄沫清反而笑出声来,“这我就放心了。”
“所以说,我现在没什么价值,麻烦你们不要来打扰我,我只想安静地活下去。”在海防七团的事件之前,这句话还能说是凌星雪的真心,不过现在,却只是用来敷衍黄沫清的而已。
黄沫清并没有看穿人心的本事,他看着面前的绝丽容颜,有些心疼地说道:“凌叔叔当年让我照顾你,最后却让你孤苦伶仃地来到这边,我知道怎么道歉都没有用,能看到你好好的我就安心了。”
凌星雪无法从黄沫清的精神波动中看出虚假,而认识这许多年,她也知道对方是练气士圈子里少有的、秉持自己正义的奇葩,当然在她看来那只是偏执而已。不过当年的事情,现在的她并不愿多想,于是她不冷不热地说道:“他……父亲那时大概只是随口一说,你不用那么当真,你是黄家宗家,也有自己的理想,不必那么在乎当年的玩笑。”
“那可不是玩笑!”黄沫清肃然道:“凌叔叔……凌叔叔做的事我不好评价,但他的确是照顾我的长辈,所以我有义务照看他的后人,何况我们……”
“别说了。”凌星雪打断了黄沫清的话语,“好了,你有自己的事情,我也该午休了,还是说你想一直在女生寝室门口杵着?”
“星雪,我……”黄沫清发现凌星雪已经在拉拢寝室门,赶忙说道:“我这次来是想跟你说,最近我要去调查叔叔的死因,可能有一段时间不能照看你了!”
“你说什么?”凌星雪一怔,止住了手上的动作。
“我叔叔,你小时候应该见过,虽然他很早就在G省工作了,但怎么也是家里的人,打断骨头连着筋,我们也不能让他这么不明不白地死在外面。”黄沫清道:“现在我家与政府彻底达成合作共识,我妹他们已经去了军区帮助他们训练,过段时间我也会去,所以就……”
“那关我什么事?”凌星雪的精神出现破绽也只是短短一瞬,所以不等黄沫清说完,她便毫不迟疑地关上了门。
黄沫清苦笑看着面前薄薄寝室门,哪怕要破开只是举手之劳,但他却无法这么做,于是他隔着门,用刚能穿透过去地声音说道:“星雪,我马上就要突破先天境界了,到时候,我……”
然而他只能听见屋内的脚步渐渐走远,于是黄沫清不得不带着怅然若失的表情离开了这里。
“先天吗?”阳台上,凌星雪想起刚才在黄沫清身上感受到的真气波动,那确实是十二正经基本打通,快要返入先天的前兆。
“我……还是等等吧。”
即便在海防七团经历了许多,凌星雪还是没有下定决心去突破已经停滞了一年的境界。
望着一碧如洗的天空,想着自己做出的诸多隐瞒,凌星雪不由想念起那个现在不知在何方的、能够无话不谈的人来。
第一百五十三章 到来
外界过去的数天,在灵元界却已是数年,在这个异常的世界里,数年的时间可能只是历史长河中的一朵小水花,也有可能发生天翻地覆般地改变。
明城和游者联盟的战争已经到了第五年,协同作战的道城和伤城军队早在一年前就由于补给不畅退出战场,霞陨却能以游者联盟一半的兵力维持战局至今,则是因为游者联盟也陷入了后勤危机。
不论什么样的战争,只要力量不足以直接摧毁对方的有生力量,进入拉锯阶段时,拼的就是生产力了。
游者联盟毕竟常年受到打压,就算现任盟主已经改革了二十余年,却也不能完全根除过去数以千年时间积累下来的弊病,游者联盟的势力范围广大,生产力超过任何一座城市,却也没有办法继续维持三四万人的兵力了。
战火逐渐冷却,最终似乎只是在原野上留下无数无名的尸体,但却有人明白,不论是为了界灵,还是为了其他的、与灵元界没有关系的争斗,霞陨都不会主动终止这场战争。
当然,虽然所有城市的目光都放在了这场战争上,但也有好似并没有受到这场战争影响的地方。
战场以西很远的地方,有十余人正纵马漫步于原野,他们大多穿着光亮的锁甲,马刀与长枪分别放于马鞍左右,而最前面那人更是身着一身整齐的铠甲,手中锋锐的大刀在阳光的映照泛出刺目的金属光泽。
这一行人隶属于反陈联盟,当然现在也隶属于这大片地域的主人,那个传说中不属于任何势力,仅凭自己的力量就在三大势力的夹缝中闯出一片天地的大游者。
穿着铠甲的男子名叫董其,是现在反陈联盟盟主董达的亲信,也是负责董达联络那位大游者的中间人。
反陈联盟的颠覆已有几年,而这段时间内一切都似乎在那位大游者的掌控之中,高速发展之下,就连他这样的非嫡系人员,也能获得曾经根本不敢想象的装备,而这几年的生活与原来相比实在平静了太多,虽然最近有董达的嫡系人员失踪,但将之报告给那边之后,他就下意识地觉得这不算什么大事,是以此刻不免有了松懈之心。
所以当一名两鬓斑白的男子挡在马队前进的路途上时,董其并没有生出警惕,只是勒住马匹,喝问道:“老头,拦着路干什么,地方这么大,不知道走边上?”
对于游者来说,董其的作为已经是极大地克制了,若换在反陈联盟时期,只怕当场就要将面前的男子打死。
男子皱了皱眉,而后像是意识到了什么,眉间随之舒展开来,他掸了掸白色布衣上的灰尘,正了正衣襟,不紧不慢地说道:“各位,认识一位苟建名先生吗?老夫在这地方找了好久,可都是只闻其名,不见其人呢!”
“找……什么苟建名,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董其本想呵斥这男子对那位大游者言语间的不敬,但突然又想起上头大人们千叮咛万嘱咐不可暴露关系,才慌忙改口。
“阁下明明识得苟先生,可不要以为老夫年纪大了就听不清楚咯。”男子笑道。
“老头,你哪来那么多废话,说不知道就是不知道,还不快点滚开,真当老子不敢动手吗?”董其挥舞大刀威胁道,而他身后的部下也纷纷抽出兵器吼叫恫吓着。
“嗯,看来那个苟先生的确和旁人不同,至少部下都不像其他地方的小孩子那么冲动无谋。”男子的神情毫无波动,面对着明晃晃的兵器,他并没有拔出身后背负的长剑,仿佛那只是摆设一样。
面对男子那托大的态度,董其心中怒意陡升,这几年来,只有他们欺负别人,哪有被人这么欺到头上来的?
只是这几年在苟建名的统领下,他们这些人好歹比原先进步了不少,至少董其在这种情况下还保留着冷静。
“你究竟是什么人?为什么要找苟建名?”
“老夫么?”男子眼中流露出赞赏,“老夫原来的名字早就忘了,现在么,可以称呼老夫灵映,或者就叫老夫映也可以。至于我找苟先生做什么,只是有些事情想问问,如果几位不愿告知,老夫说不得也要用强了。”
说到这个份上,显然是没什么好交流的了,虽然要和这个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的老头交手让董其感到一阵莫名,但他并不觉得凭自己已经接近城主亲卫的灵元修为会输。
只是接下来发生的事,远远超过了董其的认知。
白光一闪,董其甚至没看清楚灵映的动作,就觉周身剧痛,手中大刀根本没有机会挥出,意识就已经失去。
回过神来时,董其发现自己和一众下属竟都被打落下马,连护身的铠甲与锁甲都残破不堪,剧烈的疼痛让他们根本无法站起,只能看着灵映向他们缓步走来。
“你……你究竟是什么人!”董其挣扎着试图抓住掉落一旁的大刀,却只能让口中的鲜血喷涌得更多。
“老夫是什么人并不重要,只是希望阁下能向苟先生引荐一下老夫。”
灵映依旧是一脸笑呵呵的模样,不过在此时的董其等人看来,这份笑容中只有无限的恐怖。
“你要对苟大人做什么?”董其纠结一瞬,还是问道。
“哦,现在不隐瞒了吗?不过也好,我找苟先生只是要确认一件事情,倒不一定有恶意。”灵映走到董其身前,蹲下身体,看着对方的眼睛说道。
那双幽黑的眼中仿佛累积着无穷的厚重,让董其再难升起反抗的念头,他咽了口唾沫,用心中最后的勇气问道:“如果我不带你去呢?”
“你觉得呢?”
灵映站起身来,笑容依旧,只是他身周那强大的、超乎董其想象的力量,却不容质疑。
董其不是苟建名的直系下属,也自认没有为之拼死的心理准备,只是当他心中出现些许松动,就要将同意的话语说出口的时候,他脑海中却突然涌起了强大的反抗意志,此刻的他,竟觉得把危险带到苟建名那里,比自己最畏惧的死亡还要可怕!
灵映咦了一声,显然是惊奇于董其的情绪变化,不过很快,他就明白了缘由。
“好强的灵魂禁制,已经不是掌控生死,而是操纵意识了吗?看来我果然没有猜错!”
灵映喃喃自语着,却让董其突然明白了什么——
“是你,是你抓走了我盟的人!”
“啊,是有一些和你们装束差不多的人,他们也是苟先生部下吧?比起当年城里的军队还要强上不少,可惜他们似乎不知道苟先生的下落,也不怎么愿意合作,所以就没有办法啦。”
董其没有问那些人去了哪里,因为灵映那满不在乎的神情就说明了一切,他终于意识到,原来自己还是在苟建名的统领下过得太舒适了,竟然忘记这个世界,本就是强者可以对弱者随意宰割之地!
“老贼!”潜意识驱动着董其,他勉强调整好灵元,抓起大刀,就准备向灵映砍去。
然而完好状态的他都不是灵映的对手,何况现在呢?
所以董其的大刀再次脱手,而他本人也被灵映抓住衣襟,再无一丝反抗之力。
“看来你知道消息。”灵映自语着,便从怀中取出一张镌刻着阵纹的符纸,贴在董其额上。
有什么断裂了。
董其感觉那一直操纵着他意识的东西好像在这一刻消失了,过去几年的经历仿若梦境,明明应该记得很清楚,可当回头看时,却像茫茫一片。
“我问你,是谁给你下的灵魂禁制?”看着阵纹的光芒逐渐渗入董其的头颅,又见董其一脸茫然的表情,灵映就知功成,于是他立刻问出了最重要的问题。
“是谁……”为了活下去,董其努力回忆着,试图在一片迷茫中寻找真相,“好像是……天很黑,嗯,很黑,然后动不了了,再然后……”
董其的语言逐渐破碎,就连意识也开始变得淡漠,灵映对此也是极为吃惊,想不到那人的精神力修为竟如此高绝,自己用神授之法隔绝其精神力连接,却依然无法阻止灵魂禁制的后门发动——董其的灵魂已经开始崩坏了。
灵映赶忙揭下符纸,随着阵纹的光芒消失,董其眼中的迷茫又渐渐变回清明,他恐惧地看着灵映,可是无论如何也不能逃脱那只枯朽却有力的手掌。
“你只消告诉我,苟建名先生在哪里就好了,这样我就会放过你。”
耳边轻柔的声音似乎就要攻破心防,只要将自己知道的说出去,就可以解脱了,董其很想这么做,但是他做不到,意识深处再次出现的抗拒,使得一个音节都无法从他口中说出。
“外域的杂碎!”
灵映忍不住骂了一句,而后又和颜悦色地对董其说道:“我马上就再隔绝一次你的禁制,只要你回答我刚才的问题就好。”
而后灵映也不等董其回答,便再度将符纸贴在董其的额上。
然后从董其断断续续的话语中,灵映总结出了苟建名的情报——
这次董其主要是为了向苟建名手下一个叫魏云的小头目汇报人员失踪的情况,而在和魏云的交流中,董其得知了苟建名在巡视附近村落,还知道苟建名会在那里停留一阵,而村落的具体位置就在……
这些情报仅凭只言片语当然是说不完的,所以当灵映又一次将符纸从董其头上揭下时,这个反陈联盟的高级人物已经目光涣散,几乎连思考也不会了。
“嗯,很好,我说过会放过你,所以我不会反悔。”灵映轻轻拍着董其的头顶,松开了他的衣襟,任其无力地摔倒在地。
“柏秋寒吗?”灵映咂摸着刚刚听到的名字,思考着是否要寻求支援。
“不,没有时间了!”苟建名在那村落停留的时间有限,若是错过这个机会,就又只有大海捞针一般的搜寻了。
如果可以,灵映他们并不想动用最后手段,所以现在,他也只有亲自走一趟了。
“秋寒,出什么事了?”苟建名惊讶地看着匆匆走进帐中的柏秋寒。
自和明城一战,柏秋寒决死筑道以来,已经过去了四年多,在这段时间里,苟建名成功借助战中收集的灵元达到了灵元脱体境界,但他却越发看不透柏秋寒的深浅,尤其是在柏秋寒的又两次突破之后,他更是隐隐觉得,这个外域青年已经达到了他或许终生都无法企及的高度。
在这些年里,苟建名从没看过柏秋寒露出如此神情,所以他放下手中的笔,紧张地站起身来。
“我的灵魂链枷被人阻断了。”
即便过去了数年,柏秋寒看起来却依旧是刚到灵元界的模样,在这个世界,除了受到寿命本身的限制,时间的规则并不能在他身上留下痕迹。
“是什么人……”苟建名此言一出,就知道自己说的是废话,能与柏秋寒的精神力抗衡的,除了同为外域来的那几人,也就只有……
“小叶没有怎样吧?”苟建名忍不住问道。
“小叶很好,没有怎样。”
“那为什么……”
“总是要面对的。”柏秋寒叹道。
苟建名也无奈一笑,早在知道小叶身份时候,他就已经做好了准备,只是真的事到临头,他还是不免慌张。
柏秋寒正想说话,他身后紧闭的帐帘又被掀开,小小的白色身影窜了进来,撞在了他的裤腿上。
那是一个五六岁大的小女孩,她一头乌黑的秀发未经束缚,却也不散乱,只是老老实实地搭在双肩,细而修长的淡眉下,是一双乌黑灵动的眼睛,小巧的口鼻恰到好处的分布在还带有些许婴儿肥的白嫩面颊上,衬以满是精美镂花的丝制白色长裙,看起来就像一只小小的天使。
“小叶,不是让你在外面玩一会儿吗?”目及抓着自己裤腿的女孩,柏秋寒眼中只有爱怜。
“嗯,可是爸爸,我觉得跟你和苟叔叔一起比较好玩。”稚气的声音仿佛带着牛奶的香气,让先前有些沉重的气氛荡然无存。
柏秋寒苦笑一声,不知如何答话。
这个粉雕玉琢的小女孩自然是小叶,在“她”消失以后,小叶就如普通女孩一样成长着,而亲眼看着她从小小婴孩逐渐长大,就连苟建名心中也有了感动,有时甚至会忘记在那小小身体中藏着怎样恐怖的存在。
柏秋寒更是舍不得呵斥小叶,而结果就是,他的小公主并不会把他的要求当做一回事,只是我行我素地做着想做的事情。
至于小叶对他的称呼,柏秋寒当然知道这个称呼很不合适,但让从会说话起就这样叫着他的小叶改口,又实在太过困难,在见识到小女生的泪水一样麻烦后,他也只能放弃了。
“爸爸,你怎么不说话了呀,小叶让你生气了吗?”小叶扑闪着大眼睛,用楚楚可怜的神情仰视着柏秋寒。
“没有没有,我怎么会生小叶的气。”柏秋寒蹲下身子,轻轻将小叶揽在怀中,实力早非刚来灵元界时可比的他,却还是对怀中的孩子没有一点办法。
苟建名看着这一幕露出了笑容,只是现在的问题不得不处理,于是他打断了那对“父女”的相处,说道:“秋寒,你现在有把握吗?”
“还是暂且避退吧!”柏秋寒摇了摇头,抱着小叶站了起来,“何况也有可能是霞陨那些人做的,先观察为妙。”
“也好。”苟建名点头,虽然这几年他的发展已经极快,但要和那些势力对垒还是力有不逮。
小叶则是用疑惑地目光在两人之间看来看去,不知道爸爸和叔叔在说什么深奥的东西。
只是他们并不知道,那白衣负剑的男子,此刻正向这里奔袭而来。
第一百五十四章 中界山的拜访
“大人才来两日,这就要走了吗?”
见苟建名等人已在收拾行装,村落中的人们不舍地问道。
“另有要事,就不过多停留了。”苟建名摆了摆手,却看见面前的村民游者渐渐聚集,苦笑中也带上了欣慰。
众人见苟建名去意已决,也不好再出言挽留,只是站在那里,一时不肯散去。
心知事有变故的苟建名,即便不忍,也只能催促属下,赶紧上路。
虽然新加入的人员良莠不齐,但苟建名随身的亲卫还是当年的老人,灵元修为提升的同时,他们仍未丢下曾经的利落行事,苟建名发下命令仅仅一个小时,他们就已经全部准备妥当。
在地平线的远端已经看不见村落的影子,苟建名拉上马车的窗帘,回来看着和小叶低声说着话的柏秋寒,不由道:“眼下这情况,我倒有些想起四年前被老谢他们追杀的时候了。”
柏秋寒停止了和小叶的对话,正色道:“建名兄早不是当年那个建名兄,而我也不是那个无力的蠢货,即便是那些人,即便是霞陨之流来了……”
“我也会保护好小叶,保护好你们的!”
柏秋寒话中不仅有决心,还有着实力大进带来的自信。
苟建名这几年已没见过柏秋寒出手,但想起青年身上越发深远的气息,他竟觉得,就算和灵元界最神秘的势力为敌,也没有什么可怕的了。
马队一行的速度并不算快,但这条路线是经过无数次勘探,绝对不会有什么人接近的,也是通往那座城最为安全的通道——本该是这样的。
所以当那个男子出现在马队前方时,所有人都陷入了深深地疑惑。
此人是谁?
在众目睽睽之下,男子——灵映只是拍了拍自己满是灰土的白袍,伸了个懒腰,一脸如释重负的模样,就连那花白的头发,都似泛起了光泽。
“阁下何人,为什么要挡住去路?”没有听到探路斥候的回报,面前这男子就出现在这里,作为苟建名亲卫的游者们自然能明白其不凡,于是话语间多了几分客气。
“看来老夫找对人啦,能够准确分清强弱情势,苟建名先生调教部下的能力真是不错!”灵映笑着,向众游者迈出脚步,而他目光所向,正是马队中央的马车。
见此人一语道破苟建名的姓名,又似毫无防备的向自己等人走来,游者们不免紧张起来,个别心态稍差的,连兵器都已经出鞘。
灵映见状,虽依旧保留着和煦的笑容,周身气势却已是一变。
厚重而悠远!
在场这些游者在经过数年的苦练,加上战争夹缝中获得的资源,几乎都有了一般城主亲卫的实力。相当于丹海境界练气士的修为,无论在灵元界的何处,都已算是相当不错的了。
但他们却被灵映一人的气势压制住,数十游者,连带他们胯下战马,都似静止了一般,因为他们感觉得到,只要有谁敢轻动,就会被那个看似平平无奇的男子送以死亡。
只是有时候,死亡并不能阻止人的前进,董其之流会在死亡面前妥协,而今这些从四年前那场战斗中活下来,接续了战友火种的人们,却不会放任这个男子如此轻易地接近他们的明灯。
“结阵!”
领头游者一咬牙,让自己从气势的压制和死亡的恐惧中脱离出来,而后大喊。
这句话仿佛打破了灵映的气场,游者们纷纷拔出兵刃,阵列于灵映身前,将身后的马车保护得严严实实。
灵映心中其实也很欣赏这些明知不敌、也敢于向自己拔剑的年轻人,但是为了灵元界的存续,杀死他们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吧?
他想着,同时缓缓将手探向了身后的长剑。
灵映出剑,并不是这些年轻人值得他动用兵器,只是他想以自己的方式表达尊重而已。
战斗一触即发,带着死亡气息的冷风吹拂着游者们的发梢,却不能让他们的身体颤抖。
然而这场不对等的战斗并没有发生,因为有人出现在灵映和游者们之间。
“老先生是什么人?找我苟建名有什么要事吗?”苟建名看着面前的老者,但即便是极擅察言观色的他,在对方身上,除了危险以外,竟无法再感受到任何东西。
“您就是苟先生?那可真是太好了,老夫灵映,有一事相询。”灵映的笑容变得更加灿烂,就如春风解冻,那寒冷气场尽消,而苟建名身后的游者们都是一身冷汗,然后他们明白,刚才是真正与死亡擦肩而过。
“灵映老前辈找在下有何要事?”
在发现无法看透对方的那一刻,苟建名就已猜到了灵映的身份,只是他还是试图通过自己的话术让此人离去,但灵映接下来的话语却让苟建名连一点发挥的机会都没有。
“老夫从您的部下那里,知道您身边有位柏秋寒先生,而那位柏秋寒先生来自外域,他身边又有一个小女孩吧,老夫就是找那两位有事,啊,苟先生不必推脱不知,老夫自有手段,知道那孩子就在马车之中的。”
苟建名面色一变,下意识就想拔刀相向,但好歹内心中的理智让他停止住这个无谋的举动。
灵映默默注视着苟建名的举动,最后露出了赞赏的笑容,道:“苟先生果然是能人,灵元脱体的实力虽然不错,却也不是老夫对手,如果可以,老夫真不想跟您动手。”
“老前辈,话都说到这份上,您还说不欲与在下为敌?但前辈的来意我已经明白,而前辈的要求,在下是无法接受的。”苟建名面色苍白,但还是努力将自己所想说了出来。
“是么,话不投机,就没有必要聊下去了。”灵映没有问苟建名为何矢口拒绝,因为他在那双年轻的眼中看到了坚决,于是他无奈地摇头,长剑出鞘。
“灵界源气!”看着灵映身周那乳白色的、已经超出灵元范畴的力量,苟建名忍不住惊呼出声。
灵映“咦”了一声,看向苟建名的目光更多几分赞赏,作为没有势力根基的游者,能达到灵元脱体的水准,还能认出灵界源气,实属难得。
不过这并不能让灵映放弃动手,锋锐的剑锋,已经指向了苟建名,以及他身后的游者们。
四年过去,苟建名以为自己已经变得更加强大,可以在自己的道路上走得更远,但而今真的对上城主级别以上的人物,他才明白自己的弱小,但他并不绝望,不是因为他有柏秋寒支持,而是——
“沉舟之畔,竟无帆影,病木之侧,难见新春,前辈,你们让灵元界重复着苦痛,难道不觉得悲哀么?”
“你说什么?”灵映听着苟建名的低声呢喃,又察觉到对方似乎在怜悯自己,于是他忍不住问道。
“老前辈,看来您和您的同伴,果然还是不懂啊!”苟建名摇了摇头,叹息道。
灵映只觉心中焦躁,就想剑劈面前这不过灵元脱体境界的小鬼,但是这柄剑又迟迟斩不下去,自诩心系灵元界的他隐隐感觉到,如果这一剑出手,那必会有什么东西被他亲手毁灭。
“建名兄,这位老先生是来找我的,你们先走吧,我跟他聊聊。”
灵映举棋不定之时,柏秋寒却已牵着小叶,来到苟建名身旁。
小叶看着灵映一身灵界源气,又看着如临大敌的游者们,灵动的眼珠一转,就用稚气对灵映说道:“老头,你是坏人,欺负苟叔叔他们是不是?”
听着百无禁忌的童言童语,灵映终于回过神来,可真当他看向此行的目标时,他却感觉到了深深地疑惑。
他无数次想过再见界灵时的场景,就算那界灵已经变成了强大的怪物,如六千多年前那样,他也做好了准备,毕竟那天地异象出现,都已是四年前的事情了,虽然没有听说有什么大量人口失踪,但这么长的时间,界灵变成那个样子也不奇怪。
然而灵映没有想到,他心目中的怪物,将要毁灭灵元界、已经觉觉醒的界灵,只是这样一个可爱的小女孩。
他在她身上感受不到任何绝望,感受不到任何怨恨,她不会带来杀戮,也不会带来死亡,小小身躯之中,只有充满生机的活力。
“这是怎么回事!?”灵映惊呼,周身灵界源气紊乱,就连长剑都快拿捏不住。
“不知华夜前辈可曾告诉你们,界灵……这孩子,小叶已经不会变成曾经的模样了。”看着混乱的灵映,柏秋寒淡然说道。
“因为你?”灵映看着柏秋寒,似乎怎么也无法相信。
“因为我!”界灵大部分的怨恨被他的识海驱逐,而其灵魂也几乎与小叶融合,只要他在,那份诅咒灵元界多年的怨恨终有一日会消失的吧!
“不,我不信!”灵映死死看着面前的外域青年,他并不觉得外域人值得相信,就算是当年那个自称要拯救灵元界的尚华夜,也最终无法胜过私心,背叛了他们、背叛了中界山的信任。
柏秋寒清楚,仅凭三言两语,很难改变这些人数千年乃至数万年先入为主的观念,所以他没有失望,只是握着小叶的手,看着灵映,“走远点谈?”
灵映看了看苟建名和游者们,点头道:“也好。”
“秋寒!”
听见呼喊,柏秋寒回头,只见苟建名一脸担忧地望着他。
“小心!”
“建名兄其实早不需要我在了,不过,我还是会回来的。”柏秋寒笑道。
见柏秋寒如此自信,灵映不由皱了皱眉。
“走吧,灵映前辈。”
柏秋寒说着,便牵着小叶朝远方的原野走去,而小叶似乎也明白了什么,一句话不说,只是乖乖地抓着柏秋寒的衣袖。
看着那外域青年毫无防备地将后背漏给自己,灵映眼中流露出几分挣扎,但他终究还是叹了口气,将长剑还入鞘中,跟着柏秋寒走去。
眼见那两人走远,苟建名还是停留在原地,迟迟不肯挪动,直到部下走到他身边低声问询时,他才终于回过神来。
超越苟建名力量极限的事情由柏秋寒来应对,这是几年来早已决定好的事项,不论胜败如何,苟建名都不能停下脚步。
所以他转头面向数十部下,高声喊道:“不必停留,全速返回!”
马蹄扬起烟尘,数年来苟建名心情第一次如此沉重,但又有隐隐的兴奋感包绕着他,他所期待的舞台已经摆在眼前,无论他有没有准备好,他都必须上台开始自己的演出,而在他所展望的未来里,一人的成败早已无关紧要了!
由于拉着小叶的缘故,柏秋寒走得并不快,但走得时间长了,却也离马队停留的地方已经很远很远。
灵映跟着柏秋寒,之前的浮躁纠结早被他很好的隐藏起来,一路上,他一直试图看出柏秋寒的深浅,可以他这灵元界最顶尖的修为,却无法看破那外域青年隐藏在随意之下的真实。
即便是当年见到丹海破碎的尚华夜,见到那些外域大宗弟子时,他都没有这样的感觉,这和本身力量强大与否无关,而是因为——
“精神力!灵魂之力!”
灵映本身并没有修炼识海,但中界山遗留的所谓神授典籍中,也有说明和应对之法,所以他明白,他早就在柏秋寒精神力无形地影响之下,所以他停下脚步,向前面的背影厉喝道:“就这里吧!”
柏秋寒停下脚步,对于用精神力没有消磨灵映太多战意这件事,他并不怎么失望,作为灵元界最强的力量,如果不能看破他这小小手段,也未免太过不堪,他回过头,稍稍侧身将小叶护在身后,修长的横刀已经出现在手中。
“说是谈话,却要直接动手?”灵映冷笑。
“你不会放弃,我也不会,所以没有什么好谈的,我只是不想让你们这些腐朽溃烂的东西,沾染到这个世界的新生罢了。”
“什么新生,如果不是我们,如果不是中界山,灵元界早不知什么时候就被你们外域人占下了!”
柏秋寒却没想到灵映会有这样的回答,而他所说也不似作伪,这没有听说过的情报,又发生在什么时候呢?
灵映不会放过柏秋寒短暂地疏神,灵界源气如海啸般涌向柏秋寒,长剑泛着寒光,直指其要害。
“小叶,离远一点,你能保护好自己的,对吧?”
柏秋寒现在的战斗力早非昔日可比,强大的精神力不会让他出现这种破绽,念力涌出,将小叶轻飘飘地向后送出很远,他才开始正视自己的对手。
“爸爸,加油!”
听着小小的助威声,柏秋寒露出笑容,身上本有些温吞的气息陡然变化。
第一百五十五章 与城主级别的战斗
无数白色剑气在原野的上空盘旋,灵映在灵界源气的包裹下,浮上高空,俯视着地上的柏秋寒。
凭借念力,柏秋寒也能浮到同样的高度,但消耗过大,显然不是明智之举,而对于这境界差距带来的劣势,他却没有露出任何担忧的神情。
灵映挥剑,剑气在阳光映射下泛出彩虹似的光,柏秋寒一步未动,横刀以常人肉眼几不可见的速度挥动,在身周形成钢铁之网,掠过的剑气无一不被之绞碎。
破碎的灵界源气依旧锋锐,就算是随意散落,也将茂盛的草叶切开,刹时间,除了柏秋寒所站的小小范围,他身周大片土地都被抹去绿意,露出黑褐的本色。
灵映这一招只是试探,可柏秋寒表现出来的东西却让他感到了惊讶,他终于能够感觉到柏秋寒体内那被外域人成为真气的能量层级。
太过弱小,弱小到灵映难以相信。
就算是随便抓个灵元脱体过来,其灵元也比那点真气强上百倍,但就是这样弱小的真气,却挡住了他的攻击,这在他与外域漫长的战斗之中是从来没有见过的。
发现灵映发呆似的浮在半空,柏秋寒自然不会放过机会,筑道无法提升本身修为,但黑袍人说的不错,这种在丹海境界就能接触更高境界的“邪道”,的确让他有了所谓近道的感觉,种种手段,已非普通丹海境界能够衡量。
就像现在他发出的识剑,比起当初,虽然精神力总量相同,但却足以攻破灵元脱体的精神防御,即便是灵映这样的相当于先天境界的高手,也在一瞬间警醒。
以灵界源气驱逐了试图攻击灵魂的精神力,但柏秋寒的攻势却非仅此而已,灵映面色一变,身体在空中疾退,而看似了无一物的天空,却突然产生了雷鸣般地能量爆炸,微风变为狂风,将灵映的衣袍吹得猎猎作响。
这位超越一般城主的强者,中界山最核心的高手之一,终于面露沉重,他抛下了先前的疑惑——不论柏秋寒的力量来源是什么,这个年轻人确有让自己认真面对实力。
深吸一口气,灵映双手持剑,在灵界源气的包裹下,身体宛若离弦之箭,念力爆破带来的冲击根本不能让他移动分毫。
面对灵映开始动用全力的攻击,柏秋寒无法闪躲,他手中那柄经过无数次补强的横刀上泛起扭曲,精神力化作强大的势,融入了这一刀中,然而他没有如当年一样试图借助黑袍人的势,也没有去借用那条龙的势,刀上只有他历经数年,却愈发坚定的决心。
裂苍玄劲中的超位气息让灵映惊讶万分,但他并无退路,只能一往无前。
方才由念力爆破带来的狂风刚刚止歇,这片空间却又被更猛烈的风暴支配,刀剑碰撞的轰鸣,似乎还要超过千军万马地冲杀声。
在风暴的中心地带,本已不剩半点草皮的土地上有一个深坑,柏秋寒正在坑底,一双小腿没入泥土之中。
灵映站在不远处,身周灵界源气较前黯淡了不少,刚才的碰撞,让他这样丹田与外界相通的人,也不得不停步调息。
但先天级别的人物调整极快,能量爆发引起的劲风还未消散,灵映已再举长剑,在无数剑气掩映下向柏秋寒杀去,在他看来,柏秋寒就算战力能及上城主级别,但境界不到,战斗中调整速度定不如他,只是他虽然了解精神力的存在和一些作用,却又哪里知道精神力达到极高境界的妙处,所以柏秋寒从他眼前消失了。
再次出现高位气息让灵映一滞,但是他却无法感知到柏秋寒的所在。
柏秋寒的空玄碎宇步相较当年不过是控制更为精确,然而柏秋寒已不再是那个在战斗中控制不住气息的新晋练气士,在有与无之间,在空间的夹缝里,他窥伺着灵映,然后刺出横刀。
突如其来的刀刃不能给灵映造成什么损伤,即便身体已经老朽,但战斗经验却不会消失,灵界源气将横刀刀锋阻止了一瞬,而后他已经回转长剑,拦下横刀。
被看破偷袭,柏秋寒也不打算退却,他调整姿势,识剑念力刃并起,再向灵映攻去。
灵映双脚错开,灵界源气附着于长剑之上,若幽幽磷火,下一刻,他出剑了。
灵映的剑看不清形影,然而识剑与念力刃却在剑影之下尽数湮灭。
他究竟出了多少剑?
柏秋寒大概可以看清,但他无需知晓,因为他的精神力就足以看穿真实。
横刀找到了剑刃的空隙,斩向灵映防守薄弱的胸腹要害。
灵映不是弱者,是实打实地先天高手,攻势瞬间被境界修为都不如他的人看破,怎么想都是不可能的事情。
“精神力么!”
灵映曾对敌过的人,不少修有识海,但精神力达到这种程度地却根本没有,自己的一举一动仿佛都在监视之下,这种感觉让他不爽,却又让他倍感兴奋。
就算是坐井观天,但在这灵元界,有多少年没出现过这样的对手了?
三千年了,已经三千多年了!
上次让他感受到压力的,还是和同伴一起对抗尚华夜的时候,只可惜在快要获胜的时候被其他外域人打断。
下山在外的日子不断消磨着他的身体,这大概是他还能进行地、为数不多地战斗之一了,虽然是为了斩杀那只怪物,但在这样的战斗中亢奋起来也是可以的吧!
况且这样也能……
灵映刹那间转过万千算计,在柏秋寒看来,却是此人战意陡增。
不过柏秋寒曾见过更加强大的战意,所以他不会受到干扰,刀刃的轨迹没有一丝改变。
“锵”的一声,刀剑碰撞,漫天剑影消失,灵映的长剑以诡异的弧度收回,架住横刀。
不知是不是错觉,柏秋寒竟觉得灵映那花白的头发似乎有些泛黑,而那张脸上的皱纹也好像在慢慢消失。
剑锋上那比之前更加强大的力量让柏秋寒皱起了眉头,于是他明白,即便以他而今的实力,也终究无法与灵元界最顶尖的强者硬拼。
于是柏秋寒撤步后退,瞬间便拉开了数十米距离,但灵映的动作更快,几乎在柏秋寒立足未稳之际,长剑就已探至。
剑影刀光在这片原野上飞舞,短短数分钟之间,两人已交手无数回合,而茂密的草场与形状怪异的矮树则成了牺牲品,方圆百米之内,尽是光秃秃的一片。
没有任何动物敢靠近这里,哪怕是最凶残的野兽,也只能在这样的破坏力面前灰溜溜逃走,但那小小的白色身影,却依旧在战场的边缘,紧张地观看战斗的变化。在看到柏秋寒受到压制的时候,小叶的一双小手更是不由捏紧。
她是界灵安息之所,或者说此刻她就是界灵,即便没有记忆,但觉醒的本能却依旧在灵魂深处,在那小小的识海里,自她明白事理以来,就一直陪伴着她。
只是平时有柏秋寒保护,这些能力她都用不上,懵懵懂懂间,好像又有个声音不让她将这些事情告诉最亲近的“爸爸”。
“大概会担心小叶?”
在幼小的意志中,这小小的念头是最大的事情,所以她一直没有将自己所感受到的东西告知柏秋寒,这让她内疚的同时,也悄悄感到了安心。
现在的小叶只有五岁,但她的见识与年龄并不相符,她很清楚那个突然出现的老头想要做什么,“爸爸”在为了保护自己而战斗,眼见落入下风,如果只是旁观的话……只是旁观的话……
哪怕被担心,哪怕被讨厌,小叶也决定,要将那份沉淀着的力量展现出来。
于是灵映的灵界源气短暂失控了!
他从未有过这种经历,但他听闻过,那是……
“小怪物!”灵映忍不住骂了一句。
那个怪物的力量已经可以影响到他这个境界,如果不是中界山利用灵界源气中的高维度气息抵御,只怕现在他已经为之所制。
但这种抵御也是有极限的,如果让她继续成长的话……
灵映心中尽是恐怖之事,却没有去细想,为何以柏秋寒在灵元界已可横行无忌的实力,却只让界灵觉醒到了这点程度。
他退开一步,眼神中不仅有着战意,更有杀意!
柏秋寒的外裳已经在剑气侵蚀下支离破碎,衣袍下还有伤口渗着鲜血,显然在刚才的对攻中他并不占上风,但对于小叶的帮忙,他却只能抱以苦笑。
以他的精神力境界,怎会看不见小叶的识海,然而小叶不说,他也不会逼问,只要那孩子能健康快乐成长着,区区小事有什么好在意的?
小叶用出界灵之力,反倒是在刺激灵映了。
不过柏秋寒怎舍得责备小叶,何况小叶也是担心他才选择暴露她已掌握界灵之力的事实,所以他在传音中轻柔地说道:“小叶只要保护自己就好了。”
小叶一怔,才用她早已掌握了、却从没用过的精神力传音回道:“爸爸,不会生小叶的气,不会讨厌小叶吗?”
生涩的传音断断续续,但柏秋寒依旧从中听出了女孩的不安。
四年之前,那个跟着他东奔西跑的少年也是这样的吧,只是那时的自己沉浸于自己的骄傲,根本没有去思考少年所想,最后才换来了身后的一刀。
错过的事情不能再错,所以哪怕是面对强敌,哪怕那柄寒光闪闪的长剑再度向他刺来,他还是分心传音道:“不会的,我不是说过吗,我永远不会生小叶的气,永远不会讨厌小叶,相信我,保护好自己,我能对付他!”
发现女孩脸上的不安渐渐消失,柏秋寒露出笑容,横刀一摆,挡住长剑。
灵映并不知那两人传音的事情,但他却能看出柏秋寒刚才分心,他不会愤怒,反而因为柏秋寒刹那的疏神感到庆幸,只是再迎向那柄横刀,灵映惊愕的发现,自己手中长剑上附着的灵界源气不知何时已经无影无踪。
失去灵界源气的支持,灵映仅凭肉体的力量怎能与柏秋寒匹敌,饶是他见机极快后退,却也被刀刃在肩头拉出一道血痕。
柏秋寒所改进的裂苍破法已近乎如臂使指,但对于灵映这样的对手,这种奇招不可能一直奏效,所以他不给灵映调整的机会,经脉丹海在精神力的带动下全力运转起来。
一招之差,攻守便始异势。
对抗灵映,柏秋寒的把握并非空穴来风,现在的他,已经在准备筑道的最后一步。
早在完成筑道第三步、也就是打通全身大部分穴窍之后,柏秋寒的真气就已经变成了介于后天与先天之间的“伪先天真气”,即便本质不如先天境界,也没有先天境界对外界能量的强大感知,但配合强大的肉体力量与精神力,也可以与较弱的先天境界抗衡。
而达到第四步,将伪先天真气存留于正经奇经之中,将本来承担运输用的经脉改造为小丹海,不仅存储真气的量更多,施展的速度也更上一层楼,此时的柏秋寒,即便面对那些打通部分奇经八脉的先天也能一战了。
但灵映作为灵元界最强的几人之一,换成练气士来说,就是先天的最后一步,离先天空明仅一步之遥,纯以力量和修为深厚论,柏秋寒自然远远不及,先前的战斗便能印证这一点。
不过柏秋寒已经和这些人站在同一高度,战斗的胜负,也不是纯粹的力量可以决定的,转守为攻后,即便没有再用出秘技的空隙,但凭借精神力和念力的压迫,也能让灵映找不到反击的时机。
交战的两人也清楚,柏秋寒的攻击总有停止的时候,但灵映又能否支撑到那个时候?
作为活了不知道多少年的老怪,灵映深知不能这样下去,若在年轻力壮之时,哪怕就在刚下山的时候,他也不惧这样的消耗战,但以他区区境界怎能违背天命?身体的老化已经不可逆转,以至于曾经可以正面对敌那些大宗弟子的灵映,现在却被修为不如他的青年逼入下风。
早就抛下一切的灵映不会放弃,目标就在眼前,不论对错,那都是他漫长人生中最后的光华,只是现在,他还需隐忍,在那无处不在的、看清一切的精神力之前隐藏自己,最后发出雷霆一击!
第一百五十六章 天穹不灭体
波动的能量在原野上炸开,刀剑相撞的火花似乎要将天际点燃,露出本色的土地又被翻了一遍,然而蓬松的新土无法让那两人的动作慢上半分。
灵映的剑招依旧干练,哪怕处于守势,哪怕灵界源气的光芒已经开始减弱,哪怕苍老的身体上已增新伤,他也依旧维持着目前的态势,似乎就算到死前的最后一刻,他的剑也不会散乱。
抢到上风的柏秋寒并没有感到安稳,灵映的应对就如放弃了一般,作为灵元界最强最神秘的人物之一,自诩灵元界守护者的人,怎会这么轻易就放弃?
但灵映一切表情内敛,就连眼神也毫无光彩,仿佛将一切情绪封闭,变为只会接招拆招的机器。
《炼法真诀》带给柏秋寒的真气绵长,又经筑道强化,在同等级的战斗中应该可以随意挥霍才是,但攻势持续了仅十分钟,柏秋寒就感觉体内伪先天真气的运转变得滞塞起来。
他打通的十一条正经与七条奇经,乃至部分穴窍,都已成为存储真气的场所,理应不会出现这种情况才是,那么解释只有一个——
柏秋寒终于发现,灵映的灵界源气在不断减弱,并非自己不断攻击所致,那些灵界源气,已在他身周形成一张大网,不断消磨着他的力量。
就连精神力也没有察觉!
中界山曾和外域无数俊杰在这片小小世界对敌,不可能没有欺瞒精神力的方法,只是柏秋寒却想不到,连他这个以识引气也被灵映骗过了。
不过他也明白,这不是他的精神力不够强大,只是修为不足导致的眼界低下而已。
“阵法!”看着那由灵界源气构筑出的无形纹路,柏秋寒立即将之辨析出来。
灵元界的阵法之力绝对超越了这个世界的力量上限,就如城中那些聚灵法阵一样,看来那些的确都是从中界山流传出来的。
柏秋寒现在仍未能看到《阵道》篇中具体的阵纹,但却已经了解了一般阵法的布阵方式以及解法,毕竟曾经在阵法上吃过亏,他不愿再犯第二次错了。
灵映的阵法虽然悄然无形,甚至连精神力都能欺骗,但本质不过是用灵界源气布下阵纹,引动小片区域的能量混乱,达到加速他真气消耗的目的。
不论是阵法还是结界,都有阵眼或者核心存在,那是阵纹发出之地,总领阵法的绝对中心,而像这种针对个人的阵法,其阵眼一般都在布阵者身上。
柏秋寒不知道灵映是何时做下的布置,但当他的精神力集中,就能发现灵映佩戴在胸前那块连接着其自身灵界源气与阵纹的玉牌。
察觉到柏秋寒的目光,灵映没有表情的脸上似乎也出现了破绽,而本只能堪堪抵挡进攻的长剑,却又泛起了明亮的光芒。
灵映的确在隐藏实力,但将他后手逼出来的柏秋寒心中的不安却没有消失,自信并不是自大,即便比当初前强上许多,但柏秋寒不相信,这就是那座矗立于灵元界数十万年的高山的全部手段了。
然而不论柏秋寒如何观察,灵映依旧维持着防守,即便力量增强之后不再显得那么岌岌可危,却也没有抢回上风。
柏秋寒每一次出刀都若有似无地指向那块阵眼玉牌,却总被灵映不着痕迹地躲开,仿佛坚信凭这阵法就能压制柏秋寒一样。
太奇怪了!
任何境界的力量都是有极限的,灵映没有精神力修为,就算他还隐藏了什么,但以他现在的身体状况和柏秋寒拼消耗战实在太不明智,那么他不以全力施为,到底是在忌惮什么?
快要陷入思考中的柏秋寒陡然惊醒,灵映从一开始就是要让他怀疑,大概连中界山的名头也是在算计,总以为灵映另有后招的他,面对优势的局面,也无法做出全力决战的决定,随着时间推移,灵映就能完成准备。
柏秋寒的胜利是击败灵映,但灵映的目的从一开始就不是这场战斗,他对柏秋寒的战意与杀意都不是作假,但他要做的事情却一直很明确。
“小叶,走!”
柏秋寒匆忙传音,可是他的精神力已经无法脱离阵法的束缚了。
灵映主动捏碎了玉牌,引动了藏在阵法之后的东西。
灵界源气形成的囚笼限制了柏秋寒的行动,白色的光芒,就像那日尚华夜引动聚灵法阵失控时给他带来的压迫,就连其中的高维气息都是如此相似,不过这次他却无法消磨这些力量。
“不用挣扎了。”站在囚笼之外,灵映看着在灵界源气包裹中有些模糊的身影,又露出了如初笑容。
“就算是尚华夜那些人在这里,一时半会儿也破不开的。”
灵映舒了一口气,这些年他们为了对抗外域,从中界山那些难以理解的古典——也就是所谓神授之书中,费劲功夫找到可以应对那些层出不穷手段的方法。
这脱胎于阵法中的禁制就是其中一种,虽然发动相对困难,但效用可以保证,在一对一的情况下,能够切实地将敌人隔离开来。
当然,灵映自己也难以突破这层壁障,这大概就是他生命中最后的战斗了,而他却无法在这样的战斗中尽兴,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看着远处那点白色,灵映不由有些恍惚。
今天他会倒在这里,山上新一代还未彻底成长,那谁又能将拯救灵元界的重任担当下去?经尚华夜游说,由山主拍板的方式,又是否有效呢?
已被疲累占据的身体,让他不想再去身后之事,现在他要做的事情只有一件,于是他握紧了长剑。
柏秋寒身处桎梏之中,眼见灵映向小叶而去,他的精神力强迫自身处于冷静的状态,过度的愤怒只会让人迷失,他必须承认自己的战斗经验远不如灵映,然后思索破局之法。
面前白色的光壁由宛如实质的灵界源气组成,其坚固程度已经超过了先天境界的最大破坏力,并且不允许任何形式的能量扩散,包括精神力,即便柏秋寒想要感知那无处不在的高维气息以施展空玄碎宇步,但他再也无法通过那个玄妙的空间穿过虚空。
好在他的精神力还是能够从内部分析光壁的构成,于是他顷刻间明白,这道壁障其实也是阵法所铸就,阵纹便在他与灵映先前战斗过的土地上,灵映之所以落入下风,除了有柏秋寒抢到先手的原因,更因为他不断以自己的灵界源气布下阵纹,配合那块玉牌的阵法为引,才悄无声息地将柏秋寒引入彀中。
此刻那些灵界源气引动了天地间的力量,就算是真正的先天境界练气士,大概也只能等到阵法中的灵界源气耗尽了。
柏秋寒只是区区丹海,但他早就有了比普通先天更宽的眼界,这几年来,除了筑道,他做的最多的事情,就是将《炼法真诀》里可见的部分反复阅读,那许多秘技灵艺,他都有涉猎,却没有深入研究,正如黑袍人所教导的那样,就算花样繁多,但如果没有一锤定音地手段,那在同级别的战斗中就会陷入困境。
过去的经历无一不印证这个事实,所以柏秋寒一直在思索能够成为杀手锏的东西。
裂苍玄劲和空玄碎宇步固然玄妙,但终究是他人的智慧,借用的东西总是差了些什么,虽然他在裂苍玄劲中加入精神力的势,又改造了裂苍破法的变招,但也没办法真在灵映这样的对手手中占到便宜。
“只有……”
柏秋寒还是准备了,在而今这个境界足以终结战斗的手段,然而以他筑道第四步、伪先天真气几乎散入一半身体的程度,也无法彻底驾驭,甚至无法用于实战,但是为了小叶,他只能拼上一切了。
横刀落地,柏秋寒再度感应起那难以理解、却又真实存在的高维气息。
学习裂苍玄劲与空玄碎宇步,实际时间已经过去了五年,柏秋寒再不会因为那一秒半秒的准备时间而兴奋,他现在要做的,是他对裂苍玄劲的理解中,能发挥出最大力量的方法。
裂苍玄劲,是借助高维空间摩擦所产生的能量伤敌的秘技,但是要将之运用,除了能将那强大力量细致入微控制地精神力,载体也要有一定的强度,才能承受经过精神力控制、却仍旧恐怖的能量。
灵元界并不发达的冶铁技术下制造的兵器,几乎无法承受那样的力量,即便是夺自映城将军淳于风的横刀,也要经过多次补强,方能承受裂苍玄劲的传导。
而以肉体承担更难。
柏秋寒初学之时,裂苍玄劲只能维持一拳之地,即便完成筑道第一步,肉身已入顶级武者层次,皮肉坚若钢铁,也只是能将这个范围扩大一些,并不如使用兵器来得简单。
但武器终究是外物,随着筑道带来的力量,他终于找到了方法——将裂苍玄劲遍布全身。
然而他的伪先天真气注入的经络穴窍还不够多,他对高维力量的理解也不足,发动和维持的时间都限制着使用,但那份力量的强大毋庸置疑,足以让他的身体变为最恐怖的凶器。
柏秋寒在颤抖,在战栗,他知道那是身体在发出悲鸣。
他还是没能将裂苍玄劲灌注全身,填满四肢及躯干已经是他能做到的最好,再进一步的话,即便以他的身体强度,也只会迎来崩溃。
维持的时间……
“一秒?”精神力已经给了准确地答复,于是柏秋寒明白了自己的极限。
但已经足够了。
那或许是超越先天境界的强大。
如果要给这脱胎自裂苍玄劲的秘技命个名字的话——
“天穹不灭体。”
若能在练气士的道路上继续走下去,将这秘技完善下去,也许真就能如碧空苍穹,万劫难灭。
那万千思索,到后来将裂苍玄劲灌注,对于柏秋寒来说仅仅只是短短一个呼吸时间,但对于先天境界的存在来说,这个时间却已经很长,所以他没有功夫拖延了。
天穹不灭体的运用很简单,撞过去就行了。
高维空间摩擦所激发的能量,超过了常人所理解的能量概念,而当这种能量聚集在一起、达到一定数级的时候,即便是中界山借助所谓创世神遗泽、历经数十万年造就的成果结晶,也成了弹指可破的泡沫。
这无关智慧,无关努力,只是天生的差距罢了。
足以锁住先天境界的灵界源气壁障碎裂了,在这绝对的暴力面前化作漫天光沫,连那些布满地面、还在发着强烈光芒的阵纹,也在这一刻失去色彩,最终只能无奈溃散成无序的能量,重归天地之间。
柏秋寒的身体没有继续颤抖,取而代之地是浸湿衣袍的鲜血——即便现在的他应用天穹不灭体,身体承受的负荷还是颇大,幸而这些看似吓人的小伤还影响不了他的行动,于是他的目光投向远方,那一大一小两道白色身影。
灵映的动作不可谓不快,相当于先天境界的实力全力施为,几乎是须臾间就到了小叶面前,看着眼神中透露着疑惑与厌恶,却没有半分害怕与怨恨的女孩,他陷入了短短的呆滞——已经觉醒的界灵,就是这样的吗?
但随即他就感觉到了那让他都会感觉到恐惧的能量,他乃至整个中界山都认为是牢不可破的禁锢,竟在瞬间被柏秋寒解开。
来不及回头确认柏秋寒的状态,也来不及多想,本能让他扬起长剑,就向那小小的身体刺去。
那种仿佛要支配身体的违和感再次出现,他用比先前微弱不知道多少的灵界源气抵抗着,运剑的枯朽手掌依旧稳定而有力。
近二百米的距离,仍在现在柏秋寒的精神力笼罩的极限范围内,但在展开天穹不灭体之后大量消耗的精神力,那最后的手段是否能够阻止灵映?
绝对可以!
毕竟那已不是决死之技,而是决胜之技了!
不过他的精神力刚凝聚到一半,就已经重新归于识海,因为他看到了拦在小叶身前的身影,于是他也知道,凭现在的灵映,再不可能伤害到小叶了。
第一百五十七章 重逢
灵映看着那欺瞒过他的感知、不知何时出现在身前的人,眼中流露出无奈与绝望,他长叹一声,却没有放下手中的剑。
尚华夜窈窕的身躯被粗劣的布衣包裹,俏丽的脸上满是风尘,就连似泛着七彩光芒的乌发也灰扑扑一片,但她的目光却依旧明亮,宛若虹下清泉。
映泉剑锋锐无匹,朴实无华的表面下,却有绚烂的流光溢彩,与灵映那满是缺口的长剑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尚华夜没有动手的意思,只是持剑站在小叶身前,默默注视着灵映,而在不远处,似是才赶来的尚清看着这一幕,也是驻足守望着。
“尚小姐,你一定要这么做吗?”灵映看着那即便是自己全盛时期也无法比拟的灵界源气,语气第一次弱了下来。
那年身体尚未衰老至斯的自己,要与同伴以二敌一,才能在这个外域女子手中取得优势,而今自己早已油尽灯枯,眼见这些年追寻的目标就在眼前,他怎能不嗟叹着做出最后的尝试。
“老先生,因为你们错了啊。”看着面前老者眼中的死意,本对中界山的枯朽陈旧深深厌恶的尚华夜,现在也升不起怨念,只能用柔和的语气说道。
“哪里错了?我们哪里错了?”灵映似在自语,又似在质问,“是抵抗外域侵占灵元界错了?还是保护这世界多年的安详错了?”
尚华夜没有说话,灵映这样的思考方式已经难以改变,这也是为什么当年山主做下决定,而他们几人却毅然下山试图杀死界灵的缘故。
“尚华夜,你真要拦在我的路上?”灵映看向尚华夜时,已是双目通红,宛若滴血。
尚华夜只是举起了剑。
所以灵映明白,尚华夜打定主意是要保下界灵了。
“所以说外域的人,果然不能相信!”
如果换做平时,灵映大概会就此退去,再图后策,但他早就没有时间了,哪怕希望渺茫,他也要做最后的尝试。
尚华夜感受到灵映的气息变化,叹了口气,满怀不忍地说道:“老先生,虽意见不和,但何必这样不惜性命?”
“为了灵元界!”
“灵元界,您真觉得灵元界维持这样就好了吗?”尚华夜一脸痛心地问。
灵映没有正面回答,只是心疼地看着手中残缺的长剑,缓缓道:“此剑虽是凡铁,却也跟了我无数年,从未更换,我将其命名为‘祈愿‘,你就应该知道我的心情了。”
尚华夜默然,即便方式谈不上正确,但中界山上的人,的确认为自己是为灵元界着想的,她不知怎样去说服这样的人。
“祈愿?我明白,你们中界山,至少你灵映先生,真是懦弱无能之人!”
柏秋寒跟尚华夜不同,不需在意什么协调、不必在乎什么关系,对于中界山没有半点好感的他,毫不犹豫地将自己的想法陈述出来。
灵映愤怒地看着柏秋寒,却不是因为其言语中毫无尊重,只是因为柏秋寒似乎并未将他心中那份崇高信念放在眼里。
“只有不去努力不去思考的人才会把希望抱持在虚无缥缈之物上,你在向谁祈愿?创世神?或许灵元界真有那种生物,但你可曾见过?还是你真的认为那种超越你们不知道多少层级的生灵会听一听你的愿望?”
从尚华夜口中听到中界山的事,到自己亲身接触,柏秋寒对于这些固步自封的腐朽人物只有深深痛恶,“不去深入调查,只凭自己先入为主的观念行事,就算灵元界没有什么诅咒,将其放在你们这些人手上,变成这个样子也一点不奇怪!”
“你们绝不是什么守护者,只是自诩古老、实则在蚕食这个世界未来的蛀虫!”
尚华夜一脸震惊地看着柏秋寒,却没有想到相隔数年之后的再见,这番话语却能从他口中说出来。
“看来他也经历了不少事情。”
尚华夜这样想着,却见灵映那张又已变回苍老模样的面颊一阵红一阵白,最后变成了毫无来由、毫无道理的愤怒。
“外域的秽物,有什么资格谈论灵元界的未来!”
隐藏在灵映心中、或者说隐藏在绝大多数灵元界人心中的想法,经由灵元界最高层级的人物口中说出,显得无比真实。
尚华夜又叹了口气,她早知道是这样,从四年前那场背叛始,她就明白了,或许灵元界能有接受界灵的一天,但绝不会接受她、他们,和个人思想无关,这是由灵元界人所凝聚出的意志,是比怨恨的诅咒更深,埋藏在灵魂最底部的东西。
道不同不相为谋,这样的争论永世不会得出结果,所以灵映燃起了最后的灵界源气,举剑刺向被二人护在身后的小叶。
灵映的身体早已衰老,又经与柏秋寒的一战,但即便是这油尽灯枯的状态,他也稳稳站在先天之上,城市里现任的城主们,大多也不敢轻言能胜。
但他面对的是尚华夜!
那从故乡来此数千年、早把灵元界当做归属的练气士,即便毁了丹海,被迫重修灵元,也无法掩盖她曾经超越人类极限,达到更高领域的事实,凭灵映一人之力没有胜算,半分也没有!
映泉剑上有万丈光华,光怪陆离,绚烂无匹,似乎连人的内心也要被这份光彩迷惑,但仔细看时,她的剑上也只有薄薄一层灵界源气而已。
同样的幻虹闪花,在尚华夜手中和淳于风手中,又是不同的感觉。
于是灵映手中的“祈愿”断折,连带他那身灵界源气也被尚华夜一剑削灭,他面色惨白,看着手中断剑,知道尚华夜还是手下留情了。
但那又能怎样呢?
他终究回不去了。
猛然间,灵映竟觉得这一切都很荒唐,太过荒唐了!
他丢掉了断剑,拄着剑鞘,一瘸一拐地往远方去了,直到消失在地平线边缘,他都没有再回头看这边一眼。
灵映的心已经死了。
精神力强大的两人都明白,失去了希望,失去了想要的未来,甚至连寿命都行将终结的男子,他舍弃了“祈愿”,也舍弃了一切。
柏秋寒心中对中界山仍有不满,却也不会去追杀那已经失去所有的人了。
“华夜前辈,多谢了。”灵映终于彻底消失在视野之中,柏秋寒收回目光,向尚华夜微微一躬,说道。
其实尚华夜更早就来到了这里,见柏秋寒一直压制灵映便没有出手,直到灵映暴露出自己的设计,以阵法将柏秋寒禁锢时,她才为了保护小叶拦住灵映。
当然,尚华夜对于这场战斗结果也是非常惊讶,灵映隐藏的手段倒还在她猜想之内,倒是柏秋寒居然真凭借那疯狂地筑道法,以丹海抗衡先天,才是真正让她吃惊的,不过当她看到已经长大的小叶时,那份惊讶还是被安心所取代——过去做下的决定果然没有错。
她正想要说话,却听身后的小女孩用稚气的声音问道:“爸爸,这个阿姨是什么人啊?”
尚华夜本来想说的话半句也说不出来了,而看向柏秋寒的目光也变得古怪起来。
柏秋寒愣了愣,才想起这已经渐渐被他接受的称呼,在尚华夜这样知根知底的人面前,实在是有些尴尬。
“这个……是小叶叫习惯了,就没让她改口,这个……”
“华夜姐,这个外域小白脸果然信不过,是变态,变态!”褪去高冠华服,又跟尚华夜在外行走几年,尚清已不是柏秋寒印象中的映城总管,倒有些叽叽喳喳小女生的味道了。
只是现在这个情况下,柏秋寒是怎么也不敢将心中的想法说出来的,只能直挺挺地站在那里,看着尚华夜蹲下身子,向小叶问道:“小叶,你为什么要叫他爸爸啊?”
小叶疑惑地看着面前的女子,又看了看一脸僵硬的柏秋寒,从那双熟悉的眼中获得了安全的信息之后,她才张口说道:“爸爸就是爸爸啊,他抚养我长大,不应该这么叫嘛?”
尚华夜语塞,就连尚清也不知如何应对纯真的、仿佛理所当然的话语,停下了对柏秋寒的嘲讽。
尚华夜恢复了往常的神色,笑着对小叶道:“我叫尚华夜,是柏小哥……你爸爸的朋友。”
“嗯,我看得出来,阿姨是好人!”
小孩子的眼中只有好与坏,单纯明快,但那如花笑靥却深深浸入尚华夜内心,想起那些无辜夭折的孩子,竟让她忍不住想要落泪。
眼见尚华夜就要陷入感伤的情绪当中,柏秋寒赶忙问道:“华夜前辈,您是和中界山谈得不顺吗?”
尚华夜这才回过神来,面前已不是灵源塔中那渐化枯骨的容颜,小叶只是小叶,不是当年的任何人。
“小叶,我可以抱着你吗?”但看着那份希望,尚华夜还是说出了内心的请求。
“可以吗?爸爸?”小叶没有拒绝,却将问题抛给了柏秋寒。
“如果小叶愿意的话。”
“阿姨,你可以抱着小叶哦!”于是小叶点头,被风吹得有些凌乱的发丝轻轻飘动。
尚华夜再按捺不住,将那小小的身体紧紧揽在怀中。
柏秋寒会心地笑着,静静守望着这一幕,只是当他偏过头,见尚清也跟他是一样表情时,忍不住就笑出声来。
尚清啧了啧嘴,却又不想打扰尚华夜,只能退开几步,拉开了和柏秋寒之间的距离。
当初在那座村落停留的一个月,尚清也是这样不待见自己,故而柏秋寒也不以为意,静静地等待尚华夜将情绪爆发出来。
直到小叶呼喊难受,尚华夜才终于松开了双臂,小叶有些惧怕地看着尚华夜,躲到柏秋寒身后去了。
尚华夜讪讪一笑,目及柏秋寒时,才正色着回答了刚才的问题:“和中界山的谈判失败,但也绝不算成功了。”
带着无奈地神情,尚华夜述说起这几年的经历来。
灵映漫无目的地在原野上行走着,花白的头发此刻已经全白,布满皱纹的面颊如同老树皮一般沟壑纵横,本来贴合的白衣此刻显得松松垮垮;他的鞋已不知丢到了什么地方,一双袜上满是泥尘,仅仅数个小时的时间,他倒像老了几十岁。
他大概就会这么一直走下去,直到倒下后再也无法站起——如果面前之人没有拦住他道路的话。
灵映认得这个全身包裹在灰黄色斗篷之中的男子,他是近几年才成为映城城主亲信、并统领映城亲卫的人,自己前段时间到了映城,便是此人接待自己,而苟建名和柏秋寒的名字,也是得于此人口中。
本来灵映只以为是映城向他透露情报,但真接触到那两人,他心中其实就感觉到不对,不过他有决死之意,也不会让这些事情影响战斗。
然而此时此刻,这个人再次出现在他面前的时候,灵映终于察觉到了阴谋的气息——这里和映城相隔千里,作为映城的重要人物却出现在这里,总不能是出来旅游的吧?
“你跟踪我?是映城的意思,还是……”灵映甚至不知道是何时被跟上的,也不知道这男子究竟看到了什么,但那昏黄的眼中却绽放出最后的光芒,逼视着面前的男子。
男子却似毫不在意,甚至没有从斗篷中露出容貌,只是慢慢向灵映逼近着。
他毫不掩饰杀意,所以灵映知道了他的目的,可灵映依旧想不通——
“这样对你们究竟有什么好处?”
对于将死之人最后的问话,斗篷下终于传出了悦耳动听的低音:“灵映先生,你必须死在游者联盟势力手中,所以不能让你再走下去啦!”
“你……你究竟是……”男子的回答并没有办法解答他的疑惑,还是同样的问题,那对映城有什么好处,甚至灵映可以想见,如果自己的同伴得到这种情报,定然会打破原本的克制,在灵元界卷起滔天大浪吧!
“难道……”
心中升起某种恐怖的念头,而当他再度看向男子时,恐怖更是被无限放大了。
那不是曾经灵映以为的、不到灵元脱体境界的弱者,而是……
“是你,是你!”
灵映猜到了他的身份,也明白了他为什么要做对映城毫无益处的事情。
但他却永远没办法将这些说出口了。
男子看着地上已经彻底失去生机的尸体,斗篷没有丝毫颤动,仿佛刚才击碎了灵映最后抵抗并将其杀死的人不是他一般。
先前灵映和柏秋寒的战斗,他为求安全没有隔得太近,不过以他的能力,自然感觉到了尚华夜的气息,也感觉到尚华夜的灵界源气还在灵映的身上有所存留。
一切正如安排。
所以斗篷下传来了低低的笑声,“霞陨,卓普,尚华夜,中界山,也许只有等到大浪退去,你们才会知道是谁人在弄潮吧!”
第一百五十八章 起源
“……我本想若是小叶在你身边就能控制力量,打算以此与中界山谈判,后来我进了中界山,才知道那是时间静止之地,他们早可以尝试让界灵久居那里来控制诅咒,但他们却因为自己的固执与怯懦刻意忽略了这种可能,那几日我据理力争,山主也同意了我的想法,不料同为中界山核心的七人——就是灵映他们几个却不愿改变观点,选择下山来,我这次也是跟着他们来的,可他们在诸城中自有门路,这次还是灵映到了映城,我才能得到他的消息,一路跟随而来。”
众人正在简易的雨棚之下,围着篝火交谈,当然这些都是为小叶准备的,以另三人的修为,就算风餐露宿也伤不了身体。
听得尚华夜讲述这几年的经历,柏秋寒的面色也越发严肃,直到尚华夜说罢,他更是对其深深低下头,诚恳地道:“华夜前辈,辛苦!”
他知道尚华夜说得云淡风轻,甚至有意隐瞒了一路上的困难,但已经失去映城城主之位的她,即便还有灵元界顶尖的实力,身旁也不过尚清一人而已,要在这茫茫大地上寻找仍拥有大量资源的中界山诸人,比之中界山寻找界灵更近乎大海捞针,这一点,光从二女那风尘仆仆的外表就能看出来。
尚华夜固然是为了自己的道路行事,但实则也是为了小叶,而已将小叶当成自己亲人的柏秋寒,心知这句轻飘飘的辛苦不能抵下尚华夜努力之万一,却又不能不表达自己的谢意。
“其实也还好,至少这次赶上了,倒是你,你这几年经历的事情也不少吧,那种疯狂的修炼法,没想到真让你走通了,现在你在筑道的哪个层次了?”尚华夜轻而易举地揭过了先前的话题,转而问起了柏秋寒。
柏秋寒将谢意收归心底,本来关于筑道这类修炼之事,对于任何练气士来说都是绝对隐秘、甚至家人都不能告知的事情,但面对尚华夜,柏秋寒自忖没有隐瞒的必要,于是他如实答道:“已经开始最后一步了。”
“你真是疯狂地天才!”
尚华夜的赞叹并非作假,她曾经是超越一般人类的强者,柏秋寒筑道几步所对应的境界她都有经过,甚至在和柏秋寒差不多年岁的时候,她就已经超越神藏,迈入玄极之境。
然而她那是按部就班的修法,别说筑道,就连精神力,也是为了突破玄极才修的识海,即便在同境界中,她也算不得最优秀的那个层次,对比柏秋寒坚实的基础,尚华夜明白,虽然现在他还是小小丹海境,但若待他离开这里,回到自己的世界——不论那是怎样艰苦的地方,这个青年都会在短暂时间里绽放出自己的光华!
“前辈过誉。”柏秋寒亦非刻意谦虚,他现在走的路,都还有师父的影子在里面,那宽厚的身影仍指引着他的方向,什么时候他能走出自己的道路了,大概才能担得起尚华夜的评价吧!
“你没有说完,还有其他的事情吧?”尚华夜一笑,又想起柏秋寒对灵映的喝骂,便总觉得是有什么人或者事给柏秋寒的思想带来了改变。
“前辈说得不错……”柏秋寒将前次与尚华夜分别后所遇见的人与事大概说了,不过却还是隐去了那夜的屠杀以及《炼法真诀》中那白色男子这些他难以启齿的事情。
听到十三叛离,尚华夜与尚清均是叹息,早在那村落之时,她们就看出端倪,却不料当真发生了。
而在知道苟建名的事情之后,尚华夜却是惊疑不定,若非是柏秋寒所说,她很难相信,在人不如狗的城外,居然会有这种人物出现,而在她做映城城主期间,竟然丝毫不知情。
“小子,你不会在瞎说吧?”尚清同样抱着怀疑态度,出身低微的她,比尚华夜更不相信丑恶的游者,更难以想象其中会出现苟建名那样的人。
“清儿。”尚华夜轻轻拍了拍尚清的肩,摇头笑道:“你总要相信,即便是灵元界,也不是一点希望没有。”
尚清一怔,而后也露出了安心的笑容。
交谈持续了许久,天空中已是月明星稀,小叶也早就支持不住,睡倒在柏秋寒怀中。
给孩子加上了厚衣,柏秋寒知道这场久违的谈话并未结束,因为还有太多情报没有交换了。
“华夜前辈,你接下来还是准备去找中界山的那些人?还有小叶,真要把她带到中界山上才行吗?”
对于柏秋寒的问题,尚华夜却露出了复杂的表情,她叹了口气,缓缓说道:“你应该知道,我以前是很讨厌中界山那些人的,但之前我对灵映的态度,应该在你预想之外吧!”
柏秋寒不知道尚华夜为何没有回答他的问题,但还是顺着尚华夜的话语说道:“华夜前辈,您对中界山的态度,好像改观了?”
“不赞同还是不赞同,只是却没有痛恨了。”尚华夜道:“我先前说了,山主在我临去时赠了我不少古籍,那是灵元界的历史,也是中界山的历史,在看完之后,即便那孩子的死仍是我心中的刺,但不论如何,我也对中界山恨不起来了。”
“那些历史跟前辈之前讲的不同?”
“小哥,我在灵元界七千年,跟这个世界的历史比起来又算的了什么呢?那是更加古老的、灵元界起源的故事……”
这些或许是灵元界核心的秘密,柏秋寒必须要知道,因为他也需要知道,他所面对的是怎样的对手。
……
在中界山的古籍记载中,灵元界被“创世神”创造出来距今已有六十四万八千余年了,而在那文字记载少得可怜的蛮荒时代,却依然有记录留存,那时候的灵元界就已有人类活动,而且绝非像茹毛饮血的野兽般活着,而是形成聚落的文明。
只是由于低下的生产力,这些聚落光是生存就已不易,没有探索,也没有和其他人类接触,更谈不上斗争了——那或许也是灵元界最和平的时光。
建立在生存危机下的和平持续了数十万年后——准确地说,是二十八万年后——结束了。
“因为‘他们’来了!”尚华夜说到这里,不由面露羞惭
所以柏秋寒也不难猜出所谓“他们”的身份了。
“如你所想,我故乡那些大宗门,找到了通往灵元界的路,并开始了探索。”
尚华夜又是深深地叹息。
“最开始,不知是因为通道不稳还是别的什么原因,他们在灵元界停留的时间有限,但随着两个世界的联系日益坚固,他们能在灵元界停留的时间也越来越长,每次能来的人也越来越多,随着对这个世界力量限制的分析越发明确,他们对待灵元界人的方式也从观察变作奴役,驱使灵元界人帮助探知这个世界,毕竟在外面近乎无所不能的他们,在灵元界也只是区区先天而已!”
尚华夜露出嘲讽的笑,“而当他们发现那封存在小小城郭中的灵界源气时,准确地说,是发现创造灵元界的所谓神们在灵界源气中留下的气息时,那些自诩高高在上的练气士也终于疯狂了。”
“灵界源气中的高维气息究竟是……”黑袍人所说高维世界语焉不详,所以柏秋寒想从曾经到达过那个层级的尚华夜口中得到答案。
然而尚华夜的回答却让他失望了。
“我也不知道,即便是没有打落修为的我,也无法理解那之中力量,大概也只有那样远超我所在层次的东西,才能让那些大宗门趋之若鹜吧!”
柏秋寒无奈地点了点头,听尚华夜继续述说。
“那些宗门并非铁板一块,甚至有些还有嫌隙,加之他们也发现,取走灵界源气越多、其恢复所需要的时间就越长,所以他们定下规矩,每次降临只能取走固定的量,而那时的灵元界人,则彻底成为了他们的奴仆。”
“有压迫的地方就会有反抗,当时的灵元界人虽然也在怨恨诅咒的支配之下,但却远没有现在的强烈,所以他们团结起来,趁着两次降临之间的空隙,以残留的灵界源气为中心,构筑起了城市。”
“这就是最古老的七大城市!”
尚华夜的述说,与当年在映城城主府吴长明所讲的灵元界历史差距不小,故而柏秋寒也道出了疑问。
“确实是有那样的战争,”尚华夜点头确认,“但却是之后的事情了,而在那之前,是另一场战争。”
灵元界,与降临的外域人的战争。
“那时的宗门可不会像现在这样只让一二年轻高手来历练,还在掠夺阶段的他们,参战的人数几乎达到了通道承受的上限,所以结果显而易见,就算灵元界有人通过灵界源气达到了城主级别,也敌不过人数众多的对手。”
“屠杀与镇压之后,就是更为漫长的奴役。”
“灵元界就像他们圈养的牲畜,只要时间一到,就会来放血褥毛,在练气士的世界里不算稀罕的事情,却折磨了灵元界近三万年!”
“随着取得的灵界源气逐渐饱和,他们对于灵元界的管理也开始变得放松,而本来稳固的通道,也大概是因为他们疏于维护而变得摇摇欲坠,随着通道每次开启可以通过的人越来越少,当时的七城也再度升起反抗的念头。”
“而这期间发生了两件大事!”
“第一,是灵元界人们发现了中界山,发现了中界山之中无数的‘神典’和‘神谕’,于是七大城市建立起聚灵法阵,让灵元界的战斗力有了提升,而七城的城主,也在发现中界山的那人领导下,达到了相当于先天境界的最高层次。”
“那一次降临后的战争,灵元界终于赢了!”
“他们守着通道,将宗门到来的强者合力击退,而后终止了漫长的奴役!”
“这时候,却发生了第二件大事!”
“在战胜之后,虽然灵元界人们还在准备下一次抗争,但当头顶的大山消失,人心中的欲望与灵元界的怨恨诅咒也抬头了。”
“本来的战友因实力差距分为了三六九等,本来还算平等的人们有了高低贵贱,所以那些不满于此的人便顺理成章地联合在了一起。后来,是谁挑起的纷争已不可考,结果就是,没有强大战力的反对派被赶出了城,不得不在莽荒一片的城外寻求生存。”
“那就是游者联盟吗?”柏秋寒咽了口唾沫,不由问道。
“是的,那就是游者联盟的前身!”
“城中的人又为何不赶尽杀绝呢?他们有这个能力的吧?”从尚华夜的述说中,柏秋寒不难听出,当时的七城城主以及带领他们反抗外域的人都不在反对派那边,有着绝对的力量差距,那些人应该不吝斩草除根才对。
“这一部分事件,在当时那些人的手记中也记载不详,后来流传的说法很多,有说为了应对下一次外域到来,所以没有分散力量的,也有说游者联盟找到前次降临时残余的外域高手相助,撑过那次危机的。虽众说纷纭,但结果只有一个,就是而今灵元界的格局基本构成了。”
“后来呢?”柏秋寒问。
“后来?后来的很长一段时间里,都不再有外域人来到这个世界了!”
“什么?”柏秋寒惊呼。
“也许是通道未经维护而摧毁,也许是别的什么原因,总之在漫长的时间里,再没有外域的人降临了。”
“失去了敌人,也失去了团结的理由,所以七城开始不再联系,哪怕是率领他们战胜外域的城主们再怎么努力,也无法让分散的人心再聚合一起,所以他们和那位领导者也做出了决定——”
“他们来到了中界山,将自己的生命封存,并要永世守护灵元界,与随时可能降临的外域战斗!”
“所以说那个灵映就是……”柏秋寒瞪大眼睛,怎么也没想到会是这样的结果。
“是的,他就是最初的映城城主,只是他和他们的姓名早就丢失在历史长河中,灵是灵元界的灵,映是映城的映,即便固执腐朽,但他们的愿想却做不得假!”尚华夜想起那大概已倒在无名土地上的古老人物,不禁面露悲哀之色。
柏秋寒终于明白中界山对于外域的不信任从何而来,也终于明白尚华夜为何再无法怨恨中界山。
但这个漫长的故事还没有结束,所以柏秋寒调整呼吸,静静坐好,听着尚华夜继续讲述。
第一百五十九章 决定
“城市打压游者联盟,却又不愿耗时费力将之彻底消灭,他们探索着世界,却不愿意去改变什么,所以最后,他们终于和他们的敌人没什么两样了。”
那些隐藏在茫茫大地上,未曾被外域迫害的灵元界人,最终却成为了同族的奴隶,但能被城市奴役已算是恩赐,至少他们还能保有性命。
由于游者联盟对成员的束缚逐渐降低,渐渐有人脱离组织,开始了更野蛮而血腥的掠夺,凭借更加强大的力量所进行的剥削一旦开始,就无法停下了。
这个世界相对于外面,或许只是弹丸之地,但对于灵元界人来说却已经足够大了,至少最底层的村人们在经历奴役与抢夺之后,还能如路边的杂草一样再生。
中界山并没有在意这样的改变,他们要保护的只是“灵元界”本身,却没有想过这个世界被外域奴役与被少数灵元界人奴役有什么区别,或许在他们看来,这也算是“和平”吧!
“当愿望与理想变成支撑着活下去的执念时,注定他们无法看清前面的路,所以那样的世界又维持了数十万年后,当外域再次降临的时候,他们没有选择继续战斗!”
距今三万多年前,外域与灵元界的通道不知为何再度开启,而这次,不仅仅是被那几个宗门控制的通道,还有不少散在的单向通道出现,将外域的练气士或非练气士带来了这里。
那些宗门的人再次来到这里,却没有像远古时期一样用毫不讲理的暴力统治这里,固然有通道不稳,进入人数有限的缘故,更多则是因为那些宗门想将这个地方,作为历练年轻练气士的场所。
那次降临的外域人们与中界山交涉,得出的结论是,中界山允许外域宗门派出有限的人数在灵元界行走,也不阻止他们获取灵界源气,只是限制了获取灵界源气的总量,并要求他们协助驱逐或抓捕从散在通道进来、不会遵守这个条约的外域人。
宗门们欣然接受了这个条件,而中界山也得以维护灵元界的“和平”。
打破这个以交易维持的平衡的,就是身为太玄宫弟子的玄举明。
中界山不知道界灵的出世,而经历漫长的时间,外域的宗门也分析出了这个世界的本质,所以玄举明骗过了中界山,在映城暗中准备界灵的觉醒。
后来就是尚华夜所经历的、让她成为映城城主、也让她永远留在这个世界的事件,而中界山则再度升起了对外域的警戒。
“他们杀死界灵,也是不想其被带到外域,但明明知道对方图谋不轨,却不敢撕破脸皮,随着寿命将尽,居然连他们的战意也为之消磨,选择了最稳妥却也是最低效的解决方式。”尚华夜语气中满是可惜之意。
柏秋寒默默消化着大量的情报,也明白了那山主为何同意尚华夜的提议,如果将小叶安置于中界山,那就永远不会被怨恨诅咒污染,也永远不会被外域寻到了。
但是……
对于小叶来说太过残忍了!
就算是为了灵元界的未来,柏秋寒又怎么舍得让怀中的孩子去到那个永恒的坟墓之中。
柏秋寒知道这是自己的任性,他不是灵元界人,也无法像尚华夜一样永远停留在这里,守护这个世界。
“小哥,你终究是要离开的。”尚华夜没有劝说,只是道出了事实。
“可是,我……”
界灵是世界本源的体现,如果界灵离开灵元界,这个世界即便不会毁灭,也会因为失去大量的本源逐渐衰败。
柏秋寒曾想过能否将小叶带回去,但看清了苟建名的理想,看到了这个世界的希望,他便不忍将衰亡留给灵元界了。
如果他是那种不怕身后洪水滔天的人,也许就没有那么多纠结了吧?
可柏秋寒不是那样的人,更不愿成为那样的人,所以他才能变得强大。
“这个孩子……”柏秋寒不知道要怎么跟小叶说这件事,但当他埋头看向那张小脸时,却看见那双乌溜溜的大眼睛也正看着他。
“爸爸,要我到那个中界山上去,才能保护灵元界吗?”
小叶不知是什么时候醒来的,突如其来的声音让尚华夜主仆二人都是一惊,没想到装睡的孩子将有关于她未来的事情尽收耳底。
柏秋寒与尚华夜对视一眼,都露出了无奈地笑,刚才沉浸于对话中,却都忽略了继承界灵力量的小叶已拥有识海,以至于竟然被这小小孩子骗过。
尚华夜看着那双无暇的眼眸,却一句话也说不出口,是对当年那个女孩的歉疚也好,是对小叶的怜惜也罢,哪怕她心中设想过无数遍,但真正面对时,这个灵元界顶尖的强者竟然感到了畏惧。
“华夜姐!”
听到尚清的声音,尚华夜抹去了脸上的痛苦,用颤抖的声音问道:
“小叶,你……想去吗?等柏小哥走了之后,你愿意去吗?”
尚华夜知道自己强调柏秋寒的离去是多么卑鄙,即便她已经知道界灵大部分的怨恨已经消散,但失去了柏秋寒的制约,谁又知道界灵会变成什么样子?
这是将守护灵元界作为自身责任的尚华夜,必须做出的抉择。
“如果爸爸不在了,那小叶……”
“小叶!”
柏秋寒悲切的呼唤,却只换来平静地微笑。
“小叶是界灵,虽然很多事已经想不起来了,但是本能还在啊,那应该是小叶要做的事情吧,所以小叶会去的!”
此时的她,看起来已不像是五岁的女孩,更像是那个承载灵元界无数历史的古老存在。
柏秋寒不会以监护人的身份强行逼迫小叶做决定,但他也有自己的想法,所以他盯着尚华夜,缓缓道:“前辈,就算小叶要到中界山上去,也不是现在!”
柏秋寒那毫不客气的目光却让尚华夜露出笑容,她点了点头,示意柏秋寒继续说下去。
“哪怕小叶是自愿的,却不应该是被人监视、甚至随时可能失去生命的状态,即便在中界山上,她也不能被任何人欺侮!”
只有变得足够强大,才不会被人生杀予夺,所以柏秋寒话语中的含义已经很明确——他不会再假装什么也看不见,在离去之前,他会让小叶变得足够强大。
界灵变强的方式很简单,但其后会有多少腥风血雨呢?
尚华夜没有明言,只是一脸安心地说道:“把她交给你果然是正确的选择,也许这方小小世界,能在这个年代变成以往从未有过的模样吧!”
“小叶,这样可以吗?”柏秋寒又看向怀中的孩子,轻声问。
“如果爸爸不会讨厌小叶,那小叶也不想被人欺负。”
“我怎么会讨厌小叶呢?”得到了想要的回答,柏秋寒怜惜地抱紧了怀中娇小而温暖的躯体。
于是在这无名之地,简陋的雨棚下,他们用极为私人的方式决定了灵元界未来的方向,并将尽其所能为之奋斗。
尚华夜在天明之前离开了,虽然这位曾经的映城城主很想去见见那个试图改变世界的游者,但她有比个人兴趣更重要的事情要做。
目送赶赴自己战场的主仆二人消失在黎明前的黑暗中后,柏秋寒也动身了。
自从进入筑道的最后阶段,柏秋寒的自我修复速度也已不能以区区丹海衡量,和尚华夜彻谈许久,仅凭《炼法真诀》地自动运转,便让他的伤势与消耗恢复了大半。
丢掉沾染鲜血的外衣,再以厚衣裹紧小叶,柏秋寒同样投身没入黑暗之中。
笼罩在夜色之下的原野看似一望无际,实则却有隐秘的标识指引着柏秋寒——那是苟建名留下的,所以在第二日中午,柏秋寒就追上了快马加鞭行进的苟建名一行,而此时,苟建名等人正在距离那座小城半日路程的地方扎寨。
在灵映身上,苟建名感觉到了恐怖的力量,所以他也没想到柏秋寒这么快就能脱身,听到部下报告,他立刻放下了饭碗,来到另一座帐中,见到了柏秋寒。
即便已经更了衣,但苟建名还是能嗅到柏秋寒身上散发出的淡淡血腥味,苟建名面色一沉,立刻打发手下出去望风,而后搬了张椅子,坐在了柏秋寒对面。
以往谈及重要的事情时,柏秋寒都会让小叶出去玩耍,但这次他却没有这么做,苟建名叹了口气,明白安稳果然不可能永远持续下去,有什么东西就要改变了。
“他是中界山的人!”柏秋寒开门见山地说道。
“嗯。”苟建名点头,这一点,早在先前和灵映对峙时,他就已经猜到了。
“在和他的战斗中,尚华夜前辈出手帮了我。”
“哦?”苟建名瞬间坐直身子,他早就从柏秋寒口中听到过尚华夜这个名字,也知道她上了中界山劝说,四年余之后的今天,想必也有个结果了。
柏秋寒便将战斗经过,以及尚华夜和他交谈的一切、包括他的想法以及要做的事情全部告知了苟建名。
花几分钟时间消化了这些信息,苟建名叹了口气,他没有反对柏秋寒的决定,即便柏秋寒的要做的是与诸城为敌——因为这本该是他要做的事情,而今不过是提前一些罢了。
“秋寒,你确定灵映死了?”既然做出了决定,那苟建名就不会纠结于过去,他放好心态,准备剖析眼前的局势。
“我没有亲眼看着他死去,但依照当时的情况,至少灵元界之内,应该是没有逆天改命的方法了。”柏秋寒虽疑惑苟建名为何会有此一问,但还是据实答道。
“中界山曾经是灵元界的主人,即便避世多年,想必也在诸城中有庞大的能量,若是让他们知道灵映死在我们——死在游者联盟势力的手中,那……”苟建名担忧地说道。
柏秋寒一怔,而后明白苟建名说得有理,尽管只是名义上的,但他们依旧托庇于游者联盟,如果灵映的死讯传出,加上界灵的事情,不难想象会发生什么。
“不会那么凑巧吧?”他皱眉道。
“就怕不是凑巧!”苟建名站起身子,来回踱步,“秋寒,你不觉得,灵映来得太直接了吗?就像是笃定小叶在我们这儿一样,是谁给他的情报?”
柏秋寒语塞。
“如果有人知道他来找我们却没有回去,哪怕没有发现尸体,基本也可以明确我们这边的问题了。”苟建名苦笑,“而更重要的是,给他情报的人,究竟是灵元界人,是中界山人,还是……”
“外域人!”
游者联盟和诸城开战,得益最大的本就是那些宗门弟子,如果将中界山也卷入进来,他们不仅可以趁机掠夺灵界源气,甚至控制界灵、乃至再度掌控灵元界也不是不可能的!
这也是他们所分析的、霞陨如此执着地发动明城与游者联盟战争的原因。
“除了霞陨之外,还有其他人吗?”
“希望我是杞人忧天。”苟建名坐回椅上,扶着额头,“但无论如何,我们要按最坏的情况做准备——如果中界山已经知道这边的情况该怎么办?”
到那时,将熄的战火想必会再度笼罩大地,而且不再局限于明城与游者联盟之间,可能会播散至整个灵元界,而苟建名和柏秋寒也不可能再置身事外了!
在那样的浪潮中,柏秋寒之流也许能依靠自身实力存活,但苟建名手中那份新生的、脆弱的希望大概会被毫不留情的淹没。
稳定了几年的局势,因为灵映的死,顷刻间分崩离析,变得无比恶劣。
“看来要走一趟了!”柏秋寒看着苟建名,目光平静而坚决。
“是的,需要知道他们的态度!”苟建名点头表示赞同。
可他们要怎么去呢?
去到和诸城敌对无数年、却仍未磨灭在倾轧之下的——游者联盟呢?
这几年,他们和游者联盟唯一的联系,就是将作为贡物的物资交给其使者,他们仍不知道那位盟主究竟是怎样的人,也不知道游者联盟的总部究竟在何方。
也许是巧合,也许是人为的安排,就在这时,来帐前复命的斥候,带回了他们最需要的消息。
第一百六十章 游者联盟的邀请
柏秋寒带着小叶,与苟建名一道离了营寨。
在此扎营本就是为了确认没有尾巴,要收拾也简单,故而苟建名也放心地将后续工作交给了下属。
苟建名也早已达灵元脱体的境界,本来半日的路程,二人只用不到两个小时时间,就到了城墙下。
快步通过城门,就有游者向苟建名汇报,而后将他们引到了城中专用于会客的屋舍。
在那里,已有人等待他们多时了。
吴长明坐在椅上,正给茶杯续茶,他空空荡荡的左袖管随意垂落,而伴他行走灵元界的铁鞭,却远远靠在墙角。
见苟建名和柏秋寒进来,吴长明脸上抑制不住喜色,就连手中的茶水也险些翻倒,他赶忙站起身来,迎上两人。
当初吴长明通彻心意,与苟建名互引为好友,而在游者联盟盟主的授意下来到城中、与苟建名沟通合作事宜后,便再未与苟建名有过交集了,而今再见,故人依旧,甚至修为比当初更上一层楼,怎能不让他感到喜悦?
苟建名也是感叹,四年时间,对于灵元界人的一生来说并不漫长,但在战争之中,别说四年,就算只过四天、四个小时,都有可能阴阳相隔,再难相见,现在看到吴长明与几年前分别时相比并没有什么变化,苟建名也算放下心来。
不过欢喜归欢喜,苟建名也知道,吴长明此行绝不是来看望他的,他很快冷静下来,引吴长明和柏秋寒各自坐定,然后开门见山地问道:“吴兄这次来,可是有重要的事情?”
吴长明收敛笑容,正色道:“苟兄说得不错,最近得到情报,那什么中界山的人在诸城间活动,似乎还有人在寻找你们的踪迹,盟主大人很重视,让我尽快通知你们!”
柏秋寒和苟建名闻言对视一眼,而后都露出无奈地笑容。
吴长明不解,连忙追问,二人便将先前和灵映接触的事简略说了。
吴长明苦笑一声,没想到自己快马加鞭过来传递情报,却还是晚了一步,而他看向柏秋寒的目光也充满了震惊。
四年之前,完成筑道第二步的柏秋寒虽实力已远胜他,却也没到天差地远的程度,不想如今面前这个外域青年已能和灵元界最高层次的人物正面对抗,感叹外域人的时间和灵元界人果然不同之时,吴长明也把目光移到了小叶身上。
小叶正好奇地打量着这个获得了爸爸和苟叔叔亲近的独臂人,却发现吴长明也朝自己看来,眼中更有凌厉的光芒,她下意识就想往柏秋寒身后躲,但最终还是松开抓着柏秋寒裤腿的小手,抬起头与吴长明对视着。
“吴兄,不要吓唬孩子啊。”苟建名发现吴长明竟刻意散发出战意,连忙说道。
“苟兄,她要只是个孩子,我们俩不就是任孩子拿捏的布娃娃了?”吴长明移开目光,但那种紧张的感觉却没有消失。
苟建名苦笑一声,他能够理解吴长明,若非他和小叶接触的时间长,也会对能随意掌握自己灵元与性命的存在保持警惕的。
“小叶,这个叔叔没有什么恶意,不要紧张。”柏秋寒轻轻抚摸小叶的头发,他能察觉到身旁小小识海的波动,知道这孩子对吴长明的行为产生了敌意,于是劝道。
小叶垂下头去,不再看吴长明,而后默默挪到了柏秋寒身后。
吴长明叹了口气,殊不知他心中才是翻起了滔天巨浪,只是短短地对视,大概连那孩子自己都没有发觉,那双看似天真无邪的眼瞳下,依旧是无底深渊,这和怨恨诅咒无关,界灵,永远是凌驾于一般灵元界人之上的存在!
“吴兄,贵盟主还有其他指示么?”见情况有些尴尬,苟建名出言打破了沉默。
“盟主大人本拟让你们到总部暂避,现在看来倒没有这个必要了。”吴长明回过神来,说道。
“不,吴兄,我必须要去贵盟总部一趟!”
“为何?灵映不是已经……”
“正是因为灵映可能死了!”苟建名摇头苦笑。
“这……哎,果然是苟兄想得多些!”吴长明毕竟是游者联盟长老,就算想得没那么深入,也立刻明白灵映的死会带来多么大的影响。
“吴兄意下如何?”
“苟兄愿去当然最好!盟主大人想必乐意见到几位。”吴长明说着,目光却在柏秋寒身上多停留了片刻。
柏秋寒早就打算见见那位神秘的盟主,不过吴长明的眼神还是让他感觉到了怪异,只是他的精神力并未察觉到吴长明有什么恶意,所以他也没有出言发问。
“苟兄打算何时动身?”
“越快越好,如若吴兄无恙,今日也可!”事到如今,也不是讲客套的时候,何况以二人的关系,也无需那么多虚伪的繁文缛节。
“那就今天!”吴长明站起身来。
“我安排一下,秋寒也先去收拾东西!”苟建名说罢,立刻出门呼喊下属,做后续布置去了。
柏秋寒点了点头,也带着小叶出门而去。
不限制发展的几年,固然给苟建名的势力带来了不安定因素,却也让他的部下快速成长起来,不仅是侯建、魏云之类的心腹,包括驻守城中的游者,不少都有了独当一面的能力,故而苟建名也能放心离开。
一小时后,柏秋寒便已收拾完毕,来到后山上集合,他带的东西不多,除了几件衣物,主要还是小叶的一些零碎,而苟建名和吴长明却早在这里等着了。
这次离开,苟建名并没通知太多的人,当然是为了避免情报泄露,而几人轻装而行,更不需要借助马力,在城外倒更能掩藏踪迹,毕竟他们此行还要穿越明城和游者联盟的战场,即便战火渐熄,麻烦也是越少越好。
苟建名知会过后山的哨所,自然没有人阻拦他们行动,他们一路下山,往东而去。
两地相距千余公里,柏秋寒暗忖,即便是在地球上,借助火车汽车一类交通工具也要耗费一日夜时间,那还是道路平坦的情况下,而在没有公共道路的灵元界,则是很多人终其一生也不会去到的远方。
哪怕苟建名和吴长明都已是灵元脱体,柏秋寒的实际力量更是远超表面境界,速度都不逊色于用以长途奔驰的战马,却也不可能不眠不休地走完这段路程。
用了一整天的时间,他们才到了明城的势力范围边缘,并停下来休整。
虽然经历过清洗,但游者联盟还是在战争中恢复了情报工作,以吴长明的身份,要获取几人的补给也不难,只是柏秋寒一路行来,却明显感觉到了冷寂。
在战事开始前,柏秋寒曾走过这条路,而就算是在地广人稀的灵元界,这条路上也可以看到村落,但而今柏秋寒重来此地,却再见不到那些村落的影子,只有从断壁残垣中,才能知晓有人曾经居住于此。
当进入明城地界后,这种凄冷感越发浓厚,有些村落屋舍尚在,却没有半个人影;有些村落则被彻底摧毁,连田地也被烧成了焦土。
这几年来,围绕着莫名理由进行的战争,又夺走了多少人的性命、摧毁了多少人的生活呢?
看着路上的一切,苟建名神色沉重,最终叹道:“灵元界是需要改变了。”
吴长明还以无奈地笑,却没有多说什么。
改变谈何容易,至少盟主交给他的任务未能完成,在前线几年,吴长明没有办法改变同僚已根深蒂固的思想,他的努力没有成效,却不愿以此打击仍在前行的人。
已经发生许久的事情,不论怎么想都无济于事,他们感慨的同时,却不会因此驻足——但他们终究还是停下了。
“秋寒,为何不往前走了?”见柏秋寒停步,苟吴二人也随之停下动作。
“前面,在交战!”柏秋寒说着,就望向前方不远处那座挡住视野的小山丘。
空气中没有飘来血与铁的气息,更没有传来喊杀声,柏秋寒的话语仿佛只是凭空猜测,但知道他精神力修为之高的两人并不会质疑。
至于能在这里交战的,除了游者联盟和明城,也不作他人想了。
“吴兄,这……”苟建名看着吴长明,苦笑着问。
吴长明也是满面纠结,得知灵映的死讯后,一路走来,他越发觉得事情严重,恨不得早一日回到盟中向盟主回报,但在前方作战的也是联盟弟兄,心中理念已经改变的他,再难像当年那样,仅仅将战阵的伤亡当成数字了。
“柏兄,能知道战况如何吗?”吴长明恳切地问道。
柏秋寒微微闭目,随着精神的集中,远方战场的情况,便模模糊糊地呈现在他的识海之中。
“应该是千人规模的战斗,优劣势看不真切。”精神力终究要受限于修为,即便柏秋寒现在可以说是伪先天境界,也只能勉强将精神力单向延伸数里,精度更是无法保证。
“苟兄,我……”
苟建名自然看得出吴长明眼中的希冀,想到路上的死寂与废墟,他叹了口气,说道:“去看一下吧,若情势不对,再出手相助!”
“多谢苟兄。”
吴长明大喜,立即便向苟建名道谢,却看见柏秋寒站在一旁,一脸似笑非笑的表情,他不免有些尴尬,讪笑道:“也多谢柏兄提醒了。”
“小叶正需要灵元。”柏秋寒只是点了点头,看向怀中刚睡醒的小叶。
听到这番话语,小叶睡眼惺忪的双眼中瞬间充满了紧张之色。
“就从这里开始吧,小叶也要学会保护自己了。”
放小叶在地上站稳,看着熟悉的稚颜,柏秋寒第一次露出了严厉的神情。
继承了界灵的能力,小叶已不能说是个普通的孩子,所以她明白,那都是必须的,是为必将到来的离别所做的准备。
但她不会再哭了,即便知道相处的日子过一天少一天,小小的人儿心中所想,却是珍惜现在,而后坚定地朝前方迈步,毕竟在她的身边,伴随她长大的,都是这样的人啊!
“秋寒,你……”
“建名老哥,你是想出手的吧?”柏秋寒看着苟建名的双眼,却如看透了他的内心。
苟建名哑然失笑,知道心中所想果然瞒不过,面前这个青年,其实看得比大多数人都清楚。
意见达成一致,于是他们很自然地改变了方向,不过这一次,柏秋寒没有在抱着小叶前行,而是牵着她的手,带着她奔跑。
几年前的“她”吸收了映城和一些散在的灵界源气,积累下来的力量一直沉睡在小叶的身体中,柏秋寒一直知晓,却没有教小叶去掌握,现在的举动,则是要快速将之引动出来。。
高强度的奔跑,对于五岁的孩子来说未免太过残酷,可小叶依旧咬牙坚持着,顺滑柔软的头发变得散乱,白色的衣裙也染上土色,但她不发一言,只是尝试掌控体内的力量,跟上柏秋寒的节奏。
渐渐地,有乳白色的光辉从她的躯体里绽放出来——那是灵界源气的光芒。
能掌控灵界源气,并不代表小叶就达到了城主的级别,只是对于界灵来说,灵界源气才是基础力量,相当于人类练气士从丹海境界就修炼先天真气——境界不同,但本质已经相同。
苟吴二人也是特地放慢速度配合,却见小叶在短短时间内已经能掌控部分体内的灵界源气,虽然明白羡慕是羡慕不来的,却也不免感叹界灵之强大。
柏秋寒欣慰却又悲伤地看着这一切,随着小叶开始掌控她的力量,她终将会踏上超越灵元界极限的道路,但同时也意味着,那还隐藏在小叶灵魂深处的“她”,会慢慢被抹去最后的痕迹。
那时,灵元界的怨恨诅咒大概会消失,而柏秋寒也将再度直面那份转移给他的怨恨。
对于灵元界来说、对于想要改变灵元界的人来说,那一定是好事吧!
但对于已将“她”当做朋友、当做亲人的柏秋寒来说,是不论如何也高兴不起来的。
但这是“她”的愿望,也是必将到达的未来——对柏秋寒来说,不怎么乐见的未来!
虽然练气士拥有超越一般人类的力量,却依旧要被种种事物束缚,然而也正是因为被束缚着,练气士才会试图达到更高的地方,走到道路的尽头,超脱一切束缚。
后悔无益,曾经发生过的事情依旧铭记在他的识海之中,却已不是用来让他悔恨自己的无能,而是成为了鞭策他前行的动力。
面前这个努力前行的女孩也是,终将消失的“她”也是,前面那些为自己的道路奋斗终生的人也是,后悔的、欣慰的、感动的,一切的事物都将成为他的力量,即便日后仍会迷茫,那他也能借此从迷茫中走出来!
在这几年的时间里,他已然明白,筑道不仅仅是修炼,更是修心,如果心念不够坚定,即便有精神力在,也会在折磨中消亡。
小叶没有觉察到柏秋寒目光中的许多含义,她只感觉到了温暖,而逐渐轻盈的身躯,渐渐将疲累甩掉,经脉中流转的气息,也渐渐归于她识海的控制之下。
而此时,他们也终于到了山丘之顶,俯视着下方的战场。
第一百六十一章 联盟长老
正如柏秋寒所感知的那样,山下战斗的双方是游者联盟和明城的千人队。
明城的军队大多不明白,一名将军和数百精锐的损失,为何会让这场战争延续数年;游者联盟的部队更不明白这场战争为何会迁延如此之久,只是敌人打过来,他们就应战罢了。
不过时至今日,也没有人再去追溯开战的缘由,即便而今再难有万人级别的大战,但若是双方军队相逢,除了战与逃,也没有第三种可能了。
游者联盟的队伍本是充当斥候探查明城势力,并且视情况准备搞些破坏,却不料这日依山丘扎营时,正被明城的巡逻队伍撞个正着,明城指挥官判断对方人数还不如自己,当下派人传讯后,便发起了突袭。
然而游者联盟领军长老也是老道人物,借山丘视野优势,先一步发现了明城军队,所以偷袭就成了正面决战。
明城军队人数虽较多,却也无法形成绝对优势,游者联盟依山而战,打退了明城数次进攻。
柏秋寒等人到达山丘上时,明城上一波的进攻才刚刚止歇。
此刻游者联盟营寨之前堆满了双方的尸体,却没有人将之清理,明城方面是难以抢回,而游者联盟则乐得有这天然屏障。
交战双方大概都习惯了冲鼻血腥味,可丘上几人却还能清晰闻到令人作呕的气息。
柏秋寒想掩住小叶的鼻子,却被一双小手推开,她稚嫩的脸蛋苍白,娇小的身体不断颤抖着,但她一步也没有后退,只是用那漂亮的眸子,死死盯着下面的尸山血海。
尽管想让小叶快速成长,但柏秋寒也觉得面前的一幕刺激过大,然而小叶的坚强远超他的想象,让柏秋寒既欣喜又痛心。
“吴兄,这里是明城地界,即便贵盟一时不会溃败,明城援军也总有到的时候。”苟建名话未说完,言下之意却已很明显。
吴长明一脸感激地说道:“苟兄,后面路途尚远,我们悄然出手,然后尽快离去?”
苟建名也笑道:“吴兄替我着想,但人多眼杂,难保真能彻底保密?倒不如与贵盟通通气,我也正想拜会贵盟的人物。”
“柏兄怎么说?”
“两位,小叶动手的话,才是真瞒不住的。”柏秋寒语气平淡,但在另外两人听来却如滔天巨浪。
没人会怀疑界灵对普通灵元界人的杀伤力,就算是那些城主,如果没有中界山的秘法,也只有任之宰割,但真要这么早暴露出小叶?还是说要让那些好不容易散去的怨恨,再次将界灵污染吗?
“有我在!”柏秋寒这句话是对吴苟二人说的,却也是对小叶说的。
“秋寒,做你想做的事情吧!”感受到那份自信所带来的力量,苟建名舒了口气,面前的青年给他带来了太多奇迹,那有什么理由不相信他的呢?
“小叶,就交给你了。”柏秋寒蹲下身子,视线与小叶的双眼平行,直视着在他的溺爱里长大的女孩。
小叶没有胆怯,而是勇敢地回看着,红润的嘴唇轻轻张合——
“好的,爸爸,交给小叶!”
柏秋寒有些恍惚,一时间,他竟分不清那双明眸的幽深之下,究竟是“她”还是小叶。
不过又何须分清呢?
小叶就是“她”,“她”就是小叶。
“先下去吧?”吴长明从震惊中恢复了思考,建议道。
苟建名点点头,便跟着吴长明,向游者联盟的营寨走去。
几人并未刻意掩藏行踪,但在游者联盟眼中,这三大一小的诡异组合却如凭空出现一般,毕竟小丘上的哨兵并没有发出任何示警。
营寨门口,十几名游者将四人团团围住,却没有一人敢轻动,不仅是因为几人衣着外貌远胜一般游者村人,更因为他们闲庭信步的模样,浑不似在战场之上。
过了一阵,寨中终于出来一名披甲男子,看其修为,已到了城主亲卫的水准,非一般游者可比。
这男子才出寨门时,尚且面带傲意,但当他看到吴长明身上那隐隐燃起的灵元,傲气顿时变为了惶恐,他慌忙指挥游者们收起兵器——在灵元脱体面前,以他们这几个人,就算都手持火器,也是没有半点机会的。
“敢问几位大人来访,有何贵干?”男子放低姿态,用颤抖的声音问道。
“我是联盟长老吴长明,请问这里带军的是哪位长老?”吴长明收回灵元,和颜悦色地说道。
那男子一怔,没想到吴长明态度如此之好,更没想到面前的高手竟也是盟中之人。
以这男子的身份,自然未曾见过吴长明这种级别的长老,而仅凭盟中少量流传的画像,实在难以确认其身份。
不过吴长明独臂和铁鞭的特征在游者联盟中也算颇有名气,是以男子将信将疑地答道:“领军的是许蒙长老,大人可需要唤许长老出来相见?”
吴长明知道对方还未信任自己,但时间紧迫,没有时间在此多耽,于是他道:“无需,引我们进去就好。”
男子略略迟疑,但仔细一想,这几人就算是硬闯,他也没有办法阻止,干脆就道:“那在下就为大人们引路。”
他说着,暗中也向部下们打起手势。
吴长明心知男子是让游者们先行通报许蒙,也不以为意,低声与苟建名交流两句,便跟着男子向营中走去。
至于柏秋寒,则是全程不发一言,只牵着小叶,默默走在两人身后。
柏秋寒和苟建名并未展露气势,男子看不出二人深浅,在他看来,甚至连那小小女孩,也似潜藏着无穷力量,所以他不敢多话,更不敢绕路,径直走向中军营帐。
许蒙在游者联盟的长老中,资历已算得上老,但其实力却无法与之匹配,即便有盟主传授功法,他也久久无法达到灵元脱体。
相比于他,吴长明早达灵元脱体境界,更屡次被盟主委以重任,哪怕是刺杀映城城主失败,断臂后实力大降,其也仍深得盟主信任。是以这几年时间,此人像神棍一样在前线各军中宣传什么联盟初心时,他们这些人也只能捏着鼻子忍了。
但此刻听到吴长明在外,许蒙却是喜出望外——部下游者不清楚,他又怎会不知吴长明的体貌特征?
许蒙是经验老道之辈,因此才得到一个领军扰乱敌后的任务,故而他也明白,现在的局势看似平稳,实则已处死局,只是看明城援军什么时候到罢了。
这种情况下,就算有一个灵元脱体的高手,只怕也难以改变局面,但是——至少能将他解救出去吧!
想必吴长明来此也有这种想法!
毕竟他们都不是当年刚进联盟的年轻人了,只会做出正确的选择。
许蒙暗自想着,同时再度确认自己过往没有得罪吴长明的地方,便露出自以为最灿烂的笑容,看着被打开的帐门。
吴长明看着自己的同僚,看着其眼中的希冀,大概猜到了对方所想,他叹了口气,说道:“许长老,别来无恙。”
“长明兄说哪里话来……”
许蒙没注意到吴长明的神色变化,激动地上前,试图握住吴长明的手,却抓到了空空的袖管。
许蒙的笑容僵在脸上,一时间连道歉的话语都未能说出,只能用尴尬的目光看着吴长明。
吴长明不以为意,抽回了衣袖,说道:“许长老,都是为盟主效力,我就不绕弯子了,我这次也是适逢其会,但既然来了,便会替许长老破敌。”
见吴长明没有发怒,许蒙暗自松了口气,但又听吴长明说要破敌,却是怎么也笑不出来了。
破敌?凭什么?
许蒙狐疑地看向吴长明,却未能从那自信的神情中看出什么端倪,而后他终于注意到了跟随吴长明进来的几人。
“长明兄,这几位是?”
“我来介绍,这位是苟建名先生,西边的大游者,我的好友。”吴长明先指向苟建名,而苟建名也是拱手致礼。
“哦,原来是苟先生。”许蒙回以一礼,言语中却是毫不掩饰的轻视,他身为灵元脱体下最强一线,却看不透苟建名的修为,就知此人修为之高,但其游者的身份还是让他看轻,连带着与其称兄道弟的吴长明,在他心中的评价都低了几分。
吴长明刚想出言呵斥,苟建名却一拍他的肩膀,摇了摇头。
吴长明一愣,而后露出无奈地笑,如果这么简单就能改变联盟长老们的看法,那他也不会数年徒劳无功了。
压制着怒意,吴长明又将手摆向柏秋寒,道:“这位是柏秋寒先生和他养女小叶,柏先生修为惊人,是我辈万不能及的。”
许蒙便又看向柏秋寒,却无法在这个漂亮的年轻人身上看出半点灵元修为来,隐约间,就如有一层薄雾将其笼罩,看不真切。
他隐隐明白了什么,正要行礼招呼,却不想柏秋寒正眼也不看他一眼,只是自顾自地替小叶整理奔跑后乱掉的衣发。
许蒙脸上挂不住,却又不知自己是何时得罪对方的。
柏秋寒当然是为苟建名生气,在他看来,许蒙引以为豪的地位宛若浮云,此人又有什么资格看不起苟建名?
虽已不再对灵元界人抱有高高在上的情感,但以柏秋寒而今的实力,也的确无需虚以委蛇了。
“柏先生近来正教乃女修行之时,就不需这些繁文缛节了,许长老,还是说正事吧。”
吴长明从中调节的手段并不高明,但也算给了台阶下,于是柏秋寒朝许蒙微微晗首,便再不看这游者联盟长老一眼。
许蒙心中不忿,暗诽吴长明竟相助外人,但此刻是他有求于人,是以也只能强行挤出笑容,说道:“吴长老,您说助我破敌,是怎么个破法?”
吴长明正要说话,却听苟建名已经开口道:“许蒙长老,只需交给我们就行了。”
苟建名说得客气,但言下之意,却是不打算告诉许蒙详细了。
许蒙面色一寒,斥道:“这里哪有你个小小游者发话的份!”
“许长老,苟兄是我的朋友!”吴长明皱眉。
“我游者联盟,何时需要这样草芥一样的家伙相助了?”许蒙却丝毫没有改口的意思,悠悠数十万载间,普通游者和村人是低贱存在的思想早就根深蒂固,哪怕是游者联盟这个最早为了反抗城中阶级分化而出现的组织,也在漫长的岁月中变了模样,开始做起当年那些被他们所厌恶的事情来。
柏秋寒停止了手上的动作,冰冷的目光投射向许蒙。
许蒙激灵灵打了个寒噤,更加确认了柏秋寒的来历,却也更加不明白,像这样的人为何会如此看中那低贱的游者。
灵元脱体又怎样?在诸势力的资源分配趋向饱和的现在,哪会容忍别人进来分上一份,即便是最开放的城市,也多年没有接纳这样的不安定因子入城居住了。
灵元脱体固然是灵元界一流的强者,但若没有背景,反倒如鸡肋一般。
许蒙自然不知道在这片大地上燃气的星火,因此他的话语也代表着他们这类人最真实的想法,见微知著,灵元界究竟已经枯朽成什么样子了?
苟建名没有愤怒,甚至心中没有半点不快,早在做下这个决定之前,他就已经想到可能受到这样的待遇,他来这里,正是为了见证,然后改变!
“许长老,我们会解决的,一切都会!”苟建名上前一步,目光灼灼。
他没有释放灵元,没有以势相压,但他的眼神无比坚定。
许蒙看到了其中的光芒,那是他从不曾见过的、理想的光辉,而那些已到他口边的鄙弃之语,也再吐不出半个字来。
吴长明面带羞惭,四年过后的今天,他和苟建名的差距还是如此之大,但也正因为如此,他才会继续追寻那份光明。
“许蒙长老,你行迹已露,此间事了,你就回去盟中吧!”吴长明再看向许蒙时,眼中再无压抑的怒意,只有深深的悲哀。
“吴长老,你……”
许蒙想问,你们凭什么胜敌,你吴长明难道不打算一同归去?
然而吴长明没有给他问出口的机会。
“我说了,我们适逢其会,来见长老并非为了商议,只是告会一声。”
说罢,吴长明转头,再不看向身后,就此出帐而去。
柏秋寒牵着小叶,紧跟着走出,只有苟建名还向一脸呆滞的许蒙拱了拱手,才转身离去。
那几人来去太快,以致于许蒙甚至没有反应过来,琢磨先前的话语好一阵后,他才想起现在并不是干这种事情的时候,他赶忙唤来部下询问吴长明等人行踪,却被告知他们已往明城营地去了。
许蒙只觉心中一团乱麻,那双如火的眼睛,似仍在这里,向他封闭的心中放射光明。
第一百六十二章 叶的战斗
两处营寨的距离不过数里,由于地势平旷,双方甚至可以望见对面的箭楼旗帜,是以在明城初次进攻失败后,陷入拉锯战倒也不足为奇了。
柏秋寒拉着小叶走得极快,甚至超在苟、吴二人之前。他们没有掩藏行踪,是以明城的箭楼已经能观察到在原野上疾行的几人。
在这些兵士看来,柏秋寒等人行进的速度远超他们想象,即便是最愚蠢的人,也明白几人不是易与之辈,于是情报很快到了这支军队的指挥者手中。
明城的领军之人亦在将军之列,他虽排位较低,但见识却不短浅,哪怕是在进攻将将结束后最为疲惫的时刻,也在听完下属汇报后深深警觉。
他赶忙召来亲卫,亲自到营门查看,而此刻,柏秋寒等人已到了营寨外一箭之地。
“诸位是什么人?”明城将军见柏秋寒等人似毫无停步的打算,皱眉呼喝。
而随着他话音落下,箭塔上的弓手们箭已上弦,他身后的亲卫们也是刀兵在手。
面对这样的威慑,不说柏秋寒,就算是吴苟二人,也不会将明城那区区数十人放在眼中,所以他们没有回答,更没有停步,只是继续向营寨门口行进。
明城将军无法看透那几人的修为,甚至连那个小女孩也不行,他心中有些犹豫,但身为一军之主,他不能放任不知底细的人靠近。
明城将军一声令下,箭矢呼啸而过,他的本意是警告,所以他命令弓手瞄准柏秋寒等人行进路线之前,但柏秋寒等人速度太快,这几箭反而直指向走在前面的柏秋寒与小叶。
然而这些箭羽又怎能近得柏秋寒身周?
在明城诸人看来,那些已在空中化作残影的箭矢,速度竟肉眼可见的减缓,便如没入泥潭,最后随着重力的作用掉落在地。
柏秋寒终于止住脚步,他一脚踏断箭杆,看向了一脸紧张的明城将军,说道:“你们退兵吧!”
没头没尾的一句话,让明城将军开始猜测这几人的身份。
“阁下几位是游者联盟的人?”
“不全是。”
明城将军沉默,而后看向吴长明的铁鞭独臂,心中又有所猜想。
“阁下既非游者联盟之人,又何苦……”
“你们退兵吧!”柏秋寒重复相同的话语,但却已夹杂着自身气势,精神力如浪涛般压向明城众人。
明城将军面色惨白,知道面前之人绝非自己能敌,但若是真就因此人一言而退,自己在明城也绝对混不下去了。
“就算他们都是灵元脱体,还能硬冲我数百人军阵?”明城将军咬牙切齿地想着,暗中也向下属打着手势,准备列阵。
那些小动作又怎能瞒过柏秋寒,他叹了口气,蹲下身子,对小叶说道:“小叶,你明白没有?”
“小叶知道,爸爸是要小叶分清敌友善恶,不能因为力量就傲慢不视外物。”小叶笑着回应。
“哪怕我以后不在了,这也是最重要的事情,你还小,却拥有了强大的力量,这是很危险的,我以前犯过这样的错,曾经住在你身体里的那个孩子也是,我不是让你忘记愤怒,也不是要你压制自己的情绪,只是希望你不要走到错误的道路上去。”
“小叶不会的。”
小叶抬起头来,在那双黑而美丽的瞳孔中,柏秋寒似乎看到了两个灵魂的重叠。
于是他笑着擦干了小叶额上细密的汗珠,用低而沉稳的声音说道:“去吧,小叶,去做你想做的!”
“是!”
明城将军不知道这个修为莫测的青年为何转而去与女孩交流,但这无疑让他有了更充分地准备时间,就在他准备下达进一步指令时,一切都停止了。
时间仍在流逝,营中的旗帜亦在轻风的吹拂下起伏,但明城众军却再无法移动分毫,甚至连思考都开始冻结。
明城将军试图将那来自灵魂深处的恐惧从脑中驱除,却只能让如临深渊之感越发深邃,不过好在,逐渐麻木的思考也让那些可怕的事物逐渐远去。
但接下来,更令他绝望的事情发生了。
灵元在消散!
伴随多年、让他们能够立于他人之上的灵元在消散。
失去灵元,等同于失去现在拥有的一切,失去立足之本,而能将他人灵元随意掌控的,又是怎样的存在?
疑惑,恐惧,惊慌……
种种情绪在明城将军脑海中闪现,不过很快,他就连情绪都不再有了。
对于一般灵元界人、乃至尚华夜这样转修灵元的人,界灵的能力都是绝对的,差距只在于灵元量的多少影响着坚持的时间而已。
苟建名见过这样的力量,但而今再见,却依旧感觉到界灵的可怕的,不过现在的小叶,已不再是灵元界的噩梦,甚至终有一日,会重新成为承载灵元界的存在!
此时此刻,面对沉寂的军营,小叶想要夺去这些明城人的性命只在一念之间,但她并没有这么做。
柏秋寒曾在那个白色的世界里说,即便在修行的道路上越行越远,却不愿以高高在上的姿态去俯视他人。
所以与他朝夕相处了五年的小叶也不会。
逐渐收回力量,明城众军的灵元在空中凝聚,最后全部进入了小叶的身体。
数百人的灵元算不上强大,但对于小叶那细弱的经脉又似太过磅礴,然而在她的指引下,这些灵元仿佛本就归属于她一般,在经脉中流淌、精炼,化作纯白的灵界源气。
这个转化过程极快,对于小叶来说却毫不费力,就连灵元中驳杂的气息,也自动随着流转散出体外,但也有其他的东西骗过了小叶的感知,就要与她的识海融合。
那份怨恨深入灵元界人的灵魂,渗透在灵元之中,即便小叶没有夺人性命,只要动用力量操纵他人灵元,就不可避免要沾染上,更遑论将这些灵元收归己用了。
从刚才开始就以精神力和小叶识海相连的柏秋寒自然不会忽略,小叶的识海继承自界灵,以境界来说已是识海初结的顶点,不过要剥离这本就同源的诅咒,还是差了些许。
柏秋寒想着,那些怨念已被引入他的识海,精神力一动,便轻松将之磨灭了。
现在的小叶和界灵的融合已经接近尾声,可以说现在的她除了外表,已经脱离了人类范畴,她的身体有如大海,即便是柏秋寒,也不知道要多少灵界源气才能将她填满、才能让她触到桎梏。
只要保护着她,守着她成长,那她终会击败那份怨恨,界灵并非洪水猛兽,哪怕是在这个被诅咒的、失落的世界也是如此,只是过去没有可以引导她的人罢了。
看着那小小的身体在风中挺立,柏秋寒越发感觉自己责任重大。
“在离开之前,一定要……”
柏秋寒的思绪被冲入怀中的柔软打断,他愣了愣,却并没有抱住小叶,只是将她轻轻放下,替她整理了一下散乱的头发。
小叶眼中闪过落寞,却还是说道:“谢谢爸爸。”
小叶其实什么都明白,所以柏秋寒与她的相处,也定然无法再和从前一样。
这是没有办法的事情,比起五年前,柏秋寒的力量强了许多,却仍有许多无可奈何。
苟建名察觉到了两人间气氛的变化,他叹了口气,走到柏秋寒身旁,鼓起笑容问:“秋寒,这些人怎么处理?”
扫及因脱力而委顿在地的明城人,苟建名知道,就算这些人恢复过来,也只能从重头开始了。
“建名老哥,你不应该问我的。”柏秋寒摇头道。
“唉,”苟建名明白了柏秋寒的意思,又叹了口气,“我究竟还要接受你多少帮助呢?”
“你要做的,是这个世界数十万年来都无人成功之事,那一切能够利用起来的东西都应该利用起来,难道老哥你曾经明白的道理,现在还要从头学起么?”柏秋寒笑道。
看着青年脸上的微笑,苟建名只觉心中亏欠,但也正如柏秋寒所说,事情到了这个地步,他已经不属于他自己了,个人的喜怒情感,不能成为阻碍前进的理由。
“我和吴长老愿意帮老哥,是因为老哥的能力,而城里的大家,都是被你的理想所感动,被你的理想所改变的,所以你无需愧疚,更不用在乎。”
柏秋寒的话语又推了苟建名一把,于是这个毕生在为遥不可及理想奋斗的男人,再度坚定了决心。
他走到明城将军身前,灵元毫无保留地爆发出来,这明城将军修为本就差上一筹,此刻灵元尽失,更是险些顶不住苟建名的气势。
“你觉得们还回得去明城吗?”苟建名抓着将军的肩膀,将灵元分了一些出去,使其稳住了气息。
失去灵元后,明城将军本已绝望,但在苟建名这句问话中,他却察觉到了生机。
“你……求大人指条明路!”明城将军知道自己再无高傲的底气,他放低姿态,仿佛变回了当年才进明城军中时的卑微模样。
苟建名取出一张绘着简易地图的羊皮纸,他指着地图左边一个被标记出来的点,说道:“你们拿着地图往西走,找到这个村落,以此图示人,自然会有人接收你们。”
“是,多谢大人。”明城将军用颤抖的双手接过地图,拜谢道。
要说这些明城人心中没有恨意,那是不可能的,毕竟这突然出现的几人夺走了他们的身份地位,夺走了他们赖以生存的一切。
但至少这些人还让他们活着!
对于绝大多数灵元界人来说,活着比什么都重要。
而苟建名所指引的不论是多么艰苦之地,也总比在城外被他们曾经看低的游者们欺侮要好。
如果可以,苟建名也不愿收留这些敌人,但在游者联盟庇护下蛰伏发展的几年时间,远不能弥补和诸城之间的巨大差距。
所以他需要力量,再小的力量也可以,他也相信,那些追随他多年的人们,一定可以将这些不安定的力量吸收,变作前进的基石。
他们再度启程了,至于那些明城兵士的未来究竟如何,就不是他们能够顾及的了。
柏秋寒不再抱着小叶前行,而在吸收了那些人的灵元之后,小叶竟已能勉强跟上三人的步伐。
以小叶现在的灵界源气,已经是普通丹海境练气士的水准,只不过她身体幼小,真对上丹海境还是不免吃亏,饶是如此,这种进境速度还是让柏秋寒吃惊,也无怪当年那个毁灭明城的孩子,需要尚华夜解放全部力量才能击败了。
“我这一生,修为也就到此为止了吧。”看着小叶,吴长明也不免感慨。
“吴兄,难道我又能好到哪去?”苟建名却笑道。
这几年时间,他从脱胎换血水准都不到的水平,晋入相当于血气化精的灵元脱体,在旁人看来也是神速,但他自己清楚,不过是机遇加上积累而已。
真算年纪,苟建名已不年轻了,这几年的突破已经耗尽了他的一切,这段时日里,即便柏秋寒让他吸收了些灵界源气,他也再感受不到自己修为的提升了。
能修出灵界源气,达到更高层次,想必也十分精彩吧!
但那并非他的道路。
“即便修为有限,也能做很多事情!”
“是的,很多……”
吴长明望向远方无尽的天地,在生命的后半程,他终于感觉到了活着的意义。
柏秋寒听着两人的对话,不着痕迹地露出笑容。
他来这个世界五年,已有太多改变,他变得沉默寡言,习惯于幕后,但他没有一刻停止思考。
帮助苟建名,也是思考之后的决定。
不光是为了小叶,更因为他讨厌这样的灵元界。
他本是为了筑道来此,却与这里的纠葛渐深,他曾迷茫过,待到要离去时该如何自处。
后来他得出结论,不要后悔就好。
他应是个过客,但看过这个世界的光,便再难以将此地当做工具。
他想守望着那份光芒的成长。
至于苟建名与他非亲非故,那又何妨?
彼时在海防七团,那两个修为低微军人以命救他,又可曾问过亲近与否?
凡事讲亲疏利益,未免太无趣了些,而柏秋寒早就说过,不愿做那样无趣之人。
所以他站在这里,扶持着苟建名前行。
而今日,穿过重重关卡的他们,也终于站在了云雾飘渺的高山前,看着那曾经或许终生不能得见的处所!
第一百六十三章 入山
柏秋寒仰视着面前的山峰,只见蜿蜒曲折的山道直通云雾深处,这里似乎无人看守,但从能目及此山处走到这里,他已经感受到了无数监视的气息。
那并非真有人在窥探,而是阵法的作用。
与映城那超过灵元界力量上限的聚灵阵法不同,柏秋寒所发现的阵纹,都没有超越先天水准的桎梏,但也正因为此,才显得无比精妙。
无数基础的阵法勾连,铸成这游者联盟的护山大阵,或许面对修为高深的练气士还差了火候,但在灵元界,能将之攻破的人只怕根本找不出来。
维护简单,行之有效,因地制宜,在柏秋寒看来,这座大阵比之聚灵法阵之流要强上太多。
游者联盟能在缺乏顶尖战力的情况下还能与诸城抗衡,这座阵法也是功不可没。
柏秋寒不知道当年花费心思构筑阵法的人是怎样的大才,但他能看出,出现在眼前的山路绝对是障眼法,若是有人误入此地,也绝难得门而入。
不过他们之中有吴长明在。
一路上,每当柏秋寒感觉到阵法发动时,吴长明都会从怀中取出象征着长老身份的铁牌,消弭了阵法的波动。
现下依旧如此。
吴长明取出长老凭信,刹那间,云雾散去,面前的景象扭曲,而后露出其下真实。
山还是那座山,只是虚假的世外缥缈之息荡然无存,鳞次栉比的房屋依山而建,自山麓而起,渐隐于云雾之中,遍布山间的路径虽有些坡度,却也不算陡峭。
山脚是高大的山门,不知伫立在此多少年的石料上未书一字,其下有一名游者镇守于此,这人气息沉稳,至少也有相当于丹海巅峰乃至脱胎换血的修为,不过有大阵庇护,这守卫倒是象征意义更大。
见大阵打开,看门人连忙从座椅上站起,但看到进来的人是吴长明时,却又松了口气。
“吴长老,此行还算顺利?”
看似随意的寒暄,却让吴长明露出疲惫之色。
盟中规矩,外出任务者旁人不得问询,这人一问,却又不知是为谁探听了。
吴长明没有回答,领着柏秋寒等人,就准备跨进山门。
“吴长老留步!”
看门人拦在吴长明身前,看着柏秋寒等人说道:“这几位修为莫测,看着却面生,应该不是我盟中人,不知长老为何引之入山啊?”
“这是盟主要见的人,难道还要与盟中所有人说明吗?”吴长明皱起眉头,隐含怒意地反问道。
看门人一震,显然没想到吴长明竟会将盟主给搬了出来。
“长老,我并未听说过有外人要来,等我通报一声。”事及盟主,即便身后的人与吴长明不睦,他也不敢怠慢。
“事情紧急,快去吧!”
吴长明无奈叹气,看着那人朝山上去了。
“吴兄,你在游者联盟之中,也颇为辛苦啊!”苟建名拍了拍吴长明的肩膀,道。
“盟主信任我,自然有很多人不喜,倒也习惯了。”吴长明洒脱一笑。
柏秋寒没有说话,将一切看在眼中的他,只觉看似强大的游者联盟也是问题重重。
盟主确实有极大的威望,能将平素不怎么合得来的人统合在一起,但当游者联盟群龙无首的时候呢?
如果有外界的压力倒还好说,但这大阵偏生如此坚固,若是中界山不出手,只怕各大城市也只能敲打游者联盟的外围势力,而无法真威胁到长老们的利益。
积累下来的矛盾,在这云山深处,却又引起过多少冲突?
若不算城主级别,游者联盟中灵元脱体以上的高手,比各城加起来也差不多了,然而只能偏安一隅,并非没有道理。
柏秋寒思忖间,那看门人却已匆匆从山上下来,他神色有些慌乱,看向吴长明的目光中带着先前所没有的恭谨。
“吴长老,已经确认过了,这是盟主大人早准备好的手信。”看门人说着,便从宽袖中取出一封信纸,交到吴长明手中。
看来盟主大人已经有所预见了。
吴长明如是想着,却又升起了那困扰他多年的疑惑——盟主大人既然看透了那么多事情的走向,为何不出来引导游者联盟呢?就连那场对映城的战争,也是在达到一定目的后就作罢。
许久没有想通的问题不是短短时间里就能够明了的,吴长明只得将这些抛诸脑后,在看门人恭敬到甚至带着惧怕的眼神中,走上了通往游者联盟核心的山道。
从进入阵法以来,柏秋寒虽一言不发,却无时不刻不在观察,这座大阵虽然精巧,但毕竟是基础阵法耦合而来,还无法彻底屏蔽他这种水准精神力的探知。
只是越探查,他就越感到吃惊。
阵法,本质上是运用阵纹阵眼,引动外界力量以达到布阵目的手段,是以阵纹本身的复杂程度与蕴含的规则以及布阵时所注入的能量层级,就是阵法强大与否的关键。
这种永久性的阵法,必然是和外界融为一体,才能有如此生生不息的玄妙。
他在海防七团时,弗拉德家族和幻夜血宗等人布下的大阵范围已是极大,甚至没有完全展开,就让阵法高手麻旷义苦不堪言,但若要和这座大阵比起来,就是云泥之别了。
设计这座大阵的人,一定是超凡脱俗的强者吧,即便是灵元界的力量限制,也无法彻底抑制其高妙的修为。
而更让柏秋寒感慨的,却是住在这大阵中的人。
吴长明曾说过,在游者联盟总部之下有村落,可一路行来,不要说村子,就算是飞鸟小兽也罕见,现在看来,说的就是这里。
高耸的山峰,在多年的改造下,失去了原有的陡峭,是以先前在山脚所见的房屋的住客——并无任何灵元修为的村人们,也可以在此安居乐业。
对于他们的到来,村人们神色无异,只是自顾自地做着自己的事情,似乎一切都已司空见惯了。
“当年我也生在下面的村落,后来却只将这里当做联盟的累赘,现在想想,是真对不起先盟主的良苦用心了。”吴长明看着那些毫无亲近之意的村人,心中只有悔恨。
苟建名叹了口气,没有说话。
柏秋寒却忍不住问道:“吴长老,贵盟这大阵究竟起于何时,为何从未听长老说起过。”
吴长明从感伤中回过神来,道:“这大阵应是从远古传下,至少初任盟主来此引导我们之时,这阵法基础就在,不过经历先盟主的修缮才得以变成而今的模样,漫长岁月里,盟中先辈也是借着这阵法,才能抵抗诸城的。”
“前人所建吗?”柏秋寒想起了尚华夜所说的游者联盟起源,能在那时建立起这阵法基础的,也只有……
吴长明不知柏秋寒为何有此一问,但柏秋寒似在沉思,他也不好再言。
与有些紧张的大人们不同,小叶只是好奇地扫视周围,偶看见同龄的孩子出没,还挥起小手打着招呼,只是这里的孩子却没有积极回应,看着主动交流的小叶,反而躲到了房屋的阴影中去了。
小叶脸色明显黯淡了些,柏秋寒虽在思索,却还是有一缕精神力放在小叶身上,于是他出声安慰道:“不是他们讨厌小叶,只是他们害怕见到外人吧。”
“惭愧之至。”吴长明汗颜,所谓游者与村人的平等,终究只存在于口头与部分人之间,仅从这些村人对外来者的惧怕就能看出一二。
他们继续向上行进,过得山腰障眼的云雾,景象却又陡然一变。
向上的路径中断,取而代之的是通向山后的曲折道路,而四周也再不见民居,只有一座小屋立在路旁。
小屋门户大开,一名中年男子负手站在那里,他看见吴长明从云中现出身形,不由露出笑容。
“长明兄,盟主命我在此候你。”
“申屠,别来无恙,盟主的信,也是你转交的吧?”吴长明也终于对同僚露出了笑容。
此人是联盟长老申屠端,当年未曾发迹之时,吴长明多有提携,所以哪怕现在他无法理解吴长明的观念,却还是保留了尊重。
“长明兄要小心了。”申屠端点了点头,而后却颇含深意地说了一句。
“我又有什么好怕的。”吴长明洒然一笑,他知道申屠端所指为何,但他做下决定的那一刻,便早不在意了。
申屠端摇了摇头,不好再劝,便转移话题道:“盟主的信,长明兄可看过了?”
“正要得见。”吴长明撕开信封,将纸上寥寥数语印入脑中。
“这……”盟主的安排让吴长明颇为疑惑,他看向申屠端,却未能从其表情上得到解答,看来申屠端也是好意提醒,并未窥探其中内容。
“吴兄,贵盟主有何安排?”见吴长明面色古怪,苟建名忍不住问。
“苟兄,对不住,你现在先与我去议事厅,今日是见不到盟主大人了。”吴长明苦笑。
“贵盟主不组织议事么?”苟建名奇道。
“盟主不参与,但现下在总部的长老俱在,盟主的意思,是要将苟兄介绍给诸位,只是……”吴长明说着,脸上的苦涩又加深了些。
联盟长老对苟建名这样的人看法如何,从许蒙身上便可见一斑,在吴长明看来,盟主此举,实在是不知凶吉。
苟建名却哈哈一笑,道:“只怕吴兄将我吹得太过,贵盟主是要看看成色,不必多说,带我去就是了。”
吴长明仍有些摸不着头脑,但见苟建名似已胸有成竹,便没有再问。
“吴长老,不必担心,我替建名老哥压阵就好。”柏秋寒笑道。
“柏兄,只怕不成,盟主大人要见你和界……和小叶。”吴长明无奈道。
“见我?”柏秋寒一时间也相当惊讶,但细细一想,却又不足为奇,毕竟当年郑文坚虽是误解了盟主的意思,却也透露出那位盟主想一见他的心情,只是此刻将他和苟建名分开,倒有些耐人寻味了。
“秋寒,你就去吧,有吴兄在,不用担心我。”苟建名也道。
柏秋寒点了点头,这几年和游者联盟交流下来,他确实没感觉到那位盟主有什么恶意。
“申屠,劳烦你带柏兄到盟主大人殿前了,我和苟兄自去议事厅。”
申屠端点了点头,在柏秋寒身上多看了两眼,他修为已达灵元脱体,战斗经验也颇为丰富,但此刻在柏秋寒身上,他只感受到了不可企及的强大,他心中一凛,暗道:“难怪盟主大人要见他了。”
申屠端的目光瞒不过柏秋寒,倒不如说是柏秋寒故意散发出气息来,以掩盖小叶的特殊,而申屠端也果然没有注意到那蕴藏着灵元界最恐怖力量的女孩。
道别之后,吴长明便领着苟建名走向通向山后的道路,留下柏秋寒和小叶,以及负责引路的申屠端。
“柏先生,请吧。”申屠端一摆手,竟指向了树木茂密的山林。
柏秋寒却是一笑,道:“申屠长老不用考我,还请解开阵法吧!”
以柏秋寒精神力之强,又怎会看不出眼前的山林乃是幻阵?
“倒是在下小瞧柏先生了。”被一眼看破心思,申屠端倒也不尴尬,从怀中取出长老凭信,在空中一扫,随着能量的波动,面前的山林一阵扭曲,化作一条笔直向上的阶梯。
“此阵乃盟主大人布置,若不解除,即便是灵元脱体也要迷失于山林中。”申屠端话语间不无自傲。
柏秋寒不置可否地一笑,要用这种层级的幻阵欺骗他这个以识引气未免太过可笑,不过他也不说破,带着小叶就走上梯级。
申屠端讨了个没趣,眼见柏秋寒动身,赶忙抢上前去引路——盟主大人的安排,他怎么也不敢怠慢了。
梯级很长,一眼根本望不到尽头,但柏秋寒的精神力向上探去,却隐隐能觉察到殿宇的影子。
游者联盟盟主,早在映城时,他就听说了此人的存在,但谁又想到,真正得见却是在五年后的今天。
此人对他感兴趣,而柏秋寒又何尝不想一见这位行事有些怪异的神秘人物呢?
而今,他终于有机会,也有实力站在那人面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