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三十四章 决死
内伤爆发带来的剧烈疼痛让柏秋寒陷入了短暂地脱力,面对谢玉吉的追击,他已经做好了耗空精神力使用炼神冲击的准备。
然而却有人挡在了柏秋寒身前。
苟建名手中钢刀在谢玉吉强大的灵元下寸寸断裂,余威更是让他内腑受损,他口喷鲜血,身体连连后退,若非被赶来的侯建扶住,只怕站都站不起来了。
“侯建,保护苟先生杀出去!”柏秋寒虽然还觉周身疼痛,但有苟建名这么一挡,总算已能够控制身体,他来不及迎敌,便朝身后大吼。
“找死!”
谢玉吉大怒,举刀又斩柏秋寒,柏秋寒自知此刻不能后退,强行提起真气,与谢玉吉战在一处。
侯建扶着苟建名上马,却发现不论眼前身后,都已看不见同伴,入眼尽是明城士兵的甲胄刀枪,他拔刀砍倒两人,却有更多士兵涌上,仿佛永远杀不绝一般。
侯建不知道该怎么冲出去,但看着还未缓过劲来的头领,听着那两位大人在战阵中也尤为清晰的拼斗声,他只觉就算拼掉性命,也要保苟建名杀出战阵。
然而却有人比侯建更早就开始拼命了。
在游者和村人们眼中,苟建名并不是神。
实力在灵元界根本排不上号的他,面对强者时总是卑躬屈膝、奴颜媚笑,来换取生存空间,他让每一个村人、每一个游者,都要学习怎么在强者面前演戏,以期能将其骗过。
难道他没有尊严吗?
不,所有和他接触过的人,都知道他的自尊比谁都强,但他却可以为了他们将这份尊严舍却。
所以没有人看轻了苟建名。
在这个人人利己的世界,还有这样愿意保护弱者、为弱者创造家园的人,于是在最底层的、被当做与牲畜同等的人们,也终于可挺起胸膛,活在阳光之下。
历经世间的残酷,他们珍惜自己的命,绝不会对为那毫无尊敬的、所谓的创世神赴死。
苟建名在他们眼中不是神,但他们可以为苟建名而死!
跟随多年的游者也好,村中新一代的青壮也好,甚至于那些已经到了生命尽头的老者、手无缚鸡之力的孩子妇女,也能为了苟建名用那颤抖的步伐走上前线。
这份用时间堆积起来的尊重与信任,在这战场之上,升华为远非用区区灵元可以衡量的力量。
于是明城的士兵们惊讶地发现,本来被他们压得节节败退的游者与村人们,竟反对他们发起了冲锋。
没有人组织,没有人动员,他们只是知道了苟建名陷没阵中的事实。
青年们握刀的手不再颤抖,对战场的恐惧就像突然消失不见;灵元快要用尽的游者们仿佛爆发出新的力量,身体的疲倦也似消散无踪。他们眼中没有绝望,没有希望,只有死志。
如果手中的武器断了,就用双手,如果双手也被斩落,那即便用牙齿去咬、用身体去挡,他们也要将自己的力量,贡献给那个曾为他们奉献牺牲的人,哪怕他们从此再看不到明日的朝阳。
就算明城的士兵久经训练,在这样的亡命之举下也乱了阵脚。
哪怕用长枪捅穿对方的身体,那些看似孱弱无比的游者与村人,也没有后退半步,而是牢牢抓住枪杆,好像用一条性命换一件武器就是赚到了一般,哪怕要付出三四条性命才能杀死一个明城士兵,游者和村人们也愿意用如此的伤亡代价来换取不断地推进。
“疯了,都疯了!”
明城负责前线指挥的副将气急败坏地叫喊着,并尝试收拢部下,但就连他也被对方的疯狂所震慑,就更不要说那些修为远不及他的士兵了。
明城的前线崩溃了,这用生命的光辉堆积而来的成果,即便短暂,却也给阵中的众人带来了希望。
柏秋寒看着那些人,他们不仅将生死置之度外、还将灵元界最本源的诅咒抛诸脑后——甚至扔在地上狠狠踏了几脚,他们即便是满身伤痕,也依旧坚定地前行着。
不管多么险恶黑暗的环境,都一定会有光明,对于曾经那个只因管窥所见就将一个群体定性的自己,柏秋寒只觉惭愧万分。
随着负面情绪升起,识海中那份怨恨也随之庞大,但这一次柏秋寒不会再败了!
判断着谢玉吉的距离,柏秋寒开始默默调动着精神力。
如果不是身处险地,苟建名也许已经热泪盈眶了。
他感谢着那个没有因为见惯残酷而变得麻木的自己,让最初只是为了立下声名、不被他人欺侮的理想升华。而今这份理想终于变成了他们的理想、他们的信念,在这漆黑的大地上点燃星火,让他们知道自己为何而生,为何而死,让数十万年都没有变化的灵元界拥有了向未来迈步的可能。
“看啊,阿建!”身上的伤痛远无法超越心中这份激昂,苟建名扬起马鞭,指向眼前向死而生地人们,高声笑道:“原来我的努力,早就有回报了。”
“是,大人。”侯建守在苟建名马前,其实并不知道外面的情况,但他可以猜想到究竟发生了什么——因为如果是他在那里,他也会做出同样选择的。
“但我还不够满足,我还有太多事情没有做,所以你们要继续配合我的任性!”
“是,大人!”侯建斩杀了两名冲来的明城士兵,用更加坚决的语气重复了先前的话语。
“杀出去!”
苟建名马鞭一扬,便将一名士兵的长矛卷在手中,灵元流出丹田,让五脏六腑无一处不痛,但他却感觉不到疼痛,心中只有快意。
长矛挥起,虽只两人,却携千军之势,马蹄所到之处,尽皆披靡!
局势的变化让谢玉吉也有了小小的分神,他想不到苟建名区区三十人的加入会让这场没有悬念的战斗蒙上一层阴影。
也就仅此而已了。
谢玉吉这样想着,游者们不过垂死反击,而他的副手想必很快将预备队投入进来,力量的差距,绝非一时的精神爆发可以弥补的,现在只要解决面前的对手……
然而谢玉吉愕然发现,本来该在防御态势的柏秋寒却一动不动,他不认为是这个外域青年放弃的抵抗,那么可能性就只有一种!
“不好!”
谢玉吉虽然反应过来,但感觉到脑中疼痛之时,说什么都已经晚了。
这么短的距离,那阵法根本无法限制柏秋寒精神力的发挥,谢玉吉虽有防备,以他的灵魂强度,也许精神力爆破一类的灵艺无法对他造成伤害,但消耗了柏秋寒现在识海中一半精神力的炼神冲击,却仍旧伤到了他的灵魂。
柏秋寒抵御着识海中的怨恨情绪,同时一刀劈下,就在横刀破开谢玉吉护体灵元之时,这个明城将军终于清醒过来,他勉强抬起斩马刀,挡在了横刀之前。
谢玉吉毕竟是灵元脱体高手,柏秋寒这决死一刀已未留力,却也无法劈碎那用来护身的斩马刀,只是谢玉吉毕竟无法运使灵元,斩马刀的刀身带着余势弹到他胸甲之上,那精铁打造的铠甲顿时碎裂,伴随着肋骨碎裂的声音,谢玉吉滚倒在地,口中鲜血狂喷,一时间竟爬不起来,显然已经伤了内腑。
但柏秋寒却没有追击的机会了,他劈手夺过一名士兵的长矛,掷向了另一处战局。
吴长明虽得柏秋寒相助免了战败之厄,但面对两人还是落了下风。
他们这个层级的战斗,光是余波就可能让普通士兵重伤,是以谢玉吉刻意让手下士兵避开,以免徒增伤亡,不过这也让吴长明拖延了更长的时间,否则一众士兵一拥而上,他就算能杀得数十上百人,也不免会分心被零二零三击败。
见苟建名已经开始突围,吴长明正在思考脱身之法,却见一柄长矛穿透了数名明城士兵的身体,余势不减,直刺零二后心。
这长矛在柏秋寒肉体力量和念力的催动下,即便已经杀伤数人,也并非零二这才入灵元脱体境界的实力可以轻易无视的,零二本拟再有三五招便能拿下吴长明,却没想到谢玉吉败得这么快,暗骂的同时,也不得不回身一剑,将长矛拨开。
吴长明顿时压力大减,他也不恋战,一鞭逼退零三,他正打算往前冲杀,却忽觉脑中一痛,而后就听到一个讨厌的声音。
“右边!”
吴长明自然不知道柏秋寒是以更高的精神力境界强制传音,但他也不犹豫,按脑中声音指示的方向冲去,刚打倒两人,便看到怀抱襁褓、面色苍白的柏秋寒。
“走!”
柏秋寒还刀入鞘,一把拉住吴长明的手,吴长明还来不及反应,便觉一阵天旋地转,却是柏秋寒勉力踏出了空玄碎宇步,也让追击而来的零二零三扑了个空。
三十骑中的幸存者冲到苟建名身周时已不到十人,但仿佛是被苟建名的气势所感染,即便已经疲惫不堪,他们握住武器的手却依旧坚定。
眼看苟建名就要杀出重围,前线的副将心中无比焦急,然而指挥已乱,他的部下反倒成了阻碍,就算不顾息士兵性命,纵马或运起灵元强行穿过去,只怕也来不及了。
这副将并非愚蠢之人,眼见已经赶不上,当即弯弓搭箭,五枝箭矢连珠射出,封锁了苟建名身周所有可以闪躲的空间,在他看来,苟建名就算修为不弱,毕竟也是带伤之身,自己箭术了得,又是蓄意偷袭,怎么想苟建名也不可能毫发无损。
事实上,虽然苟建名注意到了那副将偷袭射来的箭羽,但也已没有能力躲闪了。
谢玉吉那一刀让他伤得太重,他之后又在阵中玩命冲杀,此刻就是坐在马上都十分勉强,不过苟建名却没有感到绝望,因为他察觉到了那两人的气息。
柏秋寒才一落地,就发现向苟建名射来的箭矢,于是念力发出,在苟建名身前形成了一道屏障,即便他现在真气和精神力消耗颇巨,但区区一个副将射来的箭,他这念力屏障也能阻挡片刻。
而这短短时间,已足够他探手将那几枝箭矢抓在手中了。
那副将惊骇莫名,不说柏秋寒竟能在这种情况下救人,就说这二人如鬼魅一般地出现,便已大大超过他的认知,看着吴长明周身涌动的灵元,他哪还敢出手,只得目送苟建名等人冲出阵去。
恰在此时,谢玉吉的副手也带着剩下的预备队杀到,此人虽不认识苟建名,但见到有人被游者们小心地护在中间,哪有猜想不到的,当即一声令下,命令部下冲锋,而后自己便一马当先地杀将出去。
按说此人也不是托大,他在明城之中,实力也属一流,虽还是副将,但与将军也只是一线之隔,只要在这场战争中活下来、再立些战功,明城势必就会多一位将军了,他自忖实力过人,便未将苟建名放在眼中,只是心中奇怪为何以谢将军和三位密探之强也没将苟建名拦下。
若是此人知道阵中情况或者再多思考片刻,恐怕就不会这么鲁莽了,但时间不会倒流,现实也没有如果,此人刚冲到最外围的游者身前,便觉眼前一花,定睛看去,却是那个样貌毫不逊色于倾国美人的青年男子,将手中的箭矢向自己掷了过来。
按说掷出的箭矢能有多大力量?
可那浓厚的危机感并非空穴来风,那五枝箭矢的力道只怕比自己全力发出的还强,这副将不敢怠慢,手中长枪挥舞,拦下箭矢,双手却也被震得发麻,险些连长枪都握不住了。
但这位明城资深副将的厄运却远未结束,就在他在柏秋寒的攻击下受挫,心生犹豫之时,眼前却又多了一人。
吴长明知道凶险还未过去,他不会放过柏秋寒创造的机会,体内所余不多的灵元运转着,铁鞭如擎天之柱,向敌方敢于冲在最前面的人砸去。
已经麻木的双手无法挡下铁鞭的摧残,随着长枪应声断裂,吴长明的铁鞭带着未尽的余威,狠狠落在对手的头顶上。
铁盔并没能保住这明城副将的性命,反而是跟着其下的头颅一起扭曲、变形,最后喷洒出混着金属碎片碎片的血水与脑浆。
尽管柏秋寒和吴长明都远非全盛状态,但境界的差距还是无法弥补,两人同时出手之下,这明城副将一个照面就丢掉性命丝毫不冤,只是他也没有责怪自己大意的机会了。
第一百三十五章 决意
明城的指挥彻底崩溃了。
指挥官倒在乱军之中,其副手又在众目睽睽之下被人杀死,饶是仅存的那名副将摇着军旗,拼命想要收拢军队,可已经陷入慌乱地明城兵士之中,要注意到那飘摇的军旗只怕还需要时间。
三名密探会和在一处,暂时失去行动能力的谢玉吉已被他们救起,但他们三人在军中实在没有什么威信可言,对于那名正在收拢军队的副将,也只能道一句爱莫能助。
零一面色发白,将灵元从手中镌刻着阵纹的木块中收回体内,他与另外两人都没有选择追击,仅以三人之力,要在数百游者与村人的保护下杀死苟建名无疑难度太大,毕竟对方也有同境界、甚至修为比他们更高的强者,所以他们还是需要明城这近千士兵的力量。
明城尚在整军之时,苟建名早已带队逃离战场。
但此刻他身后的游者与村人,却只余下最初阻击队伍的三成。
奇迹需要代价,或是过往积攒的努力,又或……只是单纯的人命。然而活下来的人们脸上对于苟建名归还的兴奋还要多于丧失同伴的悲哀,他们也没有问为何苟建名回来时便只剩下三十人,他们朴素的认为,就算那些没有回来的人都已战死,那也必然是死得其所的吧,就像此刻倒在战场中的战友们一样。
被这样的目光刺得心中生疼,苟建名无法说出是因为战术的大意才让损失如此之大的事实,他强作镇定,唤来了领导这次阻击战的游者,同样是他左膀右臂之一的魏云。
与侯建那健壮青年的形象不同,魏云看上去矮小瘦弱,眉眼中也透着几分不自信的感觉,但就是这么一个人,敢于组织村人加入战斗,敢于以绝对弱势的兵力对抗明城军队。
在战斗中冲在最前的他,虽有着和侯建差不多的实力,却也受了伤,此刻他左臂做了简单的包扎,悬吊在胸前,可马背上的颠簸还是让鲜血浸湿了敷料。
“阿云,辛苦了。”苟建名满怀歉意地注视着面前这个自己亲眼看着长大的孩子,用沙哑的声音说道。
“为大人效死,没人会有怨言。”魏云的声音不大,常年驻守在大本营的他,似乎并没有外界游者那种张扬的气势。
苟建名放慢了马速,抬手拍了拍魏云的肩膀,而后问道:“其他人往哪边走了?”
魏云面色一凛,正色道:“我让他们一路向西,往‘家’里去。”
“我们现在在向什么方向走?”苟建名强行压住心中的惊慌,厉声问道。
“向……西。”魏云不知头领为何发怒,只好老老实实地答道。
“全队听我命令!”
苟建名运起灵元,强忍疼痛,大喊道:“转向西南而行,大家加把劲,甩掉追兵再回去!”
“大人,不可!”魏云双目圆瞪,他不是蠢人,怎么看不出来苟建名是想以自己为饵,为前面的老弱争取时间,同时也能在明城面前隐藏自己的大本营。
但先前突围的奇迹绝不可能再发生了,若是被明城追上……魏云不敢在想下去,他盯着苟建名,心想绝不能将这位大人再放到危险的位置上去。
“你想说什么就说吧。”苟建名叹道。
“大人,要不分兵……”魏云试图做最后的努力。
“不可能,”苟建名摇头,“明城将军不是蠢才,看我以三十骑冲阵,大概就知道你们在我心中的重要性了吧,所以不能分兵,一旦他们无法判别我的位置,必然会以大队追杀那边。”
魏云心知苟建名说得在理,但他无法认同这样的决定,他还想再劝,却被一旁的侯建拦下。
“老魏,我知道你在想什么。”侯建目光灼灼,看着自己的同僚,恳切地说道:“但这是大人的决定。”
“这是送死!”
魏云拼命压制着高声叫喊的冲动,他不信头领和面前这位多年同僚不知道明城的兵乱只是一时,他也不信他们会乐观的以为凭这支大多在数天前只是普通村民的队伍能逃过明城的追击,他可以死,侯建也可以死,甚至那数千村民都可以死,但苟建名不行,火焰就算被浇熄,也有重燃的可能,但若是火种都消失了,那茫茫黑夜中将再难有光明。
苟建名没能回答魏云的话,而这支队伍,也遵从着苟建名的命令,转向西南而行。
驭马跟在苟建名身旁的吴长明将这一切都看在眼里,他却没能发出半点声音,即便他知道分兵掩盖苟建名的位置是最佳的选择,但历经这一个月,他实在难以说出要让这些游者、这些村民——这些“人”去送死的提议。
柏秋寒跟在队伍的最末尾,他忍受着周身的伤痛,不时回头看着背后那随时可能出现明城追兵的原野。
“你想做什么?”好不容易将怨恨压制了的识海中,响起了界灵的声音。
“我在想,那个明城将军要多久能恢复过来。”
“总之比你快。”
界灵说话直接而中肯,柏秋寒即便拥有顶级武者的肉体力量,又及筑道的第一层次,却也无法改变他的修为只有丹海初结的事实,灵元界人的修炼模式虽跟练气士不同,但也要经历类似脱胎换血的阶段,以获得强大的肉体恢复力。
就如苟建名,尽管受了谢玉吉一刀后几乎无法动弹,但在灵元运转之下,很快又有了战阵拼杀的能力。
《炼法真诀》修炼出的真气绵长,对伤势的修复速度极高,但也不可能改变修为境界本质上的差距,在无法修炼的情况下,他恢复伤势的速度绝对远不及相当于血气化精境界的谢玉吉。
“明城灵元脱体境界的,除了和吴长明交手的两人,应该还有一个在用阵法在压制我的精神力,有四个人吗?”柏秋寒思忖着。
“如果你还想为了他们而战,明城追上来的时候就是死局了。”
“是的。”
柏秋寒看着前方即便疲倦欲死,却依旧挺步前行的人们,这些人有勇气,有信念,有愿意为之奋斗之物,而身后那不愿意看到新生事物成长起来的腐朽,正聚集起来,打算将这点星火湮灭。
事情不该是这样!
这个世界不该属于那些腐朽!
所以要怎么做,不是已经很清楚了吗?
柏秋寒笑了起来,虽前路未卜,心亦迷茫,但他至少知道下一步该做什么了!
笑声漫空,让苟建名等人不禁回头看去,却见柏秋寒提着一块不知从哪里捡来的木板,向他们走了过来。
“柏先生,你?”苟建名勒马停步,惊疑不定地看着柏秋寒,在他的印象中,柏秋寒从未像这样笑过。
“我打算修炼……不,突破!”柏秋寒笑着,仿佛在说什么与他不想干的事情。
吴长明同样勒马,听着柏秋寒口中所说,正想讥刺你一个外域人如何在灵元界突破,却又想起柏秋寒确实做过这种事情,于是心中的讥嘲之意就化作了满腔怒火,从他的口中爆发出来。
“你要是能突破,早点突破不就好了,难道要我们都停下来等你?”
对于吴长明的怒火,柏秋寒却只是平淡地回答道:“我不需你们等我。”
苟建名制止了还想追问的吴长明,皱眉道:“先生有多少把握?”
“没有把握!”柏秋寒诚实地回答道。
本来听到柏秋寒说还能突破之事,苟建名心中也是有些不忿的,大约是你若能早点突破我何至于有那么多部下埋骨他乡,但当听到这句话时,他却隐隐从柏秋寒的语气中感到了不对劲之处。
“先生你……若是失败了会怎样?”
“会死。”柏秋寒仍旧一脸笑意,但隐藏在那份云淡风轻之下的却是决意。
有界灵傍身而不愿借其力,实力超群而不矜骄,如今愿为认识两月不到的人赌上性命,这并不是愚蠢,只是认同。
苟建名为了先前心中的不忿感到羞愧,他不知道若是柏秋寒所谓的突破成功能否救下这里的人,但他无法侮辱这份决意。
“先生要怎么做?”
“我不知道需要多少时间,也不能耽误前行,所以……”
柏秋寒说着,从苟建名马鞍上取下套马索,指着那块木板道:“麻烦各位用马载我了。”
此言一出,苟建名几人都是大惊失色,他们平素日常修炼灵元,也要找个安静所在,不被打扰,柏秋寒要求用马拖着前行,不说行路的喧闹,就是这路上颠簸也能让人破功了吧!?
“不用担心。”
那决绝的目光打消了苟建名的疑虑,眼下他只能选择信任。
“这孩子……”柏秋寒看向怀中婴孩,犹豫要不要将小叶交给苟建名照看,却听识海中又响起了声音。
“不要。”
“听话。”
“我又不是小孩子。”
“但小叶还是孩子……”
柏秋寒正想说马背上怎么也没那么颠簸,却又被界灵打断——
“你现在是我的监护人,我有权第一个知道你的生死,就算重坠轮回,也要让我有个心理准备吧!”
界灵似乎在笑,但传音的内容却让人怎么也笑不出来。
“我可没有你想象得那么脆弱,这孩子也是。”
说到这个份上,还让我怎么拒绝呢?柏秋寒这样想着,无奈地摇了摇头,而后对苟建名道:“这孩子,还是跟我一起。”
这句话,苟建名在柏秋寒口中听到过很多次,但这次的话语中没有警惕,没有疏离,只能感觉到青年对那个婴孩的爱意。
所以苟建名依旧无法拒绝。
亲自下马将柏秋寒束缚在木板上,苟建名将木板上的绳索栓在自己战马之上,既然柏秋寒愿意为他拼命一搏,那他也会守护到最后一刻。
魏云听说柏秋寒是在战阵中击败明城将军的高手,却又见其竟然将自己束缚在木板上让马匹拖行,正觉奇怪之时,又听闻柏秋寒此是为行突破,不由肃然起敬,下马向那位大人深深一躬。
这里的事情很快传遍全军,于是还没有入定的柏秋寒愕然发现,整支队伍的行进不知何时停止,不论游者村民,都在向自己鞠躬行礼。
这份谢意不是因为他可以救他们的命,而是因为他可以救下那位将希望与光明带给他们的大人,柏秋寒不禁抬头望向了苟建名,却见这位在夹缝中左右逢源的大游者也是眼眶含泪。
“他们不应该死在这里。”在入定前的最后一刻,柏秋寒这样对苟建名说道:“你要珍惜,这就是你那份理想最初的结晶。”
“我知道,我早该知道了!”苟建名翻身上马,口中喃喃,“他们才是我最宝贵的财富!”
外界的声音柏秋寒已听不见,他的精神沉浸到那片属于练气的汪洋大海之中,识海之上,那《炼法真诀》的太阳,正在绽放着光辉。
第一百三十六章 破(一)
柏秋寒完成筑道第一步用了十天时间,但现在他没有十天——也许一天也没有,而他也再没有身为灵元界顶尖高手的尚华夜护法,只能在满是烟尘的颠簸独自钻研。
即便筑道第二步的难度相对要低一些,却也是困难重重,柏秋寒所说没有把握并非虚言。
但他没有慌乱,只是默默阅读着《筑道》篇。
这一篇早在他决定筑道之时就已经翻阅过,只是看过和理解是两回事,在完成第一步之后、又经磨练的今天,第二步所需要的手段方法,才终于在他的识海中有了雏形。
拥有足够的灵界源气,柏秋寒筑道的条件可以说是无比优越,本来在和淳于风一战之后,他就已对这第一步的力量有了深入了解,只要再加深些体悟,就可以开始准备第二步了,若是一切正常,他现在应该已在这条路上前行很远了吧。
但世间之事没有假设,身后的伤口还在作痛,只是现在的柏秋寒不会再看不清那些他本该明晰的文字,他识海中精神力并不完满,却十分活跃,很快就构筑出第二步的方案来。
筑道第二步,对应的是先天空明境界,以练气士的修炼模式来说,即所谓打通奇经八脉。
与先天境界不同,奇经八脉不连脏腑,即便通透,也无法如先天境界那般强化肉身,然而其之所以能被单独划分成一个境界,便是其能够维系阴阳。
激发体内阴阳之力,能将先天境界之后那来自天地间的能量更好的发挥出来。
便如打通阴跷阳跷,可使耳聪目明、四肢矫健;打通阴维阳维,可约束阴阳之力,使之不过盛又不缺损,可有源源不断之力;又如打通任督二脉,总领阴阳之海,使练气士得以将先天真气进一步壮大;而带脉则可稳定各脉,使之不因强大的先天真气而受损;冲脉更是气血之海,贯通人体的天地,可稳定十二经之息,让本来还略显锋锐的先天真气,也能安稳地流转在经脉之中。
先天空明乃是神藏最后一境,相对于先天,虽力量提升不多,却可使体内真气圆融,调和阴阳,也是为了后续打开周天穴窍、通往玄极之境做准备。
柏秋寒要做的,就是将冲脉以外的七条经脉全部打通。
不似筑道第一步那般阴阳失衡,又可先通带脉维系,按理说没有那么难才是,但当柏秋寒引领灵界源气进入带脉之时,剧痛还是让他差点中断了入定。
没有脱胎换血,亦未将血气精炼,哪怕有着顶级武者的肉身,柏秋寒的经脉还是过于脆弱,若无精神力引导控制,刚刚那点灵界源气便可将他的经脉冲碎。
不过这点疼痛还在柏秋寒的预料之中,经过最困难的筑道第一步,他已对这种“邪道”有了认知。
总归不过是赌上性命而已。
此刻在前行的、守在自己身边的人,谁又没有赌上所有呢?
灵界源气探入滞涩的经脉,剧痛让柏秋寒的身体都在微微颤抖,他仍坚持着,用精神力维系着将灵界源气不断向更深处突破。
然而灵界源气却在最后的关节止步,不论柏秋寒如何试探,也无法以之冲破桎梏,如果不能打通经脉,前面所做的一切都是无用功,只要后退就等同于从头再来,但若是强行冲击……
柏秋寒不知道以自己受伤的身体加上脆弱的经脉能否承受,他只知道,已经没有时间了。
随着筑道的进行,他的身体状况只会越来越差,而并不完满的精神力,也不足以支持他反复的尝试。
没有退路,就只有一往无前!
精神力就如最精密的机器,引领着灵界源气,向带脉的最后一处滞塞发起了冲击。
柏秋寒自认是很能忍受疼痛的,在井底经受黑袍人熬炼肉体的苦痛已是常人难以想象,也都被他扛了过来,然而那和此刻他所感受到的疼痛想比,却是小巫见大巫,即便是筑道第一步时强行撑开经脉,柏秋寒都能用精神力强行支撑着思考,但在精神力更加强大的现在,他除了“疼”这个概念以外,竟不能再生出任何念头。
经脉破了。
勉强伸出一丝精神力,柏秋寒得到了这样的结论。
带脉就像漏风的筛子,虽然再无滞塞,却也多了不少破口,让流转的真气缓缓漏出,不断损伤着内腑。
以《炼法真诀》的能力,只要经脉没有断掉,那就还能修补,但柏秋寒哪还有时间来修炼呢?
大概已经在吐血了。
柏秋寒知道已经自己的伤势到了很糟糕的地步,剧痛仍在刺激着灵魂、折磨着肉身,但他还活着。
所以不能休息,不能畏惧,不可松懈——柏秋寒这样想着,将灵界源气引入了第二条经脉之中。
苟建名带不得不停下来休整了。
意志的力量已经让这些才经苦战的游者拖着疲惫的身躯走了半日,尽管还没人掉队,但苟建名判断已经到极限了,在行进下去,只怕就要被迫舍弃轻伤员,现在的他无法接受非战斗减员。
“大人,为何停下?”听着苟建名下令,魏云低声问道。
“走不得了。”苟建名望向那些即便疲累、眼中却无半点怨怼的部下与村人,摇了摇头。
“可是……”魏云知道自己的头领在想什么,但在他、他们眼中,苟建名的安全可比他们的性命重要太多。
“我意已决!”
魏云叹了口气,知道无法再劝,便即下马,去统计人员物资了。
参战的八百余青壮还有近四百存活,而三百多游者却只余四五十人了,得到这个结果的时候,苟建名也不由叹息,从他构筑的“世界”中走出来的孩子们,在他没注意到的时候,已经成长为他的支柱。
苟建名来不及感伤,便令部下拿来了地图——这是他管辖这片区域多年花大精力测绘的,虽说不上绝对精确,但在灵元界这个文明几乎没有进步的世界中却仍是贵重之物。
苟建名计算着行动速度,判断如果迁移队伍是按预定方向走的话,那自己等人现在已经与之拉开了距离。
在城市与游者联盟的夹缝间生存多年,苟建名很清楚明城的行事风格,尽管近二十年有所变化,但一般游者村人在他们眼中还是与牲畜无疑,自己已经摆明车马是要引他们过来,在知道自己这方有两个灵元脱体高手的情况下,想必谢玉吉是绝不会分兵的。
虽然这么常理如此,但如果可以,苟建名还是想遣斥候探明明城的动向,只是现在以侯建、魏云为首的游者均是疲惫不堪,而就算他们神完气足,能不能从瞒过明城军中的几大高手还是未知数,苟建名不能再冒这个险了。
“苟兄,我去。”
吴长明见苟建名眉头深锁,同样历经过不少战斗的他自然知道苟建名在担忧什么,故而提议道。
“吴长老,我一小小游者,长老如此,我怎么过意的去?”
作为灵元脱体的高手,且未在先前的战斗中受伤,吴长明可以说是最适合这个工作的了,但他毕竟是游者联盟的长老,此来却已帮了太多,苟建名是无论如何不能开口求助的,现在他却主动要求,是以苟建名也是心中感动。
“苟兄不要客气了。”吴长明翻身上马,高声笑道:“我空活多年,若是而今让你们死在这里了,才让我过意不去。”
苟建名叹了口气,道:“却不知游者联盟中居然有长老这样的人,先前多有冒犯,还请长老谅解。”
“游者联盟从来就与那些城市不同,只是我们忘却了太多东西,差点堕落得和那些腐烂之物等同。”吴长明摇了摇头,“反倒是我要向你道谢,我盟绝不会是你的敌人,请你相信!”
苟建名还想说些什么,吴长明却已纵马而去,他看着那逐渐消失在地平线上的背影,不由感慨,也许游者联盟并不是他所想的那样不堪,但此刻并没有时间让他考虑未来的事,他正打算继续整理情报,却突然见躺在一旁的柏秋寒面容扭曲,冷汗满面。
苟建名大惊失色,正待查看,却见柏秋寒口吐鲜血,在血迹已经干涸的衣襟上又添鲜红。
见柏秋寒如此痛苦,苟建名也犹豫是否要将其唤醒,柏秋寒虽说是赌命,他也不能真的眼睁睁看着柏秋寒丢掉性命。
“不要动。”苟建名脑中一痛,随即出现一道混杂着无数声线的声音。
苟建名下意识四周望去,却见一旁的侯建依旧在啃着干粮,似乎什么也没有听到的样子。
于是苟建名想到了柏秋寒所说的精神力,又想到那个传说一样的故事,最终他带着难以执行的眼神,看着柏秋寒怀中那有着一对悠远深邃眸子的婴儿。
“是你?你真是界灵?”苟建名差点惊呼出声,好歹才将声音压制住问道。
“是的。”苟建名脑中又想起了声音。
“你让我不用叫醒柏先生?”苟建名点了点头,却不再深挖情报,相对于那对他来说遥远的界灵,他更关心柏秋寒的安危。
“他已经有决心了,所以我们就默默地守着他吧!”传音的语气都变得柔和了些,显然界灵对苟建名的做法十分满意。
苟建名点了点头,决然道:“这是最后一次了。”
最后一次仰赖柏秋寒的帮助,也是最后一次面对自己的脆弱,他知道只有变得如钢铁一般坚硬,才能在风浪中屹立。
柏秋寒脸上的痛苦渐渐消失,转而又散发出一股寒意,说是寒意,但苟建名并没有觉得温度降低,而是一种让他打从心底发冷的、说不清道不明的诡异气息。
“这是他必经之路,你去吧,我会看着他,一直一直、看着他。”
听着界灵的传音,苟建名深深对那躺在木板上的人鞠了一躬,而后回到了属于自己的位置上。
魏云很快将物资情况上报,最大的问题还是粮食,先前的阻击,他只让每人带了一日口粮,本是存了决死之志,却不料居然活了下来,而今就算节省用度,存粮也最多支持到一天半了。
“我知道了。”苟建名只是点了点头,心中却焦急无比,粮食补给是战争永远的话题,他并不觉得一天半就能甩掉明城的追击,而就算甩掉,在找寻迁徙队伍的途中又吃什么?
意志力不能当饭吃,当胃袋空空,该倒下还是会倒下的。
饶是如此,苟建名并没有解决办法,这一带其实是属于这片地域的第三方势力、也就是被苟建名和陈惠压制后不得不团结起来的游者们的。他们与城市、游者联盟的利益相去甚远,却也免得蹚这趟浑水,战争方始,他们就收缩势力,将各村落的存粮掠夺殆尽,是以这附近村落皆是十室九空,剩下的也都是些逃不动等死之人,要在这样的地方补给到粮食,无疑是痴人说梦。
“让大家坚持。”
苟建名没有做出任何承诺与保证,所以魏云明白了目前情况,他点了点头,对苟建名道:“我会转达,如果真到了那时,先克扣我的口粮,我靠这身灵元还能挺一阵子。”
“好,你去吧。”
魏云得令去了,只是他却不知道,分配给苟建名的粮食份额并没有进入这位头领的胃中,而是被其命人存了起来。
而那个被命令的人——侯建看着面颊无半分血色的苟建名,只是默默地继续咀嚼口中干燥的面饼,就似想要将每一分营养都吸收进去一般。
如果大人无法战斗了,那自己就一定要战斗到底,侯建这样想到。
没有人再说话,拥有着数百人的空间中一片寂静,好像是所有人都生怕自己一说话,就把好不容易摄取来的能量浪费了似的。
而在苟建名下令休整的三个小时之后,吴长明回来了,带回了两个消息,一好一坏——明城的确并未追击迁移的队伍,但重整之后的明城军队前锋斥候,离这里大概只有三四个小时的脚程了。
于是短暂的休整终止,四百来人,不得不拖着疲惫的躯体,继续与时间和死亡赛跑。
第一百三十七章 破(二)
推断出已经和迁移队伍离得足够远,苟建名令侯建带一半游者留在队伍末尾清理痕迹,而魏云则带着另一半游者分几路寻找补给。
说实话,苟建名也不知道这样举动能不能有什么成效——明城会不会被仓促的处理骗过,魏云又能不能寻到附近的村落并获得足够的补给。
但在一切都脱离了计划的现在,他必须要承担用近乎赌博的方式与各大势力斗争的结果。
在原野上由人和兽无数年形成的崎岖道路上,苟建名已经率队又行了一天时,随身携带的口粮已经告罄,为了保证整体行军速度,苟建名不得不下令开始宰杀马匹。
吴长明亦出手狩猎野兽,才勉强维持了食物供给,尽管如此,在苟建名开始率队逃亡的第三天后,还是有人倒下了。
原因有很多,得不到控制的伤势逐渐感染继而高热,加上不停歇的运动和不充足且不均衡的饮食,以及本身孱弱的灵元,让轻伤也成了他们的催命符。
苟建名下令将这些停止了呼吸的战士——这些倒在前行道路上的村人或游者已当得起这个称呼——的尸体掩埋,他说是为了不给身后的追兵留下痕迹,却没人质疑,那草草掩埋的新土真的能隐藏什么吗?
在看不见前路的行军之中,必须要有这样的小小慰藉才能平复内心的悲伤。
沉默的气氛中多了几分寂寥,但苟建名还没倒下,那这沉默的队伍就会如同飞蛾一般,扑向他们眼中的光明。
然而苟建名眼中却看不到光,这三天吴长明数次去探查,都能发现明城斥候的踪迹,显然清理痕迹的举动并没能拖延明城的步伐。
柏秋寒也一直没有醒来,而他的身周,依旧会散发出刺骨的寒意或者让人值欲抓狂的燥意,而每每出现这种情况,都会伴随一口鲜血喷出,苟建名遵从了界灵的意思,没有试图去唤醒柏秋寒,事实上他也无法在那寒意或者燥意之中久留,是以每日除了给小叶提供食水,就没有人再接近柏秋寒了。
就在沉寂的空气快要将人压垮的时候,魏云的探路队伍终于带来了好消息——他们发现了村落的踪迹。
这片地域本就是苟建名从未触及之地,也已超出了他们所拥有的地图范畴,能发现村落只能用幸运二字形容。
从魏云的报告中,他确认那村落的确有人生活的痕迹,也顾不得明城军队只在身后约半日路程,苟建名立即命令队伍转向,朝那村落所在的方向而去。
这座村落的规模最大应该能容纳五百住民,在灵元界所有村落中应该算是中等偏上,而这村落也却如魏云所说,大部分住房的烟囱中正升起绿绿炊烟。
作为被游者掠夺对象的最底层存在,一般村落根本无法聚集如此之多的人口,也不可能在战乱中还维持着正常生活痕迹,所以合理的解释很少,甚至于只有一个。
苟建名大概明白了这村落是怎样的地方,但他没有选择,何况前方对于他来说,并不算什么龙潭虎穴。
进村的过程十分顺利,就算苟建名等人一副才经大败的模样,却也不是这村落贫弱的防御设施可以阻挡的,所以村落中人也很“爽快”地打开了大门,放苟建名等人进来。
对于这已经可以将整座村子毁灭的力量,这里的村人却并没有露出什么恐惧的神色,反倒有些冷眼旁观的意思。
苟建名等人在村中的空地休息,而这村子的村长很快便闻讯赶来,这是一个皮肤黝黑的中年男子,灵元强度也只是比普通人强上一些,但他在面对魏云这个实力远远高于他的游者时,却并没有露出胆怯之色,甚至在听到苟建名等人需要粮食药物时,更是直接表示了拒绝。
“我们并不是要强夺,会用灵元来买,不是城市货币,是灵元!”魏云反复强调。
“村里的粮食也不多,又逢战乱,我们要灵元干什么,你们休整完了,就赶紧走吧!”
魏云真不知道面前这人哪来这么大底气,若换成一股普通游者或者城中军队来到这里,光是这村长一句话怕就要被屠村了,但在苟建名构建的净土中成长的魏云,确实做不来这种恃强凌弱的事情,只能在狠狠瞪视这村长一眼后,将这边的交流过程完整地汇报给苟建名。
“这些人就是觉得我们软弱可欺,去给他们一点教训,还不叫他们将粮食乖乖奉上,大人到时候再以灵元予之不迟。”与常年驻守大本营的魏云不同,侯建几乎一直跟着苟建名在外奔波,这些可怜又可恨的村人也见得多了,自有对付的办法。
“只怕没那么简单,”苟建名叹道:“你们想想,这里是谁的地盘,这么大的村落总不会无主吧?”
“是那些乌合之众?”侯建立刻反应过来,那些由苟建名和陈惠以外的势力联合起来、为了抵抗陈惠倾轧而结成的联盟。
“听说叫什么‘反陈联盟’?”魏云补充道。
苟建名这样一分析,情况就有些微妙了,这方游者势力本是为了反抗陈惠,而陈惠却早已败在苟建名手里,其本人更是被关押审问,这个消息也不知有没有传到这些势力耳中,但不论有没有传达到,都无法改变一个事实——在陈惠倒下之后,苟建名就变成了他们最大的威胁。
而今苟建名损兵折将,正是休养生息之时,不宜过多树敌,对这个联盟的下辖村落使用强硬手段是否合适,便值得商榷了。
“先度过眼下难关再说。”见部下的视线都落在自己身上,苟建名露出了无奈地笑。
“那我就去了!”侯建起身,呼喊三十名游者列队持兵,便向那村长所在去了。
“苟兄,就不怕那个什么联盟在背后捅刀子?”吴长明皱眉,低声问道。
“我与那个什么反陈联盟一向井水不犯河水,而今陈惠倒了,就算他们不解散,也免不了嫌隙,有没有空来我这争个面子还两说,更何况,我若是怕跟他们动手,早就什么都不想地投奔城市去了,哪还会在这里?”苟建名疲惫的眼中却是锋芒毕露,“只要这些孩子能活着回去,很快就能变成合格的战士,我已经看到了那份精神薪火相传带来的力量,与之相比,就算多树立几个敌人又算得了什么?”
“倒是我眼界窄了。”吴长明面容一肃,看向苟建名的眼神更多几分尊重。
二人谈话间,却见那先前还一副爱搭不理模样的村长,正灰溜溜地跟在侯建后面走了过来,当他看到坐在那里的苟建名时,脸色更是无比苍白。
“原来是苟建名大人大驾,小老儿实在是失礼了,大人是要粮食,鄙村自当立即奉上的。”
见此人服软,苟建名也不相逼太过,和颜悦色地招呼其坐下,可这村长哪里敢坐,只是如木雕一般杵在那里。
苟建名也不再劝,只是低声与吴长明交流着,不时以余光观察柏秋寒的情况。
过不多时,被侯建派出去的游者便推着十多辆独轮车过来,看他们脸上难得露出的喜色,显然是有所收获。
魏云立刻组织人手进行清点,算出得粮米有八九百斤,其他还有熏肉菜脯之类,以及简单的药品和干净棉布也有一些,如若节省一点,应该可以供四百人二三日用度了。
听到这个数据,那村长面色也好看了些,显然他是知道村中储粮多少,也看出了苟建名并未赶尽杀绝——毕竟若是被搬空粮仓,那些人怎么也不会帮忙补上的。
苟建名点了点头,能获得这么多不给已经超出他的预期,那个看似松散的联盟比他想象中还要更加重视这乱世中的生存。
从怀中取出一块元晶,苟建名感知了一下内中的灵元量,便将其丢给了那村长,同时道:“这里大概有一百五十单位的灵元,让你吃了点亏,不好意思了。”
苟建名的举动显然出乎了这村长的预料,在他想来,魏云所说灵元支付也不过就是场面话,实际山随便丢点灵元出来也就完事了,但这一百五十单位的灵元……
灵元在灵元界相当于一般等价物,购买力相当高,这一百五十灵元放在平时,莫说买下这些粮物,就是再翻一倍的量也大可买得起,即便是在明城和游者联盟开启战争之后,这些物资价格上浮,一百五十灵元也绝对够了。
如是想着,这村长手中捧着元晶,竟一时有种不知所措的感觉。
“大人给你的,就拿着。”一旁侯建拍了拍村长的肩膀,笑道。
村长这才回过神来,而他看向苟建名等人的目光已有不同,他隐隐觉得这些人与一般游者不同,和那些压榨他的人不同,但是……决断已经做下,就没有回旋的余地了。
村长脸上露出欣喜之色,看向苟建名的目光也满是谄媚,最先的那种傲慢早已消失无踪,他殷勤地邀请苟建名等人在村中歇上一晚,苟建名看着面前这前倨后恭的男子,感到不适的同时也感到了深深的悲哀——就算他为灵元界创造了一片净土,但灵元界像这样需要改变的人、像这样需要改变的地方还有多少呢?
苟建名叹了口气,抬头望去,见天色已晚,加之这几日吴长明的探查判断明城并未在夜间行军,又想到部下实在已经疲惫,便接受了这村长的建议。
“只是劳烦村长,将村中防务交予我等,明晨我等出发之前,还请村中各位不要随便出去走动,以免引起不必要的误会。”苟建名是为了保险起见,但无可否认这对于村落来说确实是极大的侵犯了,但这村长除了刚开始面色一沉外,竟是毫不犹豫地答应,立即就叫人让所有村民返家。
这村长的爽快让苟建名心中隐隐有些不安,而这里的村人们仍旧用冰冷的眼神观察着一切,哪怕是在拿出自家的存粮或者让出自己的房屋时也依旧如此。
苟建名自认已经看过无数因麻木而变得冰冷的村人,也自觉能够适应,但不知为何,在这座村落时,他无论如何都自在不起来,加上先前隐隐的不安,他差点都打算直接下令离开了。
不过看着躺在木板上一脸痛苦的柏秋寒,看着满身伤痕的疲惫下属,这句话还是被他吞回了肚中。
“小心一点吧!”苟建名在心中这样对自己说道,他亲自安排了守夜的岗哨与暗号,并亲自与吴长明出去探查一番,确认周围数公里都没有什么异常后,才终于回到了村落。
空中并无明月高悬,原野上的夜色暗得深沉,村落周边的火把勉强将这片区域照亮,驱逐野兽的同时也昭示着自己的存在,与暗斗争的战士们终于能够歇息,可他们能否保住这些微的火种,又能否看到朝日升起呢?
第一百三十八章 破(三)
东边曦光刚起,苟建名就被嘈杂的声音唤醒,他翻身起床,抓起床旁的钢刀,便往村口冲去。
村落的气氛已经是剑拔弩张,在村口的并非明城军队,而是一支人数为二百上下、衣着各异、带着明显游者特征的队伍。
此刻他们在村外叫嚣着,而站岗的游者们已经钢刀出鞘,长弓搭箭,对准了村外的队伍。
苟建名爬上望塔,打量了那支队伍一眼,而后运起灵元,高声道:“诸位想必是反陈联盟的朋友,却不知是谁话事?”
苟建名那身接近将军级别的灵元放开来,让那些吵闹的人们也陷入了寂静。
人群中终于有一骑排众而出,和其他游者各异的破旧穿着不同,马背上的男子穿着崭新的布衣,外套一身锁甲,鞍上的马刀刀柄刀鞘都擦得发亮,此人身上毫不掩饰的灵元波动显示其修为不弱于一般的城主亲卫,与侯建、魏云的战斗力可能相差不大。
“足下就是苟建名先生?果然闻名不如见面,就是不知先生强占我等村落是什么用意?”
面对修为差距,此人竟毫无胆怯之色,也不知这个联盟的人俱是如此、还是此人有所凭恃。
苟建名皱眉道:“阁下何人?”
那男子冷笑,“想必苟先生没听过我董达的贱名,但我联盟也不是软弱可欺,任由先生欺到头上来。”
面对来势汹汹地董达,苟建名却心中疑惑,按照一般消息传递的速度,就算这村落处于反陈联盟的核心势力,这些游者组织人手来援未免太快,而他自忖在这村落中行事已经算是留了面子,对方上来就一副兴师问罪的模样未免太过诡异。
“我并非强占,只是暂住一晚,换些粮食,付过灵元的,此村村长可以为证。”苟建名不想再树敌,故而心中虽隐隐觉得不安,但还是用商量的语气说道。
“好啊,你让那人出来对质。”董达冷笑道。
苟建名越想越觉得不对,当即命人去村长住处,但数分钟后却得到了人去楼空的结果,同时也得知村落周围也出现了游者的身影。
“哼,分明就是你们强占我村落,杀我村人,苟先生也是有名望之人,若是一般村落也就算了,可在我等地盘上做出这样的事情来,不给个说法说不过去吧!”
事到如今,苟建名怎会看不出端倪,他心道昨日的不安果然应验,同时也在分析为何这个外强中干的所谓联盟敢于向自己动手。
灵元界人行事虽然疯狂而极端,但终究还是要从自身利益出发,这个反陈联盟对自己动手,得到的最大好处也就是明、映二城之间广泛地域的控制权,这么想来,只怕这个联盟已经知道陈惠战败的消息,想趁人之危解决自己,然而他们出现的时间实在是太巧,很难想象他们是适逢其会,那么可能性就只有……
苟建名想着,便对身后的侯建悄悄打了个手势,看着部下们惊讶地神情,他又低声补充道:“按我说的去做,阿云,保护好柏先生。”
侯建、魏云等人神色一凛,悄然领命而去。
董达身在村外,自然没有看到苟建名等人的小动作,他只道这个平日里自己根本难望项背的大游者正在犯难,心中多了几分轻视,不过他也没有催促的意思,毕竟时间拖的越久,就对他更有利。
董达根本没有发现村中的人员流动,也不知道村中的住民已被暗地里集中控制,更不知道村中已经列好战阵,对峙十多分钟,他才听得那望塔之上传来了不紧不慢的声音。
“我没想到,你们为了抵抗陈惠抱团取暖,现在却跟陈惠同投明城之下,也是,陈惠被我击败这种事情明城大概做过考虑,他们不会把宝押在一边身上,只是你们这时候才想起投奔,是不是为时已晚呢?”
董达那傲慢的面具终于出现了裂纹,虽然只是小小的情绪波动,却被苟建名尽收眼底,他暗自冷笑一声,同时从爬上望塔的部下手中得到了一切准备就绪的讯息。
“啊,什么,陈惠败了,啊,那真是太好了,苟先生说什么明城呢,我一点也听不懂啊。”董达强扯出一张笑脸,只是那逐渐变得混乱的语序,正昭示着他的内心并不如表情那么淡定。
“不论如何,还是感谢你们送粮来,动手!”
苟建名挥动手中令旗,一阵箭雨从村中射出,而后列好阵型的战士便涌出了村口。
苟建名已得知村周的墙外至少还有三四百反陈联盟的游者,这村落的外墙虽然低矮,也有二米来高,大概这些游者也想过他们会自外墙逃跑,已做好在他们破墙或翻越外墙时截击的准备了。
苟建名自然不会一头扎进对方的陷阱中去,在他看来,反倒是对方的正面仅有二百来人,虽然村口狭窄,不利于己方展开,但只要能冲出一部,便能迅速凭借战斗力的优势击溃敌方指挥。
董达也没想到苟建名竟这么快就组织起正面冲锋,乱了阵脚的同时,他心中也在暗骂那些大人物给的情报不靠谱,然而事到如今已没有转圜余地,躲开几枝射来的箭矢,他只得组织部下反击。
侯建骑着仅剩的几匹战马中的一匹,一马当先冲在队伍最前,对方稀稀拉拉的箭矢根本无法对他造成威胁,三四十米的距离不过须臾即至,他认准了董达的位置,马刀上运足灵元朝其砍去。
见对方直取自己,董达愤怒之余也不忘让部下赶紧升起狼烟,让村周的其他游者参战,随后才抽出马刀迎敌。
两刀碰撞,董达与侯建俱驭马后退一步,缓过气来,一招交手,二人便知对方是劲敌,当下拨马对视,未敢轻动,尤其董达心中更是震惊,他本来觉得苟建名身为一方豪强,有那般实力并不奇怪,却不想他一个部下实力就不弱于自己。
侯建的冲击让大部队有了冲出村口狭窄的机会,约有二百战士在空旷处列阵,向游者们发起了冲锋,两支队伍碰撞在一起,一触即溃地却不是苟建名这边大多由村民临时组成的部队,而是董达这方的游者。
这些村民本就是青壮年,在参与阻击之前,就经过了魏云的基本训练,至少知道战斗时跟着旗帜、听从上峰指挥,又经历与明城一战而幸存,积累了战斗经验的同时,心中更是憋着火,加上苟建名归来后自不会吝惜那些由部下性命换来的灵元,分发下去后,让这些战士休整时吸收,到得此刻,他们的灵元水平已经超过了一般游者。
而今他们终于能将怒火泼洒在这帮游者身上,个人力量、组织、指挥乃至人数都要强于对手,这样的战斗没有输的理由。
见自己部下竟败得如此之快,董达不由有些慌神,这点破绽被侯建捕捉无余,迟迟未动的马刀出手,直指董达要害。
董达无心恋战,以散乱的刀法抵挡一阵,就打算拍马后撤,侯建自然不打算轻易将之放过,马刀如附骨之蛆般黏在董达身后。
董达暗暗叫苦,只得边退边战,可在晨光之下,入眼却似乎尽是敌人,根本找不到自己的队伍在哪,就在这时,那些负责看守围墙的游者终于应信号而来,没有明确指挥的他们自行结成十人二十人的小团队,开始从侧面攻击侯建率领的队伍。
苟建名在望塔上看见这一切,当即将手中令旗一挥,作为预备的百余青壮又自村中杀出,并无组织的游者们登时大乱,有死忠于董达的拼死反击,但大部分却选择了退却。
眼见董达那边在短时间内已陷入溃败的边缘,苟建名却觉心中的不安越来越重,于是他对站在一旁墙上压阵的吴长明说道:“吴长老,还请你擒住敌酋,免得夜长梦多。”
吴长明抬眼望去,见侯建虽已占了上风,但一时半会儿还拿不下董达,便点了点头,抽出铁鞭。
赤红灵元漫天,吴长明这样的灵元脱体高手杀进战阵,便如入无人之境,反陈联盟所属游者无人能在那铁鞭下撑过一合,而当董达看到那映照在血色中的人影时,不由感到了深深地绝望,心中更是大骂明城之人为何不告诉自己对方有灵元脱体的高手,要早知这样,他何必来淌这趟浑水?
但世间之事哪有后悔的机会,董达只得眼睁睁看着那杆铁鞭向他头顶砸来。
董达的脑袋却没有预想中那般成为一个破烂西瓜,因为有一把长剑挡在铁鞭之前,从那熟悉的灵元上,吴长明就已知来者是谁,又感觉到身周那危险的气息,他就知道自己中了埋伏。
“苟兄,小心!”
只来得及喊出这么一句,吴长明的腰腹和右胸就已被长剑贯穿。
灼热的鲜血洒落在地,尽管吴长明已经尽力躲闪避开要害,却还是感觉眼前一阵模糊。强行运转灵元迫使自己清醒,他强忍疼痛向前疾行几步,脱离了两把长剑的控制范围,而伤口也是鲜血喷涌。
以灵元强行止住血,吴长明转头望去,出现在眼帘中的果然是那三个黑衣人。
“吴长老,可算等到你出手了。”零二前几日曾在吴长明手中受伤,故而看向其的眼神中也多了几分怨意。
“好了,老三在这里看住他,我们去找苟建名!”操使长剑刺穿了吴长明胸膛的,正是那日用阵图压制柏秋寒精神力的零一,在这里杀死吴长明的确是很诱人的选择,但苟建名才是主要目标,他可不想再次失手,毕竟霞陨的怒火不是谁都能承受得起的。
方才挡下吴长明攻击的正是零三,他点了点头,把长剑对准了吴长明。
零二眼见没有亲自动手报复的机会,又狠狠剜了吴长明一眼,才跟着零一朝村中而去。
情势变化之快,让董达这个混迹城外多年的老油条也有些反应不过来,但想起刚才闭目待死的自己,感觉着胯下的阵阵凉意,他就感到了深深的屈辱。
他没想到明城有高手藏在他队伍之中,但却毫不妨碍他狐假虎威洗刷耻辱,于是他扯着嗓子叫道:“明城的大人们来助阵啦,都不要退,随我杀回去!”
大部分游者听见了董达的喊话,却只有少数真正忠诚于他的人在尝试反击,可当他们听到对方阵中有人高喊撤退,也发现对方的攻防开始失距,而村中望塔上的指挥旗帜消失之时,对情报的确认化为痛打落水狗的勇气,让他们停止了逃跑。
另一个近距离见证事情变化者侯建,却是那个喊出撤退的人。
在看到那两个周身萦绕血色灵元的黑衣人向村中冲去之时,他也再顾不上什么战略,只是高喊回村保护大人。
在望塔上看到一切的苟建名紧紧攥住手中令旗,尤其是在看到侯建在短暂迟疑后,扑向了打算对吴长明出手的零三、却被顷刻间打倒在地生死不知时,他心中的愤怒与痛心更是升到了最高。
但他知道自己不能倒在这里,即便面对两个灵元脱体的追杀,他也不能放弃希望,于是苟建名打下了最后的旗语。
先打退敌军,后有序撤退!
就算是精锐之师,如果撤退没有规划,也会被乌合之众衔尾追杀,何况现在那些战士们还算不上精锐。
“阿建还是嫩了一点啊!”苟建名也不知道自己为何能在面对明城两大密探追杀时还能想这些有的没的,但他总觉得现在还不是死局。
跳下望塔时,零一零二已经到了村口,苟建名没有让部下做无谓的牺牲,而是投身入村中屋舍。
见苟建名竟还不认命,竟想拖延时间,两名密探均是冷笑,跟着苟建名冲入屋舍之中,不过这两人也没有相隔太远,零一更是将那镌刻着阵纹的木块拿在手中——他们可没有忘了,那个精神力强大的外域青年还没有出手!
就在苟建名开始逃亡的时候,村外的战局却又发生了变化,苟建名的部下失去了侯建这个先锋,又在两道不大相同的命令间徘徊了一阵,却好歹凭着更强的整体实力稳住了阵脚。
只能打顺风仗的游者们又已萌生退意,让董达也无可奈何——这些游者的作战能力如何他是再清楚不过的了。
但战阵之外却响起了喊杀声,双方循声望去,却是一家欢喜一家忧。
那阵列之中旗帜飘扬,最显眼的是一个“谢”字,正是谢玉吉带着明城军队杀到了!
第一百三十九章 破(四)
“吴长老,你真想带着一个累赘和我打下去么?”
吴长明已经退到了村中,他身后的战马上驮着的,是已经人事不省的侯建,听着零三的嘲讽,吴长明知道对方是想以此削减他的战意,只是现在的他怎能将身后那个为他拼过命的游者放弃?
深吸一口气,吴长明便感到肺里火辣辣地疼,但他已无路可退,受伤的他就算逃、也不可能逃过明城密探的追杀,何况他早已没有逃跑的念头。
不过是朝闻夕死,只要死得其所,总比苟活那数千数万年要好上太多,吴长明如是想着,再度握紧手中的武器,心中一片清明。
零三皱眉望着面前这个游者联盟的长老,隐隐觉得此人和以前遇到过的联盟长老不同,但这样的念头只是一瞬,作为霞陨手中的尖刀,什么信念、什么理想与他无关,武器不需要思想,只要投射向主人的敌人就好了。何况在绝对的客观实力差距下,零三不相信吴长明能凭借所谓的意志做出什么逆天之举。
既然无法打消对方战意,那也没有多言的必要,零三调匀气息,灵元如熊熊火焰般在身周燃烧。
与之相对,吴长明几乎连灵元都无法外放,但他还是举起铁鞭,迎上了那柄索命的长剑。
不仅吴长明,苟建名的所有部下都已退回村内,谢玉吉的明城军队加入战斗之后,强弱就再无悬念,即便苟建名手下的游者们自行接过指挥的职责,带着数人或十多人不等依靠村周的矮墙防御,但失去了宏观的观察与统筹、只能各自为战的战士们,终究无力改变现实,矮墙很快失守,战斗被迫进入到了巷战阶段。
这也是吴长明不再后退的缘由之一,若是他退了,村口还在抵抗的战士必然无法抵挡以零三为矛头的明城军队,放开这个最宽敞的口子,才真是大势去矣。
谢玉吉皱眉看着仍在抵抗的村落,手掌在斩马刀的刀柄上摩挲着,似乎对目前的战局相当不满意。
一旁的副将见如此,连忙报告道:“将军,他们不过四五百兵力,而今已损失近半,再过不久就能结束战斗了。”
谢玉吉只是点了点头,紧锁的眉间却没有因此舒展开来,这几百游者的生死他并不在意,他所担忧的,只是那三只苍蝇样的家伙至今还没有发出任务完成的信号。
看着仍在做最后抵抗的吴长明,谢玉吉决定不再等待,于是他将指挥权交给了身旁的副将,自行纵马冲入了村中。
苟建名平生遇到的危局不少,但也应该没有比这次更糟的了。
即便昨日已将村中道路探明,又有屋舍巷道隐藏身形,苟建名却还是未能完全逃过两名明城密探的追击。
活动范围越来越小,背后的两道剑伤更是如同有火焰在烧灼般疼痛,苟建名知道那是敌人的强大灵元正在不断破坏他的肉体,但他没有闲暇去压制伤势,他脑中此刻所想,就只有村中的房屋人员分布以及他能去往的地方。
饶是已经无比小心,在路过一处街角时,苟建名还是与零二遭遇,手中只剩半截的马刀带着他全力施为的灵元向敌斩去,却被反手一剑挑飞。
苟建名却没有就此放弃,趁着后退之势,他一头撞进了身旁的木屋之中,木屑灰尘齐飞,暂时遮挡了零二的视线。
零二冷笑一声,剑光一闪,爆发的灵元将灰尘吹散,也在苟建名背后又留下一道深深地血痕。
苟建名眼前一黑,背后的冲击让他的呼吸停止了一瞬,但他还是冲进了屋舍深处,想要以堆放在内的杂物阻拦零二的步伐。
但零二只以长剑一挥,便将面前的物什斩断,而后走向已被逼到角落的苟建名。
苟建名叹息一声,心中明白这二人先前之所以小心谨慎,不过是担心柏秋寒偷袭,而今毫无忌惮的动手,显然是在试探过后确认那个外域青年已不会动手了。
“敢问阁下,是明城哪位要我性命?”眼见已无路可退,苟建名仍试图用话语拖延时间。
零二并未回答,包裹着灵元的长剑直刺苟建名眉心。
实力的差距是绝对的,早在决定走上这条路的时候,苟建名就想过自己也许会有那么一天。
如果是在几个月前,自己一定会后悔还有大事未成吧!
苟建名这样想着,但现在,他已经不会有任何悔恨了。
哪怕在这里死去,只要他点燃的火焰还在这片漆黑的大地熊熊燃烧,那他所做的一切就没有白费。
他不是什么火种,也不是一定要活下去的人,那些在外面奋战着的、前行着的孩子们,也许心中还有懵懂,却已在不经意间点燃了新的火焰,而他们,却绝不会如自己这样被轻易浇灭了!
来吧!
苟建名已准备好和他所厌恶的、让这个本就老旧的世界继续腐朽下去的存在做最后一搏,哪怕只是蚍蜉撼树,他也要用尽最后一份力量、流干最后一滴血,为了自己那幼稚而崇高的理想而战。
“大人!”
长剑临身,苟建名却听到了熟悉的悲呼,他想问那个孩子为什么会在这里,为什么不遵从自己的命令,为什么……
但他没有时间了。
丹田内完全激发的灵元,让苟建名躲开了零二的长剑,揉身贴到其怀中,并试图舍身一击。
苟建名爆发出的潜能的确让零二吃惊,但也就只是吃惊而已。
胸前突如其来的冲击,让苟建名甚至没有感受到疼痛,就已经被踢飞出去。
木质的墙壁无法阻挡那沛然大力,苟建名的身体破壁而出,狠狠摔在街道之上。
“大人!”
又是一声悲呼,苟建名艰难地偏过头,模糊的视线中果然出现的了那熟悉的身影。他张开口,想要问些什么,但从咽喉喷涌而出的鲜血填满了他的口腔,让他无法言语,他想要将口中的鲜血喷吐出来,但大片断裂的肋骨刺伤了肺,让他连这简单的喷吐动作也做不到了。
魏云再不是那个统领一方的游者,在重伤的苟建名面前,他仿佛又变回了当年那个除了哭叫之外什么也做不到的孩子,他跪在苟建名身前,试图擦掉苟建名嘴角淌落的鲜血,可哪怕他双袖尽染血色,也无法将之拭净。
看着那双带着责怪之色的眼睛,魏云重重跪伏下去,颤声道:“大人,大家都在外面拼命,我怎能一人偏安?我已让村里的兄弟带着柏先生藏到安全所在,请大人不要担……”
魏云的话语戛然而止,身为密探的零二没有折磨对手的爱好,也没有兴趣看什么苦情戏,于是他一脚就踢开了那个碍事的杂鱼。
看也没看飞出去的魏云,零二自忖凭那杂鱼的修为,就算不死也要重伤,反倒是苟建名还活着这一点让他感到惊奇,他方才反击那一脚可是全力以赴,弱了他一个境界的苟建名要害被重击居然还有一口气在,也不知是什么给了他这么强的求生欲望。
不过没差。
零二这样想着,长剑挥落,同时给出现在街道另一头的零一打了个手势,示意任务完成。
“小心!”
但从零一口中传出的却不是喜悦之音,而是声嘶力竭的警告。
零二终于感觉到危险的临近,他来不及考虑,强行收剑疾退,但那银亮的刀锋却如影随形,带着周边空间都为之扭曲的力量向他袭来。
零二不得已举剑迎上,却感觉对方刀上传来一种难以理解的伟力,自己的剑刃以及附着其上的灵元,竟如凭空消失了一般不见踪影。
零二胸前多出一道长长的血痕,入体的狂暴能量让他的灵元都有些拿捏不住,随着一大口鲜血喷出,他的身体也无力地倒在地上。
眼见那柄横刀就要斩落零二的头颅,零一好歹赶到零二身前,逼退了对手。
随着零一将灵元注入,零二这才缓过气来,拔出备用的匕首,与零一一同注视着面前的外域青年。
在零一与零二看来,面前这个青年与那日在战场相见时已完全不同。
那张漂亮的面容上看不见一丝血色,他的眼耳口鼻中还不断溢出鲜血,一身衣物更是被干涸的血迹染得墨黑,他的身体就像一个巨大的漏斗,就算是零一零二这两个不修真气的灵元界人,都能感受到那青年身周不断外泄的真气。
柏秋寒这种状态在他们看来,随时都有可能经脉碎裂而死,但柏秋寒不仅没有抓紧时间修炼保住性命,甚至还能出手伤人,这已经超出了零一和零二的理解,
柏秋寒的第二步筑道成功了,三天时间,仅仅三天时间他就完成了蜕变。
但是这样的效率也是要付出代价的,不仅那七条经脉,甚至先前已经打通的十一条正经,也因为运送过于磅礴的灵界源气而皲裂,溢散的真气虽已因为完成第二步筑道而温顺了不少,却也依旧在伤害着柏秋寒的身体,哪怕是现在,他的每一个毛孔都还在向外渗着血。
他的身体现在就像火药桶一般,如那两人所想,什么时候被一点火星引爆都不奇怪。
但当醒来之后,听完看护的游者说完目前情况,他又怎能停下来?
如果想要为之拼上性命的事物消失了,那拼命还有什么意义?
所以他出现在这里,哪怕已经掩藏不住眼中的悲恸,也决定接受一切,决定履行自己的诺言。
体内属于筑道第二步的力量逐渐明晰,真气的溢散虽然危险,但在精神力的控制下,也不是那么容易爆炸的,柏秋寒看着面前两人,叹息一声,若是在数日之前,他们还是自己要小心应对的对手,但而今,他已无法从他们身上感觉到了威胁。
柏秋寒那些微的轻视,被零一零二敏锐地捕捉到了,即便身为武器,他们也感到了愠怒——即便外域人能在灵元界提升实力让人难以置信,但就算是城主级别,在这样严重的伤势下也不一定能击败灵元脱体,更何况他们并没有在柏秋寒身上感受到与明城城主贺维之流同等的压力。
“坚持住。”柏秋寒却没有理会那两人,他蹲下身子,在苟建名身上一拍。
苟建名本已快要失去意识,但看到柏秋寒出手时,喜悦之情瞬间在心中满溢,他不知道柏秋寒能不能救他,但至少那些继承了他意志的孩子能够多存留一些,和这些相比,他的生死并不重要。
但柏秋寒这随手一拍却让苟建名更加惊讶,他只觉一股柔和的力量从经脉中散入肉体,虽不能与灵元相融,却将他一身内伤都压制住,并引导着他体内残余不多的灵元在经脉中流转,苟建名的修为相当于练气士的脱胎换血境界,只要不是即死的攻击,只要还能运转灵元,就能吊住一口气。
苟建名从未见过柏秋寒用这种手段,哪怕是和陈惠开战时,柏秋寒从朱涛手中抢回的那个重伤的探子,最后也是由苟建名自己来治疗的。他却不知,这是柏秋寒完成了筑道第二步,感悟了先天空明境界的阴阳调和、使真气更加圆融后,才能有这样的能力,否则以筑道第一步时的真气之锋锐,不要说帮他疗伤,不将他的经脉撕碎都不错了。
见柏秋寒竟还敢在苟建名身上分心,零一零二觉得这人托大的同时,也都意识到了这是最佳的出手时机。
零二接过了零一手中那镌刻着阵纹的木块,就准备将灵元注入,而零一则是持剑主动向柏秋寒发起了进攻。
身为明城密探中的最强者,零一虽然进入灵元脱体的时间不长,但在霞陨的培养下,对灵元的控制却是炉火纯青,他这一剑看似平平无奇,甚至连剑身上附着的灵元都不充沛,但实则他已将一身大半灵元压缩之后运诸其上——无论如何,柏秋寒刚才一招重伤零二还是给了他足够的震慑,是以他毫不犹豫用出自己最大的底牌。
但是……
零一那带着几分得意笑容的表情凝固了,他低头看着自己的胸膛,却发现那里已看不见自己的黑衣,也看不见自己的皮肤、骨骼乃至内脏——那里空空如也,什么也没有。
“怎……会……”
零一已无法做出任何表情,他感觉不到肢体的存在,也感觉不到经脉中的灵元,只能感到寒冷在血管中蔓延,穿透胸口的血洞似乎在嘲笑着他,嘲笑着他才是那个无知自大的人,但他已经无法再思考了。
鲜血染红了大地,明城密探中的第一人死了,死在柏秋寒手中,只接了一招!
第一百四十章 破(五)
谢玉吉难以置信地看着眼前发生的一切,那个曾与他缠战的外域青年,竟一招杀死了零一,而后毫不歇气地向零二杀去。
零二才将灵元注入阵纹,就发现零一毙命,来不及惊愕,他立即停止了灵元的注入,但那柄横刀已到近前。
木块被斩为两截,刚刚泛起光芒的阵纹瞬间黯淡了下去,零二的脸上终于露出了惊慌的表情,他注意到了谢玉吉的到来,抽身后退的同时也大声向谢玉吉呼救着。
但谢玉吉身为灵元脱体境界的速度是有极限的,被零一的死状震慑了瞬间的他,终究无法跨越这段距离。
于是零二就如一张薄纸般被切断了。
只是一刀,简单利落,那层护体灵元甚至都没有起到半点阻拦的作用。
与破碎的脏器、断裂的骨头、猩红的血液一同落在地上的,还有零二的上半截身体,那被血与灰尘沾满的脸上满是慌乱与不解——为何对方能违背常理?为何自己如此不堪一击?
他却已无法听到任何解答了。
这一刀让柏秋寒也十分满意,瞬间破去零二的护体灵元,也是裂苍玄劲的一种运用方法——将集中的破坏力发散,利用空间摩擦的吞噬力量毁灭敌人的护体防御。这不再一味猛冲,转而追求控制与圆融如意的运用方式,也是在完成筑道第二步之后才能领悟的。
这种运用方法所消耗的精神力与真气比原版的裂苍玄劲要小得多,也没有那么强大的破坏力,但若是对手不识此招、且对自身的护体灵元或者真气有太多自信的话,下场可能就如零二一样,连半点反击都做不到便迎来死亡。
先天之下,再无敌手!
柏秋寒有了这样的自信,而即便遇到先天境界的对手,若是其不察之下,也有被这变招的裂苍玄劲所伤的可能。
随着喜悦而来的,则是充斥识海的漆黑怨恨——埋藏在两名灵元脱体高手灵魂深处的怨恨是如此强烈,以致于让他都短暂地失去了意识。
但和杀死明城前锋军队时不同,现在的柏秋寒还有要做的事情,所以哪怕识海即将枯竭,他也不会让那份怨恨在自己灵魂之中肆虐。
“这是我答应你的!”看着怀中那幽深的眼眸,柏秋寒低声道。
分出一些精神力压制着那片漆黑,柏秋寒的视野变得模糊起来,就连那柄斩马刀、也好像变成了无数残影向他斩来。
他的精神力却从虚影中找寻到了真实,横刀挥出,与谢玉吉的斩马刀纠缠在一起。
曾和柏秋寒交手过的谢玉吉才是内心最为震惊的,三天之前,柏秋寒的力量还要逊色几分,就算凭借外域那些诡谲手段一时占得上风,但若是他小心提防,二人最多也就五五之数,但现在柏秋寒却轻易杀死了他都没有把握同时击败的零一零二,那柄横刀之上更是满溢着他根本无法抗衡的力量,这还是柏秋寒身受重伤的情况下,谢玉吉无法想象这个外域青年神完气足之时会怎样的强大,他只能确定,这已经不是他个人能匹敌的对手了。
“至少要城主大人出手!”谢玉吉心中飞速做出判断,同时也萌生了退意。
察觉到斩马刀上的力量减弱,精神力仍笼罩全场的柏秋寒怎会猜不到谢玉吉的想法,他再度以精神力感知着更高层面的气息,体内真气涌动,让他整个人宛若风箱一般喷吐着能量。
裂苍破法——柏秋寒给改良的裂苍玄劲所命下的名字,而今附着于横刀之上,斩碎了谢玉吉的护体灵元。
谢玉吉先前远远观望过这一招,但真的遇见了,他才知道为何零二竟似毫无抵抗的倒下。但他毕竟不是受伤的零二,在灵元脱体境界更深的修为,不仅让他从三天前的伤势中痊愈,更让他对灵元的掌握超过三密探这种新晋的灵元脱体。
然而再度涌上的灵元还是晚了一步,斩马刀的刀背被狠狠压在谢玉吉胸前,横刀上的锋锐劲气已将他的胸甲切开。
谢玉吉连连后退,柏秋寒却没有放过这个明城将军的意思,谢玉吉退一步,柏秋寒就抢上一步,强大的力量让谢玉吉感到胸口剧痛,每一根骨头都在作响,似乎随时都有可能断裂。
谢玉吉曾以为同境界之内,就算是最顶尖的好手,自己也能从其手上保下性命,但现在的境况让他明白——这样下去会死!
“不是没有机会!”看着柏秋寒因疲惫和虚弱而失去神采的眼睛,谢玉吉做出了判断,破绽就在——
谢玉吉手中的斩马刀脱手而出,却并不是因为承受不住柏秋寒的攻击,那刀所指,正是倒在不远处失去行动能力的苟建名。
这脱手一刀的力量看似刚猛,实则用力仓促,若换做柏秋寒平时的状态,用念力就能使其方向偏移,只是现在的他哪还能凝聚出念力呢?就连这副还没有崩溃、仍在继续战斗的躯体,也是用精神力和那份要将想做之事完成的意志支撑起来的。
所以柏秋寒只能放弃杀死手无寸铁的谢玉吉的机会,横刀一转,将那柄袭向苟建名的斩马刀击落。
就是这短短的空隙,已足够让谢玉吉拉开距离了。
看着已经冲出街口的明城将军,柏秋寒自忖以他现在的状态是难以追击的,但他依旧无法休息,因为这场战斗还没有结束,若是让谢玉吉回去指挥,他也没有在近千人的围攻下还能保护重伤的苟建名的自信。
只是……
看着躺在地上无法动弹的苟建名,柏秋寒也不放心将其独自留在这里。
“柏……先生,大人交给……我吧!”
柏秋寒循声望去,却见一身破烂、口中还止不住涌出鲜血的魏云,正步履蹒跚地向苟建名靠近着。
“你……没事……吧?”对于喉间发出的沙哑声音,就连柏秋寒自己也感到意外——原来自己身体的情况已经这么糟糕了么?
“我没事!”魏云勉强扯出笑容,而后反倒是一脸担忧地看着柏秋寒,“先生,那您呢?”
柏秋寒只是摇了摇头,没有说话。
于是魏云明白,就算身体到了崩溃的边缘,柏秋寒也是要继续战斗下去的。
柏秋寒不再回头,却将目光放在了零一与零二的尸体上。
“都到了这时候,就没什么好讲究的了。”柏秋寒想着,就提起刀,往那两具尸体走去。
吴长明本以为一切都已经结束,心中也做好了赴死的准备,但后来发生的一切却又让他感到了困惑——谢玉吉一副支援态势,脱离的大队冲到村中,却在不久之后像见了鬼一样逃窜出来,连战马和武器都不见了踪影。
“快走!”
发现谢玉吉的呼喊朝着这方而来,吴长明的疑惑更甚——让谁走?让已经占据绝对优势、再有几招就能取了自己性命的零三离开?
不管怎么想都不合理,所以零三不可能舍下吴长明后撤,然而两人的战斗却没能继续下去。
吴长明闻到了浓厚的血腥味,在这遍布杀伐的战场之中,他应该早就习惯了这样的味道才是。但从身后传来的血的臭味是如此明晰,就像是才从血池中捞起来的怪物,在这片战场上喷吐着腐烂的气息。
吴长明回过头去,就看见柏秋寒站在那里。
青年的衣袍被鲜血浸湿了一次又一次,他身后的土地上,那一个个被红黑色液体浸湿的脚印、一具具倒毙在旁的明城士兵的尸体,记述着他行进的轨迹。
血、真气、怨气,从他的肉体、经脉还有灵魂中流出,这些气息混杂在一起,就构成了吴长明所感觉到的、令人作呕的臭气。
零三主动停止了对吴长明的攻击,因为他的身体正在颤抖,他看见那个青年握着横刀的手中还抓着其他的东西——那是两颗血肉模糊的头颅!他也能够分辨出,那是追进村落的两名同僚。
作为密探、作为兵器,零三曾以为自己不会害怕,但在仿佛要吞尽一切的怪物面前,他还是本能的感到了恐惧,与同僚的死无关,那个青年身上散发出的怨气与杀意,不仅是针对他,更是针对整个世界,而最可怕的是,那个青年似乎真的做得到、真的能将这个世界杀死!
好想逃!
零三差点连手中剑都握持不住,但他知道,他现在没有逃跑的机会,背后虽然还有众多明城士兵,然而他却没有半点依靠感,好像这片天地间,只有他一个人在面对那只怪物。
吴长明也感觉汗毛炸起,他不是没有见过更惨烈的状况,但看着柏秋寒——还是应该与他站在一边的青年,他的内心都止不住战栗。
柏秋寒一步步走近吴长明,而吴长明却是下意识地后退,直到背靠墙壁、退无可退之时,他才终于反应过来——面前的青年,不应该是敌人才对。
“姓柏的,你究竟想干什么!”强压住灵魂深处的恐惧,吴长明怒吼着。
那双死掉的眼睛中闪过痛苦,被血痂糊满的双唇艰难地开阖,然后吐出沙哑的话语:“我……来了。”
吴长明在那张脸上看到了疲惫,却并没有再感觉到那让人恐惧战栗的气息,他不知道在这个青年身上发生了什么,但总归,这个令人厌恶的外域人还是履行了诺言。他没有问那所谓突破有没有成功,柏秋寒手中的两颗首级就是最好的证明,而能拖着即将崩坏的身体来到这里,即便是对柏秋寒有成见的吴长明也暗中感到了敬佩。
在柏秋寒将识海中的怨恨压制的瞬间,也是那股要吞噬一起的怨恨消失的瞬间,零三开始了逃亡,他的身体没入了还在厮杀的明城士兵与村人之间,希望以此来逃过柏秋寒的追击。
柏秋寒轻拍吴长明肩头,从为数不多的真气中分出一缕,辅助吴长明稳定伤势,而后看向步步紧逼的明城士兵,看向试图逃窜的零三,看向在战场的彼方、已经重回指挥位置的谢玉吉。
真气灌注于手上,被他掷出的两枚头颅在空中划过血色的痕迹,跨越整个战场,然后准确无误地落在了谢玉吉的马前。
谢玉吉面色一白,知道这是来自柏秋寒的挑衅,他想让人把两名密探的头颅收殓,却听得身旁数人惊呼,显然是认出了这两枚首级的身份。
“不要慌乱!”谢玉吉强作镇定,呵斥着下属,“敌人已是强弩之末,被死人吓到成何体统,传我命令,全军冲锋!”
没有人质疑谢玉吉的决定,也没有人问他先前为何仓皇逃回,他们不敢去想,能将两名密探杀死斩首的会是怎样的存在,他们也没有退路,因为霞陨处理无用之人从不容情,所以他们只能抓住小小的希望,希望谢玉吉所说是真的,希望能用手下兵士的命保住自己的命。
疯狂的情绪逐渐蔓延到了士兵之中,冲锋时的阵型已经混乱不堪,但在队伍最后的谢玉吉却没有任何异议——就这样,就这样让他们去死,这样我就能活下去了!
脑中充斥着这样想法的谢玉吉,丝毫没有注意到,他也被那个“怪物”泄露出来的怨恨,引发了灵魂最深处的诅咒。
零三终究没有逃脱追杀,在看到飞在空中的头颅时迟疑的那一瞬,他就感觉到身后那令人作呕的血腥气,死亡的威胁笼罩着他,也让他有了拼死一搏的勇气,于是他高喊着,将全身最后一丝灵元的爆发出来——他点燃了自己的灵元。
灵元激神所带来的力量给了零三信心,但立刻他就明白,这份看似强大的力量是多么虚幻。
裂苍破法,破坏了零三的护体灵元,破坏了他手中的长剑,也破坏了他的身体、他的灵魂。
柏秋寒从零三的胸膛中抽出横刀——这名明城密探的心脏已在强大的真气下化作血沫,喷溅在身上的鲜血让腥臭又重了几分,但柏秋寒毫不在意,他拖着零三的尸体,转身走回村落。
没有任何明城士兵敢于阻拦,甚至整个战场都陷入了寂静,或许不是每个人都知道零三的身份,但那如火的灵元就是最好的证明,然而这站在灵元界金字塔尖的力量之火,却被看上去随时可能倒下的青年轻松熄灭,于是厮杀停止,人们自觉为柏秋寒让开了一条通道。
吴长明骇然看着迈步而来的柏秋寒,虽然知道零一零二已经死在了柏秋寒手中,但毕竟不是他亲眼所见,而现在看到柏秋寒一招杀死零三时,他才真的感觉到,这个青年已经和他不在一个层次上了。
厮杀只是短暂的停滞,却并没有结束,明城士兵那饱含疯狂地喊杀声,即便是在村中也能听见,柏秋寒丢下了零三的尸体,抽出横刀,但却不知是手中的血液太过滑腻还是别的什么原因,横刀竟脱手而出,掉落在地,他想要弯腰将横刀捡起,眼前去突然一黑,而后身体也失去了控制。
染血的土地在视线中越来越近,最后彻底遮住了他的视线。
柏秋寒在地上挣扎着,可怎样也无法凭借自己的力量站起,最后还是吴长明出手,才将他扶了起来。
“到极限了吗?”柏秋寒感受着体内的空虚,忧心忡忡地看着冲来的明城士兵——现在的他又怎么将这些疯狂的人击败呢?
“并不是没有办法吧。”识海中传来了这样的声音。
“你……”柏秋寒感受到了界灵的决意。
“你不是已经接受现实了吗?”界灵笑着说。
“你说的没错。”柏秋寒也笑了——是的,他早该去直面那一切,哪怕前方万劫不复,哪怕会失去重要的东西,他也不能、不应该再逃避了!
“那就开始吧!”
于是柏秋寒从怀中取出那未被界灵完全吸收的元晶,而后天空就被黑暗笼罩。
第一百四十一章 异象之下
灵元界的天空漆黑如墨,不论先前是碧空万里、还是雨雪交加,现在都只变成了一个颜色。
比夜色更黑,至少夜晚还有星光,而现在,黑暗却填满了每一寸天宇、每一个角落。
对于灵元界人来说,这份黑暗并不能让他们感到任何不适,只是天空突然由明转暗让他们有些好奇,但对于某些人来说,这份异象无异于一记重锤,狠狠砸在了他们心里。
明城、映城以及各个城市、乃至城外的原野、荒漠、冰川之上,都有人仰头望着看不到边际的暗,露出各不相同的神情。
霞陨就是这些人中的一个,他看着那由界灵引来的天地异变、感受着那来自灵魂的排斥,他忍不住想笑——当然不是因为高兴,那是愤怒、不解以及讥嘲的情绪融合在一起,最终只能用笑这种无奈地方式表达。
“一家疯子!”霞陨狠狠唾骂着,“白天暴露界灵,想把那群僵尸引来?真是疯了,疯了!”
霞陨之所以表现得毫无风度,是因为事情的发展已经脱离了他的控制。
和游者联盟开战早在他计划之中,界灵的出现可以说是意外之喜,就算途中杀出一个苟建名,甚至折了朱涛,都还在可以接受的范围内,但是界灵居然在白天吸收灵界源气——这让他完全接受不了对手的愚蠢!
这个世界并不完整,经过多代的探索,霞陨的宗门已经确定了这一点,灵元界天空中的星与月、云与日,都不是真是存在、而是依照某种规律在运转的规则。
所以在夜里,哪怕引来异象,也不会引起那个被封闭的地方——中界山的注意,这是规则所致,而仅凭中界山在外行走的成员,根本无力阻止霞陨这种来自异域、战斗力在此界顶点的存在。
但现在不同,这份异象必然能为中界山所察觉,而其如果彻底加入战局,仅凭霞陨现在手中的棋子,是难以将之左右的。
和那些还没有城主实力的中界山新生代不同,中界山的核心、那一群早就不该存在于世的东西,就算是骄傲如霞陨,也必须承认自己无法应对。
身后灵源塔发出的光芒让霞陨冷静了下来,任由情绪爆发不能解决任何问题,他必须思接下来的行动。
“中界山在世界之极,那边调动人手赶过来的速度就算再怎么快,赶来也需要时间,他们还不知道界灵已在那个疯子手中,以他们的人力,要调查清楚还要不短时日!”霞陨在心中进行了快速简短的分析,然后做出了决定——
加快战争进程!
只要在中界山插手之前抢到界灵,再以明城的灵界源气让其彻底觉醒,自己就能回到原本的世界,在那里,莫说中界山,就算整个灵元界加在一起,也不是自己一手之敌。
定下未来行动的方向,霞陨反而愠怒更甚,因为他是被逼迫到这条他自己都没有把握的道路上的,现在只能寄希望于那个疯子的行军布阵也和其所作所为一样愚蠢。
但霞陨却无力改变什么,只能默默看着天空中的七道光芒,等待着那片黑暗的消散。
映城的高塔之前,面具男子——映城内务总管无奈地看着天际,苦笑出声。
“老师啊老师,您怎么看中了这么个疯子!”面具男子回忆着那个外域青年,无论怎么想,也不觉得那是个敢在青天白日里把界灵暴露出来的狂人。
他倒不知道天空中的星月都是虚幻,也不知道白天引发异象会发生什么,但听闻当年狂傲如玄举明,也未敢在白天让界灵吸收灵界源气,而其师弟在白天行事,就引来了中界山的核心高手。
他和霞陨的想法与目的都不同,但有一点却是相同的——不希望中界山那么早插手。
再想到那家伙战斗力还不如一般的灵元脱体,面具男子更是一阵头疼。
但现在除了接受现实也别无他法,现在只能寄希望于那家伙能够藏好或者现在的后台够硬了。
“也罢,迟早要面对的,反正现在是那个老东西糟心。”
面具男子能够释然,而作为映城城主的吴昕却是焦头烂额。
在映城最高级别的会客大厅中,吴昕看着坐在客位上、面无表情的年轻男子,暗自咬紧牙关。
“吴城主,您是真的丝毫不知情?前任尚城主就半点东西也没留下?”年轻男子斜暼着吴昕,语气中没有半点尊敬。
吴昕牙关咬得格格作响,但最终还是只能强压愤怒,冷冷道:“阁下又不是不知我这城主之位怎么来的,这个问题是不是太无礼了?”
“我来映城月余,本是要与尚城主交换情报,却不料正好错过,我想一观尚城主留下的资料,吴城主要么推脱有事,要么说没有整理完毕,再要么就用一些无用之物来敷衍,来来回回都一个多月了,现在那怪物已经快要醒来,你真以为我、以为这灵元界时间很多吗!”说到最后,这年轻男子已是声色俱厉。
“先生,这是在映城,现任城主不是她尚华夜,是我!”吴昕感觉喉中直欲喷火,说话间已压制不住怒气。
那年轻男子却仿佛没有发觉一般,淡然道了一句“知道”后,又紧紧盯着吴昕,似乎今天一定要得到答案。
这男子的态度让吴昕勃然大怒,就算已认识一个多月,但有些东西不是说习惯就习惯得了的。
只是男子的身份摆在这里,吴昕终究不敢真的动手,不然他早就把这个不过刚晋灵元脱体的狂妄小子打死了。
一个月前,这个自称中界山使者,名叫葛元乌的男子来到了映城,作为映城老将,吴昕早先对中界山也有耳闻,不过也就停留在高高在上的隐世之地的程度,但这葛元乌不过灵元脱体修为,在灵元界虽说是一流,却也没到能被吴昕正眼相看的地步。
本打算招待一下也就算了,但此人竟然要求一观尚华夜留下的笔记之类。
那些东西大多被其弟子收走,吴昕手中也仅有些无关紧要的部分,但就算是些并不重要的书信之类,吴昕也不愿将之展示,除了在内心深处还有那么一丝对尚华夜的尊敬外,更多的还是对于被轻视的愤怒——你一个在暗中行走的势力,凭什么随便派出一个人,就觉得在一大城市里予取予求了?
吴昕明确表示拒绝之后,葛元乌也没有生气,只是启动了映城的灵魂禁制。
本来各城都有用灵魂禁制控制属下防止叛变的做法,在映城,虽然各将军没有禁制在身,但为了便于指挥,还是给亲卫和不少士兵加上了禁制。
在尚华夜的管理下,这个禁制的意义似乎已有了变化,却无法改变其可以控制人生杀大权的事实。
本来这个禁制应该是握在城主的手中,却被葛元乌随意启动,看着陷入痛苦中的部下,吴昕终于明白了中界山的恐怖。
好不容易敷衍过去,吴昕第一时间找到了面具男子商量,目的却不是获得尚华夜留下的记录,而是为了讨论应对之法——服软可不是吴昕、也不是映城人的风格。
而最后得到的结论是,由吴昕拖住葛元乌,面具男子趁机解除城中兵士的灵魂禁制。
一个月下来,城中的士兵的禁制解开了大半,而在面具男子的建议下,吴昕也将手中那些不重要的记录交了出去,直到今天天地异象的出现。
葛元乌显然坐不住了,换做平时,他就算态度不好,也不会逼迫太过,但界灵引发天地异象是多久没被观测到的事情了?
上次发生这样的事,还是数千年前、外域人挟持被尚华夜偷偷庇护的女孩的时候,也是那一次之后,中界山才让冯厚峰监视尚华夜。
而今冯厚峰跟淳于风等人出城而去,让葛元乌在映城中没有半点信息来源,也让他不得不通过强硬手段来获取情报,但现在看着吴昕那一脸愤怒的模样,葛元乌也不由叹了口气——他还是太急躁了。
见对方突然叹息,吴昕也不知是吉是凶,但为了映城,他已有与葛元乌为敌、与中界山为敌的心理准备,否则他要这映城城主之位何用?光凭对外域人的不信任和憎恶,还不足以让他反叛尚华夜!
“吴城主,我这就别过,回山里去了。”
葛元乌突然站起请辞,让吴昕一阵摸不着头脑,要说这是好事吧,可这人也太过果断了。
“吴城主,据我所知,在您夺得城主之位的那天夜里,也发生过这样的异象吧,虽然时间短暂,又在夜里,但也不是没人看见。”
想起那夜的事情,吴昕也不禁紧张起来。
见吴昕这般表现,葛元乌无奈一笑,道:“吴城主,我知道您是想保护映城,但那怪物乃是整个灵元界的危机,你切莫像尚城主那样,因一时之仁,就把灵元界拖进危险之中啊!”
“你说什么!”吴昕能听出葛元乌话有所指,但不了解尚华夜与中界山隐秘的他却不知那究竟是何意。
葛元乌却似不想多耽,转身便向外走去,其身法飘忽,吴昕竟然追之不上。
“吴城主,山中还会有人来,那时就不会是我这样的后生晚辈了,你好自为之吧!”
道出最后一句话,葛元乌的身影就借着仍未被压制的黑暗消失了,只留下满腹疑问的吴昕。
要当尚华夜那样的城主真不容易!吴昕由衷地感慨着。
灵元界的西极,有一座山,一座孤峰。
山峰高耸入云,直插天际,仿佛穿破了一切桎梏,到达宇宙之中。
而在这宛如擎天之柱般的山间,云雾缭绕之中,有两道纤细的身影正沿着那不知是人为开辟、还是野兽行走而成的道路上行走着。
当先一人白衣黑发,容颜清丽,有七色虹彩在其发际眼波中流转,正是出现在映城诸人话题中的尚华夜,至于能跟在她身后的,除了尚清也不做他人想了。
与柏秋寒告别之后,她们便马不停蹄地去往了中界山所在的灵元界西极,也确实在这里找寻到了这座山峰,但在此间逡巡半月,却丝毫不得门而入。
尚华夜此来是受了中界山的邀约,她不信自己都来到此处而中界山却没有人发现,那么就只能说明中界山内部的意见也不统一。
而尚华夜之所以荒废半月却没有强闯,是因为她能以精神力感觉到,这中界山本身就在一个巨大的阵法之中,在隔绝外界大部分气息的同时,好像也有其他的作用,只是这种作用在这外围不显,但更令尚华夜吃惊的是这个阵法的层级。
她所在的七幻门虽不是什么大门大派,但也是正经宗门,对阵法自然有研究,尚华夜不喜阵道,却也在耳濡目染之下有一些基础,于是她愕然发现,这阵法的精密程度竟然丝毫不逊色于七幻门的护宗阵法,但这里可是力量上限为先天的灵元界!
所以尚华夜只能带着尚清在山中游荡,等待中界山做出最后的决定。
直到这日,天空变得昏黑!
尚华夜很清楚柏秋寒现在的实力,即便是在灵元脱体之中都算是强的,能说稳胜他的,也就突破之前的吴昕、以及秦延年这种接触过灵界源气的人,那究竟是谁、在什么情况下才能将他逼得要借助界灵的力量呢?
“难道有城主级别出手?”尚华夜忍不住想着,心中也不免焦急了起来。
“华夜大……华夜姐,那难道是……”
尚清还有些不习惯对尚华夜的新称谓,但现在显然不是在意细节的时候,于是尚华夜匆忙的点了点头,然后运起丹海中的灵界源气、并混以精神力,然后高声喊道:“中界山诸位前辈,在下尚华夜,请开山一见!”
仿佛是听到了尚华夜所说,仿佛是被那茫茫黑暗所震慑,于是尚华夜眼前那一成不变的云山,却仿佛被拉开一层画布般,露出了其后真实的模样。
“尚小姐,山主有请。”
当云雾散去,骤然出现在尚华夜眼前的光门之中,传出了这样的声音。
第一百四十二章 怨恨之中
战场的厮杀终止了,没有修炼精神力、自身修为也不够强大的明城士兵与游者村人们,都无法在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中拼斗。
谢玉吉部下的副将发出了遗憾的叹息——毕竟苟建名的部下已经死伤过半,眼看这最后一次冲锋就能结束战斗了。
这样的结果,即便那个杀死三大密探的高手也改变不了——明城自谢玉吉以下,所有人都坚信、或强迫自己坚信着。
但他们功亏一篑!
谢玉吉看着那无边黑暗,不由自主地想到了另一件事。
那是已经故去的同僚、他为数不多的好友朱涛,在多年之前的某次酒会后,曾与他提起过的、明城无星之夜。
那个充满绝望与尸骸的夜晚,那些萦绕鼻间的腐烂臭味。
谈及此事,当时已经是灵元脱体高手的朱涛甚至还在瑟瑟发抖,让其时浑浑噩噩的、本来只以为是听个故事的谢玉吉也留下了些许印象。
所以此时此刻,那段记忆就出现在他的脑海之中。
“难道……是真的?”作为明城的后起之秀,对于六千多年前的灾难,谢玉吉也从老辈那里听过一些,但大多都不怎么详细,所以他只道是游者联盟屠城之类,至于什么传说、什么怪物,他就当故事听了。
但那些传说跟朱涛酒后之语相结合,在这突如其来的黑暗之中,似乎让现实和故事的界限变得模糊起来。而那些被谢玉吉认为是老辈为掩盖败北所杜撰的托辞,此刻却像锋利的刀刃,将他的勇气割得稀碎。
心中那不详的感觉险些压倒了一切,好在身为指挥官的责任让谢玉吉没有做出失仪的举动,他想命令部下点燃火把,却见大地的各方共有七道白色光柱升起,似乎想要把即将吞噬大地的黑暗驱散,想要将光明带回灵元界。
于是谢玉吉想起了,这样的场景在他漫长的生命中出现过,出现过不止一次!
可当他询问城主、以及后来询问霞陨大人时,却都被一语带过,时间消磨着记忆,让他忘记了那些从未对他的日常造成任何影响的怪事。
现在他却必须在黑暗的穹顶下,直面那份未知!
借着光芒,谢玉吉和他的部下们终于又一次看见了敌人的身影,但也只能看着。
无法行动,哪怕只是动一动手指尖也不行!
惊恐爬满了谢玉吉的内心,丹田内那强大而活跃的灵元已不能随意指使,数千年来他所依仗的力量,再无法回应他的心意。
掌控灵元、吞吃灵元的怪物!数千年前,让明城遍布数十万尸骸的始作俑者!
那不是传说,也不是故事,而是真实存在着的——现实!
数以百计的明城士兵、还有以董达为首的反陈联盟游者,不论灵元修为如何,都一动不动地伫立着,一眼望去竟有种诡异的滑稽感。
但脱离了死亡厄运的游者与村人没有半点想笑的欲望,未曾见过、或见过却已忘却的黑暗,变为泥塑木雕的敌人,还有在内心躁动的莫名情绪,无论如何也无法让人感到喜悦。
而造成这个局面的“她”,那双幽深的眼眸已经变得黯淡,灵魂的光辉正逐渐从那聚合起来的识海中消失,但“她”并不在意,这是他和“她”的觉悟,所以“她”——界灵只是看着那个青年苍白而痛苦的脸,用伸出襁褓的小手轻轻触碰着他。
“她”不仅可以将那上千人的灵元操控,还能将其吞噬,对于界灵来说,那份怨恨就是“她”的灵魂根源,灵界源气中的高位气息,就是其力量本源,而任何的灵界源气或者灵元,都是“她”能够运用的力量。
但在与柏秋寒接触之后,界灵从未吞噬过灵元,只是吸取着高位气息维持着力量的存在。
不是因为吞噬灵元会让构成灵魂的本源——那份怨恨转移到柏秋寒的识海中,自认已成为灵元界沉疴的“她”并不畏惧消失,“她”只是不愿看到柏秋寒变成和“她”、“她们”一样的怪物,所以哪怕仍不能终止苦痛的轮回,“她”也愿意继续下去。
但终究是要面对的!
柏秋寒要直面内心的脆弱,界灵也必须面对命运。
所以“她”的意识开始淡漠,随着怨恨的消失,逐渐就要融入那个无知无畏、却有充满生机与希望的灵魂中去。
“小叶,再等一会儿,再给我一点时间。”
“她”强撑着、没让那份生机将自己吞没。
在筑道的生死之间,他即便未曾看清自己的内心、也决定要迈出那一步,于是他们做了最后的诀别,“她”本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
但“她”想要看到最后!“她”想要去见证黑暗退散之后,他和“她”拼尽一切的结局。
“我应该有这份权利吧!”于是“她”不肯闭上眼,看着漆黑的天空,看着他,看着崭新的命运。
怨恨填满了识海,但柏秋寒却并没有因此变成只会杀戮灵元界人的怪物,因为他还有没完成的事情。
界灵不会杀死明城诸人,不会重蹈覆辙,不会继续数千年前开始的轮回。
所以最后一步,需要柏秋寒来完成。
柏秋寒识海中的精神力本已经枯竭,但那份带着“她”灵魂根源的怨恨,却融入了他的识海,让他的思维渐渐疯狂的同时,也补充着他的精神力。
于是柏秋寒隐隐明白,界灵会在他刚到灵元界的时候就指引他、选中他的理由——与那恐惧的诅咒不同,这份来自灵元界的怨恨,能够融入他的灵魂、他的识海,因为那其中,有和他的精神力波动一致的碎片。
这种一致感,柏秋寒只在凌星雪的精神力中感知到过,所以结论不可思议却十分简单——灵元界本源中那份怨恨的来源者,也是六千多年前让界灵意志觉醒的人,修炼的是和柏秋寒、凌星雪同源的功法,甚至修炼的就是《炼法真诀》!
柏秋寒越来越觉得灵元界不是那么简单,而师父将他送到这里,也不仅仅是为了锻炼那么单纯。
但这是他自己选择的路,就只有坚定不移地走下去。
而且现在也不是思考其他事情的时候,柏秋寒的思绪在精神力和怨恨情绪的交缠,最终还是凭借着强大的识海保持了一丝清明。
这一丝清明就已经足够了!
精神力从识海喷涌而出,然后化作无数股细流,冲进了明城的军阵之中。
灵魂链枷!
这是霞陨用来控制朱涛的能力,也记载于《炼法真诀》之中,这种灵艺对于柏秋寒来说浅显易懂,只要他想学,有个几分钟便能掌握。
在柏秋寒这个境界用来,灵魂链枷已不是霞陨那般把人变成行尸走肉,而是以精神力在人灵魂中下暗示,平时不引发,那被操纵者就一如常人,但只要施术者下达指令,就算再怎么不愿,被操纵者也无法违背。
看起来很强大,但这种灵艺发动条件也很苛刻。
哪怕是没有修炼精神力的普通人,灵魂链枷只能对思维紊乱或者崩溃者起效,且要在其毫无抵抗的情况下才能奏功;而对于修出识海者,还必须先耗尽其精神力,并对识海造成一定的损伤才行。
似霞陨操纵朱涛,也是要在朱涛被界灵吓破了胆、把霞陨当成救世主的情况下。
然而“她”对灵元的控制是绝对的,明城的士兵们别说是思维崩溃,此刻就像是灵魂都被冻结,连思考也失去了,就算强如谢玉吉,在短暂的思考之后,也被引动了灵魂深处的怨恨,陷入了深深地绝望之中。
所以一切都顺理成章,七道灵界源气的光芒终于击碎了黑暗,而明城的人们,自谢玉吉以下,都丢下武器,跪倒在地。
阳光再次洒在大地上,游者和村人们看着面前那些高举双手,示意缴械投降的敌人们,又想起前一刻还在进行的厮杀,不由都升起了一种不真实的感觉,一时间没人敢轻举妄动。
“你、你、你做了什么!?”
吴长明活了多年,经历过大大小小的奇事,但却没有任何一次能让他如此惊讶,于是他惊愕地看着青年的背影,声音忍不住地颤抖。
但没有任何回应。
战场上,村落中,如同死一般安静。
于是吴长明想起了那个传说。他经历过和明城的战争,只是在城破之后又被调去进行其他任务,免过了那一场灾祸,后来入城的军队尽殁于城中,他还以为是明城联合诸城反攻,只是现在想想,是要多么惨烈的战争才能让上万游者军队几乎全军覆没,当年那位大人,又是为何勒令他们不要接近明城。
传说是真的!
吴长明明白了。
“外域人,怪物,真是……”吴长明苦笑着,他心中思绪万千,当然想得最多的,却是云山深处那位到底知道多少。
柏秋寒似乎可以操纵“怪物”,所以应该没有危险吧?
吴长明这样欺骗着自己,然后试图接近灵元界最大的灾厄,确认柏秋寒的状态。
“别……过来!”
低沉而沙哑的声音,仿佛是从地狱之底传出来的一般。
“柏兄,你……”
“别……过……来!”
声音变得更加低沉,低沉得让吴长明也忍不住战栗,但他还是继续迈步,终于来到了柏秋寒的身前。
然后吴长明感到了恐惧。
柏秋寒脸色苍白,染血的面容反而有几分妖异的美感,但那双眼睛、那双萦绕着怨气与杀气的眼睛,却激发着人心最深的恐惧,明明他的气息极度微弱,明明他的身体行将崩溃,但身为灵元脱体高手的吴长明,还是被柏秋寒的眼神震退。
“姓柏的,你发什么疯?苟兄怎么样了?这么大的烂摊子谁来处理啊?”吴长明壮着胆子喊出声来,只换回了冰冷的目光。
吴长明想控制不断碰撞出声响的牙齿,却反而让身体颤抖得更厉害。他看着柏秋寒走近,然后举起横刀,却无法躲闪,甚至连动一动都做不到。他体内还有灵元,却升不起任何反抗的念头。
横刀终究没有斩下,柏秋寒眼中闪过挣扎,他抱头后退,横刀坠地,黑与白在他识海中互相倾轧,那不断增多的黑,却又带出能与之对抗的白,让柏秋寒时而清醒,时而疯狂。
不能这样!
不能再错!
那夜,那个村落的事情不能重演!
怨恨的恶魔在识海中雄叫,柏秋寒紧守最后一丝清醒,做出了选择。
他逃了。
但这次不是逃避,而是为了不让自己的毁灭伤害到无关的人,不伤害到那些本该是他要保护的东西。
他用尽最后的力量在原野上奔走着,身后的呼喊声仿佛梦语般朦胧,但他没有停下,哪怕眼前已经一片漆黑,只要身体还没走到最后一步,他就不能停下。
即便有着顶级武者的肉体,即便有着筑道第二步的强大力量,柏秋寒那本就不充盈的体力还是有耗尽的时候,于是他跌倒在地,满身泥污,狼狈非常。
但襁褓还被他紧紧抱在怀中,哪怕就要被那份怨恨支配,只要那双已经光芒已经黯淡的幽深眼眸还在看着,只要那被他冠以姓名的孩子还未长成,他就不会松手。
“究竟是为什么呢?”看着痛苦的柏秋寒,“她”不由这样想着,无数次轮回,让界灵的记忆也出现了缺失,忘记了许多关键,比如柏秋寒能接受那份怨恨的原因,比如……为何那份怨恨,那份本该属于自己的怨恨,正在和他的识海融合,正在化作他灵魂的一部分!
“原来如此……”“她”无法再坚持看下去,但“她”的意志还没有消散,在迷离之际,界灵终于想起了那些被遗忘的事情,想通了一切,于是“她”笑着,对已经听不见的柏秋寒发出了最后的传音——
“这大概是最好的结局了,或许我再不会醒来,但我会继续看着,看着你,看着我的……‘父亲’啊!”
然后“她”闭上了眼。
婴孩开始啼哭,却无法让那个青年醒来,怨恨渐渐融入柏秋寒的识海,或许当他醒来时,就会变成新的“怪物”吧!
“真是蠢才!”黑白夹杂的识海中,响起了无奈的喝骂。
仿佛有什么扭曲了一下,柏秋寒苦痛的面容突然舒展开来,而他的意识,则来到了一个未知的所在。
第一百四十三章 白色之后
柏秋寒的眼前是一片白——说是眼前也不真切,毕竟现在的他是意识体的存在。
就跟在《炼心》篇的世界中一样!
一样……
一样?
于是柏秋寒惊愕的发现,在这个只有白的精神世界里,他居然能看到自己的身体。
他穿着来灵元界前的运动服,怀中没有襁褓,也没有半点怨恨的疯狂。
但柏秋寒也感觉不到自己的气血,感觉不到自己的真气,更感觉不到自己灵魂所依的识海。
“我死了?”大概只有这才能解释现状,而以柏秋寒的身体状况,就算死在路边也并不奇怪。
“不对,我不可能就这样死在这里!”柏秋寒对自己喊着话,他是修炼精神力的练气士,他很清楚没有什么死后世界,灵魂破灭就是灵魂破灭,哪来什么转世轮回。
所以他更相信是自己被困在了这个满是白光的世界里。
柏秋寒看向脚下,却没有看见影子,精神世界显然并不用遵从外面的规则,更别说区区一颗星球所探求出的物理法则了。
这个世界没有方向,没有高低,没有尽头,没有极限,失去了时间与空间的概念,没有力量的柏秋寒不知如何逃脱,但他知道,自己来到这里绝非偶然,于是……
“请问阁下何人,为何将我困在此处?”
余音回荡在这片空间之中,已经确认自己是意识体的柏秋寒,知道他那以精神为载体的话语,会传达到白色世界的各个角落。
“也不算蠢到极点。”
然后就有了回音。
柏秋寒听过这个声音,或者说感知到过这个精神波动,那是在他跟着苟建名冲击谢玉吉的军阵前,那个声音曾在识海中痛骂他,却也让他坚定了心中决意。
但其时柏秋寒心神激荡,而后又决心筑道,根本没有闲暇去思考那声音的来源,甚至他还隐隐以为,那声音就是自己的潜意识。
而在这个地方听到相同的声音后,柏秋寒就知道事实并非如此了。
“唉,过来吧!”那声音的主人似乎叹了口气。
随着话音落下,柏秋寒发现自己居然在这片空间中移动了,虽然这里已经没有了方向和距离的概念,但这种感觉绝不会错。
然后没有尽头的白中,终于出现了些许不一样的东西。
还是白,但不是入眼那千篇一律、满是死寂的白,而是带着烟火气的、带着生机的白。
柏秋寒看见一袭白袍,正披在一个白色的人身上,说是白色的人,是因为他只能看见那人的背影,看见那一头纯白长发。
动用不了精神力的柏秋寒无法去感知那人的正脸是什么模样,但他自忖就算能够使用精神力,一定也无法看清那人的模样吧!
因为看着那道背影时,柏秋寒竟有七岁的自己第一次在井底见到师父时的感觉。
即便那人的气息与黑袍人没有半点相似,但不知为何,柏秋寒心中就是有这种感觉,而随着那人回头、让柏秋寒能看清他的正脸时,这种感觉就更为强烈起来。
那是一个瘦削的青年男子,微微皱起的眉宇间似乎饱含忧郁,宽大的白袍有些不合身,松松垮垮地搭在窄小的肩膀上。
他的皮肤苍白,白眉细却浓密,淡色的瞳孔,没有血色的唇,让他仿佛就和这个世界融为了一体。
如果不是在这里,如果不是有着异常的颜色,或许他看起来更像是个失意的艺术家。
然而柏秋寒能在那双无光的眼中看到深渊。
如芥子窥探宇宙——无穷无尽、无法理解,这就是柏秋寒在看到这个人之后的第一反应。
但柏秋寒已经经历了许多事情,所以他回过神,恭谨地向面前之人问道:“请问您是什么人?我现在又身在何处?”
“死小鬼,现在怎么这么客气?被老子的手段吓到了?”
但那白色的人一说话,柏秋寒就感觉像是阳春白雪里夹杂了呕哑之音,晶莹美玉中封入了虫豸,先前那一切神秘高远的气氛,都随着这粗俗的话语烟消云散。
柏秋寒瞠目结舌,他也完全没想到,面前这个怎么看都是世外高人的家伙,说话竟如此不讲究。
似乎很满足于柏秋寒的神情,白色男子毫无风度地一屁股坐倒,大大咧咧地说道:“死小鬼,那么惺惺作态的干嘛,放松一下呗,活着的时候讲究这讲究那,在这里就随意点。”
“那个……前辈?您是说……我真的死了?”虽然还拿捏不清面前此人的性子,但白色男子的话语中有柏秋寒在意的事情,于是他小心翼翼地问道。
“啊,你死了?我什么时候说了?你小子可别乱说啊!”
“那您是什么意思?”
“什么意思?哦,我随口说说的,哈哈!”
在柏秋寒看来,这男子笑得无比欠扁,但他的确拿此人没什么办法,只能勉强挤出笑容来。
“啊,生气了生气了,现在的年轻人咋都这么沉不住气呢?”白色男子起哄似地喊着,不断挑战着柏秋寒的耐心极限。
“这家伙没长大吗?还是小学生啊?”柏秋寒心中恶狠狠地想着,却忘记了这是精神世界,而他也无法运用识海了,所以……
“哟,心里骂人,可惜老子听得见啊!”白色男子继续嘲笑着。
“您到底想干嘛?”柏秋寒只得无奈地说道。
“我都说了是让你放松点而已,毕竟……”白色男子脸上的玩世不恭不知何时已经消失无踪,“毕竟要和你谈谈心嘛。”
“有您这么谈心的?”柏秋寒也是哭笑不得。
“喂,小鬼,你觉得这是哪里?”无视了柏秋寒的牢骚,白色男子仿佛又变回了那幽幽深渊,用那无神无色的瞳孔看着柏秋寒问道。
“精神世界吧?”柏秋寒脱口而出。
“是哪里的精神世界呢?”
“这……是……”
“那你就看看吧!”
柏秋寒的眼前的白色消失了,于是他能看到其后的真实。
那是由灵魂构筑的海,海中本该有的精神力却荡然无存,只有漆黑的情绪在其中肆虐。
“这是……我的识海!”
能够观测到自己识海的精神世界是哪里?不用多想,柏秋寒便知道,自己正在《炼法真诀》之中。
《炼法真诀》的世界是精神世界,柏秋寒在第一次来到这里时就知道了,但就算是精神世界,也不可能将他和识海切割开来,因为识海就是他的灵魂,是他意识的载体,他的意识不可能脱离识海而存。
但若是现在他的意识还在那被怨恨占据的识海之中——柏秋寒不敢想象那样的结局,所以……
“多谢前辈。”柏秋寒向白色男子鞠躬行礼,能将精神力修为已达以识引气境界的他的意识和识海剥离者,除了这个宛如深渊的男子外不可能再有其他人了。
“只是顺手而已,因为我有事找你啊!”白色男子微笑着。
“还是谈心?”
“有一部分吧,还有别的目的。”
“那是……”
“当然是骂醒你,混蛋小鬼!”本还在微笑着的白色男子,却突然满面怒容,吼叫的声音在这片空间中响彻。
柏秋寒不明白白色男子为何会突然愤怒至斯,但面对可以说是救了自己一命的恩人,他也不知该如何应对。
“好奇我为什么生气?”白色的男子的怒意似乎消减了一些。
柏秋寒点了点头。
“当然是因为你蠢!”
“我……”
柏秋寒想要说些什么,却又被白色男子打断:“我问你,灵元界的怨恨,真的那么难以应对吗?”
柏秋寒很想说,如果不是难以应对,他何至于只剩意识在此,何至于要和“她”诀别。但他又想起了和自己纠缠了十多年的恐惧,那是拥有自身意识、比灵元界的怨恨更纯粹、更凶险的诅咒,他又是凭什么与之拼斗的呢?
“所以说你蠢。”白色男子叹了口气,刚才滔天的怒气消散了大半,话语中带上了几分怜惜的意味,“你自以为想得很清楚了,实际上还是幼稚至极,一点小小的变故就让你心神大乱,连怨恨诅咒的本质都没搞清楚。”
“不就是里面有与我同源的灵魂碎片吗?”忍受不了那份怜悯,柏秋寒忍不住反驳。
“那你为什么早没有发现?有与你同源的部分,但你是怎么做的?全当是敌人,用精神力压制?为什么不将其分割处理呢?以你的精神力境界做得到吧!”
白色男子连续的发问,让柏秋寒陷入了沉思——
为什么呢?
那份灵元界的怨恨诅咒来自于某个与柏秋寒同源的人,
但谁不会怨恨呢?
这是人的情绪,就算接受那份同源的怨恨,应该也只会让情绪波动而已,那份怨恨之所以能够支配柏秋寒,是因为其中的杂质——来自灵元界人的怨恨,数十万年间,无数人的、对于各种事物的怨恨强化了这份诅咒,也让其变为了怪物成长的母巢。
于是在六千多年前,怨恨的诅咒因为某种原因再次成长爆发的时候,界灵的意志诞生了,也注定了“她”会变成怪物,注定了那无尽的轮回。
柏秋寒接受了“她”的诅咒,也接受了那份杂质,所以会被怨恨支配。
不对!
如果是普通练气士,的确会变成这样,但柏秋寒连更加强大的恐惧都能对抗,为什么会败给这只是由杂质构成的怨恨诅咒呢?
是什么时候被攻破了心防?
然后柏秋寒想起了背后的伤,于是他苦笑着——有些事情想要忘记,是为了不再面对,然而即便精神力强大如他,也终究未能解开心结。
“啊,对,就是这里了!”白色男子突然大叫,让柏秋寒从自省中回过神来。
“你干什么?”被打断思考,柏秋寒一脸不快地看着白色男子。
“你是不是太傲慢了?”
傲慢?
柏秋寒第一次听人这样评价他,于是他一脸疑惑地看着白色男子。
“背叛?没有回报?你想不明白?你肯定想不明白!”白色男子嗤笑着,“因为你从没分清过敌友。”
“你想要保护,所以要杀死敌人?可你要保护的是什么?”
“你要保护他人,要维护信念?那真不是你自我满足的工具?自以为看清一切,却固执地将自己的想法加诸他人,这不是傲慢吗?”
“那你说我怎么办?”柏秋寒痛苦地抱着头,“难道不去救吗,就当一切没有发生?”
柏秋寒的思绪又回到那个夜晚,看着被他放弃的少女,看着在念力下喷洒的鲜血,尽管已经过去了不少时日,但当时的情景却仍如刚刚发生一般。
“我怎么知道?”白色男子很不负责任地说道:“这不是你自己的事情吗?我只能把问题摆在你的面前,然后尝试把你叫醒,但最终能不能醒过来——我说过,那是你爹妈亲人都决定不了的,老子又怎么决定。”
见柏秋寒还是一脸痛苦,白色男子脸上终于再看不到怒意,他到了柏秋寒身前,怜惜地抚摸着柏秋寒的头顶,柔声道:“你这孩子才修炼几年?这么点微末修为就想承担一切?为何要给自己设立束缚呢?既然决定要前行,那为什么要怜悯挡在前面的东西,他们爱站在你的对立面,那杀死他们有什么错?放开束缚吧,想要保护什么只是你的自私,因为你羡慕信念的光辉,但那些都不是你的东西,你该看清楚了。”
他说的好像没错?
在内心的痛苦之间,白色男子的话语就像是恶魔的诱惑,只要顺着那里走下去,他就不会再迷茫了吧!
不用守护,不信光辉,只要在练气士的道路上走下去,无视规则,扫除一切障碍,然后……
“不对……”
柏秋寒低低说道。
“哪里不对了?”白色男子嘴角露出了笑意。
“如果是那样,和我所厌恶的、想要与之斗争的对象有什么区别?”
柏秋寒想起了海防七团的血火,想起了慷慨赴死的人们,杀死那些人的凶手们或许有温柔的另一面,却无法改变他们在那一刻没有了身为人的光辉的事实。
想到自己要变成那样的人,柏秋寒就忍不住战栗,几欲呕吐。
柏秋寒想要见到练气士的更高的风景,却不是作为那种自诩为“神”的练气士,而是在他自己的道路上,作为“人”去看。
即便迂腐,即便不合时宜,但他绝不后悔。
这样才能无愧于心,这样才能与她并肩。
所以柏秋寒说道:“人之所以为人,是因为人能够束缚自己,用道德也好、用法律也好、用信念也好,所以人会迷茫,会犯错,也有可能失去束缚从而泯灭人性,然而正因如此,人能爆发出那些所谓的‘神’没有的光辉,我就是想成为那样的人啊!前辈为我指出的路是很好很好的,但我不喜欢。”
“那么,你要怎么做?”白色男子脸上的笑意更浓。
“我不知道!”柏秋寒也笑着,毫无迷茫,“正因为不知道,所以要去追寻,正因为犯错,所以要去改正,不去正视错误,就会一直错下去。”
哪有一开始就明晰的道路?哪有一眼就能看透的未来?哪有一开始就知道答案的提问?
柏秋寒自以为看清了前方,那的确是傲慢,但知错能改,亡羊补牢,为时未晚!
“那份怨恨,还难以应对吗?”白色男子问出了和之前相同的问题。
柏秋寒看着漆黑一片的识海,那份在之前的他看来无比厚重的怨恨,此刻却变成了泾渭分明的两部分。
那些杂质原来如此脆弱吗!
于是他笑着回答道:“当然不是!”
“筑道之路,还看不清楚吗?”白色男子又问。
“无比明晰。”柏秋寒可以感觉到,前方那些他以为滞塞的路已变成了坦途。
“那就去做你该做的事情吧!”
白色男子打开了封闭的路,柏秋寒感受到了自己识海的呼唤。
“多谢前辈!”柏秋寒向白色男子行了最真挚地一礼,他仍不知道这男子是什么人,也不知道他为何会出现在《炼法真诀》之中,更不知道他是怎么创造出这个纯白的世界的,但这些都无法妨碍柏秋寒察觉到他对自己的关心,嬉笑怒骂之下,最后真的只是为了谈心而已!
“等我做完眼前的事,再回来问前辈吧!”柏秋寒笑道。
白色男子只是轻轻招手,将柏秋寒送进了那条道路。
但回到自己战场的柏秋寒却没能看见白色男子欣慰的神情,也没能看见那逐渐黯淡的身影,更没能看见那崩溃的白色世界。
“最后的影子还能为你铺路,真是太好了,好想看到你们的成长啊,可惜,我已经没有时间了。”于是借助此界残留的气息才能从寂灭中暂时醒来的他,终究还是闭上了眼。
而在某个枯井的井底空间内,却有两滴水珠砸落在地,碎作最纯净的能量消散。
第一百四十四章 开诚布公
意识与识海结合在一起,柏秋寒才有了活着的感觉。
那份怨恨似乎依旧如巨浪般汹涌,但在柏秋寒眼中,那并不纯粹、满是杂质的诅咒,即便看起来再怎么强大,也只是虚有其表。
想到自己是在被这种东西折磨,柏秋寒只觉异常惭愧,就连被这份怨恨支配数十万年的灵元界,也能有人觉醒光辉将其压在灵魂深处,怎么换成他这个以识引气反而不行了?
柏秋寒再不会将那些挣扎着的人们当成野兽看待,努力活着的、可怜可恨又可悲的人,即便所作所为有无法宽恕之处,他却已不会再高高在上地施舍怜悯,也不会再因自身伤痛而随意抛洒憎恶,更不会再向他所厌恶的事物靠拢。
这些怨恨是灵元界的杂质,却也是灵元界人被这世界折磨的证明,柏秋寒从那怨恨的本源中抽取着精神力,准备将那些过往的事情击碎。
因为那些折磨挣扎与他无关,对于过去的痛苦,就算心存怜悯也无意义,那么就将之葬送吧!
精神力的光芒在识海的角落绽放,怨恨的漆黑如春日下的残雪,飞快消散融化着。
柏秋寒不会再傲慢了,不会想也不想就直接去做,不会被过去的幻影束缚。
挡在面前的不一定是要摧毁的敌人;站在身旁的也不一定是需要保护的对象。
问明内心,不再浑噩行事,在未知的道路上开辟前行。
这就是柏秋寒现在想做的事情。
识海回到柏秋寒自己的掌控中,于是他已没有了迷茫。
身体的状况仍旧非常糟糕,破裂的经脉与受损的气血不会因为柏秋寒的意识短暂剥离而消失,但他却没有第一时间去治疗伤势,而是试图用精神力呼唤“她”。
界灵的精神波动已被他牢牢铭记,就算“她”在沉睡,也不会对那强烈近乎于攻击的传音毫无回应才对。
没有回音!
小叶的灵魂无法凝聚成识海,而那已经变得熟悉的、混杂无数声线的传音也再听不到。
本以为做好诀别就不会伤痛,但果然伤心的事情就会伤心,这是他犯下的错,如果早点面对,也许会有更好的结果吧?
回不到过去,柏秋寒也不打算回首,承认错误,然后活下去,就是对“她”最好的安慰了。
再望向识海中的太阳,柏秋寒无法在《炼法真诀》中感觉到那个白色的世界,方才的对话就如梦幻。
但那些都是真实存在的,就留存在柏秋寒永恒的记忆中,鞭策着他,让他的道路更加高远。
是时候醒来了。
《炼法真诀》恢复运转,破损的经脉已不再能够威胁生命,然后他睁开了双眼。
入眼却并非黄土蓝天,而是低矮的木质穹顶,柏秋寒叹了口气,知道那些人还是不怕死地追过来了。
大量消耗后带来的强烈空腹感也在不断刺激着他,但这是无关紧要之事,因为他胸前空无一物,最重要的事物并不在他怀中。
柏秋寒挣扎着想要寻找,但一身伤势却让他无法动弹,反而他自己因为牵扯伤处所带来的剧痛,忍不住低低呻吟出声。
“柏先生,您醒了!”
魏云本来正靠在厢壁上打盹,听见柏秋寒这边的动静,登时翻身起来,只是他却没想起这是在马车之中,这一起身,脑袋就和车顶来了个亲密接触,马车被他撞得一震的同时,也牵动了他的伤势,让他一阵龇牙咧嘴。
但魏云毫不在意,捂着脑袋,兴奋地挪到了柏秋寒身边。
“小叶……小叶呢?”柏秋寒的喉中发出了断续低哑的声音。
见柏秋寒最先担心的居然是那个孩子,魏云也是一愣,而后才道:“她就在先生旁边啊!”
柏秋寒强忍剧痛偏过头去,只见襁褓被放柔软的垫子上,而其中的小叶正发出均匀的鼻息安睡。
柏秋寒这才松了口气,那纯净的睡颜终于让他心中的悲恸消散了几分。
“我们这是在去哪?苟先生他们怎么样了?”缓过一口气,柏秋寒说话也变得顺畅了些。
魏云看向柏秋寒的眼神满是尊敬,用带着颤抖的声音说道:“这是在回‘家’的路上,大人他们没事,老侯、吴长老他们都没事,我听大人说了,是先生让明城和反陈联盟那些人投降的,先生您……”
多年守卫那片净土的魏云,似乎还带有孩子般地好奇,只是他也知道有些事情不该多问,所以他的话语也戛然而止。
柏秋寒叹了口气,看着小叶白皙的面颊,幽幽道:“那是不能复制的事情了。”
如果界灵不再怨恨,灵元界是否会变得好一些呢?
但柏秋寒仍在面前的魏云灵魂深处察觉到了那份诅咒,察觉到了那份他既往从不曾察觉的怨恨。
这是因为怨恨的根源已经和他的识海融为一体,所以他也看到了希望。
那份怨恨没有消失,是因为界灵的怨恨还没有彻底消失,所以界灵意志集合的“她”,大概还没有与小叶的灵魂彻底融合吧。
不是完全没有希望。
哪怕只是让诀别来得晚一些,但至少能向“她”道声谢吧?
这样想着,柏秋寒心中就能感到安慰。
“先生,那个……”
看着魏云欲言又止的样子,柏秋寒忍不住笑道:“你想说什么就说吧。”
“就是明城那些人……投降之后一直跟在后面,赶也赶不走,打骂也不会还手,就算夺了他们物资也没有任何反抗,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柏秋寒这才想起,在完成灵魂链枷的最后,他下达的命令是——投降,然后护卫苟建名等人。
这成为了谢玉吉等人意识中的最优先,但这上千的队伍跟在后面,也无怪魏云担忧。
“唉,不用担心,他们绝不会做什么的。”
魏云虽不知道柏秋寒究竟用了什么手段,但听得他这么说,也放下心来。
“先生,要去叫大人他们过来吗?”
柏秋寒想了一下,而后道:“我要再修炼一段时间疗伤,苟先生伤也不轻,就没必要在我这儿吃闭门羹啦!”
“我这便叫人转达。”
听着魏云拉开车门吩咐部下的声音,柏秋寒缓缓闭上了眼,开始运转起功法来。
筑道第二步完成以后,柏秋寒体内的真气虽还达不到第三步那“伪先天”的地步,但也已相当圆融,在《炼法真诀》的作用下,破损的经脉与肉身都在慢慢恢复着。
如果有其他练气士在这里,绝对会被柏秋寒现在的状态吓到,经脉破裂,基本等于先天之路断绝,毕竟就算是胎换血乃至血气化精境界的练气士,也只能修复肉体的伤势而已。
经脉乃是早期练气的根本之一,哪怕只是受到一点冲击都是大事,哪会像柏秋寒这样,拿经脉损伤不当回事、连奇经八脉破了都还敢继续筑道的?
然而他做到了,所以在半日修炼后、他再次睁开眼时,虽然身体仍在疼痛,但却已不是无法动弹的植物人状态了。
柏秋寒还是叹了口气,若非这城外的能量实在太过稀薄,他还能恢复得快些。
想着某些会让其他低阶练气士气得吐血三升的事情,柏秋寒发现从窗帘中印射出的光已是昏黄,马车的颠簸也停了下来,想来不用继续逃亡的苟建名还是舍不得让部下如之前那般拼命赶路。
见柏秋寒醒来,魏云立刻拿来了他此时最需要的东西——大量食物。
虽然都是些面饼熏肉之类的东西,但急需能量的柏秋寒哪里管得了这么多,拿起便是一阵撕咬,这些对常人来说干硬的东西那抵得过他的牙齿胃液,不一会儿,魏云拿来的足以令四五大汉饱腹的食物就进了柏秋寒肚中,而看他的样子,似乎还只吃了个半饱。
看着柏秋寒一副饿死鬼的模样,魏云却只是更加感激地问道:“先生,若是不够还有,现在不缺食水啦!”
——接受了明城和反陈联盟补给的苟建名等人自然不用再担心冻饿了。
“先见见苟先生吧。”柏秋寒道。
魏云大喜,当先下车引路,柏秋寒勉强坐起身体,轻轻抱起襁褓,生怕吵醒了熟睡的孩子。
但小叶却似乎感觉到了什么,在柏秋寒伸出手时便已醒转,乌溜溜的大眼睛一闪一闪地望着柏秋寒。
“小叶,看来暂时就只剩我们俩了啊!”
听见柏秋寒的叹息,小叶却发出了呓语,仿佛是在疑惑一般。
柏秋寒愣了愣,而后哑然失笑:“是的,不止我们两个了。”
就算在这方世界、在这没有救赎的灵元界,他依旧能够拥有同伴。
苟建名只能在马车中修养,零二那一脚实在太重,虽未伤到他丹田,却将他内腑骨骼伤了大半,就算以他等同于脱胎换血的修为,也不是几天就能养好伤势的。
那场战斗之后的这五天时间,苟建名都是口述命令,让侯建等人执行的。
而吴长明身中两剑,伤了肺腑,却还是执意要在苟建名马车中护卫,苟建名拗不过,只得顺其自然,好在谢玉吉等明城军中药物齐备,吴长明受伤轻些,修为也要高出苟建名一截,现在倒已恢复了五分实力。
此时苟建名正命令下属扎寨布防,却见马车门被人打开,他刚想诘问探进头来的魏云为何会在这里,却见面色苍白的柏秋寒正站在车外。
“柏先生快请上来,外头风大。”苟建名连忙想起身相让,但自己却差点绊倒,还是被后头的吴长明托住,才没有丢了面子。
柏秋寒笑了笑,而后跨上车去。
“先生身体好些了?”见柏秋寒坐定,苟建名就问道,显然柏秋寒昏迷五天时间,也让他极为担心。
“要和人拼斗还是不行,但行走已经无碍,算是捡回条命吧。”柏秋寒摇了摇头,而后却看向了吴长明,接着毫不客气地问道:
“吴长老,我想知道,您又为何这么拼命?”
对于吴长明态度的转变,柏秋寒毫不知情,先前身在战场之中,更来不及仔细思考,但现在危机暂时平息,身为游者联盟长老的吴长明是这里保有战斗力最多的人,所以柏秋寒不得不有此一问。
吴长明苦笑一声,刚想说话,却被苟建名打断道:“先生,吴长老该是可信之人。”
柏秋寒并没有想到苟建名会帮着说话,但想起自己浑浑噩噩间,为那些游者村人的生死向自己发怒的游者联盟长老,想到在村口死战不退的独臂身影,他就明白,在自己看不清眼前之物的时候,必然有什么发生了变化。
“柏……兄,我只是想明了被我丢掉的东西,对苟兄,我只有敬佩之情。”吴长明叹了一声,却反而用灼灼目光逼视着柏秋寒,“我倒想问柏兄,你怀中的孩子,难道真是当年明城的……”
听得吴长明此问,已知内情的苟建名也是一惊,紧张地看着柏秋寒,想看要如何应对。
“吴长老,你与我、与苟先生都算患难生死之交,而你也看见了一切,隐瞒并没有什么意义,但你代表的可不是你一个人而已。”
“若是事关重大,我必须告诉盟主大人知晓。”吴长明开诚布公地说道。
柏秋寒死死盯着吴长明的双眼,却在那双眼中看不到映城时的自私算计、也看不到在苟建名营中时的贪图享乐。
人是会进步的。
柏秋寒想着,而后叹了口气道:“我相信苟先生的选择,吴长老,接下来我说的事情,你要当故事听也可以,要回报你那位盟主大人也可以,只是若有什么事情,冲我来就好。”
“我不会害苟兄!”吴长明的声音斩钉截铁。
于是柏秋寒关好车门,再次讲述起了那个故事,当然不仅仅是苟建名听过的事,还有灵元界诅咒的事,聚集怨恨的界灵的故事,以及灵魂已大部分与小叶融合的“她”的故事。
天已经黑了,听着柏秋寒述说的两人没有半点饥饿感,哪怕是曾经听过这个故事大部分的苟建名,也为那些隐藏在世界的背面的秘密过往所吸引。
直到柏秋寒终于述说完毕,吴长明才终于压下了眼中的惊与敬,向柏秋寒拱手道:“柏兄辛苦!”
这声“兄”字再非什么客套,而是吴长明发自内心的尊重。
“没什么辛苦的,我连自己该做的事情都没有做完。”柏秋寒自责地摇了摇头,“即便现在知道灵元界的诅咒未曾根除,我想的也是还有见到‘她’的机会,我这样的人并不值得感谢。”
吴长明却叹道:“不论柏兄出于什么原因,都是在改变这世界的路上,哪像我们,明明有盟主大人提点,但大部分人却仍向下堕去,实在惭愧。”
“你们那位盟主,究竟是什么人?”柏秋寒也是好奇,想不明白这些在时间侵蚀下逐渐向世界的腐朽靠拢的人,为何还会对身为外域人的盟主抱有异样的尊重。
“我应该和柏兄说过我所了解的联盟历史。”吴长明顿了顿,又道:“柏兄想必也在心中骂过我们只是虚伪的正义吧!”
柏秋寒尴尬一笑,不好回话。
“那的确是虚伪。”吴长明又叹了口气,“现在想来,是我们早就偏移了道路,还对自己的做法相信无疑。”
“难道你们的盟主就没有什么作为吗?”
吴长明苦笑道:“盟主大人啊……与之前那两位大人不同,不会强迫我们做什么,就如蓝天之流云,看似不可捉摸,可当我等苦旱之时,又化作甘霖滋润我等。”
“现在想来,盟主大人是想让我们自己觉悟吧!”吴长明一脸羞惭,“可笑我等毫不理解盟主大人的苦心。”
听到吴长明如此贬低自己而抬高那位盟主,柏秋寒只觉疑惑——哪有人这样御下的?莫不是吴长明过度解读那人的意思了?
见柏秋寒疑惑,吴长明无奈地道:“柏兄觉得不真实也是正常,若你见了盟主大人,就定然不会这么想了。”
柏秋寒点了点头,心中好奇更甚,不过他也明白,还不知游者联盟最终态度的现在,显然并不是时机。
“两位,我盟不会是两位的敌人,请两位相信。”吴长明曾对苟建名说过相同的话,只是这次,他却更加笃定!
第一百四十五章 明城的情报
这场谈话之后,三人之间的气氛终于缓和下来,知晓柏秋寒那段时期为何会放弃思考的吴长明,虽还是无法释怀游者们的死,但心中却已没有了愤怒。
“柏先生,明城那些军队和反陈联盟的人都在你控制之下,可否交给我调动?”苟建名突然问道。
“当然可以,苟先生要用他们补充战力?”
“反陈联盟那边,看来需要抽空处理一下,至于明城,却不知那个将军在其城中地位如何了。”苟建名眼露精光,即便这一战损失了接近三分之一的精锐,他也不会就此止步。
“去问问就好。”柏秋寒打开车门,指着外头的营火笑道,“想来在灵元界,还是没人能抵抗我的精神力的。”
苟建名失笑道:“有先生在,事情倒是简单了。”
事不宜迟,苟建名立即唤来魏云,为他准备好代步的简易轮椅,便由魏云推着,与柏秋寒、吴长明一道向身后的营地而去。
明城和反陈联盟的队伍各自扎寨,毕竟他们还能自主思考,谢玉吉等明城人是不屑于和董达之流混在一处的。
而看到柏秋寒等人进入帐内,部下无一人可以阻拦的时候,谢玉吉心中也是五味杂陈,他本以为如霞陨之辈精神力已经够强,却不想柏秋寒的精神力更是强大到他难以理解的地步。他身上本还有明城城主的灵魂禁制,但这从灵元界古时流传下来的禁制却在柏秋寒的精神力面前被轻易抹消,而在察觉到自己对这个曾经的敌人生不出任何反抗之心时,他就知道,只怕这一生都无法逃脱束缚了。
“大人。”谢玉吉老老实实地向柏秋寒躬下身。
虽然知道谢玉吉的灵魂已在柏秋寒掌控之中,但真看到这一幕,苟建名等人还是不免唏嘘。
柏秋寒不喜欢这样,战中决死是为了前行,但将人的灵魂束缚、彻底剥夺其行为和思想的自由实非他所愿,只是事已做下,不论对错,他都会承担后果——不会再迷惘了。
“谢将军,请坐。”
“在下可再当不得将军二字了。”谢玉吉苦笑一声,却还是在一旁的客座上坐下。
魏云立刻在主位上摆好坐塌,让柏秋寒和吴长明坐了,然后将苟建名坐着的木质轮椅推到二人身旁,他知道此间商谈只怕涉及隐秘,布置完毕后就打算告退在帐外守候,却被苟建名阻止。
“阿云,你是我心腹之人,就在这里听着,有些事情你们也要学会面对了。”
“可外面的防备……”感觉到苟建名的信任,魏云也是心中感动,可他护卫苟建名已久,一时间还是转换不过身份来。
“有柏先生在,你还怕被人偷听了不成。”苟建名抬手在魏云背后一拍,笑道。
魏云这才讪讪一笑,搬了张矮几在帐门口坐下。
“大人是想问明城之事吧?”谢玉吉倒是相当痛快,毕竟被柏秋寒没有直接控制他的潜意识让他口吐真言,已经相当给他面子了。
“是的,还请将军详说此次明城动兵以及其后关联之事。”柏秋寒颔首道。
谢玉吉道了句“不敢”,而后便打开了话匣。
明城,作为六千多年前界灵觉醒的受害者,一度濒临毁灭的边缘,直到四千多年前才出了一位杰出人物,将当时处于各势力争斗中心的明城统整起来,并借助残留的灵界源气达到了城主级别。
那时的明城却依旧孱弱,即便有城主坐镇,但崩溃的城市架构、不成建制的军队、脱离掌控的外围补给村落,都让明城几乎陷入万劫不复之地。
“那之后又过千年,却有一位救世者从天而降!”其时已在明城中任职的谢玉吉,回想起那段日子,仍能铭记其中的光辉。
“那位大人自称来自外域,能帮明城解困,当时我层级太低,不知详细,不过后来听朱涛大哥说,条件是要部分灵界源气本源。”
对于当时的明城来说,就算想要有足够的高手来接触吸收灵界源气也不可得,所以哪怕知道灵界源气本源流失需要大量时间恢复,但当时那位明城中兴之主在权衡之后,还是决定接受条件。
“而后的日子就像做梦一样。”谢玉吉感叹道:“那位大人来后,几乎仅凭一己之力,就让周围游者来投,更助我城找回了失落的灵魂禁制,以约束新入之人。十多年时间,不仅让明城回复了元气,还对外扩张了不少,听说比数千年前的城市范围还要大些。”
“只是后来……”谢玉吉说着,脸上露出了悲痛之色。
明城的发展,不可避免地触及到了游者联盟的利益,若是正常时期,被各城打压的游者联盟大概也只有忍了,但那时却是游者联盟上任盟主在任,正在整理势力以图扩张,又怎会在区区明城面前低头?
不知是谁先动手的,但就如现在一样,战争一旦开始就难以结束了,持续数年的战争,换来的是明城的节节败退。
这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毕竟才刚回到正轨的明城,怎可能是游者联盟的对手。
没有退路之下,明城只得向各城发起求助,当时最早响应的就是映城,而带兵出征的,则是映城内务总管尚清。
柏秋寒算了算时间,那大概就是尚华夜将界灵带回映城的时候,也是那“太玄宫”弟子出现的时候。
诸多达到灵元界力量上限的外域人在同一时间出现,加上曾经尚华夜的经历,柏秋寒此刻不难推断出包括“太玄宫”之流的宗派,都有能够进出这个世界的通道,但为何这个通道不能自由控制、每次进出的时间为何有间隔,诸如此类具体运转的问题,却不是柏秋寒根据现在的信息能够得知的了。
而听到谢玉吉说这段历史时,吴长明却面露尴尬,当年他就在游者联盟军中,单挑被尚清随手击败饱受屈辱不说,甚至所在的游者联盟军队也在映城的进攻下溃败,现在被他人谈起,脸上当然有些挂不住。
只是现在吴长明早已想明白了很多事情,尴尬只在脸上停留一瞬,他就插话道:“当时整个灵元界都明白了映城的崛起,毕竟以一城之力将我盟近半大军击败,很难想象那是多年积弱的映城。”
谢玉吉有些惊讶地看了吴长明一眼,才补充道:“吴长老说得不错,只是当时映城驰援还是晚了些,贵盟的主力已经兵临城下,我城兵力早已空虚,城主大人与那位举愿大人被迫出城杀入阵中,结果……”
“那之后便没了盟主大人的消息。”吴长明摇头叹道。
谢玉吉也是苦笑一声,续道:“那日城外之战昏天暗地,贵盟盟主和举愿大人的实力只怕远超寻常城主级别,那一战之后贵盟退兵,想必是贵盟盟主失踪之故吧?”
“是。”吴长明点头。
“我城状况也差不多,举愿大人失踪,城主大人重伤之下,即便在灵源塔中也难救治,将城主位传与当时还是第一将军的贺维城主后便过世了。只不过贺维这人还是太小家子气,当时我城军队没了大半,映城总管要真图我城池,围也围下来了,但他却还是关门拒客,就连尚总管提出只带十多护卫入城的要求都拒绝了,映城军队只从我城拿了些许补给就回师,现在想来,还是太不地道。”谢玉吉话语间对于现任城主贺维显然有颇多不满。
柏秋寒倒没在尚华夜口中听过这件事,大概那时她就因心情激荡不管映城之事了,而另一个当事人尚清,只怕还真没把这场战争当成大事。
谢玉吉继续述说着后来的事情,不过却没有太多波澜了——明城那一战虽处下风,但也证实了自身实力已够重返七城之列,故而其他各城开始观望,任明城发展,直至二十年前。
于是柏秋寒第一次听到了霞陨这个名字,也就是明城一切动向的始作俑者。
“那日霞陨入城主府来,直言他是举愿大人后辈,要明城听命于他,但当年举愿大人救明城于水火,我等自然尊敬,他霞陨无半分功劳就要好不容易发展起来的我城听命,不仅是当时的我,在场从贺维以下,都对他怒目而视。”谢玉吉想起当年之事,脸上仍露出了惊恐之色,“但结果是惨败,我明城惨败!”
亲卫全被精神力打倒,实力不到灵元脱体的将军只在霞陨手上撑不到一合,而谢玉吉联合朱涛、以及明城第一将三人,也被霞陨轻松逼退。
“贺维……城主他也出手,和我们共同对抗霞陨,却连伤他都做不到。”谢玉吉苦笑,“霞陨也没要我们性命,只是用他那什么宗门秘法,控制了贺维生死,又让贺维给我们下了灵魂禁制,从此明城就尽在他掌控之下了。”
“霞陨穷兵黩武,扩充军备,好不容易恢复了些的灵界源气本源也被他夺了不少去,只是他在城中一直鼓吹和游者联盟的世仇,激起城中人的仇恨,反而让不少人都认同了他!这场战争乃是举全城之力,主力不下二万,其仆兵后勤无数……”说完明城发展与战争人员调动,谢玉吉又是一阵叹息。
柏秋寒明白,现在的明城中人不少都在有亲人在和游者联盟的战争中故去,数千年时间,放在地球上早就是沧海桑田,但在生产力与生育率都极为低、唯独寿命长得痛苦的灵元界,当年的恨却仍能留存在人的记忆深处。
加之灵元界人灵魂深处怨恨诅咒的存在,霞陨以仇怨激发明城人的愤怒,继而掌控其思想流向,确实是对灵元界有极深了解才能做出来的。
“也就是说,明城对游者联盟的战争,是那个霞陨在二十前就开始谋划的了?”苟建名一直都在倾听,此时才终于问道。
谢玉吉用怪异的目光看着苟建名,他想不到这个灵元脱体都远远够不上的游者,是怎么笼络柏秋寒、吴长明这样的人的,但他毕竟不敢提出这份疑惑,故而还是老实道了声是。
“那可真是奇怪了。”苟建名沉吟道。
柏秋寒自然知道苟建名所说奇怪在何处,霞陨其实是没有理由与游者联盟拼死的。
那些来自大宗派的外域人对灵界源气中的高维气息感兴趣,可游者联盟之中却并没有这种东西,很难想象霞陨那样的人会在没有利益的情况下开战。
“仔细想想,那个和霞陨、玄举明之流来自一个世界的几任游者联盟盟主,选择游者联盟作为根基本身也很奇怪!”
霞陨能以一己之力击败明城全部高手,当年尚华夜带着一帮村人游者就能把映城打得抬不起头,那么与其同级别的游者联盟之主,随便入主个城市也该是轻而易举才对。
“柏兄,我不知道那霞陨是为何而行事的,只是盟主和那些逐利的外域人绝不相同!”吴长明看出了柏秋寒所想,却仍决然道。
柏秋寒因尚华夜故事中“太玄宫”的作为,所以对那些大宗派弟子没什么好感,但仔细想想,这和之前因为某个群体的举动就将灵元界人定性的做法有什么区别?
所以柏秋寒释然一笑,比起一切皆为利益的推断,他更愿意相信吴长明的话语——当然,要明白那个霞陨和游者联盟盟主究竟是怎样的人,都要在他亲眼确认之后了。
保留了自己的想法,柏秋寒将目光放到了苟建名身上,等着他做最后的决策。
从谢玉吉的描述中,几人都看出那被灵魂链枷抹去思想的朱涛大概就是霞陨的杰作,而比谢玉吉更强的朱涛都能舍弃,只怕根本不会在意谢玉吉的生死,那交易也就没有可能了。
所以苟建名笑着对众人道:“这场战争我是无力参与的,但我也不容许有人欺凌到我的头上、破坏我的世界,谢将军,不好意思,只怕你和你的部下都回不了明城了。”
谢玉吉无奈瘫坐在地,这几日行进,他早就知道自己会有这样的结局,只是没有想到自己的一生最后会被一个游者所支配。
“谢将军,也许你会觉得我是胡言乱语,但跟着苟先生,你绝对不会后悔的。”柏秋寒恳切地说道。
“我们连思想都操于你手,还有反抗的余地吗?”谢玉吉没好气地道。
柏秋寒和吴长明俱是摇头苦笑,知道要谢玉吉改变观感还要时间。
辞别了谢玉吉,几人转头又走向董达营中,只是对于反陈联盟,他们就不会有什么好脸色了!
第一百四十六章 前路
董达面无人色地跪着,口中连连讨饶,根本不敢抬头看面前的几人。
作为反陈联盟中的头目之一,董达本以为自己也算是横行无忌,但见过明城军容,才知自己是井底之蛙,可当反陈联盟攀附明城、他自觉可以把苟建名陈惠之流踏在脚底的时候,现实就给了他当头一棒。
董达不知道什么灵魂禁制、也不知什么界灵怪物,所以柏秋寒的手段在他看来宛若妖魔,可他偏偏无法违抗这“妖魔”的命令,这让他心中恐惧更甚,而看见柏秋寒等人面无表情地进了帐来,他便再压制不住心中的情绪,从床榻上滑落在地。
苟建名看着痛哭流涕的董达,又想起此人前日村前的嚣张叫阵,不由叹了口气。
“有的人是我无力拯救,而有的人却是无法拯救的。”
苟建名心中再次确认了这个事实,但这并不影响他将废物利用起来。
“董达,董头领?”苟建名自行推动轮椅,在离董达不过一米的位置露出了微笑。
“不……不敢。”董达颤声道。
“是吗?我看你胆子大得很那!”苟建名仍是笑道。
“苟大人,是在下错了,就请您大人不计小人过,给我一条活路吧!”董达只道苟建名说的是反话,自己怕是性命不保,当下更是涕泗横流,想抓住苟建名的裤脚求情。
苟建名躲开了董达的手,脸上笑容不改,“我什么时候说不给你活路了?董‘头领’?”
董达并不算太过愚蠢之人,不然也不能在反陈联盟中混到高位,听到苟建名这句话,他就大概明白了苟建名的目的。
“大人……您是要……”
“我说了,你还是反陈联盟的头领之一,而且很快会成为唯一的头领!”
董达咽了口唾沫,如果到这时候他还不明白苟建名是要他当傀儡、从内部瓦解已与在明城掌控下的反陈联盟的话,那他也活不到现在了。
“大人有所不知,联盟中三个山头,我只是最弱那个,只是那两边互相制约,我才有空间发展,若非如此,我又何必当明城的马前卒啊!”明白归明白,董达却也知道,如果让他一人去做,那和送死也没有什么区别。
“我说董头领,你觉得如果我要灭了贵盟,需要多久?”
“这……这……这……”董达额角见汗。
“但说无妨。”
“若……若是大人您能彻底掌握明城的军队,加上您手中精锐,正面决战,只要十天半月就能将联盟剩下的人击溃吧!”董达试探性地说了两句,见苟建名脸上并无异色,才终于将自己的想法说完。
“那么,你有选择吗?”
苟建名此言一出,董达已是汗如雨下。
看着如筛糠般发抖的董达,苟建名脸上的微笑舒展开来,便如春风般和煦,“我不会让人去做完成不了的事,也不会随便剥夺人的劳动成果,你帮我统领反陈联盟,只要不违背我的原则,我就不会干涉你行事,你还是能做一方豪强,而且再也不会有人和你争斗了!”
董达的呼吸显然急促了起来,苟建名说得很简单,但却给他描绘了一个远不同于现在阶下囚待遇的前景,由不得他不心动。不过他还是用最后的理性问道:“苟大人,我现在根本无法违抗这位先生的命令,您要在下做什么只管下命令就好,为何还要跟在下说这些?”
这其实也是一旁吴长明的疑惑,只是入帐前见柏秋寒与苟建名二人都是一副胸有成竹的模样,他倒不便多问。
“你可是怀疑柏先生这禁制的效果?”
“不敢。”嘴上这么说,但董达眼中却闪过一抹不信任的光彩。
然而下一刻,董达就发现自己竟然自然而然地从刀鞘中抽出了刀,然后架在了自己的脖子上。
“现在你还还怀疑吗?”苟建名冷冷地问道。
董达再不敢有半点侥幸之心,老老实实垂下头去。
柏秋寒精神力一动,董达便感觉那意识中无法抵抗之力尽去,才慌忙将刀收回鞘中。
“柏先生对你们的禁制乃是绝对的,但却无法让你们行不可能之事,以你现在的能力,根本不可能在反陈联盟中夺权,就算命令你去做了,也不过是白白送命而已,难道还让柏先生为这嗟尔小事陪同你一路吗?所以我干脆敞开了与你谈,我需要时间休整势力,不想因为一个小小的反陈联盟糟心,你要是帮我解决这个小小烦恼,别说让你活着,就是真让你统领反陈联盟又何妨?”苟建名露出了森白的牙齿,同时也终于将自己的目的展露出来。
吴长明这才明白,刚才路上柏秋寒简单描述了灵魂链枷的作用之后,苟建名就已经想到了这番光景了。
对于现在的苟建名来说,反陈联盟虽谈不上如鲠在喉,却也是碍眼之物,但苟建名现在急需休养生息,在两大势力的战争夹缝中努力发展,出兵击溃反陈联盟耗时费力不说,那偌大地盘既要分出人手管理,还要接触到明城势力范围,对于苟建名现在的体量来说是吃不消的。
然而以董达这个反陈联盟小头领为楔子,将反陈联盟从内部瓦解,不仅少费工夫,更多出了一枚安插在明城势力附近的棋子,在明确已与明城为敌的现在,无疑可以弥补因收缩地盘带来的情报缺失。
当然这其中最重要的,是反陈联盟需要在“内斗”中完成统领的更替,明城不将苟建名、陈惠等人放在眼中,更不会重视反陈联盟,就算苟建名的名字已在霞陨那里留下了记录,他也绝不会闲到去追究一个“小小势力”的内斗跟苟建名有没有关系——只要苟建名在其中的表现不是特别显著的话。
想通其中关节,吴长明更是对苟建名佩服有加,而自己和郑文坚被其表演所蒙骗好像也没有那么丢人了。
就在吴长明心绪变化的时候,董达的脸色也是阴晴不定,他虽不是那些已经在弱肉强食下渐渐麻木的普通村人游者,但也仍保留了灵元界人的自利惜命、以及摸爬滚打多年对于利益的敏感。
说实话,若是苟建名吹得天花乱坠,董达反而不相信会有那种好事,只会以为苟建名是拿他当炮灰试探反陈联盟的,比起到时候被曾经的同僚折磨而死,还不如死在这里来的直接。
但苟建名却将难处摆在明面上,让他变成了被“需求”的人。
只要被需求,那就有价值,而只要有价值,就不会被轻易抛弃。
意识到了这一点,董达终于下定了决心。
他的身体停止了颤抖,本来向蛆虫一样扭曲的身子,也变成了单膝跪地,董达抹掉了脸上的鼻涕泪痕和汗液,拔出佩刀深深插入身前的地面中,而后向苟建名低下头去。
“愿为大人差遣!”
苟建名不着痕迹地一笑,而后转头对魏云说道:“阿云,就由你和董头领对接了,需要什么只管跟我说。”
“啊!这……”魏云惊呼一声,要他上阵杀敌是没有问题,可这样的情报支援工作却实非他所长。
但念及不能让苟建名丢了面子,魏云还是强压震惊,点头应是。
“阿云,老在家里可不能替我分忧,我们灵元界人寿命漫长,有什么不能学的?这次就算是我对你的考验吧!”
魏云愣了愣,而后才明白,再像曾经那样单纯的活着已不可能,跟着大人走上灵元界最高的舞台,自己就不能再被庇护在大人的羽翼之下了。
“董头领,我让阿云练练手,你没什么意见吧?”苟建名笑问。
“怎会怎会?在下高兴还来不及。”董达看得出来,魏云在苟建名集团中地位不低,这样的人又不擅暗斗,苟建名只怕反而会给予更多的关注。
与这样的人合作,成事概率只会更高,董达已经认命,自然要选择相对能活得更好些的方式。
“再休整一日,你们就可以回去了,具体的说辞关节,我会命人告知你的。”
苟建名丢下一句话,就让魏云推着轮椅向营外而去,柏秋寒和吴长明随即跟上。
董达看着苟建名消失在夜色之中,下意识地掐了自己一把,刺痛让他意识到刚才发生的一切的确不是自己在做梦。
小小的野心在他心中逐渐膨胀,他如果真能成为反陈联盟之主,就算给苟建名当狗又如何呢?
夜风轻拂,刮过草叶的轻响,夹杂着细密的虫鸣,让原野的晚上充满了活力。
但才从营寨中出来的几人面色都算不上好看,其中以吴长明尤甚。
“柏兄,冒昧一问,要是对上那个霞陨,你我有几分胜算?”
吴长明也见过城主级别出手,虽比不上尚华夜那样的论外存在,却也绝非他这样的灵元脱体可以匹敌,而霞陨却能以一己之力击败明城所有高手,只怕已站在了灵元界的最顶点,在明白了此人就是最大对手的时候,吴长明还是忍不住发问了。
柏秋寒苦笑一声,道:“吴长老怕不是挤兑我,就算一般的先天……也就是灵元界的城主级别,我都不是对手,更别说那霞陨在先天中都是顶尖的存在了。”
“唉,是我太急躁,柏兄莫往心里去。”吴长明长叹一声,听了霞陨的战绩,他甚至拿不准盟主大人是否能与此人一战,情绪波动之下直接问柏秋寒这种问题,他现在也觉得太冒失了。
“吴长老的担心其实没错,苟先生的路这样走下去,总有要与那人正面对抗的时候。”柏秋寒却也没有在意,只是摇头叹道。
“不管怎样,我还是要继续走下去,现在对付不了他,不代表以后不行。”苟建名终于展露出笑容,打破了略显沉重的气氛。
“至少我们还有时间。”柏秋寒也露出了放松的神情。
吴长明却是面色一黯,他毕竟是游者联盟长老,此间事了,他必须要回去复命,盟主能不能原谅他的失职且不说,大概率他是无法亲眼得见苟建名那必将跌宕起伏的未来了。
苟建名笑道:“吴长老,大家都是共患难、同生死的朋友兄弟了,承蒙长老能不嫌弃我这幼稚不堪的理想,我已是感激不尽,长老的根在游者联盟,而能有长老这样的人,贵盟总有一日能找回当年的理念吧!”
吴长明沉默一阵,才面带羞惭地说道:“我蒙苟兄所助寻回初心,还要得兄安慰,这几千年真可是白活了。”
“吴长老……吴兄也数次救我性命,那就算扯平了吧,回家尚有路途,还要吴兄再帮我一把。”
吴长明一怔,随后哈哈大笑,“苟兄说的是,这路还没走完,我就在想分别的事情了,就让我送完苟兄这一程,日后待苟兄大名传遍灵元界之时,定有重逢之时。”
吴长明从魏云手中接过了轮椅,缓缓向前推动,两人笑着、前行着,欢快的声响在月色下回荡。
看着这两人,柏秋寒不由心中羡慕,人生得一友便已极难,更何况得一知己?
“好想回去见见师姐。”
柏秋寒并不意外自己会生出这样的想法,但越是思念,他就越要前行,不是为了那些为他牺牲的人,也不是为了那些牵挂他与他牵挂的人,而是为了他自己内心所愿!
筑道完成了小半,后面的三步也已看清,经脉的伤势虽要恢复一段时间,却也不会影响他的修炼。
没有理由止步,没有理由!
抬头望着那轮明月,柏秋寒又看到了、看到了那曾被迷雾遮掩的前路,只是这次他不会因一把法刀就变得脆弱,也不会因那些遥遥不可及的外域高手而恐惧。
柏秋寒绝不会浪费用那些鲜活生命换来的时间!
诸城、霞陨、中界山,或有一战之时,而我也必将会有一战之力!
这样想着,柏秋寒跟上了前面三人,走在了自己的道路上。
第一百四十七章 演讲
在魏云决定带队阻击之后,五座村落中的数千妇孺老弱,已在仅余的数十游者保护下逃亡了十日,尽管已经丢下不少物资,但他们的行进速度仍然快不起来,行进至今,还未到苟建名实际的控制范围之类。
好在明城没有追来。
游者与村人们担心的同时,心中也不自觉地感到了放松。直到这日,在地平线的远方,他们又看到了那夺魂索命的军旗。
“明城来了!大家不要慌乱,继续前进!”有游者呼喝着,但是明城的出现,意味着阻击的失败,而那些参与阻击的亲人们……
沉重的气氛笼罩着众人,但他们必须前行——能看到明城的旗帜,说明他们相距已不过数公里了。
然而明城的军阵中却升起了熟悉的焰火,那是先前约定好的信号,代表已经击退敌军,也是所有人都以为不可能看到的光彩。
这束光芒在明城军中点亮意味着什么?
游者们并不认为明城需要以此来拖延自己等人的步伐,因为双方的机动力根本不在一个档次上,难道说……
就在游者们迟疑的时候,空中又炸开一朵不同的烟花,彻底让他们停驻了脚步。
那是苟建名专属的焰火,只要点燃,就代表着苟建名的到来。
游者们想到了某种最坏的可能,所以他们必须要去确认!
村民中也有不少认得那朵焰火的,而当消息在人群中传开,短暂地骚乱之后,却又陷入了平静。
“建名大人说他会回来的!”听着村民们的话语,游者们放弃了让其先行逃走的想法。
“列阵,列阵!”
这是在与主力队伍分开时就定好的阵法,游者在外,剩余的青壮和年轻妇女在中,将老弱护在最里面。
这不是铁桶阵,而是决死之阵!
只是当勇气在人群中蔓延,妻子勇敢地跟着丈夫、老辈护着懵懂儿孙,死亡的恐惧也被冲散。
不过这份决意显然是没有用武之地的,紧张的数十分钟后,当游者与村民们看见纵马走在队伍最前面的侯建时,肃杀的气氛瞬间消失无踪,个别和侯建关系亲近些的、甚至直接脱下鞋子就扔向那个趾高气昂的混蛋。
侯建才觉得摸不着头脑,莫名其妙就被一顿臭鞋伺候,而看着同僚指向身后的明城旗帜,他更是感觉自己遭了天大的冤屈。
原来苟建名为了保持赶路速度,还是让谢玉吉统领明城军队,而行军指挥,旗帜是必须之物,为了避免误会,侯建还专门让人在明城的旗帜上挂上白布,现在看来简直都是无用功。
“老侯,你都回来了,大人也回来了吧?”冷静下来的游者们捡回了掉落在地的鞋子,就向侯建问道。
“当然,大人就在后面军中。”侯建擦了擦衣上的鞋印,笑道。
消息在村民与游者间传播,喜悦让他们散开了阵型,拼命眺望着军阵之中。
但是他们脸上的喜悦很快就凝固了,因为有些人成功寻到了亲人,但更多的人却没有发现想要见到的面容。
千余人的阻击队伍,现在却只剩五分之一,而苟建名带出去的精锐队伍,更是接近全军覆没!
没有人发出责怪的声音,没有人会责怪已经将自己的一切付出的苟建名,也没有人会责怪那些好不容易逃离死亡的人,但悲伤却仍不可遏制地在人们的脸上、在人们的心中传递。
苟建名站在马车顶上看着这一切,如果说悲伤,那他比任何人都要悲伤,但他必须要将悲伤压在心底,他不是点燃星火的火种,只是现在,他还要充当那些正在改变的人们的灯塔。
“去吧。”
听到到身后充满热度的声音,苟建名回头望去,却见柏秋寒抱着小叶,一脸微笑地朝他伸出了手。
吴长明站在不远处,独臂环着伤痕累累的铁鞭,同样面露微笑。
于是苟建名坚定了信念。
由马车车厢和木箱搭建的简易高台上,苟建名正站在那里,俯视着他的部下、他的朋友、他的未来,他轻咳一声,然后运转数日来已恢复大半的灵元,让厚重的声音传到了所有人的耳中。
“诸位,我,苟建名,回来了!”
人们的悲伤仿佛中止了一瞬,所有人都看向那个站在最高处的男子,看着他们的明灯、他们的希望。
“首先要向诸位道歉,我没能完全履行我的诺言,你们或许有亲人、有朋友因为我的任性,在过去一个多月的战斗中失去了生命,有父母失去了孩子,有妻子失去了丈夫,也有儿女失去了父亲,你们甚至连他们尸体都不能得见,这是我的失职,我没能将他们都带回来,对不起,诸位!”
随着苟建名深深地鞠躬,终于有人忍不住低声啜泣起来,而这种情绪传染着周边,孩子们用奇怪的目光看着身旁突然哭出声的长辈们,不明白为什么他们在被明城军队追赶的时候没有哭、在决定停步赴死的时候没有哭,而在这个时候、在建名大人将胜利带回来的时候却哭了出来?
苟建名的声音沉寂了下去,他倾听者村民们的哭声,那一声声哭泣如同锋利的钢针扎在他的心底,但他没有露出痛苦的表情,因为这是他必须承受的、必须担当的事情。
过了十多分钟,哭声才渐渐止歇,人们红肿的眼中却带着灼热的光芒,聚集在了苟建名身上。
原野上凉风扑面,但苟建名仍感到了燥热、燥热,似乎有什么要从他的内心燃起,将这片原野都点燃。
于是他顺从着内心的激昂,用不带一点颤抖的声音继续说道:“但是啊,在他们的牺牲之后,我明白了一个道理!”
“这场战斗,我的战斗,我们的战斗,还没有就此终结!”
“我们能在城外保留一方净土,不为外来的游者欺负,但那些城市、那些灵元界陈旧的腐朽,他们来的时候,我们却只能用生命去战斗,在无名的土地上丢下自己的亲人,然后逃跑、不断地逃跑!”
“这是不对的!不应该是这样的!”
“我们能逃到哪里?那些城市的腐朽、这个世界的腐朽仍旧存在,但灵元界是有边际的,所以我们只能回头战斗了!”
苟建名面颊赤红,仿佛要渗出血来,脚下的木箱在他绷紧身体的作用力下木屑纷飞,发出刺耳的声音。
村民们依旧注视着他,眼中没有悲哀,只有同样的激昂!
“大人,我们会死吗?”
问出问题的是一名游者,苟建名记得,那是刚从村中选拔出来的孩子,在外围村落欺瞒郑文坚时曾在人群之中。
“会!”苟建名牙关咬紧,像是要将之咬碎,“会死,会死很多人,比先前我们牺牲的、一千五百七十五名同伴亲人更多,我、你,在场的所有人,都有可能在这场战斗中死去!”
“但是你怕吗?像那样死去,还是在这个生命漫长到要让人发疯的世界里堕落、老去之后被年轻的游者凌虐,你选什么?”
苟建名扫视着部下们、村民们,发现没有一人躲避他的目光,所以他咧开嘴,张扬地笑着。
“我会战斗,哪怕死去!”
“大人,您不能死,如果要战斗要有人牺牲,那就让我们去死吧!”游者们叫喊着、高昂地挥舞着武器。
“不!”苟建名摇头,回想起了那些倒下的、为理想流干鲜血的人们,“我可以死去,谁都可以死去,因为你们身上已经有了与那些腐朽之物不同的光辉。”
“你们可以忍受吗?如果我死了,你们就可以忍受回到那被欺凌的日子?可以忍受在那些所谓大人物脚底乞食的日子?还是说你们想让你们从未接触过那些丑恶的孩子,变成任人宰割的货物?变成贪婪无知的野兽?”
“不能!”
“不可以!”
“不能接受!”
……
当微弱的回应响起,人们的决意就再也抑制不住,此起彼伏的声音渐渐化作一道,就连天上的云层也好像被之冲散,露出那虽不温暖,但依旧明亮的太阳。
以谢玉吉为首的明城兵将惊愕地看着这一幕,他们无法理解,灵元界数十万年来,那些与牲畜无异、如同路边草芥的底层游者村民,为什么能爆发出这样的热、这样的光,哪怕是被这份光与热吞噬的他们,也为那份光辉而摄目。
谢玉吉渐渐开始理解柏秋寒所说的不会后悔是什么,灵元脱体的修为并没有什么了不起,有好的功法、有好的环境,许多人都能达到,但像那样的人——即便出身阡陌、即便修为低微,却依旧能绽放光华,甚至点燃那些“没救的”人——那样的人,就算寻遍灵元界数十万年的历史,又有几个?
看着那些村民游者脸上的热情乃至狂热,谢玉吉只觉一阵眩晕,在小小地域上燃起的微弱火苗,似乎真能将压在灵元界之上的沉重燃尽。
苟建名满面欣慰,他压着喉中哽咽,话音如雷。
“我看着你们,就像看到了自己,如果我死去,你们就变成了我,将我的、你们的理想信念流传下去,如果你们死了,那你们的孩子、你们的亲人就成了你们,只要这样,终会有人看到战斗的结局,就算那些人里没有你也没有我,那又怎样?”
苟建名深吸一口气,然后将肺中的所有都吐在这一句话中——
“那么,你们愿意跟随我的任性战斗下去吗?”
无需得到回答,因为所有的答案都在人们的脸上,如果不在黑暗中抱住唯一的光,那就只能被吞噬。
所以不用选择,已经看见过光明的人们,早已无法再回归黑暗了!
“大人,我们要怎么办?回头吗?”游者们问着。
“不。”苟建名摇了摇头,“我们不能回头。”
人们看着与方才的慷慨激昂完全不同的苟建名,露出了疑惑的神情。
“蛰伏不是胆怯,战斗也不是送死,承认敌人比我们强并不可耻,反而正因为他们很强,所以我们要变得更加强大,我不会再限制发展,也许会有许多理念与我们不同、甚至只是趋炎附势之辈加入我们,你们或许会厌恶、或许会怀疑,但接纳他们、改变他们也是在战斗,我希望你们不要忘记此时此刻的本心,不要让现在的热情冷却,我们不是试图改变灵元界,而是一定要改变灵元界,哪怕残躯坠地,匍匐不起,也要前行!”
“不要忘记悲伤,悲伤会推动你们前行!不要放弃眺望,远方的风景会让你们成长!”
苟建名拔出佩刀,高高指向天际——
“现在,列阵,出发!”
于是丈夫带着妻子,幼童牵着老者,在游者与明城兵将的护卫下向他们共同的家园前行。
途中,没有人问那些曾想杀死他们的明城兵将为何听命于苟建名,也没有人将仇恨的目光投向他们,如苟建名所说,他们或许会厌恶、会痛恨,但那也是他们战斗的力量!
他们已开始战斗,与心中的情感战斗,也是在战斗!
行进的队伍终于看到了村落的影子,苟建名却没有做过多停留,将部分村民游者留下,交代后续的发展计划之后,就又开始了迁移。
四座村落,苟建名留下了一半的村人游者,带着剩下的人与明城兵将,来到了那座小城——他的净土,他的桃源。
跋涉多日终于回到这里,让魏云等人脸上都露出了放松的笑意,吴长明却是一脸好奇地看着那座小城——他虽已对苟建名敬佩有加,但却无论如何想不到,在七城与游者联盟之外,竟真有人能筑起城池。
“吴长老,还请进城一观。”看到吴长明眼中的讶异与好奇,苟建名也忍不住面露得色。
“那是自然要去的!”吴长明笑道。
“谢将军,你也请来吧!”苟建名回头,对身后马背上的谢玉吉说道。
谢玉吉先是一怔,而后点了点头——身为明城的将军,他不是没有见过宏伟的城墙,但在听过苟建名那番演讲之后,心中不由自主地也对这个奇怪的游者产生了好奇。
柏秋寒将这一切看在眼中,嘴角不了察觉地向上扬起。
让谢玉吉的部下在城外扎寨后,众人便与剩下的游者村民一起向那座小城走去。
只是苟建名却不知道,在城中,有一个他意想不到的人正在等待着他。
第一百四十八章 联盟的态度
“这里……”吴长明看着城中的一切,难以置信地叹道:“来到这里,就好像回到了联盟山下那座城里,不,比那里还要……还要干净!”
“贵盟也有这样的地方、这样的人吗?”苟建名忍不住问道。
“有的,有啊!只是多少年来,都被我们无意中忽略,我们所忘记的、重要的事物一直都在那里。”
苟建名叹了口气,压下了心中复杂的情绪,向谢玉吉问道:“谢将军,你以为如何?”
进城以来就一脸沉思的谢玉吉,似乎终于在苟建名的问话中醒转,他看着面前的阡陌良田、桃柳荫荫,看着和那副光景融为一体的皓首垂髫,也只能任由那在心底不愿言说的话语从唇边流出。
“叹为观止!”
谢玉吉终于知道,原来灵元界也可以有这样的地方,原来这死去数千年、数万年的世界,也能迸发出这样的生机。
他不得不承认,在那些他曾无比看轻的游者中,的确有他也无法理解的、奇怪的、闪耀的人!
看着若有所思的谢玉吉,苟建名微微一笑,继续向前走去。
二千多迁移过来的村民已由魏云侯建等人负责安置,此时苟建名一行七八人走在田埂之间,并不算引人注目。
但时值下午,正是孩童们玩耍的时间,而孩子们明亮的眼睛很快就发现了那不易发现之物。
“哥哥!”
柏秋寒听到了孩子们的呼喊,充当过不短时间玩伴的他,竟比苟建名还要先被认出来。
柏秋寒先是一愣,而后才露出笑容来,扫及那些笑靥,那是完全未受外界战乱影响的笑,于是他暗暗握紧了双拳。
谢玉吉讶异地看着被孩子们包围的外域青年,看着那张漂亮的脸上与孩子们并无二致的笑,心中一阵混乱,到底哪个是真正的他?
血染衣袍、周身怨气的怪物?
还是这个如他外表年龄般纯真的青年?
一路行来,谢玉吉只觉这个掌控自己生杀大权的人,比之霞陨还要难以捉摸。
“建名大人!”
村民中也爆发出了欢呼,但在短暂地兴奋之后,在他们的脸上竟尔现出忧色。
“发生了什么?”苟建名皱眉问道。
“大人,大概五天前,有人找到城中,他自称……自称是游者联盟的使者!”有村人低声说道。
“什么!?”苟建名是切切实实的震惊了,这座小城是他最大的秘密、最宝贵的事物,就算是明城、映城这些地方,也并不知道这里的存在,但是……
游者联盟的使者?
五天前?
那时苟建名还没有完全安置好迁移队伍,就算从路径推断,也绝难发现这里才对!
意思是这里的情况早在游者联盟的掌控之中了?
苟建名的目光不由放到吴长明身上,却见吴长明也是面色苍白、惊慌失措,似乎也没有想到盟中会有人找到这里来。
苟建名知道自己不能慌乱,于是他强压心中情绪,沉声问道:“那人可说过自己姓名?这几日有没为难过你们?”
“那人自称叫郑文坚,是游者联盟的长老,他指名要见大人,我们说大人尚未归来,他也没有发难,这几天他一直住在我们安排的空屋里,几乎没有出来过。”那村民道。
“郑文坚!”
听到这个名字,柏秋寒不由叹了口气,上次与郑文坚交手已是数十天前的事情,只是这期间发生的事情太多,现在想来,却仿佛已经过了很久很久。
那个找到自己道路的男子,固执而骄傲,对游者联盟却异常忠诚,他们曾在映城并肩而战,又在被柏秋寒杀死的村落外反目敌对,而正是因为那场战斗,柏秋寒才能遇到苟建名,看到灵元界的光辉,继而从迷惘中走出来。
对于现在的柏秋寒来说,此人是敌是友,实难分辨;而此次郑文坚代表游者联盟而来,是福是祸,亦难明晰。
吴长明却想得更多些,这次盟中派人过来,想必是要回复苟建名的条件了,不过他已明白,盟主大人早知这里的存在,又让自己来招揽苟建名,实则是想让自己想起被遗忘的事物,以那位的性格,势必不会害了苟建名。
但是郑文坚……
曾被苟建名欺骗过的他很难说不会有什么怒意,此人又是除了盟主大人外一贯不认的固执,盟主大人让他来,还不给他派几个副手,难道?
“是想让他感动?”吴长明苦笑着得出这个结论,然而即便是对那位大人有无限信心的他,也觉得这并不是什么好的决定。
毕竟郑文坚和他们不同!
“不论如何,先见了再说吧!”听闻郑文坚并无什么逾越的举动,苟建名松了口气,终于露出了笑容来。
“谢将军,请你出城整顿,切记不要暴露旗帜。”柏秋寒从孩子们的包围中走了出来,对谢玉吉说道。
谢玉吉深深看了柏秋寒一眼,领命而去。
苟建名知道,柏秋寒这是不想将所有底牌都暴露在游者联盟眼前,他叹了口气,道:“先生不用如此,游者联盟不一定有恶意。”
“留点东西总是好的,我与你同去吧!”柏秋寒笑道。
在吴长明彻底认可了苟建名的理念之后,自然将部下不可能在盟主面前欺瞒的事情和盘托出,是以柏秋寒行踪早已暴露,再藏藏捏捏反而显得不坦荡了。
苟建名清楚这点,故而也没有拒绝柏秋寒同行,他遣散了部下,三人便由村民带路,走向郑文坚的住所。
郑文坚的气息没有那么悠远神秘了。
开门看到正坐在蒲团上养神的青年时,柏秋寒下意识地想道。
而察觉到几人的到来,那双紧闭的眼眸睁开,精光一闪而过,最后归于平凡,可就是这样平凡而平静的目光,却让人心生寒意。
“文坚,各位都是好朋友,没必要上来就以势压人吧!”作为同僚,吴长明只得先行发话,试图缓和气氛。
“吴长明,你玩忽懈怠,致使明城向我盟突然宣战,让无数弟兄丧生,现在还有脸替他人开口吗?”郑文坚却是一点面子也不给,站起身来,饱含怒意地回应道。
吴长明面色惨白,郑文坚说得不错,不论他做了什么,不论他消灭了多少明城兵士、帮助了多少村民转移,都无法改变有很多人因为他的失察而丧命的事实。
就算结果对游者联盟有利,但他无法忽略过程的错误——因为他已不再是那个秉持傲慢“正义”之人。
但也正因为如此,所以他不会就此缄口。
“文坚,你来这里应该不是为了跟我说这些的吧,盟主大人的决定呢?”
郑文坚却只冷笑一声,没有回答吴长明的问题,他的目光在柏秋寒与苟建名之间逡巡,终于先放在了苟建名身上。
“你很好,成功骗过我了。”
而后郑文坚又看向柏秋寒,嘴角上抬,露出森白的牙齿,“上次放跑了你,你猜猜这次会怎样?”
“文坚,盟主大人下令要带柏兄回去了?”吴长明皱起眉头,已经知道小叶身份的他,自然担心盟主大人是否会先行斩草除根,但他也知道柏秋寒和“她”为灵元界做的一切,如果郑文坚点头,那他哪怕闹到盟主面前,也是要据理力争的!
然而郑文坚却是偏过头,没有正面回答,于是吴长明心中终于有了底。
发现吴长明嘴角含笑,柏秋寒就知郑文坚不过是在凭自己的意气行事,是以他也不再客气,皮笑肉不笑地回道:“郑长老,您还是将贵盟的意思讲明,光在这儿吓人,又吓得到谁呢?”
郑文坚毫无光彩的眼中骤然爆发出强烈的战意,甚至一只手都已经搭在苗刀刀柄之上。
“文坚!”吴长明急呼。
郑文坚深吸一口气,眸光又黯淡下去,他松开手,坐回了蒲团之上,面无表情地说道:“盟主大人答应你们的条件了。”
霎时间,就算是如苟建名这样沉稳的人,也不禁露出喜色,安稳的发展时间,对他来说实在是太过重要了。
“柏秋寒,你就先和你那只怪物待在一起吧,不过大人说了,总有一日要你去相见,你可以好好期待了。”
郑文坚说着,余光却暼着吴长明,却没在这位同僚脸上看到异样。
“他也知道了?”郑文坚想着,也惊讶于柏秋寒竟然敢将那天大秘密告诉吴长明,这个外域人的想法,他是越来越看不懂了。
对于郑文坚毫无礼貌的行为,柏秋寒也有些不爽,于是他回以轻佻地一笑:“那正好,我也想寻个日子见见贵盟主。”
“盟主大人召见是你的荣幸,哪是你说相见就能见的?”柏秋寒随意的态度显然触及到郑文坚的神经,所以他再度站了起来。
“文坚,柏兄并无恶意!”
吴长明还想劝阻,却换来郑文坚冷冷地回应:“吴长明,你这有罪之人哪有这么多话说,也被此人蛊惑了?我这次来,不仅是带话,还为押你回去,你最好明白自己的位置!”
“你!”吴长明被噎的说不出话来,只是他也隐隐察觉,现在的郑文坚和平时有些不太一样。
“郑长老是何意?”柏秋寒踏前一步,略微将苟建名挡在身后。
“盟主容忍你们,却不代表我可以,你好像有伤在身,但我打架,从不讲公平!”郑文坚冷笑声中,寒光闪闪的苗刀已擒在手中。
“终究不过是想打。”
即便柏秋寒身体的伤势还远未痊愈,但在这里,面对这样的郑文坚,他不认为自己会输,因为——
“郑长老,境界稳定,自创秘技,是不是让你太骄狂了些,如果是以前的你,哪会有这许多废话,真要不爽,不是应该打过再说?”
“还是说……你那位盟主反而限制了你的道路?”
“你在……找死!”郑文坚厉喝声中,苗刀已经出手。
“你看,就是这些无趣的话语!”
柏秋寒不闪不避,横刀不知何时已捉在手上,郑文坚的动作在他的精神力之下无比清晰,再也没有曾经的诡谲难测。
不仅是他战力提升的缘故,更多的却是因为郑文坚在自己的道路和敬爱的盟主大人的命令之间产生了分歧,才会有这样的差异。
柏秋寒发出了失望的叹息,他不喜郑文坚的性格为人,但对此人能在灵元界这小小天宇间寻到自己道路这件事还是颇为敬佩的,不过而今看来,这样的敬佩也快不复存在了。
为了不加重伤势的柏秋寒即便只能出五分力,这场战斗的胜负却也早已见了分晓。
苗刀上附着的血色晶体破碎,却再未能燃起灵元的火——那些灵元在柏秋寒的念力之下尽数湮灭。
而那柄曾经险些夺走柏秋寒性命的苗刀,此刻却再也进不了他的身周。
柏秋寒气血流转,浑身却没有半点热气散出,因为那陡然爆发的力量,都在他精神力的引导下,灌注在持刀的右手之中。
所以哪怕郑文坚双手擒着苗刀,却还是被柏秋寒反手一刀斩在最无力最薄弱的一点上,他周身灵元一黯,苗刀之上却是光芒大盛,就想要反击,只是……
横刀扭曲了一瞬,郑文坚随即感觉刀上有一种奇怪的力量传来,而后他就发现,自己爆发出来的灵元,不知何时已经消散无踪。
裂苍破法!
仅仅一击之间,柏秋寒就攻破了郑文坚的防御。
即便是寻到了战斗之道的人,也终究还是人,没有突破人的极限,那就还要受到自身的限制。
力竭就是力竭,所以郑文坚苗刀脱手,高高飞起,最终落在房梁之上。
早在郑文坚拔刀之际,吴长明就准备出手止战,却没想到仅仅一招之间,郑文坚便已兵器脱手,大败亏输。
吴长明叹了口气,只是看着一脸难以置信地郑文坚,他还是忍不住劝慰道:“文坚,莫要气馁,柏兄又有突破,只怕灵元脱体之内已无对手,你心意已乱,若是寻回己道,定然有一战之力的。”
“一战之力……一战之力……”郑文坚口中喃喃,重复着吴长明的话语,眼中迷茫更甚,“不对,不对,我要的才不是什么‘一战之力’!我……我……我要的是……”
“啊啊啊啊啊啊!”
郑文坚突然发出刺耳的嚎叫,他灵元发出,将苗刀收回,而后竟头也不回地向外冲去。
柏秋寒看着那道背影,就像看见曾经在逃避的自己,“原来,即便寻到了路,也是会迷惘的啊!”
见郑文坚逃离,吴长明忽然明白了盟主召回自己的目的,暗叹盟主大人用心良苦的同时,他便对柏秋寒和苟建名各行一礼,有些不舍地说道:“二位,吴某只怕要就此别过了。”
两人都听到了刚才郑文坚的话语,又知吴长明以对游者联盟的忠诚,肯定是打算要回去的,当下纷纷出言劝阻。
听出二人话语间的担心,心中已有猜想的吴长明洒然笑道:“文坚这小子来去匆匆,心又纷乱,说些昏话做不得准,盟主大人让他来想必是要他面对问题,而此番召我回去,只怕也不是要责罚,大概是要我负责与苟兄商谈具体事宜呢,两位不必太过担忧了。”
“吴兄……后会有期!”虽不相信那位盟主真是事无巨细尽皆算到,但见到吴长明已做出了决定,强留不得,苟建名只得抱拳深深一揖,不再多言。
“后会有期!”吴长明将铁鞭负于身后,右拳轻锤胸口,而后转身,向郑文坚逃走的方向去了。
这位游者联盟长老来时,有左右数人相随,随意骂阵,看似威风凛凛,实则徒有其表。
而今他孑然一身,再无飞扬跋扈,反倒飘逸洒脱,心境已明。
即便其修为难复,谁又能说他未曾蜕变呢?
苟建名叹息一声,而后对柏秋寒说道:“先生,你想要之物,现在有了!”
想要之物是什么?
静修之地?只怕不止如此,若心未稳、眼未明,空有修炼的环境又有何用?
不过而今,二者都已摆在了柏秋寒眼前。
于是他笑着:“我会履行承诺!”
他们付出无数牺牲换来前行之路,所以下次出手,定然石破天惊,柏秋寒也好,苟建名也好,皆是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