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六十四章 联盟之主
面前的殿宇占地约有数百平米,几乎将这接近山顶的人工平台填满。而与柏秋寒印象中殿宇不同,面前的建筑并没有华丽的飞檐,也没有精美的琉璃瓦,黝黑的墙壁泛着金属的光泽,宽大厚重的门扉紧闭,仿佛隔绝了外界的一切气息。
申屠端在将柏秋寒和小叶带到此处后便离去了,而柏秋寒打量这殿宇良久,最后无奈地发现,这门好像不会有人替他打开。
“进去吗?”小叶仰头望着柏秋寒,一脸疑惑。
“进去。”柏秋寒讪讪一笑,走到门前轻叩,发出了沉闷的声响。
“盟主先生,柏秋寒来赴约了。”
柏秋寒话音刚落,就感觉到一种熟悉的力量波动,而后大门洞开,露出其后幽暗的空间来。
打开大门的,竟是先天真气!
然而柏秋寒来不及惊讶,更来不及打量殿中环境,他的精神力就已经察觉到了危机。
“爸爸!”小叶惊呼,一路上在柏秋寒训练下逐渐掌握精神力运用的她,也感觉到了空中暗藏之物。
柏秋寒则已凝聚起识剑,瞬间将那向他袭来之物破碎。
但他却依旧震惊,因为他确定了,那藏于空气之中的,的确是识剑!
除了凌星雪与黑袍人,柏秋寒并未见过其他精神力达到第二境界——灵识凝化及以上的存在,即便是尚华夜那样曾超越人类的强者,精神力修为也仅在识海初结的顶端,运用一些基本的精神力技巧尚可,但识剑这一标志着精神力可真正凝聚为“有形”的代表性灵艺,却是绝对用不出来的。
而那道识剑,虽精神力强度还比不上柏秋寒,但也已十分接近,甚至在运用与掌控上,还要超过他这曾只苦修境界而忽略实战的以识引气。
游者联盟的盟主居然还是精神力的高手?
柏秋寒对于尚华夜口中的“故乡”又有了新的认知。
不过柏秋寒虽遭袭击,却没有因此进入战斗状态,毕竟那道识剑太过薄弱,显然不是对方那种层次人物的全力,这倒是试探意味更多了。
反倒是小叶蹙着眉头,一脸紧张地看向大殿深处。
然而柏秋寒今天的惊讶显然不会就此结束。
“对不起啦,只是开个玩笑,你不会生气吧?”
灵元界的语言发音类似于古中文,相较于现今中文来说多少有些怪异,而大殿深处传来的声音,则是在这份怪异上又增添了几分方言的味道,虽说如此,却反而有一种奇怪的韵律感在。
而清脆悦耳、犹自带着几分稚气的腔调,则与柏秋寒早先勾勒的游者联盟盟主形象大大不同——这明显是出自一名少女之口。
就在柏秋寒惊讶的时候,布置在大殿之中的灯盏纷纷亮起,将黑暗驱散,也让柏秋寒和小叶能够看清眼前的景象。
被金属包裹的空间中,有一方格格不入之地,那里没有半点冰冷,反而在粉与红的配色下显得温暖,那里摆着一张柏秋寒只在电影里看到过的公主床,淡粉的帷幕从顶棚垂下,轻轻搭在鲜红的床单上,床旁摆着一张书桌,桌上有一块光洁如镜的水晶,四周则布置着一些柏秋寒也叫不上名字的小饰品。
然而这些装饰却都没有坐在一旁华美座椅上的少女耀眼。
如果用地球上的人种划分,她应该是偏向白人的外貌,却又不乏黄种人的柔和,在这种融合下透出一种精致的美感,不施粉黛的脸看上去还带着尚未长成的稚嫩,却又有一种青春的活力。少女身着有些轻薄,纯白的罩衫盖住了含苞待放的身体,却未能遮掩藕白的小臂与纤长的食指,而刚刚过膝的粉色修身裤与同色的凉鞋,则是将修长的小腿与白皙的脚丫暴露在空气之中。
柏秋寒怎么也想不到,那位神秘的游者联盟盟主、在吴长明郑文坚等长老口中无比敬畏的人物,竟然是一名看上去只有十六七岁的美丽少女。
不过柏秋寒早也不是那个初出茅庐的练气士,他很快收起惊讶,而后就对少女产生出几分亲近感来。
当然不是柏秋寒见色起意,毕竟少女虽美,要达到凌星雪那种妖孽的水平大概还要个几年成长时间,他之所以产生这份情感,单纯只是因为少女那简单束起的桃色长发、与绽放着明亮清澈光华的赤色瞳孔。
已经多久没有见过师父,多久没有见过亲近的人?
在这停留五年却依旧感到陌生的世界,骤一看到熟悉的颜色,怎会不让他生出亲近来。
“爸爸!”小叶倒是误会了柏秋寒眼神呆滞的缘由,嗔怪道。
柏秋寒对此也只能抱以苦笑。
少女却似没有注意但柏秋寒的神色变化,她盈盈站起身来,道:“你就是柏秋寒?如你所见,我就是游者联盟的盟主。”
“盟主先……盟主阁下,幸会。”柏秋寒一时不知该如何称呼这位少女,只有先行尴尬的寒暄。
对于柏秋寒的表现,少女不由轻笑一声,又道:“叫我绯颜就好。”
“绯颜小姐为何要见我?”
绯颜却不答,目光反而放在了小叶身上。
“你就是小叶?敲可爱,让姐姐抱抱!”
“什……”
柏秋寒只觉一股莫名好闻的香气掠过鼻翼,绯颜则早不在椅旁,她出现在小叶身前的身影宛若鬼魅,以柏秋寒的精神力,竟也没有反应过来。
绯颜毕竟是外域人,接近界灵的目的……
柏秋寒本已凝聚伪先天真气,但接下来发生的一幕却又让他瞠目结舌。
只见绯颜紧紧将小叶抱在怀里,不顾小叶一脸不快的神情,用白皙的面颊狠狠蹭着小叶柔嫩的脸蛋,和那些喜欢可爱物什的小女孩没有什么两样。
可怜小叶虽身为界灵,但也就只能限制灵元界生灵,本身力量又怎比得上绯颜这样的外域高手,只能无奈地接受蹂躏。
不过绯颜也仅以部分先天真气压制了小叶的反抗,并没有进一步的动作就是了。
“爸爸……”
最后还是柏秋寒实在受不了小叶眼泪汪汪的哀求,轻咳一声,尴尬地说道:“绯颜小姐,小叶她很难受,这……”
“啊啊,不好意思,失态失态。”绯颜这才松手,整理着有些凌乱的衣衫,而逃脱魔爪的小叶早将和柏秋寒约定丢到九霄云外,连忙逃到了柏秋寒身后,抓着他的裤腿,看也不敢看绯颜。
“毕竟可爱的孩子就是可爱嘛。”绯颜恋恋不舍地看着小叶,顺便还为刚才的行为狡辩着。
柏秋寒也是大感新奇,说实话,他所遇见的修行者,不论敌友,不论是在地球上还是在灵元界,都没有绯颜这样性格的人物。
本真不做作,哪怕是在初次相遇的人面前也是如此,柏秋寒自忖是绝对做不到的。
见柏秋寒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样,绯颜笑道:“刚才你问我为什么要见你,回答这个问题之前,嗯,先搭搭手如何?”
柏秋寒被绯颜跳脱的思维弄得晕头转向,怎么也不明白话题如何转移到切磋搭手上去的。
“要说目的,这也是我的目的之一,不愿意吗?”绯颜又道。
若只是孑然一身,柏秋寒也想试试绯颜这样的外域高手在灵元界究竟能展现出怎样的实力,但他身旁还有小叶。
面前的少女真对界灵不感兴趣?
庇护他们四年多,谁又能保证不是在放长线?
——果然有了要保护的人,是无论如何也洒脱不起来了。
见柏秋寒犹豫,绯颜似是看穿了他所想,她微微一笑,精神力便脱离识海而出。
柏秋寒惊愕的看着少女,对方发出的精神力意味很明显——要建立识海的联络,就如他和小叶,以及之前与师姐所做的一样。
识海的联系一旦建立,虽然不能彻底明晰对方的思考,却也能根据精神波动判断对方大致判断其想法,但如果不是极为亲密的关系,又有谁肯将自己的隐私展现给旁人?
绯颜与他非亲非故,却表现得如此大度洒然,倒让柏秋寒有了自惭形秽之感。
柏秋寒并未接受绯颜发出的联络,而是在短暂地思考过后,发出了自嘲的笑声——从开门进来,绯颜就一直在展现诚意,哪怕是开头的识剑试探,对于他这样的精神力强者来说也是光明正大,他这样畏首畏尾,反倒是失了本心。
“绯颜小姐,是我以小人之度君子之腹了,实在对不起。”既已想明,柏秋寒的道歉便是语气恳切,毫无遮掩。
绯颜一愣,随即绽放出更灿烂的笑意来,“我没看错,你果然是个有趣的人啊!”
“小叶,退开些。”察觉到绯颜先天真气的波动,柏秋寒赶忙把小叶往身后一拦。
“小心!”
柏秋寒回头一看,却见已退到屋角的小叶,望向绯颜的目光固然充满不快与畏惧,却没有半点厌恶。
于是他心中更加笃定,精神力散发出去,与绯颜的精神力碰撞倾轧。
即便是在面对灵映这种灵元界至强者时,柏秋寒的精神力也足以让他掌控基本的局势变化,这就是识海的优势,但在绯颜面前却行不通。
如果不在精神力的碰撞中至少维持均势,莫说掌控局面,只怕自己的一举一动都要在对方的监视之下。
柏秋寒曾和凌星雪进行过很多次精神力对抗,但那都是凌星雪有意相让,使他习惯精神力强者间交手模式的喂招,真正与人全力对拼,这倒是头一次。
霎时间,两股如浪涛般地精神力发起了无声的冲击,无数识剑在虚空中生灭,只为将己方的精神力向对方多侵蚀哪怕一寸。
柏秋寒只觉绯颜的精神力宛若万丈深渊,就算是最深的海沟也不及其万一,他如海的精神力,竟也似无法使其崩溃。
若非灵元界压制其修为境界,也压制了她的识海,她仅凭精神力的总量大概就能压倒柏秋寒了。
但在这里,她终究失去了太多优势。
柏秋寒终于能明确,绯颜的精神力境界在灵识凝化的巅峰,离以识引气也就一步之遥不得而入。
差一步,就是差了一个境界!
柏秋寒早不是初入灵元界之时在灵元脱体面前也只能自保的弱者,而今的他,已经站上了筑道最后一步,虽只丹海,却能匹敌先天,精神力的总量,也不逊色于现在的绯颜。
所以柏秋寒还是取到了先机。
精神力入侵了绯颜的领域,柏秋寒判断在这一瞬间,绯颜失去了对他气息的掌控,而他要出手,一瞬已经足够了。
空玄碎宇步踏出,柏秋寒的身形消失,绯颜失去了精神力的锁定,却感觉到了那微弱的高维气息,不由大为惊讶。
柏秋寒捕捉到了绯颜刹那的失神,于是他出现在了她的身后。
没有动用横刀,也没有运转裂苍玄劲,但在伪先天真气的驱动下,他的手掌同样有切金断玉之能。
对袭向后颈要害的一掌,绯颜竟似无知无觉,毫无闪躲之意。
眼见灌注着恐怖力量手掌就要接近那纤细的脖颈,柏秋寒甚至动了停手之念,然而他还来不及收手,便觉眼前一花,原本背对他的绯颜不知何时转过身来,五根修长的手指,也搭在他手腕之上。
柏秋寒不知绯颜是用了何种秘技,总之他掌中灌注的力量就此消散,看似柔弱的五指却比钢铁更加坚硬,牢牢锁住他的手腕,不让他移动分毫。
那双绽放着如火光芒的赤瞳让柏秋寒感到战栗,他不敢有所保留,精神力勾连高维气息,裂苍破法之力重新注入被绯颜擒住的手臂,在绯颜惊讶的神情中,消去了她的先天真气。
以肉体力量论,似绯颜这个境界的人物绝非柏秋寒可比,然而灵元界的规则竟似将肉身发力也限制了,故而柏秋寒得以抽身而出。
绯颜显然并不打算停手,精神力化作风暴,再度压向柏秋寒。
柏秋寒虽退得有些狼狈,但对精神力的掌控却仍稳如泰山,面对绯颜的压迫,他发出的精神力骤然压缩为一缕,刺入了精神力风暴之中。
在能“看见”精神力的人眼中,柏秋寒的反击宛若蜉蝣撼树,但与之对抗的绯颜,却能明白那一缕精神力之中凝聚了多么强大的力量。
精神力爆破的风暴,比绯颜的精神力更加狂乱,竟反而破坏了她的精神力场,甚至要波及她的识海。
只是些许余波,显然无法对绯颜造成实质性伤害,她识海运转,再度发出的精神力便将之消弭无形。
不过她也失去了追击的机会——柏秋寒是这么想的。
然而事实证明,柏秋寒和先天境界的交手经验还是太少了,即便经过艰难地筑道获得了远超境界的实力,经验这种东西,却不是一蹴而就的。
柏秋寒自以为退到了安全的位置,却陡然发现,身周的空气中,尽是先天真气凝聚的气弹,他仍未能逃脱绯颜的算计!
于是在如银铃般的笑声中,绯颜开始了反击。
第一百六十五章 切磋
先天真气似乎充斥了整片空间,柏秋寒甚至不知道绯颜是何时布下的陷阱。
但他没有时间思考,真气弹已经将他锁定,随着绯颜的意念,向他攒射而来。
念力壁障瞬间支离破碎,却还有近半真气弹侵入柏秋寒身周。
柏秋寒能够感觉到灼热,仿佛那些已不是真气,而是熊熊燃烧的烈火。
念力防御拖延的一瞬已经足够,空玄碎宇步踏出,便脱离了真气弹的包围,失去目标的先天真气碰撞在一起,爆发出了更强的光与热,甚至让整座大殿如地震般颤抖起来。
柏秋寒还来不及松口气,精神力便发觉绯颜已不在原地。
明明他在精神力对抗上仍处于优势,但却无法捕捉到绯颜的具体位置。
——又是身法秘技!
强烈的危机感笼罩着柏秋寒,他再转空玄碎宇步,向后脱离开去,几乎同时,赤红如火的先天真气在他曾站立的位置炸裂,热浪将他的衣袍吹得猎猎作响。
绯颜终于现出身形,雪白罩衫在真气的作用下鼓得如同气球一般,她对柏秋寒一笑,而后柏秋寒的精神力感知中再次失去了她的踪迹。
柏秋寒可以用空玄碎宇步再退,但连续运转秘技的负担太大,只会失去继续作战的资本,于是他收缩了大部分精神力,主动将占据优势的场域还给了绯颜。
这种举动,似乎是要彻底放弃进攻,转为彻底防御了。
绯颜虽然在精神力攻防上不再劣势,却也无法看透柏秋寒的动向,但她相信自己的实力,所以她不会迟疑!
与灵映那些人不同,绯颜的先天真气并未现与体外,但这种内敛才更为可怕,先前她的行动已经证明了她真气的强大,而能将这样的力量完全控制,连一点外泄也没有,可以说她对真气的掌控已到了随心所欲的地步,也正是因为此,她施展身法甚至能骗过柏秋寒的感知。
但论对真气的掌控,又有谁敢说能超越以识引气境界?
所以当绯颜出现在他精神力感知中的瞬间,他就已正面迎上。
绯颜那双纤细的手掌通红,但却并非人体充血而出现的潮红,那红无比晶莹,仿佛已不是人手,而是无暇的美玉,然而隐藏在美丽之下的,是可以熔尽一切的炽热——不仅仅是炽热,是真有赤红中带着幽蓝的火焰在绯颜的双手上、在她的身周燃起,方才还内敛的先天真气,在这一刻陡然爆发,宛若平地惊雷。
柏秋寒感觉自己面对着一座即将喷发的火山,空气烧灼的味道乃至硫磺的味道都是如此真切,那即将绽放的、仿佛超越现今人类科技极限的能量,就要将他吞噬。
不过他清楚,那只是感觉而已。
不论在外是怎样的强者,但在这里,在灵元界,都只能是先天境界、和他同一层级的对手。
颤抖着的、就要将空间撕破的右手之上,是裂苍玄劲;
让一切能量波动归于自然、就要净除一切的左手之上,是裂苍破法。
面对强敌,柏秋寒露出了笑容。
与灵映的战斗,他落在那老者的算计里,说是经验之差也好,实力之差也好,总之柏秋寒打得并不尽兴,虽然验证了自己的力量,却没能将这几年所得彻底在战斗中展现出来,然而现在,绯颜给了他这个机会。
左手破除了刺目的烈焰,柏秋寒随即挥动右拳,与那红玉般手掌碰撞在一处。
灼热,除了灼热还是灼热。
刹那间,柏秋寒竟有种手掌已被完全烧焦的错觉,面前已不是那个可人的少女,而是散发着高热的熔岩。
识海运转,让柏秋寒瞬间清醒——在刚才交手的瞬间,他竟受到了绯颜的精神力攻击!
绯颜终于后退了!
秘技“焚炎玉”被那破坏性的力量打碎,即便是她也必须暂避锋芒,连赤红的手掌也恢复了正常的白皙,但她并不会让柏秋寒继续追击,红色的焰幕在她身后生成,以她本身的修为,早有能将真气化作实物之力,不过在灵元界遭到压制,这焰幕在她看来也只算处于虚实之间,勉强合格而已。
而柏秋寒曾在海防七团与宋玉阶并肩作战,也见过其身为二级异能者全力发出的火焰,那足以越级杀伤血气化精练气士,但而今,在绯颜心中不甚满意的秘技,却比当初宋玉阶的绝招蕴藏了更强更恐怖的能量,还要更接近真实的火焰。
他清楚,这是绯颜早布下的后手,如果可以,他真想知道那纤细窈窕的身躯中哪来那么多先天真气,一般的先天境界练气士,在短时间内发出如此狂猛的攻击,往往要陷入虚弱,即便是灵映那样的人物,也只能以剑气试探,主要还是以接近战为主。
这就是外域宗门的天才人物,即便境界压制,所表现出来的战斗力,也比一般先天境界强上太多太多。
柏秋寒感慨之中,焰幕已将他彻底包裹,熊熊燃烧的火柱直冲天际,将精铁所铸的屋顶都烧得一片通红。
在一旁观战的小叶担忧地惊呼出声,绯颜却没有丝毫松懈,默默调息先天真气的同时,也目不转睛地望着逐渐消散的火焰。
失去了先天真气的供给,烈焰终于熄灭,柏秋寒依旧站在那里,毫发无损,甚至连衣角也没有烧毁半分。
发现柏秋寒身周的无形壁障,绯颜笑靥如花,在这场战斗中说出了第一句话:“这果然是念力吧?”
绯颜的笑容中不无艳羡,柏秋寒只得回以一笑,点了点头。
对于他来说,念力早已是可随意驱使的力量,可对于仍在以识引气门外的绯颜来说,即便先天真气无比强大,也终究无法用精神力引动真气,在体外形成这无形却又拥有实质的能量。
这场战斗仍未完结,小小的中场之后,绯颜身后再次燃起火焰。但与先前那铺天盖地的火幕不同,那些微弱苍白火苗,如磷磷鬼火,不仅没有丝毫热度,甚至柏秋寒目及之时,还感觉到了森寒之意。
为了抵挡绯颜的反击,柏秋寒已经消耗颇大,不过他的精神力早已与自身融为一体,只要还有一丝真气在,他的战斗力就不会下降。此刻他的精神力已无法侵入绯颜的领域,唯一的优势也荡然无存,但他的战意仍未消失,念力再次环绕于身,他主动向绯颜发起了进攻。
柏秋寒的横冲直撞与先前的风格不同,但在先天境界的战斗中无疑是愚蠢的,绯颜不相信这个她期待已久的人物就只有这点手段,若真是如此,他早就该倒在先前的反击中了,但她终究无法得知柏秋寒此刻的目的。
“精神力不占优势吗……真是新奇。”
绯颜如是想着,几缕苍白火焰在空中划过,以各个角度飘射向柏秋寒。
念力形成的壁障准确挡在火焰之前,然而这些苍白色火焰却毫不费力地将之穿透,而本只有拇指大小的火焰,也瞬间扩大了一倍。
柏秋寒面露惊讶之色,显然没有想到这些看似细弱的火苗竟有如此威能,不过在进入他精神力笼罩范围的瞬间,他就已经明晰了这些火焰的性质。
“腐蚀能量?不,是吞噬能量变得更加壮大吗?”
能量就是苍白色火焰的燃料,即便是由真气与精神力混合而成的念力,也无法阻拦苍白火焰的侵蚀。
不过并非没有办法应对!
柏秋寒心念一动,刚被突破的念力壁障中本来稳定的能量结构变得混乱,而后再无法维持,猛地爆炸开来。
念力爆破形成的能量冲击太过狂暴,那尚且细弱的火苗就真如烛上微光,被轻而易举的吹熄。
绯颜的双手重新变为红玉之色,就要迎上柏秋寒,可就在两人的精神力场域再次碰撞之时,柏秋寒的动作戛然而止。
紧接着,绯颜就察觉到了无数向她攻来的识剑。
这些识剑各自有精神力的丝线连接,却是当初柏秋寒与凌星雪练习精神力时学到的识剑阵。
识剑阵在凌星雪手中只是用来锻炼控制力的,不过柏秋寒学会之后,却渐渐将之改良成了应敌之法,其覆盖范围极广,又相互勾连,不需要额外输入精神力支撑,不过缺乏对灵魂的绝对杀伤力还是硬伤,然而用来对抗精神力场域,却是再合适不过。
“他要做什么?”
绯颜也未曾想到,柏秋寒在这种时候竟然会选择和她争夺精神力场域,精神力占据优势的情况下,固然可以对敌方行动有所判断,却也不是绝对万能的,比如柏秋寒和灵映作战时,就未能看出其布下陷阱,先前更是被绯颜的身法秘技骗过感知,在连番的反击中抹平差距。
对于精神力强者来说,如果不能保证持续的场域范围优势,那不如向柏秋寒之前那样转为防守,至少能够及时应对对方不知底细的秘技,柏秋寒的反常行为,只能说明——
“他还想要先机,想要主动进攻!”
最终得出的结论连绯颜都有些不敢相信,柏秋寒的秘技在她看来也相当玄奇,但终究受限于修为本身,不能彻底骗过她去,在这种情况下还试着反击,该说是勇敢还是无谋呢?
如果换做其他人,也许会就此看轻了柏秋寒,但绯颜并非如此,虽然秘技炽烈如火,但她的识海中依旧无比平静。
“他的优势在……”
绯颜终于醒悟过来,但识剑阵已经压缩起她的精神力控制范围,在她的感知中,柏秋寒的能量波动已变做了一片迷雾。
柏秋寒终于完成了准备,他的识海中有如惊涛骇浪,大量的精神力被抽离,最终只化作与识剑并无二致的一簇,悄悄地没入了剑阵之中。
炼神冲击,是当初柏秋寒为了对抗丝可萝丝而学习的灵艺,瞬间抽空他的识海凝聚的力量,即便是丝可萝丝这种第五秘境强者也要迟滞一瞬,而当时他还无法匹敌的血气化精与第三秘境,更是被夺走了行动能力。
但也正因为炼神冲击的攻击范围宽泛,导致对单人的杀伤有限,加之消耗过大,以至于柏秋寒只能将之作为拼命手段来用,而且其效能也相当不可靠。
柏秋寒不是没有想过学习别的灵艺,但以他的修为,炼神冲击确实是现阶段破坏力最强的,于是他选择了改进。
如果消耗太大,那就提升质量减少消耗;
如果宽泛,那就将之不断压缩;
……
这就是成果。
掩藏在识剑之中的,那由他大半精神力凝聚的结晶——
破神之剑!
那日在原野上,他最后没能对灵映用出来的一手,而今却要用在同为灵元界最神秘人物之一的游者联盟盟主身上了。
柏秋寒主动引爆了识剑阵,精神力的乱流扰乱了他与绯颜的精神力场域,但那道破神之剑,却撕开了伪装,变做绯颜眼中无形却炫目的光。
绯颜猜到了柏秋寒会用精神力作为决战手段,却没有想到他的进攻时如此决绝,她提前布置好的防御在那仿佛能破开一切精神力的力量面前毫无作用,只能任凭那道流光没入识海。
“我居然……”
绯颜平静的识海被外来的精神力扰乱,让她有些羞愤,却又感到了喜悦。
有多久了?
从识海修成以来,即便是宗门长她一辈的高手,也没人能在同等境界下,纯以精神力攻击破开她的识海防御,让她失去对识海的掌控。
但现在,在这里,在这方失落的小世界,却遇见了这样的人。
“果然是天外有天,真是有趣啊!”
绯颜这样想着,却没有半点放弃的念头。
“但是正因为如此,才想要达到未曾达到地方,我想要的,就是从心所欲啊!”
“我还不想输,还想再看一下、再感受一下,所以……不能睡过去!”
柏秋寒确信破神之剑已让绯颜失去了对身体、对识海的掌控,面前的少女闭上了双眼,修长的手指不复赤红晶莹,他破掉了她护体的真气,毫无保留的一拳,也到了她那精致的容颜之前。
就此结束!
柏秋寒几乎已经确信了自己的胜利,但他的拳终究未能挥下去,因为他看见了赤红的眸子,看见了那双眼瞳中无比自信的光彩。
绯颜冲他一笑,甜美非常。
然后他燃烧了起来。
第一百六十六章 相助
柏秋寒从内到外都在燃烧,体外的高温可以用念力隔绝,但心中的火焰却无法熄灭。
他的精神力沸腾着,烧灼着,没有理性,没有感情,只有无限的热、热、热!
精神力如水一般蒸发,无数令人厌恶的画面从识海深处迸发。
深陷恐惧的暗色,月下牺牲的血火,背后刺来的法刀,染血夜色的疯狂……
在故乡,在灵元界,有多少次这样的经历?
柏秋寒未曾忘却,而今在一切燃尽之后,这些记忆如同毒一般侵蚀着他,剥夺了他的行动能力,似乎连意志也要剥夺。
如果仅仅只是灼热,那尚且能扑灭,但当那份“火焰”燃烧到极限时,却戛然而止。
他的识海冻结了。
好像喷发的火山突然变为亘古留存的冰原,不再有灼热,但那些回忆却和柏秋寒的意识粘合在一起,就要陷入永恒的静止之中。
如果任由这样下去,柏秋寒大概会在沉痛与悔恨之中迷失,意识永远封冻在既往最痛苦的时刻。
“好强……”
柏秋寒感慨着,绯颜的灵艺——或者已经不能称之为灵艺了,将火乃至冰的意象融入精神力,其中定然有先天真气的运作,已经不是纯粹的精神力运用,更不像是神藏境界的手段。
不论是绯颜自己创造还是自遥远时代流传下来、经历了无数打磨的结晶,柏秋寒都不得不承认,他看到了新的道路——原来精神力还能这样使用!
如果绯颜再上一个境界,他也许就败了。
如果没有决定面对,他也许就败了。
但那只是如果!
他承受过痛苦,经历过迷茫,但若仅凭记忆就能打败他,那他四年以前就该死了。
死寂一片的识海,残垣断壁的识海,终于有了生机。
精神力如春芽萌动,在冻结中奋发,打破了沉寂。
而后一发不可收拾。
散落的沉痛重返识海之底,柏秋寒“看着”闪动的画面,那是已无可改变的事实,而越苦痛,也越催动着他探索未知,尝试创造自己的未来。
他倒有些感谢绯颜了,清晰地看到这些记忆,更让他坚定了信念。
身体与意志重归掌控,柏秋寒驭使念力,驱散了身周的火焰,顺手拍熄了衣角的火苗。
失去意识有多长时间?
柏秋寒无法分辨,但至少足够让他的对手彻底击溃他了。
然而他并没有倒地不起,他下意识看向绯颜,却发现她仍在先前的位置,未动半步,一闪而过的歉意与担忧也被很好的掩盖了。
“我输了。”柏秋寒很爽快地认负。
“没有啊,你还没输,刚才我都是拼死反击了,所以下手没轻没重的,你看,我现在头还疼呢,让我动手我也没办法啊!”不知为何,绯颜倒显得有些焦急。
柏秋寒并不认同绯颜所说,刚才的反击或许真是绯颜全力施为,但能如此精确地调动精神力与先天真气,怎会无力伤他?
这场战斗继续下去有什么意义吗?
柏秋寒想到了几种可能性,但看到绯颜眼中隐含的期待,这些话语却都说不出口了。
她想要继续,那就继续吧。
有时候,事情简单点就好。
柏秋寒这样想着,不过他是无论如何也不会承认是那与师父相近的颜色在影响着他的判断的。
“爸爸,还要打吗?”
柏秋寒知道刚才自己被火焰吞噬的场景吓到了小叶,他不知该如何安慰,只能笑着冲小叶挥了挥手,然后调动起消耗了大半的真气。
于是小叶只能无奈地看着战斗的继续。
绯颜的先天真气运转明显滞塞了些,显然刚才被破神之剑命中识海也并非完全没有影响,但和柏秋寒比起来,却是高下立判。
只是此刻绯颜身上再没有炽热,反而散发着刺骨的寒气。
柏秋寒并不惊讶,刚才的精神攻击中,绯颜已经展现出她所掌控的,并非只是“火”而已。
冰冷只存在于绯颜身周,室内的温度却没有太大的变化,显然她对于“冰”的掌控也毫不逊色。
随着战斗的继续,柏秋寒也开始犹疑,练气士的战斗风格真能发生这么大的变化么?
操纵火的绯颜是争大势,而此刻驾驭冰的她,却在细节上用功,柏秋寒所有的反击,不论念力、真气还是精神力,都在那份寒冷中封冻,无法侵及绯颜身周。
柏秋寒有很多疑惑,譬如绯颜为何不开始就动用这些能力,又为何不下重手?
那些秘技都很强大,但在实际的力量对比下不可能直接击败自己,只不过是空耗真气罢了,柏秋寒很清楚,他相信绯颜也不会不明白,所以果然是因为……
柏秋寒并未掩盖自己的情绪变化,于是绯颜叹道:“我并不是要羞辱你……”
“我知道。”
柏秋寒说着,附着着稀薄念力的拳终于击散了面前小小的冰爽风暴。
绯颜看着面前的青年,却见他已经汗透重襟,他没有误会她,却已无法继续作战下去了——以柏秋寒现在的实力,竟控制不住体液流失,说明他真到了枯竭的境地。
绯颜将寒冷收归体内,又叹了口气:“我想看一看以识引气的精神力运作,只是短短时间里,果然还是看不明白。”
柏秋寒不料绯颜如此直接了当说出目的,一时间竟说不出话来。
“所以,这是最后了。”
柏秋寒不理解绯颜眼中复杂的神色代表着什么,他只知道,这个少女已经下定了决心。
明明只是初次相见,为什么要有这种决心呢?
空气中的能量波动着,而柏秋寒的疑惑更甚。
“你是以识引气,我唯一遇见过的以识引气,以后要再见到,不知是什么时候了,”绯颜的身形似乎在逐渐淡薄,就连声音也越发缥缈,“我不想后悔啊,想要看到那片风景的愿望是如此强烈,所以我选择相信你,这就是我的道路,我追寻的东西!”
“短短交手就愿意相信我了……”柏秋寒苦笑着,但他知道,这不是少女的天真,而是在数年的观察以及刚才的交手中,由她得出的结论。
——他无法容忍,那些无辜的、不曾与他为敌的人在眼前丧命,这也是他来到这里的原始目的,更是为了弥补那个夜晚的错误。
绯颜可以说在利用他的心理,但她并没有隐瞒,那些秘技,不论是“冰”还是“火”的意象,确实不是为了杀伤柏秋寒,而是她试图在展示她的诚意,所以只要柏秋寒想,她一定会将所有秘技的运作尽数说出吧。
也许带着些强制交易的味道,绯颜最终的目的,就是而今她显现的、她所追求的东西。
在柏秋寒的眼中,那个娇俏可人的少女已成了难以理解的事物,他见过这样的事物,师父、那条龙、以及他在运转空玄碎宇步和裂苍玄劲时所感觉到世界——却又有些不同。
绯颜曾经所站立的地方,现在是一团模糊的能量,不是“冰”或者“火”这样简单的东西,也不是精神力、真气或者气血这样的能量表达形式,就像是最古老的、最原初的……
“本源?”
一切力量的起源在哪里?在宇宙的深处,亦或是在宇宙之上的其他次元?
至少现在,就在这里!
这是柏秋寒最直观的感受,绯颜所化作的“事物”,蕴藏着古老而恐怖的力量,这份力量怎么看都超越了柏秋寒所理解的先天境界,但这个世界的规则却并未降罚,就像当年尚华夜被摧毁丹海的事实是假的一般。
“这真是先天境界能有的力量?”柏秋寒心中惊讶,绯颜此刻化身之力要是毫无保留的爆发,不要说这座铁殿,就是整个山头都要被削平。
——如果她能控制住的话。
或许是浸淫裂苍玄劲与空玄碎宇步日久,又或许是真如凌星雪所说的,修出识海、达到以识引气境界的,便已超越凡人,面对那难以理解的力量,柏秋寒还是敏锐地察觉到了其中的不安定因素。
那似是一切能量形式的圆融,然而还是差了些什么——差的是精神力的境界!
绯颜并非以识引气,所以不能彻底维持这份力量的稳定,而无法维持的结果,就是那份力量开始紊乱,或许在下一刻就会重新散于天地间,又或许便如炸弹般将四周的一切摧毁。
当然,不论是哪种结果,名为绯颜的少女都不会再在这个世界上留下丝毫痕迹,连一点精神力也不会剩下!
疯狂么?
将生命交给初次见面的人,算是疯狂么?
但这才是练气士啊!
为了所追求之物,不惜性命的人。而不是为了所谓利益与荣耀,将他人的生命当做玩物筹码的存在。
柏秋寒仍不明白游者联盟长老们对绯颜这个深居简出的盟主尊敬的理由,但作为练气士的他,却已经对少女有了尊敬之情。
这是想在修炼之路上走下去的人的相互理解,所以正如绯颜所想,他会帮她。
识海中所剩无多的精神力探向了由绯颜构成的存在,而绯颜大概已经预料到了这种情况,所以他的精神力很轻易地融入了那“存在”之中。
“你果然会来!”甫一接触,柏秋寒就听见了绯颜的声音,或者说感知到了她的精神波动。
“要是我不出手,那你怎么办?”柏秋寒的精神波动中带着些许愠怒,尊敬归尊敬,这种不珍惜自己性命的行为让柏秋寒难以接受。
“不会的。”绯颜却显得十分轻松。
“你就这么肯定?”
“如果连自己的想法都不敢肯定,那还修炼个什么呢?”
柏秋寒语塞,然后他就明白,大概早在绯颜从情报中判断出他的精神力境界开始,她就预料到了今日的情况吧,如果先前的交手自己表现地并不如她的预期,她也不会将这最终的、未完成的手段展现出来了。
“你还有多少时间?我要怎么做?”在其他话题上浪费时间并无意义,于是柏秋寒选择直奔主题。
“时间多少有一点,刚才看你运转精神力,我还是学到了一点东西,不过如你所见,灵识凝化境界还是不足以完全操纵,所以请你来引导我的力量!”
“我?怎么可能?”柏秋寒惊诧。
“正常来说当然是不可能的,不过现在的我是纯粹的能量状态,加上没对你的精神力设防,你当然可以操纵了。”绯颜似乎是在笑,“也就是说,我的性命就在你一念之间了。”
柏秋寒不知道这个少女在这种情况下为什么还能笑得出来,但时间无多,他只有如绯颜所说,以自身的精神力尝试操纵这份“存在”。
当真明白了绯颜这“秘技”——姑且称为秘技的构成后,柏秋寒不由大为赞叹,这是由先天真气、精神力、以及承载这一切的肉体力量融合一处转换而来,对于绯颜这个级别的练气士来说,不仅是杀招,更是自身体悟的呈现,而就算在她控制失效的现在,这份能量波动也颇为稳定,并没有看起来那么危险,就算他不插手,要彻底失去平衡也要些功夫。
于是柏秋寒很轻易地就掌控了这份能量。
这就是境界的差距!
而绯颜也并没有藏私的意思,或者说她让柏秋寒操纵这份纯粹的能量时,就已经将这“秘技”的所有展示出来,柏秋寒是尝试复制也好、是从中获取感悟也好,都是轻而易举。
这也是她付出的代价!
就算柏秋寒成功引导了这份力量,这秘技也只是半成品,毕竟绯颜的精神力境界还是欠缺,不过是先一步看到了完成的状态而已。
但她还是这样选择了,选择暴露了自身修为的体悟,只是为了“看”这一眼。
“修行之路虽然是孤单的,但相互借鉴亦无不可,这是只属于我的领悟,如果能对你有帮助就太好了。”个人的领悟只能借鉴而难以复制,作为练气士的前辈,绯颜规劝着柏秋寒。
柏秋寒明白这个道理,所以他没有回答,只是将失控的力量拉回正轨,完整的运转一次后,再将那些融合为一的力量尽数分离。
隐约间,柏秋寒看到了洁白无瑕的识海,而后他便再也窥不见绯颜的一切。
当他重新睁开眼时,面色苍白的少女依旧站在那里,用赤红的瞳孔直视着他,不过那之中却已满是温柔与感激。
第一百六十七章 另一场战斗
“谢谢!”绯颜长舒了口气,一脸疲倦地坐下——当然并非坐在冰凉的地板上,而是有先天真气将她的身体托起。
“不用谢我,是我自己想帮你,一开始明说不就好了?”柏秋寒也再支撑不住,瘫倒在地,汗水瞬间润湿了身周的地面。
见柏秋寒倒下,小叶连忙从屋角跑过来,试图用小小的身躯支撑他,当然,她也不忘用她自以为最凌厉的目光剜了一眼绯颜。
不过在二人看来,小叶发怒的样子不仅不吓人,反而有几分可爱,不由都露出了笑容,小叶将一张小脸鼓得包子也似,别过头去,再不看两人。
“我可看不透你在想什么,但是打架的时候,有些东西可做不得假。”绯颜止住笑,一面说着很有练气士风格的发言,一面飘到柏秋寒身旁,纤长的手指搭在他肩上,纯粹的先天真气就传入了柏秋寒体内。
虽没有凌星雪当初替他疗伤时那般将他的身体短暂转化到脱胎换血的程度,但绯颜的举动也让柏秋寒颇为吃惊。
如此纯净接近自然的力量,该说不愧是先天境界呢,还是该说不愧是绯颜呢?
没有拒绝绯颜的好意,柏秋寒飞快将这部分真气炼化,脸色才终于好看了些。
“这样真的好吗?”柏秋寒恢复了些许精神,就对绯颜问道。
“没什么好不好的,对于你来说举手之劳的事,却是困扰我多年难题,一朝得解,付出的代价在我看来是值得的,刚才我所展示的,即便你都想学,我也都能分享。”绯颜收回手,又露出笑容。
“绯颜小姐,你刚才用的那究竟是什么,秘技?还是那所谓的‘道法’?”
“如你所见,那是个人领悟的结果,不同于秘技灵艺,也有别于道法,是体与意、气与神的结合,具体叫什么称呼也没有公论,毕竟现在那些大人物们,几乎也没有掌握这个的。”绯颜话语中不乏讥嘲,也不知是不是针对她口中那些“大人物”。
“结合吗……”柏秋寒口中喃喃,似是陷入了沉思。
“你不会真要学这个吧?”绯颜苦笑,“这是我的领悟,就算学会了,对你也没有切实的帮助,何况你刚才应该也看了个大概了,以你的精神力强度,迟早也会找到自己的力量的!”
“当然不是。”柏秋寒回过神来,续道:“如果可以的话,绯颜小姐,能说一下之前的精神力攻击是怎样运作的吗?”
有《炼法真诀》的存在,柏秋寒其实并不急切于学习新的秘技,但绯颜那融入了真气使用的精神攻击,倒确实引起了柏秋寒的兴趣。
之前还信誓旦旦的绯颜第一次面露难色,她目光有些躲闪,话语更不复先前那般充满自信,她嗫喏着说道:“那个是……那个有些……”
“嘁,骗子,你不是说什么都可以教爸爸的吗?”柏秋寒还没说话,小叶却先开口了,孩子的恶意总是那么纯粹,显然她对绯颜先前的一系列举动很不满,相当不满!
“小叶!”柏秋寒无奈地呵斥着,而后一脸歉意地对绯颜说道:“绯颜小姐,如果实在有困难,那就算了,毕竟小姐给我与建名老哥这么些年的帮助,都还无以为报。”
见柏秋寒眼神诚挚,绯颜苦笑道:“也不是纯粹想帮你们,我有我的目的在……我确实不能教你刚才那招,那是师门秘传,不可外泄。”
“那其他秘技难道就可以吗?”柏秋寒奇道。
“那些虽是师门所传,但经我改写,内里已完全不同,流传出去倒也没什么,但前辈大能所思率之结晶,以我这点修为,还是有太多无力修正了。”绯颜叹道。
“绯颜小姐,你的师门、还有你们来的那个地方,究竟是……”
柏秋寒话音刚起,就在绯颜肃然的面容中渐渐弱了下去。
绯颜不再维持先天真气的漂浮,转而落地坐在柏秋寒身前,正色道:“柏兄,你非我域之人,不说我师门之事,就是我域任何一点消息,都是不能告知于你的,当然,你在灵元界之外的事情,我也绝不会问!”
绯颜言语中的拒绝之意已相当明确,柏秋寒本想问尚华夜为何愿意将所知和盘托出,但他仔细一想,尚华夜曾经醉心于修炼,对一切规矩都当做耳旁风,后来又莫名其妙入了灵元界,自然不会在意这些禁忌。
虽说如此,但场间的气氛却不可避免地冷了下来,柏秋寒和绯颜都想要找些话题说,可经过刚才的尴尬,明明有不少能够说的话语,此刻两人却半点也说不出口。
不过总有不会看气氛的人——比如内心大半还是个孩子的小叶,明明才被柏秋寒呵斥过,此时却又嘟起小嘴,像只发怒的小狗一样冲绯颜说道:“反正你是什么也不想教,就想从爸爸这里偷学精神力对吧!”
柏秋寒低哼一声,对着小叶的额头就是一个爆栗,这些年来,小叶基本没从柏秋寒口中听到过什么重话,哪曾受过这种对待,何况还是为了一个“骗子”,所以头上虽不甚疼,但她还是眼泪汪汪,可怜巴巴地望着柏秋寒。
柏秋寒还未说话,绯颜却一把抱过小叶,嗔怪道:“打孩子干嘛?”
小叶在绯颜怀里还想挣扎,不过或许绯颜这次的动作十分轻柔,又或许是她真的没有半点恶意,当然也有可能是小叶明白自己是无力反抗这个女人,于是小叶很快便安静了下来。
绯颜一脸得意,抬手小心翼翼地抚摸小叶的后脑勺,发现没有任何抵抗之后,更是露出了如花的笑容。
柏秋寒看得忍俊不禁,虽然感觉绯颜刚才的话语似乎有些不合适,但现在显然不是在意这些细节的时候。
小叶无意间缓和了尴尬的气氛,所以他终于问道:“绯颜小姐,你和你的前辈们,在这个世界所做的一切,究竟是为了什么呢?”
比起他们身后那个神秘的世界,这才是柏秋寒更加在意的问题,尽管见到绯颜本人后他内心已有想法,但若听不到她亲口言说,他还是难以相信游者联盟几任盟主会行如此格格不入之事。
绯颜收敛了笑容,道:“你来看看吧。”
她并未正面回答,轻轻将小叶放下后,便走回到桌前,将手放在了那块水晶之前。
柏秋寒拉着小叶跟上,却见绯颜将一股先天真气注入了水晶之中。而后光洁的水晶光芒大绽。
“条件简陋,只有弄这么个手动的东西,柏兄见笑。”
绯颜说得自然而然,仿佛柏秋寒就应该知道这是什么东西,然而柏秋寒除了感觉到那水晶中似有阵法,且与整座山的阵法连在一处,不过绯颜引动后具体有什么作用,他却不得而知了。
见柏秋寒一脸疑惑,绯颜更是一脸疑惑,但碍于先前说过的话,哪怕心中好奇,也不好去问柏秋寒所生活之地的文化。
二人就这样面面相觑,直到水晶的光芒映射在墙壁上,显示出了清晰的图像。
“投影仪?”柏秋寒脱口而出。
“你们那边这么叫?”
柏秋寒刚想回答,绯颜却连连摆手示意,不过柏秋寒似乎没理解,还是说道:“我们那边使用电能……”
“哇!”绯颜冲上前去抓住柏秋寒的衣襟狠狠摇晃,才终于让他闭上了嘴。
柏秋寒并没有木讷到看不出绯颜的意思,他心中仍存了些许试探之意——对于口中的规矩,她究竟有多么在乎?
然而事实证明,绯颜似乎不会轻易破坏规矩。
绯颜仰头望着柏秋寒,也明白了他的目的,她松开手,露出笑容,只是笑得比先前多了几分疏远的意味。
柏秋寒有些后悔,不过已经做了的事情无法改变,他只是在想,在灵元界这些年里,是不是失去了某些重要的东西?
比如信任。
“对不起。”
绯颜没有回答,而是指了指那映射在墙上的画面,而后在床旁坐下,唯一的座椅在她先天真气的作用下飞到了柏秋寒身后。
柏秋寒叹了口气,将小叶抱到椅上坐好,自己则是席地而坐。
投影的画面有些淡薄,不过也足以看清大部分细节,而与之同步的声音,也从水晶里丝毫不差地传了出来。
那是一处大厅,正中有一张宽大的长桌,数十人或密或疏坐在桌旁,也不会让人感到半点拥挤。
靠门口处,苟建名与吴长明坐得很近,哪怕是在投影里,柏秋寒也能看出,二人和大厅中的气氛格格不入,仿佛被隔离在另外一个空间中一般。
“开始了,你也想看看吧,尝试改变灵元界的人,究竟能在数量和力量的暴力下做到什么地步。”绯颜终于开口说话,这一切显然是她安排的,而此刻在那两人对立面的,就只能是……
“全是游者联盟的长老吗!”柏秋寒默默计算着,大厅中除了吴长明外还有五十二人,这还不算在外领兵的,若不计先天级别的战斗力,游者联盟的核心确实顶得上两三座城市了。
游者联盟的长老,修为至少相当于脱胎换血的顶峰,还有不少是灵元脱体境界,苟建名这几年虽修为大进,但在灵元脱体中水平也只能算一般,在数十双眼睛的注目下,其压力之大可想而知,而只是坐在他身旁的吴长明,此刻都已是额角见汗。
“绯颜小姐,你用这么多年都无法改变的人们,难道要让建名兄改变他们吗?”看到厅中情况,柏秋寒已经猜到了绯颜的目的。
“不是无法改变,而是我不能去改变,看下去吧,这也算小小考核,如果真是能改变灵元界的人,不会被这点小事难住。”
那双赤瞳深邃,与刚才娇俏的少女判若两人,柏秋寒终于意识到,不论绯颜外表看起来如何,她终究在游者联盟之主的位置上坐了二十余年,更是一早发现了隐蔽发展的苟建名,方才的随性真诚的表现并非作伪,而此刻胸有成竹的模样,却也是真正的她。
于是柏秋寒不再提问,而是认真地看着投影,看着苟建名的战场。
“老吴,盟主将我们叫来这里,应该不是为了做自我介绍,说吧,你身旁那位是什么人?灵元脱体,总不能是那座城市的将军大人吧!”坐在大厅内侧上首的男子须发整齐,方正的脸上自有威容,他一身灵元虽隐而不发,却已在周身经脉中飞速流转,显得气势逼人。
吴长明面色一沉,知道此人是在以势压人,口中虽叫得亲热,但语气中却没有半点尊重的意思,尤其是在看到苟建名时,其眼中更是带着明显的不屑,就更让吴长明感到愤怒了。
然而吴长明尚未说话,苟建名便已长身站起,对那男子一拱手,道:“刘岩长老,本人苟建名,并非城市中人。”
“苟建名?”刘岩皱起眉头,感觉自己似乎在哪听过这个名字,只是一时间却也又想不起来。
这也无可厚非,毕竟不是人人都能够清楚的记住数年前曾在此嘲讽过的小小游者,何况中间又有和明城的战争作为阻隔。
不过诸多长老之中,还是有人想起了当年发生的事情,以及那让吴长明去查看招揽的命令,还有苟建名这几年依附联盟、年年进贡之事。
在数分钟的窃窃私语后,刘岩终于从同僚的提示中,彻底回忆了起来。
“原来是西边的大游者,却没想到蛮荒之所,还能出一个灵元脱体。”刘岩语气中依旧没有多少尊重,不过流转的灵元却渐渐收归下丹田,他看着吴长明,问道:“老吴,可是应盟主命令,要将那块地域纳入麾下?不过若真是如此,让他与我等并列倒也不无不可。”
随着刘岩的话语,一众长老也打量着苟建名——就如打量一件商品般。
“并非如此。”对于刘岩以及其他长老的无礼举动,吴长明内心的怒火几乎要升到极致,但他还是强忍着、尽可能用平淡的语气回答着,因为他深深知道,此刻发火,只会给苟建名带来麻烦。
“哦,那是为何?”刘岩虚眯双眼,显然是为这出乎意料的答案感到了惊奇。
“诸位长老,我今日来到这里,并不是为了依附贵盟,而是为了合作!”苟建名直挺挺站着,不卑不亢地说道。
“什么!”刘岩拍案而起,似乎没有想到这样的话语会从一个区区游者口中说出来。
“我是为了合作!”苟建名扫视一众长老,又重复了一次。
而后厅中彻底沸腾起来。
第一百六十八章 舌战
苟建名见满场哗然,又有无数充满恶意的目光逼视着自己,他却似不以为意,甚至嘴角含笑。
刘岩皱起眉头,他是少数沉默的人之一,虽然不屑于苟建名的身份,但他也很清楚,能在灵元界最底层崛起、达到灵元脱体境界的人物,即便凭了几分运气,却绝不至愚蠢。
他抬手在桌上轻扣,不过以他指上灌注的灵元,却让这似有似无之音突破了嘈杂,准确传到所有人耳中。
在无法接触到灵界源气的游者联盟,刘岩不仅是资历最老、更是实力最顶尖的存在,所以随着他的动作,倒有大半长老噤声,只有些升任长老时日尚浅、不知刘岩深浅的人还在聒噪。
“哼!”刘岩眉头皱得更深,一道赤红灵元发出,刹那间一分为多,直中仍在说话的几名长老身前桌面。
灰白的石料古朴厚重,却在刘岩那些许灵元的打击下被扬起一片粉末,而后洒在几名长老脸上。
这些人实力都没到灵元脱体的水准,甚至没有注意到刘岩出手,直到被石灰迷了眼,才对灵元发出的方向怒目而视,不过最终还是在那满是威压感的目光中低下头去。
“苟建名,你说要和我盟合作,凭什么?”刘岩站起身来,之前收敛的灵元再度燃烧,俯视着苟建名。
苟建名能够感受到刘岩的强大,就算是当年被柏秋寒收服的谢玉吉都远不能及,大概城市里最顶尖将军也不过如此了,但历经磨难,又在这几年得到了升华的他,哪怕没有这身灵元,也绝不会有丝毫惧怕,于是他朗声道:“刘长老,诸位,莫不是以为贵盟就是这灵元界最顶尖了吧?”
如果说先前的发言还能说只是有所逾越,那苟建名这句话在联盟长老们看来就是赤裸裸的侮辱了,刘岩毫不掩饰自己的愤怒,他身体微微抖动,似乎随时都有可能向苟建名扑去。
吴长明大惊失色,来不及思考苟建名为何会口出狂言,就连忙运起灵元,抢在苟建名身前,只是面对数十长老的威压,修为已不复当年的他根本抵挡不住,不由后退一步,险些撞到了身后的苟建名。
“吴长明,你是要背叛联盟?竟带这么个狂妄的小子回来,还要替他挡刀?”吴长明毕竟是同僚,资历也仅在刘岩等数人之下,他们再怎么愤怒,也无法在这里对其动手,只是那些虚假的客套却不会再有了。
“刘长老,你要清楚,苟兄到此不是我的意思,而是盟主大人的意思,苟兄是客,保护他不受伤害是我的职责。”吴长明心中忿忿,却知道自己的愤怒根本一文不值,要让这些心高气傲的老顽固冷静下来,没有比“盟主大人”这四个字更管用的了。
长老们的怒意果然稍微缓和了些,刘岩强忍怒意,逼视着苟建名:“说下去!”
刚才的剑拔弩张好像都不在苟建名眼中,待众长老又度安静,他才终于说道:“贵盟大阵犀利,可保一方,即便是诸城有城主级别的高手,也难以突破,但诸位长老,听说过中界山么?”
“中界山?”
“那是什么?”
“好像在哪听说过?”
……
听到奇怪的名词,还是有几人开始暗中交流,随着声音渐大,就有越来越多的人加入交流之中——能让这些长老思索苟建名的话语,显然之前吴长明将绯颜搬出来功不可没。
苟建名对挡在自己身前的好友一笑,便看向最上首的刘岩——刘岩也是少数几个保持沉默的长老之一。
“刘长老,如何?”
“你到底是什么人?你真的只是个游者?”刘岩再无法保持先前的高高在上,语气甚至有些急躁。
作为长老中资历最老的一批,刘岩经历过首任盟主还未到来的黑暗时代,那以千年计的时光里,游者联盟远没有现在的风光,只能依靠残破的大阵撑过诸城的侵犯,在幼时,他便听大人们说过,他们的先祖曾也生活在城市之中,只是被城中的败类背叛,驱逐出城。
对诸城的恨意代代相传,而听说中界山这个名词,是在他修为有成之后,在前辈长者口中听说,当年将他们驱逐出城的仇人们并没有再悠久的岁月中化作枯骨,而是来到一个叫做中界山的地方,封印了自己的时间。
不过那时他只是当传说听的——即便是在灵元界,又有谁能活上数十万年?
直到首任盟主降临,他才知道灵元界之外还有新天,还有如此之多的神奇,而传说,或许并不仅仅是传说。
只是他最终没能去验证。
告知他传说的先辈们牺牲在攻打明城的战斗中,而盟主大人又对此事三缄其口,于是中界山之事便成为了他埋藏在心底的谜题,直到今天,才又在苟建名口中听到了,与他一样保持沉默的几人,想必或多或少也听过那个传说吧。
“中界山,究竟是什么?真的是……当年那些人?”坐在刘岩旁边的男子问,曾经历过苦痛,他们心中仇恨远超在坐出生在黑暗时代之后的长老们,以至于对苟建名先前的“不敬之罪”也没有那么在意了。
“如诸位所想,的确是当年七城城主构建的。”苟建名道。
“竟然……真的如此!”真得到这样的情报,刘岩等人反倒没那么吃惊了,只是对那些难以理解的事物隐隐感到了畏惧。
未曾听说过中界山之名的年轻长老们,诧异于那些老人们的态度,即便在交流中知道了中界山存在的意义,但未曾经历过游者联盟艰难年代的他们,实在很难对那份旷日持久的仇恨有什么实感。
“姓苟的,和我们作战的是明城,和那个中界山有什么关系!”有一名长老问道。
面对那甚至未达灵元脱体的年轻人的出言不逊,苟建名却面不改色地道:“池会长老请了,诸位觉得,中界山的目的何在,或者说,诸城的目的何在?”
对于苟建名的反问,不谈池会,就是大部分长老都保持了沉默。
在护山大阵里安稳的日子,让他们失去了太多思考,漫无目的地活着,又怎么会去思考这些问题。
刘岩再度收还灵元,坐回椅上,用比先前柔和许多的语气问道:“苟先生,可否说详细些?”
“在下区区妄言,诸位长老能够相信么?”苟建名的语气不复强硬,只是对比长老们的急躁,这种发言无疑像是在挤兑。
“苟先生是盟主大人请来的客人,自然不会以虚构言语欺骗我等吧!”坐在刘岩身旁的长老孙进,也是实力资历不逊于其的存在,但他此刻也顾不上苟建名言语中的钉子,恳切地说道。
年轻长老们仍不理解刘岩等人的态度转变为何如此之大,但苟建名早就看出,在坐众人之中,最难缠的其实就是这些老家伙,不过凑巧,他手中正有他们在意的情报,在吴长明以及观看着这场“战斗”的柏秋寒看来无比凶险的场景,在他心中却并非过不去的阻碍。
“那位盟主,究竟算到了什么地步呢?为何要借我之口说出这些,如果我没猜错的话,游者联盟最初就是……”
苟建名想着,同时打开了话匣。
柏秋寒从尚华夜那里带来的情报,经过苟建名提炼,变为满载厚重气息的故事,即便是对联盟历史无感的年轻长老们,也不住逐渐被其吸引。
苟建名是站在最中立的角度上述说,然而当年灵元界历经数万年的反抗却已能让这些联盟长老们的灵魂战栗,尤其是在苟建名的口才之下,这份战栗就更加强烈,以至于听到城中逐渐分裂,反对者被驱逐之后,即便是心怀仇恨的刘岩等人也不由唏嘘,更不要说年轻的长老们了。
苟建名的故事以初代城主们建立中界山、准备继续抵抗外域入侵作结,饶是如此,却也在他的渲染下,也讲述了近三个小时。
在坐之人修为均不低,就算一日不吃不喝也不会有什么不适,但此时却纷纷感到口干舌燥,吴长明在路上也听苟建名、柏秋寒两人讲过这些历史,但完整的前因后果却是头一次听到,也不免一脸震惊。
“中界山的敌人……是外域?”刘岩面露苦笑,从苟建名的述说中,他不难猜出这个男人想表达的意思。
“刘长老以为呢?”苟建名却笑着反问。
“不对。”孙进皱眉,用锐利的目光盯着苟建名,“你还有太多事情没说,后来数十万年发生了什么?为何中界山没有对这数万年来的那些外域人动手?还有,你的情报来源呢?”
“孙长老是在拷问我?”苟建名冷笑。
“呃,苟先生不要误会,孙长老只是一时急躁,请先生见谅。”旁边的人连忙打着圆场,哪还有先前的半分骄傲,“不过孙长老所问正是我等所想,还请先生告知。”
苟建名认出那人是联盟长老梁故学,先前也是态度最为傲慢的人之一,不过他还是对其微微晗首,而后道:“几位长老的疑虑我能理解,情报来源是一位值得尊敬的强者,诸位可以放心,这一点贵盟主可以作证,至于那数十万年发生的事情,几位想必经历过些许,也不必我赘述,而中界山为何不对后来的外域人动手了,当然是因为二者之间达成了某种协议。”
“你说什么?难道盟主大人……”梁故学惊道,不过看到身旁同僚皱起的眉头,才未将这大逆不道的话语说完。
“想必贵盟主不再此列,否则也不会多次攻打理该和中界山关系密切的城市了。”苟建名哪里知道那时具体发生了什么,这纯粹是他的猜测,不过是为了让这些长老们的信念不至于崩塌罢了。
吴长明也算看出来,苟建名是借着信息优势,同时拉着盟主的大旗,才能在这场舌战中游刃有余,甚至占据上风,不过仅仅这样是不够的,如果靠外来威胁就能改变这些人的话,自己这几年也不会如此辛苦了。
果然,就有人不屑地说道:“那又如何,最多不过那些城市有那什么中界山或者外域相助,却又如何攻得破这护山大阵?那中界山在外停留的时间有限,外域人也终会回去,你说这些,不过是为了自抬身价罢了。”
说出此言的是一名年轻长老,然而刘岩等人却没有加以制止,只是用观察的目光看着苟建名。
面对质问,苟建名却用更加不屑的语气反击道:“难道贵盟主能庇护你一辈子?就以阁下这点修为,中界山随意一人就能轻易败之,有何胆量言勇?”
苟建名第一次以势压人,未及灵元脱体的年轻长老哪抵受得住,当下面色一白,颓然坐回椅中。
刘岩沉声道:“苟先生,小辈逞口舌之利,不要见怪。”
苟建名却知刘岩是在含沙射影,但他也不在意,而是道:“贵盟护山大阵远古即存,又由贵盟首任盟主加固,才有而今这番壮观景象,不过几位长老心中没有猜测么?贵盟的先人前辈,难道就真有这么凑巧,在茫茫荒山的避难之中,正好找到了这有残阵庇护之所?”
“先生是说?”梁故学沉吟一声,而几名老人也不由低头沉思。
苟建名笑道:“以下都是我的猜测,诸位长老若是不信,听听就罢。”
“请讲。”刘岩手掌一翻,做了个“请”的动作。
“当年诸位的先人前辈,只怕是受了外域人帮助,而帮助他们的外域人,只怕就是贵盟历任盟主的前辈了。”
苟建名的猜测合情合理,不说心中早有所想的长老们,就连正看着这一幕的柏秋寒,也不由望向了一旁的绯颜。
绯颜却叹了口气,道:“先看下去吧。”
“也就是说,由几位盟主构建强化的阵法,在同为外域来者的那些人面前,真有那么牢不可破么?如果贵盟盟主归去,诸位乃至贵盟,真可自保无虞?”苟建名所说,是游者联盟的诸长老们根本没有想到过的事情,被大阵保护数万年的他们,很难想象,如果大阵消失会是什么光景,但他们又不得不承认,苟建名所说的威胁,是真实可能存在的。
“苟先生,那是最极端的情况,谁又能确定他们会一致针对我盟,若只是少数几人,我盟这护山阵法怎会被破?”刘岩依旧试图保持冷静,来找出苟建名说辞中的破绽。
苟建名的神情第一次有所变化。
他闭上了眼睛,深吸了一口气——他知道,这场谈判中最大的赌博就要来了,而决定输赢的人并不在这里,而是在……
“诸位,是否听说过界灵、或者说……‘明城的怪物’?”
于是柏秋寒注意到,看着画面的绯颜,她那赤红的眸中绽放出了犀利的光辉。
第一百六十九 将行之路
“你究竟是什么人!”刘岩深吸一口气,眉头紧皱,死死盯着苟建名。
“刘岩长老,我先前应该自我介绍过了。”苟建名仍是一脸淡然。
“这不是一个小小游者该知道的!”刘岩并未参与六千余年前进攻明城的战斗,但作为游者联盟的一员,在事后,他还是得到了冰冷的死亡数字。
即便是以他当时的阅历,也难以相信游者联盟精锐大部没于早已战败的明城之中,而在他知道明城变作死城之时,他心中的怀疑与恐惧更是难以遏制。
是怎样的东西,能将数十万人悄无声息地毁灭?
盟主大人虽三缄其口,但仍有不少散碎的信息从幸存者口中流传出来,而其中最为玄幻、却又最接近真实的传说,就是——将一切吞吃的“怪物”。
与明城残余不同,刘岩深知当时长老们的强大,而能让盟主大人语焉不详的,又该是怎样的存在?
只有……
所以他、以及那时的许多同僚,都不约而同地选择了相信,相信那最不可能的可能!
不过随着时间流逝,灵元界再未发生过类似的事件,而当年的畏惧似乎也在逐渐消散,但当苟建名今日再度提起时,他才明白——原来他并没有从那场噩梦中醒觉,从来没有!
刘岩不认为而今的自己比牺牲在明城的前辈长老们更强,而那将前辈们毁灭了的可怖事物,现在似乎又要将他吞噬了。
孙进看着身旁同僚那捏紧的双拳,却没有半点幸灾乐祸之意,而十来名与他们同代的长老,同样面露紧张之色。
年轻一代的长老们心中讶异,但念及刚才苟建名的故事给他们带来的震撼,也不敢多言,只是静静等待着后续的交流。
“恰巧得知而已。”联盟长老们的神色变化被苟建名尽收眼底,但他也不忙着将情报说出,只是继续说着毫无营养的话语。
“你说的‘界灵’究竟是什么?”刘岩很清楚,一旦问出这句话,就是将所有的主动权全部交到苟建名手中了,但他不能不问,不能不问出那困扰他们多年的梦魇的真相。
“界灵,如字面上的意思,就是我灵元界的灵魂、灵元界的根源,当然,也是杀死明城与贵盟数十万人的、所谓的‘怪物’!”
苟建名话音刚落,不仅是刘岩等人,就连年轻一代的长老们也是面露震惊之色。
“苟建……苟先生,你说的难道是六千多年前……明城的事?”先前还出言不逊的池会,此刻却小心翼翼地向苟建名问道。
“不错。”
池会大概与当年故去的人有什么关系,听完苟建名的回答,一脸颓丧地倒回椅上。
在座之人皆是联盟高层,又何尝没听说那场被无数长辈吹嘘、如今却没有任何回响的战争呢?
于是大厅中逐渐喧闹起来。
看着场中一片哗然,刘岩狠狠一拍桌面,他那毫无保留的灵元让震耳欲聋的声响在这封闭的空间中回荡,而他面前坚固的桌面,更是坍塌了一大块。
“安静!”
石灰在空中飞舞飘扬,但孙进等人却毫不在意,既没有怪罪刘岩,也没有燃起灵元,只是任由飘落的粉尘将他们的头发与衣物染成花白。
见刘岩发怒,年轻长老们哪怕心中有再大的疑惑,也只得噤声不语。
“苟先生,当年那怪物真是你所谓的界灵?”
空气终于安静下来,而刘岩也迫不及待地问道。
肃静的大厅中,仿佛空气都变得沉重起来,但苟建名却露出了笑容,用柔和的声音说道:“如果不是那样的存在,又是什么能掌控吞噬灵元,又是什么能在悄无声息间屠灭一城呢?”
“‘它’没有消失?还存在于当世?”刘岩吞了口唾沫,用揪紧了的语气问道。
“是。”
苟建名的声音很轻,但在联盟长老们耳中,却无异于一记重锤。
刘岩瘫在宽大的座椅中,口唇无意识地开阖,宛若缺氧的鱼——即便是城主级别、是灵元界最强的存在,又或是外域来的高手,刘岩自觉至少还能一拼,就算战死,在盟主大人的领导下,也会迎来最终的胜利。
但那样的生灵、那样的怪物该如何抵抗?
苟建名口中的、那传说中的界灵,吞噬、掌控、玩弄着灵元的存在,要怎样面对?
一众长老面如死灰,显然与刘岩有共同想法的人不少。
“苟先生,你的情报究竟来自于何方?”即便心中已经认定盟主大人请来的人物所言必不可能虚假,孙进却仍紧咬牙关,做最后的挣扎——这也是在场的联盟长老们心中尚存的侥幸。
“是曾和过去的界灵接触过的、并且至今仍然活着的强者。”
“就是先生先前所言的情报来源吗?”孙进仍不死心地问道。
“是。”苟建名晗首。
“那是……”一众长老们死死盯着着苟建名,似乎想要从其口中听到先前的一切都是虚构的一般。
“前任映城城主尚华夜。”
苟建名的答案彻底打破了联盟长老们的幻想。
在座之人很难不想到五年前对映城的战争,而那一战后尚华夜的流落,似乎也让苟建名的情报获取成为了可能。
苟建名知道,这些游者联盟长老基本已经相信了自己的情报,但他也明白,而今的局面不是因为他口才出众,更多还是那位将他请到这里的人物在影响着吧。
不论如何,他已经彻底掌握了场中的主动。
“你说的界灵,又你所说的中界山、和外域有什么关系?”刘岩仍未能从无边的恐惧中脱离出来,但为了联盟,他还是问出至关重要的问题。
“诸位以为,中界山那样的地方,会放任界灵那样的存在肆虐灵元界吗?”
“不可能!”在苟建名先前的讲述中,刘岩已经知道中界山是怎样的所在,当下脱口而出。
“不,不对!”梁故学死死盯着苟建名,“你的话自相矛盾,如果中界山出手未成,那怪物为何会销声匿迹,如果他们成功了,你又为什么说‘它’活到了现在?”
梁故学此言一出,联盟长老们看着苟建名的眼神又变得险恶起来。
“当年的界灵,确确实实是死去了。”偌大的压力袭来,苟建名的面色仍无半点变化。
“你!”刘岩疾呼,一身灵元如火般燃烧。
“界灵是灵元界的根源,区区肉身不过是寄宿之所,即便一具肉体毁灭,也会依附到新的肉体之上。”苟建名说罢,微不可觉地叹了口气。
“即便中界山杀死了诸多尚未觉醒界灵记忆、只是无辜孩子的寄体,还是没能终止界灵的转生。”苟建名说着,又叹息一声,因为他在那些长老们的眼底并未看见丝毫的怜悯。
“他们只会在意自己的利益,对于死在不知道那个角落的不知名的可怜人,甚至吝惜些许的同情,正如所有的灵元界人那样。”
苟建名这样想着,却听孙进又问:“那为何中界山不将界灵彻底消灭,而选择这样费时费力的办法?”
“孙长老,先前我应该说过,界灵是灵元界的灵魂,是一切的源头,如果界灵真的消灭了,你莫非以为那份力量会重归灵元界吗?”苟建名笑道。
“你是说……”
“湮灭就是湮灭,失去了灵魂的世界会变成怎样,即便你我修为低微,大约也能明白一些吧!”
刘岩再度收回灵元,苦笑道:“不过,在这灵元界,真有什么能将那怪物消灭吗?”
“灵元界大概是没有吧。”
苟建名嘴上说没有,但所有人都听出了他言下之意,灵元界没有,也就是说……
“外域吗?”
“对于外域来说,一界之灵的价值还要大于灵界源气,至于六千多年前的事情,不过是有外域人将界灵带到了明城,并试图控制觉醒的界灵罢了。”
“他们成功了?”孙进试探着问。
“当然没有,否则明城不会有那么大的伤亡,而那个外域高手,自己也死在界灵的反噬中。”苟建名摇了摇头,眼中了流露出一丝悲哀。
“那后来……”
“已经觉醒的界灵,死在了尚华夜手上。”
“就凭她?”刘岩心中从不认为城主是弱者,但也要分什么样的对手。
“诸位不会以为,灵元界人能从界灵手中逃得性命吧?”苟建名苦笑。
“原来如此。”
如果尚华夜是外域人的话,也许真能做到他们想象之外的事情。
至于个中细节,他们不愿去问,也不愿去想,因为结局是界灵仍在轮回,而尚华夜却永远地留在了灵元界。
“可是苟先生,为何灵元界的界灵要妄造杀戮,还有你说的觉醒是……”也许是为了转移话题,也许是真想知道答案,梁故学拉扯着颌下长须,话语中再无丝毫骄傲。
“我倒要问问诸位,灵元界是怎样的世界,在这样的世界中诞生的灵体,难道会纯良无害吗?”苟建名反诘,凌厉的语气不复先前的轻柔,甚至还隐含着怒意。
联盟长老们想不通此人是哪里来的火气,但不知为何,在对上那双仿佛绽放着光芒的眼睛时,他们竟不自觉地低下了头。
苟建名是第三次叹气了,不过这一次,叹息声中终于带上了些许笑意。
“至于界灵的觉醒,那应该算界灵的某种自我保护吧,如果没有接触到必须之物,界灵的寄体就与寻常灵元界人没什么两样,只有在接触到其所需之物时,界灵才会成为对灵元界人生杀予夺的存在。”些微的喜悦冲散了怒气,苟建名回答了梁故学的提问。
“是灵界源气?”联盟长老们虽被苟建名的话语震慑,却并非忘记了思考,于是便有人问道。
“是的。”
听到苟建名的回答,倒有不少人松了口气,毕竟灵界源气乃是一城最重要之物,就算是城中的将军,也不能随意接触,更遑论在不断地重生中失去力量的界灵寄体了,就算界灵现在仍存在于灵元界的某个角落,只要接触不到灵界源气,便只是普通人罢了。
“苟先生,听你的意思,你难道是代表中界山而来?”刘岩苍白的面色终于有了几分血色。
孙进等资深长老纷纷点头,望向苟建名,在他们想来,中界山已经衰老,苟建名若代表中界山而来,请求游者联盟继续维护灵元界平衡,倒也无可厚非。
“我应该说了,我是代表我自己而来。”
“你……这……”刘岩本还想问七大城市是否参与了这件事情,明城发动的战争是否与此相关,但随着苟建名的回答,这些问题都失去了意义。
“毕竟,现在的界灵已经觉醒了啊!”
轻描淡写一句话,却让恐惧爬满了联盟长老们的面颊。
“它在哪,那个怪物在哪?”刘岩扶住残缺的石桌,才勉强没让自己跌倒在地。
仿佛世界末日降临,平素高傲的联盟的长老们,此时却毫无风度地战栗着。
“诸位长老,近来应该没有听说过灵元界有大量人口失踪吧。”
“确实没有这样的情报,可是我盟和明城的战争中,难免……”刘岩说着,眼中恐惧之色更深。
“那是因为,界灵早在贵盟主的庇护之下了。”
“你说什么?”刘岩也不知道自己是哪来的勇气,他站起身来,一个箭步到了苟建名身前,抓起面前这个胡说八道的游者的衣襟,狠狠咆哮,“你说什么!”
惊讶、畏惧、不解……
种种情绪萦绕在议事大厅中,最后化作对苟建名的逼视。
苟建名没有阻止刘岩的动作,只是任由面前这个愤怒的男子掌控着自己的生死,面对那些混杂的情绪,他也只是用毫无波澜的语气说道——
“这样真的好吗?”山顶的大殿中,柏秋寒看着水晶中的画面,忍不住望向了身旁的少女。
“有什么不好呢?”但是绯颜的眼中却没有丝毫不满,只有笑意。
“你为什么要做到这个地步?”柏秋寒明白,如果默认了苟建名所说,就等于将一切敌人的目标彻底引到游者联盟身上,亦是引到绯颜身上,在这样的未来里,就算此刻在大厅中的人们背叛了绯颜、乃至整个游者联盟分崩离析,也并非没有可能。
他看不透,看不透面前这个少女目的何在。
“我只想从心所欲而已,那些限制我的、限制游者联盟的、限制灵元界的枷锁与规矩,早该被打碎了。”少女娇艳的红唇展露笑容,让柏秋寒一阵炫目。
“所以,就算与整个灵元界开战又怎样?柏兄,你难道还不明白,你的朋友走的是怎样的道路,又有着怎样的决心吗?”
柏秋寒看着画面中的男子,他并不强大,甚至此刻性命也只在人一念之间;但他也无比强大,因为他的心中,有着将燃遍整个灵元界的火焰。
“被这样的人们利用一下又有何妨,何况,我也想看到那样的未来啊!”
看着那毫无心机的笑容,柏秋寒终于明白,眼前的少女不过是走在自己的道路上罢了,那些肮脏的算计、无趣的勾心斗角,从不曾在她的心中停留。
她只是想那样做,一切便不能成为她的桎梏。
“这就是练气士啊!”
为了前行,哪怕赌上一切,就是这样的人啊!
第一百七十章 缔约
刘岩的手逐渐无力,冷静下来,他就明白苟建名并没有欺骗他的理由,而在面前男子的话语中,他明白了太多太多。
比如明城的事,霞陨的事;
又或是外域对界灵的渴求,以及中界山对界灵的杀意。
但是在场的长老们终究不明白,自己所尊敬的、发誓效忠的盟主大人,为什么要庇佑界灵,为什么要让游者联盟处于风暴的中心。
苟建名整理自己散乱的衣襟,看着颓然依靠在石桌上的刘岩,看着满脸迷惘的长老们,他不由叹道:“贵盟主也是为了诸位,才做出这样的决定吧!”
“苟先生,何解?”以刘岩为首,一众长老的眼中仿佛都泛出光来。
“贵盟主,终究是要离去的吧?”
历代联盟之主皆来自外域,在长老间并非秘密,故而这些活了不知道多少年的长老们才悚然惊觉,盟主大人来到这里,竟都是二十多年前的事情了。
二十年时间对于灵元界人而言不过弹指一挥,长老们的生命太过漫长,漫长到让他们忘记了、原来盟主大人的离去已是为期不远。
失去了盟主的游者联盟不过是一盘散沙,这一点在座的所有长老心中再清楚不过,但若是游者联盟掌控了界灵,那整个灵元界,哪还会有能匹敌的对手呢?
“这样……风险太大了!”
当年玄举明试图掌控界灵,却将自己的性命留在了这小小世界,众长老即便对绯颜再有信心,却也忍不住得担心。
“我们不是有护山大阵吗?”嘈杂中,有人轻声发出了疑问。
这大概也是所有长老的心声——护山大阵已庇护了他们数千年,为什么盟主大人要做那样危险的决定呢?
“诸位,是不是过得太过安逸了?”苟建名却反而质问。
“你什么意思!?”听出了苟建名话语中的不屑,刘岩也不住愤怒了起来。
“诸位在先盟主的余荫中,又有几人真正去看过这世界?”苟建名看着面前这些早早将自己与外界隔离的长老们,悲哀地说着,“不论是这大阵,还是贵盟主而今的所为,诸位可曾要自己争取过什么?”
“放弃了思考,一切等待被动的给予,然后来怨天尤人,和你们所看不起的、你们眼中那些麻木的村人、野兽般地游者又有什么区别?终归不过是过着复制一般的人生的行尸走肉罢了。”
换做平时,要是一个小小游者敢于斥责自己,刘岩等人早就怒起杀人了,可是在这里,在听到了那过去他们从未曾得知、也未曾想去了解的历史后,即便心中愤怒,但无论如何也难以化作对面前男子的杀意了。
因为他们知道,苟建名是对的。
盟主大人而今之所为,是为了再离去之后的日子里庇护他们,也为了让他们正视自己,不再堕落与野兽等同。
身为外域来客,盟主大人并没有义务庇护他们,从来没有!
那他们又有什么资格说三道四?
他们的愤怒,只是因为这些本该由他们自己领悟的事,不该从一个外人口中讲出来。
隐而不发的怒火,似乎让空气也变得燥热起来,苟建名却没有被这么燥热裹挟,只是眼中的轻视逐渐变为了无奈。
柏秋寒不明白的事情,苟建名却逐渐明白了,游者联盟上下对于历代盟主那莫名的尊敬,说穿了不过是对一家之长的尊敬罢了。
在没有信任可言的灵元界,这或许就是最坚固的纽带了。
不过这些人即便已身居长老之位,即便已是灵元脱体,在历代盟主的面前,他们倒像是被宠坏的孩子——将父母的荫蔽看作理所当然,于是他们最终闭上了眼,任性地将一切都交给了他们的盟主。
游者联盟盟主要做的、苟建名要做的,就是让他们将眼睛睁开,走出这座大阵,去面对终将面对的世界。
“这座大阵也不是绝对坚固的啊!”苟建名叹道。
一众长老默然,如果在今日之前,他们还能只当苟建名虚言妄语,但而今,他们却再说不出任何反驳的话语。
在外域面前,灵元界时如此渺小——他们必须要面对现实。
“盟主大人……她不会有事吧?”刘岩的声音沙哑而低沉。
“不会!”有关那位未曾蒙面的人物所想,苟建名其实更多是在猜测,但有关界灵的问题,他却十足地笃定。
那个青年做出了承诺,那便足够了!
愤怒之火仍未消弭,只是那却不再是针对苟建名的了。没有人再提出质疑,得到了肯定的答案,这些长老们、这些“孩子们”,就再不会质疑盟主大人的决定了。
“苟先生,盟主大人从未与我等说起过此事,为何要经你口转达,还有,那个怪物……界灵的事情,究竟有多少人知道了?”孙进忧心忡忡地问道。
“贵盟主自有他的考虑吧,至于有没有知情者,难道明城的那位霞陨,会为了一点蝇头小利,就与贵盟作战数年么?”
“明城的外域高手果然知道了。”其实众长老从苟建名的叙述中早有猜测,只是在印证所想时,还是心中一跳。
如果是为了界灵,那明城发动的战争也并非无法理解了。
至于苟建名和柏秋寒在那场战争中所扮演的导火索角色,只要绯颜与吴长明不说,那就永远不会传到这些长老耳中了。
“大概中界山很快也会知情了吧。”苟建名则想起了灵映那奇怪的袭击,心中仍隐隐不安。
“那这……我们反倒要保护那个怪物了,同时面对外域高手和中界山啊……”梁故学低语着,不自觉露出了苦笑。
一众长老大都是同样的神情。
这些人倒是默认了他们的盟主能收服界灵——苟建名如此想到,不过他也更想看一看,给了这些桀骜不驯的家伙这么大信心的究竟是何等样人物了。
“也不尽然,中界山和外域虽都是为界灵而来,但两方目的终究还是不同的,就算联合,其合作程度也有限,并非没有可乘之机。”
“苟先生有何高见?”孙进等长老的态度早不复苟建名初来时的高傲,在他们心中,苟建名已经不能用游者这个概念来分类了。
“明城,我来对付。”苟建名笑着,抛出了自己最大的筹码。
简简单单一句话,却让一众长老如闻炸雷,甚至有些阅历尚浅者,忍不住揉了揉耳朵,似乎怀疑自己听错了。
“苟先生,那明城毕竟是七城之一,先生虽非凡人,但也不是以先生一方之力能够应对的啊!”先前的交流,让孙进等人知道了苟建名并非大言不惭的狂人,但要以一方游者势力对抗城市、即便是在战争中久经消耗的明城,却还是那么不现实。
“诸位应该没忘,我说过来此是为了寻求合作,这就是我的诚意!”
刘岩不知道苟建名的信心从何而来,但还是将信将疑地问道:“就算苟先生能够应付明城,那你的条件呢?你需要我盟做些什么?”
“我所要之物,贵盟主已经交予我了,至于诸位,只求各位不要忘了,游者联盟最初应该是怎样的地方,各位最开始想要成为的,是怎样的人!”苟建名笑着,送上了最诚挚的祝福,“然后,希望诸位在接下来的战斗中,活下来!”
苟建名的条件太过虚渺,让本就不可信的承诺变得更加难以相信,一时间,刘岩等人竟不知道如何回答。
所以喧闹的议事大厅再度陷入了沉默之中。
对于游者联盟长老这样的态度,苟建名倒没有太多意外,即便是五年前的他,也未曾想到能在此时此地,说出要对抗一城的狂言。
不,那不是狂言!
苟建名很清楚,他的自信不来自于实力,也不来自于可以和灵元界最强者抗衡的柏秋寒,他能站在这里,只是因为那些点燃了心中火焰的人们,此刻已经将光与热扩散到了灵元界那充满死寂的茫茫大地之上。
五年的时间,在他的一生中无比短暂,却将他那半生的生命集中然山于此,就算没有灵映之事,这股火焰也终会爆发出来了。
这是游者联盟的长老无法理解,甚至是柏秋寒也不曾明白的事情。
而大概理解了他的人,此刻应该……
“没有什么好疑惑的,我请他来,就是明白他能做到这件事。”
那声音清脆悦耳,但听在众人耳中,却仿佛惊涛拍岸,让人的心脏都随之狠狠跳动。
厅中众人循声望去,只见一袭白色斗篷,不知何时出现在了大厅门前。
“盟主大人!”一众长老站起身来,满面喜色,在心海翻腾的现在,能听见那最值得依靠的声音,无异于有了定海神针。
不过联盟诸老的注意力都在绯颜身上,倒忽略了站在他们的盟主大人身后,满脸讶异之色的漂亮青年与睡眼惺忪的小女孩了。
绯颜摆了摆手,示意刘岩等人安静下来,而后信步走到苟建名身前,与之相隔两米而立。
初见那被包裹在兜帽中的俏颜,苟建名还是惊讶于那统领游者联盟数十年的人物,竟只是一个看上去还没有成年的少女。
但当他看到那双明眸中深邃时,却也释然了。
绯颜似乎也相当满意苟建名的反应,她掀开兜帽,让一头黑发飘散出来。
“苟建名先生,可以叫我绯颜。”绯颜一笑,便如春暖花开。
与柏秋寒相处日久,即便没有修炼精神力,苟建名却也感觉到了面前的少女在运用某种力量,不过他并未感觉到恶意,反倒是感觉在接近一日的对话后已经变得无比疲惫的身心得到了舒缓。
“绯颜小姐。”所以苟建名接受了绯颜的好意。
“盟主大人,这……”
见刘岩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绯颜不住笑道:“老刘,你只管相信吧,这位先生,或许是能将灵元界带往另一种可能的人物呢!”
“您在说那位的时候也是……”刘岩才说半句,便知失言,赶忙缄口。
“时间会证明一切,好在你们不缺时间。”绯颜却不以为意,只是一脸神秘地笑着。
刘岩等人听罢,仍是面带困惑,只是不好再多言了。
“承蒙绯颜小姐信任,既然小姐同意了我的条件,那以后的岁贡,是不是、可以停下了?”苟建名却突然伏低身子,扯着五官,用说悄悄话的姿态说着让厅中众人听得再清楚不过的话语。
对于苟建名的前后反差,饶是以刘岩等人的阅历城府,也不由得瞠目结舌。
“哈哈,你这人,真是有趣,有趣。”对于苟建名的“斤斤计较”,绯颜却笑得开怀,这废话一般要求,倒是苟建名在调节她和刘岩等人之间的氛围了。
一众长老很快明白这不过是苟建名的玩笑,也纷纷露出尴尬的笑来。
“建名兄,你真要和明城正面对抗?”柏秋寒心中的震惊仍未消散,见场中气氛稍稍缓和,连忙跻身到苟建名身旁问道。
看着柏秋寒脸上的忧色,苟建名心中一暖,而后笑道:“秋寒,可不要以为这几年成长的人只有你而已啊,我已经决定了,这不是在赌,你要相信我。”
“我与你同去!”
苟建名看了看正含笑关注这边的绯颜,又看了看睡意仍未清醒的小叶,笑着摇头:“不,秋寒,这是我的战斗。”
“可是……”
“我会做到的!”
苟建名仍在笑着,可柏秋寒知道,他已经无法改变这个男子的选择。
他大概早就做好了决定吧!灵映的到来,不过是让他坚定了决心。
柏秋寒悄然后退几步,看向苟建名的目光中充满着羡慕,他羡慕着,羡慕着在自己的道路上砥砺前行的人,哪怕燃尽一切,也绝无后悔。
那并不是需要他守护的小小理想,而是将在灵元界开花结果的宏愿。
刘岩等人见柏秋寒突然到了苟建名身旁,本还暗自警惕,但听得两人相谈,显然是熟识,又想起此人先前一直跟在盟主身侧,才算安下心来,不过柏秋寒刚才所展现出来的速度身法却还是让他们心惊。
“苟先生,这位是?”长老中有人忍不住问道。
“这位柏秋寒先生,是我朋友,旁边的是他的养女小叶,此次他们是与我同来的。”
“原来是柏兄,幸会。”
长老们纷纷拱手致意,而几乎同时,柏秋寒就有了被窥伺之感。
心知是刘岩等人在打量自己,柏秋寒不漏声色,只是让伪先天真气流转稍稍变快了些。
他倒不是想要立威,只是为了掩盖小叶的特异,不过仅仅是些微的伪先天之息,也让刘岩等人感觉到了危险。
“此人深不可测,幸好先前没对苟建名动手,否则即便我等合力,要拿下此人还要付出不小伤亡。”
就在刘岩等人暗自庆幸的时候,却听绯颜笑道:“你们谈了这么久,难道一点没觉得饿?赶紧去吃饭了,那边都不知道热了几次菜了。”
众人向屋外望去,却见漆黑一片,刘岩等人这才觉得腹中饥饿,眼看绯颜已当先走出厅去,当即跟上了她的步伐。
“建名老哥,走吧。”
见绯颜如此随性洒脱,柏秋寒不由一笑,一手揽着半梦半醒的小叶,一手携着满脸无奈的苟建名,大步向屋外走去。
第一百七十一章 真实的过往
即便已经入夜,但游者联盟准备的饭食却仍十分充足,甚至在柏秋寒看来有些丰盛。
在周遭荒无人烟的山峦之中能做到这个地步,仅靠山中的聚落是远远不够的,游者联盟的后勤能力由此可见一斑。
用餐之后,月已近中天,一众长老的在绯颜的授意下各自回了,而柏秋寒则趁隙拉着苟建名,到了膳厅之外。
“建名兄,你一定要去?”虽然已不会反对苟建名的决定,但柏秋寒还是担忧着,在损失大量精锐之后也不过数年,他对苟建名再怎么有信心,也不认为其就能以一己之力对抗明城了。
“这是我必须要做的事情,何况秋寒,数量有时候并不一定就是绝对的暴力。”
柏秋寒默然。
这几年苟建名的并非完全没有军事行动,比如对反陈联盟的斗争,又或是对明城小股渗入部队的围剿,但这些行动都是苟建名自行完成,并没有寻求过柏秋寒的帮助。
对于苟建名现在的发展究竟如何,柏秋寒其实心中也是没数的。
“我说了我不会再做那样的赌博,只要不是霞陨之流亲自来找我,而今的明城并非不可匹敌。”
“我还是和你一同去吧,要是中界山知道了你的事情,只怕……”
“秋寒,你要保护的不是我吧!”苟建名看着熟睡在柏秋寒怀中的孩子,看着灵元界的希望与噩梦,轻声笑道:“你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而那是我无法帮助你的。”
“小叶需要成长!”
“那也无需在我这儿,此番归去,我需要整理势力,其时鱼龙混杂,反而不安全。”
“建名兄……”
“秋寒,不必再说了,你想想,你和小叶若在我这,我才真是众矢之的,否则外域和中界山,哪有功夫来管我这个小小游者,那位绯颜盟主,只怕也已经算好了,过不多日就会把界灵在游者联盟的消息暗中散布出去了。”
道理好似是如此,但是柏秋寒很清楚,苟建名所言的一切都是猜测,事实上,哪会有比带上柏秋寒这个比肩中界山强者的练气士更加安全的选择呢?
但柏秋寒不会将心中所想说出口,他不愿辜负苟建名的好意。
“我说你们去了哪里,原来在这儿,怎么,有什么不能当着我面说的?”
带着些许口音的说话声实在太有代表性,柏秋寒循声看去,只见她果然在那里。
今夜的月光并不明亮,如同一层薄暮轻掩在山林上,但是绯颜那身素白却如此显眼,仿佛无边的黑暗也无法遮住她的光华,与之相比,默默走在她身后的吴长明,就显得黯淡了不少。
“绯颜盟主。”苟建名微微拱手,打过招呼。
绯颜一笑回过,而后目光落在了柏秋寒身上,“柏兄,你不会还想劝说苟大叔放弃吧?”
不知为何,柏秋寒在绯颜声音中听到了远别于初见时的疏远,也不知是因为白日里殿中的试探,还是因为大厅中他对苟建名的态度。
“我自然不会质疑建名老兄的选择,只是他孤身一人面对明城,未免太过凶险,我倒想助他一臂之力。”即便心中有些疑惑,柏秋寒还是如实说出了自己所想。
“柏兄,原来在你看来,苟大叔竟是孤身一人吗?”绯颜的声音听起来竟带着几分责难。
柏秋寒刚想说话,却见身边的苟建名眼中不知为何有着几分悲伤,于是他终于想起了什么。
“是我妄言。”
见柏秋寒神色变化,苟建名露出几分笑意,说道:“秋寒不必为我担心了,此身原已非我所有。”
“我尊重老兄。”柏秋寒这样说着,心中却对自己产生了深深的厌恶。
他扯破了既往纠结,走到了筑道的最后一步,即便如此,却好像和当初那个被法刀伤了身心的弱者没有任何区别——只不过秉持着所谓的善意,依旧自顾自地将自己的想法强加于人罢了。
柏秋寒并未掩饰自己的低落,苟建名有些过意不去,一时却又不知如何劝说。
“苟兄,恭喜了。”见气氛有些尴尬,吴长明不顾绯颜在前,便自行走到苟建名身前,大笑道。
苟建名心知吴长明是不想柏秋寒心生嫌隙,他不由无奈一笑,却不住看向绯颜。
“大叔,是老吴跟你说话,你看我干嘛?”绯颜却似根本没发现吴长明的“逾越”,反倒对苟建名嗔道。
苟建名哑然,随后爆发出了爽快的笑声来。
过了好一阵,他才终于止住了笑,对绯颜说道:“绯颜盟主,我之前常听吴兄提起你,却一直在想,外域人是怎么让游者联盟死心塌地的,而今才知道,如果贵盟的前辈都是盟主这样的人,倒也不奇怪了。”
“灵元界的人的确背负着不一样的东西,但一样会受到他人的影响,毕竟那是‘人’!”
柏秋寒知道,绯颜的话其实是对自己的说的。
“看来这几年,我还是没什么进步啊!”柏秋寒自嘲着。
“柏兄,修炼并非闷头苦修,不若去看看这灵元界如何?”绯颜终于露出了最初的微笑,“就从我这游者联盟开始?”
柏秋寒一怔,而后笑道:“多谢小姐。”
“毕竟你本不应该是这样的,如果不去纠正,实在不符合我的美学。”
“本不应该……”柏秋寒咂摸着绯颜所言,又想起了在她身化的超脱存在中所感知到的,隐隐有些明白绯颜的道路了。
“吴兄,贵盟有这样的话事人,你们要好好珍惜啊!”对于绯颜的举动,苟建名倒没有觉得受了轻视,反倒是对这位看起来十分年轻的游者联盟盟主更加敬佩,故而他也忍不住对吴长明说道。
吴长明面露羞惭之色,低头应是。
“也不怪他们,我们不能插手这世界太多,这是最开始定下的规矩之一,的确是没有办法的事情。”绯颜叹了一句,却忽而话锋一转,“这个不说,白天苟大叔你说的事情,我们还要合计合计。”
苟建名神色一黯,欠身道:“白日借用盟主的名头胡言乱语,请赎罪。”
“话都说出去了难道还能收回来的?何况那确然也是我的想法,你倒没猜错,可惜了,真可惜了。”
“不,不可惜,正因为在这里,我才能成为我。”吴长明和柏秋寒还有些摸不着头脑,不知道绯颜在说可惜什么,苟建名却已露出了会意的神情。
柏秋寒感到这两人之间有种奇怪的默契,但在这几年间,苟建名应该不曾和绯颜有什么联络的才对。
当他们这样的人,为了同样的目的走在一条道路上时,终究不是自己这样的凡人可以理解的。
——柏秋寒这样想着,心中却没有气馁,正如他在那个白色世界里说的那样,正因为没有寻到前路,所以才要为之努力。
为了接近他们、接近她!
“倒也是,每个人都不可复制,正因如此才有趣。”绯颜自不可能知道柏秋寒所想,只是笑道。
“那么盟主,合作事宜究竟如何决定?”虽然相谈甚欢,但苟建名没有忘记自己来此的目的,话语间直奔主题。
“天色已晚,我会总结一下细节,明日再与大叔你们商讨吧,毕竟你我的敌人,可不仅仅是明城。”绯颜止住了笑,看向深黑的天边,不知是想到了谁。
“盟主考虑周全。”苟建名赞道。
绯颜摆了摆手,道:“我要说的就这些,老吴,你带他们几位去休息吧。”
“盟主留步!”却没想到绯颜说走就走,苟建名赶忙呼喊。
“大叔你还有什么事情吗?”绯颜转身问。
“我有一事想问盟主。”
“你说。”
“我想知道,当年城中那些人、那些游者联盟的先人们被驱离之后,究竟遇到了谁,又发生了什么,我想知道,盟主小姐的前辈们,在游者联盟究竟做了什么!”苟建名沉声道。
“这很重要吗?”今夜,绯颜的脸上第一次没有了轻松的表情。
“很重要!”
“这些对我和你要做的事情的并没有帮助。”
“但这是灵元界的历史,所以我想知道;因为这是前人的光辉,所以我想知道。”苟建名目光灼灼,根本没被绯颜那逐渐强盛的气息所吓倒。
“建名兄……”
柏秋寒刚想说那大概涉及绯颜宗门规矩,不能随意言说,却发现绯颜那流转的先天真气不知何时消失无踪,看她一脸含笑的模样,仿佛刚才什么都没有发生一般。
“既然大叔你感兴趣,那我们就说说呗。”
“绯颜小姐,那些不是有你宗门规矩吗?”绯颜的回答大出柏秋寒意料之外,于是他忍不住脱口问道。
“只是我宗门的事情不能说,灵元界发生的事情又有什么关系呢?毕竟那么多人看到了,也不算什么秘密,只是省得你们到处打听了。”绯颜却狡黠一笑。
“还能这样?”柏秋寒暗自苦笑,只是这句牢骚,在察觉到绯颜散发出来的精神力中隐带的坚决之后,却无法诉诸于口了。
“这里不是久谈的地方,请吧!”
绯颜语毕,便向宴会大厅而去,三人连忙跟上。
游者联盟的人员动作相当迅速,几人谈话的功夫,便已将杯盘狼藉的桌面收拾好,吴长明点燃一盏油灯,摆放在宴厅中央最宽大的桌上,烛火并不明亮,但对于几人来说也以足够。
柏秋寒接过吴长明递来的毛毯,给小叶盖了,而后坐在苟建名旁边。
绯颜坐在二人对面,一双黑眸仿佛要融于夜色之中。
“盟主大人,我……”
“老吴,你就在这儿听着吧。”发现吴长明眼中的期待,绯颜摇了摇头,挥手示意其坐下。
吴长明大喜,搬了张矮些的凳子坐在了苟建名身后。
没将吴长明的小动作放在眼中,绯颜喃喃道:“那么,要从哪里说起呢?”
于是绯颜从最早的时间,城中那些不满于阶层建立的人们,在战争中失败,被驱逐出了城市。
正如几人所知道的那样,彼时的七城城主出于种种原因,并没有赶尽杀绝,尽管如此,在当时还完全属于野兽虫蛇的城外,要生存下去还是太难。
数年时间,便有近半数人归于尘土,而剩下的人,即便为了生存联合在了一起,却也无法用弱小的灵元改变自然。
每天都有人死去。
或是成为猛兽的食粮,或是失足掉落悬崖,又或是在极度饥饿之下,慌不择食地服下毒草……
这就是他——绯颜的宗门前辈、两场战争之后唯一留在了灵元界的外域人所看到的景象。
“其时两界之间的通道已经相当不稳,不过那位前辈实是自由散漫之辈,不仅没有参与两界之战,更没有回去,以至于宗门长辈都以为他已经死了。”
绯颜说着,却见吴长明一脸惊讶,不由一笑,“老吴,这些事情应该没人告诉你们吧,倒是立城之战那一套挺有市场的?”
吴长明想起了多年来与外人的吹嘘,当下连呼惭愧。
绯颜摇了摇头,继续讲述。
不知是一时兴起,还是本能如此,总之当年那人出手帮助了已在生死边缘的灵元界人们。
游者联盟最初的大阵由此建立。
以最简单的阵法构建了而今大阵的基础,正如柏秋寒所想,那位自由散漫的前辈确实是惊才绝艳之人。
“不仅如此,在了解了灵元的运作之后,他还将本宗门功法修改了,传授给灵元界人,听说还有人实力突飞猛进,达到了灵元脱体之境,不过……”绯颜说着,眼中却尽是无可奈何。
柏秋寒明白那份无奈自何而来——本因不满阶级分化而被驱逐的人们,因为灵元修为提升的差距,也逐渐形成了阶级。
世事就是如此的悲哀!
不过当时那脆弱的组织还有着外来的威胁,加之绯颜的宗门前辈尚在,矛盾一时还未爆发,但随着时间的推移,随着人们修为的进境的差距逐渐增大,那缠绕着灵元界人的怨恨,也渐渐在他们心中的黑暗里扎下了根。
而一切变故的开始,还是因为一场战争,一场未曾在现在的游者联盟记忆中、也不存在诸城记录之中的战争。
第一百七十二章 真实的过往(下)
被城市驱逐的人们,并不是开始就聚集在一起的,对于缺乏代步工具的古灵元界人而言,七座城市之间的距离太过遥远,缺乏有效的组织,更缺乏高层的力量,本身就处在各城底端的他们早已注定了失败。
在城外生活的困苦让他们不得不聚集,但是在广袤大地上传播的那些来自远方的消息,又有多少没有失真呢?
不可避免地,从远方迁移到此的人们损耗更大,但在生存的危机下还能够掩盖矛盾,然而在危机解除之后,本来为了反对各城变化的人们,却不约而同地按照来源之地划出了界线。
迁移距离更近的、譬如明城映城来者,保留了更多的劳动力,势力自然更大,而修习绯颜那位宗门前辈功法有成的人的机会也更大。
没有什么奇迹,更没有崛起于阡陌之中的天才少年,人数的差距加大了实力的差距,为了反抗阶层形成的人,自己却又分出了阶层。
“这一切,那位前辈都看在眼里,只是他终究没能阻止人心的变化。”绯颜叹了口气,“这也并非是他愚笨,不过天性如此罢了。”
感慨一句,绯颜又继续说道:“不过一切只是初露端倪,至少那位前辈还在,并没有像现在的游者联盟一样分出明确的上下关系。”
然而种子却已经埋下了,开花结果也只是时间问题。
而后战争爆发了。
原因很简单,随着被放逐的人们生活逐渐稳定,人口自然也在增加,而其活动的范围,不可避免地与周围城市的掌控范围出现了交集。
于是城中的人们惊讶地发现,那些在他们的认知中早该曝尸荒野的贱民,却仍好端端地活着。
彼时的七城城主们仍未去到中界山,只是他们似乎对于内战并无多大兴趣,毕竟之前对于反抗的人们,也只是放逐而已。
故而两方虽有接触,诸城主也没有火并的意思,只是后退了一定距离,开始筑村屯粮。
不过那时已以“游者联盟”自居的人们,在强者的庇护下日渐自大的人们,只以为城市畏惧而退缩。
于是接触变成了挑衅,挑衅渐变成了抢夺,最后开始了对诸城新建村落的破坏。
如果只是摩擦、甚至是掠夺,在第一代城主们心中大概都是可以容忍的,但是破坏新兴村落、破坏灵元界未来发展的基础,无疑是触了逆鳞。
“那本就没有什么值得纪念的光辉,是一场比而今更加没有意义的战争。”
绯颜面露哀伤,而身为游者联盟长老、一直为联盟历史而自傲的吴长明,眼中的光芒更是消散殆尽。
而旁观的柏秋寒却发现,苟建名眼神中还是那样的平静,仿佛一切都在他意料中一般。
“绯颜盟主,那后来呢?”
依旧淡定的声音让吴长明脸上重新泛起了希望,而绯颜也继续讲述道:“只活在庇护下的人们,即便为了掩盖自己弱者的身份而试图露出獠牙,但在真正的铁壁面前,终究不过会被撞成粉碎。”
没有现在这样足以牵制诸城的强大,仅仅两城遣出先锋军,就轻松逼近了现在他们所在之地。
听到这里,柏秋寒就发现吴长明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他知道,这位游者联盟长老想问那位前辈为何不出手。
但那位所行本算是善举,吴长明作为将这份善意辜负的游者联盟的后人,又有什么脸面去质问当年恩人的决定?
“那位前辈啊,就算以非练气士的角度来说,也是一个好人。”
绯颜说这句话时,脸上满是无奈。
在普通人之中也算好人,那在练气士中呢?
所以他帮助了走投无路的人们,却也正因为此,他的目光无法透过人们刻意的蒙蔽。
直到兵临城下之时,他终于知道了真相,看着或愧疚或满怀希冀的人们,感受到那份纯粹的感激逐渐变成了其他的东西,在叹息之后,他还是站在了诸城面前。
就算是诸城之主也没有想到,还有外域人逗留在这个世界,不过意外很快变成了愤怒,即便他未曾参与过战争,但在当时还是的城主们看来,只要来自外域,便是一丘之貉。
诸城的力量远不如现在,两城的先锋军很快被他打散,而后他面对的,就是最快赶来的三位城主。
经历过与外域战争的城主们,在巅峰时期绝对是站在先天顶点的存在,然而他以一敌三,居然还占据优势。
但也就仅此而已了。
他终究无法超越灵元界的极限,没能使对手减员,待到其余的城主们到来,他便再无胜算。
不过以当时灵元界的力量,要杀死他无疑需要付出极大代价,最终在那位灵元界的仲裁者——而今中界山的山主协调下,灵元界与外域人达成了第一次平等的协定。
灵元界愿意赠予他一份灵界源气,而他将踏上一条极不稳定的通道离开灵元界。
以及一项附加条件——诸城不得再攻打游者联盟山门。
直到此时,游者联盟才如梦方醒——原来他们的张扬跋扈并非建立在自身的强大上。
但一切似乎都已经迟了,尽管他离去之前再度强化了山门阵法,也不能掩饰游者联盟已是瓮中之鳖的事实——等到时间足够长久,诸城难道还会傻傻的遵守承诺吗?
无论如何,诸城暂时退兵了,而后也确实隐瞒了这场战争、以及游者联盟存在的真相。
然而游者联盟却再度分裂了。
失去了制约,积压的矛盾自然而然地爆发出来,除却原本就有的、层级分裂而产生的嫌隙,更有人将矛头对准了下令掠夺的那些人。
内乱的结果只能是分裂,不少人被驱逐下山,这些人就是而今城外大部分游者的前身,当然,亦有部分实力弱小者依旧抱团取暖,形成了而今的部分村落。
“其后的事情,大致就如你们所知了。”
失去了绝对强者的游者联盟,仅能偏安一隅,诸城虽不愿冒险攻打山门,但对于那些出来采集给养的,却毫不手软,不得已之下,游者联盟才在山脚构筑了村落。
但这山中耕地本就有限,即便因为大阵存在而免去天灾之厄,仅凭当时的生产力要达到自给自足也相当困难。
时饱时饥的日子过了不知多少年,而就在那段时期出生的吴长明,更是深有所感。
“现在在联盟认知中的第一任盟主,的确是我宗门前辈。”见吴长明神情落寞,绯颜忍不住叹道。
“当时那些由各宗高手维持的通道,因为不知名的原因断绝,再开启之时,不仅无法承受太多练气士往返,更是有了维持时间的限制,”绯颜说着,语气中竟带上了几分讥讽,“因为每十年开启的通道所维持的时间不过短短月余,所以他们选择了忘记仇恨,忘记曾在灵元界死去的宗门同僚,忘记曾为这个世界带来的痛苦,只为了那份可以让他们一窥更高境界的灵界源气,而以所谓的平等姿态,去和中界山协商。”
后来的事情,柏秋寒从尚华夜口中听过,然而此刻听了绯颜所说,他才觉得心中的某些疑惑似乎得到了解答。
“绯颜小姐,当年与中界山达成协议的,应该不包括贵宗吧!”
“柏兄,何以见得?”绯颜说话间讥讽之意渐消,目光灼灼地看着柏秋寒。
“感觉——占多数吧,而且贵宗前辈曾攻下明城,就算当时有小叶、界灵的影响,贵宗前辈却为何不取灵界源气?加之比起战争,以贵宗前辈的个人实力到城中夺取不是更加简单吗?毕竟这可是在协议允许的范围内啊!”
“柏兄所言不差。”绯颜又叹了口气,神情复杂地说道:“当然,这也不是我宗那些老家伙有多么高尚,当年入侵灵元界,也有他们的一份。”
“盟主大人,那是为何?”想起过往的两位盟主,想起那些谆谆教导,吴长明实难将他们与侵略者联系起来。
“当然是有人力排众议了。”
那人是谁?
听罢绯颜刚才的讲述,其实柏秋寒已经不难猜中了。
那样的人物,若是没于两界通道之中,未免也太可惜、太无趣了些。
能够改变绯颜宗门的决定,那一位定然已是宗门的高层,一个“好人”要达到那个层次,其中又该有多少艰辛呢?
“没有人质疑他的决定,最终的结果是,我宗可以派人到得此界,只要不抢夺灵界源气,不出手改变灵元界稳定的格局,中界山一概不管,当然,拒绝与中界山交易也是要付出代价的,在前八次通道开启中,我宗被剥夺了降临灵元界的名额。”
“只不过最后降临灵元界的人,却都是由他指定的了。”
“所以诸位盟主大人都是……”吴长明惊道。
“不错,我们都是他的门人。”
“当年第一任盟主大人带来的功法和阵图,果然又是由那位大人修改过的吧!”想到那位已身处高天之上的巨擘,却还记得当年一方小小世界中的小小势力,吴长明更是觉得无限感激。
“是。”绯颜晗首。
“竟是如此!”苟建名也感叹道,他亦经历过那段时光,在蛰伏的日子里,听闻游者联盟之中高手如喷般增长,也让当时的他惊讶不已,而今这个疑惑也是终于得解——在外域都算顶尖的强者所修改的功法,如果不能让灵元界的小人物们修为激增,反倒是丢份了。
“只是师门之命,像前两位盟主那样倒也不奇怪,但是绯颜小姐,你和他们不一样吧?”然而柏秋寒的思考却于吴长明不同,他看着绯颜,询问着,想要的得到问题的答案。
听了那位前辈的事迹,柏秋寒觉得,由那样的人物教出来的门人,在灵元界的作为并不奇怪,然而绯颜不同。
如果只是执行命令,就和前两任盟主一样就行了,强化大阵,说一些容易让人遗忘的漂亮话,将权威深加于游者联盟,至于灵元界的未来,和她又有什么关系呢?
但她仍试图去改变,用被中界山的规矩压迫着、被灵元界的规则所限制着力量去改变。
可笑的反抗者?幼稚的理想主义者?
柏秋寒追寻的,正是那样的东西。
对于柏秋寒的话语,绯颜只是笑而不答,只是比起先前的疏远,这份笑容显然要柔和了许多。
于是柏秋寒明白了。
“绯颜盟主,我还有一事不明。”仿佛没有察觉到两人之间的交流,已对灵元界的过去有了自己认知的苟建名,道出了最后的疑惑。
“苟大叔请讲。”
“当年贵宗前辈为何要执着于攻打明城?还有此次,霞陨对贵盟的算计早在到灵元界的二十年前就开始了,这又是为何?”
战争早已开启,但此刻知道动机亦为时不晚,苟建名如是认为。
然而绯颜却沉默了。
她低着头,不让几人看见她的神情,只是柏秋寒却感觉到了她精神力的波动,显然苟建名的问题已经触及了到了她的禁忌。
但这个问题至关重要,至少对判断霞陨未来的行动有所帮助。
过了良久,绯颜终于抬起头来,如黑曜石般闪耀的眸中,有着比刚才更加深沉的坚定。
“简单来说,不过是宗门仇怨,而二十年前、也就是灵元界的七千多年前,我宗前辈又一次来到此界,首先面对的就是明城的威胁,也就是霞陨宗门前辈的威胁。”
新仇旧恨交织,所以开战便是理所当然。
那一战打出了而今游者联盟的地位,打碎了明城数千年发展的道路,更让霞陨那操纵着明城的前辈、彼时其宗门的骄子殒命。
于是仇恨日渐加深,在十年前的那次降临中,明城和游者联盟再度开战,只不过那一战中,绯颜的宗门前辈与举愿被各自宗门双双召回,才有了最后虎头蛇尾的战争终局。
霞陨的目的很简单,不过是绯颜的性命而已,在难以轻易以性命相搏的外域,在不用遵守规矩的灵元界,将仇敌干掉无疑是最简单高效的办法——毕竟在中界山看来,只要不碰作为灵元界根基的灵界源气,不涉及界灵,都不算颠覆灵元界的大事。
“所以我们不过是适逢其会。”苟建名苦笑。
“苟兄,这是不幸,却也是大幸。”
苟建名很清楚吴长明言中之意,偏安一隅早非他所愿,如若不将灵元界彻底掀翻过来,又怎对得起在他追寻的道路上倒下的孩子们?
这场战争,果然是他崛起的最好、也是最后的机会了。
“多谢盟主了!”苟建名站起身来,向绯颜深深一躬,“多年疑惑,一朝得解,我只觉无比轻松,如此,我也能将一切投入到未来的战斗中去了。”
绯颜无言地回以一礼。
“苟兄,天色已晚,我这便引兄去休息了,明日还有大宗事宜等待商讨呢!”见绯颜有送客之意,吴长明就对苟建名道。
苟建名不再拒绝,再向绯颜道谢之后,便欲拉着柏秋寒离去。
然而柏秋寒让开了苟建名的手掌。
“秋寒,你……”苟建名看着柏秋寒,面露迟疑,但这份迟疑很快消失了,因为他在柏秋寒眼中看到了久违的决然。
“保重。”道出二字,苟建名便再不多言。
吴长明将目光投向了他的盟主大人,却得到了绯颜让他与苟建名先走的指令。
两人这才走向下山的道路。
目送两人消失在黑暗中后,柏秋寒转头看向满脸好奇的绯颜,终于微微张口说道——
寂静的黑夜里,那轻柔的声音却仿若重锤,狠狠砸在绯颜的识海深处,激起滔天浪花。
“绯颜小姐,进入以识引气的经验,我可以分享于你。”
第一百七十三章 以识引气之法
山中的后半夜已十分寒冷,逐渐东斜的月散发出微薄的光,却未能带来半分暖意。
寒风从敞开的大门中毫不留情地吹向屋内,灯上的火苗忽明忽暗,似乎随时都要熄灭。
沉寂的空间中,唯有风声与女孩均匀的呼吸,还昭示着时间并没有停止。
“你,认真的?”
过了许久,才有低沉的声音打破了寂静。
柏秋寒望向桌子对面的少女,只见她不知何时又变回了先前殿中的模样,那双赤红的瞳孔逼视着他,仿佛想要看透他的内心。
“绯颜小姐,我应该没有那么无聊吧?”与满脸沉重的绯颜不同,柏秋寒反而露出了笑容。
“所以我才问,你是不是仅凭一时冲动行事?”
“这很重要吗?”柏秋寒反问。
“是的!”绯颜点头。
“没什么好冲动的,如果在听完你的故事、了解你的作为之后,我还能保持沉默的话,我也就不是我了。”柏秋寒一脸理所当然地说道。
“果然……”绯颜苦笑着。
“像吗?”柏秋寒仍笑着,他已经明白了绯颜为何选择了相信他,为何让他来庇护的界灵,又为何会在先前的谈话中对他感到失望,那是因为……
“是,你跟他,很像,或者说,在你身上,我看到了他的影子,看到了不应该存在于练气士之间的、‘我们’的影子。”绯颜再度露出了会心的笑容,想起了那个在勾心斗角的宗门中仍散发着光芒的、将他们从漆黑深渊中拯救出来的人。
“所以很奇怪吗?”
“不,一点也不,是我错了,对不起。”作为真实境界不知比柏秋寒高了多少的强者,绯颜却毫不犹豫地致歉了。
“不过我也不是那位前辈,就如同你也不是……”柏秋寒没有说出黑袍人的事情,因为那心照不宣的约定,他和她,都不会再说自己世界的事情,不会让日间那份不愉快在寂静的夜里继续。
“没有无缘无故的恨,也没有无缘无故的亲近。”
绯颜轻声笑着,在柏秋寒的印象中,今日是第一日看见绯颜露出这种符合外表年龄的神情。
他并不觉得惊讶,那是远离的家乡许久的年轻人,对突然出现的熟悉之色自然而然的亲近,而比他来到灵元界更久的她,会在他的面前显露真实的自己,也无可厚非了。
“但是你值得。”柏秋寒道。
值得——是值得什么呢?值得教授精神力?还是值得他的相结交呢?
“你还真是骄傲的人。”
“我自己也是这么认为的。”
如是说着,两人相视一笑。
“我觉得能称作朋友的人不多,绯颜小姐肯折节下交么?”
相识半日,柏秋寒就在面前的少女身上看到了光辉,感受到了能让他共鸣的东西。如果说凌星雪是让他寻到了行走的方向,那绯颜就让他找到了未来的可能性,所以哪怕对方是超越了他不知多少层级的存在,他也要将真心话说出来。
“荣幸之至。”绯颜眼中没有修为之差,境界不是不可跨越的桎梏,至少对面前的青年来说如此,不过这也不是主要原因,更与以识引气的诱惑无关,只是在确认之后,她明白了——他们是同类,这不过是同类的互相认可罢了。
听到绯颜的回答,柏秋寒终于放下心来。
夜风不再吹拂,烛火也停止了跳动,黎明前的空气终于恢复了几分暖意。
绯颜突然露出促狭笑容问道:“对了,我挺好奇的,我在你认可的友人里面是第几个呀?”
“第二个。”柏秋寒不知绯颜为何有此一问,倒是她脸上的神情与中学时期班上爱捉弄人的女生们别无二致,使他一阵恍惚——时间竟已经过去那么久了?
“第一个是谁?苟大叔?”绯颜疑道。
柏秋寒摇了摇头,“我敬佩建名兄,也愿意为了他的道路豁出命去,但是……”
“该说你是迂直呢?还是固执呢?”绯颜一脸无语。
“在我学习的文字里,友字如并列的双手,那应该是在任何时候都能互相扶持与信任的关系吧,至少精神能够相容才好。”
绯颜默然,同为修行精神力之人,她也明白,柏秋寒修出识海太早,能洞察他人所思的同时,却也在潜移默化中失去了对他人的信任——而她又何尝不是如此呢?
见绯颜不语,柏秋寒还以为她在怀疑自己的诚意,赶忙就道:“绯颜小姐,天快亮了,今日时间不多,我就先将以识引气的基础分享了吧!”
绯颜发现了柏秋寒眼神中的慌张,知道他会错了意,忍不住噗嗤一笑,道:“不急的,你又不是明天就走,而且你还要和小叶解释吧?”
柏秋寒顺着绯颜的目光看向怀中熟睡的女孩,心中歉疚——明明才说要锻炼她成长,现在他却因为自己的想法要在此驻足了。
“我会解释的,也正因为如此,所以不要浪费时间啊!”柏秋寒感叹。
“嗯。”绯颜点头,多年所追求的东西真到了眼前,其实她反而不急了,不过如果能早些接触到,她自然也是愿意的。
毕竟事实真如柏秋寒所说——时间、已经所剩无几了。
“那么……”柏秋寒正思忖从何说起,却听绯颜又道:“我并不是人类,会不会对你的冥想法有所影响?”
“啊?”柏秋寒反反复复看着绯颜,却不论如何无法从那娇俏的脸上看出半点非人的气息。
“嗯,我还以为你已经看出来了。”绯颜无奈一笑,解释道:“你看这灵元界的人,虽然所遵循的规则不同,但是和你在本质上是相同的族类,而我在广义上来说,属于类人种族,但毕竟还是有区别的。”
“这么说来,他也可能不是……”听到这里,柏秋寒就!已经走神了,因为那个将他人生改变的存在,和绯颜有着类似的容貌特征,他此刻真想问问面前的少女,她的族名到底是什么!
但他终究忍住了冲动,不仅是因为高绝的精神力境界让他冷静下来,更因为他清楚,即便知道了什么,以他现在的修为也无法去改变,何况,他亦不想让心中美好的关系出现裂痕。
回过神来,柏秋寒发现绯颜正直勾勾地盯着自己,红玉一般的瞳中闪动着担心。
柏秋寒珊珊一笑,道:“应该是没有影响的。”
从黑袍人那里得到《炼法真诀》的日子已经不短,即便在灵元界无法修习,但在不断地探索中,他已经明白,那长得可笑的原名绝不是摆设,隶属于其中精神力冥想法不可能因为是非人类就失去其作用了。
“你是不是有什么想要问我的?”然而绯颜并未露出放松的神情。
“有,但是不能问。”柏秋寒没有隐瞒。
“和我们各自的来处有关?”绯颜又问。
“是。”柏秋寒晗首。
绯颜这才露出笑容来,于是柏秋寒也笑了,而后有关非人类的问题自然地消失在了二人的交流中。
“绯颜小姐,那正式开始?”于是柏秋寒转移了话题,或者说回到了正题。
“在这之前——”绯颜却正色道:“有一点,直接叫我绯颜吧,就算是在灵元界,加个小姐什么的还是怪渗人的。”
柏秋寒一怔,便露出更加灿烂的笑容,“那开始吧,绯颜!”
绯颜也笑着,先天真气随之喷薄而出,将横在两人之间那沉重的餐桌挪开。
迎着第一缕曦光,柏秋寒开始讲述起他自己修炼精神力的经验。
“我开始修炼精神力,或者说开始接触练气士的道路,是七岁那年。”
柏秋寒第一句话就让绯颜颇为吃惊,在她看来,能将精神力修炼到至高境界的,其后定然有强大的势力支持,而在这种势力之中,谁不是还未出事就有大量的资源支持,恨不得生下来已经打通周身经脉穴窍,跨入常人之极境了。
但按柏秋寒的说法,他似是机缘巧合之下才接触到了练气士的世界,怎能不让绯颜又惊又疑。
然而她也只能将疑惑埋藏与心底,继续听柏秋寒讲述。
“我用一年修出识海,又三年达到了灵识凝化,可操弄识剑,但达到以识引气,却是修习精神力十年以后的事情了,而那之后,以精神力牵东外界能量打通丹海,更又花了整整一年。”柏秋寒一脸惭愧地说着,他一直以为,用这么长时间才触碰到练气士的门槛实在对不起师父的重视,而遇到同样修习精神力、实力境界却远高于他的凌星雪后,这种惭愧便更甚了。
而绯颜本听得惊骇不已,却发觉柏秋还一副嫌慢的神情,不由没好气地道:“我可以认为你在嘲讽我吗?十年修到以识引气,我想都不敢想的好吧?”
“难道我这还算快的?”柏秋寒接触的练气士本就不多,加之地球练气士的精神力修炼之法失传,他哪知道正常人的修炼速度几何?
“快快快,你最快了好吧!”绯颜双手还胸,别过脸去,气呼呼地道。
柏秋寒讪讪一笑,更不敢说还有凌星雪这样将他甩了十万八千里远的人物存在了。
“绯颜,你生气了?”见绯颜没有正眼看他的意思,柏秋寒只能小心翼翼地赔笑道。
“没有!”绯颜却将脸偏得更远,“我早就知道人外有人天外有天了。”
“我还羡慕你呢,如果我有你的修为境界,那……”
如果是那样,他就不会眼睁睁地看着那些不应该死去的人死在眼前,如果是那样,他就不会远离故乡,来到这个满是猜忌的世界。
“羡慕我?”绯颜回过头来,面露悲伤,“我没什么值得羡慕的,一点也没有。”
“绯颜,你……”
“好了,我的事没什么好说的。”绯颜忽而展露出笑容,“看你这么有诚意,我就原谅你先前对我的嘲讽了。”
“我没有……”
“我说有就是有!”
于是柏秋寒不语,只是暗想,她果然还是生气了。
褪去了游者联盟盟主与外域高手的身份,绯颜就如外表一般只是个任性的少女,不过柏秋寒也不意外,毕竟绯颜的真实性格如何,从她初次见面时对小叶的“袭击”就能看出一二了。
但他并没有什么怨怼,比起预想中高高在上的存在,还是现在的绯颜更博人好感。
“所以你在灵识凝化那六年究竟明白了什么?天都快亮啦!”
“又不是我在打岔……”
柏秋寒嘀咕着,却在喷涌的先天真气威胁下强行咽回了后续的抱怨。
在绯颜得意了笑容中,柏秋寒说起了现在的他对于那六年的领悟。
“在突破精神力的前两个关口时,我并未觉得有多大难度,甚至有种顺其自然的感觉,但是以识引气不同,达到灵识凝化后的第一年里,不论我怎么冥想,精神力也不会再有分毫增强,识海更没有任何变化,绯颜你有没有过这样的时期?”
“有的。”绯颜点头,“后来我思考了以识引气的含义,便尝试用精神力引动真气,才感觉到识海有那么一丝丝的稳固,只是后来我不得已专注于修为提升,精神力修炼反倒慢了下来,现在更是完全停滞了,也不知道这个路子对不对。”
见绯颜面露忧色,柏秋寒宽慰道:“路是没错的,当时我的想法也与你差不多,就尝试用精神力去引动外界能量,当时我丹海未成,当然是对外界能量毫无办法,不过随着练习,精神力还是有些提升,然而又过三年,便跟现在的你一样,到了瓶颈、再难寸进了。”
绯颜听得赤瞳放光,身子也不由前倾,靠近了柏秋寒。
“当时我有自己的原因,非要达到以识引气不可,于是便问传我精神力的人,他却只模棱两可地对我说‘需要知其然知其所以然,更需要知道你究竟要和什么对抗’,我那时并不明白其中之意,只是没头没脑地做着无用功,直到有一日,我耗尽了精神力,疲倦欲死之时,好像突然明白了什么!”柏秋寒现在想起数年前那个被恐惧折磨的夜晚,也不免还是感叹那时的运气。
“在逐渐睡去之时,在我的意识要从‘现实’里消失的时候,我看到了路。”
“在我达到以识引气后,我都不甚明了那路究竟是什么,直到我来了灵元界、大概一年之前,我才觉得我终于明白、明白了我那是看到的路是什么!”
“所以我才敢在这里对绯颜你夸下海口。”
“那究竟是……”绯颜喃喃,不由又拉近了与柏秋寒的距离。
“虚实!”
第一百七十四章 入眠
什么是虚实?
绯颜看着柏秋寒,眼中满是这样的疑问。
“明白存在与不存在,这就是达到以识引气的道路。”
“什么存在?什么又不存在?如果精神力不存在,我们操纵地又是什么?”绯颜忍不住打断了柏秋寒,识剑在她身周不断闪烁着,仿佛想要证明什么。
“不是这样的。”柏秋寒摇头,“达到灵识凝化、或者说修出丹海之后,精神力就是存在的了,但是在那之前呢?”柏秋寒直视着绯颜,“对于普通人来说,精神力存在吗?”
人的思考不过是电信号地传递,是细胞间的共鸣,但也绝不是足以明晰自身、改变人心的力量。
见绯颜似在思考,柏秋寒便又问:“绯颜,你觉得识海在哪里?”
绯颜下意识指向自己的头颅,但手指刚刚伸出,就立刻被她收了回来。
“不对,识海是在……”
“识海无处不在!”这个道理,是柏秋寒看见小叶的识海之后才想明白的,“它不在脑中的任何一个地方,那片海只是我们意识到的存在,只因为我们觉得那是一片海,所以它就成了一片海。”
“正因为依附于练气士本身,所以识海的强度才会与修为有关,比如绯颜你,若是发挥全部精神力,即便我境界更高,也是绝不能敌的。”
“这是玄极之上的境界认知了。”绯颜苦笑,“那样的高手我并非没有见过,但他们大多离以识引气还差得远呢!”
“但那是对于练气士来说,我们可以运用精神力,可以将思维收束起来,但还是那个问题,对于普通人来说,精神力存在吗?”
“但即便是在普通人之中,也还是有人可以通过种种手段引导他人的思维,这也算是有精神力存在吗?”绯颜纠结道。
“那当然是存在的,只是因为他们找到了某种方法使用它,就如同冥想一样,可这毕竟是不稳定的,并非如识海一样客观存在于我们认知中的东西!”
“你是说……”绯颜似乎隐隐理解了柏秋寒所说,不由激动起来。
“从无到有,这就是精神力的修炼之路。”柏秋寒说出了结论。
“但是为什么还有境界之分呢?”
“识海境所能运用的精神力,只限于影响他人的思维,或恐吓、或以虚幻之境压迫,而到了灵识凝化、可以运用识剑,就意味着精神力可以聚集在一起。”
“但识剑也不是实体!”绯颜的精神力在这个境界已经很久,又何曾没有尝试所谓“念力”这以识引气境界的精神力运用之法,不过无疑都失败了,所以她明白,这个境界的精神力终究与作为能量表达形式的真气仍旧完全不同。
“所以你明白了吗?以识引气,就是将精神力变为实体、变为真实存在的力量,是打破无有的桎梏,超越虚与实的规则!”
超越规则——
这真的是从最底层练气士口中说出来的?
“这就是筑道吗?”与尚华夜不同,绯颜在得知柏秋寒在灵元界提升了实力后,就猜到了柏秋寒的方法,而真正见面、感知道他的真实境界后,猜想更已是坐实,但她还是没有想到,筑道居然能将一个丹海境的认知拔高到这个程度!
“我的确是在筑道中明白了打破规则这个道理的。”柏秋寒也惊讶于绯颜竟一语道破他领悟的来源,不过还是继续道:“比如凭虚御空,就是让人不再受重力规则的左右,某种意义上融于外界的境界。”
“是。”绯颜摊了摊手,“但那毕竟有法可循的。”
“诚然,以识引气更需要寻到路那一瞬地顿悟,现在想想,我就是在精神力枯竭之时,让当时本就不算稳定的识海,处于更不稳定的存与不存之间,才能发现那条道路的吧!”
“但是精神力刚好枯竭却又不让识海崩溃谈何容易,就算我那么做了,也……”
“绯颜,你多久没有睡过觉了?”柏秋寒却问。
“你说什么呢?修炼出识海之后、不,开始冥想之后,我们真的能够睡着吗?”虽不知道柏秋寒的目的何在,但绯颜还是答道。
“但在精神力枯竭之后,就会睡着了。”柏秋寒叹道。
“你是说要我试着睡觉?”绯颜很快理解了柏秋寒的意思——既然他在那里看到了路,那她也去试试不就好了?
“可是该怎么做?你那时有什么特别的手段?”绯颜又回归了先前的思考,精神力枯竭,那又怎能维持识海的稳定?
“的确是有,但是你应该参考不了。”柏秋寒又叹了口气,无奈地说道。
时至今日,他也明白了,那份如诅咒般地恐惧是依附他识海而生,与之对抗耗尽了精神力,却又因为那恐惧的存在稳定了识海,所谓祸福相倚就是如此了。
然而这也的确也不是绯颜可以借鉴的方法。
“所以呢?”绯颜仍笑着,她认为柏秋寒不会无的放矢。
“绯颜,你相信我吗?”柏秋寒的确有自己的想法,但那需要绯颜完全的配合。
“从你到这里开始,我有什么时候不相信你吗?绯颜露出了更灿烂的笑。
“睡一觉吧,就在这里。”
“如果睡不着呢?”
“那就把识海打开,把精神力全部散发出去,然后什么也不要管,都交给我。”
“好。”于是绯颜毫不犹豫地闭上了眼,“先说好,就睡一个小时,天亮以后可不能待在这里,还有好多事情没有处理、没有处理……”
绯颜确实毫无保留地展开了识海,这种时候,任何修出识海的人,都能一窥这名少女的精神世界——这是比昨日殿中绯颜展现诚意放开识海时更不设防的状态。
柏秋寒知道,绯颜的确是把一切都交给他了,包括生命。
这种层级的练气士为什么这么容易相信他人呢?
不,只是相信他而已。
柏秋寒这样想着,便已用精神力连接上了绯颜的识海。
那片海缥缈而宽阔,相比之下,柏秋寒自己的识海和一片小水洼没什么两样。
但那毕竟不是绝对的真实,随着精神力的抽离,那片平静的海开始晃动,就如遭遇了最酷烈的天灾,要将这片海、将绯颜的灵魂彻底摧毁。
而柏秋寒发出的只是一缕微弱的精神力,在那片宽广的识海面前宛若蚍蜉。
但就是这一缕精神力,让整片海域的晃动停止了。
识海随着柏秋寒的精神力流转着,就如那枯竭的海中仍满载着精神力一般。
到此,柏秋寒睁开了眼。
面前的绯颜靠在椅上,星眸迷离,显然已在沉眠的边缘。
柏秋寒不知道她是否在那有与无的临界点看到以识引气的路,但至少这个与修行为伴、从未休息过的少女,终于有了小憩片刻的机会。
绯颜的识海中,精神力终于荡然无存,然而柏秋寒只一缕精神力在,这片识海便永远不会崩溃。
屋外已是旭日初升,然而屋内却只有少女与女孩均匀的睡息,柏秋寒念力涌出,阻挡着料峭晨风,一切便静谧如夜。
心分二用对于柏秋寒来说并不是多大地负担,他抬起头,映入眼帘地却是绯颜的睡颜。
于是他再度确认了、那个庇护了他与苟建名多年的游者联盟盟主,只是年纪尚小于他的少女。
而他,则又多了无法背叛的事物。
时间逐渐流逝,在柏秋寒的感知中,绯颜识海里的精神力在逐渐恢复,这是她这个层级的精神力境界正常的表现。
到了这个时候,她大概已经无法在那个临界点看到什么了吧!
但柏秋寒不忍吵醒绯颜,不愿她甚至连浅眠这一小小的奢侈都无法享受。
所以他默默注视着、守望着,忘记了面前的少女是有通天彻地之能的外域高手,只当她是需要照顾的小妹妹。
朝日渐起,晨风已息,所以在这样的寂静中,女孩轻轻活动身体的声音便十分明显,柏秋寒低头,对上了小叶那幽邃的瞳,然后露出了笑意。
“早,小叶。”
小叶从柏秋寒怀里溜到地上,舒展着小小的身体,在打量完周遭陌生的环境之后,她惊讶地看着柏秋寒问道:“爸爸,这是哪?你在这儿做什么?一晚上没睡?”
“你以为呢?”面对小叶连珠炮似的提问,柏秋寒却笑着反问,显然是要考考她。
小叶愣了愣,才笨拙地运转识海,用精神力感知着周遭的一切。
她很快发现了识海大开,仿若不设防的绯颜,不过她也立刻察觉到,有一道熟悉的精神力正守在绯颜洞开的识海之前,让她的感知不得而入。
“爸爸,你这是……”小叶比先前更加震惊了。
“嗯,我在跟绯颜分享精神力相关的经验。”柏秋寒满意地点头。
“爸爸!你没事儿吧,她怎么你了,是不是威胁你了?你肯定被她骗了!”小叶惊呼,同时上上下下地审视柏秋寒,似乎真以为他被绯颜下了什么暗示。
“小叶,别那么紧张。”柏秋寒没想到小叶反应这么大,“绯颜对你没有恶意的,昨天只是一个玩笑而已。”
“不是那个原因。”小叶微微颤抖着,稚嫩的童音显得有些尖锐,“她明明在利用你,想偷学精神力,昨天她见我们的时候,说是展露诚意,结果见面就和你打架,学不到精神力就对你不冷不热,跟苟叔叔谈话时更对爸爸爱搭不理,现在你要教她了,又装成无害的样子,这种人、这种人……”
说到后来,小叶话音中已带上了哭腔。
柏秋寒本以为小叶对绯颜表露出来的厌恶是因为昨日的“偷袭”,却没料到只是为了绯颜对他的态度。
不过这种有关道路、有关人性的共鸣,却要怎么跟小叶这个孩子解释清楚呢?
但柏秋寒决定了要跟她解释清楚,即便对象是五岁的孩子,也不能用敷衍的言语推脱。
蹲下身子,柏秋寒平视着那稚嫩的小脸,看着那幽深瞳孔里的黑,仿佛又看到了“她”。
“小叶,这是我的判断,如果结局依旧和从前没什么两样,那我也愿意承担。”柏秋寒轻轻抚摸着后腰,那早已隐去痕迹的刀伤如今似乎也还在刺痛,不过对于现在的他来说,也只是皮肉之痛了。
“原来你还记得五年前的事?我不想看到爸爸再变成那样!”
看着小叶流露悲伤的眼,柏秋寒一阵恍惚,五年前,她还只是襁褓中的婴儿,又怎会记得那个雨夜,那次背叛?
她和“她”,终究还是要合为一体的。
明白了小叶今日为何表现得如此早成,柏秋寒强行挤出苦涩的笑,而后轻轻揽过那小小的躯体,将她抱在怀中。
“不会的,那样的事情不会再有了。”柏秋寒轻声安慰着小叶,安慰着“她”,作为界灵的监护人,至少到了五年后的今天,他要让“她”得到安息。
“真的吗?”小叶止住了哭,犹疑地问。
“真的。”
“但是她……”
见小叶仍不肯放下芥蒂,柏秋寒又道:“我相信她。”
简短的四个字,背后却是柏秋寒这些年在灵元界经历的沉积,即便还不够成熟,但他的决定不会再如当年一样草率了。
似乎是理解了柏秋寒的决心,小叶终于停止了颤抖,不过恢复了冷静的她才终于想到了自己的事情,于是她伸出小手,将自己推离了柏秋寒的怀抱。
“小叶,你……”
柏秋寒看着隐含怒意的小叶,露出了无奈地神情。
“爸爸,你不是说要让锻炼我的吗?在这里你又要怎么做?”
心知小叶必然是意识到了这一点,柏秋寒也说出了早想好的答案:“小叶,我毕竟不是灵元界的人,可以修炼灵界源气的法门,我也是不会的,但是绯颜的前辈们与这里接触多年,所改良的功法足以让你在吸取他人灵元之外更进一步。”
“我才不要她教!”小叶不忿道。
柏秋寒刚要劝说,却听得一旁传来了慵懒的轻吟。
他这才发现,绯颜的识海中,精神力已经满溢,而这片识海的主人,自然也将苏醒。
“从来没有这么舒服地睡过觉。”绯颜望着柏秋寒,展露笑意,“我睡了多久?”
“一个小时多一点。”
“是么?”绯颜若有所思似的点了点头。
柏秋寒想问她是否在入眠之前看到了什么,却听小叶“恶狠狠”地冲绯颜喊道:“我才不会被你骗的,你最好不要害爸爸,不然让你离不开灵元界!”
这样的威胁在一个粉雕玉琢的小女孩说来,无疑带着几分滑稽的可爱,但若是考虑到小叶的真实身份,似乎又不能说是纯粹的气话。
“喂,我会害你吗?”绯颜却没有回答小叶,而是向柏秋寒问道。
看着赤红瞳孔中的狡黠,柏秋寒笑着摇了摇头。
“你、你们?”小叶惊讶地发现,在自己睡着的时候,爸爸竟似跟这个讨厌的女人达成了什么奇怪的默契,尽管有识海相助,但她那小脑袋瓜是无论如何也想不明白。
看着两人的“眉来眼去”,小叶突然想到了某种恐怖的可能性。
“爸爸,你不会喜欢上她了吧?不对,是不是你诱惑爸爸了?”小叶说着,又狠狠看向了绯颜。
“你这是跟哪儿学的?”对于小叶的妄想,柏秋寒也是哭笑不得。
“苟叔叔城里啊,那些结婚的叔叔阿姨们,就是这样看着对方的。”小叶一副理所当然的样子。
看来识海与界灵的存在,也不能让小叶突破年龄所带来的认知限制,无法分辨情感的差异,柏秋寒揉了揉她小小的脑袋,站起身来,对绯颜致歉道:“这孩子童言无忌,你别生气。”
绯颜眼珠一转,反而露出古怪的笑容,她弯下腰,俯视着小叶的眼睛问:“如果我真和你爸爸在一起了,你会叫我妈妈吗?”
“才不会!”小叶脱口而出,随即意识到不对,慌忙补上一句,“你们才不可能。”
“绯颜!”眼见绯颜作弄小叶,又将火头引到自己的身上来,柏秋寒也发出了怪罪的声音。
“好了,改天再跟小叶玩,姐姐我还有正事要做呢。”见小叶一脸抓狂、恨不得将指甲戳到自己身上的模样,绯颜也就不再刺激她了。
“不过,”绯颜话锋一转,“你不愿意学我的功法,我就偏要你学了,这你可拒绝不了了,嘻嘻嘻……”
得意地笑着,绯颜径直往外走去,那头乌黑秀发反射着朝阳金黄的光,显得格外耀眼。
“你刚才没睡着对吧!一直在偷听对吧!你果然是个骗子!”
于是这片晴空里,只余下被绯颜弃之不管的小叶还在拼命叫喊。
第一百七十五章 长老们的试探
“你们昨天究竟干了什么?”被绯颜无视的小叶气鼓鼓地向柏秋寒质问。
柏秋寒知道这孩子大概是被绯颜刺激到了,才会重新纠结这个问题,所以只是笑笑没有说话。
至少在柏秋寒面前,小叶还是没有那么任性的,见他不想在之前的问题上多耽,也就懂事地不再追问了。
“小叶,不论你对绯颜是什么看法,但她的功法,你一定要学,知道吗?”柏秋寒叹息道。
小叶沉默了,到了现在,她也明白,这大概也是柏秋寒来这游者联盟的目的之一,只是她对绯颜实在是有太多不满,这句答应的话,便迟迟说不出来。
见小叶不说话,柏秋寒也没有催逼,而是默默注视着她,等待着她的决定。
“爸爸……”过了许久,小叶才终于抬起头,与柏秋寒对视。
“你说。”
“你要教她精神力,也一定会教我的对吧!”
柏秋寒愣了愣,而后微笑道:“这不是当然的么?”
小叶这才露出了勉强能接受的神情,走到柏秋寒身侧,拉了拉他的衣摆。
柏秋寒也不会不识趣到再去问小叶的态度,笑着牵起了那只小而温暖的手掌。
屋外已渐传来嘈杂之声,显然是快到饭点,已有人来准备早餐了。
“先吃饭?”柏秋寒望向小叶。
小叶点了点头。
于是柏秋寒将夜里被绯颜搬走的餐桌复位,再看向门口之时,正好见着十几个村人衣着的汉子,担着装有食材的担子和盛满熟食的木桶走进厅来。
这些人本还有说有笑,骤一见柏秋寒和小叶坐在那里,顿时收声,面露警惕之色。
“诸位早了。”柏秋寒却笑着打起招呼。
见对方没有恶意,冷静下来的汉子们才想起,昨日似乎听说盟主大人请了客人上山,面前这个衣着显然与盟中高层不同的青年,显然就是其中之一了。
这些男子的确是山下村人,不过得了一个造饭的差事,有盟中高层传授简单功法,灵元比一般外界的游者还要强些,至少担负重物从山脚走到山顶,还能谈笑自如。
但灵元的强度却无法与见识胆量等同,这些男子穷极一生都在山中村里,在一般的联盟成员面前都是唯唯诺诺,要是见了个管事执事之类,更是要吓得不敢动弹,何况是柏秋寒这样由盟主请来的客人,在他们看来,不论如何都是长老那个级别了吧!
这样想着,这些男子都不知该如何回应柏秋寒的友善,更不敢到厨中劳作,只得僵在原地。
从这些人的眼神表情里,柏秋寒已大概猜出了他们此刻的想法。
没有规矩限制的强大,对于弱者来说和洪水猛兽没有区别,这个道理,柏秋寒早在数年前就已经明白,而灵元界数十万年累积下来的处世之道,也不是绯颜那几代人区区数十百年的经营能够改变的。
游者联盟,也并非是灵元界的理想之国。
叹了口气,柏秋寒收敛了所有气息,用更加和善的语气说道:“诸位看着我干什么?我不过是早起饿得很了,还仰仗各位做饭好让我俩得以饱腹哩。”
见柏秋寒似乎毫无那些大人物的架子,男子们这才松了口气,告罪之后,挑着担子木桶便往后厨去了。
只不过柏秋寒还是注意到,这些人在行走的时候,还是下意识避开了自己和小叶。
“建名兄所行之事,果然是必要的。”
游者联盟都是如此,那其他城市之中呢?柏秋寒如此想着,越发感觉苟建名任重道远。
小叶倒是一脸奇怪的看着摇头叹息的柏秋寒,无法理解那些无关紧要的事情为何会让他伤神。
“小叶长大了就会明白了,我希望你能明白,不要变成我这样,也不要变成他们那样,因为你是……”
小叶知道柏秋寒想说什么,却仍不明白他说的是什么,只是懵懂的点头,将“爸爸”所说的话记在心里。
过不多时,便有一名男子战战兢兢地端着两个托盘过来,其上装满了面饼蔬菜以及熏制过的肉类。
那男子不敢对上柏秋寒的眼睛,甚至双手也因为过于紧张而颤抖着,在他的动作下,托盘边缘的食物似乎随时可能掉落下来。
“我来吧。”见男子如此模样,柏秋寒自觉他是无法安稳地将食物放在桌上了,就站起身来,想要接过托盘。
却不料那男子见柏秋寒探手过来,登时往后躲去,却不料一个趔趄,托盘脱手而出。
柏秋寒也不想这人反应如此之大,但他反应极快,伸手便将托盘抓住,至于那些飞散出去的食物,在他念力涌动之下,怎会掉落地面?
将托盘在桌上放好,柏秋寒再看向那男子是,却见此人面色苍白,也不知是为刚才食物悬浮空中的场景所慑,还是单纯恐惧接下来可能遭到的残酷对待。
“别紧张,我不会怎样你的。”柏秋寒无奈地笑着,一面将碗放在小叶面前,又用木筷夹了些熏肉蔬菜进去撕碎。
发现这位“大人物”竟没有责罚自己的意思,这男子才如蒙大赦,忙不迭地逃回了后厨。
“爸爸,他们为什么这么怕你?”小叶自小在苟建名城中长大,所接触的都是受了苟建名影响的人,自然惊讶于这男子的态度。
“不光是怕我,要是他们知道你也比他们强,他们也会怕你。”柏秋寒夹了一筷子菜,摇了摇头。
“为什么呢?大家不是一样的吗?就算修为有差距,难道就不是灵元界人了?又为什么要厮杀呢?灵元界这么大,明明可以有地方生存的。”自出行以来,小叶所接触的一切都和以往不同,而面前男子的表现则彻底引发了他的疑问。
“如果所有人都和小叶一样的想法,那灵元界一定不会是这样的。”柏秋寒轻柔的捏了捏小叶粉嫩的脸颊,笑着说。
“还是我长大了才会明白吗?”
“那都是些无聊的道理,比起明白这些,我更希望你记住刚才说过的话。”
“那爸爸你明白吗?”小叶又问。
“算是明白,但是又想不通,所以我和小叶一样,都是在寻找答案的人,不过在那之前,先要填饱肚子,吃饭吧。”柏秋寒说着,将勺子递给小叶。
“我和爸爸一样啊,嘿嘿。”小叶点了点头,舀起已被柏秋寒分割成一口大小的肉片,心中也暗暗欣喜——即便是界灵,也无法超出五岁的孩子的范畴,同样会为小小的理由而高兴。
柏秋寒不再说话,安心地消灭着面前的食物,两个托盘上小山一般的面饼,倒有大半进了他的肚子,在筑道的最后一步,用以维持身体需求的能量要比以往来得更多。
到托盘上空空如也时,日头也完全升起,后厨更已忙得热火朝天,柏秋寒却似没有半分热意,将托盘还到后厨,便在男子们讶异的目光中,拉起小叶的手,向门口走去。
只是他还没出得饭厅,就听得不远处传来了交谈声,柏秋寒皱了皱眉,在那些谈话中,他分辨出了几个熟悉的声音,正是昨日曾接触的游者联盟长老们。
此时那一行六人已到了近处,柏秋寒心中虽不愿,但也知道在游者联盟停留免不得和这些人打交道,所以他又退回了大厅之中。
发现七名长老联袂而来,却让后厨的村人们露出了比看见柏秋寒时还要紧张的神色。
柏秋寒察觉到了空气中的精神气息变化,不由又皱了皱眉,而看见以池会为首的长老对自己投来毫不掩饰的审视目光时,他就知道,完全友好的交流应该是不可能了。
“柏先生。”最终还是由池会先向柏秋寒打了招呼,毕竟对方是盟主的客人,他怎么不爽也不好失了礼数。
“池长老。”虽然感觉不到对方半点亲近的意味,但柏秋寒也不会去打破表面上的平静,故也还礼道。
“柏先生也来吃饭?”见柏秋寒如此,池会的语气也柔和了些。
“已经用过,池长老请便。”柏秋寒说着,便侧身让出道路来。
“不知先生今日欲往何处?”池会等人却未离开,而是继续问道。
“准备在贵盟之中转转,不过禁制之地自然是不会去的。”柏秋寒心中疑惑,但还是照实答道。
“那苟建……先生呢?”池会又忍不住问。
“贵盟主今日有要事与建名兄相商,具体去哪倒应该问问贵盟主了。”
“这……”
见几人面露难色,柏秋寒便已猜到,这些实力未达灵元脱体、资历又浅的长老,应该是被绯颜排出在商议人员的范围外了。
“你和他一道来的,你会不知道?盟主大人究竟要和你们这些泥腿子讲些什么?”池会身后的虬髯男子显然更没有耐心,越过池会就向柏秋寒呵斥道。
“王宇长老,这似乎不是待客之道。”对于这种态度,柏秋寒自然也不会有什么好脸色。
“什么屁的待客之道?不知道你用什么花言巧语骗得盟主大人信任,谅你这小白脸也没有几分本事,还不快快给老子讲来。”王宇傲然道。
昨日议事殿中,柏秋寒虽展露些许伪先天之气,却主要是针对以刘岩为首的灵元脱体长老们,似池会王宇这种境界还差上一层的,自然未能看出柏秋寒的特异,加之他为了削减对方敌意,一直在有意控制气息,才让王宇这类身体行动快于思考的人小看了。
“但他们同为长老,却不互相通气?”柏秋寒一时间不明白,是这些长老间的关系真的太差,还是单纯有人将这些人当枪使来试探自己的。
不过不论是哪种,他的应对都不会有什么差别。
“池会长老,这是你的意思?还是你身后什么人的意思?”柏秋寒望向池会之时,精神力已然狂涌,狠狠压向了池会的灵魂。
饶是池会已离灵元脱体不过一步之遥,但终究未曾修炼过精神力,他只觉那青年眼中有着无穷的压迫,又想起昨日夜里前辈们对自己交代的话,眼神不由慌乱起来。
柏秋寒又扫过其他五名长老,只见几人眼中均闪过迷茫,心中便已有了数,同时将精神力收了回来。
池会只觉后背发凉,原来是冷汗已经浸透内衣,他不知道柏秋寒为何一个眼神就能让他如此紧张,但至少他明白自己做出了怎样愚蠢的选择。
“王宇长老只是一时心急,出言不逊,先生莫怪,先生莫怪。”池会赔着笑,同时将王宇往自己身后拉去。
另几名长老心中一阵奇怪,难道不就是这人说的,一旦在盟中见到柏秋寒就要出言试探的吗?怎么现在又先怂了?
不过在池会催促的目光与手势下,几名长老还是选择低下头,默默从柏秋寒身侧走过,只有那王宇,在走过之时还不忘狠狠剜了一眼柏秋寒。
“爸爸,他们……”
“小叶不用管的,今天我们去山下的村子看看好不好?”柏秋寒笑道。
“好呀!”小叶毕竟小孩心性,一听柏秋寒说要去玩,便将刚才的疑惑抛诸脑后了。
柏秋寒再度准备出门时,却又听到了身后王宇的怒吼声。
“你们是干什么吃的?手脚麻利点,联盟养你们是吃白饭的?妈的,一群猪。”
柏秋寒回头望去,却见两名男子手足无措的站在王宇桌前,他们手中硕大的食盘也随着他们的身体颤抖着,但好在还没有落下来,大概他们心里知道,如果真的将食盘掉落,等待他们的就不仅仅是口头谩骂了。
柏秋寒又看向池会等人,却见他们一脸如常,似乎这就是平时应该发生的事情。
柏秋寒理解了为何那些男子对于长老们的到来如此紧张,却不理解为何游者联盟有吴长明那样醒悟的人,却又有王宇之流和外面的灵元界人没什么两样的混蛋。
“现在的我,大概做不来建名兄做的事情,但……还是不爽啊。”柏秋寒自语着,而后迈开了步伐。
第一百七十六章 走下看台
木制托盘掉落在地的声音并不刺耳,在后厨里火焰与风箱声音的掩盖下甚至显得有些微弱,所以摔倒在地的男子眼中充满了无助与绝望。他不知道为何王宇长老今日的火气如此之大,但他明白,与以往侮辱责罚便了事的情况不同,今日他性命堪忧。
而后厨的方向,却似没有发现这边的情况,至少到现在为止,连一个出来看看情况的也没有。
男子很清楚,那些同僚不会出现,而就算出现又如何?他们十几人合力,难道就是王宇的对手了?
自小的经历教育让他连反抗的想法都没有,眼睁睁地看着那只大手向自己抓来。
“也许不会死?”男子心中还有小小的侥幸,以往遭遇这种情况的同僚里,也有只是重伤保全性命的,但他很快感觉到了强大的灵元气息,于是他知道了,自己果然不是幸运的那一个。
就在男子闭目待死的时候,预想中的疼痛感与虚无感却迟迟没有到来,于是他睁开眼,却发现那平素里威风凛凛的王宇长老,却如泥塑木雕一般僵在了原地。
因为一只轻飘飘搭在王宇前臂上的手。
在男子眼中,那只手并不像是强者的手,既不算宽大,也没有饱经风霜的麦色或历经磨练的老茧,而手的主人更是如此,可以用美丽来形容的青年,即便是第二次看见,也会让人觉得惊艳。
但这不应该是灵元界应有的强大,灵元界哪来这样的干净?
然而事实就是,在男子眼中高不可攀的长老,无论怎么挣扎,也都无法从那只白皙的手掌中挣脱。
“柏先生何意?”柏秋寒先行动手,就算池会心不愿与之为敌,也不得不站出来面对了。
柏秋寒没有回答,因为他的行动就是最好的回答。
“你想保他?”王宇额上青筋暴起,不知是因为迟迟挣不开柏秋寒的钳制,还是因为纯粹的愤怒,“我游者联盟管教下人,什么时候轮得到你一个外人掺合了?”
“管教?外人?”柏秋寒口中终于有了声音,他反复咂摸着王宇所说的话语,识海里仿佛有什么东西在激烈的碰撞。
那是早就该想明白的东西了。
“你说的管教,就是杀人?”柏秋寒看向王宇。
王宇一怔,没想到柏秋寒会问出如此“幼稚”的问题,讶异之后,他带着嘲弄,对柏秋寒说道:“我就是杀了他又怎么样呢?这里是游者联盟,是灵元界,你凭什么说三道四?”
“因为我不想做看客了。”柏秋寒回想五年以来的种种,最终化为了这一句结论。
灵元界的一切让他感到陌生而可鄙,但他总认为自己为筑道而来,不愿与这世界扯上太深的关系。
但终究是做不到的。
因为他就是这样的人啊,在练气士的世界里妄图保持天真,妄图做一个人,那是天性与年少所受教育的结合,柏秋寒又怎能将之扼杀呢?
所以他救了十三,又为十三的背叛所苦,即便破釜沉舟来到了筑道最后一步,他也未能看清自己想要做的事情,只得依附在苟建名身旁、依附他在灵元界唯一看到的光明身旁。
不过那终究不是他自己散发的光,不是他自己的路。
好在他遇到了绯颜,一个比自己受到了更多限制的外域人,但就算是那样的人,也在试图通过自己的努力改变这个世界。
对苟建名的支持、对映城里那个人的支持,做着那些对游者联盟、对她毫无好处的事情,她究竟得到了什么?
她仅是不愿对眼前发生的事坐视不管。
于是柏秋寒终于明白了,什么和这世界的关联,什么只是为了筑道,都是掩盖自己的怯懦的借口。
从他决定来到这里,从他踏上灵元界土地的第一秒起,他就无法将这个世界与他的命运割离了。
灵元界,充满了丑恶、怀疑、畏惧、怨恨等一系列负面情绪的、失去法度之地,柏秋寒不喜欢,一直不喜欢,他曾经只作壁上观,但现在他要跳将下去——如若不投身其中,只寄希望于他人来将之改变,那他来这里的意义是什么?
这样的自己,就算成功筑道,回到那个熟悉的城市里,海防七团的事情也还会一遍又一遍的发生。
如果早一点将一切告诉师姐,是不是就不会有那么多人死去了呢?柏秋寒不会否认,在从识海的破灭的边缘苏醒之后,曾思考过这样的问题,但他不会去后悔。
往事已不可追,即便后悔,也不会让过往出现半分改变,他只是厌恶着过往的自己,那个不汲取教训的、傲慢的自己,然后告诫自己,绝不能再变成那样连自身都厌恶的存在。
然后他重复了自己的答案。
“我不想再做看客了。”
隐约间,柏秋寒似乎听到了少女的轻笑。
那不是幻觉,以柏秋寒的精神力,绝不至听到那样的幻觉,所以他也笑了——因为她一直在关注着他。
王宇不懂柏秋寒口中的“看客”是什么意思,但他知道自己的嘲讽对这个青年一点作用也没有。
平日里跋扈惯了,便容易蒙蔽双眼,看不清高峰,王宇只以为柏秋寒稍强于自己,而自己这一行六人定能对抗,却没有想过,这个青年并没有苟建名那样的庞大的情报信息,却又为什么能被盟主请上山来。
他更不知道柏秋寒在短短时间里思考了些什么,他只认为那突如其来的微笑是对他的轻视。
“臭小子,听明白了就赶紧放开你的爪子,真以为我游者联盟和外面的杂种贱民一样?”
“就从你们开始吧。”柏秋寒说着,笑得更加灿烂,而与之相对的,则是王宇脸上深深的恐惧与绝望。
柏秋寒一缕伪先天真气,自王宇的经络之中渗入,对于修行之人来说,外人的真气如果不经转换,基本等于毒药,何况和柏秋寒修炼体系都不同的王宇?
那缕真气一路摧毁着王宇嚣张的根基,而后逼入了他的丹田——灵元储存的地方。
随着王宇一声撕心裂肺的惨叫,柏秋寒终于松开了手,而这个虬髯大汉便如烂泥一般瘫软在地,汗透重襟,就像才生了一场大病般。
“你、你做了什么?”王宇的声音再没有先前那样的中气十足,尽管对柏秋寒心怀恐惧,但想到以后可能遭受的对待,还是让他将对柏秋寒的质问说出口来。
“放心吧,那些受损的经络会让你痛一阵子,但也是能恢复的,至于你的灵元……”柏秋寒顿了顿,而后道:“我封住了你的丹田,你也不用试着强行突破,以你的修为只会让自己受伤,嗯,大概一个月吧,我的真气大概能封住你的丹田一个月。”
“王宇长老,这……”池会再也坐不住,腾的一下站起身来,惊讶地注视着王宇。
而当看到王宇肯定的点头之后,五名长老无不惊讶得无以复加。
封住丹田?
这是他们无法想象的手段,在灵元界,实力高强者要摧毁人的丹田不难,但是要将之封锁却不伤人修为,却是闻所未闻。
对于柏秋寒来说,这只是伪先天真气对于灵元界的质量碾压,加之精神力精密控制下的小把戏,对上灵元脱体就没什么效果了,不过见池会几人如此,他也不会点破就是了。
“柏先生,您究竟有何目的?”
“池会长老,请问几位是在山下村落长大,还是贵盟前辈的后代?”柏秋寒却反问。
“我几人都是幼时蒙师,从村中来到山上的。”池会愣了愣,还是如实答道。
“嗯,我也没什么特别的目的,就是想让诸位长老回归初心。”
“你……”
在柏秋寒的话语中感到了危险,池会拍案而起,另四名长老动作比他慢上半拍,也纷纷站起。
但柏秋寒已经动了,踏着空玄碎宇步,他的身影闪烁间,就出现在了池会等人身前。
明明是以五对一,池会却没有半点安全感,身旁同伴的气息似乎已经消弭,只剩他一人面对着强大而恐怖的敌人。
池会咬着牙,最终还是出手了。
没时间讲什么礼数,更管不了柏秋寒还未正式宣战,只有通过灵元的爆发,才能将那份莫大的压力宣泄出去。
他余光之中,其他长老也已运转灵元,尽管明白这些人也只是和自己一样承受不住压力,但池会还是感到了小小的安心。
然后他就明白了,这份安心是多么的虚假。
他没有看清柏秋寒的动作,只觉胸前一痛,身体便不受控制地腾空飞起,而后撞上墙壁,最后软软滑落。
池会并未感觉到预想的疼痛,但遍布四肢百骸的酸楚麻木却让他动弹不得,他勉强转头,却见四名长老都躺在不远处,显然是遭受了同样待遇。
毫不掩盖的脚步声如此清晰,落在池会以及四名长老耳中,却如送葬的钟声,池会已无力看向柏秋寒,他尝试着张嘴说几句讨饶的话来,可喉中却只有“嗬嗬”的声音,无论如何也无法组织成完整的话语。
柏秋寒终于站在了池会身前,那张漂亮的面孔在这位游者联盟长老看来却宛若恶魔。
“我不会在这里杀人的,只是啊,你们的修为与地位好像让你们忘了太多东西,我只是暂时把它们拿掉,这样你们也许就会想起来了。”柏秋寒一面蹲下身子,一面絮叨地解释着。
他知道池会等人不会回答,因为他的真气已经封住了他们的行动能力,所以他下定了决心,将手按在了池会的胸口上。
池会并未如王宇一般惨叫出声,有柏秋寒封住了他行动能力的缘故,也因为他的丹田经络已完全丧失了反抗能力。
但他的绝望却一点也不会少,清楚地感觉到赖以生存的力量逐渐消失,让他整个人都仿佛苍老了几分。
柏秋寒没有理会池会,而是在其他几名长老身上如法炮制,短短时间后,池会等六人便从初时的趾高气昂变得面如死灰。
随着柏秋寒真气的力量逐渐消散,几名长老开始恢复了行动能力,而他们做的第一件事,就是确认自己丹田的情况。
结果当然只会让他们更加绝望。
“柏……你究竟要做什么!”心中愤怒让池会想要对面前的青年发出咆哮,但些微的冷静却强行浇熄了他的怒火。
“我会向绯颜申请,这一个月,你们就和他做一样的事吧!”柏秋寒指着那个一脸不知所措、显然还没未从剧变中缓过神来的男子说道。
“这……”池会一脸迟疑,他虽是出生于山脚村中,但展露天赋后不就被前辈长老看中,带上了山,哪里做过那些粗活。
其他几名长老也是同样的神色。
“只要一个月就行么?”
最先示弱的反倒是王宇,他强忍疼痛,匍匐在柏秋寒身前,语气里满是卑微。
柏秋寒并不意外,通过欺负弱小带来的强大感便如空中楼阁,一旦抽去了唯一的支柱,就只剩垮塌一种结局了。
“我说过,只能封住你们一个月。”
对于池会等人来说,这并不算确切的回答,柏秋寒能封住他们修为一次,就能封住无数次,但他们又哪敢有异议?
除了对于其实力的忌惮,几人也已经注意到了柏秋寒对盟主大人的称呼,盟主大人到灵元界二十多年,敢直呼其名的有几人?
至少在他们的印象中,一个都没有!
于是他们再不敢有反抗之心,随着王宇一同匍匐在柏秋寒身前。
“我不需要你们跪。”
柏秋寒抬手,将几人一一拉到椅上坐好。
“你们身居高位太久,自我标榜的东西与你们的行事大相径庭,希望你们能懂得我为什么会这么做。”
柏秋寒说完,却见几人一脸迷茫,不由叹了口气,他无法叫醒装睡的人,这些沉浸在自我所谓正义的世界里之人,就如在映城时初识游者联盟时那样。
但那些是可以改变的,当年与他们并无什么区别的吴长明,现在也正为了救赎而奔走,绯颜和他终会离开,在这之前,他至少要帮苟建名把内部的危险尽量除去。
这也在她的构想之中吧?
想起了刚才的笑声,柏秋寒意识到,她大概早就想做这些事情了,而自己的出现,正给了她执行的机会。
被利用了吗?
柏秋寒不会有这样的想法,一切都是恰到好处,如果在临别之时,这方小世界还和现在、和数十万年前没有任何差别的话,不论他还是她,都会有诸多不甘吧?
离别灵元界前夕的相遇,不过是互相成全罢了。
如是想着,柏秋寒只觉困扰自己不少时日的筑道最后一关,就要有前进的迹象。
现在还不是时候。
柏秋寒这样告诉自己,练气士不是赌徒,更不可急功近利,比起尝试机率仍旧堪忧的突破,他还有更重的事情要做。
这样想着,柏秋寒便与之前一直隐藏在厅中、而今终于露出本来面目的精神力建立了联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