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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风吹小白菜     岁岁折娇txt下载     岁岁折娇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一百零七章 人之初,性本善

    郭山川怔怔地凝视她,“小熊?”

    贺美熊没有再说话,只是紧紧地握住他的手。

    郭家被查抄了。

    有可以媲美国库的如山黄金和天司判探子们拿命换来的陈述书作为物证,再加上张师爷的人证,郭端平根本不存在翻案的可能。

    半个月后,郭端平及其所有家眷被判流徙边疆,终身不得离开苦寒之地。

    贺瑶和顾停舟站在城楼上,目送流徙的队伍消失在北方的驿道里。

    贺瑶蹙着眉。

    队伍出城门的时候,郭盈盈坐在囚车里,还在焦急地朝四周张望,嘴里大喊着“周岁”这个名字,哭着求他一定要去边疆救她。

    顾停舟瞥了她一眼,“郭盈盈并非善类,她知晓她父亲的所有行径,并且也曾伤害过不少丫鬟婢女的性命。和郭端平蛇鼠一窝罢了,为她难过,不值得。”

    贺瑶收回视线,接过李福递来的胡饼,使劲儿咬了一口。

    才出炉的肉馅儿胡饼,热气腾腾的。

    她没搭理顾停舟,转身下了城楼。

    贺瑶回到天司判,正要去卷宗室继续查黑翎箭,翠翠突然冲到她跟前。

    翠翠怒气冲冲地嚷嚷:“贺二姑娘,我已经被羁押在这里半个月,我又没犯罪,你凭什么关着我?!你究竟何时放我出去?!”

    郭家的事情了了,贺瑶也没打算拿她怎么样。

    她摆摆手,“你走罢。”

    翠翠翻了个白眼,昂首挺胸地踏出了门槛。

    霍小七从内室出来,好奇地望了一圈,“咦,贺二你没跟小顾大人一起回来?”

    贺瑶“嗯”了声。

    霍小七落座,挠了挠头,“虽然郭家的事情解决了,但不知怎的,我这心里总不大踏实,好像有什么事被忽略了……什么事呢?”

    贺瑶给自己倒了一盏茶,“你是不是没休息好,整个人太紧张的缘故?郭家全族被判流放边疆,这辈子都不能离开那里,我和小顾大人亲眼目睹他们北去,再没有什么缺漏了。”

    霍小七使劲儿挠头。

    贺瑶也帮他倒了一盏茶,两人开始对坐喝茶。

    喝了一会儿,霍小七突然瞄到墙上的通缉画像。

    他一拍大腿,“我想起来了,凉州大盗!郭家的案子与那个盗贼息息相关,他为了郭家不惜千里迢迢来到洛京,怎么可能放任郭端平活着离开?!不出所料的话,他会半路截杀郭家全族!”

    贺瑶也愣住了。

    是了,那个叫空释的少年盗贼……

    她顾不得喝茶,抄起红缨枪,迅速离开了天司判。

    贺瑶走后,翠翠从廊外阴影里走了出来。

    她这趟潜伏在郭家,可谓一无所获。

    不过现在好了,她知道凉州大盗很可能出去截杀郭端平,只要把这个消息禀报给公子,公子带着人马守株待兔抓住凉州大盗,岂不是大功一件?!

    到时候,公子定然会嘉奖她的!

    翠翠毫不犹豫,径直去找魏九卿。

    越往北,气候越是寒冷。

    一辆辆囚车行驶在驿道上,驿道蜿蜒不见尽头,天际白茫茫的,道路两侧山水凋零草木枯黄,迎面的北风透着刺骨的寒意,仿佛百鬼哭嚎。

    郭家众人蜷缩在囚车里,穿着单薄的白色囚服,各个神情枯槁。

    已至黄昏,天色黯淡,北风愈加凛冽。

    押送囚车的侍卫长骑在高头大马上,盯着道路尽头突兀出现的一道身影,忍不住眯了眯眼。

    这么冷的天,又是荒郊野外,谁会在这里?

    慢慢走近了,侍卫长才看清楚拦路的人是个少年郎。

    少年郎穿一身黑色的窄袖短打劲装,用鹅黄丝带束起高马尾,生得唇红齿白昳丽俊俏,笑起来时露出两颗小虎牙,正把玩一根枯萎的柳条,很是顽劣不羁。

    侍卫长扬了扬马鞭,高声喝道:“小子,还不快让开路?!”

    元妄用柳条指了指那些囚车,“你们原路返回吧,这些人,我要了。”

    侍卫长愣了愣,随即大笑出声,“你这小子好生狂妄,你知不知道他们是什么人?”

    元妄微笑,“将死之人。”

    侍卫长的笑容凝滞在脸上。

    眼前的少年郎整个散发出不详的杀戮气息,下一瞬,他的身影消失在原地,等侍卫长再次看清楚他时,少年手中的棍棒已经狠狠敲击在他的脑袋上!

    侍卫长狼狈地跌下马,什么都来不及做,就彻底晕死过去。

    其他押送囚车的侍卫慌慌张张地抵挡,然而他们根本不是少年的对手,不过才一个照面,就纷纷被打晕过去。

    元妄提着棍棒,一步步走向郭端平的囚车。

    他在囚车前站定,“郭大人可还记得我?”

    囚车里的郭端平,不过四十出头的年纪,却像是一夜之间苍老了十岁,须发斑白形容枯槁,因为天气严寒的缘故,一张老脸冻得通红。

    他在凉州做的事人神共愤,出城的时候被百姓夹道围观,被扔了不少烂菜叶子臭鸡蛋,此刻乱糟糟的发髻上还挂着几片青菜叶。

    听见元妄的声音,他颤颤抬起眼帘。

    他端详元妄良久,突然露出一个笑容,“可是奋勤回来了?”

    元妄挑眉。

    才短短半个月的时间,这个老混账竟然痴傻了!

    暮色四合,北风呼啸,乌云从天际处重重叠叠而来,隐约有落雪之势。

    寒风吹拂着郭端平的苍苍鬓发,他眼神浑浊,随手摘下一片烂菜叶子塞进嘴里,咀嚼片刻,忽然开始含糊不清念念有词。

    元妄细细聆听,才听清楚他念的是一段《三字经》:

    “人之初,性本善。性相近,习相远……”

    这是稚童的启蒙读物。

    郭端平仰起头。

    天空呈现出厚重的铅灰色,几片单薄的雪花飘零而落,凄艳而又清冷。

    ,

第一百零八章 小娘子腰肢好软

    郭端平突然忆起幼时跟同村的玩伴们一起去学堂读书的情景。

    他们捧着书懵懵懂懂地坐在学堂,夫子教他们的第一句,就是“人之初,性本善”。

    夫子说,华夏的读书人和别国的读书人不同,华夏的读书人,讲究“天下兴亡,匹夫有责”,讲究“安得广厦千万间,大庇天下寒士俱欢颜”,讲究把“仁”这一字刻在骨子里,讲究心怀社稷怜悯苍生。

    那时大家都很笨,只有他很聪明,夫子教过的功课他倒背如流,不过十四五岁的年纪,就已经熟练掌握了四书五经的内容。

    他被夫子举荐,去凉州城里的私塾读书。

    他在凉州城里遇见了卖馄饨的孤女周秀秀,周秀秀对他很是钦慕,早起晚归卖馄饨支持他读书。

    可是在城里读书的子弟非富即贵,他们欺凌他、作践他,在他的膳食里面吐口水,在他的被褥里撒尿,滴水成冰的冬夜,他饥肠辘辘地捧着书桌案边,流着眼泪发誓,他一定要飞黄腾达,一定要把这些人踩在脚底下!

    后来,他做到了。

    他一步一步做成了凉州最大的官儿,他趁着旱灾垄断粮食哄抬价格,他成了北方最有钱的富绅,他手握权势富贵,昔年得罪他的那些同窗,都被他狠狠折磨致死。

    就连深爱他的发妻周秀秀,也在他争权夺利的过程中,成了牺牲品……

    棍棒劈开囚车。

    元妄懒得废话,一棍子扣向郭端平的脑袋!

    郭端平被打得狠狠摔了出去,脑壳破碎,血流满脸。

    他呈大字躺在驿道上,鲜血逐渐流进砖缝。

    他看着阴沉沉的天空。

    人之初,性本善……

    他突然想回到那年的乡下私塾,再跟启蒙的恩师学几句经书。

    他突然想回到初进城的那年,梧桐巷桂花坊,再在铜镜前为秀秀描一笔眉。

    然而,那年光阴再不可得。

    再不可得……

    细小的雪花落进了他的眼瞳。

    郭端平没了呼吸。

    元妄转向其他人。

    郭家的亲眷惊恐不已,纷纷拍打着囚车,不停发出尖叫。

    元妄听而不闻。

    两刻钟后。

    贺瑶策马疾驰而来,山川已落了一层薄雪,皑皑白雪上洒满了嫣红血迹,包括郭端平在内的郭家三十三口人,全部死在血泊中,竟无一生还!

    远处,浑身是血的少年戴着白狐狸面具坐在囚车上,正随手扬起一把雪,像是在祭奠什么人。

    贺瑶怒不可遏,握着缰绳的手青筋暴起,“小贼,你干了什么?!”

    元妄挑眉望去。

    今日贺瑶没戴那张青鬼面具。

    她骑在枣红马上,牛皮小靴踩着马镫,穿一袭正红色窄袖缺胯袍,两指宽的皮革腰带勒出纤细的腰肢,白茫茫的雪地映照出她尖俏娇艳的小脸,她一手握着缰绳,一手握着红缨枪,寒风吹拂着她的鬓发,她是那么英姿飒爽。

    元妄愣在当场。

    天司判的这个凶婆娘……

    她的脸……

    她的脸,和贺岁岁的脸逐渐重合。

    脑海中的一些疑点,在这一刻似乎得到了回答,为什么贺岁岁三天两头生病不肯见他,为什么国子监的人从不夸赞贺岁岁是个才女,为什么贺岁岁的闺房里面会挂着各种各样的兵器……

    原来贺岁岁,就是天司判跟他渊源颇深的那位小娘子。

    元妄的心头顿时涌出复杂的情绪。

    他心仪的小娘子,本该琴棋书画样样精通,是个真正的大家闺秀,怎么一夕之间……

    换成了能跟他大战三百回合的凶婆娘?!

    这还是他心仪的小娘子吗?!

    就她这样的小娘子,莫说他天寒晚归时为他留一盏灯、温一壶酒,不凶悍的罚他跪搓衣板再拿红缨枪把他挑出去,他就阿弥陀佛了!

    更何况……

    他隐约记得,自己似乎还很得意地告诉过她,他从前在北方时一夜之间连闯三十户香闺……到时候她质问起来,他该如何解释呢?

    元妄想想就头皮发麻。

    贺瑶已经纵马而来,“小贼,你擅自杀害犯人,看枪!”

    她出招看似凌厉,实则并未使出浑身解数。

    虽然没能阻止这一场杀戮,但郭家作恶多端,杀了也就杀了,没什么大不了,不过过程还是要走一走,假装跟这小贼打一场架,到时候天子面前也好交代。

    元妄压根儿不想跟她打。

    他仗着轻功比贺瑶好,瞬息之间出现在贺瑶的马背上,从背后拥住她的细腰,压低声音放肆笑道:“小娘子腰肢好软……”

    贺瑶的瞳孔瞬间缩小,白皙的耳廓也充血发红,宛如精致的红玛瑙。

    她以为这小贼只是劫财,她万万没想到……

    他居然还劫色!

    她怒不可遏,在马背上跟他打了起来,“好你个采花大盗!姑奶奶我今儿就为民除害!”

    元妄只是笑,在打斗过程中,又摸了一把贺瑶嫩嫩滑滑的脸蛋,“原以为是个丑八怪,没想到小娘子的容貌如此娇艳。为了小娘子,在下倒也愿意做一回采花大盗。”

    “你——”

    贺瑶满面通红,气得牙痒。

    这小贼从前救过,她还以为他是个好人,没想到言语举止如此轻浮!

    红缨枪携裹着雷霆怒意,贺瑶不管不顾地捅向元妄的下身。

    元妄惊吓不轻紧忙避开,要紧位置忍不住一阵阵发凉。

    完犊子了,他这回真惹怒了这位小姑奶奶。

    他得抓紧跑路了。

    他足尖点过贺瑶的脑袋,借力跃出一段距离,“小爷还有要事,恕不能再奉陪!”

    贺瑶摸了摸自己的头,眼睁睁看着元妄消失在雪地深处,恨得狠狠抛掷出红缨枪,怒吼声传出老远,“小贼,再碰见姑奶奶,姑奶奶一定给你阉了!”

    天地皆白。

    贺瑶出了一身汗,抬袖抹了抹脸,又望向那些尸体。

    目光落在郭盈盈的身上,细雪已经覆盖了她半边面庞,她睁着涣散的眼睛,身体里还在流淌出温热的血液。

    贺瑶默了默,翻身下马,把带来的斗篷盖在她的身上。

    与此同时,远处的峨峨山巅。

    翠翠陪同魏九卿,冷眼观看下方发生的一切。

    他们来得早,元妄是如何杀戮郭家全族的,贺瑶和元妄的那一场架,甚至就连两人没戴面具时的脸,都被看得一清二楚。

    魏九卿目送贺瑶远去,俊美的面庞上浮现出一抹奇异的微笑。

    他反复摩挲缰绳,眼底是不加掩饰的嘲讽和恶毒,“凉州大盗,凉州小侯爷……我竟不知,他们是同一个人。妙,太妙了!”

    ,

    晚安安鸭

第一百零九章 元哥哥怎么一直盯着人家

    细雪伶仃。

    山路崎岖。

    穿着厚实兽裘的贺美熊,背着郭山川,沿青砖台阶艰难地朝山上跋涉。

    因为落雪的缘故,台阶覆盖了一层积雪,踩上去咯吱作响,山路崎岖难行,鲜少有人经过,两侧的树枝胡乱生长,偶有倒刺刮破贺美熊的衣裳和面颊,再加上这一路向北风餐露宿,她的外形看起来十分糟糕。

    她的嗓音虽然嘶哑,但仍旧稚气,“翻过这座山,就能看见和蛮族的边界线了。这个季节,他们那里正下大雪,我领你去看看大雪,有鹅毛那么大呢,落在身上也不会融化。”

    郭山川气息微弱,身上裹着一层绒毯。

    沿途跋涉,他已然接近油尽灯枯。

    他虚弱地睁开眼,雪花落在他的眼睫上,他轻轻眨了眨,便似化成了水。

    他从绒毯里慢慢伸出手,雪花落在掌心细密柔软,竟感受不到冷。

    冻红干裂的嘴唇缓缓弯起,他的眼瞳里尽是满足,“小熊,与你行这一路,我已然心满意足,纵然此刻死去,也再无遗憾。”

    “死”这个字,刺痛了贺美熊。

    她转移话题,“你的声音很哑,你是不是渴了?”

    她把郭山川放在路边,从行囊里面找水囊,“我记得还剩半壶水,裹在毯子里,此刻应当还是温热的……”

    她打开水囊,里面却空空如也,不知何时起,竟一滴水也不剩了。

    她眼底闪过慌乱,开始摇晃水囊,“不应该呀,咱们的水呢?没有水怎么办,你拿什么解渴呢?咱们还有那么长的路要走,总得去看看更北方的雪才成……”

    像是刻意掩饰什么,她语速极快,拼命不让自己去想那个“死”字。

    她眼圈渐渐红了,摇晃水囊的动作越来越粗鲁,声音也越来越不耐烦,“明明带足了热水,定是我半路不注意给喝了!我可真是个混账——”

    “小熊。”

    郭山川打断她。

    贺美熊不敢去看他的眼睛,笑嘻嘻地道:“你放心,我还准备了几颗野果,你拿着吃,勉强也能解渴。”

    她低头翻行囊,郭山川握住她的手,“小熊,我不行了。”

    行囊侧翻,藏在里面的几颗烂野果骨碌碌滚到台阶上,又从台阶一路滚了下去。

    贺美熊依旧低着头。

    温热的液体滴落在郭山川的手背上,是贺美熊的眼泪。

    郭山川仰起头,艰难地抬起手,慢慢替她擦去满脸的泪花,“我是庶子,我这一生,原本就是多余的。这辈子,从没有谁为我哭过,能得你的眼泪,山川死而无憾。”

    风霜满面。

    不知何时起,少年的手也冻得红肿。

    满山落雪,四野寂静。

    贺美熊哭着抱住他,心底生出一片苍凉和遗憾。

    他们遇见相识,才不过短短一两个月的时间。

    可是少年少女的感情就是来得那么突然那么纯粹,明知身份悬殊,明知没有未来,也仍旧难以抑制天生的好感。

    郭山川伏在贺美熊的怀里,眼皮支撑不住地慢慢合上,双手却不放心地紧紧揪住少女的衣襟,挣扎着像是有什么要紧的事交代,“小熊……我父亲……我父亲……那些画子……”

    喉头腥甜。

    郭山川吐出最后一口血,终是没了气息。

    寒风四起,山间竹木松柏簌簌作响,雪落得也更大了。

    贺美熊呆愣愣的,声音轻颤:“郭……郭山川?”

    人世间,再不会有人回应这个名字。

    这一路的疲惫心酸和绝望涌上心头,贺美熊终于抱着少年尚还温热的尸体嚎啕大哭。

    不知哭了多久,她抽噎着把郭山川埋在了山里。

    天色已经黢黑。

    贺美熊正给坟头添土,远处突然亮起星星点点的灯。

    马蹄声传来,不过半盏茶的功夫,就到了跟前。

    她抬起红肿的眼睛望去,不禁愣住。

    来的几名骑兵身穿异族服饰,卷发褐眼,竟是蛮族的士兵!

    她猛然站起身,擦着脸环顾四周,无比确信道:“这里是中原的地界,你们为何会出现在这里?!”

    几个人忌惮地盯着她,没想到会在这种深山老林撞见中原人。

    他们叽叽咕咕交谈了一阵。

    贺美熊在宁州时,常常和蛮族人打交道,因此是能大概听懂他们的语言的。

    他们在偷偷考察边防地界的军事布防,他们想带领五十万骑兵侵占洛京,得到中原广袤肥美的地域。

    贺美熊的目光变了又变。

    他们终于谈完,其中一名士兵抽出狭刀,毫不犹豫地刺向贺美熊!

    显然,是冲着灭口来的。

    贺美熊迅速后退,在郭山川的坟头前站定。

    她解开厚实的兽裘,随手丢弃在地,她内里穿着窄袖束腰的长袍,脚踩老牛皮靴,面对几名蛮族士兵,果断拔出腰间两把弯刀。

    寒夜苍茫,山脉无垠。

    中原的辽阔地域,笼罩在少女身后一望无际的天穹下。

    贺美熊的刀法是跟父亲学的,也算十分精湛。

    弯刀在她手中转了几圈,折射出凛冽寒芒。

    此刻她全然敛去了刚刚的儿女情长,眼眸漆黑而有薄光,摆出战斗的标准架势,用蛮族人的语言,掷地有声:“中原寸土不相让,若想侵占,请从小女身上过。”

    ……

    半个月后。

    因为揭发郭家的罪行有功,顾停舟这段时间没怎么给贺瑶安排任务。

    贺瑶白天去国子监读书,夜里在天司判卷宗室翻阅卷宗,再加上霍小七他们为了学贺家枪法孝敬的零嘴儿和鸡鸭鱼肉,她这段日子过得很是逍遥快活。

    只是每次碰见小侯爷,对方的眼神似乎和从前不太一样,叫她感觉怪怪的。

    接近年关,国子监也放了假。

    可大家都没闲着,包括管事在内,贺家全府上下伺候的奴仆丫鬟加起来也就十几个,厨娘忙着准备过年要用的咸鱼腊肉,今年过年贺老将军和贺小将军都会带着亲信从边关回来,因此得多准备一些食物。

    管事则带着小厮们修缮漏风的几间屋子,好在过年时供给回来的人住,于是采购年货的任务就落在了贺瑶和元妄的头上。

    两人乘坐犊车上街,贺瑶捧着管事给的采购清单念念有词,“香油、陈醋、酱料各十瓶,猪头三个,活羊八头,活鱼一百斤,猪肉一百斤,面粉一百斤……”

    她念着念着,忍不住喉头发紧。

    馋的。

    元妄坐在她身侧,静静看着她。

    小娘子生得娇艳欲滴,鸦青长发梳得整整齐齐,鬓角垂落银流苏,领口和袖口干干净净,怎么看都是个温柔婉约的大家闺秀。

    然而……

    想起贺瑶抄着红缨枪打打杀杀的场景,元妄露出一个复杂的微笑。

    贺瑶注意到元妄正盯着自己,不禁有些脸红,“元哥哥怎么一直盯着人家?怪叫人害臊的……可是人家脸上有什么脏东西?”

    ,

    晚安安鸭

第一百一十章 贺岁岁是喜欢他的吧?

    害臊……

    她还会害臊?

    元妄保持微笑,“只是觉得,岁岁举止仪态赏心悦目,不愧是洛京第一淑女。”

    贺瑶害羞道:“我虽出身武将世家,然而实在不喜欢打打杀杀,拿刀子是多么粗鲁的事,岂是女孩儿家能做的?我天生温柔婉约,大约是随了我阿娘的性情吧。”

    “哦,原是随了伯母。”元妄点点头,又慢悠悠道,“对了,我这段时间读屈原的《史记》、司马迁的《离骚》,细细读来都十分精彩。”

    他一边说,一边观察贺瑶。

    《史记》乃是司马迁的著作,《离骚》则是屈原的,他故意说反,就想看看这小娘子有没有反应。

    贺瑶眨了眨杏子眼。

    什么《史记》、什么《离骚》,她是统统没有读过的。

    提起屈原,她只知道吃粽子的习俗与他有关,她一顿能吃十个粽子呢。

    她干咳一声,“是吗?这些我都读厌了,倒是觉得不过如此呢。”

    元妄笑意浅浅,眼底掠过了然的光。

    得,他家贺岁岁,确实是个不怎么读书的人,难为她在他面前装了这么久。

    贺瑶生怕他又问奇怪的问题,紧张地转移话题,“趁着这趟出来,元哥哥可有什么想买的东西?”

    车窗卷起,冬阳透了进来。

    小娘子洁白的耳廓充血嫣红,细腻到能看清楚细微绒毛的小脸也遍布绯红薄云,双手紧紧捏着那份清单,实在是紧张到不知如何是好。

    元妄想逗她的心思突然就歇了。

    心底,生出不忍和怜惜。

    贺岁岁……

    应当是喜欢他的吧?

    她倾慕她的未婚夫,以为她的未婚夫文采风流博览群书,唯恐他嫌弃自己孤陋寡闻舞刀弄枪,所以才一直假装自己喜欢读书,假装自己是个温柔婉约的小淑女。

    她用心如此,他又怎能拆穿辜负?

    元妄单手托腮,凝视少女娇花般的面庞,柔柔笑道:“过年的衣裳靴履都已经置办好了,倒是不缺什么。你有什么想要的没有?我买给你。”

    他如今可有钱了呢。

    贺瑶不肯花他的钱,然而到了铜驼街之后,架不住元妄一意孤行,愣是把她拖进了最豪奢的那座首饰铺子,一掷千金为她买下了几套稀罕头面。

    白玉、点翠、黄金、宝石,种种昂贵,贺瑶从来只在其他小娘子的发髻上见到过,突然轮到自己也能拥有,忍不住轻轻抚摸,欢喜不已。

    两人踏出首饰铺子,正要继续往前逛,不远处突然奔来一个小乞丐。

    小乞丐哭着扑到贺瑶怀里,“二表姐!”

    贺瑶愣住,连忙拿手帕替她擦干净脸蛋,是贺美熊。

    贺美熊这次北上,中途曾给她寄过信报过平安,因此她才没怎么担心,骤然见到贺美熊餐风露宿成了这副鬼样子,到底还是心疼起来。

    她要带贺美熊去吃东西,元妄便自己去继续采购年货。

    贺瑶带着贺美熊在街边的馄饨铺子里坐了,替她叫了两碗鲜肉馄饨,“你怎么搞成了这样?郭山川呢?”

    贺美熊的眼泪啪嗒啪嗒往下掉,委屈道:“死了。”

    贺瑶递给她一张手帕,安慰道:“他体弱多病,这样冷的天,没有精贵药材养着,确实很难活得长久。”

    等馄饨端上来,贺美熊吃饱喝足,才放下连汤底也喝没了的大碗,“他临死前留下一句话,回洛京的路上,我左思右想,那句话大约不只是跟我说的,他好像想告诉咱们一些事。”

    贺瑶好奇:“他说什么了?”

    贺美熊认真道:“他连说了两遍他父亲,然后又提起那些画子,也没明说那些画子怎么了,就没了气儿。”

    贺瑶愈发好奇,“什么画子?”

    “就是他书房里的一些山水画,他素日里没事,就喜欢描摹绘画,画的可好了呢。不过那些画子我都仔细看过,就是些普通山水,也不知道他提那个做什么。”贺美熊又叫了一碗热馄饨,“或许,画子里面藏着什么我读不懂的秘密?反正话我是带到了,怎么查,就是你们天司判的事了。”

    等贺美熊吃完那碗馄饨,贺瑶叫她自个儿回府洗澡更衣,她则去了天司判。

    到年底了,洛京城愈发热闹,各种稀奇古怪的案子也多了起来。

    天司判的人脚不沾地忙进忙出,一天十二个时辰不带歇的。

    贺瑶径直找到顾停舟,把郭山川的临死遗言告诉了他。

    说完之后,她摆摆小手,“话已经带到,我还要跟元哥哥采购年货,先告辞啦!”

    “站住。”顾停舟叫住她。

    贺瑶不耐烦,“还有什么事?人家赶着见心上人呢。”

    顾停舟放下手里的狼毫笔,不紧不慢地起身净手。

    余光瞥了眼贺瑶,她今日穿了身喜庆的小红袄,搭配鹅黄罗裙,站在槅窗的冬阳里,面颊白嫩娇艳,明明未曾施粉涂朱,唇瓣却格外嫣红润泽,像是花瓣一样漂亮。

    她身上还有股浅浅的甜味儿,他闻得出来,那是米花糖的味道。

    洛京的小孩子和小娘子在过年的时候,都爱吃沿街贩卖的米花糖,她今天采购年货,大约在这一路上也吃了不少米花糖。

    顾停舟脑海中浮现出她吃着米花糖跟元妄逛街的画面,突然心情不好。

    他道:“案子既然是你重提的,自然得参与到底。随我来。”

    贺瑶咬了咬牙。

    她真怀疑,大年三十顾停舟说不定还得压榨她继续工作。

    她不情不愿地跟到库房,这里摆放的全是关于郭家的东西,那些堆积成山的黄金也在,各种账本、证据、供词也整整齐齐地放在书柜里。

    侍卫去找郭山川的那些画子了。

    顾停舟拿起一本册子,郭家所有的东西都登记在这本册子上,当日他亲自过目,清楚地记得郭山川的上百幅画作也登记在其中。

    过了一刻钟,侍卫过来禀报,“顾大人,卑职未能找到那些画作,兴许是没收录进来,或者被人偷了。”

    贺瑶诧异,“怎么可能?”

    那么贵重的黄金都没被偷,一个普通庶子的画作怎么可能会被偷?

    难道那些画子比黄金还要稀罕贵重?

    顾停舟一页一页地翻看清单名册。

    从头翻到尾,竟也没能找到那些画作的登记记录。

    他轻轻摩挲纸面,看来,有人故意撕了那一页。

    ,

    晚安安鸭

第一百一十一章 贺二,你跟顾大人成亲多好?

    顾停舟合上名册,“最近几日,有谁来过天司判?”

    侍卫匆忙出去调看记录,很快进来通禀:“最近年底,洛京不太安生,不少人前来报案。这是进出人员名单,请顾大人过目。”

    贺瑶好奇地伸头过去瞧,随即指着其中一个名字:“别人也就罢了,怎么连太子妃身边的大宫女也来报案?东宫丢了宝珠,应该让内务总管负责,跟咱们天司判有什么关系?”

    顾停舟盯着那个名字。

    郭山川,郭端平,郭家……

    太子妃,太子,东宫……

    他淡淡道:“看来当务之急,是拿回那些画作,看看上面究竟藏了什么机密。”

    他瞥向贺瑶。

    贺瑶心底顿时生出不妙的预感,“小顾大人,你看我作甚?难道要我去东宫偷回那些画作?这都年底了,我还想安安生生过个好年呢!”

    顾停舟语重心长,“你还年轻,将来多少好年过不得?正所谓成家立业,你趁着年轻多拼一拼,将来总不会吃亏。”

    贺瑶很想堵上他的嘴。

    她撩裙落座,“我不去!我有几条命,敢从皇宫里面偷东西?将来东窗事发,小顾大人不管我的话,我可怎么办?”

    顾停舟微笑,“她们不是说,东宫丢了宝珠吗?你去东宫办案,光明正大,又有谁敢怀疑你?”

    贺瑶挑眉。

    顾停舟的意思是,让她借着办案之名,从东宫里面偷走画卷。

    杏子眼转了转,她狡黠,“让我去偷也不是不可以,只是嘛,到了年底,手头总有些紧张。小顾大人,你看……”

    小姑娘财迷似的。

    明明厌恶女子追逐权势富贵,可是面对贺瑶,顾停舟生不出任何厌恶的心,甚至,哪怕她不肯去办案,他也心甘情愿把金条拱手奉上。

    她的未婚夫落魄贫寒,给不了她什么。

    他得对这小姑娘好一些,再好一些……

    顾停舟随手摸出一根金条,放在桌案上,“当压岁钱了。”

    贺瑶笑逐颜开,宝贝似的把金条藏进荷包,“谢小顾大人!”

    贺瑶心情愉悦地离开天司判,正准备去找元妄,却在官衙门口撞见了魏九卿。

    魏九卿正从马车里下来,数九寒天,他玉簪挽发,穿一袭银线刺绣宝相花的白袍,外面罩着件华贵的银貂裘,衣领那一圈长绒毛衬得郎君面如冠玉,簌簌细雪的映衬下,更显长身玉立俊美潇洒。

    他捧着一只珐琅彩掐金丝小手炉,含笑注视贺瑶,“巧了,贺二妹妹近日可还安好?”

    贺瑶歪了歪头,“哟,魏家哥哥打扮得人模狗样,是来见我们小顾大人的?”

    “听说东宫丢了一颗珍贵的宝珠,正巧我有些线索,想告诉顾停舟。”魏九卿目不转睛地盯着贺瑶,脸上笑容更深,“我的探子得到消息,那颗宝珠,乃是凉州大盗偷窃的。”

    贺瑶不动声色。

    什么宝珠,分明是东宫贼喊捉贼,为了进天司判偷画册故意编出来的借口。

    怎么到了魏九卿这里,就变成了凉州大盗偷的?

    他想利用天司判,对付空释?

    他跟空释难道产生了什么过节?

    少女心底里打着鼓,没再搭理他,径直走了。

    魏九卿目送她远去,嘴角的笑容多了些阴鸷。

    他不知道究竟是谁偷了宝珠,不过嫁祸到那个凉州土狗的头上,当真是恰到好处。

    他会一步步引诱天司判、一步步引诱贺瑶,逐渐发现元妄就是凉州大盗。

    等他们兵戎相见的时候,可就是一场绝世好戏了。

    魏九卿心情愉悦,又问道:“派去凉州的人,现在到哪儿了?”

    心腹随从恭声道:“北边儿大雪封山,探子脚程慢了些,但想必除夕时定能抵达凉州。明年开春之前,他们就能带着有用的消息回到洛京了。”

    魏九卿微微颔首。

    他如今知晓元妄就是凉州大盗,这段时间反复回想,有没有一种可能是这个盗贼杀了真正的小侯爷,然后他冒名顶替伪装身份,潜伏在洛京?

    考虑到这一点,他才派了探子前往凉州调查。

    如果是这样的话……

    杀害朝廷亲封的侯爷,那可是罪无可恕的大罪!

    只怕到时候,他的贺二妹妹得伤心难过死。

    魏九卿眼底掠过残忍的薄光,含笑进了天司判。

    ……

    再有七天就是除夕夜。

    贺瑶借着查案的名义,带领天司判的人大摇大摆进了东宫,也不管太子夫妇的嫌弃和白眼,直接在东宫住了三日。

    偷偷摸摸在太子的书房里找到郭山川的画作以后,她趁着夜黑风高,把天司判一位过目不忘的绘画高手带了进来,两人就着微弱的烛火看完了上百幅画作,才又悄悄回到居住的偏殿。

    李福早已准备好笔墨纸砚。

    贺瑶亲自掌灯,好奇地看那名高手提笔作画。

    她早已忘了郭山川画上的内容,可这人竟然运笔如飞,俨然是把内容熟记于心。

    看了半晌,她忍不住啧啧称叹,“虽然总嫌弃小顾大人,但他确实厉害,各种各样的人才都能搜罗到……这种过目不忘的本事,天底下恐怕没几个人能拥有。无论放在哪个衙门,都是宝贝呢!”

    霍小七坐在角落嗑瓜子儿,打趣道:“依我看,贺二,要不你就跟你家里那位小侯爷退婚吧,跟咱们小顾大人成亲多好?门当户对知根知底的,还都在一处办事儿……”

    贺瑶笑出了声儿,“小顾大人只可远观不可亵玩,他那样的脾气,半天蹦不出一个屁,跟他待在一起,除了办案就是办案,多么无趣呀,嫁给他只怕会闷死!”

    顾停舟正跨进门槛,闻言,挑眉。

    他半天蹦不出一个屁?

    他无趣?

    难道元妄就有趣吗?

    他那样的人,空有个爵位头衔,除了读书什么本事也没有,将来在朝堂上无所建树不说,连宅邸都买不起,全靠吃软饭住在贺家府邸,难道那样的郎君就值得嫁吗?

    洛京城所有的小娘子都知道,他顾停舟比元妄强百倍千百。

    只有贺二这个傻瓜,才会钟情那么一个落魄小侯爷。

    ,

    晚安安鸭

第一百一十二章 不如趁着正月把喜酒办了吧

    李财注意到顾停舟来了,连忙咳嗽一声提醒大家。

    众人紧忙行了礼。

    顾停舟只盯着贺瑶,“我无趣?”

    贺瑶讪讪。

    怎么她每次议论顾停舟,都会被正主听个正着?

    她咳嗽一声,干巴巴又可怜兮兮道:“小顾大人,我不是那个意思。您看您出身显赫、才貌双绝,年纪轻轻就已建功立业,将来必定是朝堂上的肱股之臣,像我这样的小娘子,怎么可能配得上您?”

    这是实话。

    整个洛京的世家公子放在一块儿,也挑不出比顾停舟更出众的郎君。

    贺二自己平心而论,只有她阿姐那样的小娘子,跟顾停舟才算是郎才女貌天作之合。

    顾停舟面无表情。

    他从没有觉得,贺二配不上他。

    从前他不沾风月之事,对男女之情没有任何想法,如今却觉得,什么门当户对、郎才女貌,那都是虚的,相爱就是相爱,哪有什么般配不般配?

    爱一个人,不该只是爱她光鲜的地方。

    爱一个人,是要包容她所有的缺点的。

    如果是贺二的话……

    不完美,在他眼中亦是完美。

    偏殿光影黯淡。

    顾停舟漆黑的长睫遮住了瞳孔里翻涌深沉的情绪,他深深凝视了一眼贺瑶,随即克制地转头去看新出炉的画作了。

    天司判的人花了三个长夜,完美复制了郭山川的画作,才收拾东西离开东宫。

    因为魏九卿的伪证,东宫宝珠失窃案被安在了凉州大盗的头上,洛京城里又刮起了一阵缉拿盗贼的风气。

    还有一天就是除夕。

    贺瑶带着贺美熊、春浓和其他几个侍女,忙里忙外的给全府挂上红灯笼,厨房那边也已经准备好了年夜饭要用的材料,只等老将军他们回家,大家伙儿高高兴兴团团圆圆地过个年。

    到黄昏时分,贺瑶正和贺美熊、元妄坐在窗边吃烤肉,刘管家急匆匆地进来禀报,说是老将军他们回来了。

    贺瑶喜不自胜,连忙牵住元妄的手,“走,我领你去见我祖父!”

    从前她性子顽劣,祖父是全家人里面跟她关系最亲近的人,也是最疼爱她的长辈。

    这次重生回来,她还没见过祖父呢!

    少女宛如一只百灵鸟,拖着少年穿过曲折回廊,兴奋地跑出府门,果然瞧见巷子尽头,几辆马车正徐徐驶来。

    等马车停在门前,一只苍老的手掀开门帘。

    元妄抬眸望去,探出马车的老人还穿着素朴的甲胄,发髻苍白,虽然年事已高,但看起来很有精神,周身还有股久经沙场杀伐果断的霸气,但他一瞧见贺岁岁,那股锋利之感立刻被慈蔼取代,笑起来时十分亲切。

    “祖父!”

    贺瑶连忙迎了上去。

    贺渠下了马车,笑道:“一年没见,我们岁岁又长高了,嗯,出落得也越发水灵漂亮,这走到大街上,哪家的小郎君不动心?不愧是我贺渠的宝贝孙女儿!怎么样,这一年,枪法可有长进——”

    “祖父!”

    贺瑶先是被他前面的话臊得满脸绯红,听见后面问起枪法,又惊吓不轻。

    她心虚地瞥了眼元妄,急忙把贺渠拉到旁边,小声解释了一番自己目前的处境。

    贺渠好奇地瞅了眼元妄,表示理解地点点头,“乖孙女,祖父明白你的难处了。你放一百个心,祖父呀,绝对配合你演戏!”

    他恢复正经表情,咳嗽一声,轻抚胡须转向元妄,“你就是凉州元家那小子?”

    元妄恭敬地行了大礼,“元妄见过祖父!”

    贺渠正儿八经地训话,“我们家岁岁体弱多病、多愁善感,乃是个温柔婉约的文静女子,你今后,可要好好待她。”

    从后面马车下来的贺青云挑了挑眉毛,他怎么不知道他妹妹体弱多病、多愁善感?

    正要上前问他们爷孙俩在搞什么事,贺威咳嗽一声拽住他,低声把事情讲了一遍。

    贺青云蹙眉,“父亲,咱们这不是故意骗婚嘛?万一成亲之后元家这小子才发现妹妹货不对板,咱们该怎么跟人家交代?”

    “混账东西!”贺威不悦,“你妹妹那么凶悍,在洛京城的小郎君里面名声败坏,总归是嫁不出去的,好不容易有人愿意娶,难不成你还要搅黄这桩婚事不成?!你妹妹若是嫁不成,你也别娶亲了!”

    贺青云噎了噎。

    也是……

    他妹妹那副德行,舞刀弄枪的,洛京的小郎君都不喜欢。

    元家这小子愿意娶,简直就是天上掉馅饼儿的事,他当然还是帮自家妹妹要紧。

    于是贺青云安安心心把拆穿的话放进肚子里,微笑着上前和元妄打招呼。

    贺渠、贺威、贺青云,贺家三代顶梁柱都笑眯眯的,和元妄说话的语气也十分亲切温柔,元妄浑身发毛,只觉得他们三个看他的眼神像是在看即将下蛋的鸡,叫他实在瘆得慌……

    众人热热闹闹地用了晚膳,贺美熊拉着贺青云去院子里比武去了。

    贺渠把贺瑶叫到书房,宝贝似的取出一只藤木箱,“瞧瞧祖父给你带了什么礼物?”

    贺瑶惊喜,“我还有礼物?”

    她打开藤木箱,里面是一副精美的甲胄,银白色的细铠,在灯火下折射出凛冽的寒芒,头盔上的红缨鲜红欲滴,整副甲胄做工很是精细。

    贺瑶取出甲胄,稍微在身上比划了一下,尺寸也是刚刚好。

    贺渠笑眯眯的,“这副甲胄乃是北方最好的兵器大师亲手制成,与祖父白日里穿的那套相似,改明儿咱爷孙俩一块儿上战场,就穿这副甲胄!”

    和祖父穿一样的甲胄,一块儿上阵杀敌……

    贺瑶想象了一下那幅画面,顿时欣然点头,“谢谢祖父!”

    她对甲胄爱不释手,抱在怀里跟老人又说了会儿子话,才告辞离去。

    到了除夕夜,贺沉珠也从宫里回来了。

    与她一起回来的还有元成璧,虽然以公主身份跑到臣子家里过年十分不妥当,但他生母早逝,又不得皇帝宠爱,在宫里也就贺沉珠待见他,就算他出格逾矩,也根本不会有人在意。

    再加上贺美熊和元妄都在,因此贺家的这顿年夜饭十分热闹。

    贺渠喝着从边疆带回来的烈酒,醺得满面通红,美滋滋地询问元妄,“我的乖孙,眼瞅着过完年你就十七了,岁岁也有十六了,你们打算何时成亲?依我看,不如就趁着正月咱们都在,把喜酒办了吧!”

    ,

    晚安安鸭

第113章 哟,这不是镇国公府世子爷吗?

    贺瑶正啃鸡腿呢,闻言险些呛住。

    她祖父疯了,这才哪儿跟哪儿呀,怎么就要成亲了?!

    虽然她也挺急的……

    贺威跟着催婚道:“你们祖父心里苦呀,就盼着你们早点成亲,他好抱外曾孙子。明年开春他还要去边关,这一去,也不知几时才能回……”

    贺青云点点头,拍了拍元妄的肩膀,“正所谓成家立业,贤弟,你只有先成家,方才能立业。我妹妹百里挑一的人物,琴棋书画样样精通,洛京城里不知道多少小郎君倾慕,配你也不算委屈你。”

    元妄心里头打着鼓。

    他们越催,他怎么越觉得娶贺岁岁是个大坑?

    贺渠又慈蔼道:“乖孙,你看我们家岁岁,眼睛又圆又大,睫毛又长又翘,脸蛋红扑扑的,长得可水灵、可漂亮?”

    元妄抬眼望向贺瑶,情不自禁地点点头,“漂亮!”

    除夕夜灯火煌煌,贺岁岁坐在那里啃鸡腿,穿着崭新的小红袄,因为喝过热酒的缘故,小脸娇艳绯红如春日海棠,美自然是极美的……

    贺威连忙引诱道:“既然漂亮,那尽快成亲可好?”

    成亲……

    成亲,意味着建立一个家,即便余生依旧风里来雨里去,可那座冰冷的宅子里会多出一位有温度的小娘子,她会担忧他、牵挂他,他们的姓名将用一辈子的时间牢牢绑在一起,即便百年之后,他们的坟墓也会建在一处,他们将成为世上最亲密的人。

    而这种关系,是超越亲情和血缘的。

    他和贺岁岁,成为世上最亲密的人……

    元妄难以自抑心旌摇曳,眼瞅着要答应尽快成亲,又连忙揪了一把自己的大腿。

    他仿佛进了盘丝洞,他必须清醒一点!

    更何况……

    他自己的情况也很糟糕,他根本就不是贺岁岁的未婚夫!

    贺沉珠瞧出元妄的尴尬处境,解围道:“成亲乃是大事,岂是短短几天就能商议好的?祖父未免太过心急。眼下,还是安安心心过年吧。”

    元成璧急着跟贺家人搞好关系,献殷勤道:“我来斟酒!”

    公主亲自斟酒,倒是把贺家爷孙三代整不会了。

    贺渠连忙起身拦住他,安抚他坐下以后,又与他闲聊起来。

    元成璧对答如流,话里行间又若有似无地透露出自己读过哪些书,在宫里又是如何照顾贺沉珠的,还不忘好一番吹捧贺沉珠,“初见姐姐的时候就惊为天人,想着怎样惊才绝艳的祖父,才能养出这么优秀的孙女儿?今夜见到贺老将军,只觉双眼如洗,这辈子也不算白活了。”

    一番话,哄得贺渠眉开眼笑。

    元成璧又道:“镇国公府退婚,是罗青鹤没长眼,像姐姐这样好的姑娘,正常的小郎君欢喜都来不及。我若是男子,定然三媒六聘八抬大轿,风风光光娶姐姐过门。”

    提起罗青鹤,贺家人的脸色顿时变了变。

    这桩婚事乃是十多年前就定下的,谁也没想到,罗青鹤会突然悔婚,甚至还那般嫌弃羞辱贺沉珠,把事情闹得人尽皆知,双方都丢了脸面。

    贺沉珠淡淡道:“事情都过去了,还提它做什么?”

    眼看时辰不早,贺沉珠还得和元成璧回宫,便与众人告了辞。

    回宫的路上,洛京城在下雪。

    沿街的家家户户透出暖黄的灯火,糯米饭和熟食的香味勾动着食欲,偶有小孩儿穿着新衣裳,成群结队放着爆竹跑过去,除夕夜十分的热闹。

    车轱辘驶过薄雪地,留下长长的车辙印记。

    车厢昏暗。

    贺沉珠垂着眼睫,白皙的指尖无意识地勾弄戴在腕上的白玉镯,不知在想什么,清绝美貌的侧脸笼罩着薄薄的阴霾,显然并没有在享受除夕夜的安宁静谧。

    元成璧托着腮看她,好半晌,突然道:“过完年,我就十五岁了,姐姐该十七岁了。”

    十七岁,洛京城的小娘子早已说好婆家,甚至有的都已经出嫁了。

    贺沉珠没搭理他。

    “姐姐的心事总是这么重,”元成璧凑到她面前,伸手摸了摸她的睫毛,看见她的眼睛眨了眨,便忍不住笑了起来,“姐姐又在算计什么?”

    贺沉珠深深看他一眼,主动拉开与他的距离。

    随即,她的目光落在窗外。

    元成璧顺着她的视线望去,窗外的路边躺着一个男人,蓬头垢面衣衫破烂,与热闹喧嚣的除夕夜气氛格格不入。

    “停车。”元成璧喝令车夫,昳丽无辜的面容上噙起一个微笑,“哟,姐姐,咱们竟碰上熟人了,这不是镇国公府世子爷,罗青鹤吗?”

    贺沉珠面无表情。

    元成璧卷起车帘,兴奋地下了车,抬脚踢了踢罗青鹤,“喂,你是死是活?”

    罗青鹤睁开眼,慢吞吞地爬坐起来。

    他手边还有一坛酒,许是在雪地里借酒浇愁才会醉倒在这里,他的目光被元妄吸引,又很快顺着元妄注意到马车里的贺沉珠,刹那间顿时酒醒。

    他慌乱不已,狼狈地站起身,踉踉跄跄就往巷子里跑,被元成璧狠狠踹了一脚,又虚弱地趴倒在雪地里,啃了满嘴的雪。

    元成璧挑衅地抬了抬下巴,“怎么,我姐姐是鬼吗?你看见她跑什么?”

    罗青鹤把脸埋在雪地里,无声地哭了起来。

    那日,他带着柏雅从狩猎场扬长而去,回到洛京城里,本欲安身在他从前置办的宅子里,谁知父亲心狠,竟派人收走了他的宅子!

    他无处可去,只得典当身上的值钱物件儿,换了银钱和柏雅住在客栈。

    然而总不能坐吃山空,于是他想着法儿地出去借钱,可是从前跟他交好的世家子弟,得知他再也不是镇国公府的世子爷,纷纷跟他断绝往来,他是半个铜子儿也没能借到。

    实在无法,他只得学做生意。

    他当掉了镇国公府祖传的玉佩,换到五千两银钱,在洛京城开了一间文房四宝店,可惜因为经营不善,开张三天也没卖出去一件东西,眼看着支撑不下去,柏雅那贱人不仅不给他任何支持,甚至一改温柔性情,开始骂他是废物。

    ,

    晚安安鸭

第一百一十四章 姐姐根本没有心

    就在七天前,柏雅趁着半夜偷偷卷走了店里所有值钱的物件儿,他自己也因为付不起店铺门面的租金,被房东撵了出来,自此流落街头。

    他自己选的路,走到如今这个地步,他认。

    只是……

    他唯独不愿撞见贺沉珠。

    曾那般羞辱她,还曾扬言没有她他会过得更好,然而如今叫她看见自己的落魄,实在是令他抬不起头。

    他到今日方才认清,原来过去得到的种种好处和种种显赫,并不是因为他的能力,而是因为他是镇国公府世子爷。

    他没了那重身份,便什么也不是了。

    失去镇国公府庇佑的这些天,他也渐渐认识到人心险恶世道艰难。

    没有银钱和地位傍身,他在洛京的每一步都走得艰难,原来一个人心眼多、行事狠,并不是什么坏事,原来贺沉珠在皇宫里的这些年,经历的是他从未经历过的艰险。

    而他竟嘲讽她手段狠辣行事恶毒,娶回家是要倒霉的……

    罗青鹤用双手挡住满是泪痕的脸,不敢正眼去看贺沉珠,只低声道:“从前种种,是我错了。我把人心想得太过简单,把你想得太过恶毒,对不起……当年宫宴上,把你的文章当众丢弃在地,也是我的错,明明是我自己学识浅薄性情自卑,却怨怪是你故意显露才华……”

    他是镇国公府的嫡子,镇国公夫妇性情温厚,他的心地其实也并不算坏。

    贺沉珠淡淡收回视线。

    若是当年,这份道歉兴许能打动她。

    只是,她早已过了需要别人道歉的年纪。

    对这个男人,也只觉得可怜短浅,再无分毫爱慕。

    她道:“回镇国公府吧,告诉伯父伯母,我已经不再怪你。”

    罗青鹤惊喜地抬起头,“你原谅我了?那咱们的婚事……可还作数?”

    从前瞧不上贺沉珠,如今经历了这许多又见识了许多人,才知道贺沉珠的好处。

    他妹妹说得对,贺沉珠的容貌、风度、出身、才华,没有一处可以挑剔,她是真真正正的大家闺秀,莫说洛京城,就算放眼天下,也找不出第二位。

    他就该按照父亲为他安排的那般,娶贺沉珠,继承镇国公府,安安分分享受一世荣华富贵。

    现在,他想让事情回到原本的道路上。

    “婚事……”贺沉珠重复了一遍这个词儿,嫣红的唇角噙起一抹讥笑,“我不怪你,并不代表我原谅你。世子爷,天底下肯无条件原谅犯错之人的,只有他们的至亲。而你我,早已没有任何关系。”

    罗青鹤怔怔的。

    车窗里,少女的侧颜是那么美貌,却又十分清冷孤绝,好似天上一轮遥不可及的明月。

    她不再倾慕他。

    她这样的姑娘,无论嫁到哪家府邸,都能把婚事经营得很好,失去和镇国公府的这桩婚事,她其实并无任何损失。

    罗青鹤终于认清了这个现实。

    元成璧嘲讽地笑了几声,得意地坐上马车,吩咐车夫启程。

    马车渐行渐远。

    元成璧从车窗里探着头往外张望,忍不住奚落笑道:“姐姐,他好像一条死狗呀!镇国公也算有本事,怎么偏偏生了个这么没出息的儿子?哼,也配问姐姐婚事是否作数,他也不照照镜子瞧瞧自己配不配得上姐姐!依我看,洛京城的世家郎君里面,就没有配得上姐姐的!”

    贺沉珠垂着眼睫,不知道在想什么,并不搭理他。

    元成璧放下窗帘,凑到贺沉珠跟前,“要我说,姐姐的年纪其实也不算大,嫁人的事没什么可着急的,不妨就在宫里陪着我。”

    他握住贺沉珠的手,“我呀,可喜欢姐姐了!”

    他又长了一岁。

    偏圆的鹿眼逐渐生出狭长之感,眼睫卷翘,眼瞳里泛着妖异潋滟的光,他微笑着凝视贺沉珠,像是妖怪凝视心仪的猎物,恨不能立刻占为己有。

    贺沉珠抽回手。

    她凤眸冷厉,“殿下自重。”

    元成璧的笑容僵了一瞬,顷刻间恢复正常,故作天真道:“姐姐在说什么?咱们都是小娘子,我不过摸一摸你的手而已,有什么可自重的呢?”

    “殿下是否是小娘子,心里有数。”

    元成璧彻底哽住了。

    他不敢置信地盯着贺沉珠,她竟然知道他的身份?!

    是了,贺沉珠这么聪明的女人,她什么事不知道?

    他拉开距离往后靠在车壁上,“姐姐一早就知道我是个男的,所以才把我从承邺行宫救出来?就因为我是皇子,就因为我可以帮姐姐争夺太子之位?原来你从一开始,就在利用我……”

    “利用你又如何?”贺沉珠哂笑,“你早该知道我无利不起早的。把你带出承邺行宫,只因你和朝堂上的任何一方势力都没有牵扯,我扶持你争那个位置,将来若是事成,我贺家便有第一等从龙之功。我为我的家族谋取利益,你自己也挣到了前程,合作共赢各取所需,你有什么不满意的?殿下的‘利用’一词,未免太过难听。”

    元成璧紧紧握住双拳。

    这个女人……

    她看起来是那么冷静,她并非世人眼里循规蹈矩的大家闺秀,她的骨子里充满叛逆和算计,即使与他相识多年,似乎也没存什么情分,她在乎的只是利益。

    与镇国公府的婚事也是如此,她根本不在乎她嫁的是怎样的郎君,在她心里,她嫁的只是权势显赫可以帮到贺家的镇国公府。

    她只为贺家着想!

    这个认知令元成璧恼火。

    元成璧低声,“我早该知道,姐姐根本没有心。”

    没有心……

    这个评价,令贺沉珠的眼眸闪了闪。

    ……

    正月初一,各家各户都在自家团圆小聚。

    镇国公府却派人给贺家递了帖子,说是正月初二前来拜访。

    到初二那日,镇国公府全家人都到了。

    罗青鹤梳洗干净,背负一捆荆棘,当着众人的面,直接跪在了贺渠和贺威面前。

    镇国公汗颜,“贺伯父、贺兄,犬子胡闹,莽撞之下退了与令爱的婚事,实在是对不住。这不,我押着他来给你们请罪了!”

    罗青鹤也是真心悔过,红着眼睛说了许多请罪的话。

    贺瑶和贺美熊躲在花厅外面偷看。

    ,

    晚安安鸭

第一百一十五章 不如嫁给她阿兄

    贺美熊咋舌,“虽说大表姐不近人情了些,但凭她的容貌和才气,再加上一身的本事,不知道多少名门大族喜欢这样的儿媳,洛京城里还没有哪家舍得退她的婚吧?罗青鹤果真是疯了!”

    贺瑶轻嗤,“如今才知道悔过,早已晚了,阿姐才不稀罕他呢!”

    两人说着话,背后冷不丁传来一身轻咳。

    两人转身望去,罗辞玉安安静静地站在门廊边。

    背后说人家兄长的坏话,终究不大光彩。

    两姐妹对视一眼,贺瑶尴尬地走上前去,“罗姐姐也来做客了?此间无趣,我们去花园里逛逛吧,园子里有一棵梅花树,两百年了,是我们家最贵的树呢,这个时节正在开花,我领你去赏花?”

    罗辞玉自然不会推拒。

    到了花园,众人远远瞧见一位郎君正在树下舞枪。

    郎君穿箭袖束腰的劲装,一把古朴的亮银枪舞出赫赫风声,枪花如雨,树梢上积雪的梅花瓣也都被带落,远远瞧着十分赏心悦目。

    走近了,贺美熊点评道:“到底在战场上历练了一整年,表兄的枪法,比起去年又精进许多,我瞧着,比我阿兄甚至还要略胜一筹。”

    贺瑶也赞叹地暗暗点头。

    论文,洛京城的年轻一辈里就数顾停舟最出彩。

    但是论武,当真还没有比她兄长更厉害的。

    贺青云练完一套枪法,擦着汗走了过来。

    贺瑶介绍道:“阿兄,这是镇国公府的罗姐姐。”

    因为贺沉珠的婚事,贺青云并不怎么待见镇国公府的人。

    他疏离地略一颔首,掂了掂亮银枪,转头瞥向贺美熊,“来过几招?”

    贺美熊立刻来了精神,“来呗!”

    两人在梅花树下过招,贺瑶领着罗辞玉在不远处欣赏观望。

    贺瑶见罗辞玉今日出奇的安静,不由好奇:“大过年的,罗姐姐怎么倒是变得寡言少语了?莫非还是因为世子爷和我阿姐的婚事?你放心好了,这件事是不会影响咱们的感情的!”

    “并非是因为那件事。”罗辞玉蹙着眉心,“你也知道,我从前仰慕魏九卿,一直想嫁给他,常常因为他跟家里闹,倒是耽搁了两年议亲相看的年纪。如今过完年,我也十七了,母亲为我的亲事着急,年前托媒人为我说亲,挑了陈丞相家的嫡子,订了正月初六,去街上茶楼里相看。经历了魏九卿这一遭,我如今对郎君敬谢不敏,只想在家中待着,实在是不愿出去相看。”

    贺瑶笑嘻嘻的,“要不我替罗姐姐打听一番?别的不敢保证,但他后院有几个小妾、有几个相好的丫鬟,身体有没有隐疾,保准给你打听得明明白白!”

    “休要胡闹。”罗辞玉娇嗔,“打听这些私事像什么话,给人家知道,定会取笑我。”

    那边正在打架的贺美熊回过头,提议道:“依我看,罗姐姐也不必出去相看,喏,正好青云表哥也不曾议亲,干脆你俩凑一对儿得了!知根知底的,两家从前又有过婚约,大表姐和世子爷闹掰了,你俩可以续上呀!两家继续当亲家,多好的事儿!”

    贺瑶眼睛一亮,“这个主意不错!罗姐姐,你看我阿兄也算一表人才,功夫也是极好,年纪轻轻就是战场上的小将军,你们郎才女貌,多般配呀!”

    罗辞玉的俏脸早已涨得通红,紧紧捏着绣帕,“你……你们……不得胡言乱语!”

    贺青云也收了亮银枪,呵斥了两个妹妹一句,又转向罗辞玉拱手作揖,“两位小妹向来顽劣,罗姑娘莫要往心里去。”

    罗辞玉连忙福了一礼,“女儿家打趣罢了,辞玉未曾放在心上。”

    贺瑶和贺美熊凑一块儿瞧这两人,对视一眼,各自笑得揶揄。

    镇国公府的人走后,贺瑶心里还挺遗憾的。

    她瞧着,罗辞玉端庄秀美又有主见,与其嫁给丞相府的嫡公子,倒不如嫁给她阿兄,将来定能把平西将军府打理得极好,对她这个小姑子也定会极宽容。

    正月间热闹了几日。

    贺瑶还没玩够,霍小七就过来带话,说是小顾大人已经解开了画上的机密,请贺瑶去天司判商议大事。

    贺瑶和贺美熊都好奇画上藏着的机密是什么,于是第二日就命人套车去天司判。

    今日天气不甚好,天空乌云密布,似是要落雪。

    犊车经过铜驼街的时候,贺瑶正巧瞧见镇国公府的马车停在茶楼前,罗辞玉由镇国公夫人领着,扶着侍女的手下了马车,她今日仔细打扮过,杏眼雪腮,唇瓣嫣红,发饰金钗,穿祥云纹刺绣缎面裙,举止仪态端庄得体,大家闺秀的气质展露无遗。

    贺美熊忍不住念叨:“青云表哥常年在边疆,亲事也该提上日程了,那日府里那么好的机会可以亲近罗姐姐,他放着不用,如今别人都议亲了,他的婚事还没着落……”

    贺瑶赞成地点点头。

    她阿娘走得早,他们兄妹的婚事没人操心,阿兄再如何招姑娘喜欢,没人说亲怎么成?

    两人想着,犊车驶出铜驼街,慢慢去到了天司判。

    两人踏进书房,顾停舟和霍小七等人已经到齐。

    仿制的上百幅画作被挂在墙上,画里的山川湖海被重新勾勒过,看着已不是最初的样子。

    贺瑶好奇:“小顾大人,你说你解出了画中机密,机密到底是什么呀?”

    顾停舟声音极冷:“这些画里,藏着北方十八重镇和洛京的军事舆图。”

    贺瑶愣住。

    她不敢置信地望向那些画作,根据顾停舟重新做的标记观察,才发现原来所有的山川湖海并非随心所欲勾勒,而是代表着特殊的含义,甚至就连画中的一石一木,也都有特定的意义。

    顾停舟冷笑:“若非我求助父亲,还瞧不出这画作的厉害。郭家搞出这些东西,只怕居心叵测。更要紧的是,东宫一早就知道这些画子的机密,怕被人发现,才提前盗走。我这两日一直在想,他们弄出这些东西是要做什么,造反?亦或者……勾结蛮族!”

    这番话信息量颇大。

    贺瑶理了理思绪,小心翼翼地问道:“郭家和东宫……有勾连?”

    ,

    晚安安鸭

第116章 要不你跟我表兄相看相看?

    “我已命人查过,郭端平被调任洛京,正是东宫那边的举荐。”顾停舟拂袖落座,望向摆在面前的山河舆图,“太子和皇后那边关系密切,而皇后的事,全部经由贺沉珠之手处理。只怕这事儿,还得问她。贺二,想办法让你阿姐与我见上一面。”

    贺瑶语噎。

    她阿姐在宫里,随随便便跑来天司判何等显眼?

    这不是生怕皇后娘娘不知道吗?

    她想了想,提议道:“再过几日就是上元节,阿姐那天有出宫赏灯的机会,不如趁那个时候我设法让你们见上一面?”

    顾停舟点头应允了。

    从天司判回时,贺美熊的话明显少了许多。

    贺瑶递给她一块糕点,“你怎么啦?莫非又想起了郭山川?”

    贺美熊接过,小声道:“他从前与我说,可能会做出被青史和百姓唾骂的事,当时我不过听一听也就罢了,可是今日看来……二表姐,究竟干出怎样的事,才会被青史唾骂?”

    贺瑶沉默。

    造反未必,但勾结蛮族,一定会!

    把北方十八重镇和洛京的军事舆图藏在山水画里献给蛮族,等于为他们南下侵略大开方便之门,北方所有的重要关卡,将轻而易举就被攻破。

    贺瑶蹙眉,“郭家也就罢了,什么都敢干出来的。可是东宫那边……他是太子呀,将来要继承皇位的,他干嘛要出卖自己的国家?”

    朝堂上的事,贺瑶想不明白,贺美熊就更加想不明白了。

    贺美熊气恼地重重拍了下矮案,“他娘的,我们全家在宁州,年年跟蛮族干仗,死了多少兄弟才堪堪守住那道边界线,这狗屁太子居然要直接把军事舆图献给他们,勾结他们南下,实在是太可恶了!”

    贺瑶同样义愤填膺,“不错!不论出于什么原因,都不该和外族勾结,太子殿下瞧着人模狗样,没想到他的心这样黑,实在不堪做我朝太子!”

    两人骂了一路,犊车又驶到了铜驼街。

    街上落了雪。

    驾车的春浓提醒道:“姑娘、表姑娘,你们瞧,那不是镇国公府的罗姑娘?”

    贺瑶掀开窗帘。

    茶楼屋檐下站着的,还真是罗辞玉。

    她身边只陪着一个丫鬟,站在檐下看雪,也不知道在想什么,神情怔忪。

    春浓停了车,贺瑶好奇挽起车帘,“罗姐姐,你不是来相看夫婿的吗?陈公子人呢?他长得可好?谈吐举止可好?”

    贺美熊跟着道:“跟我表兄比如何?我猜,定是比不上表兄的!”

    罗辞玉尴尬地笑了一下。

    她身边的大丫鬟不忿道:“什么陈公子,呸!”

    贺瑶姐妹对视一眼。

    看来,罗辞玉相看的很不顺利了。

    那大丫鬟气得不轻,滔滔不绝道:“他是跟他母亲相爷夫人一起来茶楼的,瞧着也算彬彬有礼很是斯文,两家原本相谈甚欢,后来我家夫人提议让小辈们独处,就在茶楼里吃吃茶、看看戏,陈公子殷勤应下,还说会平安送我们家姑娘回家。谁知没听片刻的戏,陈府的一个小丫鬟跑了过来,说什么茜姑娘病了,请陈公子赶紧回去瞧瞧。二位姑娘是没瞧见他慌成了什么样,连告辞的话都没来得及说,匆匆就赶了回去,倒是把我家姑娘一个人扔在了这里!大正月的,可真晦气!”

    贺瑶愕然。

    她虽未曾相看过夫婿,却也知道陈公子这般行为十分不妥。

    明显是家里已经有了心仪的姑娘,只是门不当户不对没法儿娶进门,才出来相看的。

    贺美熊自来熟,“罗姐姐,依我看,你也不必相看了,嫁给这样的郎君是不会幸福的。要不你去我们家玩吧,跟我表兄相看相看?”

    说曹操曹操到。

    贺青云刚从宫里出来,骑在高头大马上,打茶楼边经过。

    瞥见三人,他道:“晚来欲雪,你们不回家,在这里站着作甚?”

    “阿兄!”贺瑶清脆地唤了一声,“罗姐姐没有马车回府,要不你送她一程吧?我和小熊还有别的事情做,没法儿送她呢!”

    贺青云拧起眉头。

    罗辞玉正要推辞,贺青云翻身下马,“罗姑娘可会骑马?”

    前阵子在国子监,顾停舟教过小娘子们骑马。

    罗辞玉只得小声道:“略会些。”

    贺青云微微颔首,示意她上马。

    丫鬟连忙为罗辞玉戴上厚实的斗篷和兜帽,又扶着她小心翼翼地上了马背。

    贺青云握住缰绳,牵着马往镇国公府方向走去。

    罗辞玉咬了咬嘴唇,走在前方的小将军身穿玄色长袍,背影挺拔高大,并不与她同乘一骑,也不随意与她搭话,他看起来沉默而寡言,举止仪态,实在是非常君子。

    听说贺青云在战场上很是勇猛,那日在贺府花园,他的亮银枪果然舞得极好。

    长街上细雪飘零。

    罗辞玉收回视线,两人就这么默默地走了一路。

    终于回到镇国公府,已是两刻钟之后。

    罗辞玉扶着侍女的手下了马背,朝贺青云歉意地福了一礼,“劳驾小将军。”

    贺青云点了点头,牵起缰绳转身就走。

    他走了这么远的路,两肩都是落雪。

    哪怕是铁打的汉子,应当也会感到冷吧?

    罗辞玉想了想,邀请道:“小将军可要进府坐坐?这样冷的天,进去吃杯热茶也是好的。虽然因为兄长的婚事惹得两家不痛快,但咱们两家到底是世交,小辈之间逢年过节该走动走动的。”

    贺青云回眸看她。

    少女正值待嫁的年纪,云髻漆黑小脸白净,站在府门前的姿势十分端庄得体。

    虽则厌恶她的兄长,但退婚一事到底跟她无关。

    贺青云略作思量,道:“那就叨扰了。”

    另一边。

    贺瑶和贺美熊回到家,在园子里玩闹了许久。

    到用晚膳的时辰,贺青云身边的小厮回来禀报,说是公子今日送罗姑娘回家,镇国公甚是感激,于是特意留了他在镇国公府吃酒,要晚些回来。

    贺渠和贺威大眼瞪小眼。

    贺威不解,“这八竿子打不着的,青云跟罗家的丫头,怎么凑一块儿去了?”

    ,

    晚安安鸭

第117章 罗辞玉却要来给她当嫂嫂

    贺瑶吃着糕点,和贺美熊对视一眼。

    看来,她阿兄和罗姐姐的事有戏了。

    贺美熊嘴快,“伯父,说不准,青云表哥都给您找好儿媳妇了呢!”

    贺渠想起什么,顿时抚掌大笑,“罗家那丫头我也瞧过,甚是端庄得体,说给咱们家青云,只怕青云行伍出身举止粗陋,配不上人家小丫头!若那罗家丫头当真不嫌弃的话,我明儿个就去镇国公府提亲!”

    贺威也忍不住满脸笑意,“若是罗家丫头,那我再满意不过!沉珠和罗青鹤的婚事没能成,成这一对也是极好。咱们家虽然不如镇国公府底蕴深厚,但聘礼的钱还是拿得出来的,改日我请个媒人,去探探镇国公府的口风!”

    因为这事儿,贺家众人到夜里都还没睡。

    等到贺青云终于回来,贺威迫不及待地问道:“吾儿,镇国公设宴,都与你说什么了?”

    贺青云环顾四周,花厅里,所有人都期待地盯着他。

    他不解,“席间只是随意问了问军队里的事,并没有谈别的。”

    贺瑶道:“可曾问过阿兄的婚事?”

    贺青云颔首,“问我可有婚约,可有心仪的姑娘。长辈与晚辈吃酒,无外乎会问这些,你们都这么看着我作甚?”

    贺渠笑眯眯的,“看来,对方是有意的了……青云,祖父若是为你求娶镇国公府的罗丫头,你可愿意?”

    贺青云愣住。

    为他求娶……

    罗辞玉?

    脑海中浮现出罗辞玉的身影,是个文静内敛的大家闺秀,约莫十六七岁,模样很是秀美清丽,举止仪态也端庄温婉,今夜席间,每每望向他时眼波潋滟,不知是灯火还是热酒的缘故,脸颊格外绯红娇艳。

    听闻她今日和丞相府的嫡公子议亲,想来那场议亲并不顺利。

    他这趟回洛京,每每席间吃酒,也听其他小郎君说起过那位陈公子,据说在后院养了个出身低微的歌姬,爱若珍宝欲要求娶,却被丞相夫人阻拦,丞相夫人勒令他必须娶一位世家贵女,等正室有了身孕,方才能抬那歌姬为妾。

    这般人家……

    罗辞玉不嫁也罢。

    “青云?”见他不出声,贺威唤了一声。

    贺青云回过神来,淡淡道:“嫁娶之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祖父和父亲又何必问我?二位觉得合适的话,那就请媒人去探探口风吧。”

    他作了个揖,才告辞离开花厅。

    众人对视一眼,暗道有戏。

    贺瑶笑眯眯地吃茶,她兄长脾气像倔驴一样的人物,肯把话说到这份上,已然是对罗辞玉有意的意思,真妙啊,她阿姐当不了罗辞玉的嫂嫂,罗辞玉却要来给她当嫂嫂,折腾了半年,两家到底还是要当亲家的。

    贺渠动作很快。

    到正月初十,便已请了洛京城里最有头脸的媒人,携重礼登门,探寻镇国公府的口风。

    镇国公府也不含糊,直接应下了这门婚事。

    镇国公夫人考虑到贺青云的母亲早早病逝,贺家没个当家主母,便亲自操办起订婚之事,两家知根知底的,又都是淳朴忠厚的人家,因此订婚的事情举办得顺顺利利,谁也没有刻意为难谁。

    正月十五,洛京连续三天暂废宵禁,百姓可走上街头尽情游玩,各种酒肆店铺通宵达旦开张营业,坊市间十分热闹。

    贺瑶等人也得了上街看花灯的机会。

    贺美熊换上新裁的袄裙,从屏风后探出脑袋,“二表姐,你跟大表姐约好了吗?”

    贺瑶对镜描眉,“早早就派人告知她,今夜城隍灯会,小顾大人想约她谈正经事。以她的性情,定然会设法出宫赴约的。”

    贺美熊走出来,透过铜镜,只见镜中的贺瑶略施粉黛,柳眉杏眼、唇红齿白,衬着那身儿嫩黄色的锦缎织花上襦,十分娇嫩清新,像是春日里结满枝头的杏儿。

    她轻哼一声,“二表姐背着我,竟也学会了描眉敷粉那一套,娘不兮兮的,像什么样子?咱俩可是要上阵杀敌的!”

    贺瑶笑眯眯地放下眉黛。

    她近日去仙乐坊,跟姜梨学了敷粉描眉,只觉受用匪浅。

    她挽起一条豆绿色的轻纱披帛,“今夜出门逛灯会,又不是上阵杀敌,打扮得好看点有什么要紧?我这么打扮,自己瞧着高兴,元哥哥看见了也会高兴。”

    贺美熊跟在她身后小声吐槽,“‘元哥哥’、‘元哥哥’,也不嫌肉麻!喜欢小郎君果然会变傻,从前彪悍的二表姐竟像是变了个人!咱们专心上阵杀敌多好呀,跟小郎君谈什么感情……”

    贺瑶才不管她怎么说呢。

    她像一只活泼的小黄鹂,轻盈地穿过回廊,来到元妄身边。

    她脆声:“元哥哥,咱们去逛灯会吧?”

    元妄转身。

    夕照温柔,面前的小娘子画着洛京城新近流行的妆容,十分娇俏清新,哪怕明知她底子里凶悍善武泼辣嚣张,可这一刻仍旧觉得她可爱灵动到了骨子里。

    他微微颔首,“走吧。”

    暮色四合,天光渐渐暗了。

    整座洛京城却笼罩在金色的灯海中,尤其是最热闹的铜驼街,各式花灯层出不穷,年轻男女戴着有趣的面具游历在街上,四处都是欢声笑语。

    一座高达四五丈的菩萨灯像拔地而起,引来不少百姓叹为观止。

    灯像不远处的花亭里,贺瑶引着贺沉珠和顾停舟见了面。

    像是忌惮被人发现,两人都戴着面具。

    贺瑶小声道:“你们先聊着,我去外面把风。”

    她退出花亭,元妄递过来一根新买的冰糖葫芦,好奇地瞥了眼亭子里,“他俩怎么凑一块儿了?”

    “好似是有什么要紧事商量。”贺瑶咬了一口冰糖葫芦,酸酸甜甜很是宜口,“他们那样的正经人,总是有忙不完的事儿的,逢年过节也都抓紧算计着呢。咦,元哥哥,小熊去哪儿了?”

    元妄答道:“被你阿兄拉着,陪着去镇国公府接罗姑娘了。你阿兄脸皮薄,约了罗姑娘出来逛灯会,又不好意思单独去见她,就拿表妹当挡箭牌。”

    贺瑶忍不住笑了起来。

    两人坐在石桥上,元妄看她专心致志地吃糖葫芦,路边的灯笼光落在她的眼睫上,把她的瞳孔映照出金色的光芒,像是细碎晶亮的星星。

    ,

    晚安安鸭

第118章 他把她当成娇弱的小姑娘

    元妄看了一会儿,问道:“你喜欢怎样款式的花灯,我去替你买一盏回来。来的时候走在街上,我瞧见那些小娘子手里都提着一盏灯。”

    “哟,商量着买花灯呢?”

    贺瑶未及回答,一道戏谑的声音突然传来。

    两人望去,元成璧不知几时来的,指尖捏着一张画卷,正慵懒地倚靠在桥头。

    贺瑶起身行礼,“给九殿下请安。”

    元成璧走来,目光不着痕迹地落在元妄脸上,唇角的笑容愈发讥讽,“买什么花灯呀,当心被凉州大盗偷了去。这不,听闻那盗贼前些天才偷了东宫的宝珠,这会儿子,不知道又在想着偷什么?”

    元妄微笑:“东宫宝珠失窃,与凉州大盗何干?怎知就是他偷的?”

    元成璧把画卷展开,“喏,领军卫那边正在全城张贴告示,说是天司判办案不力,迟迟不能破获东宫宝珠失窃案,因此由他们接手案子。据魏九卿亲自调查,凶手正是凉州大盗,连新的画像都弄出来了。”

    贺瑶望向画卷。

    画上是一位少年郎,戴着白狐狸面具,腰间挂个酒葫芦,穿破烂草鞋,很是顽劣不羁。

    元成璧玩味,“瞧这身形,竟和小侯爷有几分相似。”

    元妄不动声色。

    画上的少年,身形与他确实相似。

    元成璧不知从哪儿摸出一张白狐狸面具,“这盗贼是凉州来的,小侯爷你也是凉州来的,莫非你就是他?来,戴上面具给我瞧瞧,说不准就是一个人呢?”

    他嬉笑着,把面具往元妄脸上套。

    元妄闪身避开。

    两人打闹之时,元成璧凑到元妄耳畔低语:“我知道东宫的宝珠不是你偷的,魏九卿把罪名按在你的身上,你猜猜这是凑巧,还是他识出了你的身份有意为之?”

    朝堂之中,绝无凑巧。

    这个道理元成璧明白,元妄也明白。

    他道:“殿下还是管好自己为妙。”

    “我好心提醒你,你却不识趣。”元成璧揶揄,“好兄弟,你可别被下狱了。”

    石桥那边,贺瑶捧着画卷,拧着眉毛看。

    她当然知道小侯爷绝对不可能是凉州大盗,他们只是身形相仿、年龄相仿罢了。

    更何况,东宫的宝珠根本就不是凉州大盗偷的,魏九卿这么针对他,究竟是想做什么?

    她想不明白,于是撕了那幅画卷,扔进了水里。

    花亭里,贺沉珠和顾停舟已经商议完毕。

    顾停舟率先走出亭子。

    他的脸笼罩在阴影里,贺瑶读不出他脸上的情绪,只瞧见他朝石桥这边深深看了一眼,就一言不发地转身走向天司判官衙的方向。

    贺瑶挠了挠头。

    小顾大人还真是勤勉,这样热闹的上元节,他也不留在这里逛逛,又要回去忙活了……

    元成璧小跑着去花亭里寻贺沉珠,“姐姐,咱们回宫吗?”

    贺沉珠立在亭中,慢慢摘下面具,仰头望向夜空上的明月。

    花灯太盛,便显得月亮朦胧黯淡。

    元成璧驻足,面前的少女侧颜清冷孤傲至极,也似天上月那般遥不可攀。

    明知她心思极深,从头至尾也都是在利用他,他却仍旧忍不住缠着她。

    他道:“姐姐?”

    贺沉珠莞尔一笑,“回宫。”

    两人朝马车方向走,元成璧不忘追问:“姐姐,你刚刚跟顾停舟讲了些什么?他有没有对你动手动脚?虽然你如今没有婚约在身,但也要洁身自爱呀!”

    贺沉珠懒得搭理他。

    两人刚走不久,西市突然燃起冲天的火焰。

    无数灰头土脸的百姓从那边冲出来,忙着奔走相告:“着火了!西市着火了!那凉州盗贼为了从圣贤钱庄窃取金条,一把火烧了满楼的花灯,逃命之人彼此践踏,不知死了多少人!”

    他们哑着嗓子叫喊,不过片刻功夫,就闹得满城皆知。

    火势渐大灾情严重,御林军亲自出动,忙着救火。

    贺瑶站在石桥边,看着来来去去满脸焦色的士兵,不由握紧手里的糖葫芦。

    凉州盗贼为了窃取金条,火烧西市?

    这怎么可能呢?

    他绝不是为了钱财,罔顾人命的那种歹徒!

    她想亲自过去瞧瞧,于是道:“元哥哥,我——”

    身边的元妄早已不知去向。

    贺瑶担忧地咬了咬唇瓣,低声呢喃:“元哥哥宅心仁厚,定是得知起了火灾,赶过去救火了。他那么文弱,若是被人挤倒践踏怎么办?”

    贺瑶跺了跺绣花鞋,只得去找元妄。

    此刻,元妄站在铜驼街最高的檐角上,盯向起火的西市。

    下方长街人流攒动,百姓的议论声不绝于耳:

    “当真是那个盗贼干的?!”

    “我弟弟亲眼看见的,还能有假?是个穿黑色短打衣裳的少年郎,戴了一张白狐狸面具,亲手烧了酒楼里的花灯,才酿成今夜的大祸,据说是为了偷圣贤钱庄的金条!”

    “真是可恶,好好的上元节,闹成了这副模样!西市那边本就人多,这大火一烧,大家争相逃命彼此践踏,得枉死多少人!”

    “这般恶贼,就该抓起来枭首!”

    “……”

    咒骂声有些刺耳。

    元妄面无表情地旋身落在街面上。

    他一直都待在贺岁岁身边,他放哪门子火,偷哪门子金条?

    他如今掌管贺岁楼,南来北往的兵器盐铁生意都从他手里过,他缺那点儿钱?

    定是有人恶意冒充。

    先是东宫宝珠失窃案,如今又是西市纵火案……

    冥冥之中,似乎有一张大网正在朝他笼来。

    “元哥哥!”

    贺瑶穿过人群,着急地朝他挥手。

    元妄回过神,挤开人流来到她身边,下意识握住她的手臂,把她牢牢护在自己怀里,“这里人多,你怎么过来了?当心被踩着。”

    贺瑶仰起头,少年过完年就十七岁了,发束金冠唇红齿白,穿朱红色圆领缺胯袍,身量颀长挺拔,即便在人群中也属于鹤立鸡群的那一类,金相玉质风度翩翩。

    洛京城的小娘子都爱俊俏的小郎君,她也不例外。

    她脸颊微红,柔声道:“刚刚在石桥上,一转眼你就不见了,我以为你是要去救火,不放心就跟了来。元哥哥是读书人,救火这种事,还是让御林军去做吧。”

    西边儿火光冲天。

    少女的杏子眼晶亮清澈,清晰地倒映出少年的面容。

    她是喜欢他的。

    元妄的心底一片柔软,温柔地摸了摸她的发顶,“我只是过来看看,绝不会涉险。这里太乱,咱们先回家吧。”

    贺瑶乖巧地点点头,“好。”

    四周人来人往摩肩擦踵。

    贺瑶被紧紧圈在少年怀里,慢慢朝石桥那边走去,第一次感受到被保护的滋味儿。

    她暗道,虽然她知道她很强大,但元哥哥并不知晓,他把她当成娇弱的小姑娘,事事都以她为先,给她买冰糖葫芦和花灯,还会在人多时小心翼翼地护着她。

    贺瑶舔了舔嘴角的糖渍,忍不住悄悄弯起杏子眼。

    装柔弱的感觉……

    似乎还不错?

    ,

第119章 顾大人当真觉得他罪大恶极?

    回到府里,已是三更天。

    贺瑶只觉呼吸之间似乎还残留着少年凛冽柔软的气息,她魂不守舍地坐到妆镜台前,刚拿起桃花木梳,贺美熊就从屏风后跳了出来。

    贺美熊瞧她脸蛋红扑扑的,忍不住骂道:“二表姐真没出息,瞧你这样儿,就知道被姐夫迷晕了。”

    贺瑶道:“你在我房里做什么?”

    “表兄送罗姑娘回府,我没事儿可做,就提前回来了。”贺美熊挤在她旁边坐了,好奇地压低声音,“大表姐和顾大人都商量了些什么,郭家是不是真的通敌了呀?”

    贺瑶摇摇头,“我也不清楚他们谈了什么……只是看他们的表情,情况大抵是很严重的。他们两个人加起来八百个心眼子,朝中的老臣也算计不过他们,我估摸着,洛京很快就会不太平了。”

    “那我大约是瞧不见了。”贺美熊把玩起妆镜台上的胭脂,“过完上元节,我就该回宁州了。二表姐,郭家若当真通敌叛国,你就给我写一封信,把情况都告诉我。我在宁州多杀几个敌人,也算替他赎罪。”

    贺瑶知晓她跟郭山川的事。

    她摸了摸贺美熊的脑袋,“你放心就是。”

    上元过后,冰雪消融,洛京的气候稍稍暖了些。

    庭院里的植株冒出嫩绿的芽儿,贺美熊收拾包袱回了宁州,贺威顶替贺渠,带着贺青云去镇守边疆,贺瑶和罗辞玉在城外长亭送别,虽然才订亲不久,罗辞玉却好生舍不得,直到贺青云的车骑驶出很远很远,才抹着眼泪收回视线。

    两家已经商量好了,等今年年底贺青云回京,就为他们举办婚礼。

    贺瑶以为天气回暖,连春日的衣衫都翻找出来了,谁知刚过二月中旬,一场春雪来得突然,不过短短两日,洛京附近的植株和庄稼全部蔫儿了。

    天降横祸,于是朝廷安排了一场祭天祈福的仪式,就在北郊的惠觉寺举行。

    “又是惠觉寺……”贺瑶坐在园子里的秋千架上,“上回惠觉寺皇后娘娘千秋,死了那么多人,这回祭天祈福还选惠觉寺,鸿胪寺的官员怎么想的?”

    春浓替她擦拭那副甲胄,“听说文武百官和家眷都得到场,想来姑娘也是要去的。姑娘是要和天司判的人一起到场,还是就以贺家二姑娘的身份前往?”

    贺瑶晃荡着绣花鞋。

    顾停舟这段时间倒是像个人了,并没有安排她做很多活儿。

    就连这趟惠觉寺祭天祈福,也没通知她以侍卫身份前往护驾。

    她道:“小顾大人好似很忙,这阵子都没找过我。对了,还有阿姐和元哥哥,他们神龙见首不见尾的,也不知都在忙什么。阿姐也就罢了,天生的忙人,可是元哥哥他……国子监又没开学,他怎么也成日不在府里?”

    春浓收拾干净甲胄,小心翼翼地藏进木箱。

    她道:“奴婢听他院子里伺候的小厮提起,说是小侯爷最近对画画的兴趣颇为浓厚,所以近日常常走访名山大川,打算磨练一下画技,因此才不在府里。”

    “原来如此,”贺瑶深信不疑,“虽然没瞧过元哥哥的画作,但想来必定是不差的。”

    春浓锁好甲胄,顿了顿,忽然轻声道:“姑娘莫怪奴婢疑心病重,小侯爷来咱们府里这么久,姑娘可曾看过他的字,可曾看过他的画?都说他吟诗作赋无一不精,姑娘可读过他做的诗赋?”

    贺瑶哑然。

    她自然是……

    全部未曾见过。

    她想了想,反驳道:“元哥哥看起来斯文儒雅,比满洛京的世家郎君加起来都要俊俏,他定然满腹诗书见多识广,咱们有什么可怀疑的?”

    “奴婢瞧着,恐怕未必。这年头,小郎君可会骗人了。”春浓眼底掠过精明的暗芒,“趁他不在府里,姑娘,咱们不如去他书房瞧瞧?他那么才华横溢的读书人,总得有些作品吧?”

    贺瑶犹豫了。

    与此同时,贺岁楼。

    昔日的馒头窟焕然一新,整座岛屿新建了鳞次栉比的店铺,虽然来往之人依旧奇形怪状犹如百鬼夜行,但秩序井然,草芥人命之事再也不曾发生。

    元妄穿一袭朱红色圆领缺胯袍,戴一张白狐狸面具,斯文地站在贺岁楼外,含笑抬手作请,“贺大姑娘、顾大人、九殿下,这边请。”

    贺沉珠是知晓他的身份的,略一颔首,抬步跨进门槛。

    顾停舟的脸色不大好看,“贺大姑娘让顾某过来,竟是要顾某与这小贼合作?他可是朝廷通缉的凉州大盗。”

    “英雄不问出处,”贺沉珠语气淡淡,“更何况,顾大人当真觉得西市的火是他放的、北方那些人是他杀的,当真觉得他罪大恶极?”

    顾停舟沉默。

    他判案无数,也接触过无数穷凶极恶的歹徒,凉州大盗此人,身上并没有恶人的气息。

    元妄引着三人登上贺岁楼。

    二楼的横厅摆满了兵器博古架,各种兵器和盔甲应有尽有,质量竟不输朝廷。

    元妄微笑,“贺大姑娘在贺岁楼下了订单,要六千副甲胄和兵器,在下已经准备齐全,陈列在这里的全部是样品,还请二位检收。”

    贺沉珠细细查看,颇为满意。

    她转向顾停舟,“据我得到的密报,蛮族已经开始秘密南下。到祭天祈福的那日,大约能抵达洛京城郊。想必太子,是打算趁文武百官及其家眷全在惠觉寺时,挟持帝后,动手逼宫。有这些精良的兵器,再请顾太尉调用军队,护驾之功,便可顺利落在小顾大人的手里。”

    贺沉珠是瞧不上那批御林军的。

    兵器和甲胄全部老化,军饷都拿去吃喝玩乐,根本无法对抗蛮族的精锐。

    因此,才提前在元妄这里下了订单。

    顾停舟撩袍落座,接过侍女呈上来的香茶,“挟持帝后?贺大姑娘的意思是,这件事,皇后娘娘并未参与?”

    贺沉珠坦然:“娘娘并不知情。太子虽是娘娘一手扶持,却早已生出异心,不仅厌恨娘娘专权,也不喜天子懦弱,因此生出逼宫的念头。只是手中无兵无权,这才勾结郭家,利用郭家当引荐人,结识了蛮族。”

    元妄侧耳倾听。

    这皇太子也是傻的,利用外族谋朝篡位,甚至不惜把他们的军队弄进洛京。

    却不知道,这分明是引狼入室。

    ,

    晚安安鸭

第120章 在岁岁心里,我是值得怀疑的人吗?

    等蛮族的精锐来到洛京,谁管他是皇太子还是什么,一网打尽也就是了。

    中原的万里河山,将尽数陷落在异族的铁骑之下。

    看来贺沉珠和顾停舟,是要阻止这一场灾难。

    顾停舟吃了一口香茶,“既然如此,那么一切就按照贺大姑娘的计划行事。”

    两人又商量了在惠觉寺附近设下埋伏的具体细节,才打算各自离去。

    眼看他俩要走,元妄笑眯眯地拦住他们,“这账……不知二位谁来付?”

    六千副甲胄的价格,可不是一笔小数目。

    贺沉珠瞥向顾停舟。

    顾停舟愣了愣。

    他是有钱,可不代表他愿意当这个冤种。

    明明是贺沉珠想出来的主意,怎么只叫他一个人出钱呢?

    他正视元妄,慢条斯理道:“你是被朝廷通缉的人,若能为江山社稷做一份贡献,或许可以稍微抵消你曾经犯下的罪孽。所以这六千副甲胄,不如就当做贺岁楼对朝廷的馈赠——”

    “顾大人,”元妄神情夸张,“你不会是打算白嫖吧?你也是洛京城里有头有脸的人物,白嫖这种事,怎么干得出来呢?我不过是做些小本生意,顾大人,你可不能拿官威欺负人呀!”

    顾停舟面色阴郁,对贺沉珠道:“贺大姑娘,所有账目算在顾某一人头上,怕是不太妥当。”

    “哪里不妥当?”贺沉珠微笑,“我是背后出谋划策之人,将来事成,功绩都是顾大人的,所以今日这账,由顾大人付,我瞧着再妥当不过。”

    顾停舟摩挲着茶盏。

    他盯着贺沉珠看了半晌,终是一言不发地打了个手势,示意心腹去付账。

    既然是顾停舟付钱,元妄毫不客气地多收了两成,才含笑目送两人远去。

    这两个人心眼子忒多,幸好他不必经常跟他们打交道。

    他转身踏进楼阁,唤来侍女问道:“西市纵火案,可有眉目?”

    他如今掌管贺岁楼,耳目也算众多,很多消息都可以打听到。

    侍女恭声答道:“派出去的探子还在调查,目前掌握到的线索,都说那场大火的凶手是一个少年,其穿着打扮、身形体态,确实与主子一致。想来,是有人故意冒充您为非作歹,他背后的人藏得极深,怕是故意逼您现身。”

    元妄挑眉,想起了元成璧的话。

    背后之人,会是魏九卿吗?

    魏九卿知晓贺岁岁是天司判的人,也知晓了他的身份,为了报复贺岁岁,于是故意引诱他们官贼相杀……

    他眼底掠过杀意。

    等惠觉寺和蛮族的事情了了,兴许他得送魏九卿下黄泉了。

    他那么不堪的一个人,那么不堪的过往,绝不能被贺岁岁知道!

    天色已晚。

    元妄买了些花糕吃食,回了贺府。

    回到自己的院子,却见书房里点着灯。

    他绕过屏风,贺岁岁端坐在书案后,正翻看他的书。

    元妄心底一咯噔。

    他的书房空空如也,平时装装样子罢了,墙上挂的字画全是市集上淘来的,自己的字画更是一副也没有,哪里经得起贺岁岁仔细翻看?

    他提着花糕过去,“岁岁,你怎么来了?我今日外出——”

    “元哥哥告诉下人,今日外出游访名山大川,打算磨练一番画技。”贺瑶合上书卷,微笑着抬起眼帘,“不知元哥哥的画作在哪里?可否拿出来,让我瞧瞧?”

    她努力保持温柔婉约,眉梢眼角却难掩杀气。

    若非春浓提醒,她现在还蒙在鼓里!

    她在书房翻找了整整一个下午,愣是没能找出元妄的任何作品,这里充斥着别人的字画和书籍,元妄甚至连一幅字都没有!

    真正的读书人,怎么可能不留下些许字画?

    难道他平时都不练字的吗?

    这让她不得不怀疑,他每天在书房究竟干些什么!

    她竟忘了,元妄前世可是权倾朝野的人,自古以来哪个权臣简单,所以他这辈子,又怎么可能只是个老老实实安分守己的读书人?

    联想那日上元节,九公主无意间说起凉州大盗是凉州来的,小侯爷也是从那里来的,不知怎的,她这心里就莫名不安。

    难道说……

    贺瑶咬了咬嘴唇,蹙眉盯向元妄。

    面对少女的质问,元妄沉默良久,把花糕放在书案上。

    他拉起贺瑶的手,带着她一同落座,柔声道:“在岁岁心里,我是值得怀疑的人吗?”

    烛火葳蕤。

    少年俊俏昳丽唇红齿白,随着过完年,面部轮廓也更加漂亮英俊,若说顾停舟男生女相有种阴柔的美,那么元妄便像是一轮太阳,灿烂盛大,雍容风雅。

    他的桃花眼里,还藏着柔情蜜意和些许难过。

    贺瑶对上他这样的眼神,突然生出一股心虚。

    难道她真怀疑错了?

    小侯爷确实手无缚鸡之力,平日里也总是斯文儒雅,怎么可能会是那个老奸巨猾的凉州盗贼?

    那个盗贼可是凭借一己之力,诛杀郭家全族的人。

    面前的小侯爷干干净净宅心仁厚,他怎么下得去手呢?

    更何况那个盗贼还曾轻薄调戏她,甚至扬言曾经一夜之间连闯三十户香闺,可是小侯爷即使跟她共处一室,也从未对她动手动脚,他是那么的尊重她。

    于是贺瑶开始结巴了,“我……我……”

    元妄的桃花眼突然开始湿润泛红,“不瞒岁岁,我确实对你撒谎了,我并非博览群书之人,我其实根本没读过几本书。所以,这座书房里才没有我的字画。”

    贺瑶彻底愣住。

    元妄垂下鸦黑纤长的眼睫,轻声道:“你也知道,我家中贫苦,哪里读得起书呢?我是来到洛京,被你夸赞天文地理无所不知无所不晓,为了不让你丢脸,才开始偷偷学习的。虽然不过短短一年,但每夜闻鸡起舞用功至深,如今也算是追上了其他小郎君的读书进度。不过,我还是要说一声对不起,因为到底是我欺骗了你。”

    贺瑶的瞳孔微微放大。

    她竟不知,小侯爷还有这段经历!

    她紧紧握住双手,一时竟不知该说什么。

    细细想来,小侯爷似乎从未自夸过学识渊博,是她一厢情愿为他安排上的。

    而他为了不让她失望,竟然每夜闻鸡起舞……

    他得下多少功夫,才能在短短一年时间里,追上其他小郎君的读书进度?

    而这都是为了她!

    面对诚恳憨厚的少年,贺瑶情不自禁酸了鼻子,“元哥哥……”

    ,

    贺岁岁:我要去挖野菜了

第121章 以贺岁岁的脾气估计会一枪捅死他

    元妄温柔地摸了摸她的脑袋,“傻姑娘,是我不好,叫你难过了。如果我从一开始就和你说清楚,也不至于酿成今日的误会。你我本就约有婚姻,彼此相处了这么久,也算情投意合,将来定是要成为夫妻的。从今往后,我定然事事坦诚,绝不瞒你。”

    他每说一句话,贺瑶就愧疚一分。

    因为她也有事情瞒着他。

    她成日里打打杀杀,根本就不是温柔婉约知书达理的那种闺秀!

    贺瑶脸颊绯红,软声道:“元哥哥,是我没弄清楚才造成的误会,与你没有任何关系。你能在短时间内跟上国子监的教书进度,当真很了不起,我很佩服你!”

    少女满眼仰慕。

    元妄笑了笑,拆开带回家的花糕,“想着你爱吃甜,就买了些糕点,你快尝尝。”

    贺瑶乖巧地品尝花糕。

    元妄安静地凝视她,心里悬着的巨石缓缓落下,暗道这一页便算是翻过了。

    只是他的身份……

    今后该怎么跟她坦白呢?

    以贺岁岁的脾气……

    估计会一枪捅死他!

    贺瑶在书房里吃饱喝足,才心情愉悦地回到自己的闺房。

    春浓好奇,“姑娘可有好好质问他?”

    “快别提了,”贺瑶在妆镜台前落座,卸下珠钗首饰,“原来元哥哥自幼家贫,根本读不起书,所以书房里才空空如也,没有他的亲笔字画。不过元哥哥聪颖勤奋,每天闻鸡起舞,已经补上了读书进度。春浓,元哥哥吃苦耐劳又好学,真是了不起的小郎君呢!我那般怀疑他可真是对不起他,所以我决定以后对他更好一点!”

    铜镜里,少女的脸娇俏秾艳,杏子眼里全是崇拜。

    春浓一时竟不知该说什么。

    她家姑娘也忒好哄了吧?

    这样的弥天大谎,居然轻描淡写就揭过了?

    总感觉那凉州小侯爷给她家姑娘灌了什么迷魂汤!

    转眼已临近去惠觉寺祈福的日子。

    贺瑶接到霍小七带来的消息,让她以平西将军府嫡女的身份混在女眷之中,按部就班参加祭天仪式,若有不测,率先保护那些女眷和稚童。

    贺瑶哂笑,对霍小七道:“看这架势,明日惠觉寺必定要掀起一场腥风血雨。背后出谋划策之人,不是我阿姐就是小顾大人,他们到底想干什么?”

    霍小七摇摇头表示自己也不知情,又伸出几根手指,夸张地压低声音道:“听说小顾大人花了五十万两纹银,在贺岁楼订了六千副甲胄。你猜,明天惠觉寺会不会打起来?”

    “谁跟谁打呀?”贺瑶愈发好奇。

    “这我就不清楚了。”霍小七从果盘里抓起一把核桃,好心叮嘱,“你偷偷把兵器都带上,万一真打起来,也能有个应对。”

    次日。

    贺渠穿上官袍,领着贺瑶和元妄一同去惠觉寺。

    贺瑶掀开窗帘朝外面张望,平日惠觉寺附近有许多摆摊的小贩,今日却不见踪影,远处的树林格外寂静,仿佛连寻常可见的鸦雀也突然消失无踪。

    贺渠轻抚胡须,“岁岁,我怎么觉着四周不大对劲?可是祖父老了胡思乱想的缘故?”

    贺瑶暗道才不是呢,阿姐准备在今天玩一票大的!

    然而她顾虑元妄在场,生怕吓到他,便只温柔道:“大约是因为要准备祭天祈福的仪式,所以朝廷安排人员赶走了附近的百姓吧。祖父骁勇善战,才没有老呢!”

    她这么说,贺渠仍旧警惕地眯了眯眼。

    随着文武百官的车辇相继到来,寺里逐渐热闹起来。

    等仪式开始,贺瑶站在女眷之中,好奇地朝前方张望。

    帝后一如往常,文武百官也都静默,阿姐站在皇后娘娘身侧,手捧托盘印玺,白皙清冷的面庞瞧不出任何异常,顾停舟站在他父亲顾太尉身后,穿着崭新的孔雀蓝官袍,表情跟平时也没什么区别。

    贺瑶呼出一口气,仰头望了望略显阴沉的天空,忍不住小声嘀咕,“两个人加起来八百个心眼子,也不知道究竟在算计什么……”

    “哼。”年轻女眷里面突然传出一声轻哼。

    贺瑶望去,薛凝云没个好脸色,“祭天祈福这么严肃的场合,贺二你还敢嘀嘀咕咕,你是不是对帝后有什么不满?当真半点儿规矩也不懂!”

    贺瑶挑眉,数月未见,薛凝云的个子高挑了些,面相也愈发刻薄。

    她轻笑,“薛姐姐自己不也在嘀嘀咕咕?怎么好意思说我?”

    “我跟你能一样吗?!”薛凝云嫌弃不已,忍不住倒竖柳叶眉,“你阿娘早逝,府里没人教你规矩,我可不一样,我阿娘早早就请了教习嬷嬷,教我各种礼仪。不过像你这样的,又不用嫁进世家大族,嫁的只是个落魄寒门,不学规矩也没什么。”

    话到最后,她忍不住面露得意之色。

    贺瑶咬牙切齿。

    说她其他的没什么,可是说她阿娘,她就要有脾气了。

    她正欲骂薛凝云,寺外突然传来惊恐的高呼声:“陛下!陛下!蛮族南下,现已到了北郊,正往惠觉寺而来!”

    内侍宦官声音尖细,在寂静庄严的仪式中格外清晰。

    原本静默的寺庙瞬间沸腾,文武百官及其家眷纷纷惊恐四顾,不明白为何隔着万水千山和那么多城池,蛮族会突然出现在京都!

    也有不谙世事的小娘子小郎君,未曾经历过战事,未曾见识过蛮族铁骑的可怕,天真地道:“来了便来了,咱们这里这么多侍卫,杀了就是!”

    ,

    晚安安鸭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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岁岁折娇介绍:
贺瑶出身将门最擅骑射,一杆红缨枪可以挑翻十个壮汉。
她的未婚夫从凉州而来,虽然贫寒落魄,但听说饱读诗书温润如玉,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读书人,她不敢造次,也矫揉造作地伪装成高门淑女,每日与他琴瑟和鸣高谈阔论——
直到她追查宫中失窃宝珠,与那个顽劣放肆的凉州大盗大眼瞪小眼,才惊觉这盗贼的容貌,竟然和她那娇弱未婚夫一模一样!
……
元空释盗尽天下,以为盗取人心也轻而易举,几番受挫后,才知贺家小娇娘嫉恶如仇,一生只愿山河无恙千秋太平,于是大盗金盆洗手,只为取悦他藏在心尖尖上的小娇娘。岁岁折娇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岁岁折娇,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岁岁折娇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