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二章 贺岁岁送的新靴子
贺瑶酝酿着措辞,“可是小顾大人,我还打算休养一阵子的……”
“一寸光阴一寸金,你如今年轻,就该抓紧时间好好干活儿。”顾停舟不容反驳,“回去准备,三天后进郭府。”
贺瑶真想给他一棒槌。
从天司判出来,贺瑶揣着赏银,在铜驼街买了胭脂水粉和几朵绢花,过完年她就该十六岁了,该学会好好打扮自己了。
她还给元妄买了一双新靴子,牛皮制成的厚底靴,是洛京的小郎君里面新近流行的款式,穿上别提有多精神。
她穿着红袄裙,抱着买来的东西,欢快地穿过巷弄往府里走。
转过街角,她看见老梧桐树下聚集了一群小孩儿,正在摇头晃脑奶声奶气地读书:“人之初,性本善。性相近,习相远……”
他们年岁还很小,不太明白自己在读什么,只是一板一眼地念诵。
耐心磨尽了,便借着书本的掩护,偷偷摸摸的跟彼此挤眉弄眼嬉笑打闹。
秋风四起,金色的梧桐叶纷纷扬扬。
贺瑶自己不爱读书,看别人读书做功课却莫名心情愉悦,于是看了好一会儿,才蹦蹦跶跶地继续回府。
刚进府门,刘管家慌慌张张地迎了上来,宛如背后有鬼追似的,惊恐地压低声音:“二姑娘,表姑娘来了,在正厅坐着呢!”
贺瑶的杏子眼瞬间睁得圆啾啾。
贺瑶是洛京贺家最顽劣的姑娘,贺家表姑娘是西北宁州贺家最顽劣的姑娘。
她比贺瑶小一岁,是贺瑶祖父的兄弟的小孙女,因为母亲盼望她美貌过人,父亲又盼望她彪悍强壮,于是一人给她取了一个字,加上姓氏,合起来就叫做贺美熊。
贺美熊最爱洛京过年时的热闹,年年冬天孤身一人从宁州跑到洛京,见着什么好吃的好喝的都要尝一尝,贺瑶的衣橱更是深遭其害,好点儿的衣裙几乎被她穿了个遍。
偏偏还很能打,常常缠着贺瑶过招,能从清晨打到黄昏。
贺瑶紧忙把怀里新买的东西塞给刘管家,“快帮我藏起来——”
“把什么藏起来?”
清脆的声音突然传来。
回廊尽头,穿着灰色朴素袄裙的少女像是自由的小麻雀,欢快地直奔而来。
少女从头到脚都没什么钗饰,唯一贵重的是发髻上的一根百合银钗,因为常年奔跑在西北的太阳底下,肌肤微黑,五官却清爽秀丽,笑起来时又甜又野,像是生长在大漠边城里的一颗酸野果。
她一把抱住贺瑶,“二表姐,我这一年可想你了!对了,你说把什么藏起来?”
她松开贺瑶,自顾拿过刘管家手里的东西,“哟,胭脂水粉!还有绢花,真好看,我们宁州是没有这样的款式的。这些都是给我买的吗?谢谢二表姐!”
小姑娘高兴坏了,拿起绢花就往头上簪。
贺瑶讪讪,“你若喜欢,就都送给你吧。”
“靴子……”贺美熊又摸了摸精致的靴面,“二表姐,听说你的未婚夫从凉州来了洛京,这是给他买的吗?二表姐,我还没见过他呢,他功夫好不好?比起我阿兄如何?二表姐,他最好不是读书人,否则我可是不欢迎的。我这就找他切磋切磋,他若是打不过我,那也不配当我的姐夫!”
小姑娘扭头就走。
贺瑶惊吓不轻,小侯爷手无缚鸡之力,对上贺美熊不是找死吗?
她连忙拽住贺美熊,“等等!”
贺美熊不解,“二表姐,一年不见,你的豪爽气儿都去哪里了?扭扭捏捏的,可不是咱们贺家的女儿!”
贺瑶只得诚恳道:“小侯爷确实是个读书人,并不精通骑射功夫。你找他切磋,这不是欺负人嘛?要不,我跟你切磋?”
贺美熊顿时满脸嫌弃,抱臂唾弃,“呸,堂堂贺家的姑爷,竟然不会骑射功夫!连咱们女儿家都征服不了,将来如何征服蛮夷?!我不要,我不要这样的姐夫!”
她任性的很,发完脾气,把那双新靴子丢在地上踩了踩,一溜烟跑走了。
贺瑶弯腰拾起靴子,心疼地揩去上面的鞋印。
刘管家打着哈哈,“表小姐是这般性情,将来再长大些,说亲嫁人就好了。她一个人来洛京过年,二姑娘担待着些。”
“我已经是大姑娘了,才不会把她的孩子气放在心上。”
贺瑶擦干净新靴子,心情愉悦地继续去找元妄。
元妄正在书房看账。
馒头窟的账本,侥幸在那场大火中幸存下来。
如今他拿到了令牌,馒头窟的势力尽归他所有,他已经责令人手重建馒头窟。
原来的名字不吉利,所以他为了贺岁岁,专门把馒头窟改名为贺岁楼,还和顾停舟那边达成了协议,今后不再做违法乱纪草菅人命的事,并且每年拿出两成利润孝敬朝廷。
只是私底下,他打算仍旧继续向世家们贩卖兵器盔甲,这可是日进斗金的好生意。
“小侯爷?”
外面传来礼貌的叩门声。
元妄藏起账本,装模作样地翻开一本诗集,“请进。”
贺瑶捧着新靴子进来,瞧见他在读书,忍不住弯起眉眼,“小侯爷,我是不是打搅你啦?”
元妄注意到她穿了新袄裙。
崭新的红袄裙,虽然依旧没什么华丽繁复的刺绣,但剪裁合体,衬得贺岁岁身姿纤细挺拔,气色红润小脸娇艳,像冬日里腊梅枝头上一只喜俏俏的雀鸟。
他自觉他们的关系该更进一步,于是道:“总唤我小侯爷怪见外的,不如改个称呼吧?”
贺瑶脸蛋红红,娇羞地期期艾艾道:“那……那我唤你元哥哥,可好?”
小娘子轻声细语,在冬日午后的书房里,散发出暖甜软绵的气息,像是咬一口就甜到心坎里的醉枣。
书房外面,跑来偷听的贺美熊白眼翻到了天上,模仿着贺瑶的语调,阴阳怪气道:“‘元哥哥’、‘元哥哥’,也不嫌恶心!哼,等你一走,我就进去把他打一顿!”
房里,贺瑶宝贝般献上新靴子,“我最近偶然得到了一笔钱,喏,特意给元哥哥买了新靴子,你瞧瞧喜不喜欢。”
元妄愣了愣。
他摸了摸新靴子,靴子是牛皮制成的,内里镶嵌了一层厚而细密的羊绒毛,寒冷的冬天穿着也不会冻脚。
贺岁岁送的东西他自然爱不释手,只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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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安鸭
第九十三章 这表妹就是欠打,揍一顿就老实了
元妄迟疑,“这得花多少钱?岁岁,你的零花钱你自己留着买好吃的就是,怎可送我这么贵重的礼物?元某受之有愧,不如,你还是拿去退了。”
“退什么呀,咱们好歹也是堂堂将军府,买东西嫌贵退货,会被人家笑话的。”贺瑶笑容灿烂,“你放心,我手里有钱。”
她如此坚持,元妄便也不好多说什么。
他从书案底下抱出一只精致的檀木匣子,“正巧,我也有东西送给你。”
他打开木匣,里面是一整套翡翠头面,翡翠晶莹剔透翠绿欲滴,件件儿都是上等货。
贺瑶愣住了。
这样好的翡翠,没有上万两白银是拿不下来的,小侯爷从哪里搞得钱?!
她紧张地压低声音,“你……你该不会是偷来的吧?”
“怎么会?”元妄失笑,“君子爱财取之有道,我虽算不上君子,但盗贼的行为我是万万不会做的,偷东西实在是太可耻了,也不知道什么样的人才会偷窃。”
“那这套头面……”
“岁岁也知道,我手里原先便有五千两白银,这几个月读书之余,在洛京做了些小生意,赚了一笔不菲的钱。所以,这头套面干干净净,岁岁拿着便是。”
贺瑶十分吃惊。
没想到小侯爷除了在读书方面颇有天赋,在经商方面也很有天赋。
定是她祖坟冒了青烟,她才能跟这样优秀的小郎君在一起。
贺瑶抱起匣子时小心翼翼,生怕摔坏了翡翠。
元妄送她出去,许诺道:“岁岁,你不必如此小心的,今后,我还会送你更珍贵更漂亮的首饰。”
他脑子聪明,现在又掌控着馒头窟的势力。
所以这句承诺,并不是说大话哄贺瑶开心,而是他真的有能力做到。
所谓娇养一位小娘子,不是让她吃饱穿暖就叫娇养,而是要每天都把她打扮得漂漂亮亮,叫她一整天都能开开心心。
贺瑶弯着杏子眼,“我小心翼翼并非全是因为翡翠珍贵,还因为这套头面乃是元哥哥的心意。对待别人的心意,无论贵重与否,都该小心翼翼才好。”
元妄心里暖暖的,又与她说了会儿子话,才在庭院里道别。
元妄回到书房,却见房里来了一位不速之客。
贺美熊腰佩长刀,吊儿郎当地翘着腿坐在书案后面,手里拿着翻看的正是他的账本。
元妄心头一惊。
不等他夺回账本,贺美熊“啪”地一声合上账本,生气地重重摔在书案上,“什么玩意儿,姑奶奶一个字也不认识!读书人整天看这些,怪不得痴痴傻傻的!”
她竟没看懂……
元妄悬着的心放了回去,目光从账本挪到她的脸上。
他淡淡道:“你是?”
贺美熊歪头,嚣张跋扈振振有词,“姑奶奶是西北宁州贺家的女儿,也是贺瑶的表妹。按照规矩,我该叫你一声二表姐夫,只是我们贺家有规矩,想娶我们家的女儿,得打赢我们这些同辈。听说你是个读书人,想来是干不过我的。怎样,立刻收拾包袱滚出贺家,如何?否则,我的刀可不跟你客气!我贺美熊,有的是力气和手段!”
元妄挑眉。
这位小娘子,明明长得也算眉清目秀,怎么言语举止如此粗鲁?
和贺岁岁简直不像是表姐妹。
他撩袍落座,“我和岁岁情投意合,就不劳烦表妹操心了。”
他端起一盏茶,饮茶的姿态优雅得体。
贺美熊心中窝火。
在他们宁州,就没有哪个武夫是这么喝茶的,那茶盏小的像是鸟食盆,一口都不够干的,这么喝茶,磨磨唧唧简直像个娘们儿,全然配不上她又能打又能挨揍的二表姐!
在她心里,只有肌肤黝黑、虎背熊腰的那一类真汉子,才配得上她二表姐!
贺美熊打定主意要给元妄难堪,于是猛然起身抽出佩刀,皮笑肉不笑,“那么,就请二表姐夫指教指教了!”
长刀散发出迫人的寒芒,刀尖直指元妄!
元妄一手端着茶盏,另一手用双指夹住刀刃。
他含笑瞥向贺美熊。
不过一个照面,便已然试探出面前小娘子的深浅。
在武功方面的天赋相当不错,只可惜性情鲁莽招式简单,很容易被人拿捏。
他幽幽道:“就这?”
贺美熊心中一凛。
端坐着的少年郎,绝非她以为的文弱书生!
她这一刀,就算是她阿兄也得使出双掌来接,可是这个小侯爷仅用两指就制住了她……
贺美熊咬了咬牙,抽回长刀,挑落挂在墙壁上的红缨枪丢给元妄,随即换了更加凌厉的招式,恶狠狠袭向他!
她功夫不赖。
元妄稳稳接住红缨枪,抬手格挡。
兵器相撞,电光火石。
不过才势均力敌了半盏茶的时间,元妄就逐渐占据了上风,红缨枪的枪身毫不客气地接连敲打在贺美熊的手臂、腰身和腿部,直接把她揍得连连后退,最后一枪击打在她的屁股上,贺美熊整个人飞出去撞到书架,硬生生把黄花梨木的书架给撞散了架!
“哎哟!”
贺美熊扶着身子,狼狈地从纸堆里坐起。
元妄出现在她面前,雪亮的枪刃指向她的脖颈,“可服气?”
贺美熊痛得直掉眼泪,却也坦荡,“服气服气,我承认,你是我二表姐夫了。”
元妄收枪。
这表妹就是欠打,揍一顿就老实了。
贺美熊爬起来,仔细打量元妄,心思百转千回。
难道说她这位二表姐夫,故意以读书人的身份遮掩自己,实际上是个隐藏的高手?
否则她二表姐那么眼高于顶的姑娘,怎么会看得上他?
定是二表姐夫刚到洛京,就跟二表姐打了一架,把二表姐给打服了的缘故。
贺美熊越想越是那么一回事儿,看元妄的目光情不自禁就变了。
她大大咧咧地坐了,学着自家耶耶,把双手揣进袖口,老神在在道:“这般娃子,才堪堪配得上我二表姐。我再问你,你家里资产几何?有几亩地,几头牛?”
在他们宁州,因为常常被蛮夷侵犯的缘故,土地荒芜百姓流离,到最后兵就是民民就是兵,但凡家中有百亩良田再加上三头牛,就已经算得上是非常殷实的人家了。
她二表姐要嫁的人,家里总不能连一头牛都没有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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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安安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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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四章 不知道的还以为她是元妄的亲表妹
元妄想了想,取出一个沉甸甸的荷包递给她,“初次见面,你既唤我一声表姐夫,我总该有所表示。年关将至,你拿着这些,置办一些新衣裳。”
贺美熊接过荷包,打开一瞅,顿时惊得睁圆了眼睛。
意识到元妄还在这里,自己大惊小怪未免叫人笑话,她连忙收敛表情,“咳咳,这……这么多钱,你……你当真给我?”
元妄很淡定,他如今条件好了,一百两银锭算什么?
他道:“区区薄礼,不成敬意。还请表妹在贺岁岁面前,为元某美言几句。”
贺美熊笑逐颜开。
别说她了,就算是她阿兄,长这么大也没见过这么多钱!
沉甸甸的银元宝,比地里的苞米还要结实!
没想到这位二表姐夫身家这么富贵、出手这么大方,初看不顺眼,现在真是越看越顺眼!
她满意地站起身,“你放心,从今往后,你就是我亲姐夫,比我二表姐还亲的那种!你要是跟二表姐干架,我绝对会帮你揍她的!”
元妄漫不经心地吃了口茶。
他跟贺岁岁干架?
这怎么可能呢?
他这辈子,是绝不会跟贺岁岁动手的。
他放下茶盏,又道:“表妹还觉得读书不好吗?”
吃人嘴软,拿人手短。
贺美熊捧着沉甸甸的荷包,相当识时务,坚定道:“怎么会?读书乃是天底下第一等好事,姐夫学识渊博,我敬佩都来不及呢!”
用晚膳的时候,三个人在花厅凑了一桌。
贺瑶正愁贺美熊不喜元妄,只怕席间会打起来,却瞧见贺美熊殷勤地为元妄夹菜添酒,不知道的,还以为她是元妄的亲表妹。
她好奇,“你俩的关系什么时候这么好了?不是才相识的吗?”
贺美熊正儿八经:“二表姐,瞧你说的,我什么时候和姐夫关系不好啦?听闻姐夫在国子监读书,想来功课应当极好。我生平最敬佩的就是读书人,我敬佩他都来不及呢。来,姐夫,吃鸡腿。”
元妄笑容温润儒雅,“多谢表妹。”
贺瑶歪了歪头,满脸狐疑。
不过他们没打起来,倒是令她省心不少。
她花痴般凝视了一眼元妄,才继续埋头吃饭。
夜里,贺美熊闹着要和贺瑶一块儿睡。
贺瑶穿着牙白的寝衣,蹲在地上整理木箱,箱子是霍小七悄悄给她送来的,里面有伪造的身份文书,还有一张珍贵的人皮面具。
她摸了摸浸泡在药水里的面具,小顾大人的意思是,让她换个身份潜入郭府打听机密。
“表姐!”贺美熊洗漱干净,活泼地凑到她身边,“咦,人皮面具?”
贺瑶为难地看她一眼。
她就要出任务了,然而把这货留在府里,她委实不放心。
“你瞅我作甚?”贺美熊瞪了回去,“你这眼神,好像生怕我刨你祖坟似的。”
“我的祖坟也是你的祖坟,我怕什么?”贺瑶拧了一下她的脸蛋,“正经点,我有事跟你说。”
贺美熊也不全然是顽劣的小娘子。
贺瑶听说过,在宁州的时候,贺美熊还曾帮忙对付过蛮夷的军队,在战场上颇有威慑力。
她把天司判和郭家的事情讲给她听,讲完了,认真道:“所以,接下来我会有一段日子不在府里,给你两条路选,要么你进宫陪我阿姐,要么你跟着我一块儿去郭家当细作。”
“郭家……”贺美熊卷了卷一缕发丝,“可是凉州来的郭家?”
贺瑶诧异,“你听说过?”
“略有耳闻。郭端平曾是寒门出身,也不知使了什么手段,一路爬上凉州刺史的高位,如今又升迁为京官,哪怕放在世家横行的洛京,这份履历也算是相当漂亮了。”贺美熊笑嘻嘻的,“二表姐,我才不要和大表姐待在一块儿,我还是跟着你去郭家吧!当细作啊,想想就很刺激!”
贺瑶摸了摸她的脑袋。
凭她一个,或许干不翻郭家。
但是她们表姐妹齐心协力,一定能干翻郭家!
窗外刮起了北方。
贺瑶放下暖帐,和贺美熊美美地睡在一块儿。
夜渐深。
贺美熊睁开眼,替睡熟的贺瑶掖了掖被角,似是怀着什么不能为外人道的心事,垂着眼睫轻声呢喃,“郭家呀……”
三日后。
贺瑶和贺美熊出现在了郭家后院。
贺瑶摸了摸脸上的人皮面具,顾停舟不知道抽什么风,给她的这张面具戴上之后,乃是唇红齿白的小郎君模样,她不方便扮成侍女,只得穿起短褂,假装自己是个小厮。
贺美熊因为面生,因此没怎么乔装打扮,只换了一套丫鬟的衣裙。
她们和其他侍女小厮站在一块儿,都是郭家新买的奴仆。
管事的训完话,开始安排各人的去处。
贺瑶想去郭端平的书房伺候,然而被当场考校了四书五经,她磕磕巴巴一个问题也答不上来,管事嫌她没文化,她只得跟着贺美熊去了郭家一位庶公子的院子。
贺美熊面露同情,“二表姐,这就是不读书的坏处。你该多学学我姐夫,诗书不离手,做一位学识渊博的小娘子。”
贺瑶不爽,“他给你钱了你这么替他说话?”
贺美熊讪讪。
她的亲亲姐夫,还真给她钱了。
跟他们一起被分配到这座院子的,还有个叫翠翠的侍女,也是郭家新买进来的。
下人们都睡在西厢房,贺瑶熟悉过住处,便去院子外面溜达了。
小顾大人提前搞到了郭府大院的住宅图,她知道郭端平的书房在哪里,可惜书房附近防守森严,她只敢远远地看上两眼,并不能潜进去。
她坐在一棵榕树上,正绞尽脑汁,树下突然传来女孩儿的说话声。
她低头望去,是郭盈盈和几个侍女。
郭盈盈正在踢鸡毛毽子,脸上的表情并不美妙,“阿兄死了这么久,天司判一点交代都不给我们,凶手也没捉拿归案。说到底,还是咱们家没权没势的缘故,如果被杀的人是顾家那位公子或者小国舅,此刻凶手早就伏法了!”
其他侍女纷纷称是。
郭盈盈的鸡毛毽子越踢越高,抱怨道:“父亲叫我尽快寻一个好人家,然而我没有娘亲带我赴宴走动,只靠我自己想嫁进高门大户,那是何其的困难?”
一名侍女道:“半个月后就是冬猎,听闻洛京的皇族和世家都会前往山中狩猎,届时那里会有不少王孙公子,您把握住机会,说不定就能得偿所愿了。”
郭盈盈咬了咬嘴唇。
她不是没试过勾搭别人,可这里的小郎君们一个比一个现实,他们看重家世、看重品貌,根本就不把她放在眼里。
可恶!
郭盈盈越想越气,鸡毛毽子直接踢飞了出去!
贺瑶稳稳坐在树上,正巧一把接住那只毽子。
郭盈盈抬头,四目相对。
贺瑶:“……”
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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么啾,晚安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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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五章 她笨手笨脚的,从没伺候过谁
榕树绿影斑驳。
郭盈盈仰起头,怔怔看着坐在树杈间的那个小郎君。
虽然他穿着朴素的短褂旧衣,但他生得唇红齿白极为俊俏,握着鸡毛毽子的手骨节分明修长白皙,尤其是那双清润的含情眼,不像是府里的小厮,倒像是哪个富贵人家走丢的小公子。
郭盈盈凝视了好一会儿,才终于回过神,板起脸骂道:“你躲在树上作甚?!”
贺瑶摸了摸自己的脸,意识到郭盈盈并没有认出她,这才跳下树。
因为常年习武的缘故,她的身段比同龄小娘子更加高挑坚韧,站在郭盈盈面前,比她还要高出半头。
她的人影照落在郭盈盈的身上,几乎笼罩了她半个身子。
郭盈盈只觉异样的气息扑面而来,叫她怪不自在的……
贺瑶对郭盈盈行了一礼,故作乖巧腼腆道:“小的是才进府的小厮,现在二公子院子里当差。听闻府里的姑娘美貌动人,因此忍不住躲在这里偷窥……若是冲撞了您,小的给您赔不是!”
她又作了个揖。
郭盈盈抿了抿嘴巴,压抑住唇角的笑容。
自打来到洛京,就没有小郎君再夸她生得美貌,她很孤单寂寞。
她咳嗽一声,脸颊微红,“没想到你年纪不大,却还挺有眼光。罢了,今日我就不追究你了。你叫什么名字?”
贺瑶报出了顾停舟替她伪造的假名字,“周岁。”
“周岁……”郭盈盈品着这个名字,“还挺好记。”
贺瑶把鸡毛毽子还给她,“我得回去当差了,姑娘若是喜欢踢毽子,可以去空旷些的地方踢,若是再踢到树上,可就没人帮您接住它了。”
她朝郭盈盈俏皮地眨了眨眼,拱手走了。
郭盈盈紧紧握着那只鸡毛毽子,白皙的脸颊涨得通红。
那个小厮……
那个人……
竟然朝她眨眼睛……
他长得好看,连眨眼睛都显得那么俊俏,举手投足间又有些坏坏的痞气,比洛京城里的那些王孙公子还要吸引她。
“周岁……”
郭盈盈目送贺瑶远去,情不自禁地呢喃起这个名字,
另一边。
贺美熊正在厢房里铺床,一名打扮俏丽的小丫鬟哭着跑进来,委屈地趴在床榻上掉眼泪,“公子本就体弱多病,每年这个时节都会染上风寒,明明是他自己的缘故,嬷嬷却偏说是我照看不周,还要罚我的月钱,我招谁惹谁了,呜呜呜……”
贺美熊歪了歪头。
进府之前二表姐交代过她,郭家的嫡公子郭奋勤在前段时间不幸被杀,如今郭府里只剩下郭盈盈这位嫡女和郭山川这位庶公子。
虽是庶出,但毕竟府里就剩他这么一根独苗苗,也算是宝贝了。
小丫鬟哭了半晌,注意到贺美熊,连忙坐起身,从枕头底下拿出私藏的糕点,亲热地塞进她手里,“你是新来的丫鬟吧?我今日实在是乏了,今夜你替我去公子房里当值,好不好?求求你了!改日,我再请你吃饭!”
贺美熊咬了一口糕点,笑眯眯地答应了。
是夜。
贺美熊穿着郭府丫鬟的裙裳,梳了双丫髻,端着茶点进了郭山川的书房。
虽然才入冬,可书房里已经燃起了地龙。
挑开毡帘,浓郁的药香味儿扑面而来,房中的墙壁上挂满了山水字画,贺美熊不通诗书,却也知道这些画子很美。
转进内间,窗边置着一张软榻,裹着紫貂裘的小郎君抱着手炉倚坐在榻上,就着烛火翻看画册,他手边的矮案上堆了很多卷轴,有的卷轴散落打开,贺美熊看见上面画的全是山川美景。
她捧着漆盘,正儿八经地把茶盏和一碟点心放在矮案上,“公子吃茶。”
她笨手笨脚的,从没伺候过谁,再加上郭府的器具又精致小巧,没提防带翻了茶盏,整杯茶水都泼在了画卷上。
“哎呀!”
贺美熊连忙抬起袖管擦拭,谁知越擦越乱,那张山水画直接被毁了。
贺美熊抱着漆盘,心里跟打鼓似的。
得,她刚进来当细作第一天,就得被撵出去了。
给二表姐知道,说不定要把她送进宫跟着大表姐。
郭山川转过头来。
青灯葳蕤,小郎君不过十七八岁的年纪,虽然生得病弱苍白,一张脸却相当清秀,眉似远山眼如点漆,静坐榻上细喘微微,灯下细观,当真皎皎如天上月,柔柔似雾里花。
他握着画册,双手纤细白皙,手背青筋清晰可见,那是一双养尊处优的手。
贺美熊挑眉。
寻遍她们整个宁州,也找不出这般娇弱的小郎君。
她只崇拜虎背熊腰力能扛鼎的铁汉子,打心底里是瞧不起这样的小郎君的。
她收回视线,抱歉道:“弄脏了你的画,真是对不住。”
郭山川望向她,咳嗽着笑道:“你是新来的?”
贺美熊见他咳得艰难,忍不住伸手给他拍了拍后背,“是新来的。”
她力气大,这么一拍,郭山川咳嗽得更狠,吓得贺美熊急忙收回手,生怕给他拍死了。
“她们都怕我,视我如脆弱的琉璃器皿,总是离我远远的,唯恐一个不小心就叫我风寒入体引发旧疾,再惹出不必要的事牵连到她们。”郭山川抱紧怀里的暖炉,正视贺美熊的双眼,“瞧你这样,大约是不怕我的。”
贺美熊笑了起来,“你这么娇弱的小郎君,我一只手就能碾死,有什么好怕的?”
她笑起来时跟寻常小姑娘不同,牙齿露在外面也毫不在乎,大大咧咧地站在那儿,粗野却又美貌,像是大漠荆棘里生长出来的一朵野花,浑身充满了郭山川从未感受过的气息。
他凝视贺美熊,那种气息……
像是春天时透过窗缝吹进室内的一缕风,又像是琉璃窗外遥远的天穹上放飞的一只纸鸢,那是他向往的气息。
他凝神之际,胸腔突然涌上腥甜,忍不住捂着手帕剧烈咳嗽。
咳嗽完,他看了眼手帕,洁白的帕子上全是鲜红的血。
他放下帕子,朝贺美熊歉意一笑,“昨夜星辰甚美,忍不住推窗观看,只略吹了会儿子风,今日就风寒入体病倒了。咯血也实属寻常,我每日都要咯上几口,你慢慢就习惯了。”
贺美熊惊奇。
这位小郎君提起他每日咯血,语气十分平静从容,就跟提起他每日都要吃饭吃茶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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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安安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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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七章 我死也不会松开她的手
郭端平问道:“你是才进府的丫鬟?”
贺美熊仍旧满脸警惕,“是才进府的。原是西北宁州人氏,爷娘都死了,在村子里没饭吃活不下去,就跟阿兄一起卖身做了仆婢,辗转被卖到了这里。”
这是她跟二表姐事先约定好的说辞。
半真半假,才不会叫人怀疑。
“你说话时,确实带着西北那边的口音。西北宁州,西北宁州……”郭端平想了想,“边境之城战乱频仍,在那里想要活命,实在艰难。罢了,今夜之事到此为止,我不会追究你的不敬之罪,你且回去吧。”
张师爷几乎惊掉了下巴。
从前大人可没这么好说话的,莫非是经历了中年丧子之痛,所以改了性情?
贺美熊走后,郭端平让张师爷也退下。
初冬时节,夜间湖边颇有些寒凉。
郭端平寻了一块太湖石坐下,盯着那堆未燃尽的纸钱,良久,他发出一声长长的叹息,把剩余的纸钱也放进了火堆。
“十八年前,总归是我对不住你。”
“你若成厉鬼,报复郭某一人即可,又何必伤害我儿奋勤?”
火堆渐渐燃尽。
火光明明灭灭,随着长风四起,带着火星子的灰烬像是蝴蝶漫天纷飞,猩红色的光影中,郭端平的面容愈发苍老。
另一边。
贺美熊回到院子,挑起毡帘,踏进了内室。
郭山川正在作画,画的是一副复杂精细的山水图,图中花鸟分毫毕现栩栩如生,处处都是生机和意趣。
见贺美熊回来,他放下毛笔,眼眸清润,“小熊,外间可冷?”
贺美熊如今用的名字是“周熊”,郭山川嫌弃太过粗犷像是男人的名字,就干脆唤她小熊。
贺美熊点点头,“天气越来越冷,你瞧,我都穿上夹袄了。”
郭山川摸了摸贺美熊的衣袖,果然十分厚实。
“对了……”他低头,从暖炉底下掏出一个圆滚滚的东西,“你吃了这个,身子就能暖和起来。”
因为一直贴着暖炉的缘故,那东西塞到贺美熊手里时还是热的。
“烤甜薯?”贺美熊吃惊,“你从哪里弄来的这个?”
她在这里待了多日,知晓管事嬷嬷对待郭山川的饮食十分谨慎,除了药膳,其他零嘴和水果是绝不可能出现在这里的,更别提烤甜薯。
郭山川看着她笑,“求其他小丫鬟偷偷带进来的,我软硬兼施,求了很久呢。”
有东西吃贺美熊自然高兴,于是坐在榻上,自个儿剥开甜薯皮。
甜薯烤成金黄色,入口软糯甘甜香浓,寒夜里来上一个,确实整个人都暖和起来了。
郭山川在旁边看着她吃。
少女并不是顶尖的那一类美人,身份也并不高贵,甚至跟他认识才不过几天,可是……
郭山川眼底浮现出一抹茫然和不解。
可是,他竟然意外地喜欢与她独处。
看着她心满意足地吃东西,他空虚的心也变得踏实欢喜。
贺美熊一边吃一边望向他,认真道:“听院子里的其他小丫鬟们说,再过一个月,就该到洛京落雪的时节了。”
“落雪?”郭山川眼睛一亮,“自打生病以后,我就只能待在屋子里,吹不得风也淋不得雨,更不能碰雪。每每想看雪景,就只能透过琉璃窗模模糊糊地看上几眼。”
他忽然笑了起来,因为一直待在暖阁的缘故,唇瓣和面颊都格外红润,看起来很有气色的样子,然而落在贺美熊的眼里,却实在美貌脆弱,像是一经阳光就会融化的霜花。
笑够了,他道:“小熊,我这辈子最大的愿望,不是权势滔天,也不是富甲天下,而是去外面看一场雪,去山水之间看雪,看它落满江河湖海,看它把连绵的山脉染成纯白……
“若世上当真有神明,再赐我一位心仪的小娘子,我一手牵着她,一手为她撑伞,我们并肩走在白茫茫的雪地里,就那么一直走下去,我呀,我死也不会松开她的手……”
他的眼神里满是向往。
贺美熊咬了一口烤甜薯,嘀咕道:“在我们西北宁州,冬天下大雪是常有的事,我在雪地里走过很远很远的路,穿少了只觉得冷,其他倒是没什么感觉。不过你刚刚说,有喜欢的人在旁边陪着,听起来似乎又很不错的样子。”
郭山川便笑了起来。
贺美熊吃完烤甜薯,一边擦手一边问道:“对了,你的病是怎么得来的?不是说,八岁以前很健康吗?”
郭山川顿了顿,平静道:“八岁那年冬天,被长兄推下池塘,长兄拿了木棍,一旦我游上岸便使劲敲打我的头,我在水里泡久了,自此落下的病根儿。”
贺美熊愣了愣。
原来还有这茬儿……
她同情地看着郭山川,“听说你长兄被人杀了,你现在的日子大约好过许多。”
郭山川点点头,不过才聊了这几句,又开始剧烈咳嗽起来。
贺美熊看着洁白的手帕被染上斑驳血迹,连忙扶着他去就寝。
等郭山川睡熟了,她才替他放下床帐,独自坐到窗边软榻前。
矮案上仍旧散落着各种各样的画轴。
她一幅幅看着,忍不住嘟囔,“这山山水水,画的跟真的似的……也没出过门儿,还能画出全然不同的风景,耶耶说读书人心有沟壑,想来他的沟壑大约是很深了。”
贺美熊看画轴的时候,另一边。
贺瑶本欲回房睡觉,然而躺了半个时辰还是睡不着。
她进府这么久,半点儿机密也没能打听出来,小顾大人那边已经开始催了。
她一个鲤鱼打挺坐起来,套上鞋袜,麻溜儿地又离开了这座院子。
月黑风高夜。
贺瑶在府里乱逛,路过花园假山时,忽然被里面的声音吸引。
四野寂静,女子娇喘微微的声音格外清晰,伴随着男人难耐的闷哼声,过了片刻,就只剩下两人的喘息声。
贺瑶拧着眉头,好家伙,天这么冷,这两人居然在假山里面苟且……
假山里面都是石头,他们也不嫌硌得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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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安安鸭
我死也不会松开她的手免费阅读。
第九十八章 真心又能值几个钱
贺瑶正琢磨着,听见一道撒娇的女音从假山里面传出来:“师爷可真厉害,人家都要受不住了呢……”
贺瑶挑眉。
这声音……
是翠翠的声音。
翠翠是跟她们一块儿新入府的小丫鬟,这才过了几日,她竟然已经抱上张师爷的大腿,张师爷可是郭端平的左膀右臂呢!
左膀右臂……
贺瑶突然愣了愣。
她没法儿去郭端平的书房,也没法儿近郭端平的身,但她可以从张师爷这里下手呀!
张师爷是跟着郭端平从凉州来洛京的,必定知晓郭端平的所有底细。
翠翠又娇声娇气地问道:“师爷,不知咱们郭大人是怎样的性情?他能从凉州一路走到洛京,当真是好生厉害呢!”
“哼,你跟我才亲热完,这就惦记上大人了?”张师爷没好气,“小贱蹄子,当心我抽你!”
假山里面又传出衣裙的窸窸窣窣声,两人大约已经穿上了衣裳。
张师爷又训斥道:“你好好跟着我,我自然保你吃香喝辣。少问东问西,知道的太多了,可不是什么好事!”
翠翠娇滴滴的,“奴家听师爷的话。”
贺瑶坐在假山上,瞧见张师爷衣冠齐整地走了出来,朝南边儿去了。
她正欲悄悄跟上,假山里面又传出翠翠的咒骂声,“呸,什么腌臜东西,跟腌咸了的老腊肉似的,若非我家公子见顾停舟注意郭府,怀疑郭府里藏了什么机密,打算截胡邀功,我才懒得跟你好呢!倒是教训上我了……还吃香喝辣,谁稀罕跟你吃香喝辣?!”
贺瑶拔下一根草。
洛京城里,最喜欢打发女子做奸细又喜欢跟顾停舟攀比的,除了魏九卿再没有别人。
得,这个翠翠竟然是魏九卿派来的!
贺瑶满脸一言难尽,拍拍屁股去跟踪张师爷了。
已是月上中天的时辰。
贺瑶不远不近地跟着张师爷,瞧见他去了府邸西北边的花园。
那边的花园荒僻废弃,没什么房屋楼阁,平日里下人也十分稀少,然而此刻却有不少火把亮着,来自凉州的护卫们抬着一箱箱的东西从主院方向而来,在张师爷的指挥下抬进了一处地阁。
地阁的铁门开在平地上,等箱笼全部抬进去,张师爷便又叫人挖来泥土,严严实实地盖住铁门,又种上几棵翠绿欲滴的松柏。
乍一眼看过去,根本不知道那里还藏着一扇门。
张师爷粗着嗓子训话:“主子说了,近日府邸附近不太安生,可能有人在盯着咱们家,所以你们今后行事都小心着点,什么话该说什么话不该说,都给我长点儿记性!”
训完话,他又安排护卫十二时辰在花园附近轮流执勤,才打发众人散去。
贺瑶藏在树上,对箱笼里的东西好奇的不行。
然而她又不能明目张胆把松柏挖开,她在附近徘徊了一刻钟,只能遗憾地离开此地。
初冬的寒风吹散了天穹上的乌云,露出一轮皎白的月亮。
贺瑶往回走,搓了搓泛冷的双手,又暗搓搓埋怨起顾停舟。
那家伙真会给她找事儿干,她原是去天司判调查黑翎箭的,现在可好,不仅没时间翻阅卷宗,还得出生入死来当奸细,她上辈子一定欠了顾停舟八百两银子。
“喂,什么人在那里?!”
前方突然传来一声娇喝。
贺瑶抬头望去,前方是一座灯火通明的亭阁,郭盈盈端坐在里面,面前的矮案上堆积着十几张卷轴,呵斥她的乃是她身边的侍女。
贺瑶走进亭阁,大大方方地行了一礼,“夜间睡不着,出来走走。惊扰了姑娘,真是对不住。”
郭盈盈挑眉,“原来是你……”
贺瑶的目光落在那些卷轴上。
卷轴是一张张人物画,全是洛京城里有头有脸的世家公子,郭盈盈这是在挑夫婿呀。
她手里捧着的那张,画的是小国舅张翠峰,张翠峰的阿姐是皇后娘娘,生得貌若天仙倾国倾城,他这亲弟弟自然也是不赖的,只可惜行事荒唐放肆,再加上不学无术色欲熏心,在洛京城里的名声并不好,那些世家高门的女儿,是不愿意嫁给他的。
可郭盈盈出身寻常、相貌普通,就算她愿意嫁给张翠峰,张翠峰也未必愿意娶。
郭盈盈注意到贺瑶的目光,连忙合拢画卷,凶悍道:“再敢乱看,当心我挖了你的眼睛!”
贺瑶笑了笑,有意跟她拉近距离搞好关系,不卑不亢道:“您是在挑选夫婿?小的虽然才到洛京不久,但也听说过那位小国舅的荒唐事,他那般郎君,并非女子的良配呢。”
“你懂什么?!”郭盈盈横眉冷对,“我的出身并不高,父亲却勒令我必须嫁进高门世家,既然门第够不上,那就只能在人品和相貌上放低要求。小国舅虽然行事荒唐,但门第显赫还有皇后娘娘撑腰,已经是很好的佳偶了!”
贺瑶轻笑,“姑娘嫁的究竟是门第,还是他这个人?若嫁的是门第,干脆就与他府门前的匾额拜堂成亲好了,三媒六聘也省了,洞房花烛也省了!”
“你——”
郭盈盈怒不可遏,杏眼瞪得溜圆。
她从出生起就是郭家的金枝玉叶,还没有哪个小厮敢这么顶撞她!
她使劲儿拍了拍桌案,喝令道:“自己掌嘴!”
贺瑶才不肯掌嘴呢。
她不仅不掌嘴,还自顾落座,随手翻了翻那些画卷,上面的人物清一色门第显赫,其他就再拿不出什么优点了。
她与郭盈盈也算同窗,这位小娘子见人就谄媚逢迎,国子监的人都不喜欢她,等郭家倾覆,她大约也会被流放边疆,就像一朵在冬日里碾落凋零的花儿。
贺瑶眼里便多出一丝同情,“权势和富贵当真那么重要?若是那个人值得,若是他真心爱你,即便是粗茶淡饭荆钗布裙又如何呢?”
“粗茶淡饭?”郭盈盈嫌弃,“我这辈子,就没吃过粗茶淡饭。我生来就是享福的,谁要吃粗茶淡饭了?更何况真心又能值几个钱,从小父亲就教育我,人活着是为了往上爬,爬到别人都需要仰视的地方,爬到所有人都不能欺负我的地方!这年头,女子不能建功立业,便只能通过嫁人这一种手段,来为自己逆天改命。”
她振振有词,全然是信念坚定的姿态。
贺瑶听得呆在当场。
她父亲从未教过她这些,在她们贺家,女儿也应当自强,绝不能过度依附别人。
她认真道:“要爬到多高,才是所有人都不能欺负你的地方呢?纵然你爬到那个位置,到时候也仍旧会有人比你更加身处高位,那个时候你又该怎么办?如果嫁的人不是你爱慕的小郎君,即便锦衣玉食,可是日夜面对一张你厌恶的脸,你当真快乐吗?”
快乐……
郭盈盈愣了愣。
从小到大,父亲只教她什么是权势富贵、什么是世家高门,却从未教过她——快乐。
快乐是什么?
第九十九章 偏偏就喜欢她身上那股子劲儿
郭盈盈反驳道:“你懂什么?我爬上高位,得到自己想要的一切,自然就会很快乐。”
她的表情是那么坚定那么执着,贺瑶便也不好再说什么。
她起身打了个呵欠,又摆摆手,“罢了,不跟你闲聊了,我回屋睡觉。”
眼角余光瞅到矮案上的精致食盒,她忍不住拿起一块花糕,笑嘻嘻道:“你不吃的话,这个给我吃呗?”
她三两口就吃完了,又贱贱的多拿了一块儿。
亭阁里置着几盏花草纸小方灯笼。
郭盈盈盯着她走远,眉头蹙得紧紧,这个小厮实在无法无天。
然而……
他生得唇红齿白俊俏挺拔,笑起来时眉梢眼角透出天然的痞气和坏意,跟他说话时她又难得的轻松自在,叫她难以避免的对他生出好感。
她情不自禁地攥紧了画轴,“吩咐下去,过几日去山中狩猎,把他也带上,我要他贴身保护我的安危。”
……
转眼已到了狩猎的那日。
洛京城里的世家高门几乎倾巢而出,跟随皇族前往城郊山脉,参加一年一度的冬猎。
各家的儿郎摩拳擦掌,指望在猎场上一展自己的风姿,小娘子们也热热闹闹的,想看看谁家的小郎君最善狩猎。
贺瑶被迫为郭盈盈驾马车,无奈地拖长音调,“郭姑娘,小的是伺候公子的,你把我调过来驾车,公子那边就少人伺候了。”
她身后,车帘低垂,隐约露出绣花的裙裾。
郭盈盈的声音从车厢里面传出来,“让你伺候我是你的福气,你怎么还挑剔上了?我已经跟管家说了,等冬猎结束,就把你调到我的院子伺候,你就偷着乐吧你!”
偷着乐……
谁要偷着乐了?
贺瑶嘴角微抽。
她复杂地回眸看了眼,总觉得这位郭姑娘似乎是赖上她了。
她未作深思,继续驾着马车往猎场赶。
马车后面,还跟着郭山川的马车。
如今郭府只剩他一个独子,虽然身体不好,但胜在容貌过人,放在看重外貌的洛京,是能结交到不少朋友的,或许比当初的郭奋勤更加受欢迎,因此郭端平不顾他身体好坏,强硬让他出来结交贵人。
此刻车厢铺着厚厚的绒毯,暖炉也烧得很旺,再加上低垂的车帘,整座车厢暖如春夏。
贺美熊坐在郭山川身边,小声道:“咱们出来得匆忙,那些笔墨纸砚我一件也没替你带上,在猎场要住上三天,这三天,你该怎么打发呢?”
她照顾了郭山川多日,知道他几乎把所有的时间都拿来作画写字。
郭山川并不在意,捧着一盏热茶,笑容温润和煦,“这三天,与你说说话,看看外间的风景,就已然很好。小熊,我倒是盼望山中能下雪,咱们一起在帐篷里吃茶看雪,该多好呀!”
天气冷归冷,倒也没到下雪的时候。
贺美熊体贴地拍拍他的脑袋,“别胡思乱想,你能安安稳稳地撑到狩猎结束,就已经很不错啦。”
旌旗摇曳。
车队出了城门,沿着青砖官道,蜿蜒驶向山脉深处。
遥远的山巅,穿草鞋的少年坐在石头上,嘴里叼着一根青草,安静地目送车队进山。
天子的车辇由十二匹白马拉着,马鞍、肚带、脚蹬等用的都是金器,十分奢贵好认,而郭家的混在其他世家的马车里,远远望去倒是认不出了。
元妄歪了歪头。
贺岁岁近日风寒入体缠绵病榻,贺美熊忙着照顾她,因此她们都不来参加这次冬猎,而他对外的身份是手无缚鸡之力的读书人,自然也没有参加的理由,倒是方便了他独自前来行刺天子和郭端平。
他微笑着起身,拍了拍屁股上的泥灰,哼着凉州的小曲儿消失在山脉深处。
营地建在一处山脚下,已经提前搭好了无数帐篷。
贺美熊亲自生火,用暖炉把帐篷烘得暖暖和和的。
她扶着郭山川坐在屏风后的小榻上,“你这样虚弱,怎么出去结交权贵哦?结交权贵是那么要紧的事吗?比人命还重要?”
郭山川只是笑。
贺美熊捏住他的脸颊,故作凶狠地往两边扯,“你笑个屁,等你快病死的时候,看你还笑不笑得出来!”
这举动已经逾越了规矩。
然而郭山川毫无责怪之意,即便清隽的面容已经被捏得扭曲变形,眼睛里也仍旧带着宠溺的笑,这西北宁州来的小姑娘霸道得很,虽然这些天总是蹬鼻子上脸欺负他,但他偏偏就喜欢她身上那股子劲儿,永远不服输,永远不低头,永远充满野心和生机。
主仆俩正闹着,郭端平掀了毡帘进来,“山川。”
贺美熊连忙起身,假装帮郭山川裹上小毯子。
郭山川虚弱地咳嗽了几声,“父亲。”
郭端平瞥了眼贺美熊,“我已经依照你的主意,弄来了一头毛色纯白的鹿,当真比金银玉器,更能打动皇后娘娘?”
如今朝堂,天子势微,再加上身体不好,很多事都由皇后定夺,甚至连一部分奏章都是皇后亲自批阅的。
郭端平来到洛京数月,朝中紧要职位都被世家把持,他想要升迁得走门路,然而那些世家靠着百年来的姻亲关系盘根错节彼此联系,门路并不好走。
郭端平无奈之下,便想走皇后张台柳的门路。
只可惜这一个月以来送上去的金银玉器,并不被对方看重,甚至派遣贺沉珠亲自登门,原封不动地把礼物给退了回来。
郭山川笑意浅浅,“皇后娘娘金尊玉贵,什么宝贝没见过?金银玉器终究俗气,父亲趁着冬猎,送上一头白鹿,白鹿一向罕见,父亲只说这是上天庇佑皇后娘娘的祥瑞,定能哄得娘娘开怀一笑。”
郭端平沉吟片刻,点了点头,“那便这么做吧。”
他正要走,想起什么又问道:“为父叮嘱你画的那些画,可都画完了?”
郭山川不着痕迹地瞥了眼贺美熊,“只完成了部分,还需十几天,才能全部画完。”
郭端平又交代他抓紧些,才离开帐篷。
他走后,贺美熊重新坐在小榻上,诧异地盯着郭山川。
郭山川微笑,“小熊,你这样看着我,叫我很不自在。”
贺美熊小声道:“刚刚你和大人谈话时的样子,让我觉得很陌生。我以为你就是纯粹的读书人,又清高又孤傲,不掺和那些俗事,没想到,你也会汲汲营营,你也懂官场上的事。”
她想了想,打了个比方,“从前你像是一条清澈见底的溪流,现在则像是看不见底的深潭,站在潭水边瞅上一眼,仿佛就会溺水而亡。”
帐篷陷入寂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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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安安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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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章 她确实撩拨了人家小姑娘
不知过了多久,郭山川才抬手抚摸贺美熊的面颊,“你瞧,虽然你没怎么读过书,可你实在是很聪明,说起话来总是一针见血。”
指腹摩挲少女略显粗糙的面庞,宛如摩挲一件稀世珍宝。
他像是自言自语,“在这个世道,有位一心往上爬的父亲,我若没点儿本事,是很难在府里活下去的。他会任由长兄欺凌我,杀害我……我知道我不干净,我们全家,就没有一个干净的人。”
贺美熊怔怔的,没料到他会跟自己说这番话。
“可是……”郭山川认真地凝视贺美熊,“小熊,将来我或许会做出被青史唾弃的事,或许会伤害很多人,但我唯独不愿意伤害你。我这辈子,得不到你那样的自由,所以我盼望你能一直自由,一直快乐。”
贺美熊紧紧抿着唇。
人是多么复杂的个体……
她看得清郭山川的才华横溢温润如玉,却看不清他皮囊底下的心。
她看不清郭山川,郭山川又何尝看得清她?
她并不快乐自由。
自从知道那个多年前的秘密,自从背负上那个沉重的任务,前来洛京的这趟路,她就再也不快乐了。
另一边。
贺瑶没有贺美熊这么自在。
郭盈盈像是故意使唤她,一会儿叫她端茶递水,一会儿叫她剥花生壳儿,她明明是个小厮,干的却是丫鬟的活儿。
在郭盈盈不知道第几次嫌弃她倒的茶不够烫时,贺瑶脾气上来,自个儿喝光了那盏茶,挑衅道:“小的不知道自己究竟是哪里做错了,才惹来姑娘如此针对?姑娘若是嫌弃我,大可打发我去别处伺候,何必放在这里碍眼?”
郭盈盈愣了愣,面前的少年郎一身反骨,明明是在跟她叫板,她却一点儿也生不出厌恶之情。
于是她娇声道:“我偏要折腾你,那又如何呢?”
她看起来是那么蛮不讲理,贺瑶气极反笑,把茶盏重重搁在案几上,“我虽是奴仆,却也有自己的傲气。我倒的茶,你爱喝就喝,不爱喝滚蛋!”
滚蛋……
郭盈盈再次愣住。
他竟然叫她滚蛋?!
明明是被冒犯,可郭盈盈仍旧无法生气。
她在洛京没有朋友,府里的丫鬟小厮又一向怕她,再加上长兄被杀,她平日里连个说话解闷儿的人也没有。
如今身边多了这个叫周岁的小厮,她死水般的生活竟然逐渐鲜活起来,追逐着功名利禄和权势富贵的日子,似乎也不再那么枯燥无聊。
想留他在身边……
平日里拌拌嘴,也是极好。
郭盈盈想着,又想起这少年似乎很喜欢吃她的花糕点心,于是主动把碟子递给她,“罢了,算是我错了成不成?我请你吃糕点。”
她在郭府一向嚣张跋扈,突然主动请人吃糕点,贺瑶简直怀疑这糕点里面是不是下了毒。
她瞅着郭盈盈,将信将疑地拿起一块小点心塞进嘴里。
郭盈盈看着贺瑶吃糕点,情不自禁地流露出一抹黯然神伤,“我想我兄长了,我不喜欢洛京,我想回凉州。这里的人都不喜欢我,无论我怎样讨好他们,他们都嫌弃我粗野鄙薄,嫌弃我出身低微。”
贺瑶给自己倒了一盏热茶。
寒夜里,就着热茶吃点心那叫一个舒坦。
郭盈盈又道:“那夜亭阁里,你告诉我做人应当快乐,如果是跟值得的人在一起,哪怕粗茶淡饭也是可以忍受的。我起初并不理解,直到这几日夜夜孤枕难眠,才悟出你是对的。”
郭家富贵,点心也很精致美味。
贺瑶吃得痛快,含糊不清道:“我当然是对的。”
郭盈盈眼底流露出一抹欲望,突然提议道:“那你愿意跟我在一起吗?我可以明面上嫁给王孙公子,私底下就只跟你欢好。我不在意你的低贱卑微,我可以偷偷养着你,养到你老死为止。”
“噗。”
贺瑶一口茶直接喷了出来。
郭盈盈说什么?!
跟她欢好?!
郭盈盈是真的把她当成男人了呀!
她连忙拿毛巾擦拭案几,一张小脸憋得通红,“我我我……我消受不起这份美人恩,姑娘还是另找别的小厮吧!”
郭盈盈不敢置信,“你不喜欢我?!”
贺瑶一个头两个大。
她怎么可能喜欢她?
她也是姑娘家呀!
没能等到贺瑶的回答,郭盈盈的一张脸立刻变得刻薄阴森。
她厉声道:“你竟然不喜欢我?!当初夸我美貌的人是你,夜间不顾男女之防在亭阁里与我闲聊的人也是你,如今你却说不喜欢我?!你甚至还用我用过的茶盏喝茶!种种撩拨,你现在竟然说不喜欢我?!”
贺瑶浑身发颤。
这番指责怎么听起来那么有道理?
仿佛她确实是撩拨了人家小姑娘却不肯负责的渣男。
第一百零一章 贺二竟觉得他不近人情
她尴尬不已,甚至不敢直视郭盈盈的眼睛,只讪讪道:“我……我还有事,得出去一趟。抱歉!”
她刚跑出帐篷,就听见里面传出砸东西的声音。
贺瑶抚了抚自己的心口,避开其他人,径直闯进顾停舟的帐篷。
顾停舟正在煎茶。
已是黄昏,初冬时节天色黑的早,帐篷里已经早早地点起了灯笼,郎君席地而坐,披着松松垮垮的孔雀蓝外裳,姿态风雅从容。
他替贺瑶也沏了一盏茶,“你冒冒失失来找我,若是被人瞧见身份暴露,可就前功尽弃了。”
贺瑶捧起茶,也不细细品味,直接一口闷。
胸腔里涌出一团热气,她道:“我查出郭端平在花园西北角的地阁里埋了东西,其他就查不出来了。小顾大人,我不想再当细作,我想恢复自己的身份。”
顾停舟面无表情,“和郭府里的人,产生了感情?”
当细作,最怕的就是这一点。
人之所以为人,是因为天生就有感情,哪怕明知对方和自己立场不同,却依旧在日常相处中,难以避免的和对方产生了羁绊。
很多细作潜伏别人身边多年,到最后出卖揭发那人,恢复自己原本的身份和生活时,却怎样也无法适应。
贺二没经过天司判的培训,直接去当了细作,一时把持不住产生感情也是有的。
顾停舟沉吟,“难道那位庶公子,对你产生了爱慕之情?不应该呀,你如今是小厮的身份……”
贺瑶恼火,“郭府里面,还有一位千金。”
顾停舟的表情顿时变得古怪起来。
碧绿色的茶汤晶莹剔透。
两人对坐良久,顾停舟道:“看不出来,你还能讨小娘子喜欢。”
“你就说吧,我什么时候能回天司判?”贺瑶不耐烦地敲了敲茶盏,“我又不是魏九卿,做不出利用小娘子的喜欢去查她家案底的事。将来缉拿郭家的人,她瞧见我也在里面,该有多伤心难过?小顾大人不近人情铁石心肠,你舍得看女人流眼泪,我可舍不得。我虽是女子,却也怜香惜玉得很呢。”
顾停舟细细品尝茶汤。
茶是好茶,往日总能在清苦过后尝出丝丝甘甜,可是今日,徘徊在唇齿间的似乎只有苦涩。
贺二竟觉得,他不近人情铁石心肠……
他若当真不近人情,姜家一案,他又何必费心费力为她遮掩?
顾停舟面无表情,“事情做到一半,总不能半途而废。等解决了郭家的案子,我再不会安排你当细作。”
贺瑶不情愿,磨磨唧唧不肯走。
顾停舟又道:“郭家在凉州为非作歹草芥人命,对三年旱灾不管不问,但凡有上京告御状的百姓,都会被他们半路斩杀。他们手上沾染了多少鲜血和人命,你却要为了一丁点儿女情长,不肯搜查他们的罪证?贺二,天司判上查贪官污吏,下护国泰民安,你也是天司判的人,你的一颗心,是黑是白?”
贺瑶眉头蹙得紧紧,“小顾大人,假设,假设有个人十恶不赦行凶作恶,但唯独对你不错,他对不起天下对不起百姓,但唯独对得起你,你会怎么选择?是杀了他,还是选择不再插手这件事?”
顾停舟正视贺瑶的双眼,“我从十六岁进入天司判,花了整整两年的时间学习查案断案,经我之手处理的贪官污吏多如过江之鲫,我查明的陈年旧案也不在少数。我无法与罪犯共情,我只知道,他们在犯下滔天大罪的那一刻起,就该死。我是天司判的判官,贺二,我这一生,只忠于我的国家。”
在其位,谋其政。
这是顾停舟秉持的原则。
贺瑶无言以对。
她知道他是对的。
良久,她起身走出了营帐。
次日。
今天是狩猎的第一天,只是天气并不好。
贺瑶清晨起来,就见天空阴沉沉的,因为松柏众多的缘故,原本还算幽绿的初冬山景,也因为乌云压境而披上了一层黯淡阴霾。
郭盈盈在帐中吃着粥,不满道:“那些官员也太不会办事了,也不请人预测预测天气,就贸然把狩猎安排在这几天。若是下大雨,连累天子和文武百官只能待在帐中发呆,看他们怎么交差!”
贺瑶挑了毡帘进来,“我瞧着,那边的人马已经准备进山了,天子也在其中。郭姑娘,你会不会骑射,要不要进山狩猎?”
“我?”郭盈盈翻了个白眼,因为昨夜被拒绝而不大待见贺瑶,“你是傻子吗?我来这里是为了相看夫婿,将来嫁进世家高门。一个上马骑射的糙女子,可不会受人待见。给那些世家夫人瞧见,只会嫌弃我粗鲁,才不肯让我嫁给她们的儿子呢。”
糙女子贺瑶无言以对。
半晌,她自顾用绑带扎紧袖管,“成吧,那我自己进山,看看能不能猎到几只兔子山鸡。烤野兔很香嫩的,你在帐中等着,我若猎到,一定把烤兔腿留给你吃。”
郭盈盈咬牙,面前的少年郎身姿高挑唇红齿白,用牙齿咬着绑带一头,扎袖管的动作格外英气俊俏。
说出的话,总是若有似无地关心她、宠溺她,像是撩拨般令她心动。
她对这少年郎又爱又恨,见他怎么也系不好绑带,于是起身走到他跟前,轻轻拍了拍他的手背,“松手,我来帮你系。”
她比贺瑶矮上半头。
她垂着头仔细为贺瑶系绑带,动作算得上相当轻柔。
贺瑶心底涌出奇怪异样的感受。
刚一系好,她就迅速收回手,不自然地拉远距离,“那什么,我走了!”
她慌乱地跑了出去。
郭盈盈站在原地,羞愤地跺了跺绣花鞋。
她好好的姑娘,世家王孙瞧不上她,现在连一个小厮竟然也敢瞧不上她!
似乎自打来到洛京,她就事事都不如意。
郭盈盈越想越委屈,泪水在眼眶里打转,最后哭着趴到了床榻上。
贺瑶离开帐篷,找到隔壁的贺美熊,“进山打猎不?”
两姐妹都擅长骑射,在山中狩猎也是一把好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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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安安鸭
第一百零一章 靠杀妻弃子攀附名门得到的官位
贺美熊摩拳擦掌喜不自胜,跟郭山川请了一日假,就和贺瑶进山了。
正值初冬,山脉静谧,无数沧桑古木落尽枯叶,两人背负弓箭走在林子里,偶尔能听见山脉深处传来古怪的动物叫声。
贺瑶拿长刀砍开面前的荆棘丛,“不知道其他人都去哪里狩猎了,怎么咱们这边连只野兔都没有?”
贺美熊仰头望了眼天色。
明明才是上午,天空却阴沉沉的。
她担忧道:“二表姐,我怕今天会有暴雨。”
贺瑶跟着望天,“不能吧?好歹撑到黄昏,让咱们打到些猎物再下雨呀!”
然而天不遂人愿,刚过午后,随着乌云里滚过闷雷,大雨瞬间瓢泼而至。
天气又冷,山中又湿,豆大的雨点穿透树林浇到人身上,透着刺骨的凉意,不过顷刻之间,贺瑶和贺美熊就淋成了落汤鸡。
两人急急往营地方向赶,贺美熊抹着脸上的雨水,“该死、该死!年年狩猎,就没有哪次这么离谱,二表姐,咱俩都还没抓到兔子呢!给我阿兄知道,我进山打猎一无所获,肯定会笑话我!”
“你少说两句吧!”贺瑶大喊,“好歹咱们捡了些蘑菇,晚上煮蘑菇汤吃也是不错的!”
雨势太凶,四面八方又起了大风,张嘴说话的功夫,寒冷的雨水都能被风吹进嘴里。
两人匆匆跑回营地,刚靠近山脚,就听见远处传来铺天盖地的呼喊声。
她们穿过密林,不禁被眼前的一幕惊呆了。
原本的营地设在山脚下,没想到这一场秋雨来势突然,山石滚滚,背靠的那座高山山体滑落,几乎砸毁了大半帐篷!
天空灰蒙蒙的,雨势仍旧凶悍,到处都是乱石和泥巴。
原本歇在帐篷里的女眷们,被迫从帐篷里逃出来,纷纷撑着伞站在开阔的平地,她们华贵的裙裾溅满泥土,妆容精致的面容也弄得脏兮兮的,狼狈又担忧地注视着那些帐篷。
贺瑶听旁边的人议论,才知道山体滑坡来得突然,还有一些人竟没来得及逃出来。
她还在看热闹,贺美熊突然丢掉怀里捧着的蘑菇,喊了句“郭山川”,就飞快奔向远处一顶半塌的帐篷。
贺瑶伸手拉她,没能拉得住。
她又想起郭盈盈,环顾四周,没从逃出来的女眷里看见她。
那些侍卫也是看人下菜的,郭家并不显赫,他们自然要先救别人。
贺瑶皱了皱眉,只得硬着头皮去找人。
贺美熊推开一块巨大的石头,用蛮力撕开帐篷一角,“郭山川?”
帐中凌乱狼藉,病弱少年蜷缩在角落,身上渗出血迹,染红了月白缺胯袍,他的半边脸儿都被泥土弄脏,看起来生死不明。
“郭山川!”
贺美熊奔过去晃了晃他,见他还有呼吸才放下心,背起他逃出帐篷。
山雨如注,刺骨寒凉。
郭山川虚弱地睁开眼,见背着自己的少女正是贺美熊,忍不住弯了弯唇角,“你……你猎到兔子没有?”
贺美熊咬牙,“什么时候了,命都快保不住,还问我有没有猎到兔子?”
郭山川只是笑。
笑着笑着,他又剧烈咳嗽起来,咳出来的血染红了贺美熊的衣裳。
他艰难地抬袖,想擦去她背上的那些血,却怎样也擦不干净。
半晌,他轻轻呼出一口气,晕死在了贺美熊的背上。
贺瑶也找到了幸存的郭盈盈。
郭盈盈紧紧抓着她的手,害怕得嚎啕大哭,“我被埋在下面,任凭我怎么呼喊,也没有人来救我……周岁,我好害怕好害怕,呜呜呜呜呜呜!”
她双膝发软,几乎走不动路。
贺瑶只得被迫抱起她,“有什么可怕的,人命虽贱,却也不是轻易就能死掉的。人总是会比自己想象的更加强悍。”
郭盈盈伏在她怀里,紧紧抓着她的衣襟,仍旧难以自抑地小声啜泣。
等雨停了,已是黄昏。
天子震怒,再无狩猎的心情,本欲直接回宫,怎奈出山的路被乱石挡住,得明天清晨才能清理干净,众人只得在山中待上一夜。
大雨过后,夜空澄明。
贺美熊寻了个山洞,特意烧了一堆火供郭山川取暖。
郭山川生了高烧,迷迷糊糊地靠在她的肩膀上,呼吸微弱的可怕,令贺美熊怀疑他能不能熬过今夜。
她从贴身荷包里摸出一颗参丸,塞进郭山川嘴里。
参丸是祖父亲自上山采的数百年野山参制成的,十分珍贵,关键时刻可以拿来续命,外面有钱都买不到。
等郭山川呼吸平稳了些,她轻手轻脚地把他靠在墙上,起身走出了山洞。
前来参加狩猎的世家贵族,今夜大都选择在马车里过夜,侍卫们还在处理碎石和泥土,打算挖出山脚下那些被砸死的人,月光无言地照落,整座山脉泛着银白色泽。
贺美熊吹了片刻的风,看见远处站着一个人。
是郭端平。
山脚下形成了巨大的沟壑,他独自提着灯笼站在沟壑边,不知道在想什么。
贺美熊见没人注意这边,于是缓步上前,“给大人请安,大人不去休息,站在这里做什么?”
郭端平提着灯笼,灯笼光影微弱,照不出沟壑下面的情形。
他缓缓道:“今日,多谢你冒死救出山川。”
“分内之事。”
郭端平似乎没把她当做外人,又似乎是在自言自语,“本欲趁着狩猎,进献白鹿给皇后娘娘,借此叫官位再上一层楼,却没想到冬猎如此不顺,连带着那头白鹿也没能送出去。”
贺美熊打量着他的背影,没吭声。
郭端平继续道:“我三岁能背诗,七岁能作赋,我读书很聪明,也因此生了野心和远大的抱负,虽然出身寒门,却想凭一己之力,重新光耀郭家门楣,让郭家也能跻身世家大族之列。然而二十多年过去,我已年过四十,却仍旧只是洛京城里最不入流的官员,甚至在我的子女遇到危险时,也不是那些侍卫第一个选择救的人。在那些高门面前,郭家低贱如尘埃。我常常想,我已经那么努力,我已经付出了那么多,我甚至失去了一个儿子,可是为什么,为什么我仍旧无法跟那些世家比肩?”
他的声音在今夜听来,似乎格外苍老。
灯笼火光跳跃,照出他更加斑白的头发。
贺美熊沉默良久,淡淡道:“你一个人的努力,又怎么抵得过别家几代人的经营?更何况,靠着杀妻弃子攀附名门得到的官位,其实也算不上多么努力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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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零二章 可惜不能与她一起看雪
郭端平霍然转身。
光影黯淡,少女的面庞笼罩着一层阴霾。
郭端平抬起灯笼想要看清楚对方的脸,仔细看去时,对方笑容浅浅,面庞微黑却又秀丽,越看越似曾相识。
他嗓子嘶哑的几乎说不出话,“你……你是……”
“我阿娘名唤周秀秀,十八年前怀着身孕被人毒杀,又被匆匆丢弃在乱葬岗,我父亲路过,见她还有些微呼吸,因此出手救了她一命,只可惜,没能保住她肚子里的孩子。”贺美熊眼里藏着杀意,“郭大人应当记得周秀秀这个名字?”
郭端平捏着灯笼手柄,指腹用力到发白。
怎么会不记得呢?
那是他的青梅竹马和结发妻子呀!
只是……
只是秀秀家贫,除了美貌一无是处,根本不能给他带来仕途上的任何助力,在凉州一位高官的千金相中他的那一刻,他便决定除掉秀秀。
迎娶高官的千金,他将少奋斗多少年?
两年,三年,十年……
他甚至能少奋斗半辈子!
为了光耀郭家门楣,他可以付出任何代价!
郭端平喘息着,笑容逐渐扭曲狰狞,“她竟还活着……怎么,她叫你来为她报仇?!可我如今已不再是当年的落魄书生,她一个村妇,怎配报仇?!”
“村妇?”贺美熊无辜地歪了歪头,“如果郭大人觉得,宁州大将军的正室夫人只是个村妇,那我无话可说。”
宁州大将军……
郭端平眉头紧锁,周秀秀竟然攀附上了宁州大将军!
宁州大将军手握兵权,官位虽然不算高,但毕竟世代名门,和洛京的贺家乃是同族,祖上不知出过多少能征善战的将军,比起他要强上百倍。
他心底涌上复杂的情绪,“虽然当初是我对不住她,但她毕竟没死,还成了将军夫人,如此,我也算将功补过了。原本你也该是我和秀秀的女儿,不如我就认你当义女吧,你既然是贺威的侄女,等贺威运送粮草回来,还望你在他面前替我美言两句,请他在天子面前引荐我。”
贺美熊惊呆了。
她见过脸皮厚的,却没见过脸皮这么厚的!
她阿娘嫁给她父亲,跟郭端平有半个铜板的关系?!
贺美熊终于明白娘亲的恨意从何而来。
这次入京,阿娘听说凉州刺史郭端平升迁为左仆射,便将当年之事告诉了她,请她在天子面前揭发郭端平杀妻弃子的罪行。
贺美熊咬牙,瞥了眼黢黑幽暗的沟壑,突然不管不顾地伸出手,想把郭端平推下去——
“小熊。”
不远处传来一声轻唤。
贺美熊怔了怔,回眸望去,郭山川不知几时醒的,衣衫单薄地站在草堆边。
郭山川凝视贺美熊良久,对郭端平道:“父亲可否回马车上?儿子有些话,想跟小熊说。”
郭端平冷哼一声,拂袖走了。
他带走了灯笼,虽则山野间月色澄明,然而月光冷冷清清,竟没半点暖色。
郭山川走近了,又端详贺美熊片刻,才咳嗽着笑道:“原来你是宁州贺将军的千金。在我身边当侍女,是为了杀我父亲报仇吗?这些天让你端茶递水地照顾我,委屈你了。”
他笑起来时眉眼弯弯,仿佛丝毫不在意贺美熊对郭端平的杀意。
贺美熊不知该说什么。
眼前人是母亲仇人的儿子,按理说她该连带着一起厌恶,可是也不知怎的,总觉得郭端平是郭端平,郭山川是郭山川。
她扭过脸去,“既然事情已经败露,我也不方便再继续留在你身边。你……你自己照顾好自己吧,我该走了。”
她别扭地扫了眼郭山川,很快消失在茫茫夜色中。
郭山川咳嗽着,目光始终盯着她消失的方向。
少女像是冬日里肆无忌惮的北风,又像是荆棘丛里最蛮横的那株野花,她来得匆匆去得匆匆,在他死水般的日子里突然激起一圈涟漪,之后就消失不见。
可他挺喜欢她的。
郭山川越咳越厉害,竟洒了一地的血,他对那些鲜血视若无睹,佝偻着病弱的身躯,蹒跚着回到山洞。
她生的火堆依旧旺盛温暖,可郭山川毫无睡意。
他呆了片刻,见夜还很长,于是拾起一根烧过的小木棍,踟蹰片刻,慢慢在洞壁上写字:今夜天寒,可惜无雪。
可惜,不能与她一起看雪。
……
夜还很深。
闹了半宿,众人大都疲惫不堪,逐渐在车厢里睡了去,巡逻的御林军也忍不住呵欠连连,到下半夜,警惕心逐渐放到了最低。
一抹黑影悄然出现在树梢上,是元妄。
元妄借着月色,目光在那些马车里逡巡了一圈,最后锁定了天子御用的马车。
他戴着白狐狸面具,像是一尾青鸦,无声无息地顺着月光落在车厢顶上,半点儿声响也没发出,附近巡视的御林军根本毫无所觉。
弑君。
杀掉这个眼瞎的狗皇帝。
少年的脑海中,只有这么一个念头。
他自幼没读过书,从不知什么是忠君,一路磕磕绊绊长大,在他眼里,不顾惜百姓生死、提拔贪官污吏的狗皇帝,该死。
袖中刀悄然滑出。
他伏在车厢顶部,正要动手,远处突然传来细微的交谈声。
元妄抬眸望去,是贺沉珠和一位宦官打扮的男人,正从密林那边走过来。
贺沉珠裹着红斗篷,身姿一如既往的纤细风雅,正跟那宦官低语。
宦官牵着马,风尘仆仆两肩霜露,大约是才从外地匆匆赶回来的,面容生得阴鸷刻薄,腰间还挂着两把狭刀。
元妄紧紧握着刀刃,这两人出现的突然,有些干扰到他了……
他正犹豫还要不要动手,就敏锐地察觉一道视线落在自己身上。
他望去,那个宦官正微笑着盯着他这边。
是在看他吗?
夜色遮掩之下,还隔着这么远,他竟然能注意到他……
盗贼天生的敏锐度,令元妄感知到浓浓的危险。
贺沉珠声音淡淡:“……娘娘急召你入京,便是为了这件事。虽则他是我阿妹的未婚夫,但咱们毕竟是为娘娘办事,有时候,不得不心狠一些。”
江蛮活动了一下筋骨,阴恻恻地笑道:“贺姑娘休要多言,且容我先抓个小贼,送给娘娘当做见面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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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安安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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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零三章 盗贼和侯爷,竟是同一个人吗?
贺沉珠还没来得及说话,江蛮已经袭向元妄!
他的功夫阴毒狡诈,速度又奇快无比,即使元妄已经提前有所察觉,也仍旧被他凌厉的掌风扫到,嘴角生生溢出一口鲜血。
他迅速退到树梢头,抬袖擦去血渍,忌惮地盯着江蛮。
看来,今夜是没法儿行刺了。
圆月如轮。
贺沉珠仰着头,刚刚江蛮那一掌,并不是要这小贼的命,而是有意打碎他佩戴的那张白狐狸面具。
面具悄然碎裂,贺沉珠借着月色,清晰地看见了元妄的脸。
提着灯笼的手指发白收紧,贺沉珠的面色复杂至极。
这个戴着狐狸面具、穿着草鞋的少年,分明就是那位赫赫有名的凉州大盗,可他的容貌……
凉州大盗,凉州来的小侯爷……
原来,他们竟是同一个人吗?
江蛮还要去抓元妄,元妄咬牙,几乎使出了毕生所学才逃离此地。
江蛮回到贺沉珠的身边,气定神闲地拂了拂袖,“小贼轻功不错。我回京的途中曾听人提起,北方最有名的那个盗贼来了洛京,莫非就是他?”
贺沉珠没出声。
她看见了元妄的容貌,江蛮也看见了……
江蛮见她出神,不禁挑眉,“贺姑娘?”
贺沉珠含笑转向他,“大人一路辛苦,怎奈昨日大雨,这里一片狼藉,连个歇脚的地方都难找。大人若是不嫌弃,可去我车厢里小憩。我还要去陪伴皇后娘娘,今夜车厢恰好是用不上的。”
江蛮自然没有异议。
贺沉珠的马车停在营地的边缘位置。
进了车厢,贺沉珠亲自为他斟了一盏茶,“此地简陋,茶水也是昨日剩下的,大人若不嫌弃,将就着喝些吧。”
江蛮是刺客,从来不是娇生惯养的人,因此并不介意。
他饮茶的功夫,贺沉珠又道:“食盒里面还有些点心,大人若是饿了,可以拿着吃。”
江蛮点点头,摆摆手打发她走。
贺沉珠挑开车帘,刚探出半个身子,车厢里突然传来一声重响。
她回眸,江蛮倒在原地,七窍流血,错愕而又愤怒地盯着她。
不过瞬息之间,昔日功夫顶尖的宫中第一刺客已是没了气儿。
贺沉珠垂下眼帘。
她本来就没打算纵容江蛮刺杀元妄。
今夜知晓元妄的真实身份,她更不可能容许江蛮杀他。
前路道阻且长,元妄的功夫那么好,又出身世家,如果帮九殿下加以拉拢,将来势必能成为左膀右臂。
贺沉珠替江蛮合上双眼,低声唤来心腹宫女,叮嘱她俩把尸体抬进密林,用化尸水解决掉。
至于皇后娘娘那边,只需回答她江蛮还未归来,便可。
几朵云遮住了月亮,山脉随之黯然。
就在贺沉珠领着小宫女处理江蛮尸体的时候,背后突然传来愤怒的声音:“贺沉珠!”
贺沉珠回眸,不觉挑眉,“今夜无眠之人,似乎多了些。”
出现在这里的不是旁人,正是罗青鹤和柏雅。
罗青鹤紧盯着地上那具尸体,因为化尸水的缘故,尸体逐渐融化,已经看不出对方的具体容貌,但根据衣着来判断,大约是宫里的宦官。
罗青鹤再次盯向贺沉珠,只觉面前这张娇花般的面容可恶残忍至极。
他厉声道:“你又在草芥人命了!我早知你心肠歹毒,却不知你连处理尸体,都能保持如此淡定的表情!贺沉珠,你还是人吗?!半夜醒来,你的良心就不会痛吗?!夜里,你又如何睡得安稳?!”
他句句指责,不问半句缘由。
贺沉珠失笑。
她打量罗青鹤和柏雅,“夜色已深,二位孤男寡女,在这里又是做什么?”
柏雅捏紧手帕,歉疚道:“青鹤哥哥睡不着,因此我陪他出来走走,贺姐姐莫要误会。我……我虽是小门小户出身,却也知道礼义廉耻,不会跟青鹤哥哥发生什么事的。”
贺沉珠起初只是看罗青鹤不顺眼,如今,看柏雅也很不顺眼了。
不守规矩就是不守规矩,勾搭男人就是勾搭男人,大大方方坦坦荡荡地承认,她或许还会高看柏雅一眼,这么遮遮掩掩非要给自己立牌坊算什么呢?
她似笑非笑,“后半夜与男子出来闲逛,柏姑娘果然很守规矩。”
柏雅的脸瞬间涨得通红。
罗青鹤更加怒不可遏,“贺沉珠,你不要太过分!小雅纯洁善良,总在我耳边说你的好话,你别不识好人心!”
他又看了眼地面那滩血水,那具尸体连带着衣裳,都已经从这个世界上消失。
这都是他的“好未婚妻”的杰作!
他长这么大,从没见过哪个女人如此狠毒!
贺沉珠,她根本没有心!
他正义凛然,“亏我母亲常常夸你秀外慧中,说什么与你订婚乃是我的福气,我如今算是看透了,你根本不值得我娶!贺沉珠,今夜,我正式与你退婚!”
贺沉珠笑容不达眼底,“我说过,真想退婚的话,请伯父伯母亲自登门,与我父亲商议。”
“不必。”罗青鹤盯紧了她,“与你有婚约的人,乃是镇国公府世子爷。我明日一早,就自请辞去世子之位。只要不娶你,哪怕失去罗家的庇佑,我也心甘情愿。”
他铁青着脸拂袖离去,“小雅,我们走。”
柏雅面色苍白。
她也不知道,事情怎么就闹大了。
贺沉珠不过是处理一个太监罢了,有什么打紧?
太监那种没根儿的奴才,难道也算人吗?
罗青鹤也太小题大做了!
说什么辞去世子之位,说什么哪怕失去罗家的庇佑也心甘情愿,他自幼养尊处优,没经历过外间的风风雨雨和人情冷暖世态炎凉,根本不知道这两句话意味着什么!
柏雅只得追上去劝说,“青鹤哥哥,是人都会犯错,贺姐姐又不是故意的,你何必如此呢?”
“休要再劝!”
两人争执着,渐渐走远。
贺沉珠月下静立,身影纤长。
两名心腹宫女担忧不已,“姑娘……”
正值青春年华的小娘子,却被未婚夫带着别的姑娘当面羞辱,是个人都会难过吧?
“无妨。”贺沉珠声音极轻,“你们先回去吧。”
两名小宫女走后,树梢上传来声音,“阿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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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零四章 孩儿宁死,也不娶贺沉珠!
贺沉珠抬头望去,一颗熟透了的野浆果正砸向她。
她伸手捧住,一边把玩一边道:“我妹妹知道,她以为的文弱小侯爷,真实身份其实是凉州大盗吗?”
元妄倒挂在树梢上,唇角噙着笑。
他逃走之后,才意识到面具被毁,真实容貌已经被贺沉珠看了去,这才折返回来。
没想到,正巧撞见贺沉珠毒死那个宦官。
想来,贺沉珠是不打算拆穿他了。
他慢条斯理道:“岁岁单纯善良温柔贤淑,又一向身娇体弱,我怎敢以真面目与她相见?只怕会吓到她。事出有因,还请阿姐莫要见怪。”
温柔贤淑?
身娇体弱?
贺沉珠面色古怪。
她怎么不知道她妹妹有这些品格?
这两人竟是互相瞒着的。
贺沉珠谁也没有拆穿,淡淡道:“你来找我,无非是求我不要把真相告诉岁岁,你放心,我这人向来口风严实,绝不会出卖你。”
元妄微笑,正正经经地作了个揖,“多谢阿姐。”
贺沉珠又问道:“如今我已经知道你是那个盗贼,那么,你是否是婚约里的小侯爷?”
元妄顿了顿,选择把实情告诉了贺沉珠,“……我见他死了,才捡了他的行李、顶替了他的身份,此行前来洛京,只是想为枉死的凉州父老讨一个公道。遇见贺岁岁是意外,爱上贺岁岁也是意外。我自知出身低微,但也正在努力,还请阿姐成全我与岁岁。”
少年不卑不亢,还有几分真本事在身上。
英雄不问出处,在贺沉珠眼里,元妄比那些死读书的世家子弟好多了。
她对元妄并不反感,叮嘱道:“讨公道,不是通过行刺这种方式。天司判那边已经在查郭家,你放心,年底之前,定然给你一个交代。”
少女气度高华,即便年纪尚浅,可说出来的话总是格外令人信服。
元妄信她。
他正欲告退,贺沉珠又问道:“可我妹妹也不能嫁给出身不明的人,你当真不记得父母是谁了?”
元妄实诚道:“自记事起就是孤儿,实在不知父母是谁。”
他顿了顿,忽然想起那日惠觉寺,他头疼欲裂时浮现在脑海中的情景。
那座行宫里面,那个高髻华服的女人……
他迟疑片刻,把那个场景叙述了一遍。
“六郎?”
贺沉珠好奇。
她垂下眼睫,轻声复述那个记忆片段里,高髻华服的女人和宫女的话,“‘六郎’,‘郎君家出事了,圣上大怒’,六郎,六郎……”
像是想起了什么,她的瞳孔里闪过一道不敢置信的暗芒。
不过瞬间她就恢复如常,深深看了一眼元妄,“我会派人调查你的身世。”
元妄不在意。
对于抛弃他的双亲,他是没有感情的。
他摆摆手,“告辞啦——对了,那罗青鹤屡次三番对你无礼,阿姐可需要我帮忙教训教训他?我这人别的不行,打架斗殴暗地里使绊子却是一把好手,给他套个麻袋揍一顿,也不费什么事儿。”
少年顽劣,跟岁岁如出一辙的蔫儿坏。
贺沉珠忽然很期待这两人在对方面前暴露本性的那一刻。
她淡然一笑,“不必你出手,他不会好过的。”
……
次日。
因为道路修复的缘故,世家高门陆续返回了洛京,也有耳目发达的家族,在清晨时就知道镇国公府家闹开了,因此磨磨蹭蹭舍不得走,打算看他们的笑话。
此时,罗青鹤笔直地跪在地上,双眼通红,“父亲母亲在上,孩儿宁死,也不愿意娶贺沉珠那个蛇蝎心肠的女人!还请二老为孩儿退婚!”
镇国公夫人气得直掉眼泪,只觉养了这个儿子丢人现眼至极。
罗辞玉小声安抚着娘亲,又恨铁不成钢地瞪了眼自家兄长。
她不知道贺沉珠究竟是哪里不好,她的仪容举止、风度品行、才华门第,愣是样样都挑不出毛笔,就算放眼整个洛京,也再挑不出比她更好的姑娘,可是阿兄竟然瞧不上她,反而非要闹着娶那个柏雅!
柏雅咬着唇儿,脸色十分苍白。
起初,她相中罗青鹤家世显赫、性情温和,还以为他是个容易拿捏的小郎君,本指望做个姨娘也算是飞黄腾达,可她万万没想到,罗青鹤竟然生了满身的反骨,不惜得罪镇国公夫妇,也硬是要退婚!
若是……
若是他当真做不成镇国公府世子爷了,她就算能当正室夫人又怎样,没有显赫的家世门第,又没有开门立户的手段和野心,她还能图他什么呢?
她岂不是白忙活这么久?
给江陵的小姐妹们知道,还不知道要怎么笑话她!
镇国公脸色铁青,厉声道:“婚约是你祖父尚在人世时亲自订下的,你如今悔婚,置你祖父于何地?!置我们两家关系于何地?!”
“父亲!”罗青鹤满脸倔强,“祖父尚未问过我的意愿,就擅自为我订下婚事,这种行为,恕孩儿无法苟同!贺沉珠心肠歹毒行事狠辣,与孩儿并非一路人。与其将来成为一对怨偶,还不如现在就退婚!如此,对孩儿好,对她也好!”
镇国公气得浑身发抖,“婚姻大事,乃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千百年来皆是如此,什么叫‘擅自为你定下婚事’?!更何况贺家大姑娘未曾对不起你过,你擅自退婚,咱们如何向人家交代?可是要文武百官戳你父亲的脊梁骨?!”
罗青鹤坚定不移,“孩儿心中所爱,唯有小雅一人。我情愿不要世子之位,也要与贺沉珠退婚!”
“混账!”
镇国公怒骂,抽出一根皮鞭就要揍他——
“伯父且慢。”
贺沉珠出现在不远处。
即使经历了昨日雨水瓢泼的狼狈,即使一夜未眠,少女也仍旧妆容精致面庞娇艳,高髻梳得一丝不苟,干净的绛红衫儿搭配着雪白的罗裙,腰肢细软轻盈,和四周看戏的小娘子们形成鲜明对比。
她瞥了眼罗青鹤,“我也不是顽固的人,知道强扭的瓜不甜。既然世子执意退婚,我答应就是。”
罗青鹤冷笑,“怎么,又来我父母面前假装温顺乖巧,好叫我父母更加怨恨我?你总是如此,仿佛朝中所有官员,都是你讨好的对象,不愧是皇后娘娘身边的一条忠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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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零五章 他不明白世子身份意味着什么
“啪!”
鞭子结结实实地落在皮肉上。
是镇国公忍无可忍,狠狠抽了罗青鹤一鞭。
柏雅尖叫一声,眼看罗青鹤后背皮开肉绽,连忙跪地求情,“国公爷息怒!”
罗青鹤承受着剧烈疼痛,额角冒出细密冷汗,愤恨道:“父亲竟为了一个外人抽我?!我在您眼中,难道就只是个联姻的工具?!”
镇国公气得双手发抖,“我抽你,是因为你背信弃义,喜新厌旧!”
他还要动手,被贺沉珠拦了下来。
贺沉珠冷眼瞥向罗青鹤,“我说过,既然世子执意退婚,我答应就是。我未曾犯错你却要退婚,是你对不起我在先。作为赔偿,还请你辞去世子之位。”
罗青鹤颤颤巍巍地站起身。
他面色苍白,讥讽道:“正巧,我也不愿意当这劳什子的世子爷!什么朝堂纷争,什么世家联姻,我统统不喜欢,与其做个笼中鸟,不如和心爱的姑娘寄情山水,更得我心!”
他解下镇国公府的玉佩和世子私印,当着众人的面丢弃在地。
镇国公被他这一举动彻底激怒,“孽子!我明日就请奏天子,撤去你的世子之位!”
罗青鹤不屑一顾,毅然转身,“小雅,咱们走。天地之大,我不信没有咱们的容身之处!”
柏雅崩溃。
罗青鹤自幼养尊处优,根本不明白放弃世子身份意味着什么!
她出身小门小户,早早就尝过了人情冷暖世态炎凉,她知道没有权势在手,天下寸步难行!
罗青鹤该不会以为,这些年他过得顺风顺水,全然是因为他自己的缘故吧?
是因为他背后有镇国公府撑腰呀!
罗青鹤迈出去几步,见柏雅一动不动地站在原地,忍不住提高声音,“小雅,你还在等什么?!”
柏雅咬了咬嘴唇。
镇国公夫妇膝下就这么一个儿子,总不会当真为了贺沉珠,放任他不管吧?
罢了,不如她先随罗青鹤离开。
想来过不了多久,镇国公夫妇就会把他请回去好好商量对策的。
罗青鹤和柏雅走后,贺沉珠才朝镇国公夫妇福了一个礼。
她道:“晚辈并非执意逼迫世子,只是贸然被退婚,心中实在不快,才想让世子也吃些苦头。三个月后,伯父伯母大可将他请回,把世子之位原封不动地还给他。三个月,权当对晚辈的赔偿。”
少女才十六岁,却早慧得体。
镇国公府夫妇对视一眼,忍不住摇头叹息。
镇国公夫人含着泪上前,执起贺沉珠的双手,“是我们家对不住你,叫你丢了脸面。你放心,虽然你不能做我们家的儿媳妇,但从今往后,镇国公府会将你视作亲闺女,到你出嫁那日,嫁妆必有镇国公府一份!”
贺沉珠谢过了她。
罗辞玉目送贺沉珠离去,杏眼里难掩遗憾。
洛京所有的小娘子里面,她最崇拜的就是贺沉珠了,也一直盼望她能做自己的嫂嫂。
她挽住镇国公夫人的手,“阿娘,兄长这次闯了大祸。等贺大将军从北方回来,肯定会生气的。好好的两家联姻,竟就这么毁了。我在国子监的时候,甚至都以贺二的姐姐自居了,想着咱们将来要成一家人,时常代替贺大姑娘照顾她呢。”
镇国公夫人烦恼地揉了揉额角,“等着瞧吧,你兄长迟早会后悔。”
镇国公府家事暂且不表。
另一边,贺瑶还不知道贺美熊那边发生了什么,她跟着郭盈盈回到郭府,好好洗漱一番之后去找贺美熊,却没在房里找到人。
她一宿没睡困倦得很,干脆就在她的榻上睡起了懒觉。
就在她睡觉的功夫,郭端平在大书房,唤来养了多年的死士。
他低声:“那些金条,可都转移好了?”
死士拱手,“回禀主人,那夜张师爷已经带着我们,把金条埋进了花园地阁。”
“很好。”郭端平屈起手指,慢慢叩击书案。
他转头瞥向窗外,已经入冬,狩猎场上的那场暴雨,令世家皇族陷入不安,洛京的天空仿佛笼罩了一层阴霾。
联想起最近鬼鬼祟祟出现在府外的探子,郭端平的眉心顿时皱的极深。
他道:“凉州那边的事,恐怕要瞒不住了。”
又沉思了良久,他才终于下定决心,“跟咱们一起从凉州来到洛京的,还剩几人?”
“加上张师爷,一共八人,皆是主人多年的心腹。”
“说是心腹,其实也不过是因利而来。”郭端平面露狠色,“若是被朝廷擒拿,只怕会头一个出卖我。”
“主人的意思是……”
“府里的老人全部处理掉,不给朝廷留下任何人证物证。”
“是!”
死士领命去办。
郭端平吃了一盏茶,想起贺美熊,突然又想起她似乎还有一位兄长也在府里当差,怕也是来杀他的。
他没迟疑,立刻打发了死士去解决那人。
贺瑶在房里睡得正香,忽然听到一阵动静。
她揉着惺忪睡眼坐起身,是翠翠在翻箱倒柜的找衣裙。
她拿过茶润了润嗓子,“天都要黑了,你做什么呀?”
翠翠美滋滋的,“张师爷说,要带我去城里逛夜市,给我买几件珠钗首饰。我前两天新做了一身儿红罗裙,我今夜要穿那个。”
贺瑶想起那夜在假山里撞见的事儿,挑了挑眉,又问道:“小熊回来没有?”
“没见着她呢。”翠翠终于翻到红罗裙,因为要换衣裳就把贺瑶撵出了屋子。
贺瑶回到自己的厢房,刚推开门,一把雪亮的长刀猛然袭来!
“好家伙!”
她动作敏捷地迅速退后,抬眼瞧见挥刀砍向她的黑衣人,连忙侧身避开,顺势擒住黑衣人的脖颈,把他狠狠摔在了地上!
她夺过长刀,指着黑衣人的面门,“谁让你来杀我的?!”
黑衣人瞪着眼睛,不过须臾,七窍流血而亡。
“自杀了?”贺瑶掰开他的嘴,看见了还没完全融化的毒药,“竟然是个死士。”
她丢下长刀,知晓郭府不能再留,径直离开了此地。
已经入夜。
洛京的繁华处灯火烂漫,熙熙攘攘。
贺瑶在夜市上吃了一碗热气腾腾的馄饨,才慢悠悠穿过长街,正琢磨是回天司判还是回自己家,忽然看见几道黑影极快地掠过墙头,往南边儿巷弄里奔去。
她眼力好,注意到那群黑影的穿着打扮跟刺杀她的刺客一模一样。
她瞬间来了精神,缺胯袍一摆,毫不犹豫地追了过去。
南边儿巷弄都是民宅,此刻家家关门闭户,光影昏惑,远不及街上热闹。
贺瑶跳过墙头,撞见几个黑衣人追逐着一对男女,把他们赶进了死胡同里。
女人的娇啼着求饶,贺瑶竖起耳朵,意外发现竟是自己认识的人——
翠翠!
那么她身边那个男人,该是张师爷了。
张师爷和翠翠逃无可逃,狼狈地跪倒在墙角,张师爷尤其惨,满头满脸都是血,衣裳也十分破烂,可见狠狠挨了一顿毒打。
张师爷抹着泪,不敢置信道:“我跟随大人多年,一向忠心耿耿,大人竟然要杀我?!这与过河拆桥有什么不同?!”
一名死士冷冰冰道:“要怪,就怪你知道的太多了!”
贺瑶挑眉。
哟,看来她是撞见郭端平清理门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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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安安鸭,这章有点长
他不明白世子身份意味着什么免费阅读。
第一百零六章 你在画我呀
就在死士动手的刹那,贺瑶取出缠在腰间的软鞭。
她身影矫捷,软鞭如雷电般横扫过去,迅速缠住一名死士的脖颈,把他整个人重重甩向墙壁!
其他死士反应过来,连忙对贺瑶动手,然而贺瑶的软鞭使的并不比红缨枪差,不过短短一盏茶的时间,就解决了所有人。
张师爷和翠翠呆愣愣跪坐在原地,不敢置信地盯着她。
贺瑶揭下那张人皮面具,在两人面前单膝蹲下,用软鞭的手柄托起张师爷的脸,“你家主人要杀你,你跟不跟我走?去天司判揭发你主人的所有罪行,你肯不肯干?”
张师爷惊愕不已,还没从贺瑶的身份变换里回过神。
翠翠也是万万没想到,这个小厮居然就是公子痛恨的贺二!
看来公子猜测的不错,天司判确实在盯着郭府,郭端平肯定藏了什么天大的秘密!
她不动声色地悄悄退到旁边,正想去跟魏九卿通风报信,被贺瑶甩出软鞭缠住手腕,又把她给拖了回来。
贺瑶用软鞭绑住两人,不耐烦地捏了捏指骨,“张师爷,你就说吧,到底肯不肯指认郭端平?提前告诉你一句,我们天司判可不是善茬,你若不肯,我家小顾大人有的是手段撬开你的嘴!”
面前的小娘子容貌娇艳,眉梢眼角却都是戾气。
张师爷哪里敢反抗,痛哭流涕道:“他要杀我,我与他的主仆之谊也算是断了,我自然是愿意指认他的。只是还请姑娘为张某美言几句,好歹留张某一条性命!”
贺瑶对他的表现很满意。
因为怕翠翠去给魏九卿通风报信,叫魏九卿半路截了功劳,她干脆把翠翠也一并带去了天司判。
……
次日,清晨。
天色尚还蒙蒙亮,长街上笼罩了一层薄薄的雾气,打更人穿过街巷,晨起摆摊的小贩正支开摊位,包子铺老板揭开蒸笼,白白胖胖的包子蒸熟出锅,正弥漫出浓郁的肉香。
一队兵马出现在街道上。
李福和李财扛着大刀大斧开路,身后跟着天司判的护卫们,个个身穿统一的藏蓝色织花缺胯袍,腰系革带脚蹬皮靴,看起来十分英武精神。
队伍最后,顾停舟骑在白马上。
郎君唇红齿白,肩头松松垮垮地披着一件孔雀蓝官袍,马鞍前搭着一副寒铁镣铐,目不斜视地走向郭家府邸的方向。
道路两侧,有百姓窃窃私语,“快瞧,顾家的公子!带这么多手下,不知道又要去抓谁了!”
“瞧这架势,他要抓的怕是一条大鱼哩!这位小顾大人年纪虽小手段却很厉害,这两年抄了许多官员的家呢!”
“……”
众人议论纷纷指指点点。
贺瑶纵马跟在顾停舟身侧。
越靠近郭家,她就越不踏实。
明明是捉拿贪官污吏,可是想起郭盈盈,她就莫名生出一股子心虚。
前方就是郭府。
顾停舟勒住缰绳,示意霍小七去叩门。
随着府邸大门打开,天司判的侍卫不由分说地撞开管事,喝令道:“搜府!”
这次天司判出动了两百名侍卫,他们把郭家的管事和下人们集中关在大花厅,又勒令郭府亲眷待在房中不许外出,其他人在贺瑶的带领下,前往花园角落挖开那座地阁。
很快,一口口箱笼被抬了出来,堆在花园里,数量多达上百口。
贺瑶撬开铜锁,掀开箱笼,不禁愣住,“小……小顾大人……”
顾停舟瞥去。
箱笼里面排列着整整齐齐的金条。
贺瑶又撬开其他箱笼,无一例外,全是堆积成山的金条!
贺瑶咽了咽口水,惊叹不已,“郭家也忒豪横了!这么多金条,简直比得上国库了!”
顾停舟随手拿起一根金条,实心的,放在掌心沉甸甸的。
他嗤笑一声,把金条扔进箱笼,“只怕整个凉州的富贵,都在这里了。”
据张师爷的交代,旱灾开始的时候,郭端平便勾结北方五大粮商囤积粮草,再以高价出售给百姓,百姓手中能动用的银钱,几乎全部流入他的刺史府,三年时间,足够他榨干凉州的银钱。
贺瑶环顾四周,郭家府邸修建得精致奢靡,可这里的一草一木,竟都是凉州百姓的鲜血和性命铸就,难怪那个叫空释的盗贼如此痛恨郭家。
郭端平,确实该死!
顾停舟带人抄检郭家的时候,一道身影出现在郭府后院。
贺美熊抬手劈晕两个天司判的护卫,挑开毡帘进了郭山川的书房。
事发仓促,房中已没有侍女伺侯,暖炉的金丝炭早已燃尽,整个房屋雪洞似的冷。
郭山川坐在明窗边,垂着细密的眼睫,手握狼毫笔,仍旧专注的在纸上勾勒图案。
光线透过高丽纸照进来,郎君面庞宛若白玉般透明。
贺美熊唤道:“郭山川。”
郭山川抬起头,瞧见突然出现的姑娘,顿时愣住,“小熊?”
贺美熊好奇地望了眼宣纸上的画作,“你在画我呀?”
郭山川面颊微红,抬手挡住那副画,“就只是……就只是随手画画。”
贺美熊在他身边坐了,“天司判的人在抄检你们家,听说搜出了好多箱黄金,顾停舟下令当着全城百姓的面,把黄金抬去官衙。现在全城的人都知道,你父亲从前干的事了。”
郭山川并没有感到诧异。
他很平静,甚至还笑了笑,“父亲在做出那些事的时候,就该想到会有这么一天了。”
贺美熊低头,盯着自己那双半旧的黑布鞋,“隐瞒灾情、哄抬粮价,又擅自屠戮百姓,乃是重罪中的重罪。覆巢之下无完卵,你……你要怎么办呢?”
“我早该死了,活到现在已经是上天的恩赐,并不敢奢求太多。”郭山川唇色苍白,眼睛里却满是神采,“更何况,这副病躯活着也是受罪,还不如死了算了呢。”
书房陷入沉默。
不知过了多久,贺美熊突然小声道:“洛京还要再过半个月才能看到雪景,可是更北的地方大约已经开始飘雪。我记得北苍山一带的冬天很漂亮,我带你去那里看雪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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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安安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