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前位置: UU小说言情小说岁岁折娇TXT下载岁岁折娇章节列表全文阅读

岁岁折娇全文阅读

作者:风吹小白菜     岁岁折娇txt下载     岁岁折娇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七十六章 三个人加起来凑不出一副脑干

    贺瑶歪了歪头。

    小顾大人虽然平时很难缠,但今夜这态度……似乎不太正常?

    她在天司判待了一段日子,知道顾停舟几乎一天十二个时辰都待在衙门里,办案就是他所有的生活日常,一旦破获某个案子,他的心情就会变得十分愉悦。

    他今夜这样……

    难道说所谓的真凶并不是厨娘,而是另有其人?

    只是因为身份特殊,不方便当众揭穿,所以才拿厨娘顶罪?

    会是太子妃吗?

    因为嫉恨小笛子即将成为太子侧妃,所以糊涂到在宫宴上当众下毒?

    天子知晓真相,为了维护皇族颜面,才让厨娘顶罪……

    她琢磨着,探寻地望向顾停舟的眼睛,“小顾大人?”

    顾停舟很平静地瞥她一眼,又淡淡收回视线。

    贺瑶便知道,自己的猜测大约是正确的。

    太子妃想杀小笛子。

    她正想着其中的利害关系,没提防元成璧突然拽住顾停舟,朝溪水里面跳去!

    那溪水有一人深,正值秋夜寒凉,溪水泛着冷,两人被水浸没,元成璧死死抱住顾停舟的腰身,挣扎着被他拖上了岸。

    贺瑶连忙提起宫灯,笼火朦胧,映照出两人湿透惨白的面容。

    顾停舟厉声道:“九殿下这是作甚?!”

    元成璧跪坐在地,哭泣时宛如梨花带雨,“人家不小心脚滑,这才跌进水里,一时心中害怕,所以才拽了小顾大人的衣袖……小顾大人在水里的时候对人家又搂又抱,怎么一上岸就不认了?如此疾言厉色,怪吓人的呜呜呜……”

    他一边哭诉,一边脱下湿透了的厚重外裳。

    他里面穿着单薄的月白色襦裙,被水浸湿,薄薄地贴在肌肤上,在皎白的月色下勾勒出纤细稚嫩而又柔软的身段。

    他可怜兮兮地抬起朦胧泪眼,“小顾大人毁了我的清白,却不想认账吗?”

    顾停舟眉心乱跳。

    他的声音愈发狠戾,“九公主想讹人?”

    “说什么讹人,真真伤感情……”元成璧哭得厉害极了,“虽然小顾大人抱了我、摸了我,但毕竟是身不由己情非得已,你不想认账,我又不会逼你认,你又何必说我讹人?人家冰清玉洁,最受不了旁人的污蔑……”

    他啜泣着,娇弱地站起身,“罢了,今夜之事就当从没有发生过,我这就回宫。”

    他一边走,一边递给元妄一个求助的眼神。

    元妄饶有兴味。

    之前在偏殿外的桂花树下,他可没忘记顾停舟对他的轻视。

    桃花眼底掠过一抹腹黑,他忽然脱下外裳,体贴地披在元成璧的肩头。

    他转向顾停舟,义正言辞,“顾大人敢做却不敢认吗?九公主今夜与你一同落水,已有肌肤之亲,将来嫁人势必会造成影响,小顾大人必须给她一个交代。否则,还请踩着元妄的尸体离开皇宫!”

    顾停舟浑身湿漉漉地站在风里,紧紧抿着薄唇。

    他很清楚地意识到,这两人是一伙的。

    他瞥向贺瑶,指望贺瑶为他说话。

    贺瑶正花痴般的凝视元妄。

    瞧瞧,不畏强权也要为弱女子出头,小侯爷多么有世家风范呀!

    不愧是她爱慕的少年!

    她柔声道:“小侯爷言之有理,小顾大人,你不能就这么丢下九公主,你该有男人的担当。”

    顾停舟眉心跳得厉害。

    什么天司判最强打手,什么天司判判花,贺二就是个花痴!

    难道她瞎了眼,看不见是元成璧自己把他拖下水的吗?!

    面前这三个人加起来凑不出一副脑干,没想到竟然还能给他下套!

    见顾停舟沉默不语,元成璧嚎啕大哭,拔腿往御书房方向跑,“我去求父皇做主!”

    正巧张台柳也在御书房,得知御花园落水的事,顿时愉悦地弯起红唇。

    她对元成璧和顾停舟定亲的事乐见其成,“女子的清白最是珍贵要紧,停舟既然污了小九的清白,那么总该付出代价。本宫瞧着,小九聪明伶俐美貌如花,与停舟倒也般配,不如就请陛下为他们赐婚。”

    御书房里灯火通明。

    皇帝注视张台柳,她穿着石榴红的丝绸宫裙,笑起来时美艳不可方物。

    这么多年来,她在他面前一向很少笑的。

    他柔声道:“皇后都这么说了,朕岂能不依?”

    顾停舟还想再说些什么,皇帝已经吩咐人去拟赐婚圣旨。

    离开御书房后,顾停舟脸色阴沉如水,“殿下对微臣并无倾慕之心,何故执意如此?”

    元成璧笑眯眯的,“我年方十四,离嫁人还远着呢。我需要和顾家的婚事保我留在宫中,你如今年岁不小,家中频繁催婚,同样需要一桩婚事来稳定你族人的心。你我合作共赢,有什么不好?至于将来究竟是否成婚,那都是以后的事了。”

    此言一出,顾停舟微微挑眉。

    他父亲和族中长辈确实在为他物色新娘人选,甚至已经定了就是三公主元斐星。

    比起粘人难缠的元斐星……

    和九公主这么一桩假婚约,似乎对他更加有利。

    “小顾大人想通了是不是?”元成璧微笑着,“那么,合作愉快。”

    顾停舟懒得给他正眼。

    贺瑶带着元妄等候在御书房外,见两人踏出门槛,又见元成璧笑容满面,顿时知道这桩婚事十有八九是成了。

    她高高兴兴道:“恭喜九殿下、恭喜小顾大人!”

    元妄欣赏了一番顾停舟的脸色,才慢悠悠道:“恭喜。”

    顾停舟本欲直接打道回府,瞥见贺瑶满脸灿烂笑容,又见她始终站在那个凉州土狗的身边,不知怎的竟有些烦闷。

    他居高临下,“我被赐婚,你很高兴?”

    贺瑶不明所以,“有喜酒吃,为什么不高兴?”

    顾停舟顿了顿,沉默地抬步离去。

    贺瑶摸了摸脑袋,越发不懂顾停舟。

    元妄目送他的背影消失在视野中,笑容玩味。

    赐婚的消息很快被小宫女禀报给了贺沉珠。

    贺沉珠打发走她,独自一人跪坐在窗前的书案边。

    月色皎皎,寒风四起。

    书案上的宣纸纷飞满天。

    少女才饮过桂花酿,钗斜髻歪,一双凤眼透着微醺醉意,娇艳清冷的面庞也染上几分酡红,宛如枝头落过春雪的桃花。

    她把玩着毛笔,仰头望向夜空上的那轮孤月,眼神向往而又落寞。

    三个人加起来凑不出一副脑干免费阅读。

第七十七章 世上最有求必应的神明

    贺瑶回到府里,已是夜半。

    她一边沐身,一边把宫里的事讲给春浓听。

    绞干头发,她坐到床榻上,轻轻晃悠脚丫子,“春浓,你说小笛子会逃婚吗?”

    那么一个小娘子,娇娇弱弱,只学过琴棋书画,从没见识过腥风血雨、人心险恶,也从没出过深闺,唯一一次离开家,是被父亲当成货物,用来跟当朝太子联姻,却在当晚就被人在宫宴上投毒。

    然而即使如此,即使性命垂危,她的父亲也仍旧不会心疼她,仍旧强迫她继续联姻。

    被驯服了十几年的小姑娘,会有勇气反抗她既定的命运吗?

    春浓吹熄几盏灯,“奴婢也不知道。如果她有勇气逃婚,倒也是值得佩服的人。”

    贺瑶躺到床榻上,拉起被褥盖住自己。

    她盯着天青色的帐顶,上辈子在魏家的深宅后院,她无数次期盼有人能带她走,带她离开那座囚笼。

    可是到死,也没能盼到救赎。

    这一次……

    她知晓太子府的深宅后院也是残忍冷酷的囚笼。

    面对即将踏上和自己前世命运相似的小笛子……

    她认真地转头望向春浓,神情稚气却又坚定,“春浓,只要她开口,我竭尽所能,一定带她走。”

    ……

    半个月后。

    贺瑶戴着青鬼面具,悄无声息地出现在姜家府邸的屋檐上。

    这半个月以来,小笛子并没有去国子监读书,她四处打听,才知道她被姜意浓拘在深宅里,要求她跟宫里的老嬷嬷们学规矩。

    明天就是小笛子和皇太子的婚期,她今夜如约而来,她想知道小笛子的选择。

    她好奇地朝院中望去。

    皇城的长夜,总是格外漆黑深沉。

    因为要为明天的婚礼早起做准备,所以姜家的奴仆丫鬟今夜都睡得很早,整座宅院黢黑一片。

    无星无月无灯,贺瑶看不见院中究竟有没有那条豆绿色的披帛。

    她正眯着眼睛仔细张望,忽然看见院子里燃起了一盏铜油灯。

    小小的、微弱的油灯,映照出一位体态纤弱风流的少女。

    是小笛子。

    她穿着雪白的襦裙,比半个月前清瘦许多,面色也透着病态的苍白,可见这段日子被宫里的那些老嬷嬷们折磨得很惨。

    她生怕油灯被风吹灭,用手掌小心翼翼地护着火苗。

    她慢慢仰起头,虽然双颊憔悴凹陷,但瞳孔仍旧明亮,藏满了对明天的希望。

    贺瑶顺着她的视线望去,院子东南角种着一棵桂花树,桂花树梢上……

    系满了豆绿色的披帛!

    随着寒风四起,满树披帛如有生命迎风而舞,像是凋零的季节里重新萌生的绿芽!

    贺瑶彻底愣住了。

    小笛子想走……

    她是想逃婚的!

    仿佛生怕自己看不见那条豆绿色的披帛,她想尽办法,在院子里的桂花树上系满了她们的信物!

    贺瑶忍不住笑了起来,轻盈地落在院子里,用尾指紧紧勾住姜玉笛的尾指,“遵照约定,我来带你走啦!”

    隔着一盏油灯,姜玉笛怔愣地凝视贺瑶,尽管她戴着骇人的青鬼獠牙面具,可此刻落在她眼中,她却分明是世上最有求必应的神明!

    姜玉笛鼻尖一酸,抱住贺瑶,“岁岁!”

    贺瑶带着姜玉笛,悄无声息的从房顶上离开了姜家府邸。

    两人落在后巷,贺瑶才注意到姜玉笛的脚上扣了一副沉重的寒铁镣铐。

    她不敢置信,“这是你父亲干的?!”

    姜玉笛难堪地用裙摆盖住镣铐,“中毒之后,我告诉父亲我不想做太子侧妃,却被父亲骂了一顿,他骂我不该去国子监读书,说我被你们带坏了,出来一趟什么也没学会,反而丢了原本安分守己、听话乖巧的好品格。他怕我逃婚,于是叫铁匠给我戴上了这副镣铐。”

    贺瑶听笑了,不屑道:“安分守己、听话乖巧,才不是什么好品格!听话乖巧的小娘子,是很难干出一番大事业的。要我说,勇敢而坚定地选择自己要走的路,勇敢地拒绝别人安排自己的人生,那才叫厉害呢!”

    她那么骄傲,像一只斗胜的小公鸡。

    姜玉笛被她的情绪感染,忍不住跟着笑了起来,“岁岁,咱们要去哪里?”

    贺瑶拔出腰间挂着的匕首,替她拨开那副寒铁镣铐。

    她摸了摸姜玉笛的脚踝,她戴了太久镣铐,脚踝都磨破出血了,因为没有处理伤口,有的地方青紫发脓,看着十分可怜,令她莫名想起姜梨后背上那些惨不忍睹的鞭伤。

    她起身,温柔地握住姜玉笛的手,“去一个不被你父亲掌控的地方,一个不会有人给你戴镣铐的地方。”

    后巷冗长寂静,两侧的灯笼投落黯淡的光影。

    少女的绣花鞋踩过青石板砖,轻盈而又雀跃。

    明月从乌云后缓缓出现,两人消失在巷弄深处。

    转角,顾停舟环胸靠在墙上。

    霍小七等人安静地站在他身边,直到彻底听不见贺瑶她们的脚步声,才小心翼翼地问道:“小顾大人,咱们奉陛下圣旨,保护姜家人在洛京的安危,杜绝再发生投毒案的可能。可是现在姜姑娘都被贺二拐跑了,咱们怎么办才好?难道要坐视不理?明天太子殿下前来迎亲,没有新娘子可如何是好?”

    顾停舟阖着眼。

    他睫毛纤长,在俊美昳丽的面颊上投落扇形阴影。

    脑海中,浮现着贺瑶说过的话——

    安分守己、听话乖巧,才不是什么好品格!

    听话乖巧的小娘子,是很难干出一番大事业的。

    要我说,勇敢而坚定地选择自己要走的路,勇敢地拒绝别人安排自己的人生,那才叫厉害呢!

    他微微翘起唇角,“你们看见贺二拐跑了姜玉笛吗?我可是什么也没有看见。”

    ……

    贺瑶把姜玉笛带去了天司判。

    姜梨出来迎接,骤然瞧见和自己容貌一样的姑娘,顿时愣在当场。

    贺瑶接过小弟呈上来的茶盏,一口气饮了大半,把两人的身世讲了一遍,又道:“我怀疑你们是双生子,却不知怎的,一个被抱回了琅琊,一个留在了乐坊。”

第七十八章 他仍旧愿意把一切献给他的月亮

    姜梨沉吟片刻,轻声道:“不如把刘妈妈请来问问?这些年我辗转被卖,只有刘妈妈一直陪在我身边,想来她或许知道当年的情况。”

    贺瑶没有迟疑,立刻打发天司判的人去请刘妈妈。

    到了天司判,被问及当年的事,刘妈妈犹豫了很久,才皱着眉道:“都是些陈年旧事,你们非要听,那老婆子我说给你们听也就是了!

    “当年你们母亲是洛京红极一时的花娘,你们父亲一掷千金,买了她一夜春宵。不想就是那一夜,叫她怀上了你们。

    “分娩的时候,意外发现竟是一对双生姐妹。都说双生子不吉利,因此你们的父亲很不高兴。再加上姜梨你的身子又格外虚弱,连进出气儿都没有,接生的稳婆说怕是很快就会夭折,到最后,你们父亲便干脆只带了你妹妹离开,又替你们母亲赎了身,将她也一并带走,只独独丢下了姜梨你一个。

    “谁知道,你也不知哪里来的福气,愣是从鬼门关捱了过来,不仅没夭折,还在乐坊里顺顺利利地长大。当时乐坊的人也不知道你父亲是谁,也不知道你阿娘去了哪里,见你出落得越发美貌,便干脆把你也捧做花娘。”

    她说完,见众人沉默,连忙又道:“我不管你们那些破事儿,姜梨啊,老婆子我可是亲手把你带大的,你可得给我养老送终!”

    贺瑶见不得她这副嘴脸,呛她道:“这些年你利用小梨子赚的钱,足够你挥霍两辈子了,还说这些作甚?你快走吧,我们还有要紧事商量!”

    刘妈妈还想说些什么,被天司判的侍卫撵了出去。

    灯火煌煌。

    姜梨和姜玉笛不约而同地垂下眼帘。

    明明是双生子,却有着截然不同的命运。

    只是……

    姜玉笛眼眶泛红,抬眸凝视姜梨,笑道:“虽然我在琅琊姜家,你在洛京乐坊,但是阿姐,咱们……咱们都挺身不由己的,也从来没有自由。”

    明面上她是父亲唯一的女儿,在长公主膝下长大,外人眼里锦衣玉食娇贵体面,实则这些年没有一天是开心的。

    从记事起,别家的女童天真烂漫游山玩水,她却要跟着严厉的女夫子学习琴棋书画,学习跳舞和各种技能,可那些东西她都不喜欢,它们像是一重重高山,压得她几乎喘不过气。

    她羡慕别家的小娘子可以跟父母亲近,于是她也试图亲近父亲。

    她为父亲送上寺庙里求来的平安符,却被怒骂不务正业,转手就将平安符丢弃在地。

    逢年过节,她从来等不到父亲的陪伴,陪着她的始终是学不完的琴和跳不完的舞。

    终于,她活成了一个美丽听话的木偶娃娃,只乖乖等着将来长大,被父亲拿来当作联姻的工具。

    父亲并不爱她们。

    姜梨和姜玉笛都明白。

    贺瑶实在困倦,情不自禁地打了个呵欠,“你们先聊,我去里面睡会儿。明天的洛京,还不知道会乱成什么样呢!”

    次日,清晨。

    姜家府邸果然乱成一锅粥。

    得知姜玉笛不翼而飞,姜意浓脸色铁青,“给我找,掘地三尺,也要把她找回来!”

    魏九卿带着领军卫的人勘察过府邸,笑道:“姜姑娘娇娇弱弱,凭她一个人,是万万不可能在没有惊动护卫的情况下逃出这里的。依晚辈看,是有人帮她。姜姑娘在洛京无亲无故,唯一认识的人……”

    姜意浓:“你的意思是……”

    魏九卿笑容阴冷,缓缓吐出那个令他咬牙切齿的名字,“贺瑶。”

    想起那个身手不凡的小丫头,姜意浓略一挑眉。

    思索片刻后,他道:“你尽管去抓人,只要能把姜玉笛带回来,其他人,死伤不论。一切,有老夫担着。”

    他很欣赏贺瑶。

    但这建立在贺瑶没有妨碍到他的利益时。

    如果那小丫头敢干出破坏他们联姻的事,哪怕对上贺家,他也毫不畏惧。

    得到这句承诺,魏九卿喜不自禁,连忙拱手领命。

    魏九卿走后,姜意浓又派人进宫,去向皇太子说明情况。

    院子里张灯结彩,本该热闹的日子,却因为姜玉笛逃走的缘故,显出几分萧瑟冷清。

    姜意浓独自站在檐下,悬挂着的一盏红灯笼突然跌落在地。

    他蹙了蹙眉,忽然忆起那人进宫那日,满园都是火红的石榴花,他为她悬挂在屋檐下的红灯笼,也是这么掉在了地上。

    当时他便觉得不是什么好兆头,后来种种果然印证了他的猜测……

    她过得并不幸福。

    已是深秋,院子里落了一层金黄色的枯叶。

    姜意浓仰起头,清晨的天空湛白辽远,依稀可见一轮月亮挂在天边,是露水白的浅淡颜色,随着太阳升起,大约很快就会消失在天空深处。

    老去的眸子里掠过久远的故事,和一些复杂的情绪。

    他轻轻呢喃,“权势和富贵是可以留得住的,但一个人无论怎样位高权重,也仍旧留不住转瞬即逝的光阴。天下美人我要什么样的没有,可惜,却独独留不住那一轮遥不可及的月亮。月亮呵……”

    他已然老了。

    可老死之前,他仍旧愿意把一切献给他的月亮。

    ……

    另一边。

    魏九卿带着兵马,径直出现在了贺家门外,叫嚣着开门搜府。

    元妄得知消息时,正坐在房梁上看书。

    房门被刘管家砸得砰砰响,“小侯爷,出大事了!魏家的公子要搜府!说是咱们家二姑娘拐跑了姜家的姑娘,要拿她问罪!咱们家二姑娘是顽劣了些,可哪里干得出拐带新娘那种缺德事?!这不是故意栽赃陷害吗?!等大将军回来,如果知晓被人搜府,咱们贺家的里子面子可就全没了!”

    元妄一跃而下,漫不经心地打开房门。

    刘管家急得宛如热锅上的蚂蚁,满头都是大汗。

    元妄道:“岁岁呢?”

    刘管家挠了挠头,他们家二姑娘向来神龙见首不见尾,谁知道她跑到哪里逍遥快活去了?

    他又不敢说真话,只得硬着头皮撒谎,“老奴也不知道啊,许是去镇国公府找罗小娘子吃茶玩耍去了。小侯爷,如今大将军不在家,您可得做主,想想应对的办法呀!”

    ,

    晚安安鸭

第七十九章 阿姐救我!

    元妄没把魏九卿放在眼里。

    他叫刘管家等人都在府里守着,自个儿出去了。

    魏九卿率领兵马围在府门外,突然听见“吱呀”一声响,有人从里面打开了府门。

    穿着朱红色圆领缺胯袍的俊俏少年,搬着个小杌子,不紧不慢地跨出门槛。

    他从容不迫地坐在小杌子上,含笑抬起桃花眼,“不知贺家犯了什么事,劳魏大人亲自带兵搜府?魏大人想搜府,可拿得出官衙的公文?”

    魏九卿眯了眯眼。

    是那个凉州土狗。

    他坐在屋檐下,姿态懒洋洋的,一手托腮,嫣红的薄唇微微勾起,桃花眼澄澈却又朦胧,令人看不真切他究竟是何种情绪。

    即便面对压迫感十足的领军卫军队,他也无动于衷,像是根本无所畏惧。

    魏九卿有些烦躁,明明只是个偏僻地方来的穷小子,在寸土寸金的洛京城连个落脚的地儿都没有,他究竟是哪里来的底气和从容呢?

    他冷冷道:“如果还想为贺家保留一份体面,就赶紧把贺瑶和姜玉笛交出来。劫持太子侧妃乃是重罪,你现在交人,或许我可以恳求陛下,饶恕贺家其他人的连坐之罪。”

    “贺岁岁温柔婉约,绝不可能干出劫持太子侧妃的事。”元妄漫不经心,“魏大人无凭无据,乃是故意栽赃陷害。等贺伯父回来,我定然要把今天的事,一字一句仔细告诉他。”

    贺二温柔婉约?

    魏九卿怀疑元妄瞎了狗眼。

    那个女人蛮横狡诈,跟“温柔婉约”这四个字是半点儿也不沾边。

    他已然不耐烦,握着剑柄大步上前,“你与贺家并未结亲,不过就是个外人罢了。奉劝你最好别管今日的事,否则,我就以妨碍办案为由,将你斩于剑下!”

    他白衣胜雪,逆光而来。

    他连拔剑的动作都精心设计过,看起来是那么的赏心悦目。

    只是落在元妄眼里,实在是花拳绣腿不堪一击。

    剑刃落在元妄脖颈前的一瞬间,元妄身形动也不动,只抬起左手,用两根手指轻轻夹住剑刃。

    动作看似轻巧,魏九卿的剑刃却无法再向前半寸!

    魏九卿暗暗用劲儿,无奈他的剑就像是定在了那里,根本伤不了这个凉州土狗分毫!

    元妄甚至又懒洋洋地打了个呵欠,才道:“魏大人的功夫,还需多练练。”

    话音落地,随着一声悲凄铮鸣,那把宝剑竟然从中间硬生生折断了!

    魏九卿紧忙后退几步。

    他不敢置信地盯着断剑,又不可思议地盯向元妄。

    仅凭两根手指就能折断宝剑……

    不是说这个凉州土狗,只会读书写字吗?!

    来洛京这么久也没有显山露水,难道是贺家故意帮他藏拙?

    他盯向元妄的眼神忌惮许多。

    如果强硬闯进贺家府邸,双方打起来只怕会把事情闹大,闹到天子面前,他擅自搜查朝廷命官的府邸,也是没有好果子吃的。

    再三思虑,魏九卿扔掉断剑似笑非笑,“咱们走着瞧。”

    他带着人马走了。

    元妄蹭了蹭指尖,搬起自己的小杌子,慢悠悠地起身回府。

    刘管家带着人等在府里,见他回来,连忙迎了上来,“小侯爷,可打发走魏九卿了?”

    元妄点点头,“我拿贺大将军的名头,随意恐吓了他几句,他就吓跑了。城里人可真爱欺负人,看贺岁岁老实巴交,就擅自带人欺负她。在我们凉州,管你是否位高权重,欺负小姑娘都是会被鄙视的。”

    刘管家一阵无言以对。

    他们家二姑娘老实巴交?

    天底下,大概也就小侯爷这般认为了。

    他只得讪讪称是。

    另一边。

    魏九卿在贺家碰了壁,带着兵马漫无目的地游走在街上。

    因为还没用早膳,便就在街边的馄饨铺子里叫了一碗。

    恰在这时,有老妇人挽着竹篮,带着侍女骂骂咧咧地走过去,“那姜梨,就是个白眼狼儿!当年她被双亲抛弃,还是不我好心求主人家收留的她?这些年金银珠宝、绫罗绸缎,哪一样少了她?如今攀上天司判的高枝儿,倒是把老婆子我抛在脑后了!我还指着她给我养老送终呢,如今也不知还有没有着落!”

    侍女安慰道:“姜梨姐姐不是那样的人……”

    天司判,姜梨……

    魏九卿一个眼神,手底下的人立刻把刘妈妈带了过来。

    魏九卿摆弄着馄饨,“原来是仙乐坊的刘妈妈,你这些天,可曾见过姜梨?”

    “昨儿夜里才见过!”刘妈妈见魏九卿生得俊,忍不住朝他挤眉弄眼,“还有个女孩儿,与她生得一模一样,也被天司判的那位判花姑娘给带了回来!”

    魏九卿愣了愣,笑了起来。

    这可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

    他道:“她们在哪里?”

    “这……”刘妈妈迟疑。

    魏九卿示意手下递上银元宝。

    刘妈妈掂了掂银元宝,顿时笑开了花儿,“不瞒大人,我是在天司判的衙门里面见到的两位姑娘。天底下的稀罕事儿可真多,十几年前分开的双生子,竟然还能有相逢的那天!都说双生子不吉利,她们凑到一起,还不知道要闹出怎样的坏事呢!”

    原来她们在天司判的官衙里。

    魏九卿得了消息,顾不得再吃馄饨,立刻带人前往天司判。

    才是晌午。

    贺瑶在屏风后面睡得正香,被李福着急地摇醒,“贺二姑娘快别睡了,魏九卿带着领军卫的兵马闯了进来,直言要抓你和姜家的两位姑娘!”

    贺瑶迷迷糊糊地坐起身,“他怎么知道我们躲在这里?”

    李福摇摇头,“我也不清楚,总之人已经进来了,我们先在这里拖着,你带她们从后门走。”

    贺瑶揉了揉惺忪睡眼,不敢耽搁功夫,带着姜梨和姜玉笛从后门逃了。

    天司判的后门是一条巷弄。

    三人穿过巷弄来到繁华熙攘的街头,背后冷不丁传来魏九卿的怒喝,“贺二,你拐带太子侧妃意欲何为?莫非是想谋反?!”

    贺瑶回头看见魏九卿,急忙跑得更快。

    长街蜿蜒。

    拐过几个转角,贺瑶远远瞧见一辆熟悉的马车,连忙拼命招手呼喊,“阿姐救我!”

    她可真是走了大运,今天恰巧是她阿姐代表皇后娘娘,去承邺行宫探视那些妃嫔公主的日子。

第八十章 我偏要去做这么一个蠢人

    顺利登上马车,贺瑶抚了抚乱跳的心脏,“幸亏阿姐路过,否则,我们可就要被魏九卿抓住了!”

    “原来是你拐跑了太子侧妃,把洛京闹得人仰马翻。”元成璧也在,双手笼在袖子里,笑得幸灾乐祸,“你有种干出这种事,却没种和魏九卿当面对峙,看来所谓的天司判判花,也不过如此。”

    贺瑶大口喝茶。

    九公主惯会阴阳怪气,她已经习以为常了。

    贺沉珠却很不悦,她嗔一眼元成璧,“什么‘有种’、‘没种’,这是殿下该说的话吗?昔日我教殿下的斯文儒雅,殿下怎么都忘了?”

    她训斥元成璧,倒是令贺瑶一阵心虚。

    她以前在军营里的时候,也很喜欢把“有种”、“没种”挂在嘴上呢。

    她润完嗓子,解释道:“小笛子不愿意嫁给太子当侧妃,她父亲对她也很不好,只把她当做联姻的工具,明知送她去东宫是死路一条,也仍旧不肯改变联姻的想法,所以我才出手帮了她。阿姐,我是不是又闯了大祸?”

    姜梨和姜玉笛坐在角落,同样惴惴不安地看着贺沉珠,唯恐被她丢下车。

    贺沉珠淡淡道:“我既然让你们登了车,自然不会撵你们走。被皇宫和深宅困住的女子太多了,如果我能帮一个两个逃出去……兴许是会有福报的事。”

    得了这两句话,贺瑶等人顿时十分心安,起身藏到车厢后面去了。

    元成璧奇怪地觑一眼贺沉珠。

    “被皇宫和深宅困住的女子太多了”,是什么意思?

    他凑到贺沉珠耳边,抵着她的耳朵低语,“姐姐也是被困住的人吗?姐姐也想逃出去吗?可是姐姐答应过我,永远不会背叛我,永远不会抛弃我,姐姐会是信守承诺的人吗?”

    车厢昏暗。

    少年的脸笼在阴霾中,垂下的长睫遮挡了瞳孔里的阴郁。

    他冷白的指尖紧紧扣住贺沉珠的细腰,仿佛生怕少女会消失在他的眼前。

    他的指甲很长。

    掐进贺沉珠的肌肤,令她生疼。

    她蹙了蹙柳叶眉,身边的九殿下像是一头没有完全开蒙的凶兽,有时候很听她的话,有时候却又叛逆的可怕。

    她低声道:“臣女说过不会离开殿下,自然是不会离开的。”

    元成璧这才满意地弯起嘴角,松开了对贺沉珠的钳制。

    他歪了歪头,目光天真无邪,“我只爱姐姐,除非死,否则我也永远不会离开姐姐。”

    马车避开魏九卿的兵马,顺利抵达了承邺行宫。

    贺沉珠对姜家姐妹介绍道:“幽闭在这里的弃妃公主,大都已经死去,现在还活着的只有寥寥几位,因此不少楼台殿宇都是空着的。如果二位不嫌弃的话,或许可以在这里躲一段时间。”

    姜家姐妹连忙谢过她。

    贺瑶帮她们挑了一座巍峨古朴的前朝楼阁,楼阁露天,夜里可以看见星星和月亮。

    众人合力打扫干净,已经是日暮时分。

    姜家姐妹又搜来各种食材,用简易的锅釜烹制成美味佳肴,热情地邀请他们留下来,一起共用晚膳。

    她们的厨艺很好,贺瑶足足吃了三大碗米饭,忍不住伸出大拇指连连夸赞。

    用过晚膳,暮色四合,天上露出了一轮皎白的月亮。

    贺瑶在露台上找到贺沉珠,“这个时候,宫门恐怕已经落锁,阿姐今晚不回宫了吗?”

    贺沉珠正凝视月亮。

    闻言,她替贺瑶拂开凌乱的鬓角碎发,柔柔笑道:“明日起早回宫,也是一样的。”

    贺瑶依偎着她,像是无意中提起,“那日馒头窟,我和小顾大人被姜夫人的护卫追捕,幸亏被路过的小梨子救下。小梨子出现在那里,据说是因为受到了贵人的邀请,可是她到了才发现根本没有什么贵人。阿姐,其实是你设局让小梨子出现在那里的吧?”

    贺沉珠没回答。

    贺瑶想了想,又道:“今日你的马车出现在那条街上,也并非偶然,你是特意来救我们的。阿姐,比起我,更不愿意小笛子成为太子侧妃的人,其实是你。小笛子和太子成婚,意味着整个琅琊姜家都站在了太子这边,而太子依附的是皇后娘娘。阿姐试图让我捣毁馒头窟,馒头窟背后的主人是姜意浓,姜意浓也是支持皇后娘娘的。阿姐,你在试图削弱皇后娘娘的势力,你不愿意皇后娘娘掌控朝廷。”

    月色皎皎。

    尚还稚嫩的少女,腰间挂着青鬼面具,苹果似的小脸满是认真,一板一眼地分析着。

    贺沉珠安静地听完,依旧从容温柔,“岁岁长大了。”

    普天同庆可喜可贺,她妹妹终于开始有脑子了。

    贺瑶怔了怔,没料想自己的猜测居然全部正确。

    她好奇道:“为什么?阿姐恨皇后娘娘吗?”

    贺沉珠摇摇头,“娘娘对我有提携之恩,我并不恨她。”

    “我越发不明白了,那阿姐又为何……”

    贺沉珠俯瞰洛京夜色,“在宫里待了这么多年,我只想做两件事。第一件,我想改变这个国家。”

    她的语气是那么淡定,仿佛她说的不是什么改变国家,而是吃饭喝水。

    贺瑶呆住。

    想改变这个国家?

    改变一个人尚且难如登天,更何况改变一个国家?!

    她不解道:“阿姐又不是天子、又不是朝廷重臣,阿姐也只是个十六岁的小娘子,你想改变这个国家,这根本就是不可能的事呀!”

    “连你也觉得,这是不可能的事吗?”贺沉珠满脸认真,“可我偏要去做。明知不可为而为之,是蠢人;蚍蜉撼树,亦是蠢人。可是岁岁,天底下的聪明人太多了,我偏要去做这么一个蠢人。”

    贺瑶沉默。

    她顺着贺沉珠的视线望去,洛京的灯火犹如金色海洋,更远的地方,灯火渐渐稀少,直至蔓延开不见边际的漆黑昏暗,一直通向天边。

    她知道,洛京繁华富庶,百姓也算安居乐业。

    可是洛京以外……

    她曾去过战场,一路见识过沿途的景象,很多地方被称为生灵涂炭民不聊生也不为过。

    天下那么多百姓,只有一小部分人过得幸福美满,其他人,连活着都很困难。

    可是天子和世家们,都只想尽办法扩充自己的势力,对外面那些苦难纷纷视而不见。

    所以阿姐想要改变的,是这样的混蛋国家吗?

    ,

    晚安安鸭

第八十二章 丢人现眼,家族之耻

    阿姐……

    明明都是十五六岁的小娘子,阿姐的格局心胸却早已超脱他人。

    怪不得曾被皇后娘娘称赞有“称量天下”之才。

    贺瑶的目光一变再变,最后化作浓浓的钦佩。

    她坚定道:“我明白阿姐的意思了,阿姐想做,尽管放手去做就是。岁岁并无长处,唯有一身功夫或许可以拿得出手。岁岁愿意做阿姐手里最锋利的刀,为阿姐赴汤蹈火,斩断一切障碍!”

    贺沉珠轻轻握住她的手。

    “贺大姑娘、贺岁岁!”姜梨和姜玉笛结伴过来,两人对视一眼,脸上都带着春风般的笑容,“我们刚刚商量了一些事。”

    贺瑶好奇,“什么事呀?”

    姜梨眉眼弯弯,“我们俩这些年,已经厌倦了琴棋书画,也不愿意再为男人跳舞。我们商量过了,今后就去一个没有人认识我们的地方,开一间小饭馆。”

    姜玉笛活泼地拍了拍手,“我们姐妹的厨艺都还算拿得出手,好好经营小饭馆,将来肯定能养得活自己!我们还商量着,只要是你们来店里,吃多少都不要钱。”

    贺瑶由衷地为她们感到高兴。

    贺沉珠笑着,打趣地捏了捏贺瑶的脸颊,“我倒是无所谓,只怕岁岁会吃光你们店里的饭菜,叫你们亏本。”

    贺瑶面红耳赤,“阿姐!”

    众人都笑了起来。

    元成璧躺在角落,阴阳怪气地学了句“叫你们亏本”,黑着脸转过身不看她们了。

    夜色正好。

    姜玉笛提议,和姜梨一起跳一支舞,感谢贺家姐妹的救命之恩。

    正巧楼阁里面有前朝妃嫔丢弃的琵琶,贺沉珠抱了来,调整过琴弦,亲自为她们伴奏。

    她弹的是前朝名曲《玉面狐》,讲的是山林里的狐狸修炼成人,无意中救了打猎受伤的天子,天子爱上美貌善良的她,将她带回宫中封作妃子。

    狐狸备受天子宠爱,却因为不再自由而郁郁寡欢,无论天子找来怎样的宝贝,都无法令她一展笑颜,她恳求天子放她回归山林,却被拒绝。

    很快,当朝国师发现她是个妖孽,于是设局用桃木剑刺伤她,将她打回了原形,受伤的狐狸被囚禁在笼子里,只等明日午时被当众烧死。

    然而夜半时分,天子亲自伪装成小太监出现在铁笼边,抱出狐狸,将它放归了山林。

    狐狸一步一回首,最终与天子诀别,奔向了自由的山林。

    琴音泠泠,澄澈清幽,比今夜的月光更加温柔婉约。

    姜家姐妹莲步轻移纤腰袅袅,扬起水袖对影而舞,一颦一笑风流灵巧,宛如月光里的仙子,折腰而舞的那份风姿和灵气,连世间最善长作画的大师也描摹不出。

    她们都很善舞,放眼天下,并不比哪位大家逊色。

    贺瑶连眼睛都不舍得眨。

    她知道,这一舞,是她们心甘情愿。

    琵琶声渐急,如珠玉落盘。

    姜家姐妹的舞姿也愈发急促。

    明月如轮。

    就在演绎到狐狸奔向山林的刹那,一根锋利的羽箭突然刺破苍穹,呼啸而来!

    所有人猝不及防!

    羽箭一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直接没入了姜玉笛的胸口!

    嫣红的鲜血悄然蔓延,染红了那身白色襦裙。

    飘扬在长风中的白色水袖,缓缓垂落。

    少女像是一尾脆弱的白狐,嘴角渗出血液,踉踉跄跄地倒在了姜梨的怀里。

    一声铿然,贺沉珠的琴弦断了。

    贺瑶猛然坐起身,借着清透明亮的月色望去,承邺行宫的城楼上不知何时挤挤挨挨地站满了姜家的护卫,姜意浓站在他们中间,正慢条斯理地拈弓搭箭。

    他的脸布满阴霾,整个人散发出枯草般腐烂陈旧的气息。

    即便隔着一段距离,贺瑶仍旧能看清楚他的唇形:

    “丢人现眼,家族之耻。”

    说出这八个字的时候,他的神情充满讥讽轻蔑,仿佛被他射杀的并非他至亲的女儿,而是刨他祖坟的仇人。

    贺瑶脸色苍白。

    她平日里和父亲叫板惯了,吵架斗嘴也是有的,虽然父亲有时候气不过会把她揍一顿,可她打心底里明白,父亲是爱着她的。

    她从不知道,这世上还有父亲,舍得亲手除掉自己的闺女。

    就因为小梨子身陷乐坊,就因为小笛子逃婚,所以他认定她们背叛家族、为家族蒙羞,所以就要除掉她们?

    可是她们的悲剧,分明是他自己造成的呀!

    “妹妹……”姜梨紧紧抱着姜玉笛,热泪涌出,打湿了她的手背和面颊。

    姜玉笛奄奄一息。

    她睁着虚弱的眼,遥遥望向城墙上的父亲,怎么也不敢相信,父亲竟然要杀她!

    她是姜家的女儿,自幼在姜家长大,虽然一年之中,见到父亲的次数屈指可数,但她对父亲充满孺慕之情,但凡有外出上香求佛的机会,她势必会为父亲祈福祝祷。

    闲暇时间,她也会为父亲做些精致的衣裳、鞋垫,再请婢女送去给他,虽然……这些年从未见他穿过。

    一滴泪顺着姜玉笛的眼角滚落。

    她痛苦不堪地闭上眼。

    她算什么呢?

    姜意浓再次拈弓搭箭,箭头在月色下泛着冰冷的寒芒。

    “老混蛋,我日你仙人板板!”

    贺瑶毫不客气地骂了句脏话,操起红缨枪,毫不犹豫地迎上射来的羽箭!

    贺沉珠放下琵琶,“先离开这里。”

    贺瑶断后,几人带着身受重伤的姜玉笛离开了高阁。

    来到一座废弃的偏殿,贺沉珠用火折子点燃烛火。

    因为条件实在太过简陋,她先草草为姜玉笛处理伤口,“血流了太多,这里没有止血的药材,得尽快就医才成。”

    元成璧懒散地倚在墙边,“姜家把持了宫门,就算咱们想走,那也是走不出去的。更何况……就算咱们能走出去,偌大的洛京,谁又敢帮她们?”

    贺沉珠沉默。

    姜家姐妹的身份太特殊了。

    姜意浓出手是姜家家族的内部之事,皇族也好、世家也罢,谁也不愿意沾惹。

    贺瑶追了上来,“阿姐,我倒是知道,有个人愿意庇护她们!”

    “谁?”

    “馒头窟,姜夫人。”

    不同于姜意浓的古板霸道,姜夫人是两人的亲生母亲,若非心疼在意,也不会暗中托付那个凉州小贼帮忙照顾姜梨,甚至把姜梨带去她的身边。

第八十三章 我虽是个盗贼,却也还算有原则

    “那么问题来了,”元成璧悠闲地环抱双臂,“咱们怎么去馒头窟呢?”

    承邺行宫的宫门被姜意浓的人把持,他们根本离不开这里。

    贺沉珠沉吟片刻,道:“走水路。”

    行宫里有一条河,将整座行宫割裂成南北两部分,姜意浓对洛京并不熟悉,未必会注意到这一点。

    贺瑶背起姜玉笛,众人趁着夜色遮掩,匆匆来到河边。

    才落过几场秋雨,河面涨高,水流湍急。

    贺瑶迟疑,“阿姐,我自己从河里游出去是没有问题的,可是小梨子身受重伤,我带她游泳,她肯定吃不消……”

    像是瞌睡了就有人送枕头来,众人正想办法,一艘通体漆黑的船从西边儿悄然驶来。

    青衣金簪的郎君提着灯站在船头,等船靠近了,赫然正是顾停舟。

    “小顾大人!”贺瑶眼睛一亮。

    李财和李福把船停在岸边,霍小七接应他们迅速登船。

    霍小七搭了把手,帮忙把姜玉笛抬进船舱,“天司判的探子打听到你们在承邺行宫,小顾大人便猜到姜意浓会来围追堵截,因此叫我们准备了船只随时接应——诶唷,这位姜姑娘伤得不轻,得赶紧止血。”

    他虽是仵作出身,但在医术方面也颇有造诣,皱着眉头帮姜玉笛重新处理伤口。

    贺瑶替他挑亮几盏灯,急切道:“小笛子还能救得回来吗?”

    姜梨咬着嘴唇不敢插话,泪珠子无声地往下掉,眼圈红红地盯着霍小七,眼眸里含着些许期待。

    霍小七满头冷汗。

    伤口很深,血流得太多了……

    贺瑶见他双唇紧抿并不答话,就猜到恐怕情况不妙。

    她的目光落在姜玉笛的脸上,少女面容惨白如纸,眼底残留着两道淡淡的青黑阴影,呼吸似乎也越来越微弱。

    “小笛子……”

    她眉心紧蹙,无法再忍受这种压抑的气氛,起身离开了船舱。

    已是深秋,迎面而来的夜风携裹着凉意。

    贺瑶蹭了蹭泛寒的手臂。

    贺沉珠跟了出来,替她披上一件厚实的斗篷,“岁岁……”

    贺瑶娇艳的小脸笼罩着一层阴霾。

    她垂着头,抬手擦了擦泪珠子,哽咽道:“阿姐,如果我没有一意孤行带小笛子逃婚,她是不是就不会死?我做的这一切,其实都是错的,是不是?”

    贺沉珠始终面色淡淡,“她入太子府,结局也是一样。都说太子妃陈氏出身大族、温婉贤淑,实际上善妒残酷、心机叵测。据我所知,死在她手里的女子多达八九位,胎死腹中的皇嗣也是有的。姜玉笛还没入太子府,就被她下了毒,姜玉笛,斗不过她。”

    贺瑶怔怔的。

    那次中秋宫宴小笛子中毒,果然是太子妃的手笔吗?

    想起船舱里濒临死亡的姜玉笛,贺瑶又抽噎起来,哭着扑进贺沉珠的怀里,“阿姐,她们想好好活着,怎么就那么难?”

    想好好活着,想有尊严地活着。

    可是尊严和自由,在乱世里原来是那么珍贵的东西,珍贵到需要用命来交换。

    贺沉珠安慰地轻拍贺瑶的后背。

    贺瑶终于哭够了,小声道:“我进去看看小笛子。”

    她走后,顾停舟提着灯,安静地出现在船头。

    他刚刚听见了姐妹俩的那番对话。

    他望向黢黑的前路,河水汤汤,不见尽头。

    才是深夜,距离黎明还有那么漫长的时间。

    他突然轻声道:“当初我和贺二身陷馒头窟,是贺大姑娘利用仙乐坊的人,把我们救出去的吧?贺大姑娘是皇后娘娘的心腹,天司判又与皇后一派素来不睦,所以,贺大姑娘为何要帮我们?”

    贺沉珠面不改色,“我若说为了妹妹,大人信否?”

    “自然是不信的。”

    从很久以前,他就知道他和贺沉珠是一路人。

    他们都是同龄人中的佼佼者,他们同样擅长算计和谋划,为达目的,不惜苦心孤诣步步为营,直到事成为止。

    他们不会做无用功,他们走的每一步棋,都是有目的的。

    贺沉珠弯了弯朱唇,“虽然你是天司判的人,我是皇后娘娘的人,但是小顾大人,正所谓殊途同归,也许你我的心愿和信仰,其实是一样的呢?”

    她说完,不再多言,只平静地望向遥远的天际。

    顾停舟握紧灯笼手柄。

    一样的心愿和信仰……

    难道贺沉珠所求,也是……

    他再次审视贺沉珠,这个女人,似乎和他想象中助纣为虐的皇后心腹不太一样。

    木船缓缓靠岸。

    姜家的追兵没有跟上,顾家的马车已经等候在这里,接应众人前往馒头窟。

    贺沉珠和元成璧没有要一起去的意思,在河边与贺瑶等人道了别。

    马车行驶得飞快。

    终于抵达湖岸,今夜湖面罕见的没有浓雾弥漫,下半夜的星月黯淡无光,遥遥可见湖中心那座笙歌繁华灯火烂漫的岛屿。

    贺瑶等人刚下马车,忽然听见一声散漫轻嗤。

    穿草鞋的少年,慢条斯理地从柿子树上跳了下来。

    他戴着白狐狸面具,腰间挂一个酒葫芦,正是元妄。

    元妄抱臂,慵懒地倚靠在树干上,笑起来时又顽劣又无赖,“此树是我栽,此路是我开,若想过此路,留下买路财。”

    “凉州小贼!”贺瑶咬牙,“你又来了!”

    “小爷在北方横着走,在你们洛京同样横着走,你们能来,小爷为何不能来?”元妄挑了挑眉,“把姜梨交出来,我便放你们去馒头窟。否则……据我所知,姜意浓似乎是在追杀你们?”

    他声音带笑,威胁般晃了晃手里拿着的穿云箭。

    贺瑶知晓,一旦放出穿云箭,这里的动静势必会被姜意浓的人察觉。

    到时候他们再想偷偷去馒头窟,可就困难极了。

    她磨了磨小白牙,“你——”

    “玉笛!”

    姜梨突然凄厉地哭了起来。

    众人回头,被姜梨抱在怀里的姜玉笛脸色惨白如金纸,呼吸极其微弱,胸脯几乎已经看不见起伏。

    姜梨泪流满面,她拼命揉搓温暖姜玉笛逐渐冰凉的手,试图为她找回一点体温,“你别睡过去呀,咱们还没有见到阿娘,也还没有去闹市里开一间小饭馆,咱们还没请恩人吃饭,你别睡过去呀……”

    她哀求着,可怀里的人一点儿反应也没有。

    霍小七难过不已,“来不及了……”

    就算没有凉州大盗的阻拦,从这里坐船去馒头窟,再找到姜夫人,也不知要耗费多少时间,姜玉笛撑不到那个时候。

    贺瑶突然盯向元妄。

    元妄愣了愣,下意识后退半步,“你看我作甚?我虽然是个盗贼,却也还算有原则,她可不是我杀的……”

    ,

    晚安安鸭

第八十二章 即便是替代品,她也认了

    贺瑶诚恳道:“咱们这里,就属你的轻功最好。如果你亲自出手,兴许时间上来得及。你可不可以帮个忙,带小笛子去见她阿娘最后一面?”

    元妄听笑了,“‘咱们’?小爷可不记得,什么时候跟你们成了‘咱们’的关系。小爷这辈子只求财,这种黏黏腻腻的事,小爷不干。你们听好了,我只要姜梨。”

    他跟姜夫人约定好了,只要把姜梨平安送到她面前,他就能得到那一箱黄金。

    至于其他人是死是活,他不在意。

    贺瑶暗暗咬牙。

    挡在湖边的小贼,又难缠又狡猾,今夜看来还坏得要命。

    世上怎么会有这么坏的小郎君?

    四野寂静,天地间似乎只剩下姜梨脆弱无助的啼哭声。

    姜梨抬起被泪水打湿的眼睫,软声道:“这位小公子,我和妹妹都是薄命人,这辈子也没见过生身母亲。我妹妹就要走了,若能在临走之前看一眼阿娘,也算此生无憾……”

    少女声音悲凄、字字恳切,令人闻者落泪。

    尽管这些年在办案过程中见惯了生离死别,霍小七等人也都面露不忍,望向元妄的目光一变再变。

    元妄“啧”了声。

    这群人哭哭啼啼,搞得他不接这活儿,便是该挨千刀的坏人似的。

    他若接了,他那箱黄金怎么办?

    他抬手卷了卷额角碎发,一个人在那里碎碎念,“你们这样我很为难啊,我就是个人面兽心的盗贼,我又不是兼济天下的善人。这年头,好事儿是做不得的……”

    贺瑶唤道:“空释,你便帮这一回吧?大不了咱们下次撞见,我不抓你就是了。”

    她没再唤他小贼,而是唤了他的名字。

    元妄歪了歪脑袋。

    空释,空释……

    从前在凉州的时候,师父和寺庙里的老和尚也是这么唤他的。

    他们教他多做善事,教他要永远怀有一颗慈悲的心。

    元妄仰起头望向夜空。

    星辰黯淡,月亮无光。

    师父和老和尚走的那晚,夜也是这样的黑。

    他想让自己的心也变成黑的,可是……

    似乎终究过不了良心那关?

    良久,元妄吐出一口气,不耐烦道:“我只帮这一回。”

    元妄抱起还剩一口气的姜玉笛,蕴着轻功踏过水面,如一尾青鸦般朝馒头窟掠去,很快消失在众人的视线里。

    贺瑶等人找了船只,带姜梨跟了上去。

    然而众人刚登上馒头窟,姜意浓便犹如跗骨之蛆追了上来。

    姜家的护卫个个凶神恶煞,众星拱月般护着姜意浓。

    姜意浓背负双手,冷淡地看着贺瑶等人,“我便猜到,你们会来这里。怎么,想投靠姜姬?她不过是我放在馒头窟的一颗棋子,自身尚且难保,又怎能顾全你们?”

    贺瑶握紧红缨枪,低声道:“小顾大人你们先走,我来对付他。”

    顾停舟声音淡淡,“你打不过他。”

    贺瑶紧盯着姜意浓,“打得过!”

    顾停舟顿了顿,“这次,可没有金条给你。”

    贺瑶咬牙,“没有金条,也打得过!我祖父可是说了,我是我们家族这一百年来最有天赋的练武奇才,小顾大人你不要小瞧我!”

    少女声音娇俏。

    她闪闪发光,比满街的灯火还要耀眼。

    顾停舟眼底是遮掩不住的欣赏,语气也郑重几分,“好,我不小瞧你。”

    他不再辜负贺瑶,带着姜梨等人去找姜夫人了。

    长街两侧灯火葳蕤。

    顾停舟走出很远,忍不住回眸。

    戴着青鬼面具的少女,身姿高挑而有韧劲,挥舞着比她还高出许多的红缨枪,一路火花带闪电地袭向姜意浓。

    他无声地道了句“小心”。

    与此同时,最高也最巍峨的楼阁里。

    姜夫人高髻华服,端坐在案台边。

    案台上放着一张字条,是暗探才送来的。

    她的女儿姜玉笛擅自逃婚,姜意浓认定姜玉笛背叛家族有辱门楣,为解决家族之耻不惜射杀她,那可怜的女孩儿已是凶多吉少……

    她捧着一盏茶,纤白的手指却止不住地轻颤。

    姜意浓,姜意浓……

    那个沉默寡言的贵族男人,究竟心狠到怎样的程度?

    他为什么能干出这种事?!

    姜夫人闭上眼,两行清泪无助地顺着雪腮滚落。

    她想起了第一次遇见姜意浓的情景。

    那是十多年前,她还只是乐坊的花娘,因为美貌善舞,吸引了无数客人。

    当年的姜意浓还不是姜家家主,他只是姜家的庶子,也不知经历了什么,从琅琊辗转来到洛京,灰头土脸地在乐坊里买醉。

    彼时有恶劣的混混纠缠她,在大堂里霸道地给她灌酒,她推辞不过,正不知如何是好,趴醉在桌上的姜意浓突然跳起来,拿刀杀了那个混混。

    年轻时的姜意浓,也算难得的俊俏,浑身上下充满锐气,像是出鞘的宝剑。

    英雄救美的情节她向来只在戏文里看过,自己经历了这么一遭,也不知怎的就动了心。

    她爱上了救她的姜意浓。

    可是她知晓,姜意浓并不爱她,他每次凝视她的时候,都像是在透过她看别的女人。

    他心里藏着人,藏着一个凭他的地位权势还不足以触及到的女人。

    而她是那个女人的替代品。

    然而即便是替代品,她也认了。

    在姜意浓留在洛京的那段时间,他们夜夜笙歌,她甚至怀上了他的孩子。

    他说,生下来。

    生下来,带回琅琊好好抚养。

    她生了,生的却是一对双生子。

    在本朝,双生子被视为不祥,姜意浓因此十分不喜,对她的态度也冷淡下来,最后把她送去了馒头窟,只带了身体健康的一个女儿返回琅琊。

    在馒头窟的这些年,她打理这里的一切,帮姜意浓处理生意上的往来,也逐渐打听到皇族和世家们的一些机密。

    她逐渐听说,她和皇后娘娘的眉眼有些相似。

    同样美艳,同样娇媚。

    她忽然就明白,当年姜意浓凝视她的时候,其实是在凝视谁。

    即便过去了十几年,即便姜意浓已经娶妻、已经老去,可是他每每来到馒头窟,每每凝视她,仍旧是当年那般眼神。

第八十三章 顾停舟也忒不会怜香惜玉了

    姜姬便知晓,他从未忘记年轻时爱过的那个女人。

    那这些年,她算什么呢?

    她的女儿算什么呢?

    说什么是为了家族荣辱才要射杀她的女儿,可如果姜玉笛是那个女人和他的女儿,她不信他还能下得去手。

    热泪滴落在手背上。

    容华老去的美人,在这一刻悔不当初。

    “砰!”

    一声巨响,有人破窗而入!

    姜姬连忙睁开眼,戴着白狐狸面具的少年护着怀里的少女就地翻滚,踉踉跄跄才站稳脚跟,是那个凉州小贼。

    元妄抬眼看她,“哟,仙乐坊最美的女人才哭过一场,馒头窟最美的女人怎么也在哭?是哪个混账干的好事?哦,原来是姜意浓那个老混蛋!”

    他讲话抑扬顿挫,哪怕危险逼近,也仍旧不慌不忙戏谑讥讽。

    姜姬站起身,紧紧盯着他怀里的少女,朱唇忍不住颤抖,“她……她是……”

    “姜玉笛。”元妄把少女小心翼翼地放在榻上,“听说她也是你的女儿?她快要死了,她的好姐妹想让她临死前见一见娘亲,就托我把她送了来。虽然我没能把姜梨带来,但她好歹也是你女儿,都是一样的。那一箱黄金……姜夫人,你可不能不认账。”

    姜姬已经顾不得他在说什么。

    她扑到榻前,美眸里盈满泪水,不敢置信地抱住姜玉笛,“孩子!”

    她的声音颤抖喑哑得厉害,竟有撕心裂肺之感。

    凝白的玉手轻轻抚摸过姜玉笛胸口上的箭伤,看着那根没入她胸腔的冰冷羽箭,又看着姜玉笛可怜苍白的面庞,姜姬泪如雨下。

    这是她的女儿呀,是她肚子里掉出来的肉,是她十七年间朝思暮想、却从未见过一面的女儿!

    无数次……

    她无数次估摸她的尺寸,亲手为她做了衣裙鞋袜,巴巴儿地托人送去琅琊,却都被姜意浓悉数退回。

    姜意浓声称,姜玉笛是世家淑女,将来前程锦绣,并不需要一个乐坊出身的母亲。

    她最好的爱,就是永远不要靠近她的女儿。

    躺在榻上的姜玉笛,虚弱地睁开眼。

    映入眼帘的异族女人,美艳明媚,哭得梨花带雨,与她和阿姐容貌相像。

    是她们的阿娘吗?

    她细细端详姜姬的容貌,也读出了她眼底的心疼和不知所措。

    阿娘和父亲不同,阿娘是爱她们的。

    姜玉笛勉强露出一个笑容,竭力抬起手,替姜姬擦去面颊上的泪水,“我……我和阿姐约定,将来,在小巷弄里开一间小饭馆。我们,我们自食其力,再不用对谁献媚争宠。阿娘……阿娘……也要来……”

    她的声音渐渐没了。

    她的手无力地垂落下去。

    姜姬的瞳孔猛然缩小。

    她慌乱地捧住姜玉笛的手,声音急促,“去请大夫,去把馒头窟最好的大夫请过来!快去呀!孩子,你且撑着,不会有事的,阿娘向你保证,一定不会有事的!”

    她哭得声嘶力竭。

    元妄安静地倚靠在窗边。

    血流过多,他知道姜玉笛已经是无力回天了。

    他回眸望向窗外。

    这个时辰,姜意浓想必已经找到了这里,凶婆娘他们……

    他的目光突然被远处街道的人吸引,顾停舟和天司判的一行人,带着姜梨正往这个方向赶,大约是来见姜夫人的,其中却不见那个凶婆娘。

    元妄挑了挑眉。

    莫非那个凶婆娘为了阻拦姜意浓,独自留下殿后?

    姜意浓可不是什么好招惹的人物。

    元妄轻嗤,那个凶婆娘果真是个不怕死的笨蛋小娘子。

    他抱起那一匣黄金,事情到这里为止,他已经拿到他想要的黄金,后面的事不需要他再参与,他可以拍拍屁股直接走人,去洛京城里给贺岁岁挑珠钗首饰。

    元妄用胳膊肘夹着那一匣黄金,大摇大摆地穿过热闹繁华的馒头窟。

    长街蜿蜒,灯火喧嚣。

    长街尽头是一座高大的木雕牌坊门,沉重地立在那里,底下聚集了馒头窟一大批三教九流的人物,正兴奋地呐喊叫嚣,周围摆开的摊子被掀翻砸抢,满地都是纷乱狼藉。

    一串串橙黄色的灯笼高高挂在卷翘的檐角下。

    乌云被风吹散,一轮明月高挂苍穹。

    元妄抬头。

    少女手持红缨枪,高傲地立在牌坊门之上。

    她穿一件嫩黄色的窄袖圆领缺胯袍,脚踩小羊皮靴,腰间勒着两指宽的黑色皮革腰带,身段高挑而有韧性,用绸带束起的马尾被风扬起,飒爽的像是战场上威风凛凛的女将军。

    她对着下方怒喝:“想杀她们,除非姜大人从小女的尸体上踏过去!”

    姜意浓的耐心所剩无几。

    明明是来洛京联姻的,偏偏两个女儿都不争气,一个堕落在乐坊十几年毁了名声清白,一个在国子监学了一身反骨胆敢干出逃婚这种事,简直大逆不道!

    忤逆他的人,都该死!

    姜意浓阴沉沉地打了个手势。

    姜家的护卫们毫不犹豫地袭向贺瑶!

    贺瑶以一当百,在牌坊门前毫不示弱,大有“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架势,红缨枪挥舞时带起的火花绚烂锋利,姜家精心培养的护卫在她面前犹如纸糊的老虎,血花四溅,像是无数娇艳明媚的石榴花盛开在深秋时节,惹来围观众人阵阵喝彩。

    姜意浓的脸色愈发阴沉。

    指尖漫不经心地轻抚过佩在腰间的长刀,他眯了眯眼,周身煞气也愈发浓重。

    元妄揽着黄金匣子站在人群里,颇有兴致地观望。

    顾停舟也忒不会怜香惜玉了。

    他自己带着姜梨他们去见姜夫人,却把凶婆娘一个人孤零零地留在这里,打发她对付姜意浓这老狐狸,姜意浓此人深不可测,连他看了都要忌惮,凶婆娘如今看似占了优势,可等到姜意浓出手……

    只怕香消玉殒,红颜薄命呐。

    眼看护卫死伤大半,那身姿矫健的少女却越战越勇,姜意浓喉结滚动,语调缓慢声如洪钟,“退下。”

    护卫们紧紧握着刀,忌惮地盯着贺瑶,随即有序地退到姜意浓身后。

    姜意浓将佩刀推出刀鞘三寸。

    雪亮的刀刃在秋夜里泛出寒芒,这是一把杀人无数的好刀。

    元妄兴奋地吹了一声口哨。

    ,

    晚安安鸭

第八十五章 空释哥哥

    贺瑶握紧红缨枪,羊皮靴在地面碾了碾。

    她知道,姜意浓要动真格的了。

    随着湖风刮过,姜意浓的身影消失在原地。

    再出现时,已然正在贺瑶的面前!

    他眉眼阴冷,手中长刀携裹着无尽锋芒,以雷霆之势劈向贺瑶!

    明明已经年过四十,可他的身形仍旧那么挺拔高大,他的威慑力仍旧那么可怖,仿佛稍有不慎,就会成为他刀下的亡魂!

    贺瑶架起红缨枪勉强招架,才不过眨眼的功夫,整个人就像是飓风面前的一只小麻雀,直接给震得倒飞出去,重重撞到牌坊门,又像是断线的风筝,笔直地砸落在地!

    贺瑶单手撑地,狼狈地吐出一口血水。

    她抬起头,蹙着眉盯向姜意浓。

    对方稳如泰山,慢条斯理地站好,声音透出浓浓的冷漠和不耐烦,“小丫头略会些皮毛功夫,便胆大包天口出狂言,却不知自己对上的究竟是怎样的敌人。如何,你现在还敢拦着老夫吗?”

    贺瑶撑着红缨枪,踉踉跄跄地站起身。

    她和姜意浓的力量太悬殊了。

    硬碰硬,死的只会是自己。

    她稍作思量,弯着杏子眼笑道:“我这人遇强则强,能和姜大人交手,想来必定能受益良多,说不定过了今晚,功夫还能精进一层呢。”

    她借着巧劲儿,开始和姜意浓斡旋。

    力量方面比不过,敏捷方面总能比的过吧?

    她就不信弄不死这老混蛋!

    元妄含笑欣赏。

    天司判的这位笨蛋小娘子,想法固然很好,却不知在绝对的力量差距面前,一切技巧都是多余的。

    打不过,就是打不过。

    果然,不过一盏茶的时间,贺瑶再次倒飞出去,像是可怜的小麻雀,重重撞翻了牌坊门下面的水果摊子!

    贺瑶从一堆柿子苹果橘子里面爬起来,整个人宛如从血水里捞出来的,艰难地喘着气儿,踉踉跄跄才靠着红缨枪勉强站定。

    她抬起眼皮盯向巍然不动的姜意浓,再次握紧红缨枪,锋利雪亮的枪尖慢慢指向他,沙哑的声音听起来甚至带着挑衅,“姜大人就只有这点子本事吗?有种你就杀了我呀,你怕是没种!”

    围观人群爆发出一阵兴奋的高呼。

    他们混迹馒头窟多年,什么样的人没见过,却委实没见过挨揍越狠放话越狠的小娘子!

    瞧她浑身都是伤,连站都站不稳,还敢继续挑衅那尊大佛,这小娘子有趣极了!

    姜意浓知道贺瑶伤的有多重。

    一般少年郎都撑不住,她一个小娘子,竟然还有勇气从血水里面爬起来。

    国家风雨飘零,南蛮虎视眈眈,北狄长年累月骚扰边境掠夺人地,整个王朝也搜刮不出几个有骨气的大将,这贺家二姑娘……

    真真是可惜了,怎么偏偏是个姑娘身?

    一个小姑娘,将来只能待在深闺后院相夫教子,她是没有办法统领千军万马的。

    姜意浓眼底掠过惋惜,又很快被杀伐果断取代。

    他不再迟疑,周身爆发出浓烈阴狠的杀气,提刀朝贺瑶掠去,“这一切都是你自作自受,下了黄泉,可莫要怪老夫心狠手辣!”

    贺瑶紧咬牙关。

    她的牙缝里全是血。

    姜意浓是奔着一招致命来的,可她剩余的体力,根本不足以支撑她捱过这一刀!

    她猛然瞥向人群,娇喝道:“你还在等什么?!”

    姜意浓以为有埋伏,动作停顿,下意识跟着望去。

    围观人群也纷纷看过去。

    怕牵连到自己,那个方向的人都主动往后退,只剩下元妄还站在原地。

    元妄抱着金匣子愣在当场。

    贺瑶擦了擦嘴角的血渍,声音娇气几分,“空释哥哥,我死了不打紧,只是我肚子里的孩子……这可是咱们爱情的结晶呀!哪怕看在孩子的份上,你今夜也得帮我这一回,不能眼睁睁看着我一尸两命!你是北方赫赫有名的凉州大盗,是天底下唯一的真男人,你不能就这么丢下你的小娇妻呀!”

    周围人群目光如炬,眼底熊熊燃烧着八卦之火。

    他们忍不住窃窃私语:

    “凉州大盗?他就是那个凉州大盗?看起来年纪不大没想到玩得倒是花,竟然搞大了女人的肚子!这女人还是朝廷的人哩!他可真有本事!”

    “谁说不是呢?不过看样子,他好像不打算负责。这天司判的小娘子怪可怜的,眼看就要被打死了,她男人动也不动!”

    “……”

    元妄:“……?!”

    人在家中坐,锅从天上来。

    他也不欠这凶婆娘什么,她居然想拖他下水,帮她对付姜意浓。

    好狡猾的小娘子!

    他似笑非笑地磨着牙,“你——”

    “砰!”

    一声巨响,尘埃漫天。

    姜意浓竟然不顾两人对话,直接对贺瑶下了狠手!

    等到尘埃散去,元妄只看见贺瑶重重砸落在地,整个人都被血水浸透,奄奄一息地蜷缩地砖上,握着红缨枪的手终于松开,指缝里竟也都是血。

    用绸带绑起的马尾也松散了,如瀑青丝垂落在腰间,愈发显得少女身姿纤细单薄,像是一只还没有长大的幼嫩雏鸟。

    张牙舞爪的凶婆娘……

    其实也只是个年幼稚嫩的小娘子。

    姜意浓下手,竟没有半分留情。

    元妄的脑海中,无端浮现出他们从前的对话:

    ————凭他是谁,屠戮百姓,活该去死!

    ——我认识洛京的许多小娘子,你心爱的姑娘叫什么名字?说出来,我替你参谋参谋。

    ——人家干干净净清清白白,你一个盗贼,却拿偷来的东西送给她。嫁娶可是一辈子的事,难道你打算这一辈子都偷东西养她吗?

    他和凶婆娘并非朋友,甚至称得上是敌对关系。

    可是……

    元妄凝视着血泊里的脆弱少女,神情慢慢变了。

    就在姜意浓打算直接解决掉贺瑶时,元妄的身影挡在了贺瑶面前。

    贺瑶虚弱地睁开一条眼缝。

    那从凉州来的少年郎,踩着破烂草鞋,身姿挺拔如松,稳稳当当地护在她面前。

    他的声音沙哑而顽劣,“喂,姜老混蛋,这位小娘子是我相中的姑娘,你给我几分薄面,放她一命呗?否则,说不定哪日我就把你们姜家偷个干干净净!”

    姜意浓丝毫不把他放在眼里。

    什么凉州大盗,充其量不过是小毛贼。

第八十六章 只有他一人令她心安

    佩刀闪烁着寒芒,姜意浓打算先解决掉元妄再来杀贺瑶。

    可元妄的动作何其之快!

    他俯身抱起贺瑶,不过瞬息之间,就轻盈矫健地跃上那座极高的牌坊门。

    贺瑶伏在他怀里,身边的少年气息凛冽,像是蕴着北方的霜雪。

    一官一贼,他们明明该是仇敌的……

    可是……

    可是围观的那么多人里面,竟只有他一人令她心安。

    说那番话时,她并不是拿命在赌,而是笃定他一定会出手,虽然小顾大人说他是个坏蛋,可她就是知道,他一定会出手救她。

    元妄紧盯着姜意浓,话却是对着贺瑶说的,“喂凶婆娘,小爷抱过你这件事可不许往外说,否则将来给我心爱的小娘子知道,她会吃醋的。哄女孩子可麻烦了,你别给我添堵。”

    贺瑶笑了一下,嘴角却有血液渗出。

    她轻轻道了声好。

    元妄把她放在牌坊门的横拱上,飞身落在街道前,从血泊里拾起她用过的那把红缨枪。

    他挽了个漂亮的枪花,锋利雪亮的枪尖潇洒地指向姜意浓,“在我们北方,男人再如何凶神恶煞,也是绝不能对女人动手的,否则,周围的人都会耻笑他。”

    姜意浓根本没把他放在眼里,连话都懒得搭,长刀携裹着寒芒,毫不留情地劈向他!

    元妄侧身避开锋芒,以刁钻诡异的角度袭向姜意浓。

    不同于贺瑶和姜意浓的正统武学渊源,他的武功路数很野,姜意浓全然无法预测他的下一招,因此两人之间明明力量相差悬殊,元妄却硬生生打成了势均力敌。

    兵器交接,火花四溅。

    姜意浓从最初的轻视逐渐转为正视,眼底却仍旧藏着几分不屑,“小贼,你该不会以为,当真与老夫旗鼓相当吧?”

    “既然不是旗鼓相当,那么,是我略胜一筹咯?”元妄背身接过姜意浓的一招,笑起来时轻松不羁。

    姜意浓从喉咙深处发出几声低哑的笑。

    不过瞬息之间,元妄就察觉到他的气息变了。

    变得更加阴郁冷酷,像是天地间的草木都腐烂枯萎。

    那是死亡的气息!

    姜意浓的刀势也更加锋芒毕露,招招震得元妄虎口生疼。

    听闻姜意浓也曾上过战场,如今看来,当年必定是一员猛将了。

    元妄步步后退,眼中忌惮之色渐浓。

    就在他们费心拖住姜意浓时,顾停舟带着姜梨,终于登上了姜姬所在的楼阁。

    姜梨踏进门槛,瞧见高挑美貌的夫人伏在软榻边恸哭不止,看相貌,似乎正是她和妹妹的母亲。

    她迟疑地走过去,才看见躺在软榻上的妹妹双眼紧闭,已然没了呼吸。

    姜梨瞳孔缩小,双膝一软跪倒在地,“玉笛……”

    声音惊动了姜姬。

    她缓缓转过身,瞧见姜梨,不禁愣住。

    过了好半晌,她才颤颤伸出手,激动地捧住姜梨的小脸,清泪淌落,嘴唇翕动,“你……你是……”

    姜梨哽咽,唤出了这些年日日夜夜在心中默念的称呼,“阿娘!”

    “好……好孩子,这些年,叫你受委屈了!”姜姬颤抖地把她拥入怀中。

    母女俩抱头痛哭之际,顾停舟瞥向窗外。

    楼阁巍峨,从这里可以看见整座馒头窟。

    馒头窟的入口处烟尘弥漫,隐约可见有高手正在过招。

    顾停舟呢喃,“贺二……”

    姜意浓并非常人,贺二在他手里,恐怕撑不了多久。

    他压下眼底的忧虑,转向姜姬,“我的人快要撑不住了,只怕姜意浓很快就会追过来。姜夫人,你这些年经营馒头窟,手里总该有些自己的势力?”

    姜姬面色惨白,抬袖揩了揩眼泪。

    她握紧姜梨的手,惶然道:“他要来了吗?”

    顾停舟:“是。”

    “他那个人……”姜姬鼻尖一酸泪如泉涌,“他那个人铜身铁骨,纵然我手底下也有些死士,可是对上他根本没有胜算。这世上,能打败他的大约只有一个人。”

    顾停舟挑眉,“谁?”

    姜姬咬了咬唇瓣,终究没敢把那个名字说出口。

    她起身,郑重地朝顾停舟拜了拜,“事情因我的两个女儿而起,姜姬不亲自出面的话,谁也保不住我的孩子。只是这一出面,归来时也不知是死是活……”

    她怜惜地摸了摸姜梨,虽则满眼不忍,却还是坚定道:“若姜姬身死,请小顾大人代为照料姜梨余生。作为报答,姜姬愿拱手奉上馒头窟这一方势力。”

    她屈膝,恭敬地用双手呈上信物令牌。

    顾停舟没接。

    姜姬眼含泪水,抬眸时尽是恳求,“小顾大人?”

    顾停舟背负双手,“这些事情,等一切尘埃落定再做商议。”

    姜梨隐隐察觉到不对,不舍地执紧她的双手,哽咽问道:“阿娘要做什么?阿娘又要抛下我和妹妹吗?”

    姜姬咽下泪水,不忍地拍了拍她的双手,随即快步进了闺房里间。

    过了许久,姜姬终于再次出现。

    她梳着高髻,戴轻巧精致的凤衔珠金钗,穿一袭繁复的石榴红宫裙,广袖曳地,腰肢细软,上襦的领开得很大,露出凝白似玉的肌肤,一路销魂地朝衣领深处蔓延而去。

    裙裾委地,女子轻移莲步时,可以隐约看见镶嵌了珍贵明珠的缎面重头履。

    她握着团扇,当扇面下移时,顾停舟目光一凝。

    面前的女人……

    像极了当今皇后。

    她们的眉眼如出一辙的秾艳明媚,像极了盛夏时节的榴花。

    难道姜意浓……

    顾停舟心底浮现出某个隐秘的猜测。

    姜姬看了一眼窗外,正值黎明,夜穹上的星辰都落尽了,天际处隐隐泛起鱼肚白。

    她柔声道:“我该去见他了。”

    “阿娘……”姜梨紧紧握着她的手,不肯放她走。

    姜姬摸了摸她的面颊,深深看着她的小脸,柔声笑道:“我再不去,只怕你父亲要杀了拦他的那些人。更何况我这一去乃是规劝,未必会死,你且乖乖等我回来,等我回来,咱们就好好葬了你妹妹。”

    她神情温柔,言语之间都是从容。

    姜梨心慌的厉害,却也只能放她走。

    牌坊门前。

    元妄草鞋擦着地砖迅速后退。

    红缨枪早已在打斗中丢失,他紧握着一柄捡来的长刀,刀尖在地面磨出一连串的火花,直到退到街心,才堪堪站稳。

    他抬袖擦了擦嘴角的血渍,忌惮地盯向姜意浓。

    打不过……

    ,

    晚安安鸭

    只有他一人令她心安免费阅读。

第87章 照着他的月亮,被锁在了深宫

    起初他还能与姜意浓打个平手,可越是往后,那个男人就越是强大,宛如铁骨铜身铸就,任他使出百般本事,也没办法伤他分毫!

    姜意浓早已失去耐心。

    眼看危在旦夕,忽有人影穿过街道,朝这边急急奔来。

    “姜大哥!”

    那人高呼。

    围观众人让开一条路,元妄望去,漫天烟尘之中,穿着石榴红宫裙的美人满脸是泪,啼哭着朝这边跑来。

    是姜姬。

    她本就生得秾艳明媚,仔细妆点过后更加倾国倾城,唇上的那抹朱红像是世间最艳丽的牡丹花瓣,漂亮的眼睛里噙满泪水,挽着裙裾奔跑的模样我见犹怜。

    她哽咽呼喊,“姜大哥,收手吧,姜大哥!”

    姜意浓怔神,滚滚烟尘弥漫了他的视线,恍惚间竟生出一丝错觉。

    阿……阿柳?

    当初年少,他不过是姜家庶子,在琅琊毫无地位和话语权,怀着苦闷的心情来到洛京,想在这里看看是否能撞上什么机遇。

    他遇见了阿柳。

    少女装扮成唇红齿白的小郎君,打马过长街,潇洒恣意的模样,引来满楼红袖招。

    彼时他的钱包被小偷偷走,他身无分文,只得落魄地坐在街边叫卖自己的佩刀,打算用卖刀的钱换取盘缠返回琅琊。

    路过的商贾费尽心机贬低他的配刀,试图用低价收购,就在他无可奈何准备答应之际,一锭金子从天而降,他抬眸望去,正撞上阿柳那双盈盈如月牙的笑眼。

    阿柳说,“我不买你的刀,我要买你的一身功夫。”

    自那天起,他成了阿柳的贴身护卫。

    渐渐熟悉之后,他知道阿柳是要进宫当妃子的,阿柳也知道他并非流落街头的落魄刀客,而是姜家最不受重视的庶子。

    后来的半年时间里,阿柳唤他姜大哥,不仅亲自教他权术谋略,还鼓励他与兄长们争一争姜家家主的位置。

    阿柳说,人活在世上,能够握在手里的东西实在是太少了,而人的一生又是那么短暂,宛如朝生暮死,所以人活着时总得争点什么,总得把一些东西牢牢握在掌心才行。

    阿柳还说,生前身后名也不是那么要紧的东西,过程中采取怎样的手段并不重要,她更在意的是结果。

    他听着那些在家族中闻所未闻大逆不道的话,只觉阿柳鲜活极了,她才是真正游戏人间主宰自己命运的人。

    他渐渐爱上了这个狂妄霸道的姑娘。

    可是……

    可是那月牙一般狡黠灵动的姑娘,并不属于他。

    她生来就注定会成为皇宫的囚客,她进宫的命运并非旁人可以更改。

    在那个榴花开遍的六月,他眼睁睁看着她进了东宫,成了皇太子的新宠。

    照着他的月亮,被锁在了深宫。

    自此,江南塞北晓风残月,他斡旋于姜家的权势之争里,直到拼着性命夺得家主之位,才能在每年中秋时节,进宫看一眼他的月亮。

    那是他一年之中,最奢侈也最珍贵的一小段光阴。

    “阿柳……”

    姜意浓盯着朝他奔来的红衣美人,不再年轻的眼眸逐渐泛红湿润。

    就在他怔神的瞬间,元妄突然一跃而起!

    少年的杀气锐不可当,手中长刀毫不留情地横扫而过,等姜意浓反应过来,只堪堪来得及侧过身——

    握着刀的手臂被削了下来,缓缓跌落在不远处。

    整座街面都安静了。

    不过瞬间,血液从姜意浓的肩膀处喷涌而出,男人的脸色变得煞白,他缓缓抬起眼帘,不敢置信地盯向元妄。

    “家主!”

    姜家的护卫们回过神来,纷纷焦急地涌了上来。

    下一瞬,姜意浓的长发无风自舞,他用完好的左手抽出亲信腰间的另一把佩刀,磅礴汹涌的内力震开那群护卫,他像是离弦之箭,猛然袭向元妄!

    元妄打不过他,便只仗着轻功绝顶,在长街上往来跳跃避让。

    两人所过之处,灯笼破碎火光四溅,长街两侧的木楼店铺都被点燃,熊熊火光腾天而起,在黎明之际照亮了整座岛屿,房屋坍塌横梁砸地,四处都是逃难的人,喧嚣纷繁争相践踏,竟凭空惹出一场祸事。

    姜意浓的刀势从背后砍伤了元妄。

    元妄踉跄着转回到牌坊门,撑着狭刀单膝跪地,整个人的重量都落在刀身上。

    姜意浓从火光里走来。

    他紧紧盯着元妄,喉咙里发出嘶哑苍老的声音,“从未有人,敢伤老夫。今夜,老夫便以你的头颅,祭奠那条手臂。”

    他高高挥起佩刀——

    一把红缨枪,突然从背后贯穿了他的心脏。

    贺瑶不知何时醒的,双膝发软地站在姜意浓的背后,束发的绸带松散开,满头青丝在混杂着热气的风中飞舞,皮革腰带勒出纤细而有韧性的腰身,那张青鬼面具破碎半面,露出被血痂凝固的左眼。

    她的笑声清脆悦耳,“老混蛋,去死吧!”

    红缨枪骤然抽出,姜意浓愕然地倒在了血泊里。

    心脏被毁,自然是救不回来的。

    天街破晓。

    一轮秋水白的月亮悬在天际,若隐若现。

    残存的意识令姜意浓不由自主地望向皇宫的方向,嘴唇翕动,似乎是想唤出什么名字,却终是无力。

    姜姬踉踉跄跄地出现在他身边,颤抖着抱住他的头,“姜大哥……”

    她亦在混乱中身负重伤。

    一根横梁砸伤了她的胸膛,她的肺部受损严重,说话时喘着气儿,声音沙哑艰难。

    纤细凝白的手指轻轻拂去姜意浓面颊上的血渍,她试图唤醒这个男人,却发现无论自己做什么都只是徒劳。

    就像这十几年来,她努力挽回他的心,却也只是徒劳。

    她对他又爱又恨,爱他救她离开了乐坊,恨他对她从未有过真心,他的爱是看不见的囚笼,是比乐坊更加牢固的囚笼,困住了她十几年的光阴,令她在这座混乱肮脏的岛上,不人不鬼蹉跎半生。

    可人的一生,能有多少个十年?

    对姜意浓而言,她不过是个闲暇时的消遣,他有那么多重要的事情做,他还要想方设法去帮宫里的那位娘娘稳固势力,甚至她和她的女儿都只是那位娘娘的踏脚石。

    而她这半辈子……

    都拿来爱他恨他了。

    照着他的月亮,被锁在了深宫免费阅读。

第八十八章 你就不疼吗?为什么不哭?

    泪水顺着面颊滚落。

    姜姬咯出一大口血,无力地伏倒在姜意浓的胸膛上,泪水打湿了男人的衣襟,在这一场没有结局的爱恨中,她终于疲惫而永远地闭上了眼。

    姜家的护卫们纷纷跪倒在四周。

    不知过了多久,有人率先站起身,愤怒地带头拔刀指向贺瑶,“杀了她,为家主报仇!”

    “对,杀了她!”

    “……”

    群情激奋,刀剑出鞘,众人一窝蜂地袭向贺瑶。

    贺瑶身负重伤早已力竭,她摇摇晃晃地站在原地,正眼睁睁看着那群人朝她袭来,不期然元妄突然悄无声息地出现在她身边,一把抱住她的细腰,带她逃离了此地。

    元妄带着贺瑶落在一处尚还完好的房檐上,解开腰间的酒葫芦,给她喂了些干净的水。

    天色已经亮了。

    贺瑶声音沙哑,“今夜,多谢了。”

    元妄“嘁”了一声,扫了眼她身上的伤,她的缺胯袍破了好几道大口子,隐约可见皮肉外翻,这么严重的伤口出现在她这样稚嫩年幼的小娘子身上,看着便触目惊心。

    他不禁好奇,“你就不疼吗?为什么不哭?”

    贺瑶抿了抿嘴。

    疼自然是很疼的,可是祖父带她上战场时说过,能在战场上活下来的人,必须很坚强很坚强,眼泪这种东西,强者可不需要。

    她现在,要做强者。

    她傲娇地小小声,“让你失望了,我可不是洛京城里,那些娇滴滴的小娘子。你别瞧我清瘦,我这是抽条长个子,我这身板儿,结实着呢,十个姜意浓也不怕。”

    “吹牛。”元妄低笑。

    他瞥向远处湖岸,李福带着天司判的兵马已经陆续登上岛屿,乃是过来收拾残局的。

    他回过头,顽劣又怜惜地拍了拍贺瑶的脑袋,“得,天司判的人到了,我也该走了。笨蛋小娘子,今后再遇见这种事,可别一个人上了。你们家那位小顾大人是个靠不住的,而我也不是次次都在。”

    他交代完,就掠向了更远的地方。

    贺瑶目送他远去,慢慢摘下残破的面具。

    她抬袖擦了擦糊在眼睛上的血痂,杏子眼始终清亮干净,在晨风中低声嘟囔,“下次遇见,我就不抓你了哦……”

    血流过多伤势过重,她慢慢晕厥了过去。

    贺瑶被李福等人发现,带去船上包扎伤口时,整座馒头窟都化作了一片火海。

    霍小七等人在前面开路,顾停舟牵着姜梨,快速穿行在烟尘滚滚的街巷里。

    姜梨用衣袖遮掩口鼻,一边跑一边剧烈咳嗽,“小顾大人,我阿娘她……”

    顾停舟声音清冷,“天司判的人会注意的。”

    姜梨不敢多言,只得压下满心担忧。

    然而逃到那座牌坊门前时,她还是看见了双亲的尸体。

    她瞳孔缩小,“阿娘!”

    牌坊门也在燃烧。

    眼看即将轰然倒塌,顾停舟拽着她快速逃离了此地。

    直到登船,顾停舟才松开她的手。

    姜梨跪倒在地,朝着岛屿的方向掩面痛哭,“阿娘,阿娘……”

    少女声声悲怆,闻者落泪。

    她今夜,接连失去了双生姐妹和父母至亲,举目四望茕茕一人,似乎什么也没有了,似乎也流尽了这半生的泪。

    她紧紧攥着双手,指甲深深掐进掌心,直到双手血肉模糊。

    像是需要有人聆听她的倾诉,她仰起哭肿如核桃的双眼,“小顾大人,民女这辈子,实在是太苦了……您说,为什么这世上会有人,生下来就得经受一重又一重的磨难?那些苦难缠着我,如跗骨之蛆,好像永远不肯放过我……”

    顾停舟看着她。

    她流了一夜的泪,已是喉咙涩哑满面憔悴。

    良久,他垂眸从荷包里仔细摸索,终于摸出了一颗薄荷甘草糖。

    他的荷包里时常会备些薄荷糖,在深夜办案时有提神之用。

    他把那颗糖递给姜梨,望向燃烧的馒头窟,淡淡道:“世道从来如此,有人出生就健康富贵,也有人天生缺胳膊少腿;有人四世同堂繁华着锦,也有人孤苦伶仃流落街头。个人自有个人的缘法,你嫌这辈子太苦,却总有比你更苦的人。”

    姜梨把那颗薄荷糖放进嘴里。

    她悲伤过度,已不怎么能尝出滋味儿。

    顾停舟看向更遥远的天际,一轮金乌正缓缓升起,如同过去的朝朝代代岁岁年年。

    他平静道:“这个时辰,洛京的坊市大约正在开张,市井里很快就会热闹起来。今天只是寻常的一天,姜梨,对你而言,现在没什么比踏踏实实睡上一觉,更要紧的事了。”

    金乌映照着他的背影。

    天司判的这位顾判官,看起来绝不是高大威武的那一类男子。

    然而对姜梨而言,他却已然是天底下最有力量的男人。

    他会庇护她,亦会庇护天底下所有的弱者。

    姜梨热泪盈眶。

    她知道的。

    船只逐渐远去。

    馒头窟在大火中被毁。

    来自凉州的少年,悠闲地坐在岛屿边缘,沾了血的白狐狸面具被洗干净放在旁边,他晃荡着草鞋,心情不错地拍着他那一匣沉甸甸的黄金。

    正哼着小曲儿,湖水拍打浪花,冲上来一枚木头雕刻的圆牌。

    元妄好奇地拾起圆牌,看清楚上面的字,不禁莞尔,“哟,馒头窟的令牌!”

    停顿片刻,他快活的把令牌塞进腰间,“识字儿真好。”

    ……

    贺瑶在天司判的衙署里睡到入夜,才终于醒来。

    她坐起身,发现身上的伤都被包扎妥当。

    衙署里点着几盏青灯,静悄悄的。

    顾停舟坐在灯下写字,“霍小七说你伤势颇重,得一天一夜才能醒,你身板倒好,这么快就醒了。”

    贺瑶摸了摸饥肠辘辘的肚子,瞅见竹榻边放了食盒,连忙掀开来。

    鲜香味顿时扑鼻,食盒里面原来放着一盅人参鸽子汤,瓷盅精致鸽汤温热,是明华楼那边送来的,顾停舟还算有良心。

    贺瑶大快朵颐,边吃边囫囵问道:“小顾大人,小梨子那边怎么样了?”

    顾停舟头也不抬,“她睡了一觉,情绪恢复了些,一个时辰前去城郊安葬她的亲人了。今后,我许她留在仙乐坊继续经营那里的生意。”

    贺瑶放了心,痛快地啃了几口鸽子腿,“小顾大人,我杀了姜意浓,这事儿怎么说?”

    顾停舟停笔。

    提起这件事,他就头疼。

    ,

    晚安安鸭

    你就不疼吗?为什么不哭?免费阅读。

第九十章 何必嫁给他吃苦?

    贺二能打是真的能打,惹事也是真能惹事。

    诛杀朝廷命官世家家主,这可不是小罪名,魏九卿那边盯得死死,还不知道已经写了怎样的奏章递上去。

    “你——”

    他看向贺瑶,贺瑶捧着乳鸽吃得津津有味,杏子眼清亮亮的,无措又单纯地看着他,她身负重伤,上身裹着一层又一层的白绷带,只套着件单薄的嫩黄色外裳,露在外面的锁骨纤细而又脆弱,经灯火一照,白皙如玉似能透光。

    顾停舟皱了皱眉,打算拿来教育数落她的那番话又咽进了肚子里。

    贺二不过是个十五岁的小娘子,心智尚未发育完全,脑子也不怎么聪明,什么诛杀朝廷命官,她其实不过是嫉恶如仇罢了,她懂什么呢?

    顾停舟收回视线,重新提笔舔墨。

    他的声线毫无波澜,“此事我会解决,不会叫天子治你的罪。”

    贺瑶眉眼弯弯,笑容又甜又坏。

    她就知道,无论她干出什么,这位顶头上司都会帮她收拾烂摊子。

    小顾大人看似高冷矜贵不可亲近,实则还挺会照顾人的。

    她吃饱喝足,小手一伸,“我的金条呢?”

    那次雨夜巷弄,被姜意浓的人追杀,顾停舟答应过她会给她一根金条。

    顾停舟从怀袖里取出金条,抛给她。

    贺瑶连忙接住,不可思议地放在嘴里咬了咬,杏子眼在灯火下亮的惊人,“小顾大人,不瞒你说,从小到大我还从没拿过这么多钱!我耶耶又穷又小气,平时只舍得给我一串儿铜板,打发我去买块糖吃。不过话说回来,狗不嫌家穷,我们全家人健健康康就已经很好了!”

    狗不嫌家穷……

    顾停舟复杂地看她一眼。

    贺二……果然脑子不太好使。

    他随口问道:“你打算怎么花?”

    贺瑶把金条小心翼翼地收进荷包,“打算当做出嫁时压箱底的陪嫁。小顾大人,你也知道我家小侯爷不怎么富裕,将来我嫁给他,他若是置办府邸宅院花光了银钱,我还能略有贴补。”

    顾停舟想起了元妄,那个凉州来的落魄少年。

    不知怎的,莫名看他不顺眼。

    顾停舟在奏章上写完最后一个字,认真按上天司判的印章,“以你的门第出身,大可择一门更好的婚事,何必嫁给他吃苦?”

    贺瑶板起小脸,“小顾大人,你这话说得不对,嫁给喜欢的小郎君,纵然是吃苦,那也是甜的,总好过日日面对不喜欢的人。更何况……满洛京的王孙公子都知道我不好,他们是不愿意娶我的。”

    顾停舟不禁想起贺瑶在洛京的名声。

    可惜,那些王孙公子只知道贺家二姑娘是个不学无术的草包,却不知道她皮囊底下究竟藏着怎样厉害的本事,怎样坦率真诚的性情。

    看不上贺二,非是贺二的过错,而是他们有眼无珠。

    他深深凝视了一眼贺瑶,小姑娘抱着茶盏坐在竹榻上,鸦青长发散落,衬得小脸凝白娇艳,像枝头稚嫩的青杏,她的唇天然就是红红的,灯火下莫名柔软秾艳。

    他的心底突然闪过某个荒唐的念头。

    不过顷刻之间,他收回视线,不动声色地压抑住那个念头。

    他出神之间,贺瑶已经披着衣裳起身走了过来。

    她抻着脖子,好奇地望向奏章。

    奏章上阐明姜意浓这些年故意在馒头窟囤积兵器粮草,又盘踞在洛京城郊,似有谋反之意,又言姜意浓草芥人命,为了彻底掌控姜家,这些年明里暗里杀害不少朝廷官员。

    而贺瑶是为了自保,才在擒拿姜意浓的过程中误杀了他。

    “嚯,”贺瑶看的新奇,“他当真杀了这么多人?”

    奏章上罗列了一份被杀人员的名单,有的是琅琊本地的官员,有的是朝廷派过去的钦差,一个个名字看起来触目惊心。

    顾停舟合上奏章,淡淡道:“他为了支持皇后,这些年一直在暗中扩充势力。凡是不顺应他的官员,一概会被杀害。你杀了他,倒也不算做错事。”

    与此同时,皇宫。

    贺沉珠用明珠钗挽起高髻,穿绛红上襦,雪白宫裙委地,独自一人站在宫苑里,点燃一盏盏镂空石灯。

    元成璧鬼鬼祟祟地出现在她跟前,双手拢着什么东西,“姐姐,你猜我抓到了什么?”

    贺沉珠没答话。

    元成璧撇了撇嘴,自个儿接话,“一只萤虫!眼看着就要入冬了,没想到御花园的草丛里还有这么一只萤虫,我瞧着挺漂亮的,就给姐姐捉了来。”

    他松开手,萤虫在长夜里散发出绿莹莹的光,果然十分好看。

    他见贺沉珠还是不说话,忍不住道:“姐姐不喜欢吗?”

    贺沉珠点燃另一盏石灯,漆黑的瞳孔中倒映出金色灯火,“姜意浓死了。”

    元成璧愣了愣,随即莞尔,“死得好。”

    贺沉珠回眸,昭华殿殿门紧闭,皇后娘娘把所有人都赶了出来,只她独自留在殿内。

    她轻声道:“姜意浓是皇后娘娘的左膀右臂,他这一死,琅琊那边的势力尽归他的遗孀长公主殿下掌控。长公主和皇后娘娘关系泛泛,是不会帮娘娘的。娘娘痛失一臂,只怕这些天脾气会不好。九殿下,你这些天少来这里转悠。”

    昭华殿内灯火葳蕤,殿外却静悄悄的,可以清楚地听见远处树影中秋虫的鸣叫。

    平日里伺候的宫女内侍果然不见踪影,大约早已躲得远远的。

    庭院里,只有元成璧和贺沉珠两人。

    元成璧拉起贺沉珠的手,少女的手向来只用来写字刺绣,格外温润柔软。

    贺沉珠蹙眉,意欲挣脱开,对方的力气却大的可怕。

    她不悦,“殿下?”

    元成璧摩挲着她的手,似笑非笑,“姐姐何故与我说这么多?姜意浓之死,不就是姐姐亲自算计的吗?从贺二进天司判起,姐姐就已经开始算计,满城文武百官,几乎都是姐姐棋盘上的棋子,甚至,连我也不例外。”

    贺沉珠比旁人更早知晓,姜梨是姜意浓的亲闺女。

    元成璧甚至怀疑,当初贺二去仙乐坊弄死孙默,是不是也有贺沉珠在背后推波助澜,所以她才能那么巧认识姜梨。

    带贺二和姜家姐妹逃往承邺行宫,也是算计的一部分,她带着她们逃去了那里,又暗中吩咐小宫女给姜意浓通风报信,激化他们的矛盾,滚雪球似的,最终激化出馒头窟的那场刺杀,直接导致了姜意浓的身亡。

    夜色如墨,不可窥探。

    石灯朦胧,两人在地砖上的影子孤寂单薄,明明靠得很近,却又像是隔了很远。

    ,

    晚安安鸭

第九十一章 我在天司判当牛做马的那些年

    “砰!”

    昭华殿内陡然传来瓷器破碎声。

    贺沉珠深深看了眼元成璧,一言不发地转身去了昭华殿。

    她小心翼翼地推开殿门,殿内灯火明光,满地都是碎瓷片。

    张台柳寒着脸坐在凤榻上,只穿着一件薄如蝉翼的素纱禅衣,任由鸦青长发倾泻,丹凤眼红如滴血,她的手被瓷片割伤,殷红的血珠滴滴答答,染红了昂贵的织花地毯。

    “娘娘!”贺沉珠连忙捧来药箱。

    张台柳红着眼盯向她,声音低哑,“姜意浓死了。”

    贺沉珠跪坐在地,垂着眼帘为她处理伤口,“臣女略有耳闻。”

    “啪!”

    张台柳给了她一耳光。

    那一耳光力道极重,震得贺沉珠脑子嗡嗡作响,她抬起头,白皙如玉的面颊上立刻浮现出五个鲜红指印。

    她眼中蓄了晶莹的泪水,“娘娘何故掌掴臣女?”

    “探子回报,是你妹妹亲手杀了姜意浓!”张台柳怒不可遏,一把掐住贺沉珠的下巴,“贺沉珠,你敢拍着胸脯保证,此事你一点也不知情?!你明知姜意浓是本宫的人,却放任你妹妹动手杀他,贺沉珠,你还有几分心思在本宫这里?!”

    贺沉珠倔强地仰着头,任由清泪淌落,争辩道:“臣女确实毫不知情,也不知道妹妹为何会杀姜大人。更何况,姜大人的功夫那么好,妹妹如何杀得了他?这其中……这其中必定存着误会!”

    张台柳松开钳制。

    盯着贺沉珠看了很久,她才似笑非笑,缓缓道:“既然姜玉笛没法儿成为太子侧妃,那就由你妹妹顶上吧。”

    贺沉珠愣了愣,知晓皇后这是逼他们贺家站队。

    她道:“妹妹已然许了人家,娘娘……”

    “不过是个凉州来的穷小子,不动声色地杀了也就是了,有什么大不了?”张台柳不以为意,“江蛮何在?”

    江蛮虽是太监,却也是昭华殿最出色的刺客。

    凡是经他之手的刺杀,从未有一桩失败过。

    贺沉珠垂下卷翘的长睫,遮掩了瞳眸里的思量,慢慢拿手帕擦去面颊上的泪珠,“江总管前往江陵,为娘娘游说那边的官员,得下个月才能回来。”

    “你即刻修书一封,催他尽快回来。”

    沾满泪水的手帕冰凉。

    贺沉珠紧紧捏着手帕,昭华殿金碧辉煌,烛台重重叠叠,她跪着的影子落在大殿墙壁上,纤薄而孤单。

    好半晌,她才小声应道:“……是。”

    ……

    已是秋末冬初。

    刮过几场北风,洛京的气温逐渐寒冷,晨起时,庭院里的植株结了厚厚一层白霜。

    贺瑶的伤势已经恢复,又能蹦蹦跳跳了。

    顾停舟官复原职心情颇好,给天司判每个人都发了一笔奖赏。

    贺瑶捧着藏满赏银的沉甸甸的荷包,忍不住拿胳膊肘捅了捅霍小七,“你打算怎么花?给你在红月楼的小相好买根钗子?”

    霍小七面红耳赤,贺二明明只是个十五岁的小娘子,说起话来却浑里浑气,不愧是在军营里历练过的。

    他挠了挠头,“得先给我阿姐买,不然我阿姐知道了要揍我的……”

    两人正咕叨着,坐在案首的顾停舟漫不经心地咳嗽了一声,似是有重要事情讲。

    众人不敢再窃窃私语,连忙正襟危坐。

    顾停舟轻抚过长案上的文书,“派去各地的探子,已经陆续回来,只派去凉州的那几位,才堪堪回了一位。且身负重伤,把这份文书交给我之后,就不治身亡。”

    当初惠觉寺北山五十多名百姓被害,他便猜测是新入京的官员所为,因此派了不少探子前往各地调查情况,因为凉州大盗的缘故,就把调查重点放在了北方。

    果然……

    凉州那边,果然不是郭端平所呈报的国泰民安。

    顾停舟摊开文书,低笑一声,“文书中写,凉州大旱三年颗粒无收,饿殍遍野易子相食,夷族入侵民不聊生,昔年繁华热闹的边城,几乎成了半座废墟。他们探到实情,快马加鞭回来禀报,却被郭端平的人半路拦截,几乎全军覆没。”

    李福等人连连咋舌。

    连天司判的人都敢杀……

    天司判不同于其他普通官衙,它不拘小节招揽各方人才,坐镇着小顾大人和镇国公两座大佛,最上头还有天子撑腰,郭端平……

    他简直胆大包天!

    李福谨慎道:“大人,咱们接下来……可是要参奏郭家?把凉州实情大白于天下?”

    “参奏郭家,也得有如山铁证。”顾停舟的目光被角落吸引。

    贺瑶坐在角落里,正偷偷摸摸的和霍小七数钱,她数钱时毫不顾及形象,笑得眼睛都眯成了月牙儿,一口齐整的小白牙露在外面,丝毫不避讳这里的同僚,也就是仗着她心仪的那个少年郎没在这里的缘故。

    然而即便笑得毫不淑女,她也仍旧娇艳动人,她穿着今秋新裁的红袄裙,料子不是顶好却很爱惜,鬓角的银流苏折射出灿烂的冬阳,而她的眼眸比银叶子片还要晶亮。

    顾停舟突然想到,等过完年,这小丫头就十六岁了。

    本朝女子十五岁及笄,之后便可出嫁,只是世家女子大都被家里偏疼,所以出嫁的略晚些,十七八岁出嫁也属寻常。

    贺二那么喜欢元妄,只怕恨不能过完年就嫁给他。

    他不愿她那么早嫁人的,若是利用职务拖延她一些时日……

    顾停舟屈指叩了叩文书,忽然道:“贺二。”

    贺瑶还以为自己开小差被逮住,连忙收敛神情正襟危坐,“小顾大人,我正专心听着呢,您有何事吩咐?”

    顾停舟淡淡道:“你寻个机会,潜入郭家府邸,查探可有什么作奸犯科的人证物证。若能揭开郭家的真面目,也算立了大功。”

    他垂着鸦黑的长睫,晌午的冬阳照进官衙,他侧颜白皙清冷,瞳孔里光影斑驳深深浅浅,淡红的薄唇抿得很紧,虽则是个赏心悦目的小郎君,但实在让人无法拿捏他的心思。

    贺瑶挠了挠头。

    她才干掉馒头窟,这就又要对付郭家啦?

    总感觉顾停舟拿她当牛使唤。

    她进天司判是为了查看卷宗找黑翎箭的,如今倒好,没安生看几天卷宗,倒是各种累死累活,将来她退休了都可以专门写一本传记,就叫《我在天司判当牛做马的那些年》。

    ,

    晚安鸭!!
本节结束
阅读提示:
一定要记住UU小说的网址:http://www.uuxs8.net/r42732/ 第一时间欣赏岁岁折娇最新章节! 作者:风吹小白菜所写的《岁岁折娇》为转载作品,岁岁折娇全部版权为原作者所有
①书友如发现岁岁折娇内容有与法律抵触之处,请向本站举报,我们将马上处理。
②本小说岁岁折娇仅代表作者个人的观点,与UU小说的立场无关。
③如果您对岁岁折娇作品内容、版权等方面有质疑,或对本站有意见建议请发短信给管理员,感谢您的合作与支持!

岁岁折娇介绍:
贺瑶出身将门最擅骑射,一杆红缨枪可以挑翻十个壮汉。
她的未婚夫从凉州而来,虽然贫寒落魄,但听说饱读诗书温润如玉,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读书人,她不敢造次,也矫揉造作地伪装成高门淑女,每日与他琴瑟和鸣高谈阔论——
直到她追查宫中失窃宝珠,与那个顽劣放肆的凉州大盗大眼瞪小眼,才惊觉这盗贼的容貌,竟然和她那娇弱未婚夫一模一样!
……
元空释盗尽天下,以为盗取人心也轻而易举,几番受挫后,才知贺家小娇娘嫉恶如仇,一生只愿山河无恙千秋太平,于是大盗金盆洗手,只为取悦他藏在心尖尖上的小娇娘。岁岁折娇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岁岁折娇,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岁岁折娇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