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章 笨蛋小娘子,咱们两清
狮子终于按捺不住,咆哮着袭向贺瑶!
贺瑶脚尖点地,轻盈地踩到一头狮子的脑袋上,利落地摸出挂在颈间的竹哨,毫不犹豫地吹了起来。
这是顾停舟给她的竹哨,让她性命攸关的时候吹。
这也是她最大的一张底牌。
现在危险迫在眉睫,想来顾停舟安排的人会出来救她。
然而——
贺瑶上蹿下跳拖了半盏茶的时间,也没见有谁来救她!
“啊啊啊啊啊!杀千刀的顾停舟!”贺瑶恨得牙痒痒,忍不住边跑边骂,“姑奶奶今后再听你忽悠,就把名字倒过来写!我去你四舅姥爷的棺材板!!等姑奶奶回去,一定要掐死你!”
体格最大的那头雄狮一跃而起,从背后直扑贺瑶!
风声呼啸!
贺瑶就地翻滚,正要举起镣铐迎上狮子,却见场外射进来一颗小石头,精准地射进了狮子的左眼!
血液四溅!
雄狮哀嚎一声,狼狈地滚落在地。
贺瑶咽了咽口水。
她朝场外望去,人头攒动,看不清楚是谁帮了她。
应当是顾停舟的人。
她喘着气儿,骂骂咧咧地爬起来,“没见哪个大男人做事情这么磨唧,再晚点出现,姑奶奶的命可以交待在这里了!”
她骂完,场外突然冒起滚滚浓烟。
“着火了!”
“着火了!”
“……”
凌乱冗杂的呼喊声传进斗兽场,眼看火势渐大,观众顾不得继续看戏,推搡拥挤着往外逃。
混乱之中,有人靠近贺瑶,握住她的手臂,带着她逆人流而去。
贺瑶望去,来人唇红齿白神情坚定,是顾停舟……
注意到她的视线,顾停舟淡淡道:“叫人放火费了些时间。抱歉,来迟了。”
贺瑶嚷嚷,“你也知道你来迟了?!要不是你手下射瞎了那头狮子的眼睛,我此刻早就成了它们的盘中餐!”
顾停舟并不知道什么射瞎眼睛的事。
他从未安排人手,去搞这种事。
贺瑶继续嚷嚷,“我告诉你顾停舟,我的命可是很贵的,万一有什么损失,我做鬼也不会放过你!你安排我去做危险的任务不是不可以,但你不能不把我的命当命!”
“知道了。”顾停舟冷声。
远处。
元妄依旧站在最高处,目送贺瑶和顾停舟远去。
他随意丢掉手里的弹弓,“笨蛋小娘子,看在偷过你一千两银子的份上,今日救你一命,咱们也算两清。”
视线里,顾停舟紧紧抓着那个笨蛋小娘子的手臂,他们逆着人流跑得那么急,像是一对亡命天涯的鸳鸯,怪可爱的。
元妄翘起薄唇,“看来,比起魏九卿,还是顾停舟更适合你。”
……
火势终于熄了,斗兽场清点人员,却发现弄丢了贺瑶,只得禀报给姜夫人,派了所有护卫在岛上四处搜查。
贺瑶和顾停舟藏在岸边的灌木草丛里。
进出岛屿的船只都被严查,那些护卫成群结队,仿佛要把整个岛屿翻个底朝天。
两人等待着离开的机会,贺瑶顺便把姜夫人那边的情况禀报给了顾停舟,“……你知道朝廷里有姜姓官员吗?”
顾停舟低声,“洛京没有,别的地方倒是有一户。”
“什么地方?”
“琅琊姜家。”
贺瑶听说过琅琊姜家。
乃是琅琊一带最有权势的家族,家主姜意浓年方四十,在十多年前迎娶了长公主为妻,每年秋天都会来洛京述职。
她好奇道:“姜家搞出这么个法外之地,是为了监视洛京吗?难道他们想谋反?”
顾停舟沉默。
过了片刻,他拨开挡住视线的灌木丛,“算算日子,这几日他就该到洛京了。他膝下没有嫡女只有个庶女,名唤姜玉笛,已经及笄,这次进京,据我所知也有和皇族联姻的意思。”
又是谋反又是联姻……
贺瑶双手托腮,权贵的世界太复杂,她这脑子不太能想明白,还是先解决眼前的危机要紧。
像是瞌睡了就有人送枕头来,不远处恰巧路过一座步辇。
七八名侍女跟随在步辇左右,坐在步辇上的少女是胡人和汉人的混血儿,生得国色天香,五官深邃精致,肌肤奶白通透,颊边两个小梨涡,赫然正是仙乐坊的花魁姜梨。
之前在仙乐坊,贺瑶曾从孙默手中救过她。
贺瑶摘下青鬼面具,吹了声口哨,压低声音,“小梨子!”
走在步辇前面的刘妈妈耳朵动了动,好奇地左右张望,很快看见了躲在灌木丛里的贺瑶。
姜梨也瞧见了她,连忙下了步辇,快步走到贺瑶跟前,柔柔行了一礼,“恩人,您怎么会在这种地方?您是来办案的吗?”
想起馒头窟的骚乱,姜梨顿时了然,“难道那些人要抓的就是您?”
贺瑶羞赧地蹭了蹭鼻尖,“我们现在出不去了,能不能扮成仙乐坊的侍女,坐你们的船出去?”
姜梨这才注意到顾停舟,“这位是……”
贺瑶介绍道:“他是顾家的大公子,也是天司判的判官。”
姜梨连忙又行了一礼,“顾大人。”
刘妈妈抢话道:“什么天司判,你们得罪了馒头窟,可莫要拖累我们!都说馒头窟有仇必报,你们捅出篓子,就该自己收拾才是!”
“刘妈妈!”姜梨不喜地嗔她一眼,又郑重地转向贺瑶,“馒头窟有仇必报,我们仙乐坊也是有恩必报。恩人放心,小女子一定妥妥帖帖地帮你们离开这里。”
此处灯火黯淡。
贺瑶和顾停舟换上侍女的衣衫,在姜梨的掩护下,顺利躲过岸边护卫们的排查,登上了仙乐坊的船只。
贺瑶松了口气,好奇道:“对了小梨子,你来馒头窟做什么?”
刘妈妈没好气,“仙乐坊接到一张帖子,说是有贵人花重金请我们姜梨来弹琵琶唱曲儿。我们哪儿敢得罪馒头窟的贵人呀,巴巴儿地就来了,谁知道等我们到了,才发现根本没人!竹篮打水一场空,只得打道回府喽!”
姜梨笑盈盈地为贺瑶和顾停舟斟茶,“怎能算是竹篮打水一场空呢?咱们帮了恩人,今夜出行,便算是值得了。”
贺瑶笑嘻嘻地抱来琵琶,要姜梨弹给她听。
顾停舟面无表情地坐在角落。
他从不信巧合。
仙乐坊的人,今夜是被人刻意安排出现在这里的。
有人在帮他和贺瑶。
第六十一章 给贺岁岁买个大房子
此时,馒头窟的斗兽场早已化成一片火海。
繁复精美的八层木楼矗立在馒头窟正中央,透过楼阁绮窗,可以清楚看见外面的火光和救火的人群。
魏九卿和姜夫人对面而坐,脸色阴沉冰冷。
元妄坐在横梁上,宝贝般抱着一颗人头大的夜明珠,悠闲地晃荡草鞋,饶有兴味地注视两人。
不知过了多久,魏九卿怒不可遏地捶了捶案几,“我早说直接杀了她,姜夫人偏要把她送去斗兽场。如果姜夫人当初肯听我的话,也不至于陷入如今的局面!”
斗兽场被烧,馒头窟损失惨重。
姜夫人摇着团扇,不可谓不心疼,“我怎知那小女子有这般本事?不过魏公子放心就是,我的人已经追出去了,想必很快就能把她抓回来。”
魏九卿冷笑。
从前以为贺瑶就是个笨蛋草包,经过这段时间的交手,才知道那个小贱人比狐狸还要狡猾!
逃出囚笼的狐狸,怎么可能再被抓回来?
姜夫人沉吟着,又道:“不过是个小女子,又与你有过情愫,你何必非要对她赶尽杀绝?比起她,我还有另一件事想托你去办。”
魏九卿沉着脸,没吭声。
姜夫人示意侍女取来宝匣。
她打开宝匣,匣子里赫然摆放着层层叠叠的金条。
魏九卿眯了眯眼睛,“姜夫人这是……”
“我年轻时,曾有过一个女儿,可惜刚出生就没了气儿,于是夫君抛下她,只带我来了馒头窟。谁知后面又陆续听见消息,说她并没有死,意外被稳婆救了回来。这些年馒头窟的势力日渐庞大,我派人暗中打听,得知她就在洛京的乐坊里,我想托你找到她。”姜夫人说着,把宝匣推到魏九卿面前,“只要把她平安带到我的身边,这些金条就悉数归你。”
魏九卿把玩起一根金条。
过了半晌,他缓缓把金条放回原处,“只是找人的话,何须这么多金条?只怕这事儿背后,还藏着巨大的危险吧?”
姜夫人掩袖轻笑。
笑罢,她才惆怅道:“她父亲最在意家族的名声清誉,如果知晓他的女儿这些年辗转在乐坊里侍奉男人,只怕会恨的直接杀了她。”
她望向窗外。
正值黎明之前,火光和浓烟迷了视线,看不见星辰也看不见月亮。
她握紧团扇扇柄,美艳的面庞笼上一层阴霾,“他才是馒头窟真正的主人,我能打听到的消息,他势必会比我更早知道。他快来了,他会从乐坊里找到那个女孩儿,残忍地结束她的性命。”
魏九卿沉默。
他知道那个男人是谁。
姜意浓,琅琊姜家的家主。
如果答应和姜夫人合作,等于和整个姜家作对。
这不是一笔划算的买卖。
魏九卿屈指叩击桌案,“如果姜夫人的女儿成了我的妾室,姜大人是否会放过她?”
姜夫人一愣。
魏九卿道:“我生来多情,最是怜香惜玉。我愿意为姜夫人的女儿赎身,动用关系让她入良籍,再在洛京城中置办一座宅院,把她安置在那里。等到时机成熟,就以妾侍之礼迎入府中。”
郎君的桃花眼温润多情,睫毛尤其稠密纤长。
他笑着,眼底却是一片凉薄。
他并不在意那个女孩儿是贱籍还是良籍,甚至不在意她是否在那些风月场所里侍奉过别的男人。
只要她是姜意浓的亲闺女,就足够了。
想来如果姜意浓得知他愿意让他那个见不得人的女儿做妾,心里肯定会对他感激有加,将来他要干大事时,姜意浓作为岳丈定会帮他。
桌案对面,姜夫人略作思忖。
虽然是妾,但好歹是世家高门的妾……
总比死了好。
思及此,她道:“怎样都行,只要她活着就好。”
魏九卿又道:“我这就动身去寻她,不知她身上可有什么标识?”
“她左肩上有一粒朱砂痣,位置隐蔽,只怕找起来也得费一番功夫。无论如何,我先谢过魏公子了!”
姜夫人起身行礼,目送魏九卿踏出闺房。
魏九卿前脚刚走,横梁上突然传来顽劣放肆的笑声:
“喂,是不是只要把那个女孩儿带到你跟前,就能拿到那些黄金呀?”
姜夫人心头一跳,连忙抬头望去。
坐在横梁上的少年郎戴着个白狐狸面具,只露出嫣红的薄唇,腰间挂一个酒葫芦,正慵懒地抱着一颗明珠——
是她镶嵌在楼顶的那颗明珠!
姜夫人花容失色,“你是何人?!”
这座木楼戒备森严,甚至连苍蝇都飞不进来!
这个小贼……
他是如何出现在这里的?!
甚至……
甚至都不知道坐了多久!
元妄跃下横梁,与姜夫人擦身而过,顽劣地靠在窗边。
他漫不经心道:“别管我是谁,魏九卿那种负心汉薄情郎,你怎么放心把自己闺女交给他做妾的?这跟杀了她又有什么分别?这世上有的父母真可怕,自诩爱着孩子,却分明是把孩子往死路上逼。”
姜夫人转身看他,便惊讶地发现他正把玩自己的金钗!
她摸了摸自己空空如也的发髻,忍不住咬牙,这小贼的身手……
她盯着元妄,想起最近洛京城里的流言蜚语,不禁眯了眯眼,“你就是那个凉州大盗?”
元妄得意地略一颔首,“正是小爷!”
姜夫人迟疑,“你跟通缉画像上的人并不像。”
元妄:“……”
提起那副画像,他就想杀了魏九卿。
他皮笑肉不笑,“魏九卿嫉妒我长得好看,故意把我画丑的。”
姜夫人定了定心神,才道:“我不管你是谁,你也好、魏九卿也罢,谁能把她平平安安地带到我面前,那箱黄金,就归谁所有。”
“得嘞!”
少年欢快地吹了声口哨,敏捷的从绮窗一跃而出。
偷盗是不光彩的事。
他偷来的东西是脏的,送给贺岁岁只会脏了她。
既然如此,那他不偷就是,他去做任务换取酬劳。
满满一箱金条啊……
足够他在洛京买个大宅子啦!
等他买房那日,就带贺岁岁一起去挑,在房契和地契上都写上她的名字,她一定会很欢喜!
,
晚安鸭
第六十二章 进顾太尉府当个姨娘
此时,伪装成侍女的贺瑶和顾停舟,已经跟随姜梨等人离开馒头窟,顺利地回到仙乐坊,打算在这里稍作休整。
谁知刚进乐坊,就见大堂一片狼藉。
巨大的编钟被推倒在地,满地都是酒水和菜肴,七八个美人挨了毒打,浑身是伤地瑟缩在角落哭泣,十几名虎背熊腰的打手提着棍子站在堂中,架势很有些唬人。
一位簪花敷粉的贵族小郎君悠闲地坐在胡床上,手里慵懒地盘着两颗核桃,任由两名美人为他捏肩捶腿。
似乎是听见了有人进门的动静,小郎君懒散地掀起眼皮。
“哟,”他翘起嘴角,握着折扇坐起身来,“我要听姜姑娘弹琵琶,你们这群混账东西,偏说姜姑娘去了别处,不让我见她。瞧瞧,她分明就站在这里!尽打量着糊弄我,可是不把我放在眼里?!”
贺瑶认得他。
小国舅张翠峰,洛京城里有名的纨绔。
刘妈妈已经赔着笑脸迎了上去,“姜梨姑娘确实去了别处,刚刚才回来。我们不知道国舅爷今夜会来,没好好招待您,是我们不好!”
她一把拽过姜梨,骂道:“这傻姑娘,还愣着干什么,还不快上楼服侍国舅爷?!”
姜梨被她拽得一个踉跄。
她下意识望向贺瑶,像她这种风月场里的歌姬,卑贱又没有尊严,连卖身契都捏在别人手里,经常会遇见这种情况,平日里一笑而过也就是了。
但不知怎的,她不愿意让贺瑶看见这样的自己。
虽然她只是个人人轻贱的歌姬,没读过四书五经,但她知道礼义廉耻,知道自己与恩人那样干干净净的小娘子不是一路人。
姜梨为自己的肮脏深感羞耻,漂亮的眼睛里蒙上一层水雾,红润的面颊也变得苍白。
她咬了咬唇瓣,鼓起勇气拂开刘妈妈的手。
她朝张翠峰施了一礼,柔声而坚定道:“我今夜有贵客要招待,可否改日再给您弹琵琶?更何况……更何况您前两日留下的伤,也还未痊愈,可否容小女子再休养几日……”
她的声音越来越低。
张翠峰在房中花样百出,尤其以折磨女子为乐,最喜拿烟斗在女子的肌肤上留下各种烫伤疤痕,侍奉他一夜,几乎能丢掉半条命。
也就是他给的赏银足够丰厚,再加上有皇后娘娘撑腰,刘妈妈她们才会放任不管,甚至把他视作店里的摇钱树,对他千依百顺奉若财神爷。
平日她被刘妈妈威逼利诱,也就认命地硬着头皮去侍奉了。
可是今夜不行。
她的恩人在这里,最起码,最起码她想在今夜,在恩人面前保留一丝做人的自尊,如此,或许她才有资格为恩人斟一杯干干净净的酒,弹一曲干干净净的琵琶。
被姜梨当众拒绝,张翠峰不悦地拧起眉头。
他盘着两颗核桃,居高临下地打量姜梨。
过了片刻,他忽然伸手拽住姜梨的衣襟,毫不客气地往旁边一撕!
被当众羞辱,姜梨的瞳孔骤然缩小!
她还没来得及反应,张翠峰紧接着给了她一巴掌,暴躁道:“你以为你是个什么玩意儿?老子给你脸了?!”
姜梨狼狈地跌倒在地,白嫩的面颊赫然变得红肿,五个指印清晰可见。
“小梨子!”贺瑶连忙冲上去扶起她。
张翠峰一脚踩在案几上,盘着核桃狞笑,“不过是个以色侍人的腌臜玩意儿罢了,连老子府上养的狗都不如,还敢忤逆老子?老子看你们仙乐坊是活腻歪了!信不信我明日就进宫告诉姐姐,拆了你们这破地方?!”
刘妈妈哭了起来,连忙赔着好话哄他。
张翠峰不耐烦地推开她,嚣张跋扈地环顾四周,“说什么招待贵客,你们倒是把他叫出来呀,老子倒要瞧瞧,是哪位贵客,敢和老子抢女人!”
“是我。”
清冷的声音从人群中传来。
众人望去。
顾停舟慢条斯理地脱掉女子的裙衫,又摘下发髻上的珠花,才从容不迫地迎上张翠峰的视线。
张翠峰愣了愣。
他对顾停舟的印象并不好。
大家都是同龄郎君,他们还在国子监插科打诨逃学玩耍的时候,这位小顾大人已经步入官场,这两年屡破奇案,成了天司判的一位判官,很受天子宠爱,可谓前途无量。
关键是他办起案来六亲不认,曾亲自缉捕过不少朝中重臣,带人抄家问斩这种事也没少干,铁面无私毫无感情,实在令人忌惮。
顾停舟这种人……
怎么会来逛乐坊?
张翠峰咽了咽口水,下意识把脚从矮案上挪开。
顾停舟淡淡道:“天司判在此办案,还请小国舅移驾别处。”
张翠峰没敢反抗,灰溜溜带着人往外走的时候,想起什么,又鼓起勇气梗着脖子道:“我险些忘了,顾停舟,你不是被停职了吗?还办什么案?我看,你分明是来找女人的!你也相中了姜梨是不是?”
顾停舟不置可否。
张翠峰玩味地扫了眼姜梨,“小贱人果然水性杨花,就知道四处招惹男人。罢了,既然你也相中了她,我就给你一份情面,把她让给你就是。顾停舟,你记着,你可欠我一份人情!”
他说完,径直走了。
刘妈妈连忙带领侍女们收拾满地狼藉,又叫人拿药箱给姜梨擦脸。
贺瑶亲自替姜梨处理伤口,忍不住悄悄瞅了眼端坐在不远处的顾停舟。
他刚刚帮了小梨子……
只要张翠峰觉得小梨子是他的女人,那么以后应当就不会再来找麻烦了。
她附在姜梨耳畔,小声道:“你该去谢谢他。”
姜梨眼含泪水,颤颤道:“恩人是好人,恩人身边的人,也都是好人。”
刘妈妈又凑了过来,怂恿道:“这位小顾大人是太尉家的嫡长子,身份尊贵着呢,听说至今也没有娶妻纳妾,清心寡欲的很呐。姜梨,你可别犯傻,你得好好把握机会,要是能进顾太尉府,哪怕只是当个姨娘,那也高贵着哩!保管后半辈子吃香喝辣,衣食无忧!”
第六十三章 可有表白心意?
“刘妈妈!”姜梨不喜,“我拎得清自己的身份。”
刘妈妈恨铁不成钢地啐了一口,又忙活去了。
贺瑶合上药箱,双手撑脸,目送姜梨去跟顾停舟道谢。
美人的背影窈窕纤弱,在这藏污纳垢的乐坊里面,气度是难得的高洁干净自尊自爱。
像是淤泥里长出的一朵青莲。
她遗憾地眨了眨杏子眼,“这么个妙人儿,生在这里,真是可惜了……”
姜梨朝顾停舟恭恭敬敬地行了个礼,“今夜,多谢小顾大人出面相救。”
顾停舟并不在意,“在馒头窟时,你也帮过我们。”
他抬起眼,刚刚的拉扯之中,姜梨的衣领被撕破,此刻正露出大片白腻的肌肤,也不知她经历过什么,锁骨往下隐约可见青紫交加伤痕累累,十分触目惊心。
可她才十七八岁。
放在他们这样的官宦人家家中,正是备受长辈疼爱、说亲待嫁的年纪。
顾停舟收回视线,拿过一件外衫递给姜梨。
姜梨接住,意识到自己衣衫不整,苍白的面颊迅速爬满绯红。
她匆匆裹上外衫,明明已经裹得严严实实,然而站在这里,站在这位小顾大人的面前,她却感觉自己仿佛一丝不挂,羞耻得恨不能钻进地底。
她不敢直视面前的郎君,垂下羽扇般的长睫,战战兢兢地行礼告退。
贺瑶见她去帮忙收拾大堂了,才磨蹭到顾停舟身边。
她清了清嗓子,拿手指头戳了戳顾停舟的肩膀,傲娇道:“小顾大人,我这趟馒头窟之行,搞清楚了背后为他们撑腰的官员是谁,可算是立了大功吧?”
顾停舟低头整理衣袖,没搭理她。
贺瑶翻了个白眼。
这顶头上司不负责,在斗兽场的时候险些害死她,他自己也是托她的福才能成功逃离那个鬼地方,现在又来装高冷,也不知装个什么劲儿。
她咳嗽两声,“我立了大功,总有论功行赏的时候,现在可否提前把赏赐给我?我不要别的,我只要你帮小梨子脱离贱籍,离开仙乐坊。”
她只见过姜梨寥寥数面。
却打从心眼儿里喜欢姜梨。
喜欢她自尊自爱,喜欢她仗义的在馒头窟帮助自己。
总觉得她那样的女孩儿,不应该活在这种地方。
上辈子自己在魏府深宅孤立无援,这辈子,如果能帮到同样孤立无援的小姐妹,她愿意尽力去帮。
顾停舟整理好衣袖,毫不留情道:“听说你在国子监一向读书不好,如今看来,果然是脑子有问题。如果顺利捣毁馒头窟,凭你的功绩足够得到更多的赏赐,你现在却要拿它换一个歌姬脱离贱籍……贺二,我从没遇见过你这么蠢笨的人。”
贺瑶紧了紧双手。
面前的贵族郎君金簪青衣昳丽俊俏,他坐在灯火里,看起来清高孤绝不可亲近,微挑的眼尾透出几分高高在上的矜贵和讥讽,他出身高贵前程锦绣,从不知人间疾苦。
像是寺庙里镀着金身的冰冷菩萨。
可他的心不该是冷的。
贺瑶耐着心,扳起手指头算账给他听,“如果论功行赏,或许我能得到一笔钱,或者天司判里一个小小的官位。可是小顾大人,我现在能吃饱能穿暖,也没有人揍我,我其实已经很幸福了。但是小梨子呢,身为我的好姐妹,她每天都要一遍遍舍弃尊严,一遍遍杀死心里的自己,去做她不喜欢的事,甚至动辄还要被人打骂欺辱。如果能用功绩换她脱离贱籍,那么她也能像我这样开开心心,这么算来,这笔账很划算呀!”
顾停舟面无表情。
傻子,贺二就是个大傻子。
她才跟姜梨见过几面,就成好姐妹了?
幸好当初进宫侍奉张皇后的是她阿姐不是她,否则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他盯着贺瑶的眼神像盯着白痴,“决定好了?”
贺瑶认真地点点头,“决定好了。”
……
顾停舟买下了仙乐坊。
贺瑶:“……”
她目送乐坊老板抱着装满金条的木箱欢欢喜喜地离开,忍不住抽了自己一巴掌。
很好,不是在做梦。
她咽了咽口水,不可思议地偷看顾停舟。
她知道那些世家高门很有钱,可是顾停舟怎么能有钱到这个地步?!
一箱金条啊,说拿出来就拿出来了,就好像她随手掏出一个馒头那么简单!
联想起罗辞玉她们逛街时一掷千金的潇洒,贺瑶终于忍不住掩面痛哭。
原来整个洛京,贫寒落魄的贵族子弟只有她一个人!
贺瑶在馒头窟待了多日,未曾好好洗澡,因此吃饱饭后,就被侍女领去雅间沐浴更衣。
姜梨独自登上楼阁,在扶栏边找到了顾停舟。
此时正值黎明之前,皇城的乐坊依然灯火煌煌,在星光下连绵成片,笙歌不绝。
过境的长风携着些微凉意,秋天已经悄然到来。
顾停舟披着深青色外裳,安静地俯瞰万家灯火,他站在暗处,侧颜被黑暗笼上一层阴霾,他明明那么年轻,却又是那么的沉默寡言,像是藏着道不尽的心事。
他的身姿绝不算高大,但在姜梨眼中,却仿佛能庇护这世上所有的弱者。
她怯生生地垂下卷睫,“听说大人买下仙乐坊,姐妹们都很吃惊。刘妈妈打发我来问问您,不知仙乐坊今后做什么营生,还如往常那般吗?”
“怎样都好,随便你们。”顾停舟面无表情,未曾转身,“你的贱籍,我会想办法让人改掉。从今往后,你不必再侍奉男人,我承诺,在仙乐坊,你永远不必再看男人的脸色。”
姜梨的瞳孔微微放大,不敢置信地再次凝视顾停舟的背影。
她嘴唇翕动,想说什么却屡屡失声。
帮她脱离贱籍?
永远不必再看男人的脸色?
这……这怎么可能呢?
顾停舟讥讽,“这是那个蠢丫头为你争来的,要谢,尽管去谢她。”
姜梨紧紧捏着手帕,原来是恩人又一次帮了她……
姜梨找到贺瑶的时候,贺瑶已经梳洗干净,左拥右抱着乐坊里的几位大美人,在大堂里抱着一碗樱桃酥酪吃得不亦乐乎。
对上眼泪汪汪的姜梨,她笑嘻嘻捏了一把对方的脸颊,“这么漂亮的姑娘,哭起来就不好看了,快别哭啦!”
姜梨听话地擦干眼泪,谢过她之后,又替她添了些酥酪,“对了,不知恩人与那位朱衣小郎君现在关系如何?恩人后来可有表白心意?”
她并没有刻意压低声音,正逢顾停舟从楼上下来,闻言也望向贺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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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安安鸭
第六十四章 我要买她
贺瑶撞到墙上,又狼狈地跌落在地,虚弱地吐出一口血。
“恩人!”姜梨连忙冲过去,小心翼翼地扶起她。
顾停舟双手笼在袖子里,对贺瑶道:“忘了告诉你,他是武将出身,功夫极好,年轻时颇负盛名,不逊于你祖父。”
贺瑶几乎咬碎一口银牙,“你倒是早说呀!顾停舟,我迟早要被你害死!”
姜意浓已经没有耐心再跟他们周旋,抬了抬手,示意先杀贺瑶。
几名随从正要动手,顾停舟道:“姜大人,她是平西将军府的掌上明珠,您今夜动手杀她,只怕会引来将军府的报复。”
“平西将军府?贺威的女儿?”姜意浓重新打量了几眼贺瑶,“我只听说贺威的长女有称量天下之才,沉稳内敛,很受皇后娘娘喜爱。至于这一位……行事鲁莽,想来该是他的幼女。”
贺瑶委屈死了。
挨了打还被批评“行事鲁莽”,她招谁惹谁了?!
“罢了,”姜意浓摆摆手,“把姜梨交出来,我可以放你们走。”
姜梨凝视姜意浓,认真道:“小女子生平谨小慎微、行善积德,从不做伤天害理之事。今夜您大张旗鼓而来,一副要杀了我的架势,不知小女子究竟做错了什么,惹您如此动怒?”
似乎是觉得与她交谈很丢人现眼,姜意浓甚至没给她一个正眼。
他慢条斯理地叩击桌案,“你活着,就是罪过。”
活着,就是罪过……
姜梨的丹凤眼迅速涌上一层水雾,心酸得厉害。
她自幼被父母丢弃,身在贱籍,她的命宛如蝼蚁,这些年从不被任何人珍视在意。
可尽管如此,她仍旧没有怨天尤人,她遵循自己的良心,不欺负弱小,不违法乱纪,相信因果报应,尽己所能帮助别人,尽己所能当一个好人。
哪怕身陷三教九流的乐坊,哪怕每天都过得艰难,她也仍旧努力生活,努力让自己干干净净清清白白。
然而现在突然有人告诉她,她活着,就是罪过。
所以,她连活着都不配吗?
两行清泪潸然滚落,她唯恐被人瞧见,连忙转身抬袖擦去。
贺瑶紧紧握住姜梨的手,忍无可忍地骂道:“你这个死老头,半夜三更犯什么病,跑来这里告诉小梨子她不配活着?她配不配活着,是你有权利决定的吗?你算什么东西?!”
姜意浓凛然,“随意辱骂朝廷命官,贺家的规矩便是如此吗?还是说,这是你们天司判的规矩?”
他冷冷盯向顾停舟,“还望小顾大人给我一个交代。”
顾停舟面色沉沉。
贺二的脾气不太好,又给他闯祸了。
然而……
他看着姜意浓,突然也觉得不太顺眼。
他面不改色,“她骂的是姜大人吗?我还以为,她骂的是某个老混蛋。”
这是死不认账的意思了。
有顾停舟撑腰,贺瑶嚣张地吹了声口哨,“没错,我骂的就是某个老混蛋!”
姜意浓身为姜家家主,远在琅琊时宛如土皇帝,所有人都对他毕恭毕敬,何曾受过小辈的这种气?
他危险地眯了眯眼,面前的矮案被他推出去,重重砸向贺瑶和姜梨!
贺瑶把姜梨护在身后,红缨枪枪出如龙,果断地劈开了矮案!
矮案四分五裂,姜家的护卫不再迟疑,手持刀剑蜂拥而来!
刘妈妈尖叫一声,和其他歌姬花娘抱着头瑟瑟发抖。
贺瑶奋力挑开两名护卫,望向顾停舟,“小顾大人?!”
天司判的人都还没来,全靠贺瑶一人对付姜家护卫,更何况还有姜意浓在旁边虎视眈眈,留在这里拖延时间只会增加生命危险。
顾停舟当机立断,“撤!”
贺瑶一跃而起,一枪挑翻了那扇巨大珍贵的翡翠屏风!
高达八尺的翡翠屏风轰然坍塌,如春山般碎了满地。
趁这机会,贺瑶三人迅速从后门离开了仙乐坊。
正值黎明,秋雨如酥,巷弄之间弥漫着浅淡的水雾。
家家户户屋门紧闭,挂在檐下的灯笼也被雨水打湿熄灭,更显此地昏暗。
前后都传来急促的军靴声。
贺瑶牢牢握着姜梨的手,一边跑一边好奇问道:“小梨子,你当真不认识姜意浓?”
“恩人,我虽然在风月场里结识过许多男人,但确实从未见过他……”姜梨喘息着,“我这辈子谨小慎微,从没得罪过谁,想不通他为什么要杀我……”
前方出现了一队追兵,三人无处可逃。
顾停舟驻足,“你们都姓姜。”
姜梨怔了怔,解释道:“我是随母亲姓的。虽然刚出生不久就被丢弃,但乐坊里抚养我长大的阿嬷说,我阿娘姓姜,曾是她们乐坊最美也最善舞的胡姬。我父亲……我不知父亲是谁,也不知他姓什么。”
贺瑶身形矫健如游龙,把顾停舟和姜梨好好保护在身后。
她挑开一名护卫,嚷嚷道:“小顾大人,你不会怀疑姜意浓是小梨子的父亲吧?这怎么可能呢?正所谓虎毒不食子,天底下绝不会有父亲忍心杀害自己的亲闺女!我阿耶在外面买了麦芽糖都舍不得吃,会全部带回来给我吃呢!”
顾停舟淡淡道:“姜梨是胡姬和汉人的女儿,胡姬不可能姓姜,既然姓姜,那么只可能是随了她的男人。所以,姜梨并非随母姓,而是随父姓。她和姜意浓也存在极高的面部相似度,父女的可能性很大。”
一盏灯笼跌落在地,猩红的笼火吞噬了竹骨架。
夜色昏沉。
姜梨脸色苍白,静静站在巷弄里,雨水打湿了她的绣鞋和裙裾。
“嗷——!”
贺瑶突然发出一声惨叫。
她握着红缨枪单膝跪地,扭头看向射中自己左肩的羽箭,暴跳如雷地叫嚷,“你们暗中放冷箭算什么英雄好汉,有种单挑啊!”
冗长阴暗的巷弄里,不知何时聚集了上百名黑衣人。
都是姜家的护卫。
他们拈弓搭箭,箭尖冷冰冰地指向三人。
姜意浓阴沉沉的声音从远处传来,“把她留下,我放你们走。否则……纵然是顾家和贺家,我也绝不留情面。”
顾停舟没搭理姜意浓,问贺瑶道:“还能打吗?”
贺瑶:“……”
她真是倒了大霉,碰见顾停舟这样的顶头上司!
她忍着剧痛拔出肩膀上的羽箭,“我受了伤,你不问我伤得重不重,反而问我还能不能打?小顾大人,压榨手下也不是这般压榨的!”
顾停舟很平静,“一根金条。”
贺瑶:“……两根。”
第六十五章 你活着,就是罪过
贺瑶撞到墙上,又狼狈地跌落在地,虚弱地吐出一口血。
“恩人!”姜梨连忙冲过去,小心翼翼地扶起她。
顾停舟双手笼在袖子里,盯着姜意浓,话却是对贺瑶说的,“忘了告诉你,他是武将出身。功夫极好,年轻时颇负盛名,不逊于你祖父。”
贺瑶几乎咬碎一口银牙,“你倒是早说呀!顾停舟,我迟早要被你害死!”
姜意浓已经没有耐心再跟他们周旋,抬了抬手,示意先杀贺瑶。
几名随从正要动手,顾停舟正色道:“姜大人,她是平西将军府的掌上明珠,您今夜动手杀她,只怕会引来将军府的报复。”
“平西将军府?贺威的女儿?”姜意浓重新打量了几眼贺瑶,“我只听说贺威的长女有称量天下之才,沉稳内敛,很受皇后娘娘喜爱。至于这一位……行事鲁莽,想来该是他的幼女。”
贺瑶委屈死了。
挨了打还被批评“行事鲁莽”,她招谁惹谁了?!
“罢了,”姜意浓摆摆手,“把姜梨交出来,我可以放你们走。”
姜梨凝视坐在大堂中间的姜意浓,小心翼翼道:“小女子生平谨小慎微、行善积德,从不做伤天害理之事。今夜您大张旗鼓而来,一副要杀了我的架势,不知小女子究竟做错了什么,惹您如此动怒?”
似乎是觉得与她交谈很丢人现眼,姜意浓甚至没给她一个正眼。
他慢条斯理地叩击桌案,“你活着,就是罪过。”
活着,就是罪过……
姜梨的丹凤眼迅速涌上一层水雾,铺天盖地的委屈将她整个包裹。
她自幼被父母丢弃,身在贱籍,她的命宛如蝼蚁,这些年从不被任何人珍视在意。
可尽管如此,她仍旧没有怨天尤人,她遵循自己的良心,不欺负弱小,不违法乱纪,相信因果报应,尽己所能帮助别人,尽己所能当一个好人。
哪怕活在三教九流的乐坊,她每天也都努力地生活,努力让自己干干净净清清白白。
然而现在突然有人告诉她,她活着,就是罪过。
所以,她连活着都不配吗?
两行清泪潸然滚落,她唯恐被人瞧见,连忙抬袖擦去。
贺瑶紧紧握住姜梨的手,忍无可忍地骂道:“你这个死老头,半夜三更犯什么病,跑来这里告诉小梨子她不配活着?她配不配活着,是你有权利决定的吗?你算什么东西?!”
姜意浓凛然,“随意辱骂朝廷命官,贺家的规矩便是如此吗?还是说,这是你们天司判的规矩?”
他冷冷盯向顾停舟,“还望小顾大人给我一个交代。”
顾停舟面色沉沉。
贺二的脾气不太好,又给他闯祸了。
然而……
他看着姜意浓,突然也觉得不太顺眼。
他面不改色,“她骂的是姜大人吗?我还以为,她骂的是某个老混蛋。”
这是死不认账的意思了。
有顾停舟撑腰,贺瑶嚣张地吹了声口哨,“没错,我骂的就是某个老混蛋!”
姜意浓身为姜家家主,远在琅琊时宛如土皇帝,所有人都对他毕恭毕敬,何曾受过小辈的这种气?
他危险地眯了眯眼,面前的矮案被他推出去,重重砸向贺瑶和姜梨!
贺瑶把姜梨护在身后,红缨枪枪出如龙,果断地劈开了矮案!
矮案四分五裂,姜家的护卫不再迟疑,手持刀剑蜂拥而来!
刘妈妈尖叫一声,和其他歌姬花娘抱着头瑟瑟发抖。
贺瑶奋力挑开两名护卫,望向顾停舟,“小顾大人?!”
天司判的人都还没来,全靠贺瑶一人对付姜家护卫,更何况还有姜意浓在旁边虎视眈眈,留在这里拖延时间只会增加生命危险。
顾停舟当机立断,“撤!”
贺瑶一跃而起,一枪挑翻了那扇巨大珍贵的翡翠屏风!
高达八尺的翡翠屏风轰然坍塌,如春山般碎了满地。
趁这机会,贺瑶三人迅速从后门离开了仙乐坊。
正值黎明,秋雨如酥,巷弄之间弥漫着浅淡的水雾。
家家户户屋门紧闭,挂在檐下的灯笼也被雨水打湿熄灭,更显此地昏暗。
前后都传来急促的军靴声。
贺瑶牢牢握着姜梨的手,一边跑一边好奇问道:“小梨子,你当真不认识姜意浓?”
“恩人,我虽然在风月场里结识过许多男人,但确实从未见过他……”姜梨喘息着,“我这辈子谨小慎微,从没得罪过谁,想不通他为什么要杀我……”
前方出现了一队追兵。
顾停舟驻足,“你们都姓姜。”
姜梨怔了怔,解释道:“我是随母亲姓的。虽然刚出生不久就被双亲丢弃,但乐坊里抚养我长大的阿嬷说,我阿娘姓姜,曾是她们乐坊最美也最善舞的胡姬。我父亲……我不知父亲是谁,也不知他姓什么。”
贺瑶身形矫健如游龙,把顾停舟和姜梨好好保护在身后。
她挑开一名护卫,嚷嚷道:“小顾大人,你不会怀疑姜意浓是小梨子的父亲吧?这怎么可能呢?正所谓虎毒不食子,天底下绝不会有父亲忍心杀害自己的亲闺女!我阿耶在外面买了麦芽糖都舍不得吃,会全部带回来给我吃呢!”
顾停舟淡淡道:“姜梨是胡姬和汉人的女儿,胡姬不可能姓姜,既然姓姜,那么只可能是随了她的男人。所以,姜梨并非随母姓,而是随父姓。她和姜意浓也存在面部相似度,父女的可能性极高。”
一盏灯笼跌落在地,猩红的笼火吞噬了竹骨架。
夜色昏沉。
姜梨脸色苍白,静静站在巷弄里,雨水打湿了她的绣鞋和裙裾。
“嗷——!”
贺瑶突然发出一声惨叫。
她握着红缨枪单膝跪地,扭头看向射中自己左肩的羽箭,暴跳如雷地叫嚷,“你们暗中放冷箭算什么英雄好汉,有种单挑啊!”
冗长阴暗的巷弄里,不知何时聚集了上百名黑衣人。
都是姜家的护卫。
他们拈弓搭箭,箭尖冷冰冰地指向三人。
姜意浓阴沉沉的声音从远处传来,“把她留下,我可以放你们走。否则……纵然是顾家和贺家,我也绝不留情面。”
顾停舟没搭理姜意浓,问贺瑶道:“还能打吗?”
贺瑶:“……”
她真是倒了大霉,碰见顾停舟这样的顶头上司!
她忍着剧痛拔出肩膀上的羽箭,“我受了伤,你不问我伤得重不重,反而问我还能不能打?小顾大人,压榨手下也不是这般压榨的!”
顾停舟很平静,“一根金条。”
贺瑶:“……两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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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错了,这章提前更了,现在修改回来
第六十八章 小顾大人,我要发财了
“成交。”
整整两根金条!
贺瑶兴奋不已,她两辈子加起来也没见过这么多钱!
她立刻抄起红缨枪杀了出去,身姿犹如天神下凡!
肩上那点伤,早被她抛之脑后!
顾停舟看着细雨里的那道身影,唇角不动声色地弯了弯。
他身旁,姜梨望向仙乐坊的方向,竭力地大声呼喊,“你究竟是什么人?!”
姜意浓没有回答她。
“如果是父亲……”姜梨嘴唇颤抖强忍泪水,“如果是父亲,为什么要杀我?”
这么多年,她过得再如何艰难,也从没怪过父亲抛弃她,她总以为父亲也有难言之隐,她总盼着父亲能找到她,能带她回家。
她想着她一定好好听话,一定尽己所能地孝顺双亲。
然而她盼了这么多年,最后盼到的却是对方的一句咒骂——
你活着,便是罪过。
“既然不希望我活着,那么当初为什么要生下我?”姜梨胡乱擦去泪水,“被带到这个世间,并非是我自己的意愿,明明是你们自作主张生下我……生下我,抛弃我,让我像狗一样卑微的被各个乐坊辗转买卖……”
她哭着倾诉委屈,对方却了无回音。
顾停舟递给她一块手帕,“向一个铁石心肠的人倾诉委屈,与对着墙壁哭诉又有什么区别?墙壁尚且能让你倚靠,他却只会嫌你的泪水弄脏他的衣襟。”
姜梨泪如雨下,“为什么……”
“为什么?”顾停舟嘲弄,“大约是嫌弃你这些年的经历,玷污了姜家的名声吧。”
“名声?”姜梨不敢置信地轻蹙双眉,“那种东西……”
那种东西,比亲闺女的性命还重要吗?
顾停舟微微侧身,避开横撞过来半死不活的护卫,“世家大族里一些的老顽固,总是格外在意那些虚名。他们高高在上指点众生,仿佛如此才能显示出自己的干净高贵。”
“你俩快别闲聊了!”贺瑶拼死杀出一条路,满脸是血地回头,“走了!”
然而三人还没走出巷子,前方火把蜿蜒,骤然涌现出无数侍卫。
侍卫们让开一条路。
魏九卿撑着纸伞,一手提灯,含笑出现在三人面前。
他优雅地略一颔首,“又见面了。”
贺瑶脑壳疼。
怎么哪里都有这个渣贱玩意儿?!
魏九卿的目光落在姜梨身上。
他提起灯仔细照了照姜梨的外貌,不禁流露出满意的表情,声音也越发温润柔和,“这位就是姜姑娘吧?果然生得国色天香,倾国倾城。姜姑娘不必与这两个人呆在一起,洛京城中,只有魏某才能庇佑姜姑娘。”
郎君深情款款。
贺瑶隔夜饭都要吐出来了。
虽然不知道魏九卿为什么会在这里,但看他这孔雀开屏的模样,摆明了是要引诱小梨子,想从她身上谋点好处。
贺瑶抹了一把脸上的雨水和血水,“少胡说八道,赶紧让路,否则我连你一块儿砍!”
魏九卿不理她,定定盯着姜梨,“姜姑娘,你还不过来?我是魏家大公子魏九卿,如今官拜领军卫,也算是朝廷命官。无论如何,我总比你身边那个疯女人可靠吧?”
贺瑶不服气,“谁是疯女人?!”
姜梨轻而有力地挽住贺瑶的手臂。
她才哭了一场,眼睛还是红肿的。
她坚定而沙哑道:“我不知道什么姜家、什么魏家,也无意卷入你们这些世家的争斗。我不认识你们,也不想认识你们。事到如今,我只认定,恩人才是世上最好的人!”
魏九卿笑了两声,盯着姜梨,缓缓道:“实话告诉你,事到如今,是死是活,也不是你自己能选的。乖乖跟着我,兴许还有一线生机。否则,你父亲可不会放过你。”
贺瑶放话,“小梨子不会跟着你的!”
魏九卿懒得再跟他们纠缠,瞥向后方的侍卫,“来人,动手!”
这是要直接抢人了。
侍卫们正要上前,高高的围墙上忽然传来一声散漫轻嗤。
众人望去。
因为落雨的缘故,天色仍旧昏暗阴沉。
穿草鞋的少年悠闲地坐在墙头,戴白狐狸面具,正顽劣地把玩一颗竹筒。
见众人都望了过来,他莞尔一笑,“好女人总是有许多男人抢,想来这位仙乐坊的姜姑娘,该是生了一副倾国倾城貌,才招来这么多人的喜爱。小爷生平最喜美人,今日,不如让小爷也分一杯羹?”
话音落地,他把竹筒扔到巷弄里。
“砰”的一声巨响,烟尘轰然炸开!
滚滚浓烟弥漫了整条巷弄,众人甚至看不清楚半尺以内的光景。
混乱之中,贺瑶只觉有谁抓住了她的手,带着她飞快地奔出巷弄。
不知跑出多远,面前的景象逐渐清晰。
贺瑶这才看清楚,带着自己一路狂奔的人竟是那个凉州小贼!
她连忙从脑袋上掀下青鬼面具遮住自己的脸,又挣开对方的手,“你干嘛?!”
元妄回眸,微微一愣。
刚刚情况紧急,他是想带姜梨逃出来的,怎么反倒把这个凶恶的女人带出来了?!
他嫌弃,“怎么是你?”
不等贺瑶说话,他转身就去找姜梨。
贺瑶连忙追上他,“你们一个两个全部来找小梨子,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喂小贼,你肯定知道内幕,快跟我说说!”
见对方步履生风根本不搭理她,贺瑶三两步上前,用镣铐拷住了元妄的右手。
“咔哒”一声,镣铐另一端拷在了她自己的手腕上。
她牢牢抓住铁索,挑衅地抬了抬下巴,“今天不把事情交代清楚,休想离开!”
两人正闹着,顾停舟带着姜梨找了过来。
顾停舟瞥了眼元妄,淡淡道:“那边还乱着,此地不宜久留,咱们回天司判。”
“成!”贺瑶应着,双眼发光地盯紧了元妄,“我还抓到了一条肥鱼,小顾大人,我要发财了!”
元妄没反抗。
他的目光落在姜梨身上,少女身材高挑肌肤奶白,颊边有两个精致的小梨涡,五官深邃美艳,和馒头窟的那位姜夫人果然有几分相像。
他微微一笑。
他也要发财了。
回到天司判,贺瑶把元妄拷在博古架上,叫霍小七守着,自己带了姜梨去沐浴更衣。
等擦干头发回来,顾停舟也已经换了身干净衣裳。
贺瑶瞅了眼窗外,“姜意浓和魏九卿不会追到天司判吧?要不……我先把小梨子带去我家藏着?或者藏到你家?”
顾停舟在纸上写写画画,“天司判效命于天子,直接抢人的事,他们暂时干不出来。”
贺瑶好奇地凑过去,“你在写什么?”
“案情记录。”
两人说话的功夫,元妄朝姜梨吹了声口哨,示意她过来。
姜梨迟疑地走上前,“我并不认识你……”
元妄微笑,“我认识你阿娘,这趟来找你,就是受你阿娘之托。她想见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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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写得少,晚安安鸭
第六十八章 别家小娘子是心肝小宝贝
姜梨双手颤抖。
这些年,她常常向神佛祈求能够找到自己的双亲,没想到一夜之间就都实现了。
可是……
她眼圈泛红,小心翼翼,“阿娘她……她也要杀我吗?”
“她很想你。”元妄直言,“她也是才知道你的消息,知晓你在洛京的乐坊里,就托我来找你。我见魏九卿要带你走,便猜测你就是她的女儿。你的左肩上有一粒朱砂痣,是不是?”
姜梨摸了摸自己的左肩,轻轻点头,眼底浮现出些微憧憬期冀,“我阿娘是谁?她长什么模样?”
“将来你见到她,自然就知道了。”
“你们在说什么?”贺瑶突然注意到这边的动静,“小梨子,这个小贼诡计多端,你可千万别被他骗了!”
“谁诡计多端了?”元妄吊儿郎当地晃了晃镣铐和锁链,“正说魏九卿呢,他想把你家小梨子养做外室,来讨好姜意浓。魏九卿可不是什么好东西,你们可千万别答应他。”
把姜梨养做外室?
贺瑶被气笑了。
兜兜转转半天,魏九卿收揽权力的办法竟然还是通过女人。
前世今生,他总觉得他是天底下最聪明的男人,合该坐上九五之尊的宝座,可他的那些阴谋阳谋都跟女人有关,仿佛离了女人他就活不下去似的。
历史上那么多伟大的开国皇帝,也没见谁是靠女人得到天下的呀!
她正儿八经地叮嘱姜梨,“魏九卿金玉其外败絮其中,确实不是良配,小梨子,你可千万不能给他做外室!”
姜梨谨慎地点点头,“我听恩人的话!”
元妄扯了扯锁链,又道:“凶婆娘,快把小爷放了,我带你家小梨子见她阿娘去。”
“谁是凶婆娘?!”贺瑶气不打一处来,卷起袖管,抄起匕首抵在元妄的脸颊边,“你再敢乱叫,我就割了你的舌头!”
匕首锋利冰凉。
再贴近些,足以割破少年的脸。
元妄丝毫没有畏惧,反而低笑了起来,“叫你凶婆娘还叫错了不成?我走南闯北,没见过哪家的小娘子像你这么彪悍。瞧瞧你们家小梨子,哭起来梨花带雨娇娇怯怯,简直就是个惹人疼的心肝宝贝。再瞧瞧你,大呼小叫张牙舞爪,不是凶婆娘又是什么?”
贺瑶气得不轻。
别家小娘子是心肝小宝贝,轮到她就是凶婆娘了?
“你——”她羞愤不已,“你又好到哪里去,你一个偷鸡摸狗的小贼,还敢喜欢人家清清白白的贵族仕女,你会读书写字吗?恐怕连自己名字都不会写!”
少女羞愤的模样,像是炸毛的猫儿。
她高高卷着袖管,站在天司判的灯火之中,又是那么的浓墨重彩活色生香,她与那些循规蹈矩的贵族少女不同,她充满了烟火气,是个娇俏有趣的小娘子。
元妄觉得逗她很好玩,故意喊道:“你就是个凶婆娘!”
“可恶!”
贺瑶直接扑了上去!
她捏住元妄的面具,企图把它扒拉下来,然而对方不知道何时早已解开那副镣铐,轻而易举把她反锁在博古架上,不等天司判的众人反应过来,又抛出一颗竹筒,滚滚浓烟顿时充斥了整个衙门!
混乱之中,元妄顽劣地拽了拽贺瑶的马尾,抵在她耳畔沙哑低笑,宛如调戏,“就是个野蛮的凶婆娘。”
他气息暧昧,行事也放荡不羁,像是来自北方大漠里的一阵热风,和那些规规矩矩的贵族郎君截然不同。
“小贼——”
贺瑶面红耳赤,试图抓住元妄,可对方仗着轻功绝顶,已经消失得无影无踪。
霍小七等人追出天司判,半个时辰后无功而返。
贺瑶坐在桌案边,气得掀开青鬼面具,使劲儿揉自己通红的面颊,“亏我还觉得他是个劫富济贫的侠盗,其实他就是个混混,就是个无赖!他还偷我钱!下次抓住他,我一定要先把十八般刑罚全在他身上用一遍!”
顾停舟轻抚茶碗,“他受人之托,要把姜梨送到她母亲身边,所以只要姜梨还在这里,他迟早还会出现。”
顿了顿,他抬起眼帘,“我在意的是,姜梨的母亲是谁。”
贺瑶想了想,有点懊悔,“早知道刚刚就该逼问那个小贼的……”
顾停舟微微一笑,“倒也不必。”
贺瑶吃惊,“小顾大人,难道你已经知道小梨子的母亲是谁了?”
“百鬼夜行,诸法不侵。馒头窟的那位夫人,不正姓姜吗?”顾停舟玩味,“如今看来,她是姜意浓的情妇,也是十几年前抛弃姜梨的女人。”
“她是我阿娘?”姜梨眉头紧蹙,凤眼含泪。
她去过馒头窟几次。
曾遥遥看见那位尊贵的夫人立在楼阁之上,如神仙妃子般眺望整座岛屿。
她们的距离那么遥远,地位又是那么悬殊,却不曾想,她竟是自己的阿娘……
顾停舟瞥她一眼,“姜意浓抵达洛京,他的人势必已经接管馒头窟,姜夫人现在行事困难,无法调动原有势力,才会让那个凉州小贼出来找你。所以,你现在还不能贸然去见你阿娘。”
姜梨紧张地点点头,“我明白,我不会给恩人们添麻烦的。”
闹了一宿,贺瑶等人也都困了。
贺瑶把姜梨藏在天司判卷宗室,自个儿回家睡觉。
此时,另一边。
仙乐坊满地狼藉,刘妈妈带着花娘们跪在角落,战战兢兢不敢看姜意浓。
姜意浓吃着酒,面色一如既往的阴沉冷淡。
魏九卿恭敬地坐在他对面,用扇柄轻轻叩击掌心,“……所以,也不是非杀她不可。姜大人,晚辈愿意把她安置在别苑,等到时机成熟,就领她入府,给予她贵妾的位份。如此一来,既能保全她的性命和名声,也能成全她和您的父女之情。”
姜意浓没搭理他,仍旧自在地饮酒吃肉。
魏九卿脸上的笑容有些僵硬。
他好话说尽,这位姜家家主居然一点表示也没有。
他是名门魏家的公子,便是天子召见他,也愿意给他几分笑脸,姜意浓欺人太甚!
他尽力保持微笑,“姜大人可是觉得哪里不妥?”
第六十九章 她自己都不敢这么吹
“哪里不妥?”姜意浓把酒盏重重搁在矮案上,盯向魏九卿时目光轻蔑而阴冷,“你魏家可是皇族?!”
魏九卿嗅到不善的气息,勉强笑了笑,不觉放轻声音,“姜大人何故开玩笑?我魏家自然不是皇族。”
“你魏九卿可是太子?”
“这……我自然也不是太子。”
“既非皇族,又非太子,怎配让我女儿为妾?”姜意浓冷笑,“我的女儿,无论嫡庶,就算是死,也绝不为人妾室!甘愿为人妾室的姑娘,不配当我姜家女!”
魏九卿自觉丢了脸面,不禁轻抚扇柄,按捺住满腔的烦躁。
这个位高权重的中年男人,就像是茅坑里的石头,又臭又硬。
他好心帮他保全女儿性命,却反而被他轻贱讥讽……
“魏家的小子,”姜意浓沉声,“我看你长得人模狗样,没想到野心勃勃。然而,你的本事并不足以支撑你的野心,你只能靠女人和联姻来谋得权势富贵。你这种人,看似聪明,实则蠢钝,毫无心胸格局,将来走不了多远。别说妾室,就算你想让我女儿为正妻,我也是万万不肯答应的。快滚吧!”
魏九卿握着扇柄的手情不自禁地收紧,白皙的面颊也逐渐染上一层绯红。
他自幼聪颖,常被父亲和长辈们夸赞。
就连当今天子,也曾夸他机敏伶俐、惊才绝艳。
偌大的洛京城里,从没有谁敢评价他蠢钝、毫无心胸格局!
除了顾停舟,他的官位不逊于任何同龄郎君。
他一步步走到今日……
他一步步走到今日,其中付出了多少艰辛?
却被这个老东西说成他只靠女人和联姻来谋得权势富贵!
他抬起眼皮,似笑非笑,“姜大人看人的眼光,未免太过偏颇。正所谓长江后浪推前浪,姜大人已然老去,已然不懂我们年轻一辈。从前那些迂腐的思想,还是不要套用在晚辈身上。”
他愤然起身,“告辞!”
随从目送他踏出仙乐坊,轻声道:“大人,咱们初来乍到,贸然得罪魏家恐怕不妥。”
“有什么可怕的?”姜意浓毫不在意,大口咀嚼牛肉,“依我看,洛京士族的后生晚辈里面,也就顾停舟稍微看得过去,贺家那个小丫头也还不错——可惜了,是个丫头。否则凭她的身手,将来镇守边关的猛将里面,必定有她一席之地。”
次日。
秋雨初歇,窗外枝叶翠绿,几丛菊花已经结了薄薄一层花苞。
贺瑶睡得酣甜,被春浓从床榻上揪起来,“姑娘快别睡了,今儿该去国子监读书了!不然以后考试,你又要拿几个鸭蛋回家!”
贺瑶迷迷糊糊地收拾妥当,又昏昏沉沉地爬上了去国子监的犊车。
元妄扶她一把,对她没睡好的状态早已习以为常。
打量贺瑶一番,他关切道:“数日不见,岁岁怎么越发憔悴?仿佛还清瘦了些。”
贺瑶满心委屈。
在馒头窟的那段时间,她没吃好也没睡好,能不瘦吗?
元妄从食盒里取出一盘花糕,“我见府里的菊花都开了,忍不住摘了些,晒干后磨成花粉,和面一起做成花糕。手艺糙了些,你且先尝尝,若是不喜欢,我留着自己吃。”
青花瓷盘里,躺着六块花瓣形状的糕点。
有的晶莹剔透,有的粉粉糯糯,每块都点缀了一朵小小的菊花,可见是用心做的。
贺瑶睡意全无,吃惊地拣起一块,“你还会做糕点?!”
元妄笑了笑,“家中贫苦别无所长,除了糕点,一般饭菜也都会做。”
贺瑶尝了口,花糕甜而不腻软糯适口,透着浓浓的糯米香。
很好吃!
她不由再次望向元妄。
面前的少年郎褒衣博带清爽干净,明明是个温润如玉的君子,笑起来时眼睛里却藏着桀骜,那是北方少年所独有的野性和骄傲。
他好厉害,不仅读书好,而且还会做饭……
洛京城里,再找不出第二位。
她捏着花糕,暗道祖父和阿耶可真是太有先见之明了,提前那么多年替她订下这门亲事,否则将来还不知道有多少小娘子要跟她抢!
元妄问道:“合你的口味吗?”
贺瑶连忙点头,“很好吃,我特别喜欢!”
元妄放了心,给她沏了一盏杏仁茶,“这些糕点都是我自己没事时琢磨出来的,到底糙了些,跟专门做点心的厨子没法儿比。岁岁的厨艺,恐怕也在我之上。听府里的管事们说,岁岁除了琴棋书画女红,厨艺也是洛京一绝,能做九九八十一道大菜呢。”
贺瑶吃着杏仁茶,险些失态。
她能做九九八十一道大菜?
她自己怎么不知道?!
那群管事吹牛也吹得太过了!
她炒个鸡蛋都能炒焦的!
她面颊微红,只得含混道:“略、略通一二吧。”
“对了,岁岁这段时间著书立说,不知道成果如何?”元妄很感兴趣,“可否让我瞧瞧你写的书?”
“啊,我写的书啊……”贺瑶心虚地蹭了蹭额角。
小侯爷记性真好,都过这么多天了,居然还记得她写书的事。
都怪春浓不好,这几天闲在府里也没能替她写一本出来,她拿什么交差呢?
她垂着头,磨磨唧唧地在小包袱里翻了半天,最后翻出一本画册。
是她上课摸鱼的时候画的。
她抱紧画册,不敢直视元妄的眼睛,“本来是打算著书立说的,后来突然起了画画的兴致,因此未曾写书,反倒画了些小玩意儿……未免污了小侯爷的眼睛,你还是别看为妙。”
“这有什么?”元妄伸手去拿,“府里的管事们说,岁岁的画工十分精湛,栩栩如生充满意趣,还曾被天子裱起来挂在御书房。能欣赏你的画作,是我的荣幸。”
贺瑶:“……”
她一整个震惊住了。
她的画被天子裱起来挂在御书房?!
她自己都不敢这么吹,府里那群管事怎么回事?!
他们疯了!
眼看元妄翻开那本画册,贺瑶羞赧地别过脸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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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安安鸭
第七十章 她绝不能撼动你倒数第一的位置
秋天的阳光从窗外照进来。
元妄一页页翻着,所有画子都是巴掌大小,用很细的毛笔蘸取水墨勾勒,夏天的葡萄、秋天的南瓜,藏在草丛里的蟋蟀、绿瓦墙上打盹儿的胖猫,线条圆润饱满,一幅幅小画妙趣横生。
他在国子监学习绘画,夫子拿前朝大家的名画让他们欣赏,他不怎么能看懂,也说不出哪里好,但贺岁岁的这些小画,浅显易懂充满生活气息,瞧着便觉得高兴,仿佛踏踏实实地踩在北方种满庄稼的广袤土地上,睁开眼便是枝头触手可及的丰收硕果。
他一幅幅的欣赏完,把画册好好地归还给贺瑶,“我很喜欢。”
贺瑶不可思议,“你喜欢这样的画子?”
这样巴掌小的画子,只能在上课时偷偷地画在本子上。
从前被夫子没收过一次,夫子翻看之后,评价她的画小家子气,不如薛凝云她们的山水画豪放不羁,还说这样的画是没办法传世的。
为此,她还曾自卑了很久。
元妄认真道:“我觉得很好看,也很有趣。不管别人怎么看,总之我是很喜欢的。”
他的态度是那么的肯定。
他是真心欣赏她的小画。
贺瑶紧紧抱着画册,双颊微微泛红,凝视他的目光充满爱慕,“那,那多谢小侯爷喜爱……”
小侯爷,当真是世上最好的少年郎。
他从不批评她,还总是鼓励她,跟他待在一起,她有种如沐春风之感,仿佛未来所有的困境都不是问题,仿佛自己的那些缺点也都不再是缺点。
张牙舞爪的少女,此刻像是被顺了毛的猫儿,羞赧又乖巧。
元妄的瞳孔里倒映出她的模样。
她娇艳青涩,宛如枝头苹果,每每独处,都令他心跳加速。
她的言行举止都合乎礼仪规矩,她温婉贤淑、大方得体、善解人意,又是那么的有才华,他真想早点娶她过门。
车厢里弥漫着少年少女暧昧的气息。
两人的心脏怦怦乱跳,都没再说话。
……
到了国子监,有一位姑娘新近入学。
贺瑶盯着端坐在前排的少女,吃惊地张大了嘴巴,“她是……她是……”
薛凝云翻了个白眼,“少大惊小怪,她是琅琊姜家的女儿,名叫姜玉笛,与她父亲一起进京,临时在国子监上课。贺二你一副没见过世面的架势,给人家看见是要笑话你的!”
贺瑶默默闭上嘴。
姜玉笛……
她跟小梨子的相貌,分明一模一样!
是双生姐妹吗?
如果是双生,为什么她被姜家娇养,小梨子却在乐坊艰难求生?
罗辞玉低声道:“虽是庶女,却是姜家带过来与皇室联姻的。我听我阿娘说,姜姑娘琴棋书画样样精通,品行也是极好,好似要许给太子殿下当侧妃。”
贺瑶“哦”了声。
罗辞玉诧异,“你今儿怎么话这样少?”
贺瑶双手捧脸,不答反问,“她阿娘是谁?”
“这我就不清楚了,总归不是长公主。”罗辞玉帮贺瑶把书案上散落的毛笔收拾整齐,“再过几日就是中秋,宫里会举行宴会,听说要在宴会上赐婚。洛京的皇室和士族之间许久没有嫁娶,到时候大家也能热闹热闹。”
罗辞玉说完,见贺瑶眉头紧蹙,不觉莞尔,“贺二,你平时总是无忧无虑大大咧咧,今日是怎么了?怎么这么在意姜玉笛?放心吧,她绝不能撼动你倒数第一的位置。”
贺瑶:“……”
罗辞玉这是在安慰人?
用过午膳,小娘子们都去小睡了。
贺瑶没有午睡的习惯,见姜玉笛也不睡,反而往国子监后山花园走,于是鬼鬼祟祟地跟了上去。
正是秋高气爽的时候。
后山花园堆积着金色的枯叶,柿子树也结了一层柿子。
流淌的山溪仿佛比其他季节更加清澈幽静,还能撞见野兔出来喝水的稀罕画面。
姜玉笛拎着繁复的裙裾,忽然惊喜地朝不远处张望。
贺瑶顺着她的视线望去,不远处是一片绿幽幽的竹林,竹林里有一块长满青苔的大白石头,一只橘猫带着三只小猫崽子,正卧在石头上睡觉。
姜玉笛赞叹,“好可爱!”
她的声音惊动了母猫,母猫立刻竖起耳朵,警惕地瞪着她。
姜玉笛眉眼弯弯,轻轻地朝它“喵”了几声。
贺瑶躲在一颗柿子树后面,这位姜家的姑娘,似乎有点可爱?
轻笑声忽然传来。
白衣胜雪的郎君,手持折扇,走到姜玉笛身边,“这些是野猫,见国子监里没人伤害它们,那些小娘子还经常给它们喂吃的,所以就赖在这里不走了。姜姑娘若是喜欢,魏某可以为你捉一只小猫崽子带回去养。”
来人是魏九卿。
贺瑶暗暗挠了挠树干,他怎么会来国子监?
姜玉笛骤然见到不认识的年轻男子,连忙以袖遮面后退两步。
魏九卿仍旧面带笑容,“我与你父亲相识,姜姑娘不必见外。我叫魏九卿,乃是魏家嫡子,姜姑娘唤我魏家哥哥就好。”
“你认识我父亲?”姜玉笛这才放下衣袖,好奇又忐忑地望向他。
“自然。”魏九卿变戏法儿般摸出一包小鱼干,“我来国子监办事,顺便喂喂这里的野猫,没想到正巧撞见姜姑娘。你要不要喂它们?”
姜玉笛看了眼那几只漂亮的小花猫,欣喜地点点头。
两人喂着猫,魏九卿柔声道:“说来可笑,我虽是个男子,却很喜欢这些毛茸茸的小动物。每次在路上看见,都会忍不住拿食物喂给它们。”
姜玉笛敬佩不已,“魏公子当真心地善良。”
“哪里,比起姜姑娘,我还差得远。”
贺瑶听着他们的对话,抖落一身鸡皮疙瘩。
就魏九卿那种狼心狗肺的男人,还心地善良喜欢小动物?
分明是故意投姜玉笛所好!
难道他想跟姜家联姻?
可姜玉笛是要许配给太子当侧妃的,也不知他心里究竟打的什么主意……
眼看姜玉笛逐渐沉沦进魏九卿的温柔乡,贺瑶果断走了出去。
她笑吟吟道:“你们在喂猫吗?我也想喂。”
魏九卿瞧见她,脸色微变。
第七十一章 还想送他上西天呢
贺瑶浑然不觉,大大方方的对姜玉笛自我介绍,“我也在国子监读书,是平西将军府的二姑娘。我叫贺瑶,不过她们都喜欢叫我贺二。”
有小娘子主动跟自己做朋友,姜玉笛十分欣喜。
她柔声道:“贺二姑娘,我正跟魏公子喂猫,魏公子宅心仁厚光风霁月,对待小动物很有爱心,这些小鱼干都是他带来的,我分你一些。”
贺瑶接过小鱼干,皮笑肉不笑地瞅了眼魏九卿,“宅心仁厚光风霁月?谁告诉你的?”
姜玉笛再如何迟钝,也察觉到气氛不对。
贺瑶贼兮兮地凑到她耳边,说了几句悄悄话。
魏九卿紧紧握住双拳。
不必仔细去听,就知道贺二定然在说他的坏话。
这个贱人又来搅和他的好事!
他都盘算好了,在姜玉笛嫁给太子做侧妃之前,借机亲近她,谋取她的芳心和爱慕。
等将来姜玉笛进了太子府,就可以心甘情愿给他做内应。
如此,还愁大事不成?
可是这个该死的贺二……
魏九卿冷笑,先发制人道:“姜姑娘,你大约不知道这位贺二姑娘的‘光辉往事’。她从前爱慕我,在我明确拒绝之后又对我死缠烂打,实在令我不胜其烦。最可怕的是,她还很喜欢跟踪我,但凡我跟哪家的小娘子说话,她都要出面破坏,往我头上泼各种脏水。这种女人实在恐怖,不论她告诉你什么,我劝你都不要相信。”
姜玉笛怔怔的,看了看贺瑶,又看了看魏九卿。
过了片刻,她诚恳道:“魏公子,贺二姑娘并没有说你的坏话。她告诉我,你在洛京的名声确实很好,被大家称为光风霁月的温润君子。可是你……你怎么能这样羞辱一位姑娘?”
魏九卿愣住了。
他惊诧地盯向贺瑶,少女无辜地歪了歪头,眼睛里却藏着狡黠和坏意。
意识到她又在耍花招,魏九卿暗自咬牙,他失策了……
姜玉笛对魏九卿的印象差了几分,态度也变得疏离清冷,“我还有事不便久留,魏公子自己喂猫吧。”
姜玉笛走后,魏九卿的神情立刻变得狰狞扭曲,“贱人,你故意的是不是?!你还要破坏我多少好事?!”
贺瑶咬了口小鱼干,“九卿哥哥这是何意?人家明明在姜姑娘面前为你美言来着,你自己不争气,反倒怨怪上我……”
她一副娇弱可怜的姿态,令魏九卿更加火大。
他阴恻恻道:“你不会觉得,我当真拿你没办法吧?!我多的是办法,让你死得神不知鬼不觉——”
“贺二。”
温柔的声音忽然传来,打断了魏九卿的威胁。
贺瑶寻声望去,罗辞玉臂间挽着小竹篮,正站在柿子树旁看着她。
“罗姐姐!”贺瑶亲亲热热地走过去,“你来这里摘柿子吗?”
罗辞玉点点头,忌惮地瞥了眼魏九卿,拉着贺瑶走了。
走出很远,罗辞玉才松开贺瑶,“我睡不着,来后山走走,没想到正巧撞见他威胁你,所以才想把你拉走。你是不是又坏了他的什么好事?我如今算是看明白了,魏九卿就是个睚眦必报的小人,贺二,你到底是个姑娘家,可千万别再招惹他。”
贺瑶笑眯眯的。
她不仅要招惹魏九卿,还想送他上西天呢!
她没敢在罗辞玉面前说出来,只道:“国子监里,还是罗姐姐关心我。”
正说着话,旁边树丛里又钻出一个少女。
是姜玉笛。
她拍了拍粘到裙子和发髻上的枯叶,眼睛清亮有神,“魏家那位公子,果真不是好人吗?刚刚贺二姑娘说那些话,原来是想让我看清楚他的真面目?”
贺瑶一本正经地点点头,“魏九卿看起来干干净净,实际上经常拈花惹草,洛京城的小娘子们,但凡出身稍微好些,都被他一一撩拨过。姜姑娘,你可千万别被他骗了。”
姜玉笛自幼被关在深闺,学琴棋书画,也学舞蹈和茶艺。
从未接触过陌生郎君,也没什么闺中密友。
她见识少,但并不蠢笨。
经过刚刚那一遭,她也看出了魏九卿不是好郎君。
她从怀袖里摸出一颗新鲜柿子,放进罗辞玉的竹篮里,“那我能跟你们玩吗?洛京好大,可我一个人也不认识……”
少女心性纯真。
罗辞玉很开心国子监里又多一位小姐妹,于是拉了她的手,细细为她介绍起学堂里其他的小娘子们。
秋阳温暖。
三人坐在溪水边,罗辞玉介绍了一圈,终于提到贺瑶,笑道:“贺二是我们这里成绩最差的学生,琴棋书画没有一样拿得出手,不过……”
她瞥了眼气鼓鼓转过身去的贺瑶,捏了捏她的脸蛋,笑意更盛,“不过,心肠却是最好的!”
听见罗辞玉的评价,贺瑶这才偷偷弯起嘴角。
姜玉笛自告奋勇,“我最善舞,这次进京,父亲让我自己编排了一支舞,要我在宫宴上跳给太子看。我又不认识那劳什子的太子,跳给他看有什么意思?今日天气好,我跳给你们看!”
正巧罗辞玉带了一支精巧的竹笛,便主动为姜玉笛伴奏。
溪水泠泠。
贺瑶双手捧脸,欣赏折腰而舞的少女。
她肌肤奶白,五官有着胡汉的深邃和明艳,笑靥娇艳而纯真,她的腰那么细那么柔软,她的眼睛多情而天真,恍惚中仿佛是小梨子在为她跳舞。
她们都姓姜,她该是小梨子的双生姐妹。
要不要告诉她,她还有个亲姐妹呢?
只是她那亲姐妹,恰巧是她父亲要杀的人……
已至中秋。
宫宴如期而至,整座大殿灯火辉煌,宫女来来往往,珍馐美馔数不胜数。
贺威远赴边关运送粮草,贺家来赴宴的便只有贺瑶和元妄两人。
贺瑶乖巧地坐在元妄身边,挑了好吃的点心放到他的盘子里,“小侯爷尝尝,这道桂花牛乳糕是御膳房最拿手的糕点,听说从前先帝宠爱的那位贵妃娘娘最是喜欢。”
元妄谢过她,也替她斟了一杯苹果汁,“我瞧别家小娘子都在喝这个,岁岁也尝尝。”
贺瑶小脸红扑扑的,眉眼弯弯地道了谢。
顾停舟坐在对面。
他吃了口茶,目光不着痕迹地扫过贺瑶和元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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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安安鸭
第七十二章 陛下安否?娘娘安否?
贺二凝视元妄时,眼睛尤其晶亮,像是藏着一轮圆圆的月亮,清澈柔软,皎洁无瑕。
那是爱慕一个人时才会有的眼神。
那个打打杀杀嚣张跋扈的疯丫头,也会在小郎君面前流露出这样的眼神……
而他们的外貌和年纪是那么般配。
即便周围都是光鲜亮丽的小娘子和小郎君,这两人坐在人堆里,也依旧惹眼。
“阿兄,你在看什么?”坐在旁边的顾蓁蓁好奇。
她顺着顾停舟的视线望去,见对面是贺家的二姑娘,不觉莞尔。
她捂着绣帕虚弱地咳嗽几声,柔声道:“我常年染病,没法儿去国子监读书,却也听说过贺二姑娘。阿兄至今不肯说亲,谁家的女孩儿也看不上眼,莫非是喜欢贺二姑娘这一类的?是了,像她这样的小娘子,整个洛京也找不出第二位。”
喜欢贺瑶?
顾停舟轻嗤。
他收回视线,“我不说亲,自有我的道理。且不说我不沾风月之事,就算是遇见心仪的女子,我也不会贸然与她说亲。人之一生太短暂了,要做的事却有很多……我实在没有时间,浪费在儿女之情上。”
他自顾吃茶,侧颜孤高冷漠,仿佛只有家国大事才能令他动容。
顾蓁蓁无言以对。
世上当真有人,能做到这一辈子都不动心不动情吗?
她虽然长居深闺,却也算博览群书,知道世间万般感情,唯有爱情是最不可以控制的。
群臣觥筹交错,很快就到了献舞的环节。
贺瑶捧着苹果汁,认真欣赏姜玉笛的舞。
少女细腰长腿,执水袖而舞,如蝴蝶般蹁跹于金殿上,淡金色的烛火在她的发簪上跳跃,她是那么的轻盈优雅,比洛京最善舞的小娘子还要厉害,几乎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
贺瑶看着看着,忽然问元妄,“好看吗?”
元妄正单手托腮把玩酒盏,盯着姜玉笛的目光复杂而探寻。
闻言,他寻思一番,正正经经地回答道:“虽然没看过岁岁跳舞,但这位姑娘的舞姿,大约是不及岁岁的。更何况比起歌舞,我更欣赏饱读诗书的小娘子。”
贺瑶诧怪地看他一眼。
她是觉得姜玉笛的舞美则美矣,但没有那日在国子监跳得有灵气,仿佛她并不情愿表演给这里的人看,甚至她根本不愿意出现在这里。
而小侯爷的这番回答……
倒像是生怕她吃醋。
她忍俊不禁,体贴入微地给元妄夹了一块桂花糕,“遇见漂亮的小娘子,我自己都很喜欢盯着人家看。爱美之心人皆有之,就算小侯爷爱看她跳舞也没什么,我才没有那么小气呢!”
元妄戳了戳盘子里的桂花糕,薄唇抿着笑。
贺岁岁,怎么就那么甜那么乖呢?
当真是世上最善解人意的小娘子。
一支舞结束,姜玉笛恭敬地向帝后请安。
姜意浓也起身拱手,“一年未见,陛下安否?娘娘安否?”
皇帝大笑,“朕和皇后都好的很,姜爱卿瞧着,似乎也比去年这个时候要精神许多。”
君臣之间又说了些客套话,姜意浓才拿出从琅琊带来的礼物。
其他金银玉器也就罢了,他献给张台柳的一把沉香木梳镶嵌了数十颗罕见的绿宝石,乃是十分珍贵的东西,令群臣大开眼界。
他毫不避讳地直视张台柳,“这把梳子乃是微臣远赴东瀛,用足足九十九斛珍珠交换而来,天底下仅此一把。”
张台柳漫不经心地把玩木梳。
梳背上精细地雕刻了石榴花纹,是她喜欢的图案。
她莞尔一笑,“姜卿有心了。”
姜意浓深深地看过她,才回到座位。
接下来,天子顺理成章当众赐婚,让姜玉笛给皇太子做侧妃。
姜玉笛谢过恩,端庄地坐到自己的位置上。
宫宴还在继续。
姜玉笛捧起面前的酒盏,掩袖饮了一口,才不过半盏茶的时间,她突然口吐鲜血,痛苦不堪地倒在了地上,显然是中了毒。
旁边的宫女尖叫着,手里捧着的果盘也跌落在地。
“有刺客!”
不知道是谁大喊了一句,整座金殿乱成一团。
贺瑶下意识护在元妄身前,紧张地望向姜玉笛的方向。
顾停舟指尖轻叩食案,目光不着痕迹地扫过贺瑶。
从前遇到危险,贺二都会率先保护他。
在馒头窟的时候是这样,雨夜巷弄里被姜意浓的人围堵时也是如此。
如今元妄在这里,她倒是先保护他了。
不过……元妄终究是她的未婚夫,比起他这个顶头上司要亲近重要许多,保护他也无可厚非。
金殿里闹了半晌,众人一阵担惊受怕,好在最后只有姜玉笛一人喝到了被下毒的酒,被宫女迅速送去了偏殿,又请了御医问诊。
天子大怒,责令严查。
魏九卿自告奋勇主动请缨,“此案不如交给微臣处理。请陛下和姜大人放心,不出半个月,微臣定然给姜姑娘一个交代,找出下毒害她的凶手!”
顾停舟皮笑肉不笑,“惠觉寺的案子,魏大人尚且没有查明白,怎的又要包揽这件案子?魏大人忙得过来吗?”
“惠觉寺的案子如何没查明白?”魏九卿反驳,“已经证实凶手就是那个凉州大盗,如今正在全力缉捕,想来不出月余就能把他捉拿归案。”
他言辞凿凿,金殿上的人却都不敢苟同。
那张通缉画像怎么看怎么不靠谱,偏魏九卿信以为真,张贴的满大街都是。
天底下,哪有人会长那样呀?
就连皇帝也犹豫几分,“魏卿擅长谋略治国,办案方面却颇有欠缺。依朕看,下毒的案子还是交由小顾去办吧。”
这是要重新启用顾停舟的意思了。
魏九卿眼底掠过不甘心,却也只得拱手称是。
大殿上争权夺利之际,贺瑶因为担心姜玉笛,主动去了偏殿探望。
顾停舟跟到偏殿的时候,见殿中灯火通明门窗紧闭,宫女和御医的身影倒映在纱窗上,正忙着为姜玉笛诊治。
那个凉州来的少年倚在殿外桂花树下,大约是在等贺二。
他穿绛红色圆领缺胯袍,仰头望向挂在树枝上的一盏明亮的八角宫灯,宫灯在他的面庞上投落朦胧的金色光影,他薄唇嫣红,桃花眼温润含情,仅看外貌和气度,不像是北方来的落魄少年,倒像是天生长在九重宫阙里的贵族公子。
顾停舟听京中人议论,除了他父亲年轻的时候,再无一位郎君比得上元妄的俊俏。
今夜看来,果真是个惊艳昳丽的少年郎。
走近了,元妄望向他,礼貌地略一颔首。
顾停舟瞥了眼他接在掌心的一捧桂花粒,淡淡道:“小侯爷真有闲情逸致。”
元妄笑了笑,“岁岁去探视姜姑娘,我在这里等她,左右无事,见秋夜桂花飘零,便忍不住接了一捧,想着回家做成桂花糕。”
顾停舟似笑非笑,“当闲人真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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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三章 元妄和元成璧在笼火中对视
顾停舟没把元妄放在眼里,擦身而过去了偏殿。
他暗道,元妄此人,只知道读书,甚至学女人进厨房做桂花糕,看来也不过是个眼界短浅的俗人,倒是糟践了那身皮囊。
空有侯爷爵位,其实不过是个局外人。
像他这样的落魄侯爷,永远也没办法进入洛京真正的权势圈子。
贺二配他,可惜了。
此时,偏殿内。
被灌了一堆药,姜玉笛总算是捡回了一条命。
她小脸苍白地躺在榻上,看起来十分虚弱。
贺瑶关切地替她掖了掖被角,“御医叮嘱,这几日要注意饮食,不能吃腥辣生冷的东西,也不能饮酒。”
姜玉笛轻轻握住她的手腕,清澈的眼眸里藏着些许害怕,“岁岁,留下来陪陪我……”
贺瑶心生怜悯。
姜玉笛也才十几岁的年纪,刚来洛京就被投毒,谁知道今后还会面对什么?
可见当太子侧妃,绝不是什么有福气的事。
她正安慰姜玉笛,小宫女忽然进来禀报,说是太子和太子妃前来探望。
太子元庆是京中有名的温润公子,自幼生母早逝,被养在张皇后膝下,据说很小的时候就宅心仁厚,身边聚集了一批死心塌地的幕僚。
太子妃陈氏出自太仓陈家,陈家是当地赫赫有名的名门望族,祖上曾出过好几位丞相,太子妃贤淑温婉饱读诗书,据说很得帝后喜爱。
陈氏坐到榻边,怜惜地摸了摸姜玉笛的额头,“好妹妹,也不知是谁那么恶毒,在酒里下毒要置你于死地,叫你受委屈了。”
姜玉笛柔声道:“谢太子妃姐姐关心。”
元庆道:“此案已经交给顾停舟处理,想来很快就能抓到凶手。你安心养着,父皇说,此事不会影响你我的婚期。”
贺瑶站在一旁,眼神忽闪。
小笛子和太子殿下的婚事哪里是男欢女爱,分明只是两家联姻,别说小笛子中毒,就算是她快死了、就算是天上下刀子,这门婚事也不会延期。
她同情地望向姜玉笛,小笛子明明已经非常虚弱,却还得挤出笑脸应付太子夫妇……
如果她当真嫁进太子府,一辈子被关在深宅后院,还不知道会经历什么。
会不会,也像前世的她那样?
等元庆和陈氏走了,贺瑶屏退宫女,趴在姜玉笛耳朵边,小声道:“小笛子,你喜欢太子吗?”
姜玉笛愣了愣,清澈的眼睛里并没有羞赧、欢喜的情绪,反而添了些惆怅,“我今夜才见到他,不知道他是怎样的性情,也不知道他的喜好,你问我喜不喜欢他……岁岁,我不知动心是怎样的感觉,但我对他,大抵是畏惧居多。”
“那就是不喜欢咯?”贺瑶好奇。
姜玉笛沉默着,算是肯定了她的想法。
贺瑶想了想,忽然取下挽在臂间的豆绿色披帛。
她把披帛认真地系在姜玉笛的手腕上,“你们的婚期定在下个月,还剩一个月的时间给你考虑。小笛子,如果你不想嫁给他,就在成亲的前一夜,把这条披帛系在院子里最醒目的地方。我看见了就会出现,然后带你逃走。”
姜玉笛吃惊地睁圆了眼睛。
带她逃走?
她的婚事乃是天子赐的,带她逃走可是重罪!
心头涌上复杂的情绪,她凝视贺瑶,眼里逐渐蒙上一层水雾,“我没什么朋友,从小到大的玩伴,是院子里那些年长我许多的婢女。岁岁,你是我来到洛京,交的第一个朋友。我知道你很好,可你不必如此……”
贺瑶伸出手指抵在她的唇前。
她俏皮地眨了眨杏子眼,“更可怕的事我都干过,带你逃婚算什么?你是我贺二认下的姐妹,只要你不愿意嫁给太子,赴汤蹈火,我也要带你逃婚!”
女孩儿的青春年华太宝贵了。
不应该浪费在不爱的男人的后院。
她曾经历过那种黑暗,所以她愿意为小姐妹明一盏灯,让她们不要重蹈她的覆辙。
姜玉笛紧紧握住披帛,像是握住了一束光。
良久,她满含热泪地点了点头。
贺瑶离开偏殿的时候,正巧撞见站在外殿的顾停舟。
他背负双手,大约已经来了很久,也听见了她和姜玉笛的对话。
他面无表情,“带她逃婚?”
贺瑶尴尬地蹭了蹭鼻尖。
顾停舟警告地盯她一眼,才踏进内殿。
贺瑶抚了抚胸口,一溜烟跑出了偏殿。
在殿外找到元妄,她柔声道:“御医抢救及时,说小笛子没有大碍,休养几天也就好了。小顾大人现在进去调查案子,咱们可以回家了。”
少女站在桂花树的宫灯下,穿一身嫩黄色罗襦裙,梳着双髻,乖巧娇艳,脸蛋也红扑扑的,看着就很活泼。
元妄抬手为她摘下落在发间的桂花粒,“没事就好。我在外面闲来无事,想着你爱吃宫里的牛乳桂花糕,就用手帕捡了好些桂花。等回了家,我学着做来试试。”
贺瑶的杏子眼越发明亮。
小侯爷待她可真好呀……
两人穿过皇宫,路过一处冗长的宫巷,转过拐角,正巧撞见提灯而来的元成璧。
元成璧仍旧穿着那件白色交领上襦,外面松松垮垮地套着件厚实的鸦黑外裳,长发散乱,也不知今夜经历了什么,那双漂亮的圆眼睛格外湿润泛红,在冗长的黑夜里,甚至隐隐透出疯癫之色。
贺瑶连忙拽着元妄行礼,又彼此介绍了身份。
圆灯笼散发出惨白的光。
元妄和元成璧在笼火中对视,看清楚了彼此的容貌,顿时失言。
贺瑶见气氛不对,不禁好奇,“你们认识?”
两人异口同声,“不认识。”
贺瑶:“……”
这默契也太好了!
元成璧拧巴出一个笑容,“原来你就是那位凉州来的小侯爷。”
什么小侯爷,分明是个冒牌货!
也许真正的小侯爷已经死在了路上,也许就是这个冒牌货杀死的他。
贺二真惨,要跟一个不知道哪里冒出来的土狗成亲!
不过,他是不会拆穿他的。
元妄似笑非笑,“原来你就是九殿下。”
分明是男儿身,却故意扮成小姑娘,从皇子伪装成公主。
都说皇族兄弟阋墙父子相争,公主则安全得多,想来这位九殿下是为了避祸。
他的身份一旦泄露出去,不知道会被后宫多少人盯上。
真可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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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四章 我要与你退婚
贺瑶摸了摸垂落在肩上的丝带发饰。
不知道为什么,这两人明明在互相问好,她却嗅到了一丝剑拔弩张的危险气息。
是错觉吗?
她把这感觉抛在脑后,关心地问道:“宫宴已经散场,殿下怎么独自一人到处乱跑?”
“我在找姐姐。”元成璧理所当然,“我从宴席上拿了些桂花糕想送给她,在她的寝屋里等了很久,也没能等到她。我怕她被人拐走了,因此出来找她,有什么问题吗?”
贺瑶:“……没有问题。”
总觉得这位九公主,似乎对她姐姐太过在意。
简直像是病态的占有欲!
她友善道:“我们陪你一起找找吧。”
在三人寻找贺沉珠的时候,御花园一处抱厦。
抱厦里燃着灯火。
两扇雕花支棱窗开着,隐约可见外间的深秋流萤,窗前放置了书案,一只白蛾子翩跹进来,轻轻停在书案边的青纱灯上,慢悠悠扑扇翅膀。
贺沉珠红襦白裙,安静地坐在书案前,月盘似的小脸平静白皙。
她面前铺开一张洁白的宣纸,纸上隐约勾勒出水墨轮廓,似是山水图。
她从笔架上挑了一根毛笔,漂亮的凤眼微微眯起,仿佛在思考该从何处落笔。
“贺沉珠。”
窗外忽然传来冷淡的声音。
贺沉珠抬眸,来人是罗青鹤,身后还跟着柏雅。
她坐在那里巍然不动,“世子有事?”
她连屈膝礼都不行,落在罗青鹤眼中,当真傲慢至极。
他不喜地压了压眉眼,“见到我却不行礼,这就是贺家的家教吗?还是说,这是皇后娘娘教你的规矩?”
贺沉珠专注地盯向宣纸上没完成的画作,丝毫没把罗青鹤的疾言厉色放在眼里,“世子有事,不妨开门见山。”
罗青鹤再次被她的态度气到。
眼看他要发脾气,柏雅轻轻拽了拽他的衣袖,“青鹤表哥,这里是皇宫……”
罗青鹤按捺住怒意,死死盯住贺沉珠,“我要与你退婚。”
这是他想了两个多月,才最终决定下来的事。
贺沉珠心狠手辣并非良配,不堪为世子妃。
他打算迎娶小雅。
此言一出,连柏雅都震惊了。
她从没想过当世子妃,也知道自己的身份够不上,即便勉强为之,将来也得不到镇国公夫妇的喜爱,甚至还会招来整个罗家的厌恨。
她惶恐地望了眼贺沉珠,又望向罗青鹤,“青鹤表哥,这……这也太突然了!沉珠姐姐做错了什么,你要这样对她?沉珠姐姐琴棋书画样样精通,是谁也比不上的才女,你不该如此糊涂呀!”
劝完罗青鹤,她又焦急地转向贺沉珠,“沉珠姐姐,你快说点什么!”
贺沉珠面不改色,“世子真想退婚,等我父亲年底从边关回来,请伯父伯母亲自登门,由他们去解决。”
罗青鹤笑了,“我现在就想退,等不到那个时候。贺沉珠,你推三阻四的,该不会是舍不得与我退婚吧?”
贺沉珠淡漠地扫他一眼。
她并不喜欢这个男人,甚至半分好感也无。
可是……
她认真道:“世子当真以为,你我的婚约,只是事关你我?你我的婚约,是两个家族约定而成的,即便退婚,也该由家族说了算。你身居世子之位,便不再是寻常郎君,你接受了家族馈赠的地位和权势,便该为你的家族履行义务。这么简单的道理,应当不需要我一个小女子来教你?”
少女坐在书案边的灯火下。
美貌却又清冷,额角几缕碎发被夜风吹拂,愈发衬得那张小脸娇白如月盘。
她无需搔首弄姿,仅仅只是安静地坐在那里,就远胜过今晚的月色。
面对罗青鹤的刁难和轻贱,姿态也始终保持清冷淡漠。
她仿佛永远不会生气,也永远不会像寻常少女那样笑闹玩耍。
罗青鹤在这一刻忽然意识到,贺沉珠似乎未曾把他放在心上,她是真的因为家族原因才不答应退婚。
沉默良久,他寒着脸拂袖离去。
柏雅连忙朝贺沉珠行了一礼,“表哥今晚在宫宴上喝多了酒,所以才说出这些胡话,还请沉珠姐姐莫要与他计较。”
说完,便去追罗青鹤了。
被打搅了兴致,贺沉珠慢慢把毛笔放回笔架上。
她抬手揉了揉额角,一道撒娇的声音忽然传来,“姐姐!”
元成璧犹如小兽般闯进抱厦,从背后抱住贺沉珠,用脑袋轻轻蹭她,“宫宴一结束,姐姐就不见踪影,叫我好找!”
贺沉珠不动声色地推开他,“夜这样深,你找我做什么?”
元成璧献宝似的捧出桂花糕,“我在宫宴上偷偷藏起来的,想着别家小娘子都喜欢吃,姐姐大约也是喜欢的。”
桂花糕被他藏在怀袖里,早已压得不成样子。
他一口都没舍得吃,偏圆的鹿眼亮晶晶的满是期待,“宫宴人多,烦,不便与姐姐亲近。我想着今夜是中秋,要和姐姐一块儿赏月吃糕。”
他虽是皇族,却贫寒落魄身无分文,这几块桂花糕,是他能拿出的最好的东西。
贺沉珠拾起一块放进嘴里。
元成璧见她吃了,顿时很高兴,这才跟着也吃了一块儿。
贺沉珠又招呼贺瑶他们,“你们也尝尝。”
元成璧脸色不虞,声音也变得尖利,像是一头幼小的凶兽,“这是给姐姐的,不是给他们的!他们若是想吃,自己去御膳房要!”
九殿下看起来是那么的霸道……
贺瑶一向很怵她,讪讪道:“阿姐,我们不吃也没有关系的。”
贺沉珠寒着俏脸,“从前在承邺行宫时,我怎么教你的?”
元成璧没吭声。
贺沉珠冷笑一声,“如今殿下已经离开承邺行宫,想来是不需要臣女了。”
她起身,作势要走。
元成璧连忙紧紧拽住她的手腕。
少女的手腕纤细凝白,肌肤又软又润。
他紧紧握着,生怕被她甩开,眉心紧蹙得厉害。
他低声道:“姐姐教我,要感激所有帮过我的人。有什么好东西,也要学会分享给身边的人。我最该学的,是仁善。”
“你记得仁善,这就很好。”贺沉珠依旧板着脸,“所以?”
元成璧咬了咬嘴唇,忍着难堪,把那包桂花糕捧到贺瑶和元妄面前,“请你们吃。”
第七十五章 你我早晚要成连襟
贺瑶尴尬。
这可是九殿下的东西,给她一万个胆子,她也不敢吃呀!
她身边,元妄含笑拈起一块放进嘴里,“谢殿下,殿下的桂花糕真好吃。”
元成璧皮笑肉不笑,他的东西当然好吃,需要这冒牌货来评价?
好吃?
怎么不吃死他?
在贺沉珠的注视下,元成璧咬牙切齿一字一顿,“你喜欢就好。”
贺瑶想起什么,连忙拍了拍自己脑瓜子,“说起来,还没向阿姐正式介绍小侯爷呢。阿姐,这位就是凉州来的那位小侯爷,饱读诗书能言善辩,学问好极了!小侯爷,她是我阿姐,很小的时候就被皇后娘娘夸赞有咏絮之才。你们两个都很厉害,应当有说不完的话才是!”
元妄行了个礼,“贺姐姐。”
贺沉珠淡淡地打量他,半晌,只是略一颔首。
元成璧吃着桂花糕,邪气地挑了挑眉。
什么凉州来的小侯爷,分明就是个冒牌货。
明明手染鲜血背负人命,跟他一样脏的要命,还敢装出这么一副人畜无害的姿态。
他的笑容宛如逞凶的小兽,阴阳怪气道:“哟,小侯爷还真是‘谦谦君子温润如玉’,像小侯爷这样的读书人,应当没杀过人吧?”
他意有所指。
元妄微笑,“我曾在佛寺进修过,耳濡目染,也知道当以慈悲为怀。我连飞蛾都舍不得碾死,又怎会杀人?九公主说笑了。”
他说完,俯下身去,小心翼翼地捉住灯罩上的那只白蛾,小心翼翼地把它放飞到窗外。
这一细微的动作,成功引来贺沉珠和贺瑶的钦佩目光。
元成璧:“……”
桂花糕突然噎在喉咙,无法下咽。
他见过那么多虚伪的人,可是元妄绝对能排得上第一!
他真的很擅长伪装!
比他还能装!
他正暗骂元妄不要脸,对方忽然含笑瞥向他,“听闻九殿下过去一直生活在承邺行宫,从没接触过外面的尔虞我诈,可见性情天真无邪。我在凉州时听戏,戏文里常常有皇子为了避祸活命,故意假扮成公主,不知承邺行宫里面,可也有这般人物?”
元成璧:“……”
他一口一口嚼着桂花糕,似笑非笑地盯着元妄。
这个男人是故意的,绝对是故意的!
看似温润纯良,实则比他见过的任何人还要诡计多端!
他狠狠咽下桂花糕,“民间奇闻罢了,说出来也不嫌可笑!”
“哦,原来是奇闻。”元妄若有所悟地点点头,笑容依旧温和,“我说也是,世上怎会有男人扮成女子,多年还不露馅儿的呢?若当真有,想必也是个狠人。”
贺瑶拿绣帕捂着嘴,笑容娇气羞涩,“小侯爷说起话来好生风趣。”
三人闹着,贺沉珠并未参与其中。
她转向元成璧,“皇后娘娘让你毁掉顾家和三公主的联姻,如今期限将至,你再不想想办法,就要被送回承邺行宫了。”
提起这件事,元成璧就头疼。
毁掉一桩婚事最好的办法,就是换人,把元斐星换成他。
只要他利用九公主的身份,和顾停舟订下婚约,元斐星自然不能再嫁他。
他如今年岁尚小,要过上许多年才能出嫁,几年之后洛京还不知道是怎样的光景,到那个时候婚事说不定就不作数了,也就不怕男儿身暴露。
这段时间他常常往国子监跑,然而顾停舟那个棒槌油盐不进,对女人一点也不感兴趣,无论他故作单纯还是卖弄风骚,都对他不屑一顾,怪叫人生气的。
他揉了揉额角,“姐姐,我怀疑顾停舟是个女人。”
“休要胡言。”贺沉珠不悦。
元成璧只得含混道:“那我再想想办法就是。”
夜色渐深。
贺瑶得出宫回府,于是跟贺沉珠道别。
元成璧趁她们姐妹说话的功夫,把元妄拉到旁边。
他小声道:“好兄弟,你得帮我支个招,想想怎么拿下顾停舟。”
避开贺瑶,元妄的笑容顿时变得懒洋洋的,连眉梢眼角也都尽是邪气,“哟,我怎担得起殿下一声好兄弟?”
没事儿时叫他冒牌货、凉州土狗,有事儿求他,就变成了好兄弟。
男人的嘴脸呐,可真比凉州的天气还要善变。
元成璧捶捶他的胸口,嗔怪道:“你我都是要娶贺家的姑娘的,早晚要成连襟,你跟我见外什么?”
元妄:“……”
这人脸皮真厚。
人家贺沉珠明明是许给镇国公府世子爷,几时许给他元成璧了?
还连襟,说出来也不嫌害臊。
不过……
元成璧既然是皇子,帮他一把,将来总是有利可图的。
元妄漫不经心道:“他不肯亲近你,你就不会死皮赖脸地缠着他吗?拿清白栽赃什么的,逼他与你订下婚约,不是很简单的事?”
元成璧愣了愣。
拿清白栽赃?
他复杂地看了眼元妄。
这个主意太坏了。
不过……
他喜欢!
贺瑶与贺沉珠说完道别的话,眉眼弯弯地来寻元妄,“你们在聊什么?”
元妄微笑,“九公主问我桂花糕该怎么做,他也想做给贺姐姐尝尝。”
贺瑶点点头,“这样呀。”
九公主虽然脾气古怪,但对她阿姐却是实打实的好呢!
离开抱厦的时候,元成璧正好与贺瑶、元妄顺路。
三人穿过御花园,听见路过的小太监们议论,说是小顾大人已经查出真凶,乃是御膳房的一名厨娘,家人从前与姜家有过节,所以才怀恨在心暗中投毒,如今已经被处死。
贺瑶不禁瞠目结舌,“小顾大人的办案速度可真快!”
说着话,却见不远处的溪水边站着一个人。
是顾停舟。
他仍旧孤身一人,披着那件宽松的孔雀蓝官袍,提一盏琉璃宫灯,虽然生得唇红齿白,但秋夜里他的神情却分外孤高莫测,他凝视溪水,不知道在想什么,眉心轻轻蹙起。
贺瑶行了一礼,“恭喜小顾大人这么快查出凶手。”
顾停舟没有搭理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