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五章 臣女永远不会背叛殿下
佛殿庄严。
贺沉珠看着面前的九殿下。
曾经茹毛饮血的小兽长大了。
他站在经幡的阴影里,笑容肆意轻狂,束发的发带不知何时掉落在地,及膝的黑色长发在佛殿里无风自舞,像是冲破囚笼的恶鬼。
他含笑,“姐姐?”
贺沉珠沉默着,将手放进他的掌心,“臣女永远不会背叛殿下。”
……
下午,文武百官进献寿礼。
贺瑶和李财、李福藏在暗处,瞧着高门世家送上来的礼物,不禁瞠目结舌,纯金的麒麟百兽、整块翠玉雕琢的八幅屏风、动用江南数百位绣娘合作织成的百鸟朝凤图等等等等,尽显富贵奢靡。
国子监那边也有礼物献上。
罗辞玉和薛凝云代表小娘子们,恭敬地呈上一副《麻姑献寿图》。
献寿图上,麻姑手捧蟠桃美酒驾鹤而来,周边云雾缭绕山水怡然,乃是上乘画作,令周围的文武百官叹为观止。
贺瑶骄傲道:“这是国子监所有小娘子一起画的,好看吧?”
李财好奇道:“好看是好看,不过贺小娘子,你画的是哪一部分?”
贺瑶顿了顿,才含糊道:“我负责最要紧的那一部分。”
李福观赏着画作,兴奋道:“莫非是麻姑?人物线条流畅传神,有吴带当风之感,贺小娘子的画技好生厉害!”
贺瑶:“……不是。”
李财:“那就是麻姑捧着的蟠桃和美酒!蟠桃栩栩如生,皇后娘娘看了定然高兴,贺小娘子的画技果然不同凡响!”
贺瑶:“……也不是。”
李福:“莫非是仙鹤?”
贺瑶:“……倒也不是。”
李财:“祥云?山水?松树?”
贺瑶:“……都不是。”
李财和李福忍不住异口同声,“那你画的到底是啥?”
贺瑶心虚地挠挠头,“我……我负责盖章。”
因为她的画功不好,罗辞玉和薛凝云生怕她一颗老鼠屎坏了一锅汤,所以不许她参与画画。
又因为她的字不够漂亮,她们也不肯让她题字,最后只打发她在献寿图上戳个国子监女学生班的印章。
李财和李福沉默。
盖章……
果然是最要紧的部分呢。
轮到顾家进献寿礼了。
贺瑶三人吃惊地张大嘴巴。
远处,上百人抬着一艘长约三丈的巨型木船,出现在众人面前。
木船通体呈现出奢贵的淡金色,船身上细致地雕刻了各种精美祥瑞的图案,最难得的是还散发出浅浅的香,隔着很远都能闻到。
李福仔细嗅了嗅,忍不住惊叹,“是沉香,整艘船都是沉香木打造的,这得费多少钱!”
李财:“小顾大人平时看起来抠抠搜搜的,没想到他家这么有钱!”
贺瑶郁闷地双手捧脸。
都是世家高门,大家都很有钱,怎么偏偏她家这么穷呢?
顾太尉顾准今日称病没来。
顾停舟代表顾家站了出来,恭贺张台柳千秋。
“朕记得,皇后最爱沉香。”皇帝很高兴,“停舟,你父亲这件寿礼送得极好!”
薛贵妃笑道:“臣妾还是头一回瞧见这么多沉香木,都是沾了姐姐的光呢。听说姐姐今日要扮观音,去洛京城里与民同乐,与其另备凤辇,不如干脆就坐在这艘沉香木船上。所到之处沉香袅袅,岂不更显天家气派?也不辜负顾太尉的美意。”
张台柳打量木船,船上用沉香木打造出巧夺天工的小亭台,悬挂八盏榴花包金宫灯,极尽奢靡精致。
她忽然起身,缓步走向木船。
侍者极有眼色,立刻放下脚凳,恭敬地请她登船。
李财小声道:“皇后娘娘登船了,咱们三个要不要跟上?”
李福挠挠头,“不必吧?众目睽睽的,难道惠觉寺里当真藏着刺客不成?”
贺瑶紧紧握着红缨枪,双眼眨也不眨地盯着张台柳的身影。
战士的直觉,令她嗅到了一丝危险的气息……
张台柳平静地站在沉香木船上。
细白的指尖拂拭过船舷,她仰头望向一盏榴花宫灯,不知想到了什么,漂亮的凤眸微微出神。
就在她出神的刹那,整艘沉香木船突然爆裂!
船身里藏着的十几个刺客,手执利器,恶狠狠袭向张台柳!
他们连脸都没遮,显然是奔着以命换命来的!
事发突然,谁也没想到沉香木船里面竟然藏着刺客,佛寺里顿时响起一片混乱的尖叫。
李财咬牙,“糟了!”
他正要赶去护驾,贺瑶宛如离弦之箭,已经提着红缨枪去了!
她的身法快如闪电!
文武百官和家眷们惊慌失措,连皇帝也惊得霍然起身。
正不知如何是好,一位戴着青鬼獠牙面具的少女,突然手握红缨枪从天而降!
少女轻而易举挑开两名刺客,从漫天烟尘里护住了皇后娘娘!
李财、李福这才回过神,慌忙带着其他侍卫赶过去护驾。
因为这里是佛门重地,贺瑶不敢杀生,只用红缨枪打伤了那些刺客,吩咐李财等人把他们捆起来等待发落。
她亲自护送张台柳离开,去禅房整理仪容。
在场的文武百官面面相觑。
这艘沉香木船是顾太尉献上来的,难道藏在里面的刺客……
也是顾家安排的?
魏九卿第一个站出来,高声呵斥道:“顾家好大的胆子,竟然在寿礼中安排刺客,意图谋杀皇后娘娘!顾停舟,你还不赶紧认罪?!”
“你胡说!”三公主元斐星忍不住叫了起来,“顾家对朝廷忠心耿耿,怎么可能谋杀皇后娘娘?”
皇帝惊魂未定,“究竟是怎么回事?!”
顾停舟面不改色,“回禀陛下,微臣也不知情。顾家和皇后娘娘无冤无仇,断无行刺的道理。想必,是有人故意栽赃陷害。”
场中陷入了争执。
此刻,禅房。
贺瑶抱着红缨枪守在屋檐下,透过绿纱窗望去,阿姐正安排宫女侍奉皇后娘娘洗漱更衣。
过了片刻,阿姐独自走了出来。
“阿姐……”贺瑶连忙迎上去,“皇后娘娘没事吧?”
贺沉珠摇了摇头,“你救驾及时,娘娘未曾受伤。娘娘打发我来问你,可知道那些刺客身上有什么特征?”
“特征?”贺瑶仔细回想了一会儿,“特别弱,算特征吗?”
“特别弱?”
“刺客的身手一般都很好,可是藏在沉香木船里面的那些刺客,连我半招都接不住。阿姐,这很奇怪呀!”
贺沉珠:“就算是天司判的高手,也很难接住你半招吧?”
“怎么说呢……”贺瑶酝酿着措辞,“那些刺客身手平庸,彼此也没有训练配合的默契,像是被人临时组织起来的一支队伍,全凭一腔仇恨支配自己的行动。简单来说,他们干刺杀这活儿,是业余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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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安安
第四十六章 你在教本宫做事?
业余的刺客……
贺沉珠道:“我明白你的意思了。”
她转身进了禅房。
张台柳站在一盆石榴花树前。
听完贺沉珠的禀报,她掐了一朵花,“你怎么看?”
贺沉珠轻声道:“臣女以为,顾家百年名门底蕴深厚,纵然十多年前曾经垮过一次,如今也早已东山再起。如果顾太尉想要行刺娘娘,绝不会派出这么一群乌合之众。恐怕……恐怕是有人想要挑拨娘娘和顾家的关系。”
“本宫和顾家什么关系?”
贺沉珠低眉敛目,“臣女失言了。”
“你认定不可能是顾家派来的,可恰恰如此,才证明这正是顾家的手笔。”张台柳盯着那盆石榴花,上挑的凤眼透出戏谑,“他想杀本宫。”
“娘娘……”
张台柳扬起饱满的朱唇,“男人多么无情,他们可以对任何女人花言巧语海誓山盟,也可以八抬大轿娶自己不爱的女人,甚至可以狠下心来,残忍杀害昔日的情人。”
贺沉珠沉默。
虽然没有接触过很多郎君,可她觉得并不是所有男人都很坏。
好坏不应该由性别决定,而是由人本身决定。
张台柳把石榴花抛进花盆,“去告诉外面的人,本宫受惊染病,决定提前回宫。”
“喏。”
贺沉珠正要出去,张台柳又道了声“慢着”。
张台柳挑起细长的柳叶眉,芙蓉花面流露出恶意,像是花妖化作骷髅恶鬼,“传本宫懿旨,将沉香木船和那些刺客全部送去山脚,一并烧了。顾停舟护驾不利,责令他亲自督办此事。”
贺沉珠眉心狠狠一跳,“那些刺客尚还活着,娘娘是要活活烧死他们?”
“这是本宫给顾家的警告。”
“娘娘!”贺沉珠果断跪了下去,“娘娘上个月才赐死五百名织工,如果今日烧死刺客,只怕会落得心狠手辣祸乱朝纲的罪名。还请娘娘收回旨意!”
张台柳居高临下,“你在教本宫做事?怎么,上个月给你的教训,还不够吗?”
贺沉珠悄然攥紧双手。
宫裙的遮掩下,那副身躯忍不住泛起旧痛。
上个月皇后娘娘要处死织工,她出言规劝,却被皇后娘娘罚进暴室,挨了五十鞭,若非宫中秘药,几乎丧命。
所有人都说,她是皇后娘娘最宠信的人,可只有她自己知道,伴君如伴虎的日子有多么煎熬。
她在宫中看似风光无限,却也只有她自己知道,她其实什么也改变不了,改变不了那些织工的命运,改变不了那些妃嫔的命运,改变不了那些还没出生就胎死腹中的皇嗣的命运……
贺沉珠面色雪白。
她慢慢起身,轻轻道了声“喏”。
……
已是黄昏,凤辇启程回宫。
贺瑶带着李财和李福,原本打算跟上,霍小七突然跑过来传话,说天司判不参与护驾了,小顾大人让所有人解散回家。
贺瑶好奇极了,“小顾大人不会真被罢职了吧?”
“虽然没有罢职,但跟罢职也差不多。”霍小七挠挠头,“因为那艘沉香木船是顾家献上来的,为了避嫌,所以陛下不让小顾大人参与追凶调查。魏家郎君又把北山百姓被害一事和郭家公子被杀的事捅了出来,陛下当场大怒,罚小顾大人停职半年。这三件案子,都交给魏家郎君处理。”
贺瑶一时说不清心里的滋味儿。
虽然顾停舟又凶又不讨喜,但魏九卿更加惹人厌恶。
还不如顾停舟呢!
她又问道:“那咱们这半年,听谁的命令行事?”
霍小七正儿八经,“咱们原本是小顾大人的直属部下,陛下传旨,咱们这段时间要听魏家郎君的调度,全力协助领军卫追查凶手。”
贺瑶:“……我突然想告假半年。”
贺瑶与贺沉珠道了别,回到禅房换上襦裙,重又扮起染病的淑女。
已是黄昏,佛寺钟声杳杳。
惠觉寺的文武百官及其家眷逐渐散场。
元妄站在禅房外,望向远处的金顶佛殿。
他今日在寺庙里杀了郭端平,算是犯下大戒,如果世上当真有神佛,那么所有的惩罚报应都请算在他一个人头上,莫要因为他亲近贺家小娘子,就让她也背负上他的罪孽。
他闭了闭眼,平息了内心的情绪,才缓步踏进屋里。
禅房幽静,夕阳温柔缱绻,绿纱窗外的石榴花开得正艳。
他在竹榻前坐了,注视贺瑶的桃花眼含情凝涕,俊俏的面庞上充满担忧之色,“岁岁,你可有好些了?”
他的声音清越动听,是温柔可亲的小侯爷。
贺瑶“虚弱”地睁开眼,“勉强”坐起身,“好些了,没能陪小侯爷一起观赏皇后娘娘的寿宴,真是对不住。”
元妄安慰道:“幸好你没去,寿宴上出了事见了血,郭家的公子被人杀害不说,还有一伙刺客打算行刺皇后娘娘,场面很是吓人。幸而侍卫及时护驾,皇后娘娘才未曾被害。”
贺瑶:“那还真是可怕呢。”
元妄:“是啊,太可怕了。”
春浓端着茶进来,她这一天都待在禅房,因此对外面的事十分好奇,“郭家的公子被人杀了?可有抓到凶手?”
元妄回答道:“并不知道凶手是谁,听说连尸体都没找到。”
春浓放下茶盏,“太凶残了,光天化日朗朗乾坤,竟然敢在佛祖眼皮子底下杀人,简直毫无人性!这种人,死后就该下地狱!”
元妄:“……”
呵呵。
下山的时候,元妄和贺瑶同乘一辆犊车。
其他世家贵族坐的都是马车,贺家的牛车混在其中,显得穷酸且十分格格不入。
贺瑶望着一辆辆华贵的马车从旁边驶过去,忍不住心如滴血。
为什么她家这么穷!
一辆马车经过,薛凝云从车窗里探出一张脸,讥笑道:“老远就闻见穷酸味儿了,我道是谁家的车,原来是贺二你家的牛车。你可得走慢些,若是弄坏了谁家的马车,怕是要赔不起的。”
贺瑶:“……”
好气!
她瞄了眼元妄,继续维持生病的虚弱模样,柔声道:“孟子曰,‘富贵不能淫,贫贱不能移,威武不能屈’,可见一个人的意志,绝不能被贫困的处境所改变。箪食瓢饮又如何,我清清白白一个人,荣华富贵对我而言不过是梦幻泡影过眼云烟。薛姐姐,咱们活在世上,最在意的应当是人与人之间的情谊,而非黄白之物。”
她面色苍白,眼神却格外坚定。
仿佛钱财对她来说,当真是最不要紧的东西。
第四十七章 这凉州土狗果然笨嘴拙舌
春浓一阵无语。
她家姑娘演技真好,如果不曾看见她半夜数钱,她简直都要相信她是真的不爱钱财了。
元妄怔住。
他凝视身边的小娘子,她穿嫩黄襦裙,梳简单的高髻,两鬓垂落流苏银步摇,眼尾因病而红如桃花,小脸苍白如纸,原本圆润的小脸也仿佛跟着尖俏几分。
她不爱金银珠宝,只在意人与人之间的感情,别人都瞧不起自己是凉州来的,贺小娘子却对他一视同仁。
她拥有世上最纯粹干净的灵魂!
这么贤惠善良的小娘子……
想娶!
薛凝云:“……”
贺二这天天上课打瞌睡的人,还知道孟子呢?
这番话,可是从前的贺二绝对说不出口的。
可见她疯了,实打实地疯了,只是偏偏跟别人疯的不太一样。
搞得她都想弄些药尝尝滋味儿了,说不定她吃了药以后学问还能精进几分……
正各怀心思,远处山脚下突然传来惨绝人寰的尖叫。
众人好奇地催车过去瞧,远远就看见浓烟滚滚火光冲天,惨叫声此起彼伏,令人肝胆俱裂。
等到走近了,贺瑶才发现被烧的原来是那艘沉香木船,以及——
她的瞳孔猛地一缩。
那些刺客!
他们被铁链牢牢地绑缚在沉香木船里,浑身都燃起了熊熊大火,依稀可见表情狰狞扭曲,正忍受着刻骨铭心的疼痛,不断地发出各种惨叫和谩骂。
有宫人在旁边议论道:“听说他们意图行刺皇后娘娘,娘娘震怒,下旨把他们和沉香木船一起烧了。”
“是皇后娘娘下的旨呀,这就不奇怪了。上个月西南蜀地的锦缎送晚了十日,也是娘娘下旨,赐死了那五百个涉事的织工。”
“刚刚他们骂的好像就是赐死织工的事,他们是那些织工的父亲、儿子、夫君,为她们报仇来着!”
“难怪行刺的时候功夫平平,原来他们不是专门的刺客。眼睁睁看着女儿、母亲、妻子被赐死,怪可怜的。”
“嘘,这话可不能乱说,要怪就怪她们自己,晚了十日才完工。”
“十日而已啊!”
“……”
十日而已啊……
世家贵族的马车从火堆旁经过,大都是漠不关心的姿态。
镇国公府的马车略作停顿。
车厢里,柏雅忍不住蹙眉,“活活把人烧死,这也太残忍了。”
“这就是我看不惯贺沉珠的缘故。”罗青鹤握紧折扇。
柏雅咬了咬嘴唇,轻声道:“贺大姑娘是皇后娘娘最宠信的宫女,可即便如此,她也不肯劝一劝皇后娘娘,想来,大约是为了她自己的地位着想吧。原以为贺大姑娘是良善之人,如今看来……也不过是阿谀奉承之辈。”
罗青鹤冷笑,“她利欲熏心、助纣为虐,真真辜负了那一身才情。所以我常说,女子是否才华横溢并不重要,人品道德才是最要紧的。可惜我阿耶阿娘没有心眼,不知道像贺沉珠那样的女人,绝不可能成为一个贤妇,娶她过门,是要为祸三代的。”
柏雅垂下眼帘,神情变幻莫测。
表哥娶贺沉珠,是无法更改的死局。
她得不到世子妃之位,她能做的,只有让他们夫妻离心,提高自己的宠妾地位,尽可能地为自己和家族谋取好处。
思及此,她突然伸出手,轻轻覆在罗青鹤的手背上。
四目相对。
柏雅认真道:“我已经明白表哥的处境是何其的艰难,也明白表哥心怀苍生的志向,我决意从今往后,与表哥同甘共苦,不遗余力地支持表哥。”
面前的小娘子温婉如水。
她眼里的那份崇敬,是贺沉珠脸上绝不会出现的情绪。
罗青鹤微微动容,“小雅……”
柏雅正经劝道:“所以表哥不能再游山玩水,为了天下苍生,你要努力当上高官,如此,在朝堂上才有话语权,才能为百姓谋利。”
她面上光明磊落,心里却道,如此,她的地位才能水涨船高。
哪怕是妾,那也是权臣的宠妾呢!
给广陵的那些小姐妹知道,还不得羡慕死她?
罗青鹤眼眶微微湿润。
虽然柏雅出身小门小户,但这份敢为天下先的胸襟,绝不是贺沉珠那种利欲熏心的女人能够拥有的。
这样的女人,才是真正的贤妻。
如果柏雅是他的世子妃……
哪怕不依靠家族,家中有这样的贤妻,他的仕途定然也会一帆风顺。
退婚另娶的念头,逐渐在罗青鹤的心里生根发芽。
罗家的马车离开之后,贺家的犊车悄然出现。
随着火势渐盛,惨叫声已经逐渐湮灭。
漫山遍野弥漫着浓郁的沉香,贺瑶嗅觉灵敏,总觉得那沉香里面似乎还藏着些诡异又令人作呕的甜香,大约是鲜血的味道。
她的面色更加苍白。
皇后娘娘看起来那么亲近随和的一位大美人,为什么……
为什么下手会这么残忍?
竟然下令将这些刺客活活烧死……
她跟随祖父上战场时,祖父曾经说过,士可杀不可辱,不能虐杀敌人,不能以草芥人命为乐,不论是敌国还是自家的士兵,他们也都只是平凡的父亲和儿子,能给他们一个痛快,就不要反复折磨凌辱。
给他们一个痛快,就算是战场上的“仁”了。
贺瑶有些后悔又有些自责,早知皇后娘娘会这么对待俘虏,当初在寺庙里时,她就直接下狠手了……
元妄眯了眯桃花眼,眼底晦暗深沉。
半晌,他慢慢收回视线,注意到了贺瑶的异常。
是了,他从凉州来,见惯了鲜血和人命,这地狱般的惨象比起凉州的饿殍遍野,实在是不算什么。
可是贺家小娘子养在深闺娇娇怯怯,每日弹琴绣花的,哪里见过这种血腥场面?
只怕都要吓破了胆。
他为贺瑶递上一盏温茶,想说些安慰的话,却又不知从何说起。
这些年风里来雨里去的,他从未接触过像贺家小娘子这般娇弱矜贵的少女,又哪里晓得如何安慰人家呢?
过了好半晌,他才勉强想出一句,“若是害怕,不妨喝些热水。”
春浓翻了个白眼。
不会安慰可以不要安慰,叫人家小姑娘多喝热水算什么事儿?
难道她家姑娘不知道多喝热水吗?
这凉州土狗果然笨嘴拙舌,上不得台面,配不上她家姑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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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安鸭
第四十八章 她比洛京城里的小娘子都要勇敢
犊车已经驶远了。
贺瑶捧着那盏热茶,感受着掌心的温度,情绪缓解不少。
她感激地凝视元妄。
小侯爷真好。
世上从没有哪位郎君,叮嘱她多喝热水呢。
她上过战场,见过血肉横飞的景象,因此看见刺客被活活烧死时的不适能够很快调整过来,可小侯爷只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读书人,面对那样的场景定然非常害怕,但他却能克服恐惧,反过来安慰自己……
山中夕阳坠落。
淡金色的光晕染在他的面颊上,更显少年温润如玉。
世上再无如他一般的郎君。
贺瑶按捺住心动,柔声道:“小侯爷心思细腻,我已好了许多。我自幼在深闺里娇养长大,连杀鸡也不曾见过,刚刚听见惨叫声,只觉惨绝人寰,实在令人不忍。”
春浓:“……”
她家姑娘可真会睁着眼睛说瞎话。
说什么连杀鸡也没见过,她提枪杀人的时候,可是连眼睛都不眨的呢!
偏偏元妄很吃这一套。
贺家小娘子多么柔弱娇贵呀,这世上总该有个人好好守护她。
他心疼地蹙了蹙眉尖,“你别怕,从今以后,我会保护你。”
贺瑶娇羞地垂下卷翘的长睫,心里宛如喝了蜜一样甜。
落在少年眼中,她比满山的石榴花还要明艳动人。
……
是夜。
贺瑶大大咧咧地坐在窗台上,对着遥远的明月露出笑容。
春浓送茶进来,见她这副痴相,嫌弃道:“姑娘是在想小侯爷?”
贺瑶转过身,杏子眼弯如月牙,“他见我害怕,便叫我多喝热水,这般体贴细致,整个洛京再找不出第二个!”
春浓嗤笑,“当初姑娘和魏九卿在一起时,他不也这般体贴细致?结果呢?他就是个渣滓!男人嘴上说几句关心的话算什么,非得付出钱财和行动,那才是真正的喜欢呢!小侯爷住进府里这么久,也不见他送姑娘昂贵的珠钗首饰、绫罗绸缎,又穷又潦倒,还是赶紧退婚吧!”
贺瑶迟疑地绕着一缕头发,“他……他跟魏九卿是不一样的。”
用钱财来衡量一个人的真心……
对小侯爷来说是不公平的。
小侯爷家族落魄,手上只剩五千两银子,听起来是很多,但如果要在洛京城安家立业,那么无疑是远远不够的。
她又怎么能要求他送她许多昂贵的礼物呢?
“姑娘忘记在魏九卿那里栽的跟头了吗?”春浓又劝,“姑娘已经受过一次伤,可不能再对别人付出真心了!”
贺瑶耷拉着眼帘。
半晌,她忽然抬起头,杏子眼格外坚定明亮,“春浓,就算上一次所遇非人,可是再次遇见心仪的小郎君,我仍旧敢爱。爱了就是爱了,就算再次摔得头破血流,我也会打破牙齿和血吞,自己努力站起来,再次往前走,什么也不怕!”
春浓愣住。
贺家的小娘子,小脸圆润娇艳,白皙的两颊透出天然的粉嫩,卷翘的睫毛扑闪扑闪,像是浸过糖霜的苹果,甜的不像话。
她爱得大大方方,她比洛京城里所有的小娘子都要勇敢。
对比之下,春浓顿时觉得自己就是个感情里的胆小鬼。
对着贺瑶明亮的眼睛,春浓败下阵来。
她揉了揉自己的脑袋,无奈道:“罢了罢了,败给你了……那咱们提前说好哦,以后姑娘要是被小侯爷欺负了,可不许哭鼻子。”
“嘿嘿,”贺瑶捧着小脸笑,“他那么柔弱的一个小郎君,才不敢欺负我呢,我欺负他还差不多!凭我的本事,我可以把他摁在墙上欺负,他长得那么好看,想想就很开心!”
春浓:“……”
摁在墙上欺负是什么鬼?
她家姑娘似乎在外面看了什么了不得的话本子!
不过……
突然很为小侯爷的未来担忧呢。
春浓铺好床榻,“姑娘现在就寝吗?”
贺瑶从衣橱里翻出窄袖束腰的衣裙,“明天不用早起去国子监,所以我今夜去天司判查卷宗,可以查一整个通宵!”
春浓替她取来青鬼面具,不忘唠叨,“国子监考试的时候你要是有这么用功,还愁年年考倒数第一?从前也就罢了,你如今在小侯爷面前扮成高门淑女,今年再考倒数第一,看你怎么跟他解释。”
贺瑶:“……”
这还真是个难题。
……
因为顾停舟被停职的缘故,今夜的天司判纪律十分松散。
贺瑶踏进衙门,瞧见霍小七带着几个值夜的巡捕,正吆五喝六地投骰子赌钱玩儿;李财和李福拿条凳拼成床榻,睡在角落鼾声震天;还有几个巡捕聚在一块儿,叫了烤鸡和酒,一边大快朵颐一边高谈阔论,言语间颇有些人生得意须尽欢的豪气。
她径直去了卷宗室。
天司判的卷宗室其实是一座木楼,高达四层,经年累月的卷宗堆积成山,还有许多卷宗因为没人打理的缘故,已经开始受潮长霉。
贺瑶点燃几盏青灯,朦胧照亮卷宗室的一角。
她从故纸堆里抽出一本档案,被扬起的灰尘呛得连连咳嗽。
她盘腿坐到地上,就着灯笼光翻阅起来。
看了七八页,困意逐渐来袭。
白天在惠觉寺东奔西走,实在是太费神了,况且她现在正是睡觉长身体的年纪。
贺瑶眼皮打架,点头如小鸡啄米。
她忍不住打了个呵欠,抱着档案趴到矮案上,“实在撑不住了呀,我且先睡会儿,就睡一小会儿……等下我会加倍努力的……”
她的声音越来越弱。
这一睡,就是两个时辰。
贺瑶是被惊醒的。
霍小七在外面敲门敲得山响,“魏公子来了!贺小娘子,魏公子来了!说是要来调几个人手,去惠觉寺连夜搜查郭奋勤的尸体!”
他们知道贺瑶不愿意在外人面前暴露身份,所以提前通知她。
贺瑶戴上青鬼面具。
因为不愿意见魏九卿,她懒得出去,干脆继续装睡。
谁知过了片刻,魏九卿竟然进来了。
他跪坐到贺瑶身侧,动作温柔地为她披上斗篷,“虽已入夏,夜间却还是寒凉的。你们天司判就这么一位小娘子,你们也不知道照顾她些,竟然任由她在这里睡觉。若是染上风寒伤了身子,可如何是好?”
贺瑶:“……”
恶心玩意儿,惯会在人前装模作样。
第四十九章 魏九卿这是在使美男计?
贺瑶才不愿意穿魏九卿的斗篷呢,干脆顺势“惊醒”。
她揉了揉眼睛,假装吃惊,“魏……魏大人?”
魏九卿笑了笑,抬手示意霍小七等人都退出去。
他亲自拨亮灯盏,“昨日惠觉寺里,我见你舍身去救皇后娘娘,心都提到了嗓子眼儿。顾停舟只晓得支使你们办事,却不知你只是个柔弱的小娘子,那么危险的事情也叫你去做,当真半点儿也不心疼你。”
贺瑶很认真,“我并不柔弱。”
她一拳就能打飞魏九卿这个狗男人!
魏九卿依旧面带微笑,他生得俊俏,穿梨花白的圆领袍,长夜灯火下显得干净出尘,饱含亲和力的笑容令人如沐春风。
他柔声道:“你也是小娘子,小娘子怎么会不柔弱呢?我见别家的小娘子,每日都会打扮得漂漂亮亮,没事的时候学一学琴棋书画,或者与小姐妹一起赏赏花,日子过得精致而又惬意。可你呢?你小小年纪,就要在天司判为顾停舟卖命……”
他顿了顿,凤眼里染上一丝不忍,“我实在心疼你。你若是我的手下,我定然舍不得你辛苦,更舍不得你冒险。”
贺瑶藏在面具下的杏子眼格外晶亮。
她就说魏九卿好好的跟她套什么近乎,原来是挖墙脚来着。
是了,他身边各色各样的女孩儿都有,唯独没有功夫好的。
说什么心疼她、舍不得她辛苦,如果她真到了他的身边侍奉,只怕最后会被利用到剥皮拆骨,连渣都不给她剩。
她笑道:“魏大人想让我去领军卫?”
魏九卿亲昵地弹了下她的额头,“可以吗?”
贺瑶:“……”
她嫌恶地捂住额头。
这人仿佛有什么大病,说话时动手动脚,怪叫人恶心的。
她皮笑肉不笑,“不是我吹,我的身手起码排得进天司判前十,魏大人想挖我去领军卫,总得付出点儿什么吧?我要求不高,每个月给我十万两雪花纹银就成。”
十万两雪花纹银……
魏九卿的脸色瞬间转冷。
她以为她是谁?
一个籍籍无名的打手罢了,张口就想要十万两雪花纹银,她怎么不去抢?
他维持住温文尔雅,“姑娘何必与我说笑?像你这般气质高雅出尘脱俗的小娘子,洛京城绝对找不出第二个。依我之见,姑娘并非见钱眼开的庸脂俗粉。”
贺瑶几乎快要笑出声来。
气质高雅?
出尘脱俗?
魏九卿好会睁眼说瞎话,如果他知道他夸的是她,估计得呕死。
她歪了歪头,语气夸张而恶劣,“不会吧、不会吧?魏大人不会是想空手套白狼吧?你什么也不付出,就想让我去你身边侍奉,这怎么可能呢?早就听说魏大人光风霁月有君子之名,没想到,竟然这么抠抠索索……”
她上下打量魏九卿,毫不掩饰嫌弃之情。
魏九卿蹙了蹙眉心。
原以为这个小娘子四肢发达头脑简单,随便骗一骗就愿意死心塌地跟着他,就像当初的贺瑶一样,没想到还是个有脑子的……
他眸光微动,很快流露出一副脆弱的模样,自嘲道:“原是我不配,我到底比不上顾停舟,他是那么擅长收买人心,不像我,既笼络不住心腹,也留不住有本事的人。到最后,落得个孤零零的下场……”
卷宗室里,灯火幽微。
郎君白衣胜雪面如冠玉,垂眸时神情黯淡,双眼微红我见犹怜。
贺瑶明白,他在使美男计。
她故意凑近魏九卿,观察了他的脸片刻,随即一本正经地点点头,“你确实比不上小顾大人,小顾大人的容貌阴柔娇丽,哭起来时梨花带雨,别提有多好看。你哭得不对,你应该朝灯火睁着眼,然后泪珠子这么簌簌滚落——”
她伸手往魏九卿的脸上比划,却被他拍开。
魏九卿沉着脸站起身,“耍我?!”
聊了这么久,他再蠢也该发现这个女人的不对劲了。
她根本就没想过投靠他!
“哎呀,好好的您怎么生气啦?”贺瑶无辜却又讥讽,“人家跟您开个玩笑而已,难道魏大人连玩笑也开不起吗?”
魏九卿忍无可忍,“来人,把她从天司判除名!”
贺瑶挑眉,魏九卿是要赶她出天司判呢。
霍小七等人挤到卷宗室里,不明所以地看着他们。
魏九卿厉声呵斥,“陛下有旨,顾停舟停职期间,你们全部归我调度负责。这个女人玩忽职守,所以我决定除掉她的巡捕之职!”
霍小七小声道:“不都说魏公子温润如玉光风霁月,是洛京城第一君子吗?怎么他现在看起来……跟传言不太一样呀?我阿姐还让我帮她要魏公子的题字签名,我现在是要还不是要啊?”
李财:“这不是重点。”
李福:“重点是,他要赶走咱们判花。”
惠觉寺里,贺瑶从天而降救出皇后娘娘的那一招,令天司判的兄弟们佩服得五体投地,如果没有贺瑶及时出手,皇后娘娘遭遇不测,他们这群人都得跟着陪葬。
他们对贺瑶崇拜的不得了,如今骤然听见魏九卿要把她赶出去,顿时个个都黑了脸。
魏九卿见他们动也不动一下,脸色不禁更加难看,“到底是顾停舟的手下,纪律松散不堪,难怪会在惠觉寺里捅出那么大的纰漏。你们忤逆我就是忤逆陛下,忤逆陛下就是抗旨不尊,抗旨不尊乃是重罪!怎么,你们想跟她一起被逐出天司判?!”
霍小七等人更加不忿。
面前这位白衣胜雪的郎君,哪里是什么温润君子,分明是个虚伪的小人,他们恨不能把他围起来暴打一顿!
都是热血少年,他们捏了捏拳头,朝魏九卿步步逼近。
魏九卿下意识往后退,“你们……你们想干什么?!”
眼见场面即将失控,角落里突然传来一声喑哑的嗤笑。
“谁?!”贺瑶警惕地望去。
角落里一片混沌黑暗。
须臾,随着打火石声响,一点光亮明明灭灭。
一盏青灯徐徐燃起,照亮了黑暗。
披着群青色外裳的郎君,唇红齿白昳丽俊美,像是刚睡醒般,慵懒地靠坐在书堆里,正慢条斯理地挑起青灯。
是顾停舟。
众人皆都愣住。
魏九卿咬牙切齿,“你不是被停职了吗?为何会在天司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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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安呐
第五十章 热爱学习的贺岁岁
“是停职,又不是罢官,我为何不能来天司判?”顾停舟的声音散漫不羁,狭长的凤眸扫了眼贺瑶,“陛下只是让你调度我的人,却不曾赐你逐人的权利。魏九卿,你掂量着些。”
他也才十九岁的年纪,是个还未及冠的小郎君。
可他仅仅只是坐在那里,气场就能压过这里所有人。
霍小七等人犹如找到了主心骨,纷纷朝他靠拢,最后无声地在他身边站定,像是最坚定的信徒。
贺瑶眨了眨杏子眼。
看来洛京城里好些小娘子都看走了眼,她们嫌弃顾停舟阴郁冷酷不敢亲近,却要去亲近魏九卿,可谁能知晓,顾停舟才是值得托付的人呢?
刚刚出声的举动,不仅是在维护她,也是在保护霍小七他们,不叫他们因为冲动而惹出祸端。
贺瑶弯起眉眼。
虽然小顾大人平时抠门苛刻了些,但确实是个不错的上司呀。
魏九卿和顾停舟对峙片刻,拂袖道:“罢了,我也不是赶尽杀绝的人。既然顾大人亲自出面求情,我总该给几分面子。”
他顿了顿,唇角忽然扬起一抹奇异的微笑,“洛京城外有个聚众违法之地,名叫馒头窟,这位——小娘子怎么称呼?”
霍小七抢答,“她叫判花!”
众人表情诡异。
贺小娘子是他们天司判公认的判花,让魏九卿这么称呼,似乎也没错……
魏九卿觉得哪里怪怪的,却还是继续道:“这位判花姑娘,烦请三个月内捣毁馒头窟,否则,请自觉滚出天司判。”
众人握紧了拳头。
馒头窟鱼龙混杂,聚集了三教九流之人,上头又有人罩着,这么多年来官府都拿它没办法,贺小娘子又怎么可能在三个月内捣毁它?
这不是故意为难人嘛?!
贺瑶可怜巴巴地望向顾停舟,指望他替自己出头。
顾停舟慢条斯理,“魏大人这是强人所难。”
贺瑶心里暖暖的。
看吧,顾停舟这家伙看似出身名门孤高清冷不可亲近,实际上很为手底下的人着想,是个好人呢!
她得意叉腰,鹦鹉学舌,“没错,这是强人所难!”
顾停舟慢悠悠的,“这个活儿,她接了。”
贺瑶得意,“这个活儿,我接了——诶?!”
她不可思议地睁圆了杏子眼。
她小跑到顾停舟身边,狗腿地俯下身去,凑到他耳边低语,“老大,这个活儿,我接不了!”
顾停舟唇畔带笑,坚定地注视魏九卿,“她接了。”
贺瑶小小声地抗议,“真的接不了……”
魏九卿冷笑,“我等着判花姑娘的好消息。”
他径直拂袖离去。
霍小七等人面面相觑,下一瞬开始七嘴八舌:
“老大,馒头窟那鬼地方危险极了,贺家妹妹身娇体弱的,怎么能派她去剿灭馒头窟?这不是送羊入虎口?!”
“没错没错,老大,你可不能辣手摧花呀!”
“……”
顾停舟凉幽幽地扫他们一眼,“滚出去。”
霍小七等人自觉地闭上嘴巴,递给贺瑶一个自求多福的眼神,麻溜儿地滚出去了。
贺瑶鼓起勇气,“小顾大人,说吧,你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盼望我死的?是不是我活着,妨碍你官复原职了?”
“除掉馒头窟,你能记大功,我也能官复原职,何乐而不为?”顾停舟专心致志地拨弄青灯,“你也不想被魏九卿使唤调度吧?”
贺瑶张了张嘴,“我——”
顾停舟:“据我所知,他曾是你心上人?你这眼光……”
怪不得曾被那些小娘子称作草包。
贺瑶:“……”
把魏九卿当做心上人,确实怪丢人的。
她蹭了蹭鼻尖,顾左右而言他,“反正我一个人除不掉馒头窟,谁知道那鬼地方藏着怎样的高手?小顾大人,你就说帮不帮我吧!”
顾停舟起身坐到书案前,提笔写了两张字条,分别塞进两枚锦囊里,“你带在身上,将来去了馒头窟,遇到危险的时候打开,可以保全你的性命。”
贺瑶吃惊地接过,按捺住现在打开的冲动,“这么神奇?”
顾停舟又翻出一枚竹哨,“用完锦囊,到生死攸关之际,你吹响竹哨,我的人会随时接应。”
贺瑶迟疑地接过竹哨。
余光瞥见灯火里美貌昳丽的顾停舟,她忽然轻佻地吹了声口哨,笑嘻嘻没个正经,“还挺好使!”
不等顾停舟发怒,她又清了清嗓子,正儿八经道:“我阿耶下个月要运送粮草去边疆,顺便探望祖父和阿兄,一来一去得两个多月。到时候府里没人管我,不如就把捣毁馒头窟的任务定在下个月?”
“也好。这个月,我会尽快在馒头窟布置暗桩和人手。”
两人商量完,贺瑶才回家。
顾停舟瞥向被她翻过的卷宗,眸色深沉锐利。
贺二进天司判……
似乎是为了查一件要紧的案子。
与贺家有关吗?
……
接下来的这段时间,贺瑶几乎每一夜都是在天司判卷宗室度过的,这日清晨起床,她又是顶着两个黑眼圈爬上了去学堂的犊车。
元妄扶了她一把,却见她小脸苍白,挂两个黑眼圈,整个人头重脚轻,处处透着虚浮。
他关心道:“岁岁昨夜没睡好?”
贺瑶哆哆嗦嗦地捧起一盏杏仁茶。
岂止是没睡好,她是压根儿没睡。
昨夜去天司判查案子,后半夜又被霍小七他们拉着赌钱,输了半吊钱不说,她连眼睛都没来得及合就匆匆赶回家。
彻夜没睡,她现在仿佛快要虚脱过去了!
她勉强笑道:“不瞒小侯爷,我彻夜苦读四书五经,一时忘了时辰,因此耽搁了睡眠,让你笑话了。”
元妄满眼温柔。
世上再没有哪位小娘子,像贺岁岁这般热爱学习。
他柔声道:“虽然岁岁平日里不显山露水,但定然学识渊博,肚子里装着的墨水,恐怕比宫里最有学问的博士还要多。”
贺瑶:“……”
不,她肚子里装着的只有胡饼和酪浆。
她今天早上吃了整整五张胡饼呢!
犊车一路驶到了国子监。
贺瑶坐到后排,抱着课本倒头就睡,惹来班上不少小娘子嫌弃。
薛弄巧拽了拽薛凝云的衣袖,“阿姐,你看她……”
薛凝云翻了个白眼,“昨夜也不知道干什么丢人现眼的事儿去了,一到学堂就开始睡觉,真是讨人嫌!活该门门课倒数第一!”
薛弄巧伸手在自己眼睛上面打圈比划,“她脸白,这里,青黑青黑,不正常……”
薛凝云讥讽又得意地勾了勾唇角,“大约是那药在起作用,瞧贺二那虚脱的样子,应该是快死了。”
“快死了”的贺瑶,在用午膳的时辰又开始活蹦乱跳。
眼见她如离弦之箭般直奔膳堂,薛凝云恶狠狠攥紧拳头,“贺二究竟怎么回事?!明明早上都快要死了,这是回光返照吗?!”
“回光返照”的贺瑶,活生生吃了三大碗白米饭配红烧肉。
第五十一章 你别跟贺二学呀
她阿耶没什么钱,又一向主张过简单朴素的日子,因此府里一日三餐多为素食,她在国子监唯一的乐趣,就是吃这里的肉了。
少女正是长身体的年纪,又喜欢舞刀弄枪上蹿下跳,吃饭时食欲极好,吃嘛嘛香。
除了薛家姐妹,其他小娘子也都惊呆了。
她们为了保持清瘦窈窕的体型,午膳一般都只食用小半碗米饭,再加些蔬菜瓜果,便是吃半块肉都觉得是罪过,哪敢像贺瑶这般大快朵颐?
薛凝云忍不住出言讥讽,“瞧她这一副饿狗投胎的样子,好像平日里贺将军不给她吃肉似的,也不嫌丢人!幸好这里没有小郎君,不然他们以为咱们也是这般吃肉的呢!狼吞虎咽,没有半点儿淑女仪态!”
贺瑶故意当着所有小娘子的面夹起一块红烧肉,那红烧肉肥瘦相间,淋满了香醇的酱汁,撒些碧绿葱花,看起来就很好吃的样子。
她“嗷呜”吃掉了那块红烧肉。
一位年纪小的小娘子忍不住咽了咽口水,“不是啊,我看她吃得好香的样子,我……我也想添几块红烧肉。”
罗辞玉劝道:“你别跟贺二学呀。”
又有小娘子眼泪汪汪,“什么清瘦窈窕,什么小郎君,我管他们干什么!我已经三个月没吃肉了,上课的时候常常饿得头晕眼花,我不管,我要吃肉!”
一群小娘子忍无可忍,纷纷去添红烧肉。
贺瑶擦干净嘴巴,杏子眼亮晶晶的,“没错,管他们作甚,咱们只要健健康康就好。健健康康的样子就已经很漂亮了,瘦成白骨精又有什么好的呢?”
罗辞玉:“……”
好吧,其实她也想吃红烧肉。
眼看罗辞玉都去添红烧肉了,薛家姐妹对视一眼,终于忍无可忍跟着去抢红烧肉。
她们其实也好想吃的!
小娘子们用过午膳,女夫子突然笑容满面地过来传话,说是下午的音律课改成了骑射课,会有一位新的先生来给她们授课。
学堂里顿时响起一片抗议声。
薛凝云率先反对道:“我们平日里学的是琴棋书画,大家都不会骑射。骑射那么粗鲁的东西,为什么要让我们学?!我不学!”
“薛姑娘觉得,骑射很粗鲁?”
一道清冷阴郁的声音从门外传来。
披着群青色外裳的顾停舟,缓步踏进门槛。
郎君唇红齿白美貌昳丽,偏偏周身气度阴冷孤高,许是因为长期和尸体、凶手案打交道,整个人格外诡谲冷漠,令人不敢直视他的双眼。
尤其是他的那双手,虽然那双手修长如玉骨节分明格外漂亮,可小娘子们都觉得它们时常抚摸尸体,随时随地都能掐死人,说不定他的指甲可以像僵尸那样伸长变尖,怪瘆人的……
学堂里鸦雀无声噤若寒蝉。
贺瑶挑了挑眉,难道新来的先生,就是顾停舟?
看来顾停舟被停职以后闲得慌,都跑来给小娘子们上课了。
被诘问的薛凝云张了张嘴,惊恐得发不出一个音。
谁不知道顾停舟是洛京城最有出息的小郎君,不仅还未及冠就在天司判任职,还深得三公主的喜欢,前程好着呢!
她可不敢顶嘴……
顾停舟扫视她们,见她们纷纷低下头,满意微笑,“看来诸位都没有异议了。另外,骑射课的成绩也会加入学年考核。换言之,如果骑射课不及格,学年考核将被直接取消优秀。”
“什么?!”
学堂再次沸腾。
小娘子们不敢置信地望向顾停舟,对上他冷淡阴郁的眉眼,知道他并不是在说笑,于是又纷纷害怕地低下头去。
贺瑶偷偷往嘴里塞了一粒花生米,杏子眼弯如月牙。
小顾大人好可怕哦!
骑射课如期而至。
小娘子们被领去马厩挑选马匹,贺瑶挑了一匹最凶悍的黑马,余光忽然注意到远处小树林鬼鬼祟祟一闪而过的身影。
霍小七?
她揉了揉眼睛。
这里是国子监不是天司判,是她眼花了还是霍小七走错地儿了?
不过连小顾大人都来了,霍小七他们出现在这里似乎也不足为奇。
贺瑶趁其他人不注意,直接溜了。
薛弄巧眼尖,见她溜号,连忙拽了拽薛凝云,“阿姐……”
薛凝云冷笑,“这小贱人不知道又干什么去了,总归肯定没好事。你且替我应付先生,我跟上去瞧瞧。”
贺瑶一路追着人影消失的方向,最后来到了一间偏僻的厢房。
她推开门,厢房正中间摆着一张长桌,躺在长桌上的尸体伤痕累累遍布尸斑,正是郭奋勤。
霍小七等人带着皮手套,似乎正要验尸。
贺瑶连忙掩上门,“你们在哪里找到的郭奋勤?”
李福解释道:“在惠觉寺竹林里面挖出来的,本来应该交给魏九卿,但是我们看魏九卿不顺眼,所以没有上报给他,只偷偷运走了尸体。小七说想先检查一遍,看看郭奋勤是怎么死的。正好小顾大人来国子监执教,我们寻思着既然有人关照,干脆也来这里验尸好了。”
贺瑶:“……”
顾停舟在哪里执教,跟他们在哪里验尸有半个铜板的关系?
他们是离了顾停舟就验不成尸还是怎样?!
她道:“这里好多小娘子,你们这又是尸体又是血的,万一吓到她们就不好了。”
“无妨。”
背后传来清冷的声音。
顾停舟不知何时跟过来的,随手掩上屋门,“我给她们布置了功课,她们一时半刻不会出现在这里。”
他瞥了眼尸体,“他是怎么死的?”
贺瑶:“……”
所以,她逃课了,她的先生也逃课了?
霍小七已经麻溜儿地解开了郭奋勤的衣裳。
仔细检查过伤势,他道:“致命伤在心脏位置,初步判断是被一把精巧的匕首捅穿了心脏。除此之外,他的胸腔、大腿、颈部、面部等地方也分布了密密麻麻的伤口,是锋利的簪子所伤。”
目光落在郭奋勤的某一处,他又瞟了眼贺瑶,不太自然道:“咳,另外……咳……他的那个地方……被人用簪子扎了个稀巴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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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安安
第五十二章 薛姐姐来得不巧
在场众人神情怪异。
这得多大仇多大怨,才能干出如此丧心病狂的事?
李福推测道:“莫非是情杀?当日惠觉寺里,小娘子众多,是不是其中一位因爱生恨杀了郭奋勤?”
贺瑶:“……”
那伤……好像是九公主的手笔。
霍小七摘掉鹿皮手套,“案发现场没有打斗的痕迹,凶手是一招毙命,可见功夫极好。除了贺二,其他小娘子没有这种本事。”
他说完,众人陷入诡异的沉默。
第一个出现在案发现场的人,似乎正是贺瑶。
贺瑶无辜地举起手,“我和郭奋勤无冤无仇,我杀他作甚?”
顾停舟淡淡道:“我相信她。”
霍小七等人也是相信贺瑶的。
霍小七继续分析道:“郭奋勤的致命伤是匕首造成的,身上那些大大小小用以泄愤的伤口,则是银簪造成。如果是一个人所为,没必要换两种利器,所以我推测,杀郭奋勤的另有其人。”
贺瑶点点头,“言之有理。”
所以,杀害郭奋勤的其实并不是九公主。
贺瑶忽然灵光一闪,想起了那日惠觉寺佛殿里九公主的话:
——哥哥,她发现我们了。
难道说……
那时九公主并不是在跟郭奋勤的尸体说话,而是……
当时她背后藏着真正的凶手,她在跟凶手说话!
顾停舟敏锐地捕捉到她脸上异样的神情,“你是不是想起了什么?”
贺瑶回过神,迅速弯起眉眼,“没有呀。”
霍小七忽然摆弄了一下郭奋勤的手,“对了,死者的手腕曾在生前不久被人生生折断,之后才被杀害。啧,郭奋勤到底得罪了多少人,居然在这么短的时间内连续遭了三种罪……”
贺瑶:“……”
这个是她干的。
众人正专心致志地研究郭奋勤的尸体,门外长廊忽然传来脚步声。
伴随着脚步声的是少女的喘息和咒骂声,“该死的贺二,跑得比兔子还快,叫我一阵好找!我倒要看看你究竟在搞什么幺蛾子!”
是薛凝云,她的脚步声已经到了门口。
顾停舟等人来不及送走尸体,只堪堪来得及躲到后窗下——
薛凝云凶神恶煞地推门而入,“贺二——”
厢房空空荡荡,最中间摆着一张长桌,长桌上躺着一具尸体,尸体的衣裳被扒得干净,尸身已经有些腐坏,血迹斑斑,十分渗人。
贺瑶站在长桌旁,无辜地眨了眨眼睛,“薛姐姐来得不巧……”
薛凝云:“……”
一腔血迅速涌进脑袋。
下一瞬,她发出杀猪般的尖叫,撞鬼般跌跌撞撞地逃了出去!
贺瑶面露同情。
所以说对她的好奇心那么旺盛干什么呢?
第一次在她这里撞见了孙黑狗的脑袋,第二次又撞见了郭奋勤的尸体,薛凝云这不是自己跟自己过不去嘛?
见顾停舟带着霍小七他们翻进屋里,贺瑶叮嘱道:“薛凝云肯定是去叫人了,你们快把尸体搬走。”
众人手忙脚乱,刚收拾完现场,薛凝云就带着一群人浩浩荡荡地回来了。
穿过回廊,薛凝云哭哭啼啼地倾诉,“我看得清清楚楚,贺二把一具尸体搬回了国子监!那尸体血淋淋的,看起来都快腐烂了,别提有多吓人!贺二胡作妄为,如今甚至闹出了人命,还请夫子们一定要把她逐出国子监,再扭送官府!”
夫子们脚下生风,个个表情严肃。
跟在后面的小娘子们惴惴不安,既好奇又害怕。
到了厢房门口,屋门是敞开的。
薛凝云伸手一指,“夫子们请看,尸体就在那里!”
众人望去。
长桌上空空如也,哪来的什么尸体!
贺瑶端坐在书案后,正手捧书卷埋头苦读。
听见动静,她抬头望去,随即惊讶地站起身,“夫子?各位姐姐妹妹?你们怎么会在这里?”
薛凝云不敢置信。
她冲进厢房,仔细检查了一遍,那具尸体竟然不翼而飞!
“不可能!”她厉声,“绝对不可能!我明明看见了尸体!就在这里,他就直挺挺地躺在这张长桌上!”
“什么尸体?”贺瑶不解,“我竟不明白薛姐姐在说什么。因为我太笨了,总是读不好书,所以一个人悄悄来这里用功。这里始终只有我一个人,没有什么尸体呀。”
众人怀疑地盯向薛凝云。
贺瑶又关切道:“上回薛姐姐兴师动众,说在我的包袱里面看见了一颗人头,今儿又说看见了尸体,莫不是……莫不是被什么脏东西缠上了?”
薛凝云一噎。
旁边的小娘子们也忍不住悄悄离她远些。
诡异的静默中,贺瑶娇憨地叩了叩自己的脑壳儿,“瞧我,总是笨嘴拙舌的。光天化日朗朗乾坤,又是天子脚下,怎么会有脏东西呢?想来是薛姐姐没休息好,所以眼花了的缘故吧!夫子,不如给薛姐姐放几天假,让她好好休息。”
“我没有看花眼!我明明看见了尸体,就在这张长桌上,他就在这张桌子上!”薛凝云拼命推搡长桌,似乎是想证明什么。
然而这番举止落在众人眼中,就像是疯魔痴傻了一般。
夫子们脸色难看,示意侍女把薛凝云拖走。
直到被拖出老远,薛凝云还在挣扎尖叫,“我看见了,我明明看见了的!贺二,你不得好死,你这个贱人装神弄鬼,你不得好死!”
小娘子们吃惊地睁圆了眼睛。
薛凝云向来以淑女名媛自居,琴棋书画样样精通,每年都能考进国子监前三名,没想到今日竟然暴露出如此粗鄙不堪的一面,可见平日里的精明能干、贤淑通透都是装出来的!
这些话,连她们府上最不堪的仆妇都骂不出口呢!
“哼,幼稚,无趣。”
一道鄙夷的女音从人群后面传来。
贺瑶好奇地望去,不觉愣了愣。
说话的人是三公主,她怎么会在这里?
罗辞玉看出她的疑惑,小声解释道:“三公主爱慕顾停舟,听闻他临时来国子监执教,所以也巴巴儿地跟了来。对了,九公主也来了,好像是被皇后娘娘硬塞进来的。我听我阿娘说,皇后娘娘想让九公主和顾家联姻呢。”
九公主……
贺瑶很快在走廊外面看见了元成璧的身影。
等众多小娘子们重新回到赛马场上,贺瑶悄悄拉走元成璧。
她把元成璧带进小树林,“敢问殿下,那日惠觉寺,杀了郭奋勤的人究竟是谁?殿下见过他,是不是?”
元成璧双手环胸,“多日未见,不问你姐姐在宫中可好,却要问我凶手的事……可见世上在意姐姐的,只有我一人。”
贺瑶:“……”
驴头不对马嘴。
她跟这位九公主完全没办法沟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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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安安鸭
第五十三章 下次遇见,我一定会亲手抓住你
贺瑶只得耐心道:“天司判在追查凶手,如果殿下能帮忙找到线索,肯定会给小顾大人留下不错的印象。所以,殿下能告诉臣女,凶手究竟是谁吗?”
似乎很享受别人求自己的感觉,元成璧笑容烂漫,“我与他过有约定,绝不出卖彼此。”
贺瑶眸光微动。
那日惠觉寺,除了洛京城的文武百官,还有一个人也来了——
凉州大盗。
也就是那个叫空释的少年。
她沉吟片刻,认真道:“殿下无需出卖他,殿下只需回答我,那个少年杀害郭奋勤,是因为他和郭奋勤有仇,还是因为他和郭家有仇?”
“唔,”元成璧回忆了一下,“听他和郭奋勤的对话,应当是和郭家有仇吧——你竟敢套我的话?!”
她的脸色瞬间变得狰狞可怕,仿佛要活生生吃了贺瑶。
贺瑶没搭理她,心思早已百转千回。
那个盗贼和郭奋勤都是凉州人,早早结下仇恨,也不是不可能。
她刚刚询问九公主时用的措辞是“那个少年”,九公主并没有否认,所以杀害郭奋勤的确实是个少年郎,很符合凉州大盗的形象,如此看来,凶手是他的可能性就更高了。
贺瑶垂下眼睫深思,娇艳的小脸蒙上了一层阴霾。
五十个多百姓上京告御状,却被残忍杀害……
那盗贼又杀了郭奋勤……
有没有一种可能,那五十多个百姓要告的,就是郭家?
凉州百姓并没有安居乐业生活富足,反而生活在水深火热之中,凉州刺史郭端平瞒报当地情况,靠撒谎编织出漂亮的政绩,从而升迁到洛京。
而那个凉州大盗看不惯郭家,因此一路跟来洛京,在惠觉寺找到机会杀了郭奋勤……
脑海中的谜团,仿佛找到了线头,一切都变得清晰简单。
贺瑶当机立断,把知道的线索和自己的推测全部禀报给了顾停舟。
书房里。
顾停舟坐在书案后,提笔蘸墨欲要在宣纸上临摹,“殿下既然见过他,应当知晓他长什么模样?”
话是对九公主元成璧说的。
元成璧坐在书案前,双手捧脸,小鹿眼圆润又无辜,“我忘了。”
顾停舟警告般盯向她。
元成璧可怜兮兮地咬了咬唇瓣,“小顾大人这么盯着人家,叫人家又羞又怕……你何必逼我,我仔细回想一番就是了。”
贺瑶:“……”
她倒是忘了,九公主是来搅和三公主和顾停舟的婚事的。
只是这么一副矫揉造作的模样,恐怕入不了顾停舟的眼呢。
元成璧咳嗽一声,开始正儿八经地描述,“他的眼睛像牛那么大,他的鼻子是鹰钩鼻,他的嘴巴是血盆大口,可吓人了!”
顾停舟:“……”
贺瑶:“……”
总觉得她在胡说八道。
不过九公主长年幽居深宫,应当比寻常小娘子更加胆小怯懦,一时被贼人吓到,描述得夸张一些也是情有可原的。
顾停舟埋头作画,“鹰钩鼻?他是胡人吗?”
“没错,他就是胡人!”元成璧伸手在自己头上比划,“他的头发是褐色的,卷卷的,像经历过爆炸一样炸开来,有这么大一团呢!”
顾停舟蹙着眉画完,“他长这样?”
贺瑶好奇地瞄了眼,顿时笑出了声儿。
画上的人也太丑了!
那个人……
应当没有这么丑……
虽然没见过凉州大盗的真面目,甚至连他的声音也是经过伪装的,但也不知怎的,贺瑶直觉对方该是个俊俏的小郎君。
顾停舟瞥向她,“你和他交过手,他长这样吗?”
贺瑶慢吞吞地摇头,“我不知道,我没见过他的真容。”
顾停舟盯着她的脸,停顿片刻,缓缓道:“你似乎对他颇有好感。”
贺瑶藏在身后的小手微微捏紧。
顾停舟……
太擅长捕捉别人的情绪了。
顾停舟似笑非笑,“一个盗贼,究竟做了什么,能让你产生好感?”
贺瑶心虚地蹭了蹭鼻尖,鼓起勇气回答道:“我只是觉得,一个下意识去救陌生小娘子的人,一个为了百姓不惜远走千里追杀贪官污吏的人,或许不是一个坏人。”
顾停舟:“他曾从凉州一路偷到长安,盗尽了十八路富绅巨贾的珍宝。”
贺瑶:“或许他把偷来的珍宝,都送给了贫苦的百姓。若是劫富济贫,那就不该叫做盗贼,那是侠!”
“就算是劫富济贫,也终究占了个‘劫’字。盗就是盗,贼就是贼,别玷污‘侠’这个字了。如果郭奋勤当真犯下大罪,自有律法处置,需要他一个盗贼替天行道?”顾停舟冷笑,“贺二,你是官,他是贼,你们绝非一路人。再叫我知晓你这种心思,天司判,你也不必再待了。”
贺瑶心里不服,却没敢顶嘴。
“你们在做什么?”
门外忽然传来一声娇喝。
三公主元斐星挽着食盒进来,柳叶眉皱得紧紧,“你们不去上课,却在这里围着停舟哥哥,男女共处一室,像什么话?!”
元成璧双手捧脸,饶有兴味,“皇姐又是来做什么的?”
“我来给停舟哥哥送点心。”元斐星义正言辞,“我可不是不三不四的女人,见到男人就往上贴……停舟哥哥执教甚是辛苦,就该好好请他吃点心才是。”
元成璧点点头,“想来皇姐也给其他先生送了点心,皇姐真好。”
元斐星:“……”
她怎么可能给其他先生送点心!
那群白发苍苍的糟老头子,一点儿也不年轻俊美,才不配吃她的点心呢!
“难道皇姐没有给他们送吗?”元成璧“吃惊”地睁圆了小鹿眼,“皇姐独独只送了小顾大人一人?皇姐是不是爱慕小顾大人?”
元斐星面颊通红,“你胡说,我对停舟哥哥绝没有龌龊心思!”
“原来皇姐并不爱慕小顾大人,这我就放心了。”元成璧小脸上浮现出一抹羞红,“皇姐不跟我抢小顾大人,皇姐真好。”
“你——”元斐星气得跺脚,“你套我话!停舟哥哥,你别听他胡言乱语!”
元成璧自来熟地从食盒里取出那碟小点心,“停舟哥哥,快尝尝。”
元斐星几乎崩溃,“谁允许你唤他‘停舟哥哥’了?!”
眼看书房乱糟糟的,贺瑶不动声色地溜了出去。
她站在台阶上,望向遥远的北方。
——我能告诉你,凶手是谁。
——是谁?
——我告诉你,你敢杀吗?
——只要你没撒谎,那么你敢说,我就敢杀!
——对方可是朝廷命官。
——凭他是谁,屠戮百姓,活该去死!
——我会亲自处置他。
——国有国法家有家规,他犯错了,自然有律法处置,你私底下杀人算什么呢?你这是在犯罪,我有权逮捕你!
——我不叫喂,我叫空释。
那个凉州来的少年……
贺瑶轻蹙眉尖,他究竟背负着怎样的过往?
下次遇见……
她咬牙,“下次遇见,我一定会亲手抓住你,把所有事情问个明明白白!”
就在贺瑶想着凉州大盗时,国子监的偏僻厢房。
少女推开门。
她跨进门槛,环顾四周,厢房里干干净净,果然没有薛凝云口中那所谓的尸体。
可她不死心。
她仔细搜索了两刻钟,终于在墙角缝隙里发现了一枚金扳指。
她俯身拾起,金扳指上沾满了斑斑血迹,那血早已干涸发黑。
扳指内侧,隐约刻了一个名字——
郭奋勤。
少女的瞳孔骤然缩小。
她泪如泉涌,痛不欲生地握紧金扳指,“阿兄!”
第五十四章 她根本不叫判花,她是贺瑶!
是夜。
城郊,魏家别庄。
临水的凉亭里悬着几盏灯笼,矮案上摆满了瓜果美酒。
魏九卿白衣胜雪,正手抚长琴。
薛凝云握着咬了两口的苹果,满脸不忿,“我明明就看见了血淋淋的尸体,青天白日的,怎么可能是幻觉?!”
魏九卿声音冰冷,“一件事反复念叨,今夜起码在我耳边念了二十遍,薛凝云你疯了?莫非那疯药没下给贺瑶,只被你自己吃了?”
薛凝云噎了噎,委屈地小声道:“人家确实看见了尸体嘛……”
正说着话,一名侍女忽然进来禀报,说是郭家小娘子求见。
薛凝云好奇,“这么晚了,她来这里作甚?咱们与她又没交情,想攀附权贵也不是这般攀附法儿。”
侍女回答道:“说是有要事求见公子,似乎与郭奋勤之死有关。”
提起郭奋勤之死,魏九卿起了一点兴趣。
郭盈盈很快被领了进来。
她跪倒在地,一双杏核眼早已哭得红肿,“求魏公子为我阿兄做主!我阿兄……我阿兄是被贺瑶杀害的!”
魏九卿挑眉,“贺瑶?”
薛凝云催促,“你快说清楚,究竟是怎么回事!”
郭盈盈哽咽着,把那日惠觉寺里郭奋勤的行程讲了一遍。
薛凝云好奇,“所以,郭奋勤最后见到的人其实是贺沉珠?”
“是!”郭盈盈斩钉截铁,“他去见了贺沉珠,之后就再也没有回来。再次得到他的消息,便是他很可能已经遇害。今日国子监里,薛大姑娘声称看见贺瑶和尸体在一起,正好我阿兄至今没有找到,于是我怀疑那就是我阿兄的尸体。我重新回到那间厢房,果然在角落里找到了这枚扳指。”
她恭敬地呈上金扳指,“这是我阿兄的东西,魏公子请看,扳指里面还刻了他的名字。”
薛凝云得意道:“我就说我不可能看走眼,当时厢房里面确实躺着一具尸体!既然贺二也在那里,那么也就证明她和这桩谋杀案脱不了干系,甚至她就是凶手!案情已经很简单了,郭奋勤接近贺沉珠,没想到惹恼了贺二,贺二一时气愤,所以残忍杀害了郭奋勤!”
薛凝云分析完,兴奋地转向魏九卿,“魏家哥哥,咱们快把贺二捉拿归案!”
魏九卿没说话,琴音从指尖倾泻而出,透着些许思量。
须臾,他按住琴弦。
他的狭眸晦暗阴冷,“我比你们想的,要更深一些。贺瑶不可能独自藏匿那具尸体长达数日而不被人发现,定是天司判的那群蠢狗,把尸体带去了国子监,他们想绕过我,把尸体交给顾停舟。贺瑶只是碰巧出现在那里,又替他们打了掩护。贺瑶和天司判关系匪浅,贺瑶她……”
众人的脑海中,突然浮现出惠觉寺里救驾的少女。
她戴着一张青鬼獠牙的面具,穿绛红春衫,她……
“她是贺瑶!”薛凝云失声,“贺瑶是天司判的人!”
魏九卿脸上的笑容越发残忍。
怪不得那个叫做判花的女巡捕总对他恶言相向,因为她根本不叫什么判花,她是贺瑶!
他咬牙切齿,“那个贱人屡次坏我好事,今夜也叫她尝尝领军卫地牢的滋味儿。我就不信,人证物证俱在,顾停舟还能保得住她。”
天司判夜间灯火通明。
贺瑶看卷宗看得昏昏欲睡,被霍小七拽起来赌钱玩儿。
魏九卿等人浩浩荡荡地杀进来时,贺瑶一只脚踩在凳子上,一只手握着烤鸡,正兴奋地盯着骰盅喊“大大大”。
薛凝云当即翻了个白眼,“毫无淑女仪态!”
霍小七等人回过神,连忙拽了拽贺瑶。
贺瑶叼着鸡腿,含糊不清道:“唔,我赢了,给——”
她注意到魏九卿,堪堪咽下嘴里的鸡肉,“给钱……”
四目相对。
贺瑶眨了眨杏子眼。
看来,她的身份被识破咯。
她淡定地抹抹嘴,友好地打招呼,“九卿哥哥,你来串门儿啦!”
因为暴怒,魏九卿的眉心突突乱跳。
贺瑶欺骗他!
从前她跟他好的时候,整天黏在他身边,什么鸡毛蒜皮的琐事都要跟他说,却始终不曾透露过她会武功这顶要紧的大事。
早知她的功夫那么好……
魏九卿暗暗咬牙,早知这贱人功夫那么好,他绝不会轻易放弃她!
放在身边当护卫,连月钱都省了!
魏九卿沉着脸,“抓起来。”
领军卫的两个侍卫立刻就要抓贺瑶。
贺瑶机智地躲到霍小七身后,探出半张娇白圆润的小脸,鬓角的银流苏随着她的动作顽劣地叮铃作响。
她笑嘻嘻道:“九卿哥哥干嘛抓我?”
薛凝云看不惯她,骂道:“你杀害郭奋勤,人证物证俱在,还不认罪?!”
贺瑶很无辜,“人证在哪里,物证又在哪里?”
郭盈盈立刻哭哭啼啼地走上前,开始控诉贺瑶。
霍小七道:“你是人证,却不曾亲眼看见贺二杀你阿兄。你所谓的物证,也只是你阿兄的遗物,同样不能直接证明贺二就是凶手。小孩子都明白的道理,郭姑娘,你怎么就不明白呢?”
贺瑶仍旧笑眯眯的,“没错!”
魏九卿不肯放过贺瑶,“薛凝云曾亲眼目睹,你和郭奋勤的尸体共处一室。贺二,你如何解释?”
霍小七哂笑,“我们奉魏大人之命,找郭奋勤的尸体。我们找到之后,因为要及时验尸,所以才临时征用国子监的厢房。贺二姑娘从旁协助,有问题吗?”
贺瑶脆声,“没有问题!”
两人一唱一和,魏九卿的眉心再次突突乱跳。
半晌,他忽然似笑非笑,“既然已经验了尸,那么,验尸档案在哪里?”
验尸档案……
霍小七哑口无言。
这个时候送上验尸档案,无异于是把破案的功劳拱手让给魏九卿。
可是不给的话……
霍小七瞄了眼贺瑶,当机立断,叫人取来档案。
魏九卿翻了翻,眸光微凝,“凉州大盗?”
档案里面不只有详尽的验尸报告,还有对案情和凶手的推论。
甚至……
魏九卿盯着那张丑俊人寰的画像,甚至,还有凶手的画像!
他的心情突然很不错。
虽然今夜没能治贺瑶的罪,但破了郭奋勤之死的案子,还拿到了传闻中凉州大盗的肖像画!
如果今后抓到凉州大盗,那么他魏九卿将功不可没!
他起身,严肃地吩咐侍从,“立刻找二十名画师,按照这幅肖像去画凉州大盗的画像,然后张贴全城——不,张贴到全天下去!”
贺瑶:“……”
想笑,又不太好意思笑。
那副画像明显是九公主杜撰出来的,他们天司判没有一个人信,偏偏魏九卿深信不疑。
按照画像去抓那个人……
这辈子都别想抓到了。
第五十五章 他是被丑到了
次日。
贺瑶顶着两个黑眼圈,虚脱地爬进了犊车。
元妄同情地递给她一盏热乎乎的杏仁茶,“昨夜又通宵苦读了吗?岁岁何必这么拼命,书是读不完的,身体才要紧。”
贺瑶:“劳小侯爷挂心,我……我这人生来就热爱学习,实在控制不住我自己。但凡有一日不读书,我都觉得自己变得粗糙了呢。”
驾车的春浓没忍住,直接笑出了声儿。
如果不读书就会变得粗糙,那么她家姑娘可够糙的!
贺瑶被她笑得面颊泛红,连忙转移话题,“春浓呀,这几日洛京城里可有什么有趣好玩的事儿?我‘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读圣贤书’,恍惚间竟觉得与世隔绝了呢。”
春浓想了想,回答道:“今天早上听府里的小厮说,魏九卿立了大功,成功破获郭奋勤被杀案和北山百姓被杀案,凶手乃是那个赫赫有名的凉州大盗,他也不知怎的从北方来了洛京,还犯下了这两桩滔天大案。”
贺瑶愣了愣。
郭奋勤确实是凉州大盗杀的,可是北山被害的那些百姓,分明不是他下的手呀!
魏九卿为了省事,竟然把所有罪名都推给了那个人……
春浓又道:“姑娘瞧,现在城里的大街小巷都张贴了凉州大盗的画像,听说是魏九卿破案心切,不惜冒险与他交手,这才亲眼目睹了他的真容,叫画师画出来的。”
贺瑶:“……?!”
魏九卿这是在给自己脸上抹金?
什么“破案心切”、“不惜冒险与他交手”,就凭魏九卿那三脚猫的功夫,他配跟那个人交手吗?!
元妄掀开车帘,好奇地望了眼那些画像,随即陷入沉默。
贺瑶见他默然不语,关切道:“那画像上的人看起来又凶又丑,小侯爷是不是被吓到了?”
元妄双唇紧闭,依旧不发一言。
不,他没有被吓到。
他是被丑到了。
他可是北方最有名的侠盗,少年风流恣意潇洒,曾银鞍白马过长街,曾夜盗十几户香闺的胭脂,走在街上时也会有许多小娘子朝他频频顾盼暗送秋波,魏九卿那个天杀的混蛋,竟然把他画得这么丑!
妈的魏九卿!
十六岁的小郎君,已经开始学习审美,正是最在意皮囊美丑的年纪,也隐约知晓风华正茂的自己是很美的。
被画成这幅鬼样子,元妄觉得自己这十几年都白混了。
他甚至都不想要“凉州大盗”这个名号了!
旁边的贺瑶面露同情之色。
读书人真娇弱呀,一副丑丑的画像就能把他们吓得说不出话。
小侯爷宛如一朵纤细脆弱的小花,禁不得半点风吹雨打,得被她小心翼翼地保护着才行。
她想了想,忽然温柔地摸了摸元妄的脑袋,语气像是哄小孩儿,“小侯爷不怕哦,我给你摸摸头,你就不怕啦!”
元妄:“……”
四目相对。
贺瑶讪讪收回手,“我……我小时候受到惊吓,我阿娘就是这么哄我的。你……你该不会是生气了吧?”
好像小郎君们,都不喜欢被小娘子摸头呢。
元妄轻声道:“我没生气。”
他怎么可能生气?
面前的小娘子,穿豆绿色半臂,嫩黄襦裙在车厢里散落如花儿,小脸娇艳而饱满,哄他的时候甜的好像小苹果,他的心都要暖化了,哪里舍得生她的气?
试想大婚之后,他从雪天寒夜里归来,以贺小娘子的温婉性情,一定会在闺房里为他留一盏暖灯,再早早替他温好热酒,笑吟吟端着酒盏送到他唇边,娇嗔他今夜怎么回的这么晚……
想想就很美好。
贺家小娘子,是所有小郎君们都想迎娶的姑娘呀!
看来他还是得走一趟馒头窟,把那颗明珠偷回来当聘礼。
正好过段时间贺大将军要押送粮草去边疆,到那个时候他就有机会去馒头窟闯一闯了。
……
蝉鸣声声,盛夏已到了尾声。
贺威要亲自押送粮草去边疆了。
府门前,贺瑶、元妄与贺威道别。
贺威跨上骏马,叮嘱道:“我这一去,短则两个月,长则三个月,你们俩好好学习,不可闯祸。”
贺瑶娇滴滴道:“阿耶放心,我一定好好主持中馈、打理后院,把府里的一切安排得井井有条,就像您在家的时候那样。”
刘管家:“……”
什么主持中馈、打理后院,他们家二姑娘不上房揭瓦,他就阿弥陀佛了!
贺瑶可怜兮兮地挥着小手拍,目送贺威带着亲信消失在视线中,嘴角却忍不住悄悄翘了起来。
老虎不在家猴子当大王,阿耶不在家,她自由了!
什么馒头窟,她想去就去,再不用半夜翻墙!
余光注意到身侧的元妄,她压抑住自由的快乐,装模作样地拿小手帕按了按眼尾,软声道:“我自幼娇生惯养,今日离别,好生伤感,让小侯爷见笑了……”
元妄笑了笑,“岁岁是性情中人。”
贺瑶想着剿灭馒头窟的任务,又道:“国子监要放假了,我打算把这段假期拿来闭关读书提升自我,可能会闭关很长一段时间。不能陪小侯爷去外面玩儿,真是对不住。”
她借口闭关,就能消失很长一段时间,去馒头窟做任务呢。
元妄与她往府里走,随口道:“岁岁打算读什么书?可否让我抄一份书单,也跟着涨涨知识?”
他来洛京的这几个月并没有闲着,他如今已经学会认字、写字,也看过几本简单的书,但想追上贺小娘子的学识,那还差得远呢!
“啊,我的书单呀……”
贺瑶为难。
她哪里有书单呢?
霍小七倒是借给她几本刨骨验尸的书,说是天司判的巡捕都要读的,可那几本书是写尸体和破案的,她怎么能拿给小侯爷看呢?
元妄不解,“是不是不方便?”
“我……”贺瑶欲言又止了半晌,忽然灵光一闪,“我闭关其实不是为了读书,而是为了写书。小侯爷也知道我饱读诗书,因为读的太多了,所以产生了不少心得体会,打算写出来流传后世,供后人参考。”
“噗哈哈哈!”春浓笑出了声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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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六章 我肯定不是丑八怪
贺瑶暗暗咬牙,连忙踩她一脚。
春浓费了吃奶的劲儿才憋住笑,心里却道,就她家姑娘这样的,还著书立说呢?
她能有什么心得体会,上课睡觉流的哈喇子都把课本打湿了无数回,那课本拿在手里简直像包了浆,她要能著书立说,她春浓甚至可以表演倒立洗头!
春浓咳嗽一声,昧着良心称赞,“我们家姑娘好厉害的哦,都著书立说自成学派了,国子监的老夫子看见了都要尊一声女先生!”
贺瑶:“……”
这夸奖多少有点阴阳怪气了。
她微微脸红,“就是写着玩玩儿,哪有你说的那么夸张?”
“著书立说可是大学问家才能做的事,流芳千古惠及后世,怎么会是写着玩玩儿?”元妄再次对贺瑶刮目相看,“岁岁你太谦虚了。等你写完,能不能借我看看?我一定会受益匪浅。”
贺瑶:“……”
谎撒得太大,圆不回来了。
就像话本子里面那些假孕争宠的妃子,假孕的时候开开心心的,可十个月以后拿什么交差呢?
只能边走边打算了。
回到闺房,贺瑶张罗着收拾东西,等天一黑就去馒头窟。
春浓取来那张青鬼獠牙的面具,“如果姑娘真心喜欢小侯爷,还是早些跟他坦白吧。装淑女装得了一时,装不了一世呀,与其将来被抓包露馅儿,还不如现在就说个清楚明白。”
贺瑶换了身利落的黑色短打衣裳。
她用腰带勒出纤细而有韧性的腰身,提起惯用的红缨枪,忽然眉眼弯弯地盯向春浓。
春浓突然产生不好的预感。
贺瑶的语气格外温柔,“春浓啊,我要去干大事了。反正你在府里闲着也是闲着,不如你替我写一本书吧,到时候拿给小侯爷交差。”
春浓:“……?!”
贺瑶拍了拍她的肩膀,语重心长,“你家姑娘的姻缘,可全都指望你了。春浓啊,你要争气,你已经是个大姑娘了,应该学会靠自己著书立说自成学派了。”
她潇洒利落地走了。
春浓几乎崩溃。
她上辈子一定挖了贺姑娘的祖坟,这辈子还债来着!
……
再次登上馒头窟所在的鬼岛,已经是深夜时分。
贺瑶一只脚刚踏进馒头窟的牌坊大门,几根羽箭突然从半空中“嗖嗖嗖”地射向她!
贺瑶堪堪避开,瞄了眼插在自己脚边的羽箭,稚声稚气地理论道:“来者是客,你们这是要干什么?对客人大打出手,馒头窟就是这样开门做生意的?”
七八个蒙面的黑衣护卫,背负弓箭、手持刀剑出现在贺瑶面前。
护卫厉声道:“什么客人,你已经成了这里的第一号通缉犯!夫人有令,胆敢再来,格杀勿论!”
贺瑶脆声道:“我不过就是抢了你们一颗明珠,怎么就成通缉犯啦?少女心可是很脆弱敏感的,你们这样做会伤害到我幼小的心灵!我要去官府告你们,好歹得赔给我一大笔补偿钱!”
护卫被她的厚脸皮惊呆了。
一人恶狠狠道:“跟她费什么口舌,抓起来打死就是!戴着个见不得人的面具,肯定是个丑八怪,大家不必手下留情!”
贺瑶:“打不打死的不要紧,可我肯定不是丑八怪。你这么诋毁别人的外貌,可见心胸狭隘毫无风度,活该娶不到婆娘!”
那人气急败坏,“你才娶不到婆娘!喜欢老子的女人能排八条街——”
“别说了,人跑了!”
护卫们回过神,只见贺瑶提着红缨枪,跑得比兔子还快!
众人狠狠磨了磨牙,朝天空射出一支穿云箭。
随着尖啸声在上方炸响,无数黑衣护卫涌了出来,如一片乌压压的云,朝贺瑶逃跑的方向汇去,逐渐把她整个包围。
贺瑶:“……”
这是倾巢出动来抓她了?
她不过就是抢了一颗明珠呀!
她单枪匹马的,撑死只能对付几十个人,这里有成百上千名高手,她哪里对付得过来呢?
贺瑶惨兮兮地放下红缨枪,“兄弟们,咱们有话好好说。”
护卫长毫不犹豫地下令,“杀了她!”
眼看他们要放箭,贺瑶连忙道:“等等!”
她记得顾停舟给过她两枚锦囊,让她在遇见第一个危险的时候,打开红色的那个锦囊。
她在身上一阵摸索,很快翻出红色的那个。
拆开来,里面是一张字条,写着“使者”二字。
“使者……”贺瑶心思通透,瞬间领会了他的意思。
两国交战,不斩来使。
她抬起头,“天司判知道吧?我是天司判的使者,顾停舟派我来和你们家主人谈判,所以你们不能杀我。”
护卫长阴恻恻道:“根据魏九卿放出来的消息,你就是那个代表天司判剿灭馒头窟的人。什么使者,少装模作样了!”
贺瑶愣了愣。
怪不得她一来,这些人就喊打喊杀。
她还误以为是她以前抢了明珠的缘故,原来是魏九卿那个渣贱玩意儿在背后搞的鬼!
魏九卿让她剿灭馒头窟,又把她的身份和任务暗中告诉馒头窟,利用馒头窟对付她,好一招借刀杀人!
她委屈道:“你们也知道,天司判如今暂归魏九卿管辖,他非要我来对付你们,我也无可奈何,但我私心里并不愿意和你们作对。我的顶头上司顾停舟也是这么想的,所以才派我来和你们主人谈判。只要你们归顺官府,顾大人绝不会对你们赶尽杀绝。”
“一派胡言!顾停舟如今被停职罢官,泥菩萨过河自身难保,是否把我们赶尽杀绝,他能说了算?!”
贺瑶盈盈笑道:“只要馒头窟愿意归顺朝廷,小顾大人便算是立了大功,官复原职还不简单?到时候他亲自为你们弄一份诏安文书,许你们随意经营,你们家主人便也算是皇商了,从此以后正大光明再不必偷偷摸摸。咱们合作共赢,难道不好吗?”
护卫长陷入沉默。
面前的小娘子太能说会道,他几乎分不清真假。
况且他身份低微,是否与顾停舟合作,还得看那位夫人的意思。
他示意手下收起兵器,沉声道:“兹事体大,我会带你去夫人面前,你亲自跟她谈。”
贺瑶笑嘻嘻地屈膝行礼,“有劳大哥。”
她被押送去最繁华辉煌的那座高楼了。
一道身影立在卷翘的檐角上。
元妄戴着一张白狐狸面具,目送贺瑶远去,不禁莞尔,“还真是哪里都能碰见她。”
第五十七章 她这样的小娘子不需要英雄救美
九层木楼笙歌繁华,灯火煌煌。
贺瑶被带到顶楼的一座香闺里。
“这闺房可真奢华,瞧瞧这铜镜,瞧瞧这珠帘……”她满脸羡慕啧啧称奇,又好奇地朝窗边挤去,“我还从没登过这么高的楼,大哥让让,给我看看风景……这里能不能看到我家呀?”
一众护卫满脸无语。
这个小丫头明明被反绑了双手,眼看就要死了,却一点儿也没表现出害怕畏惧。
一名护卫忍不住吐槽,“听说你是平西大将军的掌上明珠,怎么跟没见过世面似的?大惊小怪,简直就是个土狗!”
贺瑶眼泪汪汪地转头看他,“我也想变得跟其他小娘子一样时髦,可我家确实没钱嘛!难道没钱也要被骂?”
护卫:“……”
面前的小娘子用红丝带绑起马尾,浑身上下没有半点珠钗首饰。
看起来好像……
确实有点可怜?
闺房深处传来低笑。
随着珠帘晃动,一位戴着翡翠头冠的美妇人缓步走出。
美妇人看起来三十余岁,肌肤像牛奶一样白皙,五官比中原女子更加深邃,穿宝石蓝的丝绸曳地长裙,明明不再年幼,笑起来时却依旧纯净婉约,她弯起的眼睛像是月牙,比大漠里的泉水更加清澈湛蓝。
她是个血统相当纯正的异族女子。
“夫人!”
护卫们连忙行礼。
美妇人优雅落座,即便在中原待了多年,声音也依旧带着胡族的韵调,“你就是贺瑶?你很朴实,也很有趣。”
贺瑶莫名觉得她有些眼熟,仿佛在哪里见过。
也许胡姬们给人的感觉都是如此美艳,所以才会觉得熟悉吧。
贺瑶想着,正儿八经道:“我是被小顾大人派来的,只要你们归降朝廷,一切条件都好说。”
美妇人端起茶盏,“贺姑娘来晚了,我已经和其他人达成了合作关系。”
温润的笑声从珠帘后传出。
白衣胜雪的魏九卿轻摇折扇踏了出来,“一段时间没见,贺二妹妹怎么成了阶下囚?瞧这小手被绑的,怪叫人心疼的。”
美妇人吃了口茶,慢条斯理道:“顾停舟能给馒头窟的,魏九卿一样能给。更何况如今顾停舟被停止罢官,我自然会选择更得圣心的魏九卿合作。”
贺瑶脑子急转,忽然道:“魏九卿不是光风霁月的君子,他心狠手辣蛇蝎心肠,你跟他合作无异于与虎谋皮!夫人的老相好位高权重,想要被朝廷诏安,还不是他一句话的事儿?除了我,小顾大人还派了别的使者去接触夫人的老相好,想来很快就能得到回音了。”
美妇人眼波流转。
“别理她!”魏九卿冷笑,“这死丫头根本不知道夫人的相好是谁,她在撒谎,她想套你的话。”
贺瑶暗暗咬牙。
她确实是在撒谎。
她从顾停舟那里知道,馒头窟的主人是个美貌的女人,和一位朝廷大员关系非同一般,至于那位大员是谁,就连顾停舟也查不出来。
她想套这个女人的话,如果能知道背后为馒头窟撑腰的人是谁,也不算白跑这一遭了。
“夫人,”魏九卿颇有风度地朝美妇人拱了拱手,“这个死丫头伶牙俐齿、心眼也多,不如赶紧杀了以绝后患。”
美妇人摩挲着茶盏,眼神沉沉地打量贺瑶。
眼看危在旦夕,贺瑶突然嚷嚷道:“且慢、且慢,我怀里有个绿色的锦囊,大哥你替我拿出来,读出上面的内容!”
顾停舟给了她两枚救命的锦囊,这一枚还没用呢!
护卫取出锦囊,清了清嗓子,一字一顿地念道:“自求多福!”
自求多福……
贺瑶:“……”
她突然很想把顾停舟的脑袋拧下来是怎么回事?!
魏九卿大笑起来,“看来顾停舟也放弃你了。女子果然不能学打打杀杀的那些东西,否则,真真是半点儿男人缘也没了。瞧瞧,这性命攸关之际,竟也没个人为你英雄救美,怪可怜的。”
一道黑色身影悄无声息地落在横梁上。
元妄悠闲坐下,好奇地朝下方张望,恰巧听见这番话。
他晃了晃草鞋,莞尔。
可怜吗?
天司判的这位小娘子看起来一点也不害怕,那副绳索根本困不住她,她的身手就是她最好的底牌,他可不觉得这样的小娘子需要男人来英雄救美。
面对魏九卿的讥讽,贺瑶突然眼圈一红。
她可怜兮兮地说道:“九卿哥哥好生薄情,你抛弃我也就罢了,如今还要利用这位漂亮姐姐杀害我……枉我从前那么爱慕你,一腔真心简直喂了狗,呜呜呜呜呜呜……”
她说哭就哭,丝毫不拖泥带水,像是被负心汉抛弃的小可怜。
魏九卿不耐烦地压下眉眼,“装什么纯情?!”
他转向美妇人,“姜夫人,此女诡计多端,还是立刻杀掉为妙!”
贺瑶哭哭啼啼的,透过湿润的睫毛悄悄瞅了眼美妇人。
她姓姜……
姜是汉姓,胡人里面没有姓姜的,除非眼前美妇人的夫君姓姜,她随夫姓才解释得通。
可是据她所知,洛京的朝堂里面,似乎没有姜姓官员……
“花儿朵儿般的年纪,杀了多可惜?”美妇人不知想到了什么,笑容不达眼底,“既然身手不错,就送去斗兽场吧。若能活下来……也算你的能耐。”
“姜夫人——”
魏九卿还要再劝,美妇人没给他好脸色,“魏九卿,你该知道,我最厌恶始乱终弃之人。”
说罢,径直起身进了内间。
贺瑶立刻收了眼泪,笑嘻嘻道:“真可怜,什么合作伙伴,九卿哥哥根本没被人家放在眼里呢。”
那番话,其实是她故意说给姜夫人听的。
姜夫人的相好是神秘的权臣,那位权臣不可能娶她一个胡姬为妻,府上肯定另有妻妾,所以说得好听点,姜夫人是他的外室,说得难听点,姜夫人其实就是被抛弃的那个。
女人最容易共情。
她自称被魏九卿抛弃,自然会引起姜夫人的恻隐之心。
再叫姜夫人杀她这么个小可怜,她怎么下得去手?
魏九卿脸色青黑,笑容阴狠,“你不会觉得,到了斗兽场那种地方还能活下来吧?放心,我会叫你死得更惨。”
他愤怒地拂袖离去。
护卫们押着贺瑶,要送她去斗兽场。
贺瑶蹦蹦跳跳地往闺房外面走,忽然回眸望向房梁。
四目相对。
贺瑶用唇语无声骂道:凉州小贼。
元妄弯起的薄唇放荡不羁。
天司判的这位小娘子,看起来挺厉害,没想到挑男人的眼光那么差,竟然喜欢过魏九卿,如今又在魏九卿的死对头顾停舟的手底下做事。
这三个人的关系好复杂。
城里人真会玩儿。
还是他这乡下人老实,喜欢贺岁岁,那就是一辈子都喜欢呀!
第五十八章 小爷是天底下最有名的大盗
贺瑶被带到斗兽场,巨大的圆形场地用黑色巨石垒成,看客们坐在高高的看台上,因为高额赌注早已激动得红了眼,奋力挥舞双手,不停地朝场中呐喊叫嚣。
空气里弥漫着令人作呕的血腥味儿和腐肉味儿。
贺瑶好奇地朝场中张望。
据她所知,因为斗兽太过残忍,早已被朝廷明令禁止,没想到馒头窟这鬼地方还保留了一座斗兽场……
她站在昏暗的甬道里,看见一个小孩被护卫从场内拖了出来。
不过十二三岁的年纪,瘦弱如皮包骨,双腿被凶兽残忍咬断,整个人像是从血水里捞出来的,肚子破了碗口大的血洞,不停打颤痉挛。
他快死了。
途径贺瑶身边,贺瑶听见他哑着嗓子哭着呢喃,“阿娘不喜欢我,为什么要生我……”
“他是被卖到斗兽场的奴隶,他阿娘欠了我们赌钱,拿他抵债的。”管事笑嘻嘻地介绍,“像这样没用的奴隶,就是丢到场上供贵人们看个乐子的,每个月都有十几个小孩儿死在这里。这年头,人命不值钱!”
贺瑶默然不语。
馒头窟的黑暗冰冷,她到这里似乎才稍微看到冰山一角。
经年累月,这鬼地方得死多少人?
那个凉州小贼因为劫富济贫而被朝廷大力缉拿,可是就因为姜夫人有位高权重的靠山,所以朝廷对伤害无数人命的馒头窟反而一点作为也没有,放任它发展壮大,直到今日宛如一头凶兽横距在城郊,虎视眈眈的威胁着洛京的太平。
怪不得阿姐和顾停舟都想毁掉馒头窟……
“看乐子呀?”贺瑶玩味地弯起杏子眼,“管事,你觉得我上场,能不能给那些贵人当个乐子?我一定会好好表现,尽力让他们满意的!”
管事满脸奇怪,“这年头,没见人上赶着找死的!也好,这几年咱们斗兽场还没上过女人哩!来人,快把她带进去!”
贺瑶信步踏进场内。
尽管戴着那张青鬼面具,窄袖束腰的黑色夜行衣却完美勾勒出纤细高挑而有韧性的娇躯,明明白白地告诉众人,她是个女人。
看台上顿时响起铺天盖地的掌声和呐喊声,宛如群魔乱舞。
元妄悄无声息地出现在看台最高处,饶有兴致地注视场中的少女,轻佻地吹了声口哨。
贺瑶要对付的是一头豺狼。
那豺狼饿了三天,上场时眼睛冒着绿光,恨不能生吞了贺瑶!
“撕碎她!撕碎她!”
“……”
场边响起残忍嗜血的尖叫,刚刚被咬断双腿的小孩儿已经没法儿满足他们的变态癖好,他们已经迫不及待地想看贺瑶被撕成碎片的场景了!
束缚贺瑶双手的绳套早已被解开。
她活动了一下手腕,笑起来时娇憨可爱,像是表演节目,对着场外的观众挥舞双手,高声道:“掌声在哪里?鲜花在哪里?”
正嗜血叫嚣的观众:“……”
这个女人仿佛有什么大病?
一个老头厉声喊道:“金旺,快撕碎她!”
旁边的男人笑起来时露出大金牙,称赞道:“张老头养的豺狼就是凶,这一个月不知道吃了多少奴隶,不像我养的那头豹子,对那些奴隶一点都不感兴趣,不伤人的凶兽叫什么凶兽?!”
豺狼围着贺瑶转了两圈,像是彻底摸清了这个女人,突然袭向她!
贺瑶跳起来就是一脚!
豺狼哀叫一声,直接被踹到了场外!
众人:“……?!”
还没反应过来,那头豺狼笔直地落在张老头怀里!
一狼一人对视片刻,豺狼忽然张开血盆大口,“嗷呜”咬在了他的脖子上!
老头的惨叫声响彻整座斗兽场!
咬死了老头,豺狼开始无差别攻击看客,几个脑满肠肥的赌徒因为跑得太慢,直接被当场咬死!
斗兽场乱成一锅粥!
贺瑶在场中蹦蹦跳跳,为豺狼呐喊助威,“金旺别跟他们客气,你是最棒的,冲呀!”
几名管事汗如雨下。
他们算天算地,也算不到经营了这么多年的斗兽场,会被一个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的女奴砸了场子!
他们手忙脚乱地指挥护卫收拾乱摊子,又把兴奋的贺瑶抓了回来,直接关进了囚笼。
斗兽场外面有不少囚笼,关押了很多奴隶。
贺瑶看着他们给自己的囚笼外挂上“危险,请勿靠近”的木牌,忍不住嚷嚷,“凭什么他们都没有挂牌子,只有我挂了?!你们这是搞差别对待,会伤害到我幼小的心灵!我要告官!”
管事和护卫看她的眼神像是在看小怪物。
碍于她是那位夫人亲自派人送过来的,不知道该怎么处理她,只得见鬼似的匆忙离开。
贺瑶盘腿而坐,双手抱臂,絮絮叨叨,“把我关进囚笼就跑了,算什么事儿了?像你们这种不负责任的男人,将来是娶不到媳妇的!”
元妄出现在囚笼外面。
关在笼子里的小娘子体态娇俏、言语可爱,看起来一点威胁性都没有。
可他知道,这位小娘子比斗兽场里所有的猛兽加起来都要危险。
他闲着也是闲着,于是单膝蹲下,故意逗她道:“几天没见,天司判威风凛凛的女巡捕怎么沦落到这番田地?”
贺瑶抬头。
戴着白狐狸面具的少年用鹅黄丝带束起高马尾,身穿简单利落的短打衣裳,踩一双半旧草鞋,腰间挂着个酒葫芦,正在看她的笑话。
是那个凉州小贼。
他可真年轻……
贺瑶想着,数落他道:“乳臭未干的小贼。”
乳臭未干……
元妄不悦地磨了磨小虎牙,“你才乳臭未干,小爷是天底下最有名的大盗,在北方时曾经一口气连闯三十户香闺,见过的女人比你这辈子吃过的盐还多!小爷很有魅力的!”
这小贼还挺爱面子……
贺瑶忍不住逗他,“小贼也好、大盗也罢,在我眼里,你就是行走的一百万两雪花纹银,等我出去,第一个抓你!”
元妄很贱地笑了笑,变戏法儿般从背后捧出一个碗。
是个盛满白米饭的大海碗,海碗上的牛肉块堆成了小山高。
他蹲在囚笼外面,竹筷夹肉夹得飞快,“好吃,这家的牛肉饭特别正宗好吃!”
贺瑶:“……?!”
传说中赫赫有名残忍嗜杀的凉州大盗,竟然这么幼稚?!
她抱臂冷笑,“你不会觉得这样就能气到我了吧?”
元妄不搭理她,吃得可香了。
贺瑶:“……”
可恶!
有点饿了是怎么回事……
贺瑶咽了咽口水,勉强维持正经,“小贼,郭奋勤是你杀的吧?”
第五十九章 凉州大盗喜欢的小娘子
元妄承认得干脆,“是我杀的。”
贺瑶盯着那碗牛肉饭,“凉州发生了什么?”
提起凉州,元妄进食的动作突然停止。
他似笑非笑地放下碗筷,像是自言自语,“倒胃口。”
贺瑶觑他一眼,又觑了一眼那碗牛肉饭,碗里还有那么多牛肉呢,他竟然不吃了……
贺瑶毫不犹豫地从铁栅栏后面伸出手。
她把牛肉饭抱进囚笼大快朵颐,俨然一副饿惨了的样子。
元妄回过神,嫌弃道:“洛京的小娘子大都知书达理,你怎么跟她们不一样?我吃过的饭你也吃,半点儿不讲究。”
贺瑶掀起一半面具,只露出嫣红小嘴。
她吃着牛肉,满不在乎道:“牛肉可贵了,我家一年也吃不上一回,去别人府上赴宴才能吃到几块,与其被你浪费,还不如给我吃呢。更何况这里十分危险,不吃饱肚子,万一突然打架,我岂不是很吃亏?”
她从来就不是娇气的小娘子。
从十二岁上战场起,就知道了粮食的珍贵,物资匮乏的时候,基本上有什么吃什么,实在饿极了,跟着老兵们掘草根煮汤吃的事也干过。
祖父说过,一个战士,吃什么不重要,做什么才重要。
生逢乱世,能吃饱就很好了呀!
元妄眼底的情绪变了又变。
天司判的这位小娘子,似乎跟其他官差不一样……
贺瑶边吃边问,“小贼,你明天还会给我送饭吗?”
元妄讥笑,“你是官我是贼,我凭什么给你送饭?”
贺瑶也就是嘴上问问,对他其实没报多大期望。
她好奇道:“你来洛京,除了对付郭家,还打算干些什么?你成日流连在馒头窟,莫非是想偷这里的东西?”
元妄没有隐瞒,豪情万丈地指了指远处木楼楼顶上镶嵌的那颗明珠,“看见没?小爷打算偷那颗最大的明珠,送给小爷最心爱的女人!”
贺瑶“噗嗤”笑出了声儿。
面前的少年,也才不过十六七岁的年纪,说什么“心爱的女人”,真是幼稚可笑。
不过……
能被凉州大盗喜欢的小娘子,不知究竟是怎样的姑娘?
她活泼道:“我认识洛京的许多小娘子,你心爱的姑娘叫什么名字?说出来,我替你参谋参谋。”
“她知书达理温柔婉约,和你这种野蛮的小娘子可不是一路人。”想起藏在心尖上的贺岁岁,元妄很骄傲,“她不仅家世好,长得也好,白白嫩嫩的,笑起来又甜又乖,像一颗小苹果。关键是她的学问也很好,每日刻苦勤奋,常常熬夜苦读,比谁都要有上进心。”
贺瑶鄙夷。
洛京的小娘子里面,就没有哪一位像他说的这么完美。
她轻哼,“吹牛!”
“谁吹牛了?将来我还会娶她的!”
“就算有这样的小娘子,人家也瞧不上你。”贺瑶毫不留情,“人家干干净净清清白白,你一个盗贼,却拿偷来的东西送给她。嫁娶可是一辈子的事,难道你打算这一辈子都偷东西养她吗?”
小姑娘伶牙俐齿,句句在理。
元妄自诩能言善辩,这一刻却也答不上话来。
是了,这几个月以来,小侯爷的身份迷了他的眼,他还真把自己当成贺岁岁的未婚夫了。
可他的双手是脏的,身上还背负了人命官司。
他是从烂泥里爬出来的野狗,而贺岁岁冰清玉洁纤尘不染,他要用偷来的东西去玷污她吗?
他自己已经脏了,难道还要弄脏贺岁岁?
白狐狸面具下,元妄脸色难看。
他把手伸到囚笼里,夺过贺瑶还没吃完的牛肉饭,“别吃了!”
他转身就走。
贺瑶:“……?!”
小贼恼羞成怒了属于是。
贺瑶坐在原地,无聊地双手捧脸,目送元妄走远。
这个小贼出身贫寒,他什么也没有,却也知道为心爱的小娘子送上珍贵的明珠,来讨取她的欢心。
而魏九卿什么都有,从前与她相好时却不曾送过她任何礼物。
可见感情好坏,跟贫富贵贱没有任何关系,只看那人是否用心。
……
因为贺瑶的捣乱,昔日热闹喧嚣的斗兽场一连七日没有开张。
贺瑶听说,那头豺狼咬死了十几个所谓的“贵人”,斗兽场赔了很大一笔钱,又派了不少人跟对方家属交涉,这才把事情平息下去。
终于又到了开张的日子,管事磨着牙,把贺瑶从囚笼里放了出来。
他示意护卫给贺瑶戴上镣铐,皮笑肉不笑道:“那些家属相当生气,要你以死谢罪,才肯彻底罢休。所以咱们这斗兽场重新开张以后的第一场,就是小娘子的表演。”
贺瑶看了眼手腕上的镣铐。
镣铐用寒铁打造,很难挣脱开,对上凶兽毫无反抗之力,只有被活活咬死撕碎这一个下场。
“真可怜。”魏九卿手持折扇,气定神闲地出现在不远处。
贺瑶抬头看他,“哟,九卿哥哥来了。”
魏九卿柔声道:“贺二妹妹放心,看在你我相识一场的份上,你死之后,我会亲自替你收尸,再把你的尸体送去给你阿耶看——只是,能不能收个全尸,就看贺二妹妹自己的造化了。若是支离破碎惨不忍睹……只怕你阿耶会伤心死。”
像是料定了贺瑶的结局,他含笑离去。
贺瑶磨了磨后槽牙。
魏九卿真可恶,咒她也就算了,还连带她阿耶一起咒!
“我才不会死,”她低声呢喃,“不仅不会死,将来还会亲手弄死你……”
斗兽场的闸门缓缓打开。
贺瑶被管事推进去,四周顿时响起铺天盖地的咒骂声。
对面的闸门跟着打开,三头膘肥体壮的狮子危险地踱步出来,先是低吼了几声,继而眼睛发绿地盯向贺瑶,目光里充满垂涎,仿佛恨不能把她一口吞吃入腹。
贺瑶没看见似的,专心致志地低头摆弄镣铐。
片刻,她挑眉,她弄不开那副镣铐。
看台最高处,元妄戴着白狐狸面具,安静地站在人群里。
四面八方人潮纷涌,所有人都在叫那个小姑娘去死。
他的目光落在那副寒铁镣铐上。
如果换成他,解开镣铐不过是一眨眼的事,天司判的这个小娘子还是太嫩了些,单枪匹马挑衅整个馒头窟,肯定是要栽跟头的。
他瞥向蠢蠢欲动的几头狮子,不动声色地握紧手中的弹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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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安安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