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6章 他儿子是真心喜欢贺家那小姑娘
贺瑶在洛京城里转了一圈,根本没发现元妄的蛛丝马迹。
她提着红缨枪返回贺府,天色已经擦黑。
春浓从回廊里迎上来,心疼地替她擦了擦脸上的灰尘,忍不住骂道:“谁能想到,他竟是冒名顶替的!亏咱们府里待他那么好,还送他去国子监读书!姑娘也别难过,两条腿的蛤蟆不好找,两条腿的男人还不好找吗?您总能嫁个好郎君的!”
贺瑶气得咬牙切齿,手里的红缨枪直接戳进了廊柱,“等我逮到他,一定要先打他一顿,再仔细审问!可惜那兔崽子胆子小跑的又快,我在外面喊了半日,他也不敢来见我!”
春浓讪讪。
她家姑娘这满身杀气的,谁敢来见她?
她替贺瑶拿过红缨枪,“饭菜已经备下,老将军在厅里等您一同用晚膳呢。老将军听说了这件事疑惑不已,他那边您也得有个交代才成。”
贺瑶跺了跺绣花鞋,忍不住捂住绯红滚烫的面颊,“我错认未婚夫,丢人丢大发了!祖父知晓我嫁不出去了,肯定会难过。明日薛凝云她们聚在一起,指不定还要怎么笑话我……好一个元妄,我定要亲手砍了他的死人脑袋!”
她咒骂着,硬着头皮急匆匆赶去花厅见祖父。
另一边。
顾府。
顾停舟才从天司判回来,直接去了书房见父亲顾准。
书房里燃着几盏灯,已是中年官至太尉的男人安静地跪坐在书案后,正翻看旧籍。
顾停舟瞥了眼那本旧籍,是从火堆里抢出来的,纸页被烧毁一角,泛黄陈旧线脊斑驳,稍有不慎就会折断书页。
他收回视线,“十四年间,每逢春夜,父亲都爱看它,上面的字字句句,想必您都已熟记在心。”
顾准合上旧籍,“十四年前的春天,顾家被人诬陷遭逢大难,你太祖父、祖父和几位伯父,都在流放途中遇害,独独我侥幸活了下来。流放途中驿站的那场大火烧毁了所有行李,我只来得及从火里抢出这本书。这是你太祖父在流放途中手抄的佛经,每每翻阅,我便忆及从前,种种苦难,为父此生不敢忘却。”
顾停舟垂眸。
父亲在年少时,家族遭逢大难,父亲用尽浑身解数才重新翻案。
谁也不知道,父亲是怎么从遥远的边疆一步步走回洛京的,又付出了怎样的努力,才让让顾家再次成为世家之首,那一句东山再起的背后,是多年的兢兢业业和卧薪尝胆。
顾停舟正色道:“孩儿不会让顾家败落。”
父子俩短暂的沉默过后,顾停舟道:“父亲,孩儿想娶贺家二姑娘为妻。”
顾准怔了怔,“贺家那小丫头?她不是有未婚夫了?”
顾停舟把事情原委讲了一遍,再次起身行礼,“为免夜长梦多,请父亲明日就请媒人登门求娶,如果可以,孩儿想请已经隐退的那位老太师亲自保媒。孩儿心仪贺二,聘礼方面,除了家族定下的份额,请再从孩儿的私库里拨去六成。”
也才弱冠之年的小郎君,字字句句都是斟酌过后的郑重。
顾准便知道,他的儿子是真心喜欢贺家那小姑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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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安安鸭,我们这里落了小雪
第137章 不学无术混吃等死的士族草包
次日。
春日晴好,镇国公府依照往年惯例,在城郊十里桃林设宴。
贺瑶接了帖子前往赴宴,环顾左右,处处都是鬓影衣香的热闹,春光和桃花也依旧如去年的春日宴那般娇艳美好,可陪她在桃花树下饮酒吹笛的少年,却已经不在。
贺瑶心情苦闷,抱着酒壶独自窝在角落,不肯参加她们的笑谈。
薛家姐妹聚集了一帮小娘子,正在笑闹。
薛凝云远远瞥一眼贺瑶,拿团扇遮面,声音略有些尖细刻薄:“你们可曾听说贺家的事?原来呀,贺二的未婚夫是个假冒的,真实身份其实是那个凉州大盗!他那么卑贱,去年竟还曾与我们一起吃酒赴宴平起平坐,想想真是可怕!”
有不知情的小娘子吃惊不已,“他竟是凉州大盗?!那个偷了好多东西的北方盗贼?!他长得那么好看……”
薛凝云讥笑,“哼,好看有什么用,人品卑劣得很!不是我说,各位姐妹去年可曾丢过什么珠钗首饰?说不定,就是那家伙偷的!他那种人出身低贱,双手不干不净的又没见过世面,谁知道有没有顺手偷走什么?”
小娘子们聚在一起叽叽喳喳,不时朝贺瑶的方向张望。
贺瑶把那些话听在耳朵里,气得牙痒痒。
她正要提着酒壶去找薛凝云算账,罗辞玉及时拦住她。
罗辞玉按住她的肩膀,轻轻摇了摇头,低声道:“如今洛京城里都是关于你们的风言风语,你再帮他说话,小心被扣上窝藏逃犯的罪名。”
贺瑶鼓起腮帮子,只得狠狠瞪向薛凝云。
薛凝云轻摇团扇,幸灾乐祸,“可怜咱们贺二妹妹,都把那假未婚夫接进府了,还同吃同住了一年,如今才知道对方竟是贼人冒充……这桩婚事毁了,也不知贺二妹妹将来还能嫁给谁?”
贺瑶气怒,“罗姐姐,你看她!”
罗辞玉尚未安抚,不远处抚琴的少女忽然粲然一笑,按住琴弦,柔声道:“贺二姑娘有勇有谋敢爱敢恨,自然是不愁嫁的。薛姑娘与其操心她,不如操心操心自己。”
众人寻声望去,说话的人是顾家嫡女顾蓁蓁。
她常年病弱住在深闺,如今身子好些了,便也出来走动。
薛凝云咬了咬嘴唇,旁人也就算了,顾家,她是得罪不起的。
然而她到底不服气,笑道:“我不过是替贺二妹妹担心,难道还担心错了不成?洛京城里王孙公子虽然多,可我还不曾听说,有谁钟情贺二妹妹。”
顾蓁蓁正色:“我阿兄就十分倾慕她,今日已经请了闻老太师做媒,携带重礼,前往贺家说亲。我自己也十分喜欢贺二姑娘,听闻那日惠觉寺她以一敌百很是骁勇,连薛姑娘也是被她所救,薛姑娘不心怀感激,怎么只想着背后嚼人舌根?”
此言一出,在场众人俱都愣了愣。
顾停舟倾慕贺瑶?!
这两个人行事作风全然不同,八竿子也打不到一起,一个是年纪轻轻就步入仕途前程锦绣的高门嫡子,一个是不学无术混吃等死的士族草包,可是如今顾停舟居然向贺瑶求亲?!
一些暗暗心仪顾停舟的小娘子,情不自禁地心碎了。
连罗辞玉也吃惊不已,握着团扇好奇地望向贺瑶,“你们俩……几时的事?我竟一点儿风声也没听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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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安安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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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8章 岁岁,你可要抓紧了
贺瑶自己也愣住了。
上次贺府书房,她知道顾停舟对她存了心思,却不知道他是认真的,竟还要求娶她!
可是她跟顾停舟……
这怎么可能呢?
罗辞玉摇了摇团扇,若有所思道:“你一直在天司判与他共事,能力出众,他对你日久生情也是有的。岁岁,你是怎么想的?可要答应他?”
贺瑶未及回答,罗辞玉劝说道:“你可别着急拒绝,既然那位凉州小侯爷是假的,你原本的婚事便也就告吹了。你如今年方十六,早该是说亲的年纪,而顾停舟是年轻一辈里最有前途的小郎君,若是嫁给他,你的后半生不仅能过得舒舒服服,地位也必定十分显赫。你这辈子总要嫁人的,任凭你耶耶如何张罗,定然也再挑不出比顾停舟更好的人来。”
少女字字句句都很在理。
贺瑶伸手拿了块花糕放进嘴里,没吭声。
春风吹落满树桃花瓣,深红浅粉。
少女额角的银流苏叮铃作响,更显芙蓉花面娇白粉嫩,只眉梢眼角藏着些淡青色的愁绪,像是笼罩了一层拨不开看不清的迷雾。
她对将来,是迷茫的。
罗辞玉打量她片刻,轻声试探道:“莫非你当真喜欢上了那个假侯爷?可是岁岁,你们身份悬殊,这辈子注定不可能在一起。”
贺瑶挠了挠额角,含混道:“唔……婚姻大事,还是以后再说吧。”
罗辞玉握住她的手,“女子若是打定主意这辈子不嫁人,那么对婚事自然无所谓,可若是打算嫁人的,那么还是趁着年少,早替自己谋划才好。顾停舟欣赏你、看重你,他比那个冒牌货优秀多了,也是最适合你的人。岁岁,你可要抓紧了。”
罗辞玉的手很温暖。
贺瑶知道,她是真心为自己好的。
可是……
婚姻大事,挑的该是自己称心如意爱慕欢喜的小郎君。
仅仅只是“更优秀的人”、“最合适的人”,就该与他共度余生吗?
那么字典里只需记载“婚姻”二字便好,还要“爱情”这两个字做什么?
爱情……
究竟是什么呢?
她只知道,她不愿意嫁给顾停舟,不愿意跟顾停舟做亲密的事。
如果换成那个冒牌货……
虽然他该死,可她……
还是很愿意、很欢喜嫁给他的。
这是爱情吗?
贺瑶困惑之际,薛凝云那边已经炸开了锅。
薛凝云还想着怎么取笑贺瑶,却万万没想到,顾停舟竟然心仪贺瑶!
贺瑶那种粗鲁的女人,世上怎么会有人喜欢呢?!
她涨红了脸,心底弥漫着浓烈的妒忌和酸意,面对顾蓁蓁的那番话,半点儿嘲讽也说不出来了,只得讪讪道:“是吗?小顾大人竟然爱慕贺二,真是看不出来。”
顾蓁蓁轻笑一声,继续抚琴。
薛家姐妹心中郁闷坐立难安,宴席刚到尾声就起身告辞。
贺瑶正要走,被顾蓁蓁叫住。
少女抱起长筝,柔声道:“可否请贺二姑娘借一步说话?”
贺瑶见她生得柔柔弱弱风一吹就倒的样子,于是指了指那边的亭子,“去那里吧,那里风小。”
顾蓁蓁随她去了亭子,才笑道:“请贺二姑娘借一步说话的并非是我,而是我阿兄。”
她让开身子,顾停舟果然从她身后出现。
顾蓁蓁福了一礼,把地方腾给他们两人。
贺瑶蹙了蹙眉,颇有些不自在,“你找我作甚?”
顾停舟负手而立,“我已经请媒人去你家提亲,你应是不应?你总要嫁人的,与其嫁给不熟悉的人,不如嫁给我。除了那些聘礼,我还答应你,成亲以后,你依旧可以去天司判做事,你永远不必拘泥在深闺后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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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安安鸭
第139章 就算是那个该死的盗贼,我也认了
贺瑶垂着头,盯着自己的绣花鞋尖。
顾停舟挡住了门口的春阳,他的影子落在她的绣花鞋上,原本浅粉色的绣鞋看起来黯淡无光。
贺瑶轻轻踢了踢虚空。
过了半晌,她抬头盯向他,杏子眼漆黑明亮,“小顾大人你是很好,罗姐姐也劝我跟你好。平心而论,我打心底里敬重你,可我对你并没有男女之情。”
顾停舟对这个答案并不意外。
他道:“培养感情,并不是什么难事。自古以来,男婚女嫁不过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多少夫妇成亲前甚至不曾见过一面,成亲后也依然举案齐眉琴瑟和鸣。你我也不会例外,过门之后,你我朝夕相对,自然会慢慢产生感情。”
贺瑶心底升起一股叛逆。
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便是对的吗?
自古以来皆是如此,便是对的吗?
当今世道,讲究门第、讲究出身,仿佛离开了家族,人便什么也不是了,高门世家的婚事不由自己做主,反倒由家族做主,仿佛成亲的不是一对男女,而是两个家族。
她脆声道:“我不喜欢你,朝夕相对也不会喜欢。我这辈子也只有短短几十年,为什么要把婚姻大事,打赌在一个我没有感情的小郎君身上?更何况……我瞧着小顾大人也没有多喜欢我,你把所有事情都安排得井井有条明明白白,所有人都夸你理智又有条理,可我倒是觉得,爱绝不是克制。世上万物都可以理性,唯独男欢女爱不可以,爱应是义无反顾非他不可,能够克制住的爱,算什么爱呢?”
抱厦里,少女峨髻双鬟身段纤细,穿着石榴红的半旧罗裙。
她家境寻常,浑身上下没有什么昂贵的珠钗首饰,唯独那双杏子眼亮的惊人,比世间任何珠玉都要光彩照人。
她像一团热烈的火,从寂静古旧的深闺里面烧出来,惊艳了顾停舟,也灼伤了顾停舟。
顾停舟背光而立。
垂在腿侧的双手,握紧成拳又慢慢松开。
反复几次后,他道:“他是盗贼。”
“就算是那个该死的盗贼,我也认了。”
“非他不可吗?”
“非他不可。”
“不会后悔?”
“不后悔。”
顾停舟再无话可说。
他慢慢让开一条路,道:“昔日的馒头窟你应当记得,现在那处地方归他了。我从前与他有过生意来往的协议,我的人登不得那座岛,你单独悄悄前往,兴许能找到他的踪迹。”
贺瑶怔了怔,道了声谢。
她往外走,跨出门槛的时候,顾停舟在她身后道:“你的爱,是义无反顾非他不可,我的爱,是克制,也是成全。”
他的声音低沉清冷,看似平静从容,声线却隐隐颤抖。
贺瑶看不见,他的眼睛里藏满了千万种不可言说的情愫。
贺瑶揉了揉额角,停顿片刻,抬步离开了抱厦。
黄昏的夕光照进来。
顾停舟摘下披在肩头的孔雀蓝官袍,缓缓落座,眉梢眼角略显疲态。
他静坐在那里,想着与贺瑶相识以来的点点滴滴,忍不住笑了笑。
笑罢,又觉十分苦涩。
他道:“话本上说,风月之事浓情蜜意,乃是人间第一趣事,世间男男女女都该趁着年轻尝一尝滋味儿,我怎么却觉着……这东西最是伤人?比刀剑毒药,都要伤人许多。”
顾蓁蓁抱着琴站在抱厦外,望了眼枝头开开谢谢的桃花,柔声笑道:“阿兄从前总是不近人情,像是供奉在庙里的菩萨,如今尝过‘情’之一字滋味儿,不论是苦是甜,倒像是彻底鲜活起来了。也并非全是坏事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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忽然有点喜欢顾停舟,真正的名门公子
第140章 你既不喜欢我,那你心虚什么
虽然已是黄昏,贺瑶却还是单枪匹马闯进了昔年的馒头窟。
这里早已不是从前百鬼夜行目无法纪的销金窟,如今正是华灯初上的时辰,岛上处处都是喧嚣热闹,夜市繁华和洛京城别无二致,来往都是南南北北的富甲商贾,可见背后主人的富贵显赫。
贺瑶提着枪叼着馒头穿行在夜市里,越看越是气恼。
怪不得那个死人脑袋假冒货出手如此阔绰,送她许多贵重的金银珠宝,原是因为得了这么一座岛!
亏她那些天还替他心疼银钱!
“他可真该死啊……”
贺瑶龇牙咧嘴,提着枪直奔贺岁楼。
她在门口彪悍地叫嚣,让元妄出来见她。
然而叫了半天,出来的只是个跑腿小厮。
小厮歉意地赔着笑脸:“我家主子今儿不在,要不请贺二姑娘改日再来?”
“你叫我贺二姑娘……你认识我?”贺瑶挑眉,“你知道我的身份,必定是有人告诉你的,是元妄告诉你的,是不是?你转告他,他再不出来,我就砸了他的场子!”
少女生得明艳娇憨,举手投足之间却都是蛮横霸道。
小厮不敢得罪楼里那位,也不敢得罪贺瑶,只得硬着头皮道:“这……不瞒姑娘,我家主子确实不在,就算您砸了这里,那小的也变不出他来呀!还请您先行回家,明日再来?”
贺瑶冷笑一声。
她推开小厮,对着楼里大喊放话:“狗东西,你再敢躲着不见姑奶奶,姑奶奶烧了你的楼!你既不喜欢我,那你心虚什么,你害怕什么?你出来,咱们当面把话说个清楚!”
喊声吸引了四周的百姓,众人纷纷围拢过来,好奇地对着贺瑶指指点点交头接耳。
贺岁楼最高的阁楼里。
明灯数盏,檀香袅袅。
穿着朱红色圆领缺胯袍的少年,端坐在书案边,正安静地翻看书卷。
灯火映照在他的面庞上,少年唇红齿白睫毛纤长,瞳孔清明澄澈。
初时入京,大字不识,连自己的名字也不会写。
经过这一年的学习,如今不仅会写字,还觉得读书乃是一件趣事。
他正翻书,楼外又隐隐传来陆陆续续的娇骂声:“……元妄,你这个乌龟王八蛋,你有种你就出来,你躲着我算什么本事?!你还是不是男人?!”
不愧是贺岁岁,竟能干出当街咒骂的事儿。
元妄合上书页侧耳倾听,听了半晌,外面的骂声忽然停了。
他起身走到窗边,刚好奇地探出半个头,就瞧见一道身影拔地而起!
贺瑶腾空一跃,手中的红缨枪直接挑翻贺岁楼的匾额!
“哐当”一声巨响,地面溅起巨大的灰尘,少女灵巧落地,一脚踩住匾额,红缨枪毫不客气地把匾额戳出几个大洞!
元妄:“……”
他咽了咽口水。
这红缨枪若是戳在他的胸膛上……
他这条小命,可以不要了。
贺岁岁,还真是彪悍呀!
他正瞧着,冷不防贺瑶突然仰起头。
四目相对。
元妄瞳孔微缩,下一瞬,破窗就跑!
“你站住!”贺瑶大吼一声,提着枪追了上去。
第141章 你当真要嫁给他?
贺瑶和元妄你追我赶,竟从城郊一路奔到了洛京。
此时正值深夜,月上中天,洛京万盏华灯熙熙攘攘,百姓们好奇地围在皇城边,仰头看城墙上那一对正在对峙的少年少女。
春寒之夜,长风四起,两人衣袂飘飘,四目相对,剑拔弩张。
围观群众里有人好奇:“这是在干什么?他们演的哪一出戏?”
有落魄书生手持纸笔,泪流满面奋笔疾书:“他逃她追,他插翅难飞,这是多么感人肺腑的旷世爱情故事!我决定为他们写一本书,流芳百世千古诵读!”
声音被长风送到皇城之巅。
贺瑶抬起长枪,雪亮的枪尖遥遥指向元妄,冷笑:“什么爱情故事,放屁!今夜不过是天司判官差抓贼,跟所谓的男欢女爱没有半个铜板的牵扯!”
对面,元妄安静地站在月色下。
他穿着贺瑶熟悉的圆领缺胯袍,腰间却挂着酒葫芦和那张白狐狸面具。
那是凉州大盗的东西。
贺瑶不想承认元妄就是那个盗贼,可事实摆在眼前,由不得她不承认。
她死死盯着元妄,娇声呵斥:“你还有什么话要说?!”
元妄也盯着她。
少女娇艳如小苹果,明明满脸愤恨,可那双清凌凌的杏子眼却微不可察地泛了红,握着红缨枪的手也在微微颤抖。
她在强忍难过。
元妄心底泛起涟漪,像是阴霾的冷天落起一层雨,浇在肌肤上绵绵密密,冰冷彻骨。
他珍爱的女孩儿,他是不愿她难过的。
没等他说什么,贺瑶又骂道:“你犯下那么多罪,你还假冒我的未婚夫戏弄于我,这一年来,看着我那般喜欢你,你一直在背地里笑话我吧?!你真该死!”
元妄挪开视线,薄唇噙起一丝笑,“是挺可笑。”
只是可笑的不是贺岁岁,而是他。
假冒未婚夫,却当真以为自己是她的未婚夫,盘算着如何娶她,盘算着怎样买一座大宅子,盘算着婚后要怎样对她好……
可他身份卑微,在那些名门贵族面前,不过是个跳梁小丑罢了。
他瞥了眼贺瑶,克制住眼底的喜欢,故作淡定道:“听说,顾太尉家的那位公子登门求娶你?贺岁岁,你也老大不小了,该是说亲成婚的年纪了,依我看,你们挺般配的,你就应了他吧,反正你的未婚夫也早死了。”
他的语气那么平淡,甚至尾音还透着嘲讽。
贺瑶紧紧握住红缨枪,白嫩的小手情不自禁地颤抖。
世上最残忍的事,莫过于被喜欢的人叫她另嫁他人。
她喜欢了他整整一年啊!
贺瑶咬牙切齿,面上倏然笑了一下,“我嫁于谁,与你有什么干系?!你既这么替我着急,不如让我抓住你去换一百万雪花纹银,也算给我新婚添个彩头?”
元妄挑了一下眉尖。
半晌,他声音低沉些许:“你当真要嫁给他?”
贺瑶心里憋着一口气。
沉默片刻,她漫不经心道:“顾家世代簪缨,顾停舟才貌双全,我嫁给他,没什么不好。你也说我到了成亲的年纪,我总要嫁人的不是?”
第142章 贺岁岁是多有福气的小姑娘呀
她总要嫁人的……
元妄垂下睫毛,落在心底的那场雨似乎又冰冷了一些。
他永远记得贺家后院春光正好,贺岁岁站在桃花树下仰起小脸朝他娇笑的模样。
可是那般娇甜的笑靥,今后将属于另一个男人。
元妄在心底慢吞吞问了句能不能嫁给我呀,说出口时却变成了:“那敢情好,到时候也请我吃喜酒呗?也不枉咱俩同吃同住了一年。”
来自北方的少年,一身的狂妄嚣张。
面对钟情于他的小娘子,说出来的话痞气又绝情。
“你——”
贺瑶的杏子眼立刻就红了。
她紧紧握住红缨枪,庆幸夜色正浓,脚下皇城的灯火虽然热烈却照不清她的细微表情。
她是将门之女,重生而来比谁都要爱惜自己,要她放下自尊再度对面前的少年告白,她办不到。
她冷笑着赌气道:“放心,我成亲那日,肯定请你登门吃喜酒,一坛酒大约是不够的,我会为你准备整整十缸烈酒,吃不死你也要淹死你才好!我瞧着春天成亲大约会很不错,小贼,我下个月就去嫁人!”
她赌气说完,指尖却颤抖得厉害。
她多么盼望对面的少年能够挽留她。
但凡他坦诚以对,道一句这一年来他对她是真情实意的,那么哪怕他们身份悬赏,哪怕他是个盗贼,她也认了。
她愿意抛下一切跟他远走高飞,她愿意跟着他劫富济贫做一对侠侣。
她从来就不是娇娇女,她爱上一个人,是愿意陪他吃苦的呀!
元妄并不知道她在想什么。
他只听见了她打算下个月成亲。
她就要嫁给顾停舟了,去顾家做少夫人。
贺岁岁是多有福气的小姑娘呀,那些淑女名媛挤破了脑袋也嫁不进顾家,偏偏顾停舟只独独倾慕于她,将来她进了顾家的门,自是锦衣玉食养尊处优。
可比跟着他一个破烂盗贼打打杀杀躲躲藏藏好多了!
贺岁岁,应当有那么一个光明锦绣的前程。
元妄想着,故作不在意道:“嫁人就嫁人呗,到时候我会给你送上一份大礼,金银珠宝古董玉器,你喜欢哪样,只管与我说。”
“我一样也不喜欢,”贺瑶咬牙切齿,“我只想拿你换银钱!”
少女身姿矫健,红缨枪挟裹着雷霆之力,整个人化作闪电袭向元妄!
她来势汹汹,元妄只得侧身避开,从腰侧抽出两把薄薄的狭刀,被迫招架她的攻势。
他与贺瑶旗鼓相当,却不愿对她出手,因此处处隐忍退避,不肯与她正面交锋,一时之间竟被贺瑶打得毫无招架之力。
城墙脚下,手持纸笔的书生慷慨激昂奋笔疾书,“好一出相爱相杀的戏码!瞧那少年郎的招式,根本没有半分杀气,难道这就是传说中的情意绵绵剑?!”
“铿——”
一声铮鸣,贺瑶的红缨枪笔直地***书生面前的地砖里,吓得他连忙后退几步。
贺瑶纵身而下,一把拔起红缨枪,杏子眼瞪得圆圆:“再敢乱写,拔光你的毛!”
书生忍不住嘟囔:“难道我还写错了不成?若你俩互相不喜欢,何必费那一番口舌?我们瞧着,你俩分明是相爱相杀互相折磨,今夜若是就此错过,将来可有的后悔!”
贺瑶不搭理他,仰头见元妄想逃,连忙又追了上去,“小贼别跑!”
两人从城墙一路打到洛京街头,正打得不可开交,四面八方突然涌出无数领军卫的兵马,一张铁丝大网从天而降,骤然兜住了元妄!
魏九卿白衣金冠,摇着折扇含笑出现,“可让我久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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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3章 贺岁岁才是笨蛋
元妄猝不及防,被铁丝大网整个罩住。
他面色清寒,抬起狭刀毫不犹豫地刺向铁网。
魏九卿示意心腹扔给贺瑶一副弓箭,欣赏着她脸上的慌乱,饶有兴味道:“小贼已经落网,只是他轻功极好,只怕会逃脱了去。贺二姑娘,你作为天司判的官差,理应亲手杀了他。否则,便有通敌之嫌。动手吧!”
他的眼底尽是戏谑和恶毒。
他知道贺二喜欢元妄,他就是要贺二亲手杀死他。
亲手杀死心上人的滋味儿,必定能让贺二痛苦到求生不能求死不得。
她若不肯杀,他便能以从犯之罪逮捕她,进了领军卫的大牢,贺二是生是死还不是他说了算?
这就是他的报复。
贺瑶紧紧握着弓箭。
让她亲手杀了元妄,这怎么可能呢?
她虽厌恨他,但心底深处……
魏九卿见她不动,讥笑一声,“怎么,贺二姑娘可是舍不得对从前的未婚夫动手?莫非,你竟喜欢上了他?他是作恶多端的凉州大盗,你对他动情,对他徇私舞弊,便是犯了从犯之罪!贺二,你可知罪?!”
随着魏九卿一声大喝,贺瑶拈弓搭箭,冰冷的箭头指向魏九卿的面门,“你再啰嗦一句试试?”
魏九卿怒不可遏:“你——”
“咻——!”
羽箭携着雷霆之势离弦,从魏九卿的面颊上擦过,堪堪留下一道血痕。
魏九卿脸色惨白,等缓过神来,一张俊脸已是铁青。
他合拢折扇,“来人,贺瑶私通重犯,给我把她抓起来!”
领军卫的人毫不客气一拥而上。
招数之狠,仿佛贺瑶犯下了不可饶恕的滔天罪行。
魏九卿准备得齐全,长街两侧的屋檐上还备了上百名弓箭手,随着魏九卿一声令下,弓箭手毫不犹豫地朝贺瑶和元妄放箭。
箭雨之中,贺瑶咬着牙,一杆红缨枪几乎抡圆了,不仅为自己挡开那些羽箭,还替元妄拨开了一枚暗箭。
她稍稍回眸,元妄被铁丝网罩住行动不便,周身略有些箭伤,鲜血顺着衣袍蔓延,袍子的颜色也变成更深的红。
她轻嗤,“笨手笨脚!”
铁丝网已经被撕开一条口子。
元妄伸出手,敏捷地接住射向贺瑶后背的一枚暗箭,勾唇而笑,“我瞧着,贺岁岁才是笨蛋。”
形势危急,这两人居然还有说有笑。
魏九卿满脸狰狞,“把他们两个都抓起来!”
四周的军队一拥而上,正要动手,一波兵马突然强势地分开围观百姓。
霍小七率先闯进来,着急忙慌地大叫:“贺二!我们来啦!”
顾停舟紧随而来,带来的兵马披坚执锐,毫不犹豫地挡住魏九卿的手下们。
顾停舟瞥了眼场中厮杀的惨状,淡淡道:“这两个人,我天司判要了。”
魏九卿暗暗握紧折扇。
顾停舟来的可真不是时候……
他皮笑肉不笑,“我好不容易逮着凉州大盗,小顾大人说要就要,莫非是想抢我的功劳?天底下,没有你这般办事的官员。”
“今夜有了。”顾停舟面上无波无澜,阴柔俊美的相貌看似人畜无害,语气却很强势,“怎么,魏大人要跟我们天司判作对?”
天司判的兵马都是精锐,顾停舟几乎出动了所有人,如今街上的局势被他一手控制,若是硬来,吃亏的只会是魏九卿。
魏九卿眸中掠过冷意,“小顾大人若执意如此,在下只能明日上报天子,请天子裁夺。”
顾停舟面不改色,“你随意。”
话音落地,霍小七立刻招呼李福和李财,把贺瑶和元妄带离了现场。
魏九卿不甘心地目送他们远去,忽然道:“听闻小顾大人向贺二提了亲?想来,是被拒绝了。也是,贺二心里只有那个小贼,哪管得上小顾大人?依我之见,不如小顾大人直接处死那个小贼,如此,才能得到贺二的芳心。”
明晃晃的挑拨离间借刀杀人。
顾停舟的面容隐在夜色中,径直拂袖而去,“不劳魏大人关心。”
第144章 只有最没用的男人,才会惹女人哭泣
天司判大牢。
牢狱阴暗潮湿,墙壁上孤零零挂着一盏生锈的黄铜油灯。
元妄靠坐在角落的稻草堆上,身上的伤口稍微包扎过,正低头拨弄扣在腕间的铁铐,随着牢门被打开,他抬起头,贺瑶端着饭菜走了进来。
他扯了扯薄唇,语气轻快,“哟,贺岁岁你来看我啦?”
贺瑶没好气地啐了一口,“呸,这两日就要受审了,你快活个什么劲儿?改日菜市口当众问斩,看你还能不能笑得出来!”
元妄又笑了一声,故意把铁铐锁链摩擦时的嘈杂声音弄大,“人生得意须尽欢,有花堪折直须折,管他哪日问斩,趁我现在还好好活着,当然是能笑就笑,我堂堂一男儿,总不能时时啼哭吧?”
他一堆歪理,说话时总惹贺瑶生气。
贺瑶把饭菜放在那张破烂矮桌上,“快吃!”
元妄举起双手镣铐,一副无赖模样,“怎么吃?要不,还是你喂我吃吧?”
贺瑶瞪他一眼。
元妄挑了挑眉,到底有些怵她,轻咳一声,把脸转过去了。
贺瑶静默片刻,在他身边坐了,当真拿木勺舀了饭菜喂给他吃。
元妄顿了顿。
他不过是戏弄她的玩笑话,没料到她会当真。
他吃了一口饭菜,贺瑶又喂来一勺。
黄铜油灯安静地燃烧着,在墙壁上倒映出两人的身影。
都还是少年少女,再有本事,肩头也还单薄得很。
贺瑶喂他吃饭,瞟了眼他身上包扎后的伤,小声道:“你疼不疼?”
“疼得钻心呐!”元妄笑嘻嘻的,“你给我吹吹?”
贺瑶咬牙切齿。
从前的小侯爷温润儒雅,她竟全然没有料到,他那副温良的皮囊底下居然藏着这么恶劣的性子,都什么时候了,还调戏她、逗弄她,有意思吗?!
她赌气,作势起身要走。
身后安安静静。
贺瑶回眸,唇红齿白的少年郎依旧坐在角落,桃花眼怔怔凝视她的背影,眼瞳里似蒙着一层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见她回眸望来,便又假装不经意地收回视线。
贺瑶想,他分明是在意她的。
他嘴上嫌弃道:“快走、快走,没得在这里碍眼。”
贺瑶不走了。
她折返回来,在元妄跟前单膝蹲下,认真地捧住他的脸,“在官府眼里,劫富济贫行侠仗义,与犯罪无异,将来审判下来,你会死的。”
“死就死呗,脑袋掉了碗口大的疤,十八年后又是一条好汉。”元妄满不在乎,唇角挑着轻蔑的笑,“有什么可怕的?”
少年轻狂,对将来无所畏惧。
贺瑶眨了眨杏子眼,不知怎的心底弥漫出浓浓的心酸和委屈。
她渐渐红了眼眶,忍不住捣了元妄一拳,“脑袋掉了,就不能跟我斗嘴了,也不能跟我打架了!”
元妄顿了顿,小声道:“你得了清净,还不高兴吗?”
“也没人送我首饰,没人给我置办一座大宅子了!”
少女的声音染上了哭腔,元妄心底尽是不忍,嘴上却倔强道:“贺岁岁生得花容月貌,只要你愿意,顾停舟肯定会送你许多好东西,他家那么有钱,比我有钱多了,你就要当顾少夫人了,你还有什么不知足的?”
“你还要我怎样把话说明白?!我不欢喜别人送的,我就欢喜你送的,成不成?!旁人送我金山银山我也不高兴,你送我一根桃花枝,我都格外喜欢!”贺瑶呼吸急促面颊绯红,突然抱住少年,“碗口大的疤,得多疼呀!我不乐意你受疼……”
她猝不及防地哭了起来。
温热的泪水染湿了元妄的衣襟,顺着他的脖颈滚入胸腔,令他的心发烫得厉害。
牢狱昏暗。
元妄的面容隐在昏惑里,唇角的笑容早已消失不见。
在他们凉州,只有最没用的男人,才会惹女人哭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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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安安鸭
第145章 到那个时候,我才有脸去见你
元妄从未想过,有朝一日,自己竟会惹哭一位小娘子。
她是为他而哭。
他们分明没有血缘关系,她却肯为他掉眼泪。
他活了十几年,从未得过哪位小娘子的眼泪。
他知晓她们的眼泪很珍贵,只为最在意的小郎君而落。
他又心疼又高兴,于是轻轻拍了拍贺瑶的脑袋,柔声安慰道:“不疼的,掉脑袋不过就是一瞬间的事儿,连疼不疼都没感觉到人就没了,有什么可伤心的呢?”
贺瑶又气又急。
他人都要死了,说的这是什么混账话?!
她哽咽着抬起头,见元妄抬袖为她擦眼泪,不觉愣了愣,“你手上的枷锁……”
元妄骄傲,“贺岁岁,你瞧不起我了是不是?小爷可是北方最有名的盗贼,什么枷锁能困得住我?就算被关进天牢,只要我想逃出去,那就一定能逃出去。”
贺瑶眼底闪过暗芒,警惕了瞥了眼黑黢黢的牢外,压低声音试探道:“那,那你能不能逃狱?我可以在外面接应你!”
元妄提醒:“你还记得自己的身份吗?”
贺瑶咬住嘴唇,有些泄气地垂下眼睫。
她当然记得自己的身份。
她是官差。
可是……
元妄凝视少女还挂着泪珠的小脸,“我虽不大瞧得上顾停舟,但放眼满朝文武,他确实是个不错的官员,我欣赏他身上的正气,贺岁岁,你在他手下办事,也该学一学那份正气。”
他的指腹停顿在贺瑶的软腮上。
少女哭得犹如海棠着雨雾笼芍药,泛红的杏子眼清亮澄澈,元妄忽然想到她才十六岁,这辈子没犯过法,行得正坐得端,干的是为民除害的好事,怀的是义薄云天的肝胆。
贺岁岁干净纯粹,倒显得他自己格外肮脏污秽。
看来他不仅门第配不上她,品格也是配不上的。
元妄敛眸,自嘲道:“我从前虽然打了劫富济贫的旗号,自诩为侠盗,但确实偷过许多不义之财,虽然年少,可风月楼里花天酒地一掷千金的事儿也没曾少干。我今日入狱,是我咎由自取罪有应得,我认了。该受的罚我受,赎罪罢了,没什么大不了。若侥幸逃过一命……”
少年的声音渐渐低沉。
沉默半晌,他抬起桃花眼注视贺瑶,眼瞳灼热宛如烈日,“若侥幸逃过一命,赎了一身清白,到那个时候,贺岁岁,我才有脸去见你,才有脸告诉你一句……”
少年突然耳尖泛红,没敢再往下说。
贺瑶隐隐猜到他想说什么,又是心酸又是高兴,不禁哭得越发厉害,忍不住捣了他一拳,“告诉我一句什么?你倒是说呀!”
元妄吃痛,却只捂着胸口垂着眼睫低笑,“你该明白我的心思……”
贺瑶羞怒交加地瞪他一眼。
这人是个鼎鼎有名的盗贼,胆大包天的什么似的,偏生在感情问题上遮遮掩掩,仿佛比她这么一位小娘子还要羞怯,真叫她生气。
她面颊绯红地站起身,哼了一声快步离开了监牢。
贺瑶跑到外面,霍小七叫住她,传话道:“贺二,小顾大人让你去他书房找他。”
顾停舟的书房位置偏僻,因不喜人伺候,所以显得格外冷清。
贺瑶绕到内间,“小顾大人?”
顾停舟丢给她一串钥匙。
贺瑶越发不明白:“这是什么?”
顾停舟负手而立,转身望向窗外的一丛松柏,“枷锁和监牢的钥匙。今夜子时,天司判无人值勤,会有一辆马车等在官衙后门。城门那边我已经疏通打理好,你们可以趁着夜色,直接出城。”
贺瑶愣住了。
她捧着那一串钥匙,不敢置信地盯着顾停舟的背影。
他仍旧披着孔雀蓝的官袍,背影绝对称不上高大,夕阳拉长了他的影子,那影子覆盖了半座屋子,把她也遮蔽其中,仿佛她是被他藏在羽翼底下好好庇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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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6章 我这辈子都要给他守寡
贺瑶还记得,顾停舟是多么正派的一个人物。
在遇见她之前,他不曾判过一桩冤假错案,不曾饶恕过一个罪犯,而今,他竟肯为她背叛自己的良心和操守……
她握紧钥匙,好半晌,才把钥匙放回书案上,认真道:“小顾大人不必为我们做到这个份上,我们商量过了,他早些年犯了那么多罪,是该受罚,他跟我约定,一旦赎清罪孽,就堂堂正正与我在一起。”
顾停舟闻言,回眸望向她。
小姑娘站在屋子里,娇娇俏俏满脸正气。
可她年岁尚幼经历尚浅,她根本不明白天司判的刑罚有多么严酷,元妄犯的那些罪,足够让他死上九回。
他毫不客气地冷笑一声,“想赎罪?等赎完罪,只怕连全尸都没有了。根据魏九卿的手段,想必过不了几日,北方十八路富绅就会得知元妄被捕的消息,等他们赶来洛京,元妄会死得十分凄惨。你们今夜不走,他日想逃,可就没机会了。”
贺瑶怔了怔。
她迟疑半晌,反驳道:“那年凉州大旱,他从洛京偷到长安,不过是为了救济百姓。他救了那么多人,功过相抵,难道还不足以保全他的性命吗?”
顾停舟安静地看着她,没有说话。
贺瑶咬住嘴唇。
是了,那些富绅才不会管救济不救济,他们只会痛恨元妄偷盗他们的财物。
贺瑶眉头紧蹙,一想到将来的坎坷,泪珠子就顺着两腮滚落。
她抬袖擦了擦眼泪,哽咽道:“按照法典,他确实该死。可是小顾大人,你我都知道他并不是罪大恶极的坏人,也知道他罪不至死,法典并不是衡量一切的标准,法典之外,还有人情不是?审判者终究是人,是有温度的人,而不是那一本冷冰冰的法典呀!”
审判者,终究是有温度的人……
顾停舟的心脏猛然跳动了一下。
这些年,他按照律例惩处恶人,从不对谁法外开恩,就连亲妹妹都笑着揶揄,称他是庙堂里不苟言笑的菩萨,不近人情铁面无私,严酷的令人畏惧。
可一位好判官,是应当令人敬畏,而不是应当令人畏惧。
他凝视泣不成声的贺瑶,半晌,才道:“你说得对。”
贺瑶打了个哭嗝,抬起清澈晶亮的杏子眼,“那么……”
“想救他,不是没有办法。”顾停舟在书房里踱步了一圈,“据我调查所知,凉州大旱那几年,郭家隐瞒灾情,联合十八路富绅囤积粮食哄抬价格,那些富绅商贾,没有一家是无辜的。元妄所盗窃的财物,其实原本就是不义之财。”
贺瑶道:“小顾大人是打算拿这一点,威胁他们放弃追究?”
“是。”
贺瑶略作思忖,觉得这个办法倒是可行。
“当务之急,是搜集证据,我这就叫人前往北方调查搜证。”顾停舟拂袖落座,提笔写起搜查令,“调查期间,你必须想办法拖延审判的时间。”
贺瑶连忙点头,“别的事我办不好,拖延时间还是可以的!”
这时候倒是显出人脉的重要性了。
第二日,贺瑶马不停蹄地直奔皇宫,把情况告诉了贺沉珠。
宫苑的杏花树下,她哭着伏在贺沉珠膝上撒娇:“阿姐知道我的脾气,我喜欢上一个小郎君,那么这辈子就非他不可。如今他出了事,阿姐得帮帮我,否则我这辈子都要给他守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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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7章 他们贺家还不曾出过皇后呢
小姑娘娇蛮任性,又一片痴心,认定的事情仿佛绝不会回头。
贺沉珠轻抚过贺瑶的秀发,道:“我原就知晓他的身份,只是没料到暴露的这么快。”
贺瑶吃惊:“阿姐竟然一早就知道?!”
“倒也不是我刻意瞒你,只是中间过程实在曲折,说来话长,我将来再与你细说。”贺沉珠从怀里取出一张信封,“这段时间我差人调查,查出了一些秘密,与你的心上人息息相关。你拿着这封信,照信上说的去做,想来信上那人,是能帮到他的。”
贺瑶迟疑地接过信封。
信封很薄,她暗暗捏紧,弄不明白阿姐在卖什么关子。
她救人心切,正欲起身告辞,头顶忽然洒落一片桃花瓣。
她仰头望去,春日深宫漫天花雨,穿着玄色绣金边太子服制的元成璧从树梢头一跃而下。
他已是十六岁的少年郎,因为肌肤过于冷白,更显唇红齿白,偏圆的鹿眼渐渐生成狭长模样,薄唇虽是含笑,眉梢眼角却藏着戾气,想来是多年囚禁在承邺行宫导致的阴郁,落在贺瑶眼里,是很不好招惹的霸道样子。
她瞄了眼自家阿姐,见阿姐对他的出场方式毫不意外,于是规规矩矩地福了一礼,“臣女给太子殿下请安。”
元成璧轻嗤:“孤早料到他有进大牢的一天,没成想这么快。也不知哪里来的小毛贼,竟敢冒充元家人,下狱也是活该。”
他一副幸灾乐祸的表情。
贺沉珠瞥他一眼,未置可否,垂下眼睫,淡然吃茶。
贺瑶忍不住争辩:“误会而已,殿下何必见怪?他原也没想冒充皇族的……”
元成璧也只是过过嘴瘾,心里对元妄是没有任何成见的。
他没再管贺瑶,反而走到贺沉珠跟前,朝她伸出手:“袖子破了,缝一下?”
贺瑶好奇地站在旁边瞧。
太子殿下袖子破了,关她阿姐什么事儿?
她阿姐好歹也是女官,要管那么多事情已是很忙,难道还得帮太子殿下补衣裳?
太子殿下对阿姐的态度,真是非常奇怪。
果然,贺沉珠仍旧淡然吃茶,“殿下的宫女呢?”
元成璧顿了顿,道:“孤的衣裳靴履,只能你碰。”
贺瑶眨了眨杏子眼,嗅出一丝不寻常。
春阳烂漫,穿梅红春衫的少女梳着高高的宫髻端坐在桃花树下,面如明月从容娴雅,而那少年太子娇气又霸道地朝她伸出手,要她缝补衣袖,狭眸里满满都是她……
贺瑶自觉勘破了什么,忍不住笑了一下。
贺沉珠挑眉:“你笑什么?”
贺瑶还没来得及回答,元成璧不知从哪里摸出一只桃花枝编成的花环,直接套在贺沉珠的脑袋上,“用这个换你帮孤补衣裳,总不成问题吧,姐姐?”
贺沉珠蹙眉,伸手去摘花环,却被元成璧紧紧按住手背,不让她摘下来。
两人都没再说话,手上却暗暗较劲儿。
少年已不再是当年承邺行宫里面,那个需要假扮成公主才能活下去的困弱小孩儿。
他居高临下地站在贺沉珠身前,阴影笼罩着她,握住她手的大掌骨节分明又充满力量,仿佛要用炽热的掌心融化这个固执又冰冷的女郎。
贺沉珠仰着头,四目相对,谁也不肯认输。
贺瑶默默退下。
往宫外走的时候,她暗道,阿姐原本的婚事早就毁了,若能嫁给太子殿下,似乎也不失为一桩不错的良缘?
只是不知太子殿下有几分真心,是打算明媒正娶让阿姐当太子妃,还是打算让阿姐当侧妃?
说起来,他们家还不曾出过皇后呢!
她琢磨着,已经走到了宫门外。
她连忙打开信封,信上只寥寥数语,要她三天后去城外接一位贵人,说是琅琊来的贵人,与元妄有很深的渊源。
第148章 本宫是瞧不上你这般女子的
“琅琊来的贵人?”贺瑶收好那封信,一边翻身上马一边忍不住嘀咕,“琅琊最有名望的家族无非是姜家,莫非那位贵人是姜家的人?可是小贼从北方凉州而来,与南边的姜家能有什么牵扯呢?”
贺瑶想不明白,在家中苦等三日,终于盼到去接人的日子。
她提前来到熙攘繁华的码头,吃了两碗阳春面,又望眼欲穿了半个时辰,才瞧见姜家的大船从远处缓缓驶来。
等船靠岸,便见仆妇丫鬟犹如众星捧月,簇拥着一位极体面的女子下船。
贺瑶吃着芝麻糖,远远瞧见女子梳着高髻,身穿昂贵精细的绫罗刺绣宫裙,虽然年过三十,春风拂面时却仍觉她格外美貌高贵,周身恍若披着一层烟霞,不似寻常贵妇。
“倒像是宫里出来的……”
贺瑶小声念叨了一句,忽然想起一个人来——
武阳长公主元无忧。
长公主在十多年前嫁给了姜意浓,虽然膝下无儿无女,但听说跟姜意浓的夫妻感情还算和睦,这十几年间从未回过洛京,自打姜意浓在前阵子死了以后,她便正式执掌姜家,是当今天下很有权势的一位夫人。
贺瑶默默捂住自己的脸。
好家伙,她亲手弄死了姜意浓,长公主恨她都来不及,又怎么会帮她救出那个小贼?
阿姐糊涂!
她正想逃,一位模样标志的大丫鬟已经走到她的面前。
那大丫鬟不辨喜怒地问道:“你就是贺大姑娘信上说的接待之人?”
贺瑶硬着头皮朝元无忧的方向福了一礼:“臣女贺瑶,给长公主殿下请安。阿姐是打发了臣女来接待长公主殿下。”
大丫鬟听见这话,不禁细细打量起她。
贺瑶心底直犯嘀咕。
旁人也就罢了,这丫鬟盯着她看个什么劲儿?
难道是长公主恨她入骨,想让这丫鬟在她心口也戳个大窟窿,好替姜意浓报仇?
过了半晌,那丫鬟才略微颔首,“请随奴婢过来。”
贺瑶惴惴不安地跟着丫鬟穿过人群,早有华贵的马车等候在不远处,长公主已经等上了马车。
她随那丫鬟行至马车车窗边,见那丫鬟对着车窗低语了几句,才又转向她,微微福了一礼:“长公主殿下请您上车说话。”
贺瑶瞅了眼紧闭的车帘。
车厢极宽大,也不知里面藏了什么。
若是长公主安排了刺客要在车厢里杀她……
罢了,她功夫极好,不怕刺客。
为了救那个小贼,她是愿意豁出去的。
她想着,挺直脊背登上了马车。
然而车厢里只有长公主一人。
她端坐在矮案后,正垂眸吃茶,姿态高贵娴雅。
车厢里面熏着昂贵的龙涎香,地面铺着厚实的波斯地毯,各种陈设精美繁复,贺瑶只在宫里见过这些好东西。
想来,长公主不是要杀她的意思了。
她琢磨着,一本正经行了个大礼:“臣女贺瑶,给长公主殿下请安!”
元无忧瞥她一眼,蹙了蹙眉:“听闻你阿姐乃是闺中典范,洛京城里的世家贵女都喜欢跟她学礼仪规矩。你作为她的亲妹妹,怎么行礼的姿势如此不标准?且说话声音过高,装扮拙劣马虎,毫无大家闺秀的模样。果然,你阿娘早逝,是府里没人教导你的缘故!”
贺瑶:“……”
她头一回见长公主,没想到竟然劈头盖脸的先被骂了一顿没教养!
她直起身来,直视元无忧:“既然长公主殿下那么重视礼仪规矩,那么为什么第一次见臣女,就拿臣女早逝的阿娘教训臣女?难道长公主殿下这么做,就是懂礼仪规矩吗?”
“你——”
元无忧气得不轻,重重把茶盏搁在案几上:“牙尖嘴利,言行粗鄙!本宫是瞧不上你这般女子的,幸好他还未曾娶你!”
第149章 私生子
贺瑶一时摸不着头脑。
幸好谁未曾娶她?
元妄吗?
如此看来,长公主和元妄定是藏有某种关系。
据元妄所言,他自幼便是孤儿,难道他其实是长公主和姜意浓的儿子?
可是这怎么可能呢,姜家势大又无嫡子,姜意浓和长公主绝不可能允许他们的儿子流落在外孤苦无依。
贺瑶眨了眨清亮亮的杏子眼,忽然轻声试探道:“臣女愚钝,敢问殿下,莫非……那小贼竟是您背着姜意浓,和别的男子所生的私生子?”
“住口!”元无忧厉声呵斥,““私生子”这三个字,也是你该说的?纵然他是私生子,也是皇室血脉,比寻常官宦人家的公子高贵百倍!”
皇室血脉……
那小贼,居然还是皇室血脉!
贺瑶暗暗道了声乖乖。
怪不得那小贼生得俊俏,有这么美貌的长公主阿娘,想长得丑都很困难了。
只是不知,他是长公主与何人所生?
她顾不得那么多,弯起杏子眼,殷勤地为元无忧捶腿:“殿下这次入京,定是为了救他!臣女这就带您去天司判见他,他这些年过得艰难,想必也十分想念您!”
元无忧垂下长睫:“当年抛弃他,并非是本宫为了谋取自己的前程,也并非是本宫心甘情愿,实在是事出有因。这些年一直陆陆续续派人寻他,只可惜始终没有音讯。今日若能与他相认,若能与他相认……”
话到最后,她的声线颤抖得厉害,连眼圈儿也渐渐红了。
许是怕在贺瑶面前失了威严,只得拿帕子遮掩。
贺瑶连忙安慰道:“他是个通情达理的好人,肯定不会怨怪您的!母子相认是多么喜庆的事呀,殿下快别伤心难过了!要不,臣女去街上买几串红鞭炮在天司判门口放一下?殿下再给臣女一些钱,臣女去明华楼订一桌豪华酒席,大家也好热闹热闹!”
放鞭炮,订酒席……
元无忧涌上来的泪意瞬间消失无踪。
她没好气地瞪了眼贺瑶:“本宫需要你多管闲事弄得天下皆知?!”
贺瑶讪讪。
她也是好心嘛……
马车又行了一程,元无忧道:“与本宫说说,他是怎样的孩子,本宫想知道他所有的事情。”
“好嘞!”
半个时辰后,马车停在了天司判府衙外。
贺瑶说得口干舌燥,端起茶盏润嗓子的功夫,元无忧已经起身下车。
顾停舟得了消息,一早就带着随从官吏等候在府门口,见高髻华服的宫妇扶着宫女的手下了车,料想便是长公主,于是立刻带着人上前请安问好。
元无忧看了他几眼,问道:“你便是那位小顾大人?”
顾停舟垂首行礼:“微臣正是。”
“你与你父亲颇有几分像。你父亲可好?本宫记得,当年他在流放途中受了不少罪,自此落了病根,前些年缠绵病榻,本宫还曾派人送过几支老山参。”
贺瑶喝完茶,跳下马车,在元无忧身后站定,忍不住偷看了她几眼。
这番话可真是关切至极,不知道的,还以为顾太尉曾是长公主的情郎。
顾停舟恭声道:“谢殿下关心,家父一切都好。”
四月的春阳笼罩着官衙。
元无忧又端详顾停舟片刻,才吩咐进去。
元无忧是在花园抱厦里见的元妄。
见时不许外人在场,就连贺瑶也被打发走,只安排了几位心腹女官牢牢把守着抱厦。
贺瑶站在远处回廊里,忍不住探头窥探,可抱厦门扉紧闭,什么也瞧不见听不见。
她正蹙着柳叶眉,顾停舟站在她身后道:“长公主和那小贼是什么关系?”
贺瑶被他的突然出现吓了一跳,含混糊弄道:“小顾大人这话问得蹊跷,他俩八竿子打不着的人,能是什么关系……”
“八竿子打不着的人,为何要亲自入京见他?”顾停舟拆穿她的谎言,“贺二,我从不曾欺骗你、陷害你,也希望你能对我坦诚。我虽常常算计别人,但绝不会算计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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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几天阳了,后劲儿太大了,大家也要注意保暖呀!
第150章 我要出狱,然后娶她
四目相对,顾停舟双眼灼灼。
贺瑶知晓他的口风有多严,这些日子以来也是把他当做自己人看待的,于是犹豫半晌,还是选择把事情和盘托出。
顾停舟听罢,在长廊里踱了几步,不可思议道:“他竟有这等身世……”
贺瑶压低声音八卦:“小顾大人,你比我年长几岁,当年洛京城的事,你也比我熟。你可知道那小贼的生父是谁?天家公主养情郎面首固然寻常,可愿意为情郎生子的却很少。由此可见,长公主殿下的那位情郎定然不是普通人。我琢磨着,若那情郎如今也在朝为官,说不定手掌大权,是能帮那小贼说上话的。”
一番话,倒是令顾停舟沉默了。
据他所知,当年洛京最风光的少年郎正是他父亲。
当年多少春闺少女暗暗倾慕他的父亲,就连长公主和皇后娘娘也不例外。
从年龄推算,元妄出生那年,顾家还未曾流放边疆,他父亲和长公主是有交集的。
莫非,莫非……
想到那个可能,顾停舟额角冒出细汗,忍不住垂下眼睫,拿手帕频频擦拭。
贺瑶满脸好奇。
虽然春阳正盛,但长廊里外草木葳蕤徐徐暖暖,不曾热到要冒汗的程度。
小顾大人这是……
她试探:“小顾大人莫非想起了谁?”
顾停舟蹙着眉尖:“我得去问一个人,等有了确切答案,再来告诉你。”
说罢,他再顾不得贺瑶,连忙转身离去。
贺瑶歪了歪头,不知道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只得重又望向抱厦。
抱厦门扉紧闭。
雕花窗外种着几株木芙蓉,这个时节生长的茂盛碧绿,花朵格外粉白艳丽。
元妄穿着囚衣站在窗边,伸手掐下一朵木芙蓉把玩。
春阳透过窗格照进来,光影绰约,少年隐在光影里的面容十分模糊。
元无忧站在他身后不远处。
她死死捏着手帕,目光不曾从元妄身上错开过,保养美丽年轻的面庞上已是泪痕斑驳。
好半晌,她才抽噎道:“当年丢弃你,乃是因为顾家被抄的缘故。若先帝知道你是顾家的种,势必不肯留你。实在是为了保全你的性命,我无可奈何才送你走……当年顾家被栽赃陷害,流徙途中又有仇家追杀,数百人的望族,最后只孤零零活了顾准和顾停舟父子两个,你当年才在襁褓,若也流亡,如何活得下去?”
她擦了擦眼泪,怜爱地凝视元妄的背影:“孩子,当年我把你放在木盆里,算计着水流往南,本该流往下游的富贵太平人家,期望你被谁家收养,谁知中途河流改道,才叫你阴差阳错被拐子拐去了凉州,吃了那些苦……”
她想象着元妄这些年吃的苦,禁不住再度流泪,捂着手帕哽咽不成声。
元妄始终不曾应答。
抱厦静悄悄的,只有女子崩溃难过的哭泣声。
过了片刻,元无忧缓了缓情绪,继续道:“好在老天庇佑,你不仅好好活了下来,还平平安安地回到了本宫的身边……你不知本宫这些年是怎么过的,日日礼佛茹素不说……”
元妄把玩着掌心的木芙蓉,身后倾诉的声音逐渐遥远模糊。
他的目光透过雕窗,落在远处的游廊里。
峨髻双鬟的黄衣少女遥遥站在那儿,正踮着脚尖朝这边窥探。
是贺瑶。
她浅黄色的衣带被春风吹起,额角的银流苏叮铃作响,在他眼中,她比阳光还要灿烂温暖。
少年冰冷的身体,似乎也从指尖开始蔓延出暖意。
元妄扯着薄唇,情不自禁地笑了一下,狂妄又不羁地把木芙蓉簪在鬓角。
他拢着袖管转身,挑眉:“你是我阿娘?”
他靠窗而立,背后是灿烂的春阳和木芙蓉,他生得唇红齿白俊俏昳丽,眉梢眼角都是洒脱嚣张,活脱脱便是当年顾准还未家破人亡时的模样。
元无忧愣了愣,连忙哭着点头:“是!好孩子,你这些年受苦了,都是我和你父亲的错,你放心,我们一定会想办法补偿你——”
“我要出狱——”元妄指了指贺瑶,“然后娶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