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五章 新开河道逼民反
薛虹叹道:“这话我憋了一路了,也不敢跟我父亲说,生怕他训斥我胡言乱语,可是我这一双眼睛可都看得真真的啊,这件事情……唉……”
见薛虹一脸焦急的样子,贾琏也收起了笑容,问道:“到底是什么事情值得你这样的?说来听听。”
薛虹故意装作拿不定主意,又犹豫再三,最后一咬牙一跺脚,什么也不管的样子对贾琏说道:“也就是琏二哥哥,我跟别人再不说这话的。琏二哥哥可知道皇上这次南巡是为了什么事?”
贾琏点了点头:“知道啊,这又不是什么机密。不就是视察洪泽湖西岸泗州溜淮套一带的地形和水情吗?”
“不错,那你可知道皇上本因年纪大了,不想出巡,是户部尚书张鹏翮再三上书才请得皇上决定成行的?你可知他们底下的大臣定了个什么荒唐的草案?”
“草案?什么草案?我只知道皇上那不过巡查河道官员的催请,万般不得已才决定南巡的,可这里面的事情我怎么可能会知道?别说我了,只怕是在京为官的人都不知道吧?”
薛虹一跺脚:“唉!张鹏翮、阿山还有桑额,他们都是老臣了,这话本不该我说,可他们定下的那件事,实在是昏庸至极之举。你可知他们未免洪泽湖水侵入泗州、盱眙,竟想出在溜淮套一带另开河道,直接到达张福口,以分淮水之势,避免洪泽湖水异涨,确保高家堰之堤无险?”
“什么?另开河道?”
“不错。就是另开河道。这件事情张鹏翮等人应该是早就已经奏请了皇上的,但因此工程实在太过浩大,他们根本不能决定,所以才一而再,再而三地请皇上亲临。不过在我看,他们请皇上去,就是请催命符去的!”
“怎么了?此工程有什么不妥?”
“不妥,不妥,大大的不妥!你可知他们要开的河道地势太高了,即使挖开了也不能直过清口,吴茱萸泄出高家堰之水,而且挖开这条河道要占去大量的明天,毁坏坟冢,这已经不是劳民伤财四个字能说明的问题了,这简直就是……简直就是……”
贾琏被薛虹说得浑身一激灵,他快速地翻出了一副地图,看了看薛虹方才所说的地方,发现从地图上根本就看不到什么民田和坟冢,而薛虹却是一下子就指了出来:“咱们日常见到的地图,跟本就不会画民田的,但是这里……这里……还有这里,密密麻麻的都是田地,田地的边上也都是百姓的坟冢,一片一片的墓碑,那都是人家的祖坟啊,这岂是说动就能动的?张鹏翮此计,难道是要皇上做昏君吗?”
贾琏愣了,坐在那里看着地图发愣,薛虹仔细地观察着他脸上的表情,连一丝异样都不放过,心说我倒要看看你会怎么处理这个爆炸性新闻,是告诉你舅舅张廷玉吗?那张廷玉又会去告诉谁?四阿哥?呵呵,如果真的是这样,那就正合了我的心意。
可是改河道这么机密的事情薛虹又是怎么知道的?
这就要仰赖薛虹前世对于清朝历史知识掌握得比旁人扎实了。他本就很喜欢康熙帝,所以对康熙年间的事情是很仔细地研读过的。
至于溜淮套一带的民田坟冢,薛虹的确是在回京的路上很是留意了一番。
对于百姓来说,田地是寸土寸金的,尤其是精心侍弄了多年才养出肥力的良田,他们是说什么也不肯交出来的。
更何况大部分江南百姓都会把祖先的墓葬安排在田地周边风水好的地方,有托赖祖先保佑他们年年风调雨顺,年年丰收的意思。
挖人祖坟这种丧尽天良的事情,康熙爷是不会做的,那不是逼着老百姓造反吗?
所以,倒霉的也就只有这一次主张新开河道的张鹏翮、阿山、桑额等股肱之臣了。
而薛虹带来的这个消息确实让贾琏出乎意料,这已经不是他能够分析处理的范畴了。
“虹儿,这件事情我们就算知道了也没什么用处。咱们相信皇上吧,当今皇上是位明君,他是不会做有损阴骘的事情的。”
薛虹暗暗翻了个白眼,心说我当然知道康熙爷不会令我失望的,我关心的不是这个呀~
薛虹作势点了点头:“唉,我也就是陪我父亲先行的时候知道了张鹏翮他们的计划,回来的时候又看到了那么多的民田,心里白担忧罢了。亏得琏二哥哥提醒,我怎么忘了,我一个孩子都觉得不妥的治水方案,咱们皇上怎么可能同意呢?真是杞人忧天,杞人忧天啊!”
贾琏见薛虹拍着自己的脑袋,一副放下心来的样子,他心中却是怎么也平静不下来。
虹儿啊虹儿,你这哪里是什么杞人忧天,你是先于张鹏翮等老臣看出了问题的症结,你这样的人是天生就适合做官的人才啊。若是换了我,就算知道了张鹏翮等人的方案,也不会去留意什么民田和坟冢,好不容易出门一趟,我定是玩儿疯了吧?
薛虹见贾琏若有所思地看着自己,只笑了笑:“真是,憋了我一路的问题,到琏二哥哥这里就解开心结了,我真该一下了船就来你这里,也省得昨夜多悬了一夜的心。”
说到这里薛虹故意打了一个大大的哈欠,并表示自己连日来都没有休息好,这就好告辞回府了。
贾琏并没有多留他,话语中带着心疼,嘱咐他多注意休息,可是听在薛虹的耳朵里,却是越听越像赶人。
事情不出薛虹所料,他这里刚刚走出荣国府的门,贾琏就从后面坐了一辆小车,忙忙地离开了。
薛虹并没有着急回府,而是在街上逛了逛,等了小半个时辰,常勇回到他身边笑道:“什么都逃不过二爷的眼睛,琏二爷确实是急忙赶往了他的母舅家。”
薛虹点了点头,心情很好地说道:“走,陪小爷逛街,小爷今天要血拼。”
第一百零六章 早产风波
薛虹其实早就已经盘算好了,不管张家是不是真的在这个时候就已经支持了四阿哥胤禛,最起码在雍正帝继位之后,张廷玉的仕途才算真正进入平步青云的状态。
所以,抱张家大腿的这一条策略是不会错的。
薛虹从前想自己的年纪还小,起码也得等将来考中举人之后再寻张家为靠山,这样对于自己的仕途也有些帮助。
但是现在的薛虹不想等了。
不管是为了空间升级也好,还是为了自己的良心也好。薛虹明白,只有自己的手里真正有了实权,才能为百姓们做些实事。
他想要帮助别人,但只有钱没有权,能做的事情还是十分有限的。
薛虹忙活了一下午,把京城的各大商铺都逛了个遍,主要买了些名人字画还有古董摆件,都是万中挑一的上品。
想着张家一家子都是文人,肯定会喜欢这类东西。
而等薛虹回到家的时候,棠九给薛虹送来一张帖子:“这是二爷出门后没多久琏二爷打发人送来的,邀您明日去荣国府看戏。”
“哦?是吗?这不年不节又没有人过生日,过府看的什么戏?”
“琏二爷说,大爷二爷回南过年,一个年里都没见,如今好容易回来了,说要给大爷二爷洗尘呢。”
薛虹弯了弯嘴角:“既如此,你去问问母亲,明日也该带姊妹们去给老祖宗请安了,还有我们从南方带回来的特产土仪也一并带着好送人的。”
第二日薛虹兄弟两个如约来了贾琏处,他果然在自己的院子里搭了戏台,请的也都是冯紫英他们几个平日里常聚的人。
薛蟠自不必说,又被唐睿拉去侃大山了。
而贾琏却对薛虹说道:“你昨儿跟我说的事情,我自己没什么主见,便回去告诉了舅舅。舅舅直夸你小小年纪能够洞察实情,是难得聪明有省世的人,对你是赞不绝口呢。”
薛虹微微红了红脸:“嘿嘿~这有什么的,不过都是巧合,我想得多了些罢了。不过要是说起做官,我哪里比得上张大人官宦世家培养出来的才干,况且我才多大点儿的人,又有什么值得夸赞的。我倒是想着,若是能有机会跟在张大人身边学习一二,哪怕只学个皮毛吧,也足够我薛虹受用一生的了。”
贾琏闻听薛虹这句话,喜得什么一样。
本来薛虹这一次带回来的消息就已经非常有价值了。
那张鹏翮、阿山和桑额,是太子党和八爷党的人,没有一个是支持四爷的。更可恨的是他们不看好四爷也就罢了,甚至有些瞧不起四爷。
你不站队没关系,出来黑我们主子就是你的不对了。
张廷玉当即把事情告诉了胤禛,胤禛也觉得这是一次铲除这三人的绝佳机会,便修书一封由鹰隼送到了南巡的营寨,吩咐十三阿哥从旁敲边鼓,定要让这三人吃不了兜着走,不管怎么样,起到敲打作用也是好的。
张廷玉也的确是当着贾琏的面夸奖了薛虹一番,也对争取到薛虹为己用这件事情显得更加迫切了,于是告诉贾琏,回去以后试探一下薛虹的口风,看他有没有兴趣做张家的幕僚。
谁知贾琏才刚刚抛出一小片橄榄叶子,薛虹就已经把话说得这么白了,这能不让贾琏欣喜吗?
“既如此,那虹儿哪日有空就随我去拜见舅舅吧。我舅舅虽称不上博学宏儒,但却是有他实在的好处,跟着他是真的能学到东西的呢。”
薛虹听了这话,心里知道这一次的拜见非同小可,难言面上的喜色:“那……那咱们可说好了,改日琏二哥一定要带我去拜会张大人,这可是不能反悔的啊。”
贾琏见薛虹如此,面上笑容更胜了。
而这边贾琏和薛虹聊得正欢,冯紫英和柳湘莲过来问道:“你设宴难道没有请你大哥?怎么珠大哥哥到现在也没来?”
贾琏笑了笑:“他那个性子,我若是不请他来,只怕他又要好久不理我了,岂敢落下他?既没来,那打发个人去问问就是。”
这里贾琏刚要张口唤捧砚去看看贾珠为何还未来,就见贾琏院里守门的小厮白着脸进来:“回二爷的话,珠大爷院子里出事了!”
贾琏一惊,问道:“什么事儿?你且说清楚了。”
“刚才来报信的丫鬟说大爷的那个侍妾云萝去给珠大奶奶请安,不知怎么着失脚掉进了莲花池子里,动了胎气。那胎儿已经七个月了,如今挣命似的生产呢!大夫说情况十分凶险,是难产呢!”
“什么?!”
我了个去,就说不年不节的没事别搭戏台子吧,这不,又有好戏看了。
众位酒席宴前的小爷们都往贾珠的院子去了。但是这小妾生子的事情,外男不得进,闻到经验值味道的薛虹在外头那个急啊。
怎么办?
薛虹想起自己母亲今日也是来了荣国府的,便四处寻她,棠九去里面细细问了跟在薛王氏身边的曼容,回来给各位小爷回禀。
“回二爷,曼容姐姐跟我说了,是……是……”
薛虹忙抓过一个凳子来,又把自己喝剩一半的茶水抄过来就给棠九:“你坐坐,喝口茶先把气儿倒匀了再说。”
“哎……哎……”棠九一仰脖喝尽了茶,又大大喘了几口气,这才说道,“曼容姐姐说,刚才陪着咱们家太太进去的时候就听见二太太跟那儿气得跳脚,直说那云萝不懂事。
原是因为她仗着自己有了身子,连珠大奶奶都不放在眼里,从来不去大奶奶房中立规矩不说,还总是挑三拣四的,编排大奶奶苛待她。可是珠大奶奶倒是个佛爷似的,也不跟她争竟半句,她说哪里不好了,大奶奶都依着她重新安排。
后来时日久了,这事情传到了二太太耳朵里,二太太先斥了大爷不振夫纲,弄得院子里一个侍妾都要爬到当家奶**上去了,又说大奶奶太软弱了些,最后才叫来了云萝好一通训斥,真真是骂得云萝一点脸都没有了。
后来……”
棠九这句“后来”还未说完,就有宝钗身边的莺儿哭得梨花带雨地出来,见到薛蟠和薛虹就跪下了:“大爷、二爷,可救救我们姑娘吧,那云萝正红口白牙的诬陷我们姑娘推她跌入花池的呀!”
第一百零七章 宝钗蒙冤
薛虹听了这话立刻喝道:“我看你这个丫头疯魔了吧?怎么什么话都敢胡乱说?你也不看看场合!难道你就不在乎你家姑娘的闺誉了吗?”
哭得眼睛都肿了的莺儿这才抬头,发现这里不只有自己家的两位大爷,冯紫英、柳湘莲、唐睿,还有国子监的一些监生都在场。这一下吓得莺儿整张小脸都惨白惨白的。
刚才是自己一心替小姐着急,只想着出来求救于疼爱小姐的两位兄长,却是忘了看场合,不管宝钗是被诬陷的也好,还是真的推了人也罢,被卷进这样的事情里,传出去都不是什么好听的话,而莺儿现在待要后悔,却是迟了。
贾琏见状,站出来说道:“一个侍妾说的话岂可当真?蟠儿、虹儿,你们也先别着急,我们进去看看,有你们在,至少薛姨妈和令妹不至于受委屈。”
薛蟠刚才就已经要发作,无奈薛虹一直死死按着他,他都挣脱不开。此时贾琏都发话了,薛蟠哪里还管别的,三步并做两步就往贾珠的院子里去了。
一边走嘴里还一边高声怒骂:“是哪个瞎了心的下作东西诬陷我妹妹?叫我查明了真相,今日就是你的死期!”
薛蟠声如洪钟,产房里正在斗命的云萝听到后打了一个好大的寒颤,脸上一丝血色都看不见了。
这个时候也顾不上什么男女大妨了,薛蟠和薛虹两个闯进了院子,贾琏跟在后面。
见宝钗红肿着眼睛,哭得直抽气,兄弟两个都是护妹狂魔,见到宝钗这幅样子,心疼得不行,薛蟠一个健步冲上去:“妹妹!你这是怎么了?受了什么委屈跟哥哥说,哥哥给你做主!”
薛虹虽慢了薛蟠一步,却也关切道:“没事的,我们都在这里,谁也不能欺负你!母亲,这是怎么回事?”
薛王氏和王夫人面上都是铁青的眼色,李纨见到两位表弟有些吃惊,但也只是一瞬,便又神色如常了。
只有贾珠,不等长辈说话,他抬眼看到了薛蟠和薛虹,似乎找到了出气筒一样,冲上来揪着薛虹的领子就破口大骂:“好哇好哇,你们薛家可真是好!平日里从不与我们二房的亲近,我就知道你们是心里藏着奸的,如今让我逮着把柄了吧?竟然派个人来谋害我的爱妾和孩儿,你们安的什么心?”
“珠儿,你给我住口!”
王夫人这个亲生母亲都听不下去了,她心里这个气啊,也不知道云萝给贾珠吃了什么迷魂药了,一进了贾珠的院子就勾得贾珠无心读书,本以为她有孕之后能消停点,却不想大这个肚子还要霸占着贾珠,一个月里,贾珠起码有二十天是歇在她的院子里的。
如今更好了,云萝的话简直比圣旨还要有用些,说什么是什么,贾珠这脑子就跟白长了一样,真真是长成了个废物。
李纨在一旁看着,心里已经不会再起波澜了,只是表面上还是要装作委屈的样子,她拿出手帕拭泪,还劝道:“太太不要气坏了身子,也别太责怪大爷了,妹妹如今这样……大爷就是急的……”
王夫人也是恨铁不成钢:“你就知道惯着,平日里软得像个什么似的,现在好了,爷们和你不是一条心的,连个侍妾都能爬到你头上,你说你这个当家奶奶是怎么做的?”
薛虹烦透了王夫人的聒噪,也不想要看这群女人演戏,他一把甩开了贾珠的手,跟一个精虫上脑,有人模样不办人事儿的玩意没必要费口舌。
他只是走到了母亲面前,冷着脸问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儿?”
薛王氏一叹:“我和你姨妈在屋里说话,真不知道到底出了什么事儿。只你妹妹来珠大哥哥这院子里探望嫂嫂,没一会儿便听说云萝跌进花池子里,动了胎气了。他大嫂子,当时是你和宝钗、云萝在一起的,到底出什么事儿了?”
李纨为难地看了看贾珠,又看了看王夫人,王夫人道:“你就这么怕他?你也不用看他,今日你只管说实话,不论如何有我呢,我还不信这个不成器的东西你把你吃了不成?”
李纨就等着王夫人这句话呢:“有太太的话那我就放心了。其实,这件事情根本就不关宝钗妹妹的事情。那时我和宝钗只是路过花池,大冬天的,花池子里什么都没有,我们何必在那里吹冷风?是云萝突然拦住了我们,说给我请安,我还说她了,有身子的人不要到处乱走,这么冷的天万一踩着冰就不好了,谁知话还没说玩,云萝突然向我扑过来,要不是宝钗眼疾手快扶着我转了一大圈,现在跌下花池的不是云萝,而是我呀。”
宝钗听见李纨终于说出了实情,来到王夫人面前跪下:“姨妈是看着宝钗长大的,宝钗是什么样人难道姨妈还不知道?我与云萝无冤无仇,我为何要推她?我难道不怕报应的吗?”
众人见宝钗的样子,都十分动容。其实李纨的话,加上宝钗的陈情,还有云萝素日里的德容行止,这件事情根本就不用加以盘查,事实就摆在眼前啊。
谁知猪油蒙心的贾珠却还是不信:“信口雌黄!云萝多紧张她肚子里的孩子?若是照你这么说,难道她是自己跳下去害自己的吗?”
宝钗泣诉:“珠大哥哥你好糊涂,她是为了要害嫂嫂呀!不然好端端的她为什么就要在花池旁边拦着我们?若不是我素来听说她是个不好惹的,早早防备着,现在伤者的就是嫂嫂,难道你只顾你的侍妾,却连正妻也丝毫不放在眼里吗?”
“你胡说!”
贾珠气疯了,竟抬手要打宝钗,众女眷见此变故吓得花容失色,莺儿想都没想就一把抱住宝钗,而最靠近贾珠的薛蟠气疯了一脚踹了过去:“混账东西,你要做什么?!”
宝钗早就已经吓懵了,待反应过来的时候一头扎进了母亲的怀里痛哭不已:“娘……珠大哥哥竟要打我……娘……”
此时,有丫鬟从外打帘子:“老太太来了。”
贾母拄着拐杖,气得脸色通红,人还未进来就说道:“蟠儿踢得好,你怎么不再使些力气,最好给我踹死这个不孝的子孙!”
第一百零八章 贾珠疯魔
众人见贾母来了,都纷纷站起来迎接,贾珠也退到一旁,不敢再放肆。
贾母不含糊,一进门就给了贾珠一拐棍子,那一下是真的用力打的,贾珠吃痛,却不敢呼痛。
然后贾母来到了宝钗的面前,把宝钗搂在怀里,不住地柔声安慰:“好孩子,我知道你是个好的,自然不是你推的她,是那云萝不省心,自己作的,不怨你。你可千万看着我,不要再委屈了。我刚才可都看得真真的,珠儿这个混小子要打你可没打着啊,他挨了你哥哥一大脚,又挨了老婆子一拐棍,你就看在我替你报仇的份儿上,别委屈了可好?”
“老祖宗……”
荣国府地位最崇高的贾母都说了这样的话,宝钗只觉得刚才受人冤枉的委屈一下子消散了不少,扑到贾母的怀里哭了一阵。
贾母却是回过头来吩咐道:“去看看云萝生下来没有。”
不一会儿,一个产婆从里间出来,说道:“回老太君的话,胎位不正,到现在还没生下来呢,不过已经到了后半程,估计也快了。”
贾母还未说话,就听见了婴儿的啼哭声,另一个产婆出来报喜:“恭喜老太太、太太、大爷、大奶奶,云萝生下了一个小姐。”
众人脸上都是淡淡的,贾珠听了这话,一屁股坐在了地上:“什么……是个女孩儿?不会是弄错了吧?云萝不是说是儿子吗?”
产婆一脸的尴尬:“这个……”
贾母又上去给了贾珠一下:“你个糊涂东西,这生男生女,没有瓜熟蒂落之前连最有经验的老御医都没有十分的把握,云萝说什么你就信什么,你自己长的脑子是干什么用的?”
贾珠已经彻底傻了,他对云萝的信任似乎随着女儿降生的瞬间就粉碎了。他再也无话,也不看任何人,只坐在那里呆呆地发愣。
薛虹见状,冷哼一声,这件事情可不能就这么算了。
“珠大哥哥,你是不是应该向我妹妹道个歉?”
贾珠不理薛虹,薛蟠急了,上去揪住他的脖领子,就像他刚才揪薛虹那样:“贾珠,你给我站起来说句话!”
薛蟠的举动似乎激怒了贾珠,他吼道:“有什么话好说的?我都已经挨了打了你还要我说什么?我盼了好几个月的儿子竟然是个女儿,我还委屈呢,你在这里喊什么?”
贾琏实在看不下去,说道:“珠大哥你可消停点儿吧。你也知道今日府中还有客人,若不是我刚才进来的时候吩咐人守好院子不许让一个人靠近,你现在这样一吼,叫外人怎么看你?你今后还要不要见人了?”
这话倒是勾起了贾珠的真火,他不管不顾道:“就你们能见人,我就不能见人了?怎么着?如今考上秀才了不起了,腰杆硬了是吧?还敢冲我这个哥哥大呼小叫了?别以为我不知道,他们都捧着你呢,你才是这府里的承嗣丁,你将来是要袭爵的,哪里是我们这种平民百姓高攀得上的?但我还就告诉你,别跟你珠大爷瞪眼睛,有能耐咱们考场上见真章!还要教训我?连个长幼有序都不知道了吗?”
得,他还有理了。
“珠儿!”
听到这里,薛王氏可听不下去了,这就是她姐姐最疼爱的长子?什么玩意儿?
“你怎可这样不知好歹,你们都是骨肉至亲,琏二都是为你好,你……”
“够了!什么骨肉至亲?我看你的两个好儿子跟琏二爷才是骨肉至亲吧?亏我还是他们的嫡亲表哥,可是他们是怎么对我的?时时处处净想着琏儿,我又算他们哪门子的骨肉至亲?你们薛家专会攀高踩低的,现在来跟我假惺惺的,晚了!”
“你……你简直不可理喻!蟠儿、虹儿、宝钗我们走!这个院子我们怕是待不得了,今后你们也都远着这个人,珠儿只怕是疯魔了!”
王夫人见薛王氏动了真火,忙拉住她的手臂:“妹妹!妹妹怎可这样一走了之,你这样让珠儿的脸面往哪里放啊?”
薛王氏狠狠甩开她的手,想起贾珠刚才话里话外的明刀暗箭,又想起王夫人之前瞒着她给张令萱下千日醉的事情,心中对这对母子失望至极,也气恼不已。
“放手!你还要跟我提脸面?按理说,娘家的人该是你们最亲的人才对,你的儿子竟说出这样的话来,这么伤我的心,是你们不要这骨肉情亲,是你们愿意在贾家丢尽脸面,一切都是你们逼到这个份上的,叫我也难说了。难道只当我薛家是好欺负的不成?我们走!”
薛王氏气得也不向贾母行礼了,几个孩子却还是恭恭敬敬地向贾母施了一礼,却是连一句话也来不及说,就跑出去追他们盛怒之下的娘亲了。
贾母此刻竟觉得如坐针毡,今日过来本是为了管束贾珠,却不想他竟让自己这么下不来台。本来贾母以为贾珠才是这个府上最有出息的孙辈,如今看来,我呸,什么个东西!
贾母气道:“珠儿!从今日起,你给我住在祠堂里闭门思过。不许沾荤腥,也不许去上学了,什么时候认识到自己的错误,什么时候再放你出来!”
这个贾珠,不管是不行了。贾母现在当着王夫人的面发落贾珠,那个意思再明显不过了:你不是不会教养儿子吗?那我替你管教。
就这,贾珠离开的时候还气哼哼的,贾母看他这样简直气得牙痒痒。
转身又吩咐李纨:“你的男人今天得罪了薛家一大家子,这事儿说到大天去也不占理。明儿我开了库房选几样难得的好东西,你亲带了去给薛家赔罪,一定要解开这个疙瘩才好。毕竟是你太太的娘家人,咱们不好恼了。”
王夫人此时又羞又愧:“多谢老太太还肯为我着想,媳妇……媳妇真是无颜见老太太了。”
贾母叹道:“珠儿,好好个孩子怎么变成这样了?罢了,他既然娶了妻了,以后也不要在他房里留人了,等孙媳妇怀上孩子再说吧。”
第一百零九章 李纨的选择
李纨在丫鬟的搀扶下回了自己的院子,相嬷嬷心疼地流下了眼泪:“我的奶奶,你怎么就这么命苦?相当初老爷和太太为了给你选婿,费了多少心思,本以为选到了良人,却没想到贾珠竟是这样品性的一个人,真真是……”
方才当着那么多人,李纨的脸上满是委屈和隐忍,而回到了自己的地盘,她的脸色显得平和多了。
听了相嬷嬷的话,她反而还劝道:“当时听说贾珠是十四岁就中了秀才,又家世显赫,当然算得上的良配了。只是,这些不过是表面文章,一个人的人品如何自然是要相处过之后才会知道的,怨不得人。只是事已至此,我是没有回头路的了,只好见招拆招,得过且过罢了。”
“奶奶的意思是?”
李纨垂头摸着自己手腕上的玉镯沉思,半晌后叹了一声:“罢了,你派人去把素云接来吧。也传话给母亲,府里训练的女孩子不能少,要挑些容貌艳丽,身姿妖娆的。”
其实李家是真的很疼爱李纨这个女儿的。李纨才六岁的时候,母亲就秘密训练了一批不同风格又适合给李纨做贴身丫鬟的姑娘,目的就是为了将来李纨出嫁的时候好塞给未来女婿做小。
因为在李夫人看来,男人嘛,根本不可能守着一个女人过日子,将来女儿和女婿之间肯定是要有其他女人的存在的。
与其让女儿去和那些不名来历的女人斗,还不如娘家先培养出一些讨男人喜欢又效忠女儿的姑娘,如果真的有需要,女儿亲自把这些姑娘送给姑爷,既显得女儿大度贤惠,又不会使女儿在夫妻关系中变得被动,一举两得。
原本一起训练的也不只是素云一个人,只是通过这段时间李纨对贾珠的了解,发现只有素云这样长得俏丽,又有口齿的女人比较容易吸引贾珠的注意力,况且素云又是那一班女子里面与自己最好的一个,接她过来一定不会有错。
“奶奶是想要素云来分云萝的宠?可是方才老太太不是说奶奶有孕之前不让大爷留伺候的人在身边吗?”
李纨笑了笑:“老太太那样说不过就是给我宽慰罢了,她怎么忍心让自己的孙儿真的没有贴心的人陪伴?再说,我用那坐胎药已经有一段时间了,这段时日的信期也推迟了许久,我觉着也该……总之先让素云过来吧。”
虽然李纨只是猜测,不过这话也已经足够令相嬷嬷高兴的了。她亲自吩咐人回李府传话,再回到李纨身边的时候,她下了一道命令:“去大爷那边把雪梅叫来。”
不多时,雪梅到了李纨院,恭恭敬敬地磕头:“奴婢给奶妈请安。”
李纨笑了笑:“你快起来,今天找你来是有事情要托你去做。”
雪梅受宠若惊:“奶奶有什么话就吩咐吧,只要是奴婢能做到的,什么都行。”
李纨点了点头:“云萝的事情想必你也知道了吧?之前你跟我说不能让她做姨娘的话我倒是真的没有往心里去,但是现在看来,也许你是对的。她如今刚刚生完孩子,大爷又被罚跪祠堂,身边也没有人照顾,你就替我去看看吧。记住,要好好照顾她。”
李纨的这番话,重音落在最后的“好好照顾”上,雪梅难以置信地看着李纨,似乎觉得这样的话不可能出自李纨之口。不过转念想想,这也不是那么难理解的事情,云萝自打有孕以来都要作出花儿来了,大奶奶能忍到现在,实在是不易了。
雪梅重重点了点头:“奴婢知道了,绝不辜负大奶奶的信任。”
“去吧。”
雪梅都已经走出李纨的院子很久了,她的眼神去还是盯着雪梅离开的方向一瞬不瞬的看着,眼眸里满是空寂。相嬷嬷守着她半天,才听到她低低呢喃一声:“终于,还是踏出了这一步呢……”
而离了李纨院子的雪梅脸上挂着胜利者的笑容,径直来到了云萝的院子。
在这之前,云萝虽然只是个姨娘,但是因为她有孕,老太太那边时常赏下东西,贾珠对她也是十分在意,所以院子里面超出一个姨娘用度的东西实在是很多很多。
雪梅一进门就开始颐指气使:“一个姨娘而已,配使三四个奴才吗?还有那些瓷器,怎么是骨瓷的不是白瓷的?金器?!这是要疯啊,姨娘的屋子里连鎏金的东西都没有,这赤金的是哪里来的?哎哟喂,这是什么颜色的衣服,绛红?这也太艳了吧?跟正妻才能用的正红好像差不到哪里去了……”
仍躺在床榻上的云萝听见院子里乱糟糟的,使人去问,却听说是雪梅在那里“撒泼”,虚弱的云萝瞬间觉得一股邪火涌上心头,嗓子里顿时一阵腥甜。
而雪梅似乎压根就不打算让她消停,一脚踹开了她的房门,一进来就说:“云萝啊云萝,你不过是个妾室罢了,居然在吃穿用度上如此地不懂规矩,竟还打算谋害正妻,最可气的是你连累了大爷跪祠堂,你可真是有本事啊。不过,你这么本事,怎么生下来的是个丫头而不是个小子呢?就连那位小姐一下生也被老太太抱过去养了,不说别的,你有没有亲眼见过你自己的女儿?没有吧?”
云萝这次是因为落水才导致的早产,女儿生下来倒是没有什么大碍,俗话说七活八不活,七个月的早产儿只要用名贵的药材顶着,想要活命根本不是什么难事。
而云萝自己又经历了痛苦的难产过程,如今已经患上了严重的产后风,她听见雪梅的冷嘲热讽,心中也是十分生气的。可是她能怎么样?老太太因此已经把她当作了弃子,连唯一疼她的大爷如今也被关在祠堂与世隔绝,眼下云萝真的是叫天天不灵,叫地地不应了。
但云萝一贯骄横惯了,如何受得住雪梅的言语?使尽了全身的力气,云萝才翻了个身,让自己的眼睛能直视雪梅:“你到底想干什么?”
第一百一十章 云萝手底下的人命
雪梅冷哼了一声:“干什么?我能干什么?都跟你说过很多次了,就算是大爷的姨娘也好,你不过也是这荣国府的奴才,跟我们是没有什么差别的。可你是怎么对待我们的呢?”
“没有差别?我是大爷心尖儿上的女人,连李纨也不敢拿我怎么样?你们还敢对我放肆?快点给我出去!大爷,大爷~救命啊~有人要害我~!”
正说着汀兰、宁菊和丝竹三个人也来了。
汀兰走上前去,想也不想地抽了云萝一个耳光,似乎觉得不过瘾,又抽了一下。
“大爷?大爷现在正在祠堂里跪着,谁还会管你的死活?我劝你,还是省省力气吧!”
这四个人里面,与云萝过节最大的其实不是雪梅,而是汀兰。
看见虚弱地躺在床上的云萝,汀兰笑了,那笑声带着如释重负和无边悲凉。
“哈哈哈哈……洺兰,姐姐终于有机会帮你报仇了。”
躺在床上的云萝惨白着脸,从听到“洺兰”这两个字的时候,她的所有希冀都破碎了。
“云萝!你占了我妹妹的位置,这些年过的好吗?让我告诉你,我可过得不好!每当数九寒天的时候,我就能梦见我的妹妹只穿着中衣,被人绑在花园的梨花树上被活活冻死,她总是披散着头发,青紫着一张脸要我替她报仇!”
汀兰不管不顾地爬上了云萝的床,骑在她身上左右开弓地抽打云萝面部。那耳光打得啪啪响,每一下都用足了十成的力气,云萝很快就被打得两颊红肿,嘴角也溢出了鲜血。
“汀兰……”
雪梅和丝竹有些不忍,但是又觉得汀兰忍了这么多年,是该发泄发泄了。
贾珠和洺兰的一段往事,因为是很久之前的事了,如今除了这几个早年就跟在贾珠身边的人,这里很少有人听说过洺兰这个名字。
其实当年,这几个贴身丫鬟里面,贾珠是比较喜欢汀兰的妹妹洺兰的。虽然都是奴婢,但是汀兰和洺兰姐妹两个却也算得上书香门第的女儿了。
他们的父亲曾是一名秀才,一辈子爱读书,只是很可惜的是知道病死也没考上举人。家里因要供一人读书,平日里也没攒下银子,她们的老母亲也是身体不好,才把膝下的两个女儿卖到了荣国府。
所以汀兰和洺兰两个都是识字的。其中洺兰虽年幼,但模样出落得清俊秀丽,又酷爱读书,分到了贾珠身边之后常常溜进书房,只为了看书。
而贾珠发现过几次,不仅没有怪洺兰擅闯,反而饶有兴味地陪她一块儿读书,有的时候还能一起商讨。
所以,洺兰于贾珠而言,不仅仅是一个丫头,还是共同学习的伙伴。
但是这个男同学和女同学之间耳鬓厮磨的时间长了,它就容易产生感情,贾珠和洺兰就相互成为了对方心底的白月光。
只不过,有情的两个人并没有走在一起。
因为早已想要飞上枝头的云萝看准机会,破坏了贾珠和洺兰的好几次约会,而自己却一点一点地吸引贾珠的注意力。而当云萝终于爬上了贾珠的床,成为了他人生中第一个女人的时候,贾珠已经把洺兰抛诸脑后了。
其实事情到了这一步,云萝和洺兰之间的争斗自然是以云萝的全面胜利而告终,洺兰成了黯然神伤的那一个。
而云萝怕为了巩固自己的地位,不放心让洺兰跟前跟后地伺候贾珠,她那时候还要忙着跟纪嬷嬷争夺贾珠房里的大权,自然是希望洺兰再也不要成为自己的阻碍才好。
恶向胆边生。云萝选了一个极寒的夜晚,骗洺兰说贾珠在后花园的梨花树那里等她。洺兰欢欣鼓舞地去了,等到的却是身后一记闷棍,然后被人脱去衣服绑在了那棵她与贾珠定情的树上。
其实云萝打算冻死洺兰之后就去收尸,然后妥善处理掉尸体的。只是当她夜里再去的时候,洺兰的尸首已经没了。
这件事情一直困扰了云萝很多年,她一直都不知道洺兰的尸体被谁弄走了,直到今天,这个问题也不用再疑惑了,一定是汀兰在中间做了什么。
云萝躺在那里,面上的惊惧不再,有的不过是一脸的灰败和绝望,一双死寂的眼没有焦点。
宁菊见此,问道:“要不是当年我们亲眼看见洺兰的尸首,根本不相信你能做出这样的事情!云萝,你难道就不怕报应吗?”
云萝冷笑一声:“报应?就算今日有报应,你们能将我怎么样?说破了大天不过就是一死!但是在那之前,我已经享受了人世间最美好的东西,不像你们,只怕穷极一生都得不到大爷的宠爱,永远都不可能知道那种甜蜜的感觉!我如今虽然难逃一死,却还给大爷生下了一个女儿,大爷只要一看见这个女儿就会想起我,而你们呢?不过是我的手下败将,你们今天对我这样,不过也就是不甘心罢了!”
丝竹厉声道:“不是谁都像你非要往高枝上飞的!你手里只有洺兰一条人命吗?咱们院子里被你虐打又不肯给钱医治的冬儿、不对你心思被你当痨病鬼拖去乱葬岗活活吓死的蟾儿,还有那个……我都忘了他叫什么名字了,不是那年夏天不小心弄翻了你的饭碗就被你罚在日头底下做活又不给水喝而中暑死了?这些是我们知道的、看见的,我们不知道的、看不见的时候,你又害死过多少人?”
云萝仍旧不为所动:“你们不要说了,要杀要剐,痛快点儿吧。”
事已至此,也没有人愿意再同云萝废话一句了。她既然不肯悔改,那就让阎王爷去定她的罪过吧,当然,这些人是不会让她死得那么痛快就是了。
汀兰走到窗户跟前,推开了所有的窗户,笑道:“姨娘这里刚生完孩子,空气浑浊得很,还是通通风地好。那炭火熏人,也不往姨娘这里送了,省得呛着。至于吃喝,姨娘……你该为孩子积点德了,以后这些就免了吧。”
第一百一十一章 不值得怜悯
云萝一脸的狠历,仿佛地狱修罗一般:“你们这样还不如直接杀了我!快点给我个痛快的!”
而她这样的态度,换来的是汀兰又一个耳光:“闭嘴!早知今日何必当初?你以为你现在还有资格选择死法吗?你们几个,给我绑紧紧绑着她,堵住她的嘴,日夜看守着。我便是也要她尝尝这活活冻死的滋味!”
这么说吧,贾珠院子里除了贾珠本人,就没有不恨云萝的活物,如今逮到了可以磋磨死她的机会,这群底下的奴才任谁也不会手软的。
只听见一个婆子咬着牙应了一声:“汀兰姑娘放心,我们必要她不得好死!”
“你们快杀了我!杀了我!杀了……唔……放开我,放开……你们这群下贱的奴才,快放开我……唔唔……”
雪梅她们四个站在门口看了一阵,都到了这个份儿上了,她竟还敢如此嚣张,真是可悲!
四个人谁也没有对云萝露出丝毫怜悯,便头也不回地走了,再也没有踏进这个院子,直到云萝火化的那一天。
而她们转身便去了李纨的院落回禀这件事情。
见了李纨,汀兰噗通一声跪下:“奴婢汀兰,求奶奶一个恩典,等那云萝咽了气,我……我想出府去。”
李纨一愣:“这是为何?”
而待李纨直到了洺兰被云萝害死的事,汀兰又说自己之所以还留在贾珠身边伺候,就是在等报复云萝的机会。如今云萝已经必死无疑,她再也不想多伺候贾珠一日,因为在妹妹的事情上,汀兰心中是十分怨恨贾珠的,以这样的心态待在贾珠身边,实在是不妥。
李纨并不知道这一段公案,知道了以后却不禁捏了一把冷汗。
贾珠多么荒唐,云萝都么心狠,而汀兰又是多么隐忍,居然能在贾珠身边忍辱负重这么多年?可以说贾珠和云萝能够活到今天,没并汀兰暗地里害死,足以证明汀兰是个善良得不能再善良的人了。
“好,你的身契文书在我这里,如果你想要走,什么时候都可以。我不要你的契银,反而会给你准备一笔银两,回去以后侍奉你的老娘,安安分分过日子吧。你们家如今只你一个,一定好好选一个夫君成家,哪怕选人入赘也没什么的,到时候只管来告诉我,我来给你准备嫁妆,会让你风风光光的嫁出去的。不要拒绝我,就当是我给大爷向你们家赔罪了。”
李纨不敢不同意,这样的人早已不适合伺候贾珠了。但是汀兰一家又何其无辜?李纨一边为贾珠处理这些事情,一边忍不住叹气。
汀兰得了这话,千恩万谢地给李纨磕头,李纨又问了问其他三人:“那你们今后如何打算?”
雪梅三个虽然也是痛恨云萝的,却不似汀兰与她有那么深的仇恨,且家里人口都不少,还要靠她们的月钱度日。
雪梅最年长也最沉稳,听见刚才李纨对汀兰的安排,心知这是一个好机会,心中所求一定要说出来才好。
于是雪梅把心一横,便道:“回奶奶的话,奴婢……奴婢是不愿出去的,但也请奶奶放心,有了洺兰和云萝的前车之鉴,奴婢并不对大爷有什么肖想,只希望将来奶奶跟前若是有还过得去的小厮家丁,能让奴婢嫁出去做平头夫妻也就是了。那个……我不要奶奶准备嫁妆,我自己手里攒着钱的,只怕到了跟前儿也尽够了。”
虽然这样直白地向李纨要求自己的前程对于一个大姑娘来说是很害臊的一件事,但是雪梅是对贾珠失望透了的,既没有爬他床的意思,也怕李纨哪天动了让她做通房的心思,倒不如先说出来,李纨还能做那牛不喝水强按头的事情不成?
宁菊和丝竹听见雪梅这样说,也双双红了脸面,跟李纨说她们也是这么打算的。
李纨心里对这个答案十分满意,点了点头道:“你们的意思我已知道了。如今好生当差,到了那你们出嫁的那一日我定然不会厚此薄彼,让你们一个个风风光光的出嫁。到底是我荣国府的人,总不能叫人看不起才是。至于人选嘛,还是那句话,若是有相看好了的,别害羞,只管来告诉我,一切都有我为你们做主呢。”
四个人都十分感念李纨的恩情,连连磕头谢恩,她们虽然都是贾珠房里的人,但是心中对这位新进门的大奶奶都是十二分的敬重。
第二日,李纨起了个大早,来至王夫人处请安,又同王夫人一起来到贾母上房。
昨天的事情发生了之后,云萝那里发生的事情自然瞒不过贾母,贾母着实骇了一跳,以为李纨是个极擅伪装的人,在长辈面前就低眉顺眼,一转身对待自己男人的妾室就心狠手辣。
但是细细查问下来,贾母得到的都是云萝如何苛待底下人,如何做孽为祸,合着云萝如今墙倒众人推的下场是早已注定的,人人都恨不得弄死她,跟人家李纨没有半点关系。
这倒让贾母意外,她只道自己枉活了大半辈子,竟走眼看错了这个丫头,害得自己的孙子品性也都坏了。
如此越想越自责,一夜也不曾合眼。
王夫人带着李纨来的时候,贾母还歪在榻上。她看着李纨瘦削的模样,脸上也不复新婚时候那样红润,似乎憔悴了不少,心中的愧疚又多了一分。
又想起昨日贾珠对待薛家人的态度,心里知道薛家万万不能得罪透了,便强撑着抓住李纨的手:“好孩子,我知道这些日子让你受委屈了。你未过门的时候就都说你的模样品性样样都是好的,没想到你过门以后竟比我原先想的还要好,珠儿能娶到你是他三世修来的福分,能有你长长久久地陪伴在他身边,老婆子我也放心了。只是我那不争气的孙儿昨儿怕是猪油蒙了心,实在是不该那样!你是他的贤内助,还要靠你帮他,你说是不是?”
第一百一十二章 王夫人挨了窝心骂
李纨听了这话,站起身来恭敬地对贾母一礼:“老太太不用说,我也是明白的。夫妻同心,昨儿不论大爷做了什么,也跟是我做的一样,他有错就是我有错,他荣耀就是我荣耀,我和他是一体的,这个到什么时候都改变不了。”
贾母点了点头,一把拉过李纨靠近她的床榻坐下:“既如此,那我就更加放心了。”
“是啊,我的儿,亏你这样体贴着他,真是我们家的福分啊。”王夫人心中也是很感动的,原先还不满意这个文绉绉的儿媳妇,却想不到人家是真的识大体,贾珠都那样了,哪怕换做她自己是贾珠的媳妇都要大失所望的,却没想到李纨还能如此以夫为天。
贾母心中满意极了,唤道:“鸳鸯,去把我准备那个箱子抬过来吧。”
不一会儿,鸳鸯和琥珀两个小丫头抬上来一个红酸枝的八宝箱,箱子本身就是个宝贝,做工精细不说,用料也都是上等,更巧妙的是里面的暗格和机括丝丝合缝,实在是巧夺天工。
里面装着的首饰也都是贵而精美,都是宫中的新鲜花样子,竟然大多都是贾母近几年得几位公主郡主的赏赐。
就这么一箱子东西,看得王夫人和李纨眼睛都花了,倒不是她们眼皮子浅,只是这些东西有钱也都没处买去。
除了这个箱子,另有一盏八宝琉璃炕屏,一柄红玛瑙缠金丝福在眼前如意,还有一件黑豹皮九子登科小披风,金贵无比的四样礼物摆在那里,贾母犹嫌不足,又拿了几张前朝宫中流传的美颜方子出来放在锦盒里,又选了一套古董扇子,共12把,也放在上头。
如此,贾母方点点头道:“你们娘儿两个辛苦一趟,把这盒子珠宝给宝丫头,那小豹子披风给虹儿,其他的就交给姨太太收着。就说我们珠儿前儿染了病,吃了药,药劲儿大了,吃糊涂了,让姑娘公子们千万看着我,不要再同他计较,更不许从此生份了。都是好几辈子的老亲了,为了个不懂事的孩子这样,不值当的。”
本来,由贾母出礼物来调停薛家和荣国府二房的关系,王夫人心中是很满意的,既不用自己出钱,又能令薛家消气,这不是一举两得的事情吗?
但是在贾母拿出这些礼物的时候,王夫人又无比地心疼起来。我的天啊,你这老虔婆要疯吗?这么贵重的东西你说拿出来就拿出来?将来我的宝玉还能得到你什么好东西?
不过转念又想,既然你能随随便便就拿出这些好东西来,就说明你的手里还是有很多这样的东西的,日子还长,不急于一时。反正满府上下你最疼的不是珠儿就是宝玉,两个都是我的儿子,你的钱财还能跑了不成。
王夫人这里心念电转,就差没合计到贾母的身后遗产了,而李纨却没有那么多心思,恭恭敬敬地接了过来,又向贾母说了几句“保证完成任务”的说辞,便和王夫人一起行了个礼出来,坐车去薛府了。
来到了薛府,薛王氏果然薄怒未消,一脸的疏离。
李纨命人送上礼物,上前给薛王氏行礼:“外甥媳妇在这里给姨妈行礼了。姨妈看在老太太和我的薄面上,请不要再同我们家大爷生气了。我知道,他就算万死也难恕其罪,但他到底是姨妈看着长大的,想来姨妈也不会真的跟他一般见识。弟弟妹妹们也都是人中龙凤,也不会跟他们亲表哥置气的,是吧?”
薛王氏恼的是王夫人和贾珠,看李纨一进门就这样伏小做低,心中倒是反而心疼了这位新进门的外甥媳妇几分。
又看到她拿出来的这些东西,心知如果不是贾母,别人拿不出这样好的东西,荣国府此番修好的举措也实在是太滴水不漏了些,让她倒不好意思再冷着脸了。
薛王氏笑了笑:“罢了,都是一家子,打断骨头还连着筋呢,何苦来生气?倒是你的弟弟妹妹们,昨儿回来真是气得不轻呢,到如今还气儿不顺。也罢,我且叫他们来,小孩子家,总得哄哄。”
曼容附耳过来,薛王氏吩咐了几句,不一会儿,薛蟠、薛虹和宝钗便来到了薛王氏正房。
几小只都是嘟着个嘴,心不甘情不愿地出场的,当然,这里面只有薛虹是尽力模仿薛蟠的模样,装得那叫一个别扭。
李纨一见到他们就迎了上去,软言暖语地哄着,并说道:“快看老太太给你们带好东西来了。”
李纨先是把自己准备的一套骑马装给了薛蟠,并把贾母礼物中的那一柄如意给了他,又把黑豹披风给薛虹系上,又牵着宝钗在那八宝箱子里挑选首饰。
在如此精美的礼物攻势下,几个小朋友自然而然地就展露了笑脸,王夫人在一旁赔笑道:“到底是孩子,说完也就忘了。”
薛虹一听,不乐意了:“姨妈,谁说小孩子有了礼物就什么都忘了?那我们兄妹几个成了个什么人了?我们明明是见姨妈和嫂嫂亲自来了,不好下了您二位的面子,才装作什么都不在意的样子。姨妈这样说,好像小孩子就好糊弄似的。我们都长大了,什么都懂得了呢!”
宝钗也是一脸严肃:“姨妈,我们分得清是非对错,只是我们素来敬你,才不生气了的。”
薛蟠最后一记补刀:“就是。您当我们是珠大哥哥呢!”
小孩子们默契地说完了话就转头看礼物,还牵着李纨对这些新奇好看的东西品头论足,显得同李纨这个嫂嫂亲近了不少,宝钗更是一连气儿地赞李纨长得好看,温柔贤惠又可亲可敬。
王夫人被几个孩子的童言童语说得脸上青一阵、红一阵,尴尬地几次张口却不知道说什么好。
薛王氏看在眼里,乐在心里。她不过是吩咐了一会儿出来的时候不要打了姨妈和嫂嫂的面子,却想不到孩子们商量好了,特意亲近李纨而冷着王夫人,还特意挑她的语病,倒是令王夫人挨了窝心气。
虽然见她一脸憋屈的样子,自己的心里也是无比舒畅,但怎么说人家也是来上门修好的,却闹成这样……这几个小促狭鬼,真是拿他们没有办法。
第一百一十三章 斯人已逝
李纨也是个聪明的,她早已听出孩子们话语中对王夫人的不满和疏离,但她心中却又疑惑的很。
王氏姐妹不是一直以来关系都很密切的吗?怎么突然觉得这姐妹俩,不,这薛家的人对自己婆婆的态度有些微妙?
李纨是个心细如发的女子,她的直觉也没有错。
薛王氏打从千日醉那件事情后,对自己的这位姐姐就再也不像从前那样了。虽然在自己老爷和儿子的百般提点和叮嘱之下,她表面上看起来和姐姐的相处还像从前一样,但是姐妹俩心底都知道,有什么不一样了。
自然,妹妹薛王氏是知道个中缘由的,而姐姐王夫人却总是云山雾罩,不知眼下是什么情况。
至于今天孩子们对王夫人的态度,也跟薛王氏平日里的吐槽有关。
她总是说她的姐姐王夫人是个面子金不换的人,给她最好的惩罚就是当着众人下她的面子。
而这三个孩子今天的举动,正好是捧高了李纨这个儿媳妇,而没有给王夫人这个当婆婆的面子。
这要是没有李纨在场,王夫人被下多大的面子倒也不会在乎什么。可李纨是新进门的儿媳妇,让儿媳妇知道自己在外甥和外甥女儿眼中是这么么有形象可言的姨妈对于王夫人来说无疑是啪啪打脸的。
只见没有一会儿工夫,王夫人的脸色都成了茄色,站也不是坐也不是。偏偏一向善解人意的妹妹总是忽略她求救似的目光,只一味的看着孩子们挑选礼物,相互玩笑,连一个眼神都懒得与她交流。
好容易熬到李纨把三个孩子给哄得高兴了,王夫人才带着李纨坐车回荣国府。王夫人一路上憋屈得要死,又不好跟儿媳妇说什么,好在李纨素来性子恬淡,事不关己从来不多问一句,一路上倒也没给王夫人添堵。
倒是这婆媳两个走了之后,薛王氏和三个孩子笑成一片。
“你没看见姨妈那个脸色,真真笑死我了。”
“还说呢,我忍笑忍得好辛苦,没想到我们几个小孩子刻意冷着她,居然让她这么在意?”
“还不是因为她儿媳妇在场?不过她也不值得同情,谁让她没教育好孩子,你们听昨儿珠大哥哥满嘴里胡沁些什么?真真连我们小孩子家都看不上眼。”
薛王氏笑道:“也不知刚才是谁一本正经地说自己已经不是小孩子了,现在又自称孩子,我倒替你臊得慌。”
薛虹听了老脸一红,也学着宝玉那样往自己母亲怀里拱,倒是被薛蟠拦住了:“去去去,都多大的人了还腻着母亲,难道你想当第二个宝玉?”
薛虹吐了吐舌头,见他家人对宝玉的态度都不算十分和善,自己心里也暗暗松了口气,如此,宝钗不会再嫁给宝玉了吧?
光阴倏忽过,当初贾珠犯错,贾政回来知道此事之后在罚跪的基础上做出了更加严厉的处罚。
他亲派了自己的贴身随从去监管着贾珠,每日里除了吃饭出恭,定要在祖宗画像前跪诵《四书》六个时辰。
吃食全素,一点荤腥都无,伺候的人全部打发走,只每天有专人伺候他梳洗,完事儿就撤出去,再就是每日送饭那一会儿工夫能见见个把厨房的下人。
所以受罚的这段时间,贾珠是真的与世隔绝了。
等罚满了整整半个月后,贾珠再从祠堂出来,只觉得院子里的空气是甜的,阳光也是前所未有的温暖。
贾珠去了贾母的院中好生地行礼并道歉,冷静了半个月,他对自己当初的做法也是十分后悔,也认识到自己对于云萝的宠爱已经太过,让自己原本可以正常温馨的生活都被打乱了。
他是已经打定了主意,以后要对李纨更加温柔体贴,而对云萝那份炽热的情感,在女儿降生的时候就已经熄灭了许多,冷静后更觉得自己可笑。
贾母见自己孙子似乎转圜过来了,脑子也清明了些,双手合十念了一句佛:“阿弥陀佛,我的珠儿,你可算明白过来了。看来这半个月的苦没白受。既如此,去见见你娘吧,这半月你跪祠堂,你娘心疼得什么似的,几乎瘦了一大圈。”
贾珠转身看到王夫人形容憔悴,眼泪在眼睛里打转,心中不免一酸,跪下道:“孩儿不孝。”
王夫人一把搀起,却是摇了摇头道:“以后好好的就行。”
再看看一旁的李纨,一张蜡黄的小脸儿上满是担忧,因长辈在此她也不好多说什么,只是上前握了握他的手,又替他捋了捋脑后的辫子:“大爷受苦了。”
贾珠心中一暖,对李纨的情意也渐渐升温。只是,他仍旧没有忘记云萝和他的女儿。
他对李纨点了点头道:“咱们女儿还好吗?这几日我已经想好了她的名字,就叫贾莞怎么样?只愿她能笑对一生,也是对她最好的祝福了。”
李纨笑道:“怎么大爷跟我想到一处去了?我也打算跟大爷说这个名字的呢。那咱们以后就叫她莞儿好了。”
大家都说这个名字好,只没有一个人提到云萝,因这一次受罚都是因为云萝,贾珠也不便问。还是吃完了晚饭,晚间回到了李纨的卧室,才听李纨说起云萝因为严重的产后风和产后大出血丢了性命。
贾珠听了愣在当场,他怎么也没有想到,会听到云萝的死讯。
这段时间他已经相信了当初云萝之所以跌入荷花池是因为陷害李纨不成,只是此时他还是有很多不解,想要李纨告诉他真相。
李纨叹了一声:“我早知道大爷有此一问。其实当日云萝在花池边叫住了我和薛大妹妹,说是请安,却是直直向前扑过来想撞到我身上然后再借势摔倒。只是薛大妹妹不知怎么,好像很不喜欢云萝,从她走过来的时候就曾出声提醒我小心提防着她,我当时也纳闷,从来不跟我请安的人,怎么会叫住我?果然没说两句话她就……薛大妹妹是把我拽开了,云萝扑了个空,这才跌入了花池。”
第一百一十四章 柔情似水
贾珠愣怔了一会儿,苦笑道:“云萝的死,是太太的意思?”
李纨倒是没想到他会这么问:“大爷的意思是……?”
“我知道太太向来不喜欢她,这一次她会早产又是她自己的罪过,太太不让人给她医治她想活命也是不成的。”
李纨认真地看了看贾珠,叹道:“原来大爷早就知道云萝她……不过爷可是猜错了,这回不待见她的可不只太太,老太太也不希望她继续活着。不怕大爷责怪,云萝产后失于调养的事情我是知道的,只是老太太不发话,我并不敢擅自违背她的意思,云萝这才……”
“怎么连老太太也……?”
李纨点了点头,贾珠瘫坐在圈椅上,就像被人点了穴似的,一动也不动地坐在那里。
他就这么坐着,李纨就这么陪着。
好半天的工夫,贾珠颤抖着叹了一声,两行清泪滚落下来:“说到底,还是我不好,没有教会她大家子姨娘该有的规矩,也算是我害了她啊……”
李纨弯起嘴角,几不可闻得冷笑了一声,却很快换上了一脸温柔:“逝者已矣,大爷很不必如此。本来老太太已经是恼极了云萝,她死后不过是吩咐人将她的尸首抬去乱葬岗丢掉。可是我怜她好歹也为大爷留下了一丝血脉,便跪求老太太同意让她以侧室的身份葬入贾家祖坟,如今她的棺椁在铁槛寺放着,你看是立即发往原籍葬了,还是停在寺里日后再做打算?”
贾珠不可置信地看着李纨,万万没有想到李纨会出面给云萝争取到葬入祖坟的哀荣。云萝可是满肚子坏水,甚至憋着要害她的人啊。
“宫裁,你……”
李纨红了脸庞,小声道:“我知道大爷心里有她,她虽泼辣放肆些,但我是十分感激她在我未嫁予你的那些年代替我照顾你许久。人都已经死了,我又同她计较什么呢?”
贾珠说不感动那是假的,他从来没见过像李纨这样性子温和又知书达理的女人。原来以为云萝那样的才够辣够有趣,却没想到红酥手绕指柔的能量也如此强大,竟暖得他一颗心都跟着温馨起来。
李纨又道:“云萝的身后事,全凭大爷做主,我也不再插手了。至于莞儿,她虽然早产,身子虚弱,但如今已然度过了最危险的时候。重金请来的两位乳娘都是京中有名的,奶水又足,很是不用担心了。
等她满了周岁,小身板硬朗些时,就开了宗祠把她寄名到我的膝下吧。可怜的孩子早早就没有了娘亲,我又是看着她出生的,虽然老太太抱去养在了身边,但我实在是疼爱她,给她个嫡女的身份将来说亲也便宜,大爷你说好不好?”
贾珠听了此话,只觉得呼吸一窒,脑子都快不会转了,他该怎么感激李纨的大度?
想了想,贾珠道:“你既有这个心思,便对外宣称孩子是你生的吧。这样也免了庶长女的身份让你和岳父尴尬。原是我对不住你,你却这样以德报怨。宫裁,我贾珠有你,三生有幸。”
在祠堂里憋了半个多月,贾珠这种离不得温柔乡的女人已经忍到了极限,如今李纨的柔情似水已经迷得贾珠云山雾罩了,只说完上面的一段对话贾珠就要抱着李纨成寝,李纨却出声拒绝道:“大爷且慢。我今日来身子很是不舒服,时常乏得很,胃口也没了,连月信也迟来许久。我怕万一是怀了身子,若鲁莽行事,会不会伤到……宝宝?”
贾珠听了这话,眼睛瞬间发亮:“你是说?”
李纨羞涩地点了点头:“连日来事忙,我不曾好生请大夫来瞧,明儿一早就去请王太医来看看,是或不是,明儿就知道了。”
贾珠这会儿真是又喜又愧。喜的是李纨这些症状,十有八九应该是有了,愧的是李纨所说的“连日来事忙”还不是自己闯下了祸,要让李纨帮自己善后。若真是查出有孕,那他岂不是带累初有身孕的妻子劳累?那就太不应该了!这可是他第一个嫡出的孩子啊。
而他心里虽已百感交集,嘴里却不知道说些什么,只是背着手在屋子里转来转去,口里直说:“哎呀,真好,真是太好了。太好了,是不是,宫裁?真是太好了。”
李纨见他孩子气的模样,真是又好气又好笑。贾珠也不惦记云雨之欢了,只抱着妻子做了一夜的美梦。
第二天一大早,贾珠便打发人忙忙地把王太医请了来。说好听点儿是请,说不好听的就是拿银子把个老头从床榻上砸起来。
不过好在这老头虽然稍微有些睡眠不足,但是喜脉还是一把就中的,只见他稍微号了号脉就露出了喜色:“恭喜大爷,大奶奶是喜脉,已有两个多月的身孕了。看胎像,这位小主子安稳得很呢,只要平日里保养得当,一定会顺产的。”
王太医也把过许多的喜脉,却是没有一个如李纨这一胎如此稳固,他只道是李纨年纪轻,身体素质好,却不知道这一胎凝聚了多少坐胎秘方的功效。
贾珠更是欢喜,赏了会说话的王太医许多赏钱,王太医捧着满满的荷包,大笔一挥,留下了一篇适合李纨体质,又用料不菲的安胎药方子便美滋滋地回府了。
贾珠拿着药方请人打药来煎,自己却亲自到荣国府上上下下的长辈面前报备了李纨有孕的消息,还不忘打发人告诉宁国府的人还有贾氏宗族的各门亲眷。
于是,不上一日的工夫,凡跟荣国府沾亲带故的人家都知道二房长媳有孕的喜事,各家都有庆贺之礼源源不断送入荣国府,在此就不一一表明了。
且说荣国府上上下下因李纨有孕欢欣鼓舞,而另一边薛府上因为王子腾妻子的一封帖子却分外紧张了起来。
那帖子虽然不过是寻常邀请亲属回来相聚的话语,却又暗藏一封亲笔信,薛王氏让人念过之后,脸上便染上一层怒色。
她把薛蟠、薛虹和宝钗叫到了跟前,要他们跟着自己一起去舅舅王子腾家。
薛虹见薛王氏面上表情似有不虞,便问道:“母亲是有什么事吗?如何这么急着去舅舅家?”
第一百一十五章 凤姐的婚事
薛王氏叹道:“凤丫头不满你们舅舅安排下的婚事,在家里正闹呢,我得去看看。蟠儿、虹儿,你们且劝劝你舅舅,你舅舅已经气得病倒了,宝钗跟我一起去开导开导凤丫头。”
王熙凤的婚事?这又是闹得哪一出?
“母亲说的是哪一家?”
薛王氏皱着眉:“你舅舅一直在找门路,想要把凤丫头送到十三阿哥的府邸伺候,只是一直没有成功。你舅舅怕耽误了她的年岁,又要她给什么武官做妾。凤丫头那个性子,给皇子做小也就认了,要她给一个区区武官做妾,她是万万不愿意的,在家里闹得鸡犬不宁的。哎……怎么一回京便这么多事,真叫人不省心。”
薛虹倒是愣了,他只知道原着中王熙凤出场的时候就是贾琏之妻的身份,却不知道她议亲的过程是怎么样的。
在薛王氏的唉声叹气下,他们又来到了王家。
凤姐之母见到了薛王氏一行,暗暗松了一口气,心说这下好了,怎么着也有劝和的人了。
“咦?怎么只有二姑太太回来了,大姑太太怎么没见?”凤姐之母正奇怪,便有荣国府王夫人身边专事跑腿传话的婆子进来请安。
“回舅太太的话,我们太太因连日来府上事多,大奶奶又刚刚查出有孕,不便出府,还请舅太太见谅。还有,舅太太托我们太太问的事情,太太说她竟无能为力了,还请舅太太试试别的门路。”
那婆子说完,笑嘻嘻地等着凤姐之母回话打赏。这王家可不是小气的人家,每次她们都会争抢这给王家传话的活儿,王家每回都不会让这些传话的人空着手回去,赏钱都是很丰厚的。
可是这一次凤姐之母听了这话,明显的面露不虞,别说赏钱了,连句话都没有,只是挥挥手,示意那婆子回去。那婆子也无法,只能怨自己点儿背,怎么运气这么不好,偏挑着人家不高兴的时候来。
众人不明所以,王家夫人叹一声:“先进来吧,咱们屋里说。”
方一落座,凤姐之母便哭开了腔:“这……这可怎么好?为了凤丫头的婚事,他们父女两个都要成仇家了。”
薛王氏忙劝道:“嫂子快别这样,先跟我说说,这回哥哥给凤丫头说的是哪一家?是那人不好吗?凤丫头为何这么不愿意?”
“哎,倒不是不好。那人叫做岳钟琪,祖上正是抗金名将岳飞岳鹏举,也是名门世家出身的了。他父亲岳升龙又是跟随圣上亲征葛尔丹的时候立下了大功,如今做了四川提督,那可是从一品的大官,说起来门第不差的。
这个岳钟琪的年纪与凤丫头相当,人品模样也都是没得挑的。只是,人家有原配夫人啊,而且听说他们夫妇两个鹣鲽情深,两个人之间根本就没有旁人站的地儿。
他们家也有那些各方势力送给岳钟琪的女人,可这岳钟琪看都不看她们一眼,只守着自己的夫人过日子。你说,凤丫头知道他父亲一门心思地想要她嫁给人家做小,离家那么远不说,还要去守活寡,她那性子又怎么能愿意?”
“什么?原来是这样!难怪凤丫头这么激动了。哥哥怎么能这样,难道他只顾自己的官路,一点也不在乎自己女儿的终身幸福吗?”
“我也是这么劝他的。可他说,咱们皇上家的公主也都是为了咱们大清远嫁他乡的,他就这么一个女儿,若是不能在联姻上有所助益,那养女儿又有什么用?哎……你不知道,就为了这一句话,凤丫头竟动了出家的念头,她说既如此,还不如不当父亲的女儿……前儿我劝到半夜,才逼得她绝了这个念头。可她父亲仍是不死心,到现在也没松口。”
“这……”薛王氏迟疑了一下。她毕竟是王家嫁出去的闺女了,对于侄女儿的婚事她这个当姑姑没有直接话语权。如果哥哥坚持,所谓父母之命,凤丫头少不得就要远嫁四川,在岳府虚度一生了。
可王熙凤毕竟是自己看着长大的,这么爽利要强的性子,却要有这样不如意的终身,身为姑姑,薛王氏还是十分不忍的。
“就没有什么折中的办法吗?又或者,再看看别的人家?难道没有既能助哥哥一臂之力,又能让凤丫头称心如意的翁婿人选吗?”
“哎……怎么没有。原你哥哥是看上了琏儿的。只是他几次三番在那贾赦跟前流露联姻的意思,那贾赦每次都像没听懂一样不接话茬。我们是嫁女儿,总不好上赶着不是?所以我便去求了大姑太太,她是琏儿的婶娘,兴许能让她跟大太太提一提呢?可是她是怎么回话的,你方才也听见的,这也叫我不知道说什么好了。我竟是一点办法都没有了。”
“什么?琏儿?”
这回换薛王氏傻了。
也是,她的哥哥嫂子哪里知道她那好姐姐对人家张令萱做了些什么好事?别说贾琏如今是个秀才之身,就算不是,他的婚事只怕只有八九要张家做主,贾赦一个无能之辈,连朝都不上的,哪里知道怎么安排儿子的婚事?
还要王夫人去向张令萱说亲?那张令萱一定是疯了才会让儿子娶王家的女儿为妻吧?
薛王氏讪讪一笑:“这件事情倒是不能责怪姐姐的。听说大太太早已给琏儿物色好了妻子的人选,只怕她这个做婶娘的半分也插不上嘴呢。”
天知道张令萱会选谁?反正不会是王熙凤,所以薛王氏才会这样说。
话说到这个份儿上,凤姐之母也没什么好说的了,只是觉得可惜,毕竟琏儿那孩子,他们家从上到下谁都满意的。
薛蟠在一旁听着倒是没什么反应,薛虹暗暗在心里盘算着王熙凤嫁给岳钟琪这回事儿靠谱不靠谱,毕竟岳钟琪这号人物,薛虹还是知道的,若是真的嫁给了他,也算是个不错的归宿了,至少岳钟琪是雍正时期的重臣。
第一百一十六章 醍醐灌顶
只有宝钗,听着母亲和舅母谈论姐姐的婚事,还不避着她,一张脸早已经红透了。
她们家的确是和别人家不同的。父母对自己的教育方式那叫一个豪迈,几乎什么都会当着她的面儿说,使她小小年纪要比同龄的女孩子懂得多,见得多,心里的成算也多。
都说风姐姐是从小假充男儿教养的,那么自己呢?
宝钗摇头苦笑,她也不记得这样的特殊待遇是什么时候开始的。但是她虽然害羞,心里却十分赞同这样的做法。母亲说得对,有些事迟早是要经历的,何必对自己遮遮掩掩?
“舅母,我觉得,如果凤姐姐实在不愿意,还是不要逼迫她的好?凤姐姐是出嫁而已,不是出家。若是逼紧了,以凤姐姐的性格再闹出逃婚或者婚后与娘家老死不相往来的事情,这样舅妈就要失去女儿了。”
这是宝钗对于这件事情自己的见解。以她对王熙凤的了解,这个烈女子会做出的事情一定比她说的那些要严重得多。
凤姐之母听了心中一颤,是了,自己的女儿自己还不了解吗?凤丫头是完全能够干出这事儿的。
与此同时,薛虹得出的结论也和宝钗一样。不管王熙凤嫁给岳钟琪会带来什么样的助益,只要岳钟琪心中还惦念着自己的原配夫人不去宠爱王熙凤,那么这一场联姻就是打了水漂。
指望王熙凤婚后分宠?得了,这样的期待太过虚无缥缈,何必要拿一个姑娘家的终身幸福去赌?
况且,王子腾现在跟在年羹尧身后混将来是必讨不了好的,倒不如想办法让凤姐嫁给文官或者无名武官,只要和年党扯不上关系,那么凤姐的未来就是值得期许的。但是,决定权在王子腾手里,薛虹只不过是要好好劝解罢了。
打定了主意要干涉王熙凤的婚事,薛虹哪里还坐得住?他拉着薛蟠说担心舅舅,就往王子腾的卧室去了。
见到王子腾,他的确是卧在床上,脸色十分的难看,眉头皱得紧紧的,没有一丝松开的意思。
“给舅舅请安。”
娘亲舅大,兄弟两个进门就先给王子腾行了礼。
王子腾见是外甥来了,心中郁结稍缓。他是很喜欢两个外甥的,薛蟠的单纯善良,薛虹的优秀进取,哪一个都比自己那个混账小子强的多。可又能怨谁,都是自己一味宠爱所致。
“来了?到舅舅身边来坐。”
兄弟俩坐到了西边的圈椅,略问了问病情,喝了几口香茗。
薛蟠先忍不住了:“舅舅,我听说凤姐姐因为婚事和您闹了好大的不痛快?我觉得父女之间可千万不能因此结怨了。方才宝钗也说了,凤姐姐性子烈,只怕到时候若真闹出逃婚的事舅舅脸上也不好看,且四川那么远,她若是赌气连封信也不回,可怎么好?”
王子腾听了剑眉倒竖,口里说:“敢!”心里却是明镜一样,她那闺女,什么事儿闹不出来?
薛虹也道:“十三阿哥也好,岳钟琪也罢,舅舅选的人的确是上佳的。可这两个无论如何也是同凤姐姐无缘的。联姻的意义在于结两姓之好,如果婚后凤姐姐不能在夫家占有一席之地,那么联姻就是失败的。舅舅您可只有凤姐姐这一个女儿啊,你忍心见她婚后受苦吗?”
王子腾很是无奈,愁苦道:“连虹儿你都知道的道理,难道你舅舅这么大的人了,竟然想不到?只是凤丫头出落得太好了些,早早就被那有心之人看中了。这婚事说是我这个做父亲的做主,可你又知道背后牵扯了多少人官场上的前程?要我说,你回去也告诉告诉你父亲,不要把宝钗养得太优秀了,省得哪天也似我这样身不由已。”
这样听起来王子腾倒不是不顾及自己女儿的幸福,而是因为他自己都是被人逼迫的?不用问,那背后之人一定是年羹尧。就算不是他,也和他脱不了干系。
那个人素来刚愎自用,狂妄得没边儿,连自己的女儿都送去给人家当小妾了,何况自己手下人如此容貌上佳的女儿?
薛虹了然地看了看王子腾,笑道:“不管那人是谁,舅舅就算是他的幕僚,自己家的事情难道也要听从那人的意思?他又不是皇上,又没给舅舅下圣旨,何须这样言听计从?还是说那个人本身就有当皇帝的瘾,逼得别人什么事情都要听他的?”
“虹儿,你说什么?”
王子腾只是觉得在年羹尧的集团里,越接近上层就越觉得年羹尧不是一个容易追随的人,只是刚才薛虹那一句“有当皇上的瘾”才如醍醐灌顶,令王子腾幡然醒悟,都说身为臣子伴君才如伴虎呢,年羹尧只怕是藏有野心的。
人就是这样,不能对任何人和事轻易地起疑心,一旦怀疑起来就会无限地往自己怀疑的方向去脑补,越想越觉得是那么回事,越想越觉得汗毛倒竖,这才是正儿八经的细思极恐。
薛虹见王子腾脸色数变,心知自己的话已经如同一颗种子,在王子腾心中牢牢根植,慢慢发芽,现在他要做的不过是给这颗种子浇浇水、施施肥罢了。
“所以,凤姐姐的婚事您完全可以不听那人的安排,而最好的办法就是让风姐姐嫁给丝毫牵扯不到任何方面利益关系的人。既不伤了凤姐姐的心,也能让舅舅轻而易举地摆脱桎梏。其实有时候跟错了人不打紧,只怕一辈子都不知道自己跟的是错的人,那才可怕。”
薛虹这话说得王子腾冷汗都下来了,他觉得这小小的孩子似乎有一双鹰的眼睛,好像能看穿自己的心思。
“虹儿,你的意思是?”
薛虹其实并不知道王子腾在年羹尧身边做到了什么位置上,只是不肯放过这个给年羹尧上眼药的时候,不仅要上眼药,还要抢占先机、直击要害地上眼药。
“我的意思?我能有什么意思?年羹尧的确是个有才华的人,只可惜他的野心太大了,跟随他一阵可以,若是跟随他一生,只怕就要危险了。舅舅你说的身不由己是因为年羹尧吗?如果是的话,你听我的,从现在开始搜集年羹尧的罪证,细细密密地整理好,将来有一天,那会变成你的保命符。”
“虹儿!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
第一百一十七章 年羹尧其人
不仅是王子腾,就连一直没有搭话的薛蟠都十分诧异地看着薛虹。
薛虹却笑笑:“我虽是个顽童,但是朝堂上下的事情还是知道一些的。舅舅你做任何事情的出发点都是希望王家兴盛,这没有错。但是我提醒舅舅谨慎,这年羹尧真的不是那么好追随的人。”
“我问的是你怎么知道我同年羹尧的关系?”
薛虹摊开了手:“猜的~”
“猜?”
“可不是?年羹尧其人,高傲得令人讨厌,但是王家有个什么红白喜事,年家的礼尚往来从来不断,还有舅舅舅母对年家来人的态度,是个人都能看出来舅舅和年羹尧的关系非同一般。这又有什么难猜的?难道不是舅舅自己为了向年表忠心特意做出来给人看的?”
王子腾汗颜,这的确是他的打算,却没想到一个八岁的孩童竟然能看穿他至此。
可……
自己之所以与年羹尧走得近,实在是看中了他的才华。
年羹尧是康熙三十九年的进士,殿试之上就已经引起了皇上的注意,因他身材魁梧,皇上开口问他可会武,年羹尧点头,并当庭展示了拳脚,皇上十分欣喜。
在那一榜的进士里面,张廷玉等能够得到皇上赞赏,更多的是仰赖门庭之光。可是年羹尧之所以得圣心,却是因为他是个文武全才,他一个人的光芒已经足够闪耀了,更是令康熙帝在心中对这位新科进士十分期待。
考中进士后的年羹尧虽暂时只是个庶吉士,但是康熙帝三不五时的赏赐,似乎是在告诉所有人,我十分喜欢年羹尧这样的臣子,早晚要委以重任的。
还不只于此。
年羹尧不仅有才,还是个八面玲珑、左右逢源的人。他当上了庶吉士短短几年的时间里,朝中大臣,不说一半,那也有小半数成为他的至交好友。
他更是娶了康熙年轻时期的挚友,满清第一才子纳兰性德的女儿为妻,成为了当朝权臣纳兰明珠的孙女婿。
要知道这位纳兰氏当初可是名动京城的闺秀,才情容貌都是一等一的,多少权贵才俊都快要把纳兰府的门槛踏平了。如此之女为什么却能嫁给一个没有什么身份背景的年羹尧?难道还不能说明年羹尧的与众不同?
而年羹尧背靠纳兰家这棵大树,自己又是于人际关系上十分钻营的人,当年明珠在朝中结下的善缘几乎都被年羹尧接手。他的出现,也令从前见明珠不得重用而渐渐疏远的官员们重新与纳兰府走动了起来。
如此,年羹尧便逐渐培植了他自己的势力。
而王子腾托赖祖荫降等袭爵,身为一等子爵,已经算是十分富贵的了。
但他自问也是个有治世之能的人,很希望自己能在朝堂上大展拳脚,胸怀抱负,并不满足于依靠祖宗余荫过这一生。
可奈何现如今却只是个内廷编书举人,连个进士的功名都没有,以举人的身份,就算做官,也要一年复一年的熬,很少能做到封疆大吏。
王子腾也可以选择捐官,可捐出来的官,仕途上不平坦不说,还总是被科举出身的臣子排挤。说白了,捐官只能给正途的官打打下手、做做跑腿。
想他王子腾好歹也是一等子爵,做官就要做大,寻常的芝麻小官有什么可做的?这个年头谁不想做大官儿?又有谁不想得到皇上的赏识?但是朝廷的官儿是有数的,想做官儿的人却海了去了,要不怎么说“朝廷有人好做官”呢,你得有门路啊。
年羹尧和王子腾两个,一个求贤若渴,一个苦心孤诣。像王子腾这样自己有真才实学,家世又显赫的,年羹尧自然要拉拢的。而对于王子腾来说,同往朝堂的路上有太多阻碍,既如一道又一道厚重的大门,门上还落着十几斤沉的大锁,而年羹尧就是开锁的万能钥匙。
这样的两人,一拍即合也是理所当然的。
只不过,王子腾虽蛰伏于年羹尧尚未丰满的羽翼之下,却也不是个睁眼的瞎子。
年羹尧其人,因为有才,便叫人越了解越敬佩,又因为太自以为是,刚愎自用,说出话来从来没有态度和软的时候,好像谁也没有他狂,就连他手底下的人也时常颇有微词。
其实这也很好理解,但凡真正有本事的人,没有几个脾气好的。因为人家有底气,心知道就算是冲你发再大的火你也不敢怎么着,你若换个比他更本事的,那他的脾气也就发不起来了。
可这样的人确实是很难伺候的,王子腾已是觉得年羹尧越来越说一不二,自己已然有脱离不了他掌控的趋势。
这一次要女儿嫁给岳钟琪,自然也是年羹尧的属意。年羹尧他早已盯上了四川的官位,巴蜀之地,自古以来就是福地。
那岳升龙又是四川提督,巴蜀地界上第一人,年羹尧打算送一个出身高贵的美娇娘给他儿子暖床,看在儿子的面上,也不怕他岳升龙不在圣上面前美言几句。
年羹尧若是得了四川的高官,那么献出女儿的王子腾自然也不会被薄待,这是一件双赢的事情。所以王子腾没考虑多久就应下了这事,却没想到女儿会如此抵触这桩婚事。
本来王子腾是很心急的,因为眼前儿女联姻之事若成,他的官路就有了一个很好的起点,若是这门亲事真的结不成了,那么自己还不知道要再等多少年,要再走多少弯路。
可是经过薛虹这么一提醒,王子腾又反思了一遍又一遍。
将来年羹尧要是能平步青云,自己自然跟着他吃香的喝辣的,可万一他年羹尧登高跌重,与他过从紧密的人岂不是也要大难临头?
王子腾瞬间陷入了矛盾,这可如何是好?要放弃眼前的大好机会吗?还是像薛虹说的那样,一边依附年羹尧,一边留意年羹尧的罪证?
等等,罪证?年羹尧有何罪证?
薛虹一直仔细观察着自己舅舅的表情,他可不知道舅舅在想些什么,反正他想的时间越久就越好,那说明自己的话把他给说动了,他心里知道去衡量了。
第一百一十八章 熙凤心事
好半晌之后,王子腾问道:“虹儿,年羹尧可有什么不妥?你刚说罪证,难道他还犯下过什么事,被人抓住了把柄?”
如果年羹尧这把“钥匙”是有污点的,那就算再好用王子腾也不敢用的。别到时候锁没打开反而弄得自己满手写,到时候可就得不偿失了。
薛虹乐了:“舅舅不必紧张,我不过就是随口一说而已。年羹尧这个人的确是很有才华,这个毋庸置疑。但他的性格却是有很大缺陷的,狂妄太过就是他的致命伤。他现在自然没有什么罪证,那是因为他的官儿做得还不够高,胆子也不够大,若是将来年羹尧功高盖主又狂妄不可一世,你说哪个君王枕畔容得下他人酣睡?
所以,我觉得舅舅大可利用年之大才,但不可忘记忠君二字。年羹尧要是一直是忠臣良将自然最好,若是他得了势之后忘本,舅舅可要及时脱离才好。”
王子腾现在的脸色已经白到没有一滴血色了。他不知道薛虹这一番话是谁借他的口来说的(王子腾不会相信区区八岁的孩子就能将一个人看得透透的),但他此刻是十二万分的感激那个人的。
俗话说小心驶得万年船,他对年羹尧一直全心全意,从未有过防备之心,但急功近利的他怎么就忘了,人是会变的,尤其是男人,尤其是手中赢得权势的男人。
“虹儿……”
王子腾是想问,谁叫你来跟我说这些话的?却又觉得,那个人既然要借孩子的口向自己传递这些话,自然是不想表露身份的,那还何必问呢?
“罢了。你的话我记下了,以后行事一定多加小心。如今……哎……随我去看看你们姐姐吧,我此番确实是令他伤心了。”
薛家两个小男孩都点点头表示赞同,薛虹更是弯了弯嘴角,心说你能这么想那就最好。
爷三个到王熙凤那里的时候,她正趴在宝钗的怀里抽噎,屋子里到处都是各种名贵的瓷器……不,名贵碎瓷片和屋子里应用之物的残骸,她身边的丫头们正在打扫。
“凤儿……”
王子腾看见自己的女儿如此伤心,心中早就后悔了,还为之前逼着她嫁人的事情自责不已。
他至今只有一儿一女,儿子王仁天生是个不长进的,被他送到寺庙里学佛法转性子。女儿却是个好样子,颇有祖父之风,虽是个女娃也一点没有影响到他对她的喜爱,而今父女间却为了一个外人闹成这样,实在是不应该。
宝钗想要起身向舅舅行礼,熙凤却一直伏在她的怀里,无奈她只好轻轻拍拍熙凤:“姐姐快别哭了,舅舅来看你了。”
王熙凤这才抬起头来,却是把三个爷们都吓了一跳,这脸肿得什么一样,一双眼睛更是有一条缝了,这得哭得多狠?
“这……”熙凤的哭相就像一把锤子,狠狠砸在了王子腾这个当老爹的心上,“怎生哭得这么厉害?好孩子,你快别哭了,为父不逼你嫁人了,咱们选一个你喜欢的嫁,好不好?”
王熙凤听了这话,红肿的眼睛抬起来看了看自己的父亲,抽噎也停了那么一小会儿,似乎是没想到父亲会说这样的话。
可没过一会儿,她又哭开了,这一次比刚才哭得还要绝望,一边哭还一边说:“那……那又……有什么用?晚了,都晚了……”
这话倒是说得人一头雾水,王子腾问道:“怎么了?什么晚了?”
凤姐之母不住地给自己家老爷使眼色,王子腾便随夫人离开了,屋子里只留宝钗和薛王氏劝慰熙凤。
这一劝,便劝道了夜半三更,第二日回府的时候,薛王氏和宝钗两个顶着大大的黑眼圈,一个赛一个的萎靡不振。
薛蟠扶着母亲,薛虹扶着妹妹,众人刚刚落座,薛蟠便笑道:“敢情不是凤姐姐要闹婚事,她这是要闹我母亲和妹妹不得安歇呢。昨儿舅舅不是都说了不让她嫁人了吗?可她怎么还哭得那么样?说什么晚了,什么晚了?”
薛王氏闻言深深一叹:“哎……这女大不中留啊。凤丫头也是痴了心了,只想嫁给琏儿。我昨儿见她哭成那样,差点要松口说之前告诉他们琏儿已经定了亲的话是哄他们的了。”
薛虹也笑:“这话只怕也不是哄人的。我前儿就听说了琏二哥哥的婚事已经有影儿了,只是尚未过礼,为了人家女儿的清誉不好早早说出来的。再说,就算琏二哥哥没有说亲,难道凤姐姐就有机会吗?大太太怎么会同意王家的女儿进自家的门?母亲不必自责,你的话是对的。”
“哎……我又何尝不知道这些。只是凤丫头……实在可怜。不过说起来她不过是小时候偶尔去荣国府做过几回客,怎么就能把琏儿放在心上这么多年呢?真是孽缘啊……”
宝钗也道:“是呢。凤姐姐说她不是介意什么正室不正室,她只想要嫁给自己喜欢,又喜欢自己的人,名分什么的都不重要。那岳钟琪已经有了原配的夫人,又那么相爱,凤姐姐自然不愿意掺和进去,而琏二哥哥那边又……母亲,凤姐姐以后会怎么样?”
薛虹笑了:“能怎样?嫁不了自己喜欢的人日子就不过了吗?我倒觉得凤姐姐不能嫁给琏二哥是对的。若是让她勉强进门了,婆家一定对她不好,琏二哥也会因为二太太的事情迁怒于她,还不如好好的聘给门当户对的人家做正头夫妻,最好找一个知冷知热的可心人,不用什么喜欢不喜欢的,只要能互敬互爱,和和美美过一辈子也未尝不是一件好事啊。”
薛王氏一听,还真是这么个理,回头一想却又忍不住笑,不禁拿手指戳了戳薛虹的脑袋瓜:“你小小的人儿,知道这么多做什么?一点孩子样都没有了,倒不如你哥哥可疼。”
这么说着,回手又给宝钗一下:“你可不许学你凤姐姐,听见了没有?”
这话一出,大家都笑了,薛蟠高声道:“我妹妹胆子可没有凤姐姐大,她不敢的。”
宝钗红了脸,什么话也不敢说,只是突然想到那支攒珠发钗。
第一百一十九章 贾琏定亲
众人一阵笑闹,全然不知道薛王氏搪塞王家的玩笑竟一语成谶,贾琏确实已经订了亲了,只是薛家现在还没人知道罢了。
这一日,薛虹一如平常一样在书房念书刷智力,去空间练武刷攻击,却在打完一套拳法之后被月汐叫住。
“喂,你看看你的经验栏,经验值涨了多少了?”
薛虹这才想起来,自打不用完成支线任务之后,他的言行都是按照自己的喜好而来,从来都是做自己认为应该做的事情,也不知道这段时间发生的事情能不能获得经验值……
狐疑地打开系统界面,看到经验值6500点,功德值3200点,薛虹只觉得自己的下巴都快要掉下来了,这怎么突然变这么多?
月汐点了点头:“你的想法应该是对的,只要多做善事,这两项数值只增不减的。”
“6500点啊,距离要升级的10000点已经很近了呢。”
薛虹心中掩饰不住的高兴,来到灵泉边痛快地洗了个澡,刚刚上岸便听到房间里有动静,于是赶紧闪身出了空间。
棠九见薛虹正在系衣带,赶紧上前帮忙:“原来爷是在更衣啊。正好,快换上出门的衣服,咱们好去找琏二爷讨杯喜酒吃。”
薛王氏应了张令萱的约往荣国府赴宴,原是因贾琏的婚事已经定准,请各家亲友做个见证,之后就要行婚姻六礼了。
薛虹听了自是替贾琏欢喜:“可知道定了哪一家的小姐?”
“问清楚了,是镶蓝旗西林觉罗·鄂尔奇的庶女,名叫乌林珠。这可是正儿八经的满洲贵族小姐呢,虽是庶出,但听说比珠大奶奶更好看,也更有教养呢。”
薛虹听了不住念叨:“鄂尔奇……鄂尔奇……这个名字怎么这么熟悉?鄂尔奇可有兄弟?他的父亲是做什么的?”
棠九笑道:“这个说来也巧了。咱们珠大奶奶的父亲曾做过国子祭酒,这乌林珠小姐的祖父也曾做过国子祭酒,叫做鄂拜。她的伯父叔父也有几个,只有大伯鄂尔泰已经有了进士的功名,正在翰林院中做庶吉士,其他几个倒是没怎么听说过。”
“什么……鄂……鄂……鄂……”
棠九见他的主子一脸惊讶,还一直说饿,心里还纳闷呢,这不是刚用完茶点没一会儿吗?
“主子你饿了?”
薛虹脸上大写加粗的囧。
“那个,不是,先给我更衣吧。”
刚才棠九说的那几个名字,别的他不知道,但是他知道鄂尔泰啊。雍正时期的大学士,名臣鄂尔泰啊。
鄂尔泰在康熙时期就是四阿哥胤禛的心腹,贾琏娶他的侄女儿,这队站的,那叫一个分明。
来到了荣国府,薛王氏见到张令萱自然是满口恭贺之词。她心里也是暗暗称奇,自己刚在娘家说贾琏已经定了亲,这不过几日的工夫,竟然叫她的虚言成了真,这难道是上天有意帮她,不叫她在娘家人面前失去诚信吗?
旁边的贵妇们也有那不知道新娘子是谁的,便问了一句,张令萱一说是鄂尔奇家的乌林珠,众人皆奇。
“怎么是她?她虽然是西林觉罗家的小姐,可是生母却是个奴婢,大太太怎生挑了这样的儿媳妇?”
这位黄楚氏自来是与王夫人交好的,最是那等攀高踩底的势利嘴脸。她家也是有个儿子的,只是比贾琏小几个月,最近也在议亲,前阵子自然也听过乌林珠这个名字。
原她也觉得西林觉罗家是满洲镶蓝旗的贵族,娶了他们家的小姐自然不会差。可是一听说乌林珠是庶出,而且母亲不过是个奴婢出身,这位黄楚氏就立即没有了兴趣。
却没想到张令萱那样孤高的人,竟愿意选一个庶女做儿媳妇?她可就贾琏这一个儿子啊,怎么不挑一个嫡女?区区庶女,能拿得出手吗?
说起来这个黄楚氏是个很不会说话的女人,她的话一说出口,许多官儿太太们就对她露出了一些鄙夷的态度。人家正准备定亲呢,你不会说话就别说,这不是给人家添堵吗?
谁知,张令萱却一点都没有生气,还平静地回了一句:“娶妻娶贤。我们看中的是乌林珠良好的教养,跟其他的任何事情都没有关系。她是镶蓝旗的贵族,嫁给我们汉臣之家已经是低嫁了,又是个难得懂事的丫头,我心里喜欢她还喜欢不过来,哪里还有心思顾忌其他的?黄夫人多虑了。”
黄楚氏听了这话无可无不可。你身为人家的婆婆都不介意什么,那我也没得站在这里讨你的嫌了,还不如去你弟妹那里闲聊,告诉她你的儿媳妇可比她的儿媳妇在娘家的地位低多了,也好让她处处被你压一头的心好受一点。
见黄楚氏一步三扭地走了,张令萱的两个嫂嫂站在她身后担忧地紧了紧她的手。她抱以宽慰一笑,不过是个俗人罢了,还没必要同她认真。
而薛虹那里此时已经开了宴,几个促狭鬼轮番灌贾琏的酒。
薛蟠当仁不让,敬了第一杯:“好你个琏二爷,真是瞒得密不透风的,到了这个时候才叫我们知道,还当不当我们是兄弟了?快快饮下此杯,方消我的怒气。”
贾琏也不多话,只笑着端起杯一饮而尽:“我没什么说的,原是我的不对,该罚该罚。”
有他这句话,后面贾珠、冯紫英、柳湘莲、薛虹、唐睿等的敬酒,他都躲不过,喝了一圈下来,脸色就已经红了些。
“不……不是我故意瞒着。是我母亲说,婚姻大事,若非定准,不可四处张扬,若中间有一环错漏,到时候坏的可是姑娘家的名声,所以我才……”
贾珠见贾琏真是有些醉了,便笑道:“好了,这个道理就算他们不知道,难道我和紫英也是不知道的吗?说是罚你,不过是走个过场,若真要灌你,只把那黄杨树根子整抠的十个大套杯拿来,灌你十下子也就是了,还等这会子呢?只是,你的酒量也太差了些,怎么才喝着几杯就这么真了?若真到了大喜那日,还不醉得连新房的门都找不到了?”